《不法辩护人》 序章 不久后的未来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以上,结束我方的主诘问。」 检察官说出结语,审判长便将视线转向我们。 「那么,接下来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检方结束主诘问之后,就轮到被告方的反诘问,这在刑事诉讼法庭上是理所当然的程序,然而不论检察官或站在证人台上的证人,这时脸色都不太好看。 我不是不懂他们的心情,为了证明委托人是无罪的,辩护律师必须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才行。检察官跟证人自然明白这一点,我们绝对会不择手段来达成任务。 我对身旁的男人说: 「阿武隈律师,轮到你登场了。」 「喔,你既然把舞台都打点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阿武隈律师悠哉悠哉地站起来。这家伙有个难听的外号叫「恶魔辩护人」,平常虽然一副中年人懒洋洋的模样,现在的眼神却跟边吐信边打量猎物的毒蛇没两样,加上身材高大,证人会被吓到脸色发青也不足为奇。 众所皆知,在刑事诉讼法庭上,被告方律师能做的事其实非常有限。无论是哪一种案件,都由警方负责搜证和保存证物,律师要是想参与调查,得事先提出各种申请,并一一获得许可才行。加上警察和检方捏造证据的丑闻层出不穷,被告方要检验证据的可信度已经难如登天了,右是碰上捏造的伪证,更无法进行有效的辩护。 不过,我的战友阿武隈律师有个绝招可以对抗这一切。 「那么,就由我来进行反诘问。您是不是值得信任的证人呢……先来仔细问问吧!」 直到现在,我仍清楚记得第一次和阿武隈律师搭档的审判。这家伙的辩护方式起初的确让我困惑不已,但现在我不得不同意,像他这样的辩护律师其实还是有必要存在。 那是一年前的案子,那时候的我真是个不中用的律师。 第一章 正义辩护人 1 连我也察觉到法庭内洋溢着焦躁不耐的气氛。这也难怪,毕竟始作俑者正是我本人。 「怎么了,本多律师?请继续进行反诘问。」 我的反诘问已经混乱到需要审判长开口催促的地步。 我当然打算尽力做到自己能做的事,但毕竟是个不过才二十六岁、当上律师不到一年的新鲜人,再加上是人生第一次站上刑事法庭,我觉得能问的都问完了。这可不是在找借口。明知自己是个糟糕的辩护律师,就是不晓得下一步应该怎么做才好。 「那么,为求慎重,让我从头再确认一次……」 我能察觉到六名陪审团的成员已经快被烦死了。 既然是重要的证词,多确认几次也是应该的,只是我已确认过三次,陪审员自然会一脸嫌恶。 而且,我不觉得自己的辩护很高明。一直战战兢兢地重复不得要领的问题,陪审团的成员一定开始觉得,我这个辩护律师根本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不然就是认为我不过是在浪费时间罢了。 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自己的发问究竟目的何在,但为了帮助被告,只能老实地不断重复问题。 「那么……桥本先生,四月二十日晚上七点左右,你正在进行运送货物的工作吗?」 我勉为其难地挤出这个问题。 「对,是啊。」 四十五岁左右、体型有些瘦削的证人桥本先生,没好气地如此回答。他的态度比陪审团更差,但这也难怪,对检方证人来说,我们这些辩护律师跟敌人没两样,被敌方连续询问两、三次雷同的问题,当然很不愉快。 「您是专门运送贵重物品的货运公司老板是吗?为什么老板还得亲自送货呢?」 「小公司就是这样啦。公司除了我以外,只有两名员工。就是因为我亲自送货,才能接到运送贵重物品的工作啊。」 「是这样吗?嗯,然后……你折回办公室,走回运输用的货车时,正好目击犯人打开车门,要把装有昂贵项链的铝合金保管箱拿走,对吗?」 「是的,所以我就大叫了,问这人到底在干嘛。」 「然后您报警了,警方根据您的目击证词逮捕嫌疑犯,也就是本案的被告栗田小姐。这点也正确无误吗?」 「她不是因为我的证词才被逮捕。虽然被当作嫌犯拘留,但我听说是因为在她家阳台找到被偷的铝合金保管箱才会逮捕她。」 「……」 真是太没面子,竟然要靠检方证人帮忙补充说明。 「那么,请您再详细说明一下本案被偷走的货品。」 桥本厌烦地叹了一口气后,滔滔不绝地回答: 「是一条以珍珠和纯金制成的常见女性项链,听说价值三百万日圆左右,所以运送时一直装在专用的铝合金保管箱里头。」 「我想确认一下,您提到在被告家中搜出装项链的铝合金保管箱,但是一直没发现那条项链吧?」 「请等一下!」 另一边的女性检察官这时用客气但尖锐的口吻插嘴。 这位是井上检察官,虽然和我一样是二十六岁,但因为我司法特考落榜过一次,所以她在司法界的资历比我多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戴着眼镜的缘故,她凛然的表情还多了股知性气质。我根本敌不过这个人。 她推了推细框眼镜,用比我还堂堂正正的语气说: 「询问证人尚未寻获的项链非常不恰当。在被告家中搜出保管箱的是警方,调查内容物的工作自然也是由警察负责吧?」 「是的,请辩护人改变诘问内容。」法官也赞同井上检察官的意见。 「失、失礼了,那我换个问题……」 有种自己陷入绝境的感觉,再怎么问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吧? 「那……接下来能否请您再次说明,您看到从车子旁逃跑的犯人是什么模样?」 证人摇了摇头,只差没连声叫苦。 「她是身高大约一百六十公分的女性,身材相当清瘦,打扮是随意的ol穿着,头发是咖啡色长发,然后,在下唇右边有穿环。」 我重新看向前方,这次的委托人栗田桃子小姐正满脸不开心地坐在那里。 职业是ol,外型也和桥本作证的一致,现在她当然把唇环之类的饰品拿下来了,但下唇右侧有穿洞是不争的事实。证词既然正确到这种地步,根本无从反驳了吧?连我都这么想,更别提在场的诸位陪审团成员。 更何况现年二十二岁的栗田小姐,说好听是个ol,但从一头染过的头发到满脸不爽的表情,怎么看都给人一种会若无其事上车偷窃的不良印象,而且她未成年的时候和这次一样,曾因为上车偷窃被警方抓住辅导过,即使所谓的未成年犯罪经历不是什么正式的前科,陪审团却不会这么想。现在,她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印象,看来已无法抹消,连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问下去。 「……谢谢您。审判长,抱歉,能给我们一点休息时间吗?」 该追问哪个方向才好?是项链的去向?还是目击证词的正确度? 看到我这副模样,法官应该也察觉到了吧。 「井上检察官,预定程序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今天的庭审就到此结束如何?」 「真没办法,我们了解了。」 井上检察官用冷彻而嘹亮的悦耳嗓音如此回答。 「好的,那么请各位陪审员进入中途评议。」(注释:结束当天的庭审后,所有陪审员和法官一起回到评议室,针对当天在法庭上的所见所闻进行非公开的案情讨论与意见交流,法官也可以在此程序回答陪审员提出的问题。) 以上这段话也代表在明天开庭前,我还有些许时间可以思考对策。 2 东京地方法院地下室有个名为「会见室」的空间,律师大多会利用这里与尚未获得保释的被告进行会谈。 当然,虽说是「会见」,但律师和被告中间隔着一块压克力板。板子像面透明的玻璃,上头开着蜂巢状的小洞。隔板其实是由两片挖洞的压克力板错开黏合起来的,要透过洞口传递物品是不可能的事。 「没什么好说的了……反正不管怎样我都会被判有罪啦!」 当会见室只剩下两个人,压克力板后头的栗田小姐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说道。 「我也看得出来,就今天的审判看来,感觉根本就是有罪了啊!」 虽然栗田小姐有点太歇斯底里,但她会生气也是应该的。换成是我站在被告的立场,恐怕也会有同样的感受吧? 「请冷静下来。毕竟审判还没有结束,明天仍会继续。」 「难道多了明天一天就会赢吗?你也看到陪审团的那个样子吧,他们绝对把我当成犯人了啦!我是有穿唇环,装扮又夸张一点,不是什么娴淑妇女没错,可是打扮成什么样子本来就是我的自由吧?」 「是的,你说得没错,外貌带来的歧视本身就是不公平的,然而……还是很难避免陪审员或是旁听人抱有某些成见。」 不应该只凭外表判断一个人,可惜,恐怕只有法界专家才适用这样的原则,陪审团就是会用有色眼光来评断。身为辩护律师的我虽然不该这么说,但在审判结束之前,我宁可栗田小姐干脆剃光头算了。 「你知道女生要怎么防色狼吗?」 「咦?这、这个嘛,搭乘女性专用车厢之类的吗?」 「才不是!靠染头发跟穿唇环才有效啦!男人还真单纯,见女生一头黑发就觉得这女人会温顺地被骚扰,对吧?女生打扮得夸张点,可不是想要吸引你们的注意啊!」栗田小姐叫嚷了一阵子又抱 头说:「反正只要穿着显眼一点,不管是男是女都会被啰唆个不停,烦死了!有完没完啊!」 她的确染了咖啡色头发,而且眉毛稀疏了点,但也称得上五官端正,要是换上乖乖牌的打扮,或许真的会被心怀不轨的人盯上。 「所以,问题并不是外表看起来怎么样,陪审团也知道你未成年就因为行窃而被警察辅导过。」 「不都是过去的事了吗?我现在可是品行端正地在好好上班耶!」 「是啊,我也是这么认为……」 过去都过去了,这次的事件应该切割开来讨论才对。这虽说是理所当然,陪审团却不会这么想。 我忽然想起自己的父亲,他也曾蒙受不白之冤变成被告的立场,转眼间就被世人当作肮脏的罪犯,我妈就像现在的栗田小姐一样被逼得歇斯底里,一家人差点走上绝路。 最后拯救我们的是某位辩护律师。那时候才五岁的我虽然印象模糊,但对我来说,这位律师简直跟大英雄没两样,律师也成为我最憧憬的职业。 尽管这次当上公设辩护人是法院指派的,栗田小姐依然是我的第一个委托人,我当然想尽可能实现她的心愿,为她争取胜诉和无罪判决。 只可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问题出在我的能力不足。 「喂,所以我明天该怎么办?你要怎么说服他们项链其实不是我偷拿的?」 「……抱歉,很遗憾我现在还没想出对策。总之,我会全力准备明天的开庭,请你再多信任我一点吧?」 栗田小姐别开头不看我,似乎懒得继续抱怨了,看来我的话半点说服力也没有,她大概已完全对审判结果死心了吧。 3 老实说,我根本打不定主意该拿明天开庭前的这段时间怎么办。 律师基本上都必须隶属于某一间法律事务所,新手辩护律师能做的只剩下向自己事务所的前辈寻求建议。 因此离开法院后,我就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似的,立刻打电话给我所属那家法律事务所的所长。 『我正想着你差不多该打电话过来了。』 智慧型手机的另一头传来矶谷所长老练的语调。运气很好,电话不是答录机接听的。 「所长,真对不起!就跟昨天报告的一样,今天是我第一次出庭……果然进行得非常不顺利。」 『这也是难免,想跟我求救了吗?』 「是的,就像您说的,案件的概要我报告过了,不知道该拿被害人目击犯人的证词怎么办才好……」 『这样啊?不过,我也跟你提过,所长是老一辈的辩护律师,已经跟不上陪审团审判这种大相径庭的步调。抱歉,没办法提出什么值得参考的意见给你……』 「是吗……」 离开第一线很久的所长虽然还保有律师执照,但已算是半退休状态,听了他这番话让我垂头丧气。唉,我这样临时跟所长求助,一定让他深感困扰吧? 「我明白了,身为挂牌律师还这么拜托您真是不好意思,我会自己想办法。」 『等等,别急啊。我就算没办法给出什么建议,至少可以介绍个熟人给你。』 「熟人?您的意思是……只要我去拜托,对方就肯帮忙吗?」 『没错。别取笑喔,其实所长认识某个人称「恶魔辩护人」的律师。既然你那么苦恼,不妨去拜托他看看。不过是一件车上行窃的案子,凭那家伙的本事应该可以轻松解决。』 「恶、恶魔辩护人……?」 这种吓人的外号让我顿时犹豫起来,不过,现在不是讲究个人好恶的时候。 「我明白了,可以帮上忙的话,什么样的人都无所谓,请所长务必介绍一下。」 『就是这股半拼劲。问题是一旦增加新的辩护律师,就成了「私设」,事后便无法领取公设辩护律师的报酬喔。』 「啊,原来如此。」 所谓的公设辩护人,是遇到被告的经济条件无法负担私人辩护律师的费用时,如同字面意思那样由国家来选任律师进行法庭辩护。但新增的辩护律师就不算是公设人员,成了私人委托,必须由被告支付相关酬劳,只不过……栗田小姐应该没有能力付款吧? 「没关系的,本来就是因为我的能力不足才会变成这种状况。我不需要酬劳,只要能得到协助就行了。」 『好,你都这么说了,就做好心理准备吧。那家伙和你认知的律师完全不一样,不管发生什么事可别吓呆了。』 所长特地这么叮咛,真是让人有点在意。可是到了这个关头,只要能帮得上忙,不管是谁都无所谓。 「呃,具体来说,对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 『这个嘛,稍微有点懒散,基本上是个混混,不过身为律师的他,倒是有一项非常厉害的特殊才能。』 「什么?到底是什么样的才能……」 『他能使出超能力,识破别人的谎言。』 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超能力吗?这太厉害了吧。」 所长可能是为了安抚陷入困境的我才刻意讲笑话吧,那么我应该哈哈大笑吗? 『唉,总之你们先碰面谈谈。委托人既然想要无罪胜诉,没有比那家伙更可靠的辩护律师了。』 ◆ 恶魔辩护人——以法律和伦理为武器,保护弱者的律师却被称为恶魔,真是件奇怪的事。不过,这时候不管是什么外号,还是什么超能力都不重要了,就算他是披着律师人皮的恶魔也不要紧,只要能提供建议、拯救我的委托人,什么都好。 一结束跟矶谷所长的对话,我立刻跳上电车前往闹区,想到下一个目的地的营业时间,还是要等夜深了再去比较好吧?于是我随便找了家店解决晚餐。过了晚上八点,虽然还有点早,但我决定朝所长告诉我的地址前进。 眼前闪烁着刺眼的霓虹灯,我一个人挤过大街上下班回家的上班族和拉客的小弟们,终于找到那家店。 「真的是这地方没错吗……」 店名叫做「鲁兹」,不是名字取得不好,问题是店家的营业性质。 这是所谓的酒廊吧?我从来没进去过,只知道那是男人喝酒时有女性相陪的地方,另外是多少感觉这家店有些可疑。 指点我可以来这里找「恶魔辩护人」的所长是个令人尊敬的律师,我想他不至于会骗我,更没有必要这么做,我担心的是竟然要上酒廊才能找到这位律师,对方到底会是什么样的人物? 「算了,反正没有其他办法。」 我仿佛下定决心般喃喃说给自己听。 身为律师本来就不应该抱持什么偏见,听说最近女生最想从事的工作里头,酒廊小姐就是其中之一,里头的顾客也是理解服务内容才付费上门的,就法律层面来说,倒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更何况对方既然是可以每天上酒廊的辩护律师,应该赚了不少钱,是个非常出色的大律师才对吧? 我鼓起勇气踏进店里,守在店门口的酒廊少爷立刻迎上来。 「欢迎光临!客人是一位吗?有指名的小姐吗?」 「这个嘛,该说是一个人,还是在等人呢……我是想找应该会在这里的某位客人。」 「啊?」 对方用打量可疑人物的视线望着我,这也难怪了。就在这时候—— 「小三,你等一下。」 身旁突然有个女性对我们这么说。 这位小姐长得非常漂亮,她的年纪或许只比我大一、两岁,身穿充满气质的和服,化妆也不至于太过艳丽,反而更突显出女性魅力,看来是酒廊小姐吧?对于在这种 地方上班的女性,我的印象真的需要改变了。 「您该不会是个律师吧?」 我的衣襟上别着一个圆形别针,图案是象征律师的金色天秤,她一下子就猜出我的职业并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酒廊少爷的表情也立刻缓和下来。 「原来您是律师啊,该不会是来找那位『恶魔辩护人』的吧?」 我当然大吃一惊:「你为何会知道我是来找『恶魔辩护人』……」 「这是很常有的事呀。小三,这位客人就让我来带路。」 「好的,麻烦你了,真里小姐。」 「来,律师先生,请吧。」 她领着我朝店里走。虽然没什么好在意的,但我这个刚出社会的新人被这样尊称还是很不习惯。 眼前出现在电视上曾见过的景象,四周都是被沙发跟矮桌分隔的小空间,男男女女正在喝酒说笑。可能是时间还早的关系,客人并不多。 「欢迎光临!」 店里的少爷们接二连三地对我猛打招呼,这位叫做真里的小姐指点道:「那边十三号桌的客人就是了。」 而少爷们似乎察觉到什么,立刻不把我当成客人看,不过对我来说,这样子反而轻松。真里小姐领着我直接朝里头走去,终于见到人了。 「阿武隈律师,您的客人来了。」 「嗯?」 有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翘脚坐在那儿,嘴上叼着没点火的香烟;明明身在酒店,身旁却一个陪酒的女性也没有。 身材应该算是高大,和中年肥胖似乎无缘,是那种感觉夏天会去海边冲浪的体格,也很适合西服长裤加上西装外套及背心的正式打扮,再加上翘着二郎腿的关系,给人一种悠闲自在的感觉。当然,他的外套衣襟上也和我一样,别着刻有天秤图案的律师别针。 「喔,是真里啊?这么清闲的话,你干脆来帮我倒酒吧。」 「真是的,不是跟您说有客人来了吗?有迷路的小羊来了唷,好好陪陪他吧!」 「好啦、好啦,我听到了……」 叫做阿武隈的男人朝我瞥了一眼,感觉能洞察一切的视线让我顿时有些畏惧。 「客人,您请坐吧。虽然他是个怪人,但还是有点用处的。」 「啊,谢谢你。」 名叫真里的小姐这么说,我便坐了下来,而她看来是不想打扰我们谈话,行了个礼就直接离开,这桌只剩下我和那个男人,对方的眼神毫不客气地直接射过来,似乎正在评估着我。 「哼哼,看来是个菜鸟律师吧?不要一脸走投无路的表情嘛,人生要积极正向点才不会处处碰壁喔。」 「……我、我看起来真的那么菜吗?」 以上就是我们初次见面的对话。 「证据就是这身新做的西装跟闪亮亮的金色别针啊。」 「我身上的西装的确还没穿习惯,看来也是新买的,不过从别针也能看出什么吗?」 「黄金般的律师别针只要过了十年,镀金就会脱落变成灰色的,就像我身上这个。」 他身上的别针真的完全变色了,果然是久经使用造成的吧? 「所以只要别针还闪闪发光,就算是个新人?」 「是啊。不想一直被当成菜鸟的人,还会专程把别针的镀金刮掉哩。」 这个小常识我可是第一次听说,虽然我是不至于为了假装是老手而在律师别针做手脚。 「请问,您就是『恶魔律师』吗?」 闻言,对方突然换上一副苦恼不堪的表情。 「喂喂,有完没完啊?假的啦,我才不是什么恶魔,是『正义辩护人』才对。另外,不是『律师』,而是『辩护人』,还有个名字叫做阿武隈护,多多指教。」 这么说来,是我不知不觉弄混了,记得所长也称呼他为「辩护人」而非「律师」。「辩护人」和「律师」虽然相似,意思却不同,律师是个职业,辩护人或他的协助者则以守护嫌犯或被告的权益为己任,换句话说,只要考得上律师执照,不管是谁都可以成为律师;但要当上辩护人,得先有嫌疑人或是被告委托才行。 这时候,阿武隈突然做出令人大感意外的举动,这家伙竟然把手上一直拿着的香烟送进嘴里还喀滋喀滋地咬碎了。或许是察觉我的视线很诡异,他干脆把香烟盒整个递过来。 「这可不是香烟喔,其实是香烟巧克力。戒烟之后我老是觉得嘴里没东西有点无聊,你要来一根吗?」 「不,心领了。」 「是吗?其实还满好吃的。」 才说完,他又拿了第二根巧克力放进嘴里大口吃个不停,我终于了解到这家伙确实是个怪人。 「你说自己是『正义辩护人』,感觉恶魔跟正义之间,差距很大耶?」 「这也没办法呀,不管审判是赢是输,律师就是容易树敌,我这种优秀的辩护律师,自然容易被管不住嘴巴的人称呼为恶魔,真是无奈。」 这番话的确有说服力,法庭审判的结果可是关系到人的一生,无论是赢是输,都会得罪被告或原告的其中一方。 「也罢,大爷我真是正义的一方喔,拯救迷途的小羊也算是职责之一,这不是很正义吗?」他用一副开玩笑的表情这么说。 「不管是正义还是恶魔现在都不重要,我正在处理刑事案件,却没法子帮助主张自己无罪的委托人,听说只要拜托你,就会助我一臂之力……」 「可以啊,给检警一点颜色瞧瞧也不坏,我就帮你一把吧。」 真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地答应了。他既然说「检警」,意思是想一次解决检察官和警方吗? 「不过,我有几个条件,得先调查一下你这人是不是值得我出马协助才行。」 「是否值得吗……该怎么证明?」 「很简单,只要回答我几个问题就行。不过你可能听说过了,我可是能够洞察别人的谎言,还是乖乖说实话比较好。」 要是真能识破别人说谎,未免太神奇了。 阿武隈律师挂着淡淡的笑容,一副开玩笑的口吻,或许是因为这样,我就是无法老实相信他。算了,为了获取这个人的信任,还是得要诚实回答他的问题。 「明白了,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都会说实话。」 「好。」 阿武隈笔直地凝视着我的眼睛,眼神锐利,根本不像来酒家买醉的人。虽然我不懂什么超能力或是特异功能,但这一刻还真有这家伙确实能识破所有谎言的错觉。 「那就请你好好作答。对了……你算是个正直的人吗?」 「这问题很难回答,自己说应该不准吧?我自己是认为不管怎么样,还是应该当个诚实的人才行。」 「还真委婉。好吧,就当作你在谦虚好了。那么……下个问题,你对男人间的恋爱有什么看法?」 「什么!」 真是出乎意料的问题,不懂为什么会提到这个,是想确认我有没有偏见吗? 「这、这我没什么兴趣,应该说,我个人的性向并不是那方面的。」 「是吗?但是这地方是酒廊没错吧?如你所见,我身边并没有半个女人陪伴,如果说我其实对女人半点兴趣也没有,你也不会介意?」 「……嗯,是啊。」 这家伙一个人跑到酒廊喝酒,的确是满奇怪的。 「那就没关系啰?嗯,你身材倒是挺不错的嘛。」 不知道为什么,阿武隈起身凑到我身边坐下来。这倒也罢了,他忽然伸手朝我的肩膀、手臂和大腿一阵乱摸。 「真是一双长腿耶,平常有做什么运动吗?」 「只、只有念书时参加体育社团而已,我不是很热衷于锻炼身体。」 背后冒出冷汗,阿武隈的视线跟手掌的感触颇为令人介意,简直像用眼神跟触摸在评定我的全身上下。 「……你打算要摸到什么时候?」 「哈哈,抱歉啦。」 阿武隈终于把手缩回去。 「话说回来,你既然想找我帮忙,就明白有支付酬劳的义务吧?」 「这算是私人委托的辩护律师,我当然明白这一点。」 「可是,你是个菜鸟律师,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钱。」 「现在律师的确是供过于求,很抱歉让你猜中了。」 「那你打算怎么付钱给我?就算我没有死要钱的意思,但通常委任律师,没先拿到至少十万日圆的现金是没有人会接案的喔。」 其实以私人委任辩护来说,头款十万日圆算是相当便宜了。 「真抱歉,我没办法马上付钱……只要宽限一点时间,我一定会支付的。」 「既然这样,不给钱也没关系呀,跟我睡一晚就好了,怎么样?」 「什么!」 一瞬间,心脏都快从我的胸口跳出来。 当然无法保持冷静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这家伙怎么会脱口这么说?跟男人睡一晚?他要的报酬就是这个吗? 可是,现在我的存款趋近于零,接下来肯定也拿不到公设辩护律师的酬劳,等于没有财力可以负担阿武隈的辩护费用。 要拒绝是很简单,却必须思考庭审的问题。要帮助被告栗田小姐的话,我的确派不上用场,更找不到其他律师帮忙,就算有其他人选,我也负担不起。 眼前是所长推荐的律师,他也同意帮忙,只是要我用身体支付。 我不想去思考跟男人睡一晚意味着什么,一深思起来,绝对比刚刚阿武隈打量我的视线还让人不舒服。总之,如果是这样的报酬,我的确支付得起。 「……我明白了,既然金钱上无法符合你的期望,剩下的我会尽量配合,不过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帮助我的委托人胜诉才行。」 我痛下决心这么回答,阿武隈竟然哈哈大笑,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有什么好笑的?我同意了,你还有什么不满吗?」 「哦,是啊,那就谈好契约条件了,我们该进入正题。你刚刚说委托人主张自己无罪是吧?那么,你相信她吗?」 冷汗直流的我终于松一口气,总算出现像样点的问题。 「是的,那当然。」 「真的吗?日本的警察可是非常优秀的,没有一定把握不会轻易逮捕无辜的人,你的委托人就是因为有相当的证据才会被逮捕吧?尽管如此,你还是相信她是清白的吗?」 「是的,我相信。我的委托人过去曾因不良行为而接受过辅导,难免会被怀疑,但这就是所谓的偏见吧?认为日本的警察都很优秀不也是某种偏见吗?再加上……就算确认过所有证据,我总觉得还是无法信服,尤其是目击者证词的部分。可是,我没办法好好问个清楚……」 此时此刻,我能为委托人做的事就是拜托眼前的男人帮忙,所以,我必须认真地回答他提出的每个问题才行,没想到阿武隈听完却哈哈大笑。 「好吧,我就接下你的案子。还有,陪我睡一晚是开玩笑的,别在意啊,我对男人可是半点兴趣也没有。」 「什么!」到底在搞什么鬼?「那、那你刚刚何必……」 「抱歉啦。我的确拥有可以识破谎言的超能力,只是需要一点条件才能发动,必须先让对方的情绪动摇才行。」 这番话说得大言不惭,却有点道理。 根本不可能有什么可以拆穿谎言的超能力,不过,若应用心理学领域的知识,在对方情绪动摇时观察其反应来判断是否口吐真言,理论上应该不是不可能。 「所以,你为了让我动摇,才刻意问刚刚那些问题?」 「别生气嘛,那个问题对男人来说还算是满有效的喔,重点是同时得仔仔细细打量对方全身。」 这么说来,阿武隈不但身材高大,眼神也极为锐利,被他步步进逼,普通人的确很有可能慌乱起来。 「但我也因此明白啦,你并没有说谎。你不但相信委托人是无罪的,也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我可不想跟满口谎言的人搭档上法庭辩护,你既然表里如一,倒是可以合作看看。」 这是在取笑我吗?阿武隈说完又拿出一根香烟巧克力咬碎吃掉。 「对了,你最近财务困难是吧?那么这案子全包,算你十万圆就好。」 「……太谢谢你了,我会想办法凑出来的!」 好便宜啊,全部只要十万曰圆吗?简直是跳楼大拍卖。一般而言,就算要先预付几十万,也不是什么特别高的价码。只是,他自称是「正义辩护人」,却才刚见面就堂而皇之地要求钱财,还是让人觉得有点异样。 「那么,可以请你稍等几天吗?老实说我身上真的没钱,就连下个月的房租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讨厌,看得出来你在说实话耶。区区十万圆,让你的委托人先支付不就得了?」 「这个嘛……这案子我是以公设辩护律师的身分接下的,因为拜托阿武隈律师帮忙,接下来就必须以私人委托的方式进行,我的委托人其实没有这个财力……」 阿武隈望着我,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说: 「所以你不但推掉原本可以拿到的酬劳,还打算自掏腰包支付十万圆给我?」 「没错,我想不出别的方法了。」 「你这家伙有意思,最近难得看到这种认真的律师了,到底可以维持多久呢?」 阿武隈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让我浑身不舒服,但也拿他没办法。 「你真的穷成这样?我自己刚出道的时候,手头还不至于这么紧。」 「要当上律师,现在大学毕业后得继续念法科大学院?,司法考试合格后还必须研习一年才行,根本没法子存钱。」(注释:为希望成为律师的学生而设立的学院,始于二〇〇三年。该类学院在设立之初是因应日本律师数量太少、司法考试太难,而仿效美国的法学教育,在大学法律本科之外设立以研究生为对象的法律教育,以专门培养未来的律师。) 「是吗?我那时候的确还没有法科大学院。」 相反地,过去的司法研习尽管时间长达两年,但这段期间被视为准公务员,国家还会支付薪水。至于现在,必须自费就读法科大学院两到三年,经济上的负担明显沉重许多。 「唉,没关系啦,当律师呢,只要有心想赚,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干脆我帮你介绍会来这间店喝酒的黑道分子好了?不管是哪个帮派,你一当上他们的法律顾问,生活就安定多啰。」 「这种性质的工作我有点……总之,我知道了,只要能帮助委托人,我一定会想法子凑出钱来的。」 就算生活暂时会陷入绝境也是没办法的事。 阿武隈有点感动地吹了声口哨。 「真伟大耶。为了回应你的热情,我再提供一点折扣吧。十万圆就当作成功的报酬,要是判决不合期待,就一笔勾销怎么样?」 「太感谢啦……听说日本是很难拿到无罪判决的,你还真有自信。」 日本审判刑事案件的有罪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要打赢官司、使被告被判无罪该说比登天还难,我从来没听说过有律师愿意以胜诉为条件接下刑事案件。 「没问题的,毕竟我的工作就是打官司。何况会分派给菜鸟律师的公设辩护案件我大概都晓 得,是窃盗或伤害之类的吧?」 「确实是窃盗罪……车上行窃的案子。」 被他猜对了,真不想回答啊。 「对了,还没正式自我介绍吧,刚刚说过了,我叫阿武隈护,你叫什么名字?」 「本多信繁,叫我本多就可以。」 「哈哈,真是个威风凛凛的名字。虽然看来是个短期案件,还是请你多多指教啰。」 阿武隈律师伸出手来,我也没理由拒绝,就和他握手了。 这一刻,就是我和恶魔订下契约的瞬间。 ◆ 夜深了,店里也热闹起来,每张桌子都传来男男女女开心的谈笑声。 但十三号桌这里相当异样,不仅没有酒精助兴更没有女性陪酒,只有两个大男人继续谈话。仔细想想,店家还真大方,我一直没点东西,根本没花半毛钱,大概是因为阿武隈有特殊待遇吧? 他在沙发上微微调整坐姿,我开始感觉到这家伙的态度有些高傲。 「好,那就请你详尽地说明一下。车上行窃的案子已经开庭了吗?」 「啊,是的,今天是审判的第一天,本来想要攻破检方证人,却一直找不到切入点……」 「而且你还主张无罪?所以跑来向我求救?对了,应该有陪审团吧?」 「是的,当然是陪审团审判。」 不久前,陪审团审理的案件还只限于蓄意杀人、强盗或强奸罪这一类会求处无期徒刑或死刑之类的案子。随着陪审团制度越来越普及,选定陪审员和审理程序的进行变得顺畅许多,要是被告希望,较为轻微的刑事案件也适用于陪审团审判。 「我了解了。你仔细说明一下案情。」 「好。」 我开始说明案子的前因后果。 事件发生在六天前的四月二十二日晚上七点,在东京都北区经营货运行的受害人桥本,临时有事折回自己办公室。当时运输用的货车停在公司前面,正巧忘记锁上车门。 桥本不到五分钟就回到车上,却目击某个素未谋面的女性从车上偷走铝合金保管箱。桥本的公司专门运送贵重物品,保管箱里头装的是一条市价三百万日圆的项链。 因为目击到那名从车上逃走的女性外貌,桥本提供的证词十分详细。正好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被告人栗田桃子,立刻遭警方盘问,并要求她配合调查。 尽管栗田一开始就主张自己是无辜的,可是,过去她有未成年入车行窃的案件辅导纪录确实很不利,就算没找到被偷走的那条项链,在她家阳台上搜出撬开后的保管箱之后,拘捕令就下来了。 「另外,这件案子还有个特征,案发现场那一带,不久前也经常发生车内物品失窃的案件。」 「喔?换句话说,犯人另有其人也不奇怪?」 「是的,毕竟失窃的项链一直没找到,我认为案件本身还有不少可疑的地方。」 「珠宝之类的东西,要是打散拆开就没那么难换钱吧?你的委托人栗田从货车把东西偷走后,立刻转交给同伙的可能性很高啊。」 「老实说警方也持同样的想法,可是,把保管箱留在自己手边不是很怪吗?」 「听到现在,我觉得从案发到逮捕嫌疑犯的速度实在太快了,说不定是她没时间尽快处理掉箱子。」 「可是栗田小姐说,她对保管箱一点印象也没有,这样只能朝犯案的其实另有其人的方向思考。」 「看来,你对委托人完全没说谎这一点深信不疑啰?」 阿武隈的问题似乎不安好心。 「……我确实对可以相信委托人到什么程度没什么把握。」 对我们当律师的人来说,这不是永远的难题吗?我们身为法定代理人,有义务竭尽全力帮助委托人,可是,并不代表委托人永远是对的,有的案子甚至还必须帮杀了人的委托人争取无罪判决。 「不过,我认为既然律师不是可以看穿一切的神明,那么职责应该是尽量相信委托人的说词来进行辩护才对。」 「你的想法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还是得先做好心理准备,无论是委托人还是其他什么人,状况一对自己不利,任谁都会若无其事地说谎。」 「……这是阿武隈律师的经验之谈吗?」 他只是耸了耸肩。 「天晓得。算了,你运气不错,现在有能够识破谎言的本大爷助你一臂之力。」 要是他所说为真,这个人根本是最强的律师。 「总之,案情我都了解了,解决的关键是要怎么驳倒目击者兼受害者桥本的证词。你应该有他的报案纪录和笔录文件吧,拿出来瞧瞧。」 「啊,好的,在这里。」 我从公事包里拿出文件递给他。 报案纪录是桥本跟警方报案的详情,笔录则是他在警察局详细供称的案发经过。 「嗯,跟我刚刚听到的内容倒没什么差别。桥本进了办公室一趟,正要回到货车时看到有个女人把铝合金保管箱拿走……就算这样,那女人的特征也太明显了,咖啡色长发、嘴唇有穿环、做休闲打扮的女性?跟被告栗田完全一致?」 「是的,根本一模一样,桥本的报案叙述这么详细,碰巧离现场不远的栗田小姐立刻被警方拦下来盘问。」 「ok,我们整理一下时间顺序。案件是在晚上七点左右发生的?」 「是的,按照纪录,是七点十二分报案,然后栗田小姐在七点三十五分左右被紧急调派的警察拦下来盘查。」 「日本的警察在晚上也全力查案,还真了不起。对了,你说栗田碰巧就在附近,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案发现场距离栗田小姐家很近,她平时搭电车通勤,那正好是她从车站走回家的路线,当天栗田小姐在晚上七点左右回到家,出门想去旁边的超市买晚餐,被警方看到后就马上遭盘问。」 「是喔,所以也可能是她正好走过载有项链的货车旁边嘛?」 「似乎是的,栗田小姐也说她就像平时那样下班回家,一路上没有什么异状。」 「然后呢?会在她家找到空箱子是警察搜查私人住宅吗?」 「对,没有手令,是她自愿配合。栗田小姐同意警察进屋搜查,接着就发现阳台上有个被打开的空保管箱。」 「奇怪,她怎么会同意警察进来屋里?」 「她有被辅导的少年案前科,应该在警察面前抬不起头吧?她当时也说自己没做什么可疑的事,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进来搜没关系,加上之前常跟当地的不良少年混在一起,本来就被特别锁定过,所以警察也坚持不肯退让,这阵子又经常发生车上窃盗案,警方也特别绷紧神经吧。」 我会相信栗田小姐的原因之一就是她一直坚称无罪,正因为如此,才会觉得没有什么好心虚的,毫不抵抗地让警察进入自己家搜索,没想到却在阳台发现失窃的保管箱,就这样马上被逮捕了。 「一在阳台上找到保管箱,栗田就当场被捕了?」 「是啊,一小时之后正式拘捕令就下来了。」 「三更半夜的警方还真辛苦耶。对了,栗田家里竟然有阳台,她是住在二楼或三楼之类的吗?」 「倒不是,她住在三层楼市营住宅的一楼,一楼的房子也有个阳台。」 「原来如此,ok,够了。」 阿武隈一副都问完的模样,又瘫回椅子上。 「辩护方针确立了,再让我明天跟被告见个面就行。」 「咦!光听到这里就行了吗?」 「你这个菜鸟应该什么都不晓得吧?这种案子,警察和检方如果都按照既定套路来 ,辩护的方式也是固定的。我再顺便发挥一下识破谎言的能力,就什么都能搞定。」 「……」 被当成菜鸟也是无可奈何,我会需要外人帮忙,就是因为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新手。看来阿武隈有想法了,我只能借助他的能力。 「工作的事就谈到这里吧,话说回来,我可是来这里玩的,你既然没有要喝酒,干脆回家吧?」 我差点忘记这里是酒廊的事实。 「那我先回去了……阿武隈律师真的不要紧吗?你要是彻夜喝酒,结果明天开庭迟到可不是开玩笑的喔?」 「喂,你没权利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吧。什么意思?我怎么会丢下接到的案子不管?」 他确实是所长亲口推荐的人物,喜欢上酒廊也跟身为律师的能力无关,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知道了,那就明天早上九点在东京地方法院会合。」 「ok,明天见。啊,糟了……刚刚说到的胜诉酬劳十万圆,可以先给一万吗?现在就给我。因为我今天临时有笔支出,这样我连明早的电车钱也危险了。」 「……」 我突然担心起来。竟然连电车钱也没有,他本人不是说过,当律师只要有心,想赚多少钱都不是问题吗?一个连电车钱都掏不出来的律师真的能派上用场?真令人充满疑问。 4 翌日,阿武隈确实按照我们的约定,早上九点准时在东京地方法院前现身。 「喔,本多,你来啦。」 这家伙不但表情非常倦怠,眼神看起来也快睡着了。 「今天请多多指教。没问题吧?你看起来很困。」 「喝到半夜人就会变成这副模样啦,运气好没迟到,你该偷笑了。先提出我们的辩护选任书,还得跟那个叫栗田的被告见面。赶快走吧,没什么时间了。」 「好的。」 虽然不安,但我也只能乖乖照办。 「都怪我辩护得不是很好……和栗田小姐会面的时候还是要留意一下,因为蒙受不白之冤,环境变化之下身体也欠佳,她现在似乎很紧张。」 「坦白说这样子反而好,要是没情绪动摇,我就不容易看穿谎话。」 真复杂啊,我不应该期望栗田小姐心情动荡不定,当然不会因为她一直陷入不安就暗自欣喜。 我们先在法院的案件科提出辩护人选任书,登记我和阿武隈为私设辩护律师,辩护律师更换时会有交接上的问题,但这次只是增加一名律师,并由公设变成私人委托,手续不至于特别难办,顺利办完后,我们就往东京地方法院地下的会见室移动,到了不久,栗田小姐便出现在压克力隔板的另一头。 她冒出黑眼圈来,看来是昨晚睡不着,神情也相当疲惫。 「完蛋了啦……整个人头重脚轻,肚子也怪怪的。」 这就是开口第一句话,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体会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吧。 「嗯?那边的人又是谁?」 我突然带了个陌生男人出现,栗田小姐当然讶异,还没介绍,阿武隈就先回答:「简单来说就是你的帮手,我是阿武隈律师,多多指教,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好,案子全都交给菜鸟你也会担心吧,所以我就来帮忙啦,感觉安心多了没?」 「是这样啊。」 栗田小姐似乎暂且被说服了,就像意味着我一个人辩护根本不可靠似的,让我有些难堪,但案情的确到了我无法解决的状况也是事实,我只能接受。 「其实你根本不相信我吧?跟那边的律师一样,表面上说得好听,其实心里还不是觉得案子一定是我干的?」 真是深受打击啊!我辩护到现在,可是一直都很相信她的说词。 阿武隈胡乱拍了拍我僵硬的肩膀说: 「这也没办法。我们的职业啊,要是打官司没拿出成果就什么都不是,办不到的人根本不能抱怨。」 他说得没错,我只能闭嘴退开。 「你放心吧,我算是刑事案件的专家,既然你主张自己清白无罪,我当然会开开心心地做出最好的辩护,不过,先麻烦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几个问题。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别看我这样,我其实有个特殊能力是可以看穿别人的谎言,简直跟超能力没两样。」 栗田小姐换成一副耻笑的表情。 「是吗?好棒喔?你马上能看出我是被冤枉的?」 「当然,你要不要来试试看?」 「拜托你啦。要是你愿意信任我,那很好啊,就不用说那么多废话。」 「ok,请你看着我的眼睛,喂喂,视线飘移了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喔,笔直看着我的眼睛就好。」 不可思议的是,阿武隈感觉并不像在说笑。栗田小姐沉默下来望着他,不知道是也感觉到他不是在开玩笑,还是单纯被他折服了。 「直接回答我吧。这次的案子,你真的没有偷拿那条项链?也没做什么会后悔的事情?」 「才没有。以前我虽然做过不少坏事,但最近真的都没有了,没骗你。」 「好,可以了,我相信你是被冤枉的,我们就以此为你辩护。」 我和栗田小姐都呆住了,毕竟她只有看着阿武隈,然后说自己没有犯案而已,光凭这句话,阿武隈就完全信任她了吗? 「真的假的?你真的相信我?」 「是啊,我既然可以看穿别人的谎言,当然信任你。因为你没有骗人啊,理由够充分了。」 「是吗……谢谢。」 总觉得栗田小姐还是有点难以接受的样子,既然对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那就不用再多辩驳了吧?她一副打算乖乖听话的神情。坦白说我还满佩服的,律师为被告进行辩护时,到底该相信对方到什么程度本来就是个难题,包括这次的案子在内,我们并无法知道栗田小姐到底有没有犯罪。 然而,阿武隈才刚和栗田小姐见到面,马上就得为她辩护,所以才会对栗田小姐胡扯自己有超能力之类的鬼话,一切都是为了探问出实话来吧?我的确还没看过她一本正经地强调自己是无辜的,当然,只有神明才能知道她的说法是不是真的。 尽管这样,阿武隈还是表现出「我相信你无罪」的态度,这么一来,栗田小姐多少会信任他吧。这么一想,我忽然意识到其实我和栗田小姐并没有成功建立起信赖关系。虽然我自认在辩护时,一直都是信任她的,但有不少失误也是事实,我不觉得她会信赖我这个初出茅庐的小律师。 阿武隈还满厉害的,不管这家伙是正义的律师,还是跟恶魔没两样,所长建议我可以跟他求助果然是正确的忠告。 「好,我要先确认几件事,案发那天,警察逮捕你的时候离你家不远,对吧?」 「……是啊。下班回到家之后,我想到家里什么吃的都没有,想去超市还是便利商店买点东西,才出门就在路边被盘问,变成得让警察进来屋里察看,没两下他们就在阳台找到我没看过的箱子……然后,我就被抓了。」 「是吗?下一个问题,货运行的办公室是你下班路上一定会经过的地方,你会出现在案发现场,总之就是碰巧路过吗?」 「对,我每天都会经过。那天也只是经过而已,什么都没做!」 「可是,那个被害人桥本却作证说,是你偷偷摸进车里,连同保管箱一起把项链给偷走了,还连你的外貌也形容得很正确。他说是个身高一般的年轻女子,长头发有染过,还有穿唇环。说到唇环,现在虽然没有,但你平常会一直戴着吗?」 「嗯,在公司上班会拿下来,搭电车的时候怕被男人欺侮,就会再戴上。」 栗田小姐比划着 下唇右边,仔细一看就能发现那里有个穿洞的痕迹。 「你在回家路上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事物吗?」 「完全没有,晚上七点都一片黑漆漆的。不过我一边走路一边玩手机,即使有也可能没注意到吧。」 「是很有可能,ok,我想问的都问完了。」 阿武隈站起身来。 「好,作战会议就开到这里。准备一下吧,本多,该进法庭了。」 「咦?这样就问完了吗?」 我完全看不出有什么进展。 「对啊,只剩下审判的反诘问。栗田小姐,马上就可以证明你的清白啦,请你放心在一旁看着就好。」 「啊?那真是多谢……」 这个案件是我先拜托阿武隈的,多少也感觉到他这个人很有一套,我只能闭上嘴巴全部交给他了。 5 我和阿武隈一起朝法庭移动,两个人一路上都很安静,不是因为聊不起来,而是他似乎在思索些什么,让我无法贸然打扰。 「好,就这么进行吧。」 我们又回到法院前面时,阿武隈似乎想到什么妙计,「啪」地猛然拍手。 「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你有戴戒指之类的吗?」 「啊?戒指吗?没有耶。」 这么说来,以年龄来看,我觉得应该是阿武隈比较有可能会戴吧?他的无名指上是没有任何戒指的踪影,只有戴过的痕迹。 「真没办法,有什么替代品吗……对了,用硬币也行,你身上应该有吧?不要用百圆铜板,五百圆的比较好。」 「什么跟什么啊,我大概只有百圆铜板吧。」 「也可以,那就这么办。审判中我会咳嗽一声做为信号,你听到就这么做——」 阿武隈凑过来,在我耳边低声交代。 「这、这么做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 「当然有用,不但可以让目击证词失去价值,顺利的话还可以动摇证人,如此便能使出我的超能力来拆穿谎话。」 换言之,就是让证人陷入动摇吧?桥本的证词的确是本案最重要的证据之一,能够降低他的可信度当然是最好的。 「既然这样,请让我来帮忙。」 「有两个辩护人的好处就是这个。好,走吧。」 马上就到开庭时间了,我们一走进法庭就听到书记官的号令: 「审判长入庭,请在座各位都起立。」 三位法官和六位陪审员一起走进法庭,多了个辩护律师,他们纷纷投以讶异的视线,审判长对大家说: 「既然全员到齐,首先说明一下,方才收到申请,阿武隈律师加入被告方的辩护工作。这对于审理本案并不会有任何影响,因此会继续进行开庭。」 「检方也没有任何异议,或许这样反而比较好呢。」 坐在对面的井上检察官竟然还朗声笑着。增加辩护律师并不需要检察官许可,她这番话简直就像卖了个人情给我们。 阿武隈凑近我耳边说: 「简直口无遮拦耶,喂,你不说点什么呛回去吗?」 「都是事实也没办法吧。她是我的大学同学,从以前就是这样,不但是班上第一名,司法考试也一次就合格,我第一年还落榜呢。」 「一点气魄也没有,草食系男子已经不流行啰。」 「那么,本案继续进行审理,也请阿武隈辩护人注意保持绅士风度。」 审判长直接打断我跟阿武隈的对话,奇怪的是,那句话听来就像他对阿武隈有什么不满,该不会真的如同「恶魔辩护人」这个称号,阿武隈其实是个令人恐惧的律师吧?阿武隈一副想让法官安心的样子,朝他露出满脸微笑。 「审判长,您别一脸嫌恶嘛,我今天是来临时打工,没预先做什么准备的。」 「那就罢了……」 阿武隈过去一定做过什么,才让法官的表情如此痛苦不堪。 法庭的大门这时候又打开来,两名法警一左一右地带着被告栗田小姐登场。她坐在我们辩护律师旁边,五个人得要共享一张桌子,老实说空间还真是狭小。 「既然全员到齐,本庭就继续进行审理。」 审判长如此宣告。 「请辩护人进行证人诘问。」 「知道了。」 应答的不是我,而是阿武隈,感觉快变得事不关己了。但既然承诺要交给他来辩护,我也只能当个彻头彻尾的旁观者。 「那么就请本案的目击者,同时是被害人……」 阿武隈边说边站起身,话语却中途卡住,接着,他小声问站在身旁的我: 「喂,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桥本,是桥本先生。」 「对,请桥本先生接受诘问。」 开始有点不安了,这家伙真的没问题吗? ◆ 本案的关键人物,不但是目击者也是被害人的桥本先生很快就站上证人台。 「我方开始进行诘问。」阿武隈悠哉悠哉地说。 他本来就身材高大,现在还成了陷入劣势的被告急忙找来的法庭帮手,证人台上的桥本神色自然紧张起来,不过倒还没有情绪动摇的样子。 「您目击到从案发现场逃走的被告吗?」 「是的。」 桥本强自镇定地回答。 「然后就拨打一一〇跟警方报案?」 「对的。」 「能够仔细说明一下您向警方报案的内容吗?」 阿武隈接二连三地发问,中间没有任何停顿。 「……我碰到车内窃盗案,被偷走的是放在副驾驶座上运送的贵重物品,是被一个身材清瘦、头发染成咖啡色的女性偷拿的,她嘴上还有唇环。记得大概是这样的内容。」 「『大概是』吗?模糊的说法可是行不通的,请您正确回想起每个字句再作答。」 阿武隈的口气变得有些瞧不起人,桥本的表情也多少有些气呼呼的。 「可以稍微打断一下吗?」 井上检察官立刻打断阿武隈并伸出援手。 「要一字一句、完全正确地将几天前说过的话重新述说是不可能的,被害人报案的内容都录音下来了,不如直接参照录音档怎么样?」 又是有点施人恩惠的语气,阿武隈听了却没有让步的意思。 「不行,不需要理会报案纪录。本案就是基于这位证人目击案件发生,并向警方详细报告犯人的形貌,才会立即逮捕被告。我方应该有权利询问这位证人目击到的是否真为被告,而且,确认证人的记忆力也是目的之一。」 我都要感动起来了,阿武隈竟然可以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讲完这些话,根本不像刚刚那个喝酒到半夜、在法院出现时差点没睡着的律师。 「……了解被告方的意图了。」 审判长虽然表示理解,但依旧是那副苦恼的表情。 「不过,请在常识范围内发问。要将几天前发生的往事字字句句都正确地重复叙述,应该有点超出常识范围。」 很合情合理的判断。先别提几天之前,人的记忆本来就是暧昧模糊的,要完全复述五分钟前自己说过的话都很困难了。 阿武隈听审判长这么说,却一点也不介意。 「我明白了,那么换个问题吧。桥本先生,请您仔细回忆一下,首先,案子是在您经营的货运行前面发生的吗?」 「是的。」 「您开着货车送货时折回办公室一趟,偏偏这时候忘记锁上车门,要回去车子时看到有人正要将装有项链的保管箱拿走。以上正确无误吗 ?」 「对,是的。」 这时阿武隈又有奇异的举动,他刻意停顿一会儿,法庭不可思议地随之陷入沉默,气氛跟着改变,简直像暗示着接下来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听说您是专门运送贵重物品的货运业者,可是竟然会忘记锁上车门,您不是小孩子吧?不觉得这样离开货车的行为相当不专业吗?」 法庭有些骚动,一瞬间桥本也紧张起来,真厉害啊,证人的情绪动摇了。 「……没错,忘记锁上车门是我的疏忽,但因为车子停在自己公司前,又才离开几分钟,我以为没问题。话说回来,这案子有错的应该是偷走项链的犯人吧?」 「原来如此,充分了解了。对了,您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办公室的理由是什么?」 「我想起来有件指定晚间送达的货物被我忘在公司里,只是赶紧折回去拿而已。」 或许意识到阿武隈是个不容小看的对手,桥本提高警觉,表情一直僵着。 「那么,我们来正确厘清一下当时的状况。首先,您为了取货品又折回货运行,要回车上时有看到附近有行人经过吗?」 「啊?」这个出人意表的问题让桥本瞪大眼睛:「没有,我想没有吧。」 「哦?没有任何人吗?」 阿武隈张开双手,一副深感吃惊的模样。 「太奇怪了,怎么可能半个人也没有?您不是正好目击了犯人吗?」 「咦!啊,不是的,我的意思当然是除了犯人之外就没有别人了。」 「既然这样,刚刚怎么不说呢?该不会您只是反射性地回答问题,根本没看到什么犯人吧?」 「异议!」井上检察官喊完,法庭内又是一阵骚动。 在电视剧经常会听到「异议」一词,但在现实的法庭审判中其实很少会这么说,大概是因为这样,井上检察官有点不好意思地接口说:「证人无非是因为诘问有所误导才会一时说错话,庭上应该禁止辩护律师继续追究下去。」 「认可,请辩护人变更问题。」 「明白。」 阿武隈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样子。 「那么进行下个问题。您的货运行并非位在人迹罕至的偏僻地段吧?晚上七点左右,我想应该有些回家的学生或是上班族经过也不奇怪。」 「……不是的,我的公司前面倒没什么人潮,虽然这没太大的关系,但我还真的不记得除了嫌犯以外有看到别人经过。」 「是吗?换句话说,只有您一个人目击到犯人存在,这不是太凑巧了吗?」 「异议,这明显就是诱导询问!」 「认可,请删除辩护人方才的发言,各位陪审员请勿参考上述内容。」 太强了,先不管阿武隈律师是否真能看穿谎言,但他相当老练,听着听着就让人开始觉得案子本身是不是另有隐情。事实上,一直旁观审判经过的每位陪审员,眼神也显得热切起来。 阿武隈好像对方才审判长的裁示一点也不在意,继续说道: 「那么,再询问您下个问题。您把货车停在货运行前面……也就是说,车子在路边暂停,副驾驶座在靠近您办公室那边,这么说正确吗?」 「嗯,是的。」 「您走出货运行时,看到副驾驶座那边似乎有个人,正要把贵重的项链拿走。我的理解正确吗?」 「对,没错。」 「既然目击到犯人,你当然有试图阻止对方吧?」 「我记得自己确实有大喊『你在做什么』,可惜犯人马上就逃跑了。」 「然后呢?您有追上去吗?」 「我犹豫了。虽然想要追上去,但货车上还有其他货品,我不能丢下车门一直开着的车子不管,所以先打一一〇报案。」 「您是这么报案的吧:犯人是咖啡色头发的年轻女性,嘴边还有戴唇环。」 「是的。」 「很好,需要的证词都问到了,接下来要向您请教最重要的问题。」 阿武隈的发言,让包含我在内的每个人都竖起耳朵,桥本的神情变得更加僵硬。 「桥本先生,我实在很难采信您的证词,坦白说,您应该没有目击到任何犯人吧?」 法庭内当然立刻骚动起来,我也大吃一惊。 「你、你说什么?怎么可能?我真的看到犯人了!不然怎么会报案?」 「就是这样才令人费解。你把货车停在货运行前面,而犯人正好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要把车里的保管箱给偷走。这么一来,刚走出货运行的您,应当只能看到犯人的背影。确实可以一眼就看出是个染发的年轻女人,但不可能看见对方戴着唇环吧?」 我不禁陷入自我厌恶。阿武隈的理由真的很充分,我之前为什么没用这种论述狠狠追问桥本呢? 「咳,抱歉,咳咳!」 这时,阿武隈故意发出一阵咳嗽声。 我想起走进法庭前他交代过的事情,原来是认真的啊!他的提议虽然有点不择手段,但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完成交办的任务,我做出某个动作,先摆出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双手交握挡住自己的嘴巴。法庭众人的视线都望向阿武隈,应该没人会觉得我的举止怪异。遮住嘴巴后,我继续进行某种准备。 「好,桥本先生,请回答我,为什么您看得见犯人嘴边有戴唇环呢?」 「这、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刚刚不是说过了吗?我撞见犯人时大喊『你在做什么』,犯人逃走前转过头来望了我一眼,所以我对她的唇环留下很深的印象。」 「就是想听您说出这句话啊。」 阿武隈这一刻脸上的表情让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一脸坏笑,嘴角微微勾起的微笑让人忍不住心头发毛地联想到恶魔来了。 「所以,您现在的证词表示,其实您只有瞥到犯人一眼。尽管如此,您还是清楚看见犯人戴着唇环?」 「对、对啊!嘴唇打洞,穿了个金属做的东西,那不是很显眼吗?」 「来做个简单的实验吧,请看这位辩护人。」 阿武隈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是第二个暗号,现在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我猛然站起身,先望了证人台上的桥本一眼,感受到法庭上的视线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后,背对着证人一口气跑到法庭的角落静止不动。坦白说,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番举动相当诡异。 法庭就像在问「你们在干嘛?」似地一片安静,又是阿武隈出声打破沉默。 「好,我现在配合您的证词,再次重现犯人和您对上视线后转身逃走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没错吧?」 「咦?啊,是啊,没错,应当就是这样。」 「很好,桥本先生,那么请教您一个问题,刚刚逃走的本多辩护人,嘴唇有戴着唇环吗?」 我背对着桥本,自然看不到他此刻脸上的表情,但能感觉到证人倒抽一口气。这也难怪,谁会想到我刚刚的举动会跟接下来的诘问有关。不过桥本还是会回答的吧?他当然知道答案,我本来就不会戴着唇环啊。 「……他、他没有戴唇环。」 桥本当然只能如此回答,这家伙就这样一脚踩进阿武隈挖好的陷阱里。 「真的吗?这个问题太重要了,让我再确认一次吧。刚刚跑走的辩护人嘴边,真的什么东西都没有吗?」 「对,什么都没有。」 证人的话才说完,阿武隈又是满脸怪笑,简直像是恶魔边舔着舌头边凝视跳进陷阱里的猎物。 「真遗憾,现在我来证明您的证词一点也不可信 ,请本多辩护人转过身来吧。」 「啊……」 终于可以转身面对大家了.法庭全员的视线都集中在我的嘴巴。我确实没戴着唇环,却按照阿武隈的指示—— 「他是没有戴唇环,不过嘴里叼着一枚硬币。」 没错,阿武隈的指示是:「我打暗号的时候你先用嘴唇叼着硬币,而在下个暗号时背对证人开始跑。」 法庭上每个人都亲眼看到桥本动摇了,和阿武隈预期的效果一模一样。 「搞什么鬼!我怎么可能看得到!」 「您的抗议的确有理,可是,若是您只凭匆匆一瞥,就能够记得清清楚楚,那应该不至于看不出来才对。请再看本多辩护人一眼,您瞧瞧,他的模样真的很滑稽吧?」 叼着一枚百圆硬币的我真希望大家都别管我了。 「桥本先生,但您刚刚却没看出来呢。要是记忆力好到能够清楚记得一眼瞥过的东西,应该能轻易发现这人嘴边有点不对劲吧?您却明白指出本多辩护人嘴边什么都没有。」 「不是的!不对!不是我记忆有问题。怎么可能一眼就马上认出来?」 「坦白讲,我们就是在等您这句话。」 阿武隈故意哈哈大笑。 「各位陪审员,还有旁听席上的诸位都听到了吗?证人刚刚亲口说了,怎么可能一眼就马上认出来?」 桥本整张脸都僵住,像在说「这下完蛋了」。 「正是,要在一瞬间记得人脸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桥本先生,我再多问一句,您是在晚上七点左右目击犯人的吧?」 「是的……」 「换言之,当时光线比现在的法庭还更昏暗,也更难看清楚。这点非常重要,我再重复一次,案发当天晚上,应该会比现在更难看清楚喔。」 阿武隈紧咬这点又锲而不舍地说: 「尽管这样,桥本先生您在报案时,还是清楚指出犯人是有戴唇环且染发的年轻女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法庭众人都静待着桥本回答。 「你、你刚刚的实验的确很难看清楚,不过案发当天我隐约看到了,她嘴边真的有戴唇环。」 「隐约?您刚刚是说自己『隐约看到』吗?但报案的时候,您对犯人有戴唇环可是相当肯定。只是把隐约看到的东西当成事实来报案吗?这简直跟四处宣扬自己误认的资讯没两样嘛。」 「异、异议!这是恐吓,也是侮辱证人!」 井上检察官拼命大喊,阿武隈还没等审判长做出裁示就接着说: 「算了,我撤回问题,换别的方式思考一下吧。假设犯人正在车上行窃,最担心的应该是被人目睹犯案经过吧?都被您大吼一声『你在做什么』,应当不会特意回头望你一眼,而是会立刻逃跑才对吧?」 「异议!这是诱导式的询问!」 「认可,请不要将刚刚辩护人的发言列入法庭纪录,也请陪审团诸位不要参考。」 「太遗憾了。」 嘴上这么说,阿武隈看起来却一点也不遗憾。那当然,刚才的诱导询问无非是为了要说给陪审团听,目的是让他们意识到犯人可能另有其人,只要目的能达成,从法庭纪录上删除发言根本一点也不要紧。 「那么,重新整理一下吧。您目击犯人后,对警方详细通报犯人的身体特征,但是从刚刚的证词判断,可发现在晚上您根本看不清楚犯人嘴角是否有戴唇环。」 证人台上的桥本脸色惨白,一副让人同情的模样,却没有人真的同情他就是了。桥本既然无法看清楚唇环,我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栗田小姐是不是真的有戴。 「等、等一下!」 桥本还想要继续指证,他似乎想到该怎么反驳了。 「我听说失窃的保管箱是从被害人家里找到的,先不管这女人有没有戴唇环,她应该就是犯人啊!」 「您现在非常努力地想要转移话题耶,是因为自觉到若是再追究唇环的事,就会露馅吗?」 「异议!诘问方式侮辱证人!」 「认可。」 「那我换个问题吧。」 阿武隈不为所动,简直像一直在等待证人转移话题似的。 「桥本先生,您是货运业者,虽然身为老板还是像员工一样亲自送货,对吗?」 「是啊,这又怎么了吗?在货运这一行,这种自营业本来就很常见。」 「原来如此。但是要运送贵重物品,应该要注意很多细节,要是有什么破损,后果应该不堪设想吧?」 「是的,身为老板的我当然会万分注意地运送货品。」 「可是这次货品轻易就被偷了耶?」 这种明显会激怒人的问题,阿武隈还是若无其事地问个不停,我忍不住要佩服他了。 「……很遗憾,这次的确是我的疏失。」 「除此之外,您在开车运送时也可能不巧卷入交通事故吧?」 「这……当然是有可能发生。」 「为了避免事故,您有投保货运业者专用的保险吗?」 不会吧? 法庭一瞬间又喧闹起来。 我也察觉到阿武隈的主张了。又不是在演电视剧,这家伙未免太大胆。 「我、我的确有投保,但又怎么了?对于货运行来说是很正常的事!」 「是吗?对了……」 这时候,阿武隈拿起桌上摊开的笔记本。 我大吃一惊,那是我用来做笔记的本子,上面没有写什么重要的内容,可是,阿武隈却像铁证如山似地把空白笔记本当作重要的物证般继续说道: 「真不好意思,我们针对您个人进行了一些调查,您的公司感觉经营上不是很顺利吧?请回答。」 桥本完全僵住了,而我也是,根本没听过这回事。 「我、我非得回答不可吗?」 桥本用快抽筋的表情这么说,井上检察官连忙站起来。 「审判长,检方必须提出异议,这问题和本案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不是这样的。」阿武隈立刻反驳:「审判长,请再让我询问两、三个问题,就能证明以上都是关于本案极为重要的诘问。要是您判断这些诘问无关,请尽管从法庭纪录删除没关系。」 他的论述方式相当狡诈,只要强调与本案极为相关,审判长自然难以拒绝。 「……了解了,再观察一下,辩护人请继续。」 「谢谢,那我就接着问。桥本先生,您在经济上并不宽裕吧?公司有几个月分的收支无法打平,对吗?」 「这个嘛……我无法否认,这时代的中小企业本来就不好经营。」 「是啊。那么,您既然是专门运送贵重物品的货运行,我想要请教一点,看到高价物品,您难道不会萌生某种冲动吗?」 「……你这家伙到底想暗示什么?」 「这么说吧,在经济上陷入困境的您,会不会想将客人托运的项链当成遇窃而从车上偷走呢?」 法庭里的每个人都呆住了,只有阿武隈依然悠哉悠哉的。 「委托的客人自然会大发雷霆,但反正有保险嘛。正巧宝石类是很容易变卖的,你只要把被偷的商品收好,事后再卖掉就成了。」 话才刚说完,旁听席立刻陷入一阵骚动。 「我、我有异议!这是辩护人恶意的推测吧?」 「认可,请将刚刚被告方的发言从法庭纪录上删除,也请各位陪审员全部不要参考,请各位旁听人肃静,否则会请您退庭!」 我也呆呆望着身旁的阿武隈,这家伙怎么会像演电视剧那样,若 第二章 新手律师的日常 1 在那之后的几天里,我几乎不停跑法院。明明对我来说出庭还是第一次,但因为是极为少见的检方撤回起诉,所以我得去法院好几趟,确认今后的手续和提交的文件是否都没问题。 如果先跟矶谷所长请教过流程,办起来应该会顺畅一些,可是我在事务所里本来就没什么立场打扰人,既然多跑几次就能解决,更不能轻易打扰所长。而且,边询问法院边实际行动也算是一种学习,不但可以练练基本功,还能完成栗田小姐的释放手续,我当然没有说不的理由。 不过,法院这种地方有时会冒出奇妙的问题。这地方毕竟不是只有律师才来,检察官也会出现。 「啊!」 正想走进电梯,没想到前几天的敌人——井上检察官人碰巧就在里头。她是我的大学同班同学,不但是学年第一名还一次就通过司法考试,是位在司法界多我一年资历的才女。 「怎么了,进来电梯啊?」 「啊,谢谢。」 原本犹豫着该不该共乘,被她这么一催,我便条件反射般走进电梯里。但这也许是错误的决定,这天完全没人想搭电梯,我前几天才跟井上检察官在法庭上拼命厮杀,现在两人独处还真有点不舒服。 「上次的案子,你表现得还挺不错的嘛。」 被阿武隈那家伙不断指责准备没做足,最后结果竟变成检方取消控诉这耻辱的结果,感觉她现在心情不太好,这也难怪了。 「这个嘛……我还是该说声对不起吗?」 看来又弄错对话选项。话还没讲完,井上检察官就狠狠瞪我一眼。 电梯还没到一楼,一路上依旧没别人搭乘,她喃喃地说: 「你带来助阵的那个阿武隈律师,好像满有名的。」 「好像是。我其实不太了解他。」 「不熟也敢找来帮忙?真是的。我跟顶头上司报告必须撤回起诉后,被臭骂了一顿,没想到最后有别的高层跑来同情我们,还说『既然是恶魔出手,那也没办法』……」 在日本,刑事审判的有罪判决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换句话说,「有罪」的结果变成理所当然,负责的检察官如果不得不撤回起诉,或是被告获判无罪,对于检察官的经历似乎会有不良影响,毕竟无缘无故拘留人或是害对方蒙受不白之冤都是相当严重的事。 「所以……我还是先跟你说声抱歉比较好吗?」 「不是说不用了吗?我只是在抱怨,你就不能左耳进、右耳出吗?」 应付女孩子还真困难。 「坦白说,之前在法庭上遇到你时,刚开始还真的没认出你是我的大学同学。」 「那也没办法,你是班长,我只是个司法考试落榜一次的普通学生。」 「就是说嘛,竟然会输给你这家伙真是不可原谅!做好觉悟吧,下次开庭碰上你,我可是不会手下留情的。」 对于这番话,我不得不严正以对。 「井上检察官,你这么说可就大错特错。审判可不是胜负,应该优先追求案件的真相才对,而且应该是检方查案多少有缺失,阿武隈律师的辩护才会成功吧?」 这下可好了,身为才女的井上检察官听完就像小孩子一样,气到嘴唇颤抖地瞪着我。幸好电梯终于抵达一楼,电梯门一打开,等着搭电梯的人们视线纷纷集中在我们身上,说不定还误以为我们两个是在谈分手的情侣。 陷入这样的状况,就算井上检察官也觉得不舒服吧?她扔下一句:「给我记着,下次的法庭我会做好最完美的准备!」就加快脚步走出电梯。 真是无奈,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和她为敌呀。 2 推动几项司法改革后带来的结果就是创设了法科大学院。日本的律师业现在和二十世纪大不相同了,第一个出现的变化就是「人数」。进入二十一世纪后不过十年,开业律师的数量有了大幅的成长。 享有法律相关服务的民众虽然随之增加,同时却也产生几个问题,像我这样的新手律师就不得不面对难以就职的艰困处境。 没错。就算是律师,现在还是得进行各种求职活动。很多朋友都有同样的疑问:「你的职业不就是律师了吗?」其实在完成司法研修后,还必须隶属某个法律事务所才能开始工作,意思就是得要去其地律师开设的事务所求职。新人必须先踏上「寄生在事务所混口饭吃」的律师——简称「闲饭律师」的道路。 当然,也可以不去当受雇者,自行开设律师事务所,但是难度相对提高,最大的问题就是费用。以自家充当事务所的「自宅律师」确实可以便宜开业,可是,既没有人脉也不懂诀窍的话,这家事务所等于不会有任何客户上门,所以绝大多数的新手还是会先成为「闲饭律师」做为职涯的第一步。 只是拜司法改革之赐,近年来冒出大量的新手律师,甚至到了菜鸟若没有东京大学法学部等级的傲人学历就难以找到事务所来吃口闲饭的惨状。 这么一来,对于我这种既没钱也没有实绩的新手来说,既然当不成闲饭律师,自宅律师也无望,最后只剩下「寄居律师」这个第三条路。意思是先在某个律师事务所挂名,但无法定期领取薪水,立场虽然相当艰难,就职率却可以大幅提升。唉,领不到任何薪水这也能算是「就职」吗? 既然没考上大型律师事务所,我在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寄居律师」这条路,在某间事务所先挂名,也就是现在的矶谷法律事务所。 我从地方法院回来,走进事务所上班时,忍不住喃喃抱怨。 「果然是地点有问题吧……」 说到矶谷法律事务所的地理位置,一言以蔽之就是地段很差,说好听点是位于闹区和办公地段中间某一栋大楼的四楼,偏偏四周都是高楼大厦,办公室因此非常不起眼。虽然挂着写有「矶谷法律事务所」的招牌,但目前为止还没看过真有客人是因为看到招牌才上门来的。 就连我自己刚来这里求职时,也发生因为迷路找不到地方而迟到的大失败,当时已届中高龄的所长不但没生气,还笑着对我说:「上门的人通常都会先迷路一次。」 踏进事务所面积四十平方公尺的办公室,里头有四张办公桌和大量书柜,要不是柜子里是判例集和《六法全书》,看起来真的不像间法律事务所,再加上办公室里头通常只有一、两个人在。当初愿意收容我当寄居律师,理由也只是正好有一张多余的办公桌罢了。 「哎呀,本多律师早安。」 「啊,你好。」 对我打招呼的是身兼柜台跟行政人员的二宫静小姐。 她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外型亮丽的ol,也是唯一会常驻在事务所里头的职员,负责事务所营运相关的种种办公室杂务。听说这里还有其他寄居律师存在,我却连半个也没见过,整间事务所目前还是充满谜团的状态。 「前几天的审判还好吗?」 「我根本没派上什么用场,多亏所长介绍的帮手,总算是顺利解决了。」 「是吗?恭喜,所长今天也有进来,一定想听听你亲口报告。」 「咦,所长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那位六十多岁的中高年人士碰巧从厕所里走出来。 「喔,本多来啦?」 有年轻女性在场,他却连裤子的皮带也没认真系好,这就是我们的事务所所长矶谷博史律师。 「我听说了,你第一次的案件干得还不错嘛。」 很少在事务所现身的所长怎么会知道撤回起诉的事呢?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法庭审判本来就是公开的,要知道结果大概多的是方法吧。 「谢谢所长。我没有什么贡献,能有这般成果是多亏所长介绍的『恶魔辩护人』出手帮忙。」 我的话似乎让二宫小姐大吃一惊。 「咦?所长已经把阿武隈律师介绍给他了吗?」 「有什么关系?就算只有设籍,本多也算是我们的一员嘛,反正他迟早会碰到阿武隈,又不是完全没有缘分。」 所长的话实在让人有点在意。 「所谓的缘分……阿武隈先生和我们事务所有什么关系吗?」 「是啊,以前常常和他一起负责案件,只是最近我们两人都懒了。」 「真是的……本多律师可别受到阿武隈律师的不良影响喔!难得有认真的新人进来我们事务所呢。」 我多少明白二宫小姐的言外之意,点头说:「是,我会牢记在心的。」 阿武隈自称是「正义辩护人」,满口说自己能看穿别人的谎言。他的辩护手法或许不寻常,不但彻底质疑重要目击证人提供的证词,还刻意营造出目击证人可能是犯人的印象,这可不是拍电视剧啊,在法庭上突然把第三者当成犯人看待可不容易。话虽如此,要是让我一个人继续辩护下去,栗田小姐绝对会被判有罪吧,还是多亏有阿武隈帮忙,才能拯救栗田小姐。 「阿武隈律师到底是什么来路呢?感觉他非常熟悉审判流程,却又是个怪人。我想他可能是在开玩笑,他还宣称自己可以看穿别人的谎言呢。」 「阿武隈律师还在这么瞎说啊?」 二宫小姐讶异地望着我,所长哈哈大笑。 「都什么时代了,这家伙还在用超能力这种台词。本多,我问你,你应该没真的相信他吧?」 「对啊,那当然。」 「因为阿武隈的直觉很敏锐,也擅长动摇证人的情绪。不管是谁,只要一动摇,表情多少会显示自己在说谎,而他竟然一本正经地说是什么超能力。」 二宫小姐则说: 「我是这么想的,他说要拆穿别人谎言的时候,不是都会一直盯着对方的眼睛吗?那是想观察对方的视线有没有乱飘吧,一定是这样没错。」 「的确很有可能……」 比起超能力什么的,若是像心理学专家那样可以从表情来分辨就容易理解了。 「不过他的诘问技巧真的很厉害,以前该不会是知名的律师吧?他每天都要去酒廊,没钱应该办不到,审判长好像也认识他呢。」 矶谷所长的脸色稍微黯淡下来。 「唉,过去发生了很多事。他就像个诈欺师似的,脑子转得快,说话也动听,半是演戏地临时演讲根本难不倒他。要是有律师不擅长诉讼,就干脆雇用他一起出庭,简直是个佣兵。」 「所以就算天天上酒廊也生活无虞吗?」 其实要雇我一天也得花上十万日币,要是时不时当个日薪律师,应付生活开支的确不会有什么问题。 「可惜雇用这家伙的律师,事后多半都会悔不当初。」 「是啊,我也猜想得到了,没料到怎会有当场把证人当成犯人来辩护的律师。」 所长听我这么说,笑着接道:「他过去的辩护方式还算常见,不过现在最喜欢这种手法。以制造犯人候补的方式来迷惑陪审团,又能动摇证人的情绪,他觉得这简直是一石二鸟之计。」 「是这样吗?坦白说我完全无法想像他这个人认真当律师的模样……难道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唉,要是常常跟他混在一起,就算你不想知道,迟早也会听说的。只要记住一点就行了,趁还能利用他时,好好运用这个人就足够了,你可别被他引诱,也成为恶魔。」 「……我明白了,会好好记住您的话。」 所长一本正经的样子不像在开玩笑。他还有收容我的恩情,我当然只能点头同意。 3 「本多律师,栗田小姐和她的友人一起过来拜访了。」 隔天,我在事务所忙些文书工作时,二宫小姐通知我有客人到了。 「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栗田小姐已经被释放了,我向她确认过:「想和你商量一下案子今后的处理,能否再过来事务所一趟呢?」走进会客室,果然看到几天前检方撤回控诉后获得释放的栗田小姐,还有个陌生男子陪坐在一旁。 不知道是否为了外出,栗田小姐一身ol的打扮,唇环也拿下来了。在东京地方法院地下室碰到她的时候,她难掩不安,还不停抱怨身体不舒服,被释放之后虽然气色依旧有些不好,神情却是开朗许多。 陪她过来的男士感觉像在工地上班,穿着崭新的制服跟工作靴,随身带着黄色安全头盔,倒没像栗田小姐那样,他既是黑发也没戴唇环之类的饰品,给人一种认真踏实的感觉。 「栗田小姐,谢谢你特地过来一趟,请问这位是?」 「他啊?是我的男朋友啦,听说我要来跟律师道谢,就说一定要一起来。」 栗田小姐说完,她身旁的男子低头行礼说: 「您好,我叫田野原茂,桃子的案子感谢你们帮忙,我想过来打声招呼。」 「这样啊,您太客气了。」 虽然觉得对方一身工地服装有点怪,不过今天是平日,他在工作中特地过来跟我们道谢,自然是这副打扮吧。 栗田小姐开心地说:「还要报告一个好消息,其实放出来之后我有去医院看病,发现原来是怀孕了!」 「原来是这样吗?恭喜您!」 原来如此,我不由得坦诚地祝福她。被拘留的时候她的身体状况一直不好,原来是怀有身孕的缘故。 「被拘留了那么多天,孩子的状况不知道……」 「还好,医生说目前并没有什么问题。」 「真的吗?太好了。」 栗田小姐这番话让我安心了,拘留期间要是对胎儿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我一定会悔恨不已。 快要当父亲的田野原先生有点不好意思地搔搔头说:「我们订婚了,要是桃子被判有罪,之后结婚和生产都不可能实现了吧,我一直相信她是无辜的,谢谢律师帮忙。」 「请别在意,栗田小姐既然是无辜的,这样的结果就是理所当然的。」 「不!再怎么跟律师您道谢都不够。虽然我好不容易回归正途拼命在工作,但我和她十几岁的时候还挺乱来的,给警察添了不少麻烦。」 身为律师虽然不应该有预设的成见,但我明白了,老实认真的田野原先生现在看来跟染发又戴唇环的栗田小姐的确有些不相配,但如果说他以前也曾经是个不良少年,那就可以理解。 「所以桃子被逮捕,一开始我还以为除了自己就没半个人相信她的清白,律师您不是一直认为她是无辜的,还坚持辩护到最后吗?真的太感谢您!」 这些话让我觉得自己的辛苦都有回报了。 「别这么说,身为律师这都是该做的,栗田小姐您的男朋友真的很棒呢,今后也请两位一起携手加油。」 「谢谢,真的受您照顾了。」 这大概是栗田小姐第一次正经八百地对我道谢吧。 「对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听起来,感觉被释放之后应该没问题了,但还不算是无罪判决吧?」 「啊,真抱歉,应该是我太忙乱,说明得不够充分,其实倒没有那么难懂,检方取消控诉的话,审判等于是结束了。」 田野原先生说:「我听了其实也有疑问,审判应该只是暂时中断吧?就算取消控诉,不是还有再次被起诉的可能吗……」 「是的,字面上看来,的确让人有这样的联想,但基本上要再起诉是不可 能的。进行刑事审判费时费力,除了要准备大量证据,还必须集合三位法官和六名陪审员才能定下详细的日程,检方已经失败过一次就不会轻易再次进行。」 「是吗?听律师这么说,我稍微安心一点。」 「当然还是有例外存在,譬如说,这次起诉被撤回有个最大的理由是尚未发现那条失窃的项链。这么比喻请你们别介意,不过,若是查出栗田小姐其实持有项链,就免不了再次起诉。」 阿武隈在审判后,交代我务必要转达的留言就是这个。 「是吗?可是不要紧吧,我根本没偷走项链啊。」 栗田小姐脸色如常地反驳我,她的清白应该是事实。 「我也相信这一点,只是阿武隈律师请我向您转达……」 「你是说那个律师吗?」 我一提到阿武隈,栗田小姐和田野原先生都探出身子。这也难怪,对她来说阿武隈大概跟救世主没两样。 「阿武隈律师也相信您没有偷走项链,不过,曾经装有项链的保管箱是在您家的阳台上发现的,今后难保不会有在犯人策划下,在您身边意外出现赃物的可能性。所以,要是您今后发现那条项链的踪影,请务必马上联络我。」 「这么说也有道理,我知道了,会特别留心的。」 阿武隈要转告的话虽然有些失礼,栗田小姐听完却认真地点了点头。 见状,我忍不住担心起来。难道她也觉得背后有人搞鬼?还是这对情侣十多岁的时候真的太乱来,结果得罪了一大堆人吗?罢了,她肯老实听从劝诫的话,我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这么说虽然有点奇怪……两位过去的生活方式可能会让社会对你们有些误解,不过,只要今后相互扶持,未来一定没问题的。」 「是啊,我们也是这么打算,会一起好好过日子,不会再给律师您添麻烦啦。」 「律师,您看看这双全新的工作靴,是桃子送我的。我会认真打拼存钱当结婚基金,即使把鞋子磨破也不会放弃!」 田野原先生开心地展示身上的制服和靴子,我想这就是他以这身打扮登场的理由吧? 「那么,请两位连同小孩子的份一起加油。我也会祈求两位今后一切顺利,最好都不要和律师有任何牵扯。」 人只有遇到不幸时才会需要律师,这的确是我的真心话。 4 又过了几天,来到四月二十八日。 对我来说,和栗田小姐再会也是件好事,因为我是第一次参与刑事案件开庭,实在有太多没做好的地方,多亏有阿武隈出手协助。以结果而言,最后还是让栗田小姐和她的男友兼未婚夫由衷地感到高兴,这更让我觉得身为律师的自己,接下来也要继续帮忙需要协助的民众才行…… 没想到另一个需要解决的难题马上就来了。 「下个月的生活费该怎么办呢?」 没钱啊。 光想到这里,我就想趴在桌上装死不动。眼前还得支付阿武隈十万日圆的报酬,我自己也得过日子,担任公设辩护律师虽然有一定程度的酬劳,但付给阿武隈十万圆的话,下个月我就没办法生活了。 事件就是在这时发生的。 在事务所里,二宫小姐一直都会开着电视,新闻上说—— 『接下来为您播报下一则新闻。警方表示,关于马场佐惠小姐在东京都北区的家中被杀害案件,已经以杀人罪嫌将马场小姐的友人田野原茂逮捕到案。』 「……什么?」 仿佛在哪里听过的名字,让我不由得抬起头来。新闻刚刚说了什么?田野原?前几天和栗田小姐一起过来的婚约对象,名字的确叫做「田野原茂」,这只是巧合吗?可是,说到东京都北区,栗田小姐不就住在那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新闻画面,萤光幕上的确有被害人「马场佐惠(22岁)」的照片,年纪和栗田小姐差不多,同样有染发,耳朵和嘴唇都有穿环,不只是装扮,发型跟体型也非常类似,不过她的视线异常尖锐,感觉比栗田小姐还更难相处。 『被害人马场小姐和嫌犯田野原是高中同学,马场小姐据说曾威胁恐吓嫌犯,相关事证警方正在详加调查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突发新闻,电视上没有播出嫌犯的脸部照片。可是,既然说是「居住在东京都北区、二十二岁的田野原茂先生」,我也只能认为是栗田小姐的男朋友被警方逮捕了吧。 电话就在这时候响起来。 「矶谷法律事务所,您好。」 二宫小姐熟练地接起电话。 「请您稍等一下,本多律师,是您的电话喔。」 「咦?找我吗?是谁打来的?」 其实事务所很少会接到找我的来电。 「是一位田野原先生打来的。」 「……」 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我勉强镇静下来,伸手接过话筒。 「电话接过来了,我是本多。」 『啊,律师先生!抱歉,我是前几天找过你的田野原,拜托你快来帮我!我被当成杀人嫌疑犯逮捕了!』 这一刻我还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5 和田野原先生讲完电话,我立刻朝鲁兹酒廊移动,目的当然是要去找自称「恶魔辩护人」的阿武隈。上次碰面时,竟然没先要他的手机号码,真是我的失误。 既然要帮田野原先生辩护,当然得尽快和阿武隈碰面,偏偏现在时间尚早,酒廊还没到开门的时间,但我的运气不错,店门前已有个有点面熟的员工在做开店前的准备。上次过来的时候,他应该也是门口的少爷。 「您好,不好意思……」 我试着打了声招呼,看来对方似乎也还记得我,没像上次那样把我当成可疑人物。 「你不是之前那个律师吗?又来找『恶魔律师』商量啦?」 「啊,是的。阿武隈先生今天还没过来吗?」 「是啊,通常要晚上八点之后他才会上门。不然,你先进来里头等吧?开店前虽然会有点吵,不过可以算你便宜一点喔。」 生意人果然连一点小钱也不放过。 「真抱歉,其实我正要进行杀人案的辩护,必须赶紧找到阿武隈先生,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您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吗?」 「什么?杀人案……这下子还真没办法悠哉悠哉地喝酒耶。你稍等一下,我想真里小姐应该知道地址。」 酒廊少爷走进店里,很快又带着另一名女性回来,果然是上次也在这间店里见过的美丽酒廊小姐。 「听说您有急事想要找阿武隈律师?」 「是啊,我的委托人因为杀人罪嫌被捕了,这是分秒必争的案子,你知道他的电话号码吗?」 「好吧,虽然不能透露客人的隐私,不过他根本不算是本店的顾客嘛,我倒是知道这时候他绝对会待在某个地方,您就到那里找找看吧。」 「真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比起打电话,可以直接碰面当然更好,我决定按照她的提议跑一趟。 ◆ 没想到目的地是个出乎意料的地点。 夕阳西下的公园,阿武隈孤伶伶地坐在长椅上,乍看像是几年前常在漫画里遭讽刺的被裁员上班族,可惜这家伙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受薪阶级。 「唷,隔没多久又碰面啦?」 是我进入视野中的关系吗?没想到是阿武隈先对我打招呼。这家伙嘴上依旧叼着香烟——不对,是看来像香烟的巧克力棒。这位就是自称正义,但人称恶魔的破格律师阿武隈先生。 「阿武隈律师,不好意思,其实是我有急事想要……」 话还没说完,阿武隈就挥挥手阻止我。 「抱歉,可以等一下吗?我现在有点要紧的事。」 我才着急啊!但阿武隈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难以违拗的魄力,而且一碰面就得罪他也没有任何好处,我只好暂且在一旁等待。 过一会儿,什么事也没发生,本来以为他在等人,感觉却又不像。 四月的傍晚时分,太阳已经西斜,刚放学的成群小学生这时候感情很好地一起走过公园旁的马路,急急忙忙要回家。 我这才发现阿武隈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紧紧盯着那些小学生不放。真让人担心啊,虽然明白这家伙是个怪人,该不会…… 「……阿武隈先生一直看着那些小学生耶,该不会是有什么奇怪的嗜好吧?」 「喂喂!干嘛用那种眼神打量我……算了,被你误解也没办法,唉,刚刚那个其实是我女儿啦。」 「什么!你、你已经结婚了吗?」 老实说,阿武隈如果真有什么奇怪的嗜好还不至于让人这么惊讶。 「这有什么好讶异的?何况,老早就分了。」 「离婚了吗?该不会连女儿的监护权也……」 「对啦,被老婆拿走了。没办法,所以我只能天天在公园目送小宝贝放学,也不知道被警察盘问过多少次。」 要是有个三十多岁男性,天天坐在公园长椅上对小学生投以可疑的视线,警察发现的确会严加盘问吧?阿武隈的情况看来还挺复杂的,虽然结过婚,但不仅离了婚还失去监护权可是相当严重。这么一想,这家伙每天会在酒家出没,那也就不难理解。 失去监护权后,要和孩子搭话也有困难吧?看来阿武隈要处理的急事其实就是目送这群小学生放学而已。 虽然我对阿武隈的家庭状况不是完全没兴趣,但手头的案件已快陷入绝境,根本没功夫去关心阿武隈还有个女儿。 「久等啦,你应该是来支付上次的酬劳吧?」 「对不起,我现在还没办法付款,今天其实是有别件案子想请你帮忙……」 「喂喂!」阿武隈夸张地耸了耸肩:「你不觉得很没天理吗?上次的差事都还没给钱又要交代新的案子?我也要生活耶。要人帮忙的话,先付钱怎么样?」 「你说得没错,只是……」 上次的审判的确应该感谢阿武隈在没有任何担保的状况下,还同意我事后再支付酬劳即可。如今,没领到约定的报酬就希望对方接下新的工作,还要他继续等待付款,这怎么可能谈得成呢? 「即使如此,还是请你先听听我要说的事吧。电视新闻你看了吗?上次我们帮栗田小姐辩护,她的未婚夫田野原茂先生以杀人罪嫌被逮捕了。」 很少会大惊失色的阿武隈听了,也难得地呆呆张大嘴巴,香烟巧克力从嘴边掉下来,又被他慌忙塞回去一口咬碎。 「栗田的未婚夫在这个时间点有杀人嫌疑?庭审后根本还没一周吧?」 「是的,跟之前的案件或许有关。」 阿武隈浮现一脸坏笑。 「原来如此,所以明知道不可能,你还是想来找我帮忙。要是田野原被判有罪,大家就会怀疑他的未婚妻栗田该不会其实也有罪吧?竟然帮助嫌犯逍遥法外,这下子你一辈子都会被人指指点点啰。」 「我反正是个不断失败的新手律师,被指指点点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不过我相信栗田小姐真是无辜的。检方既然无法在上次的车上行窃案拿到有罪判决,我觉得她未婚夫的案子就有被任意扭曲的可能性。必须有律师出来保护田野原先生获得正当的权利才行,尤其需要你这种老练的律师。」 难道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阿武隈又是一脸惊愕。 「你这家伙比我想像得还一本正经耶,这种律师最近还真稀奇。上次的审判也就算了,可是,这次你根本还不确定被抓的人是不是无辜的吧?」 「不,我认为他是清白的。其实上次审判结束后,栗田小姐曾经和田野原先生一起来找过我。」 我解释了两人来事务所拜访的经过。田野原先生说他们以前很乱来,但感觉他现在已经是个认真工作的劳动者,还穿着栗田小姐送他的全新制服跟靴子,说自己为了筹备结婚,得要好好努力。 「才过没几天,我不认为他会在这个时间点犯下杀人罪。」 阿武隈凝视着我,沉默片刻,或许觉得我有可能在说谎吧?这么一来,我也只能堂堂正正地望回去。最后,他终于像投降似地举起双手说: 「好啦,我明白了,你既然这么说,我也会帮忙的。可是,你确定吗?之前开庭时你应该就明白了吧,我可是会做出让其他同业不认同的辩护喔!」 为了让栗田小姐被判无罪,明明知道项链确实失窃了,他却刻意宣称其实项链被偷走的被害人在进行保险诈欺。不过,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担忧的,虽然不能将他这样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但多亏有阿武隈尽力辩护,栗田小姐最后才能获得无罪释放。 「你有你的做法,既然是为了保障委托人的权益,我只好接受。」 「是吗?你应该不晓得本大爷为什么会被称为『恶魔辩护人』吧?」 难道是阿武隈以前做过什么事?被他这么一说,我也在意起来了,可是,就算他有什么过去,最要紧的是现在就需要他的协助。 「不要紧,不管怎么样,现在都需要你伸出援手。」 「好!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爽快点接案吧。酬劳只要二十万日圆和满足其他附带条件就成了。」 「二、二十万!」 我不由得感到困惑。以行情来讲,这样的案件其实收五十万也不为过,二十万实在是跳楼大拍卖。只是对我来说,就连区区二十万也是相当高昂。 「还有,我只负责庭审的部分,其他行政手续全交给你处理。」 「当然没问题,可是一给你二十万,我的生活就有困难……」 「让你来付款实在很奇怪耶,叫田野原出钱不就得了?他应该也晓得上次审判的经过吧。听到这次我也肯出马,他一定会开开心心地掏钱出来,要是他想分期付款也成。」 的确有可能。田野原先生一定听未婚妻说过,我上次辩护得多么凄惨,而阿武隈的贡献又是多么伟大。 「知道了,我等一下会问问看他。你刚刚提到二十万日圆和满足其他附带条件,是指还有其他费用吗?」 「别紧张,我讲的不是钱啦。要是只需要工作一天,我的干劲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不过嘛,老实说我早上爬不太起来,为了避免迟到,你出庭当天可以来叫我起床吗?」 「什么?总之还要当你的闹钟吗?」 「此外还想要点特别的服务耶,你顺道帮我带咖啡跟早餐过来吧。当然,你不愿意也没关系,只是按照过去经验,我有三分之二的机率会睡过头。」 刑事审判当天还睡过头迟到,那就彻底没救了,我虽然觉得很麻烦,却没有说对他说「不」的权利。 「好,附带条件就是这件事的话,还满简单的。」 「喔?你答应啦?大部分的人都说这不是律师的工作,一口拒绝呢。」 「要是我已是独当一面的律师就难讲了,很遗憾的是,现在我还没有做出可对工作挑三拣四的成果。」 阿武隈竟然哈哈大笑,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真老实,你的优点大概就是这个吧。好!就这样说定了。可别送什么油腻的餐点过来喔,一大早肠胃不好消化,咖啡也要加糖和奶精。对了, 听说水果对脑力还不错,给我吃水果当早餐吧。」 「好,我记下来了。」 我现在只能唯唯诺诺地记住这堆指示,把阿武隈对咖啡的嗜好抄在笔记本上。 接着,我用电话联系上逮捕后就被移送到拘留所的田野原先生,询问他是否愿意支付聘请阿武隈协助的费用。 『救了桃子的律师也愿意帮忙辩护吗?我一定会凑出二十万圆来给他!』 田野原先生如此回答。 言外之意似乎是光靠我一个人,他实在不放心。 我没什么好埋怨的,自己派不上用场是事实,就是明白这一点我才会来找阿武隈。 我也暗自期待能再次旁观阿武隈的反诘问,至于自己的辩护酬劳,根本就没什么好在意的。 6 我在和阿武隈前往拘留所的路上先把目前所知的案情解说了一遍。辩护律师本来就相当无力,委托人都被逮捕了,却连警方握有什么证据也还无法得知,不过,凭着勉强在网路上搜集到的难辨真假的资讯,再和电话里田野原先生的说词相互对照,大致能拼凑出案子的概要。本案的被害人马场佐惠小姐其实是田野原先生的高中同学,她似乎握有什么把柄,最近拿来勒索过委托人,前天深夜,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四十五分,被告田野原先生来到马场小姐的公寓,涉嫌使用手上的备份钥匙侵入民宅,再以屋里的菜刀刺杀对方。 根据警方的主张,那时候菜刀还划伤了田野原先生自己的手,所以他的指纹和血迹都附在凶器上。接着为了伪装成强盗入侵,他在屋内乱翻了一阵就从院子离开,还刻意打破窗户假装仓皇逃走。似乎是为了印证这一点,屋内到处是田野原先生留下的血迹,就连院子里的脚印也和他穿的鞋子大小一致。 隔天来到公寓的友人和房东一起发现马场小姐的遗体,马上向警方报案,警方立刻展开调查。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田野原先生其实老早就被拘留了,案发当天的深夜在荒川岸旁巡逻的警察凑巧发现手上受伤的他,员警便要求他自愿同行。随着马场杀人案的调查有所进展,最后演变成直接逮捕田野原先生。 阿武隈听完又是一脸错愕。 「虽然还没听到田野原的意见,但可以吐嘈的地方未免太多了吧?被女人威胁会半夜跑去她家里吗?凶器的菜刀上有指纹和血迹?田野原的手都受伤了,大半夜却在岸边徘徊被警方带走,然后就这样被捕?」 「是啊,幸好有阿武隈律师同行,我还以为得要一个人听他解释呢。」 「唉,毕竟没看到委托人,就无法看穿对方是不是在说谎啊。算了,他才刚被逮捕没多久,就算我没出手也已经陷入混乱了。」 「啊,是吗?」 看来阿武隈对于自己能识破谎言这件事,似乎深信不疑。 ◆ 「这次真的、真的很抱歉……」 或许是被警方以杀人罪嫌逮捕的关系,在警官监视下被带进会面室的田野原先生似乎无精打采的。 「您千万不要介意,我们只是来办自己该做的工作。那么重新介绍一下吧,这位是也曾帮栗田小姐辩护过的阿武隈律师。」 「多指教啦。」 阿武隈轻轻挥了挥手回应。 「我听桃子说过了,请多关照。」 「桃子?」阿武隈呆住片刻,「喔,那是栗田的名字对吧?」 「啊,抱歉,我最近不会直呼她的姓,所以……」 「对喔,你们在交往吧?我还听说快要结婚了呢。婚礼怎么办?要是你被判有罪不就惨了?不但没办法工作赚钱,老婆也成了罪犯的新娘。」 田野原先生听到这番毫无顾忌的发言,脸色转为一片苍白。 「等等,阿武隈律师……」 这家伙对刚被逮捕而颓丧的委托人讲这是什么话啊!我连忙想制止阿武隈,他却低声对我说:「让对方动摇一下比较好,交给我吧。」 这下我也只好让步。 「案子我都听说了,田野原,感觉不太妙耶。看来是因为被害人胁迫你,而且凶器上都有指纹和血迹了,你应该明白情况对你有多么不利吧?」 「……或多或少……了解。」 田野原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相形之下,我总觉得阿武隈似乎有点开心,大概是因为对方情绪不稳到了极点。 「总之我先问问你,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我、我才没有杀人!这种状况下我怎么可能会去杀人啊?」 田野原一副快要跳起来的样子,语气非常激动。 阿武隈似乎信服了,或许是听到期待的答案,还是已经看穿这句话的真假呢? 「答得好,那么,我们就按你的话来辩护吧,毕竟辩护律师就是要按照委托人的意愿来行动。不过,你得要尽量维持情绪不稳喔,要是杀人嫌犯一直精神百倍,就不会受到陪审团同情。」 看来阿武隈相信田野原先生是无辜的。 我虽然也相信田野原的清白,但我不是神,不可能知道真相为何,如今既然连阿武隈都确信田野原没有杀人,着实让人大大安心。 「那么,请你详细说明一下经过。听说被杀的那个叫做马场的女人恐吓你?不是说你真的因为这样就杀人,但你确实曾被她恐吓勒索吗?」 「对啊,是的。」 闻言,我忍不住插嘴:「我实在不太懂……被害人马场小姐是年轻女性对吧?她要怎么威胁恐吓您这样身材高大的男人?而且,你们不只是同班同学,应该也是朋友吧?」 「嗯,我们从高中时代就认识了,住得也近,大家常跑到她家喝酒鬼混。」 「你们两个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男女朋友吗?」 阿武隈这句话,其实也是我想要找机会询问的事。 「不是的,我们两人确实曾单独出游,但我不觉得曾经跟她交往过,而且,我已经有桃子了。马场跟她爸妈的关系不好,高中时便一个人住在便宜公寓里,大家都会聚集在她家,那时候每天大概会有五、六个人没事就往那里跑。」 「你看来不像在撒谎。」 阿武隈如此断言,看来田野原先生和马场小姐真的并非情侣,尽管如此,之前他们俩就相当熟悉对方。 「都认识那么久了,你竟然会被她恐吓?」 「是啊,马场被辅导过,也有窃盗前科,高中毕业后没找工作,生活过得很散漫。听说她不管是对陌生人还是以前的同学都会勒索,没想到后来找上我。」 「看来就是个人渣啰。」 阿武隈毫无顾忌地这样评论,但听到这里,的确无法帮马场辩解。 「所以她到底恐吓你什么?」 「这个嘛……你们应该知道,桃子高中时代因为车上行窃被警察辅导过吧?那时候马场其实也一起,她们还会顺手牵羊之类的……」 「换句话说,不是你自己的事,而是以栗田桃子小姐过去的犯罪经历来威胁你?」 「是的,桃子不是因为检方撤回控诉,上星期才刚被释放吗?马场前天突然叫我过去,她说『我会散布桃子的过去,让她再回牢里蹲喔』。老实说,我晓得就算她那么做,桃子还是不会被判有罪的,所以就没理会她。」 正是如此,栗田桃子的案子审判后,阿武隈曾要我转达他们俩,既然检方已经撤回控诉,除非案情有重大转折,像是在栗田小姐家里搜出失窃的项链之类的,否则检方再次起诉的可能性其实趋近于零。 「所以,田野原先生……昨晚杀人事件发生时,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晚上,您确实有到马场小姐家吗?」 田野原去找马场的日子,正是被害人遭人杀害那一天,这也是他被当成嫌犯逮捕的理由之一。 「是的,我有去,但那是为了拒绝她的恐吓。我到的时候人已经被杀了……」 「你仔细讲一遍吧。不晓得你有没有跟警方说实话,不过,对我们最好不要有什么隐瞒喔。」 「等一下,欺骗警方也不太好啦!」 阿武隈当然不理会我的抗议。 接着,田野原先生就对我们说出案发当天的详细经过。 事情是两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那天发生的,马场小姐把他叫出来,以栗田小姐的过去经历威胁他。 到了二十七日晚上,田野原先生传了『要谈一下昨天的事,今晚可以过去吗?』的简讯给对方,两人约好在晚间十一点四十五分碰面。 「喂喂,怎么会那么晚才去找她?」 「我要加班啊……不趁现在多赚点钱就惨了。可以先不办婚礼,但总要买个婚戒吧?光是这样就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是喔,那就没办法了。」 我虽然不太懂,但有过离婚经验的阿武隈似乎深表理解。 田野原先生准时抵达马场小姐家,他说不管按了几次门铃都没人出来应门,本来以为对方已经睡着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用手上的备份钥匙开门,就看到她倒在走廊上。」 「等一下、等一下,要吐嘈的地方未免太多了。你竟然用备份钥匙擅自进入女性家里?你的钥匙是怎么来的?」 「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我们高中的时候整天往马场家里跑,她觉得老是要帮大家开门很麻烦,就给了我们备份钥匙。」 「这女人一点防范心也没有。所以代表还有其他人持有备份钥匙啰?」 「对,应该有四个人吧……可能其他我不认识的人也会有。」 「很好,犯人的候补人选增加了。话说回来,你这家伙因为有钥匙,就擅自闯进别人住家吗?」 「是她先跟我说,要是她睡着了,我就用钥匙自己开门进去。她真的有传这样的简讯给我,你可以去查。」 「好吧,我相信你一次。对了,我觉得很怪,马场不是住在便宜公寓里吗?一群年轻人成天聚在那里吵吵闹闹,应该会有不少住户抗议吧?房东怎么没叫她赶快搬走?」 阿武隈的著眼点让我恍然大悟。 「的确是。没钱年轻人住的廉价公寓,不太可能有完善的隔音吧。既然发生了杀人事件,说不定会有住户听到什么声响。」 可是,田野原先生的回答让我失望了。 「咦,会吗?马场家的楼上跟隔壁其实都是没有人住的空房间。」 「是吗?那么,就算发生杀人命案也不会有邻居察觉到吧……」 「不要那么丧气啊,本多,这种程度的调查警方一定有做。还是言归正传,你走进房间就看到马场倒在地上,然后呢?」 「她倒地不起,我就知道出事了,赶紧靠过去一看,发现她的肚子被菜刀刺破。这还得了!我急忙想拔出刀子再压迫伤口止血。考汽车驾照的时候,教材里不是教过急救的方法吗……」 这段关键发言让我忍不住探出身子问道: 「田野原先生,可以请你仔细说明一下吗?听说凶器的菜刀上沾有被害人的血液,同时你的指纹跟血迹也在上头。」 「对啊,就是说嘛,怎么会弄成这样?」 委托人明明陷入不利的状况,但总觉得阿武隈的表情似乎有点开心,真是摸不透他。 「这……上面有指纹不是当然的吗?我最近去过马场家,也在她家煮过东西啊。」 「指纹就算了,为什么连你的血迹也有?」 「因为……当时屋里很暗,把菜刀拔出来的时候我不小心碰到刀刃,手指就被割破了。」 田野原先生隔着压克力板,朝我们举起右手,食指根部确实贴着ok绷。 「是喔?理由有点牵强耶。」 「阿武隈律师怎么这样说?在昏暗的屋内应该有可能发生呀。」 「好啦、好啦,总之人不是你杀的对吧?还以为是你用菜刀杀人的时候,不小心割到自己的手呢。」 「才、才不是!连警察也说过跟你一样的话。我真的没杀人啊!」 「是吗?算了。总之,你看到被害人倒地不起,要帮她拔出菜刀时不小心割伤自己的手,然后呢?」 「嗯,然后我吃痛放下刀子,才发现马场已经死透了。」 「你怎么知道?」 「马场一动也不动,而且根本没有呼吸。虽然没像电视上演得那样血流成河,但是菜刀感觉比我想像中刺得更深,我吓了一大跳连忙放开她。」 这也可以理解,我想任谁看到自己眼前出现尸体都无法保持冷静,更何况是自己认识的熟人。 「田野原先生,后面发生的事才是重点,接下来您又做了什么?新闻上说您在马场小姐家中东翻西找,房间里也确实有您的血迹,这是有证据的。」 「你似乎在人家家里乱翻一通耶,到底想干嘛?」 田野原先生没有答话,而且视线飘移,大概是自觉到做出事后会感到后悔的事。 「那是……我、我在找手机,想找到她的手机。」 「为什么?啊……你想要把手机里的简讯删掉?」 「是的,我有发简讯跟马场说会去找她,心想至少得删掉这封简讯。」 「是喔?后来有找到吗?」 「没有,我又不好开灯,而且根本不知道手机放在哪里,最后只好死心了。听说就算删掉手机里的资料,电信商还是会保存吧?而且,她的手机可能会设定密码啊……」 很有道理,要完全删除网路上的电子资讯的确有困难。 「就算屋里再暗,一直找不到手机不是很怪吗?一般人在家的时候,通常会把手机放在好拿的地方吧?」 「啊,对了,后来侦讯我的刑警说,马场的手机竟然在玄关找到了。」 「喂喂,等一下,手机怎么会掉在进门的地方?」 阿武隈问得很有道理。 「你、你问我,我问谁啊……」 「这也有可能啦,毕竟案发现场是在走廊上,人被杀害时搞不好掉出来了。所以你最后就放弃找手机先逃跑?」 「嗯,是的。」 我忍不住插嘴:「为什么不先跟警方报案呢?如果您报警的话,多少可以减少一些嫌疑……」 「你别乱讲,本多。上门去找恐吓自己的人,结果对方先被干掉了,一报案警察就是先怀疑你吧?是我也会开溜。」 难得的是阿武隈竟然站在田野原先生这边。 「但既然要开溜,就该彻底湮灭证据啊。虽然没必要报警,至少先联络我嘛。」 「阿武隈律师,你是说真的吗?」 我仔细打量他的神情。就算开玩笑,律师也不该把「湮灭证据」挂在嘴上吧? 阿武隈最后认输似地耸了耸肩: 「知道了、知道了。言归正传,田野原,你是不是想伪装成有强盗上门,才故意打破窗户,改成从院子跑出去?」 这么一问,田野原先生说出让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院子?我干嘛从院子逃走?马场家在公寓一楼啊,虽然是有块院子没错。还有,你们怎么说我打破了窗户?」 「电视新闻上说,马场小姐住家的窗户有被人从外侧打破的迹象,也找到从庭院走到外头的脚印,警方因此推断是您故意伪装成强盗案。」 「你、你的意思是说……我 杀死马场之后从外头打破窗子,然后从院子逃跑吗?我才没有这么做!翻找过她家里是事实没错,但我就和平常一样从正门出去,既没有打破玻璃也没走去院子那边。」 我和阿武隈面面相觑,就连我也觉得田野原先生现在不像在说谎。 「好吧,这点先不管。接下来呢?你发现马场的尸体、找完手机、从玄关走出正门之后呢?」 「我就……逃跑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在没人的河岸边乱晃,就被警察抓住盘问了。」 在河边乱晃?虽然以常识判断,很难理解这样的行动,但原先约好要碰面的人,一去就发现对方已经被杀了,我也不知道一旦面对这种状况,自己又会变成什么样。 「和电视新闻报导得一样呢。警察盘问了深夜出现在河边的田野原先生,觉得手上的刀伤很可疑,就带到警察局治疗,接着证据一一出现,便将您逮捕了。」 「他们八成跟你说会帮忙包扎伤口,半推半就地把你拖进警察局里吧?」 「对、对啊,是这样没错。我后来也觉得奇怪,没有逮捕令就把我带走调查,这应该是违法的吧……」 「大原则是要经过你本人的同意。不过倒是有个判例,有人没有理由就拒绝警方的例行盘问,为了究其原因,警察可以继续进行合宜的询问。」 例行盘问的确衍生出许多问题。因为是由当事人决定是否要配合,所以有一种说法是民众可以直接拒绝警察,但又同时存在阿武隈提到的判例,事实上民众要拒绝几乎是不可能的。就连我们当律师的也知道这项常识,要是碰到警方盘查,与其出示律师徽章,还不如闭嘴乖乖听话。 「好,我了解你被逮捕的前因后果了。后续警方应该会执拗地侦讯你,你别太在意,保持沉默就可以。如果有人问你为什么不讲话,只要回答是阿武隈律师叫你保持沉默的。」 「啊?我知道了。不过律师你不用担心,我被抓之前就听他们说过:『反正这家伙的律师是阿武隈,不可能自己供认犯案。』……」 「原来如此,最近警察还挺机灵的嘛。」 阿武隈哈哈大笑,我却呆住了,这家伙到底有过什么样的丰功伟业? 「还有一点,侦讯时他们会写笔录吧?千万别签名喔!警方可是制作有罪笔录的专家,你要是签名了,保持沉默就没有任何意义,等于变成是自白。」 阿武隈又变回律师,有模有样地给予建议。我们和田野原先生的会面就这样结束了。 ◆ 该问的都问完了,我们两人一起离开拘留所。 「阿武隈律师觉得怎么样?田野原先生刚被逮捕所以情绪相当动摇,他有说谎吗?」 我干脆在路上直接发问。 「是啊。拜我的超级超能力所赐,对方只要一动摇,谎言就会被我拆穿。和田野原会面后,我当然完全看透了。关于杀人案他并没有说谎,这家伙是无辜的。」 先不管所谓的超级超能力是否存在,听到他这么说,我终于放下心。 「可是,其他证词可就难讲。真的很困扰,每次帮人辩护,我们不是都要说『我相信你是无辜的』吗?只要一说这句话,委托人的心情就会越来越平静。」 「什么?那很正常吧?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自然会感到安心。」 「对啊,就是这样才讨厌,如此一来,我就无法马上识破谎言。」 委托人情绪恢复镇定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但对阿武隈来说似乎不是这样。 「总归一句,他说的话跟警方的调查结果有不少出入,所以现在还不能确定他到底说谎到什么程度。」 「田野原先生说他没有走进院子,也没有打破窗户。」 「是啊,这点是矛盾的。你怎么看?觉得警察的假设错了吗?」 阿武隈似乎看穿我的怀疑,故意这么问。 「这个嘛……我们的确应该相信田野原先生啦,阿武隈律师觉得呢?」 「天晓得。据我所知,警察可是不会轻易扯谎。我猜刚刚田野原讲的话里,应该有没被识破的谎言。绝对是这样。」 「为什么田野原先生要……」 「谁知道?唉,委托人本来就常常刻意隐瞒不利的事,只能靠后续调查跟法庭上的诘问来解决。」 很遗憾的是,委托人不肯讲实话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现在的状况确实如同阿武隈所说的,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寻找其他证据。 「好,先搞清楚下一步该做的事吧。首先去案发相关地点瞧瞧,不靠自己的眼睛看个清楚是不行的。」 「我知道,这当然。」 光靠证人的言论和警方转交的证据理解全案是不够的。看来即使对于怕麻烦的阿武隈来说,为了解决案件,亲自走一趟仍是必要的。 「不过,剩下的都交给你处理。不管是陪审团成员的挑选还是公审前的整理手续,全让你去办,我等要开庭了才会进法院。」 「咦……等一下!你确定什么都不做?审判前的整理手续也包括挑选证据吧?这能了解检方手上有什么牌,当然很重要吧?」 进行陪审团审判前有个程序叫做「公开审判前整理手续」,由法官、检察官和辩护律师三方共同参与会议,事先安排好审判中应如何提出证据及传唤证人。在这阶段没获得认可的证据和证人,在审判开始后就不能另行提出或传唤。 只要出席会议,律师就能轻易了解检方打算如何证明被告被起诉的罪名。没错,目前为止我们手上的资讯很遗憾地只有电视新闻报导,到了这阶段才终于能检视警方手上的证据,对于身为律师的我们来说,应该非常要紧才对。 「当然很重要,你要拿出律师的样子好好干。一定要索取证物清单,让他们出示每一项证据给你看。老实说,只要做完这项工作,其他都无所谞。总之,没有陪审团在的法庭,就算我去了也没意义。」 在上次的案子里,阿武隈表现得最为耀眼的时候,的确是在对检方证人进行反诘问的阶段。 「我知道了。可是选定陪审员的工作可以不管吗?那不是最重要的部分?」 「好吧,我就指点你大方向。听好,要选择会明明白白说出自己意见的陪审员。」 「我不太懂,换句话说,只要挑选感觉有骨气的人就行了?」 「这么想也没错,不过,倒不是要你净挑些像是孩子王的人。选个笨蛋出席没有意义,要是脑筋很好却不肯提出自己的意见也没有用,最好是为了解决自己的疑惑,就算对方是审判长也有胆子去挑战的那种人。所以说,不害怕跟别人意见不同、起冲突,这种有骨气的人最好!反过来说,我行我素的人其实挺不错的。」 「好难啊……」 「就是说啊。一个接一个好好询问候补陪审员、仔细鉴定当然是个方法,不过大概没有这种时间吧。」 「唉,的确是这样没错。」 「所以,按照我的经验,不管挑什么样的陪审员,会出问题的时候照样会有问题,顺利的时候就非常顺利。总归一句,你随便挑一下就成了。」 「是喔,我知道了,既然你都这么说,我就照办吧。」 感觉像把所有麻烦的法庭手续都推到我这边来了,要说我心里没有任何抗拒是骗人的,但毕竟是我先拜托阿武隈帮忙,他既然觉得这么做比较好,而且能帮助田野原先生无罪胜诉,我也只好乖乖听命。 第三章 陪审团审判的第一天 1 我好不容易结束选任陪审员和公审前整理手续的工作,虽然没有「完美搞定」的自信,但阿武隈都说没关系了,我只好相信他。 又来到刑案审判的第一天,事关重大的这天早上,我不是先赶往法院,而是先跑去某栋有十年历史、外表平凡无奇、专门出租给单身者的公寓。没错,这都是为了遵守跟早上起不了床的阿武隈之前订下的约定。 我走到他告诉我的门牌前,打开大门边的信箱,阿武隈说过他会把钥匙放在里头。里头还真的有把钥匙,这家伙真不懂得小心谨慎。他本人可能不当一回事,而小偷若是碰到阿武隈,可能也会闪得远远的吧。 我用钥匙打开大门,走进屋内。 「哇!」 屋里并没有被垃圾占据,或是飘出生鲜垃圾的腐臭味,只是感觉得到屋主处处嫌麻烦,进门就看到玄关的鞋子根本没整理,忘了拿去外面丢的不可燃垃圾也整袋整袋地堆放在地上。 「阿武隈律师?我进来了喔!」 排好玄关的鞋子走进屋内,果然印证我方才的推测。朝浴室瞄了一眼,里头挂满洗涤过的衣物。他大概没有衣服需要在太阳底下晾干,再整齐折叠好收起来的概念,一定是用洗衣机洗完就马上在室内吊挂起来,晾干了就直接拿下来穿。 我继续打量厨房。虽没看到肮脏的餐具堆积如山,但有许多空便当盒和免洗餐盘随意扔进可燃垃圾袋里。该有的餐具都有,却没有使用过的迹象,应该是觉得事后还得要洗碗太麻烦,所以都用免洗餐具。 阿武隈没躺在卧室里,反而出现在客厅。这家伙不在床上躺着,而是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吗?幸好有来叫他起床,否则开庭第一天辩护律师就睡过头还得了。这家伙不想参加选任陪审员和公审前整理手续的真正原因,该不会是他早上根本爬不起来吧? 「阿武隈律师快起床!今天要开庭啦!」 呼唤之后并没有清醒的迹象,我不死心地一直摇晃他,他才好不容易微微睁开眼睛。 「嗯……你这小子是谁?」 「什么小子,是我,本多!我照你说的来叫你起来!」 虽然还有点迷迷糊糊的,但他的视线终于慢慢聚焦。 「对喔,这么说来,审判应该是今天开始……早餐买来了吗?」 「劈头就问这个吗?」 至少该说声「早安」或是「谢谢你叫我起来」吧?我死心了,拿出来这里的路上在便利商店买的三明治和阿武隈指定口味的咖啡。 「搞什么?是便利商店的早餐啊,不是跟你说我早上肠胃不太好吗?」 「最近便利商店的食物做得不难吃,咖啡也还挺不错的喔。」 「你只买了这些的话,那也没办法,给我吧。对了,你还得等我吃完早餐,闲着也是闲着,可以帮我把垃圾拿去外面丢吗?」 我想起刚刚在进门处见到的垃圾。 「我为什么还得做这种事?应该来讨论一下今天出庭的事……」 「审判还没开始,没啥好谈的啦。反正你没事做,去嘛去嘛。」 「……」 我找不出反驳他的论点,只好默默走出去。 「啊,早安。」 我在走向垃圾堆放处的途中,还反射性地跟同栋大楼的住户问好,忍不住怀疑审判第一天,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回到屋内,食欲旺盛的阿武隈已经把三明治吃掉一大半。 「抱怨了半天,你还不是大口吃了?」 「因为没别的东西可以填饱肚子啊,而且我早上真的肠胃很差,明天起还是拿点热食过来吧?」 「……」 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接口,只好在一旁等待阿武隈吃完。 又没事可做了,我无奈地打量着屋内时,有个东西映入眼帘——有一张照片被珍重地放在相框里。 画面中央是个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女孩,从背景看来八成是在小学校门前拍的,女孩的神情相当紧张。校门上装饰着花,可能是开学典礼之类的场合, 可是,小女孩的视线并没有望向镜头,不太像那种开学典礼当天在校门口拍摄的纪念照,构图简直就像有人用望远镜头从远处偷拍,拍得还挺不错的。 「照片上的女孩子,该不会就是阿武隈律师的女儿吧?」 「对啊对啊,很可爱吧?不准乱摸喔,照片要是印上指纹就杀了你。」 阿武隈满脸柔和的笑容,却说出可怕的或胁。 「我才不会乱碰,不要胡乱吓人好不好?」 「哎呀,说溜嘴真抱歉啊。胆敢乱摸照片的话,会被我砍喔。」 「……」 有女儿的父亲都是这样吗?不过开学典礼的照片,一般来说会全家人一起合照吧,孩子的妈妈呢? 我虽然觉得疑惑,但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阿武隈的确说过自己离婚了,我没有权利打探别人的隐私,还是暂且忘了照片里的小女孩吧。 2 总之,我负责又勤快地完成不少工作,让阿武隈换好衣服,头发也梳理妥当,确认没有忘记什么东西后,再一起搭电车前往东京地方法院。 都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辩护律师还是阿武隈的专属保姆,我猜上次的窃盗案开庭时阿武隈没迟到,应该是个意外惊喜吧。我们总算逃过辩护律师在审判第一天就迟到的惨状,平安无事抵达法院正门口。 「哎呀,真巧。」 有个眼熟的年轻女性也站在法院正门口,是谁呢?原来是井上检察官,看来她似乎正在等人。 「早安,这次也请多多指教。」 跟她打完招呼,阿武隈凑过来,在我耳边嘀咕:「喂,这件案子也是这个检察官负责的吗?」 「是的,我想之前应该跟你提过了,毕竟这次的杀人案和上次的车上窃盗案并非完全无关。承办检察官有两位,其中一位就是井上检察官。」 井上或许优秀,但还是新进检察官,一般来说杀人案件不会交由她来起诉,不过本案被告田野原先生是上次窃盗案被告栗田小姐的未婚夫,而井上或多或少了解双方的人际关系,所以被任命为其中一位承办检察官也是理所当然。 「算了,对我来说检察官是谁都无所谓,对手是你反而容易多了。」 井上小姐狠狠地瞪了刻意开口挑衅的阿武隈一眼。 「阿武隈律师还真敢说,上次的公道这次会好好讨回来的。先提醒一句,我只是助手,这次法庭上的对手是我经验丰富的前辈,你们先做好觉悟吧!」 「好啦,我知道了,所以你的上司到底是谁?」 「是我。」 这时,有个陌生男子打断我们的对话。他的年纪比阿武隈大一些,体格不如阿武隈那般壮硕,身材瘦长高挑,可以说是理想的潇洒中年人吧。让人印象深刻的是自眼镜后方透出的视线极为锐利,而且神色有几分冷淡无情,给人一种这个人确实是裁量罪刑的检察官印象。 「啊,岩谷检察官,您早!」 对井上来说,这位大概是值得尊敬的人物,她的态度有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早安。阿武隈律师及本多律师是初次见面吧,我是近日从大阪调过来的检察官岩谷,请多指教。」 「咦?从大阪来的?检察官还是一样常常调动呢,很辛苦吧?」 「早就习惯了。倒是上次的车上窃盗案,我的部下承蒙照顾了,本案既然是由我承办,被告不太可能无罪,你们先做好心理准备吧。」 「真是简单明了啊。先别提这个,你都知道我会出庭了,还跑来接下这案子?」 「是 又如何?这和对手是谁无关,我只是做好自己的职责。」 阿武隈听了放声大笑:「惨了,你被骗啦。」 岩谷检察官大概无法将阿武隈这句话当成耳边风,瞪大眼睛问道:「什么意思?我怎么会被骗?」 「跟你说啊,检察官这一行要是没拿到有罪判决,未来升迁就会受到影响吧?所以,一般检察官听到我会出庭就不想要承办,而刚从大阪调过来的你,看来一不小心就惹了大麻烦上身。」 岩谷检察官当然被阿武隈给惹毛了,我觉得他实在太失礼,连忙想插嘴打个圆场。 「等一下,阿武隈律师请不要刻意挑衅好吗?」 「有什么关系?律师煽动检察官不是常识吗?」 「根本没听过这种常识。两位检察官,真抱歉我们先走一步,稍后见。」 我正想跟阿武隈一起离开,岩谷检察官突然冒出意想不到的发言,让我们停下脚步。 「也好……阿武隈律师,就用这次的案子来好好证明哪一方比较优秀吧?会大败投降的人是你。」 「岩谷检察官,这句话我实在不能装作没听到。」我在原地停下脚步,对着他有些恼怒地说:「审判的裁决,应当关系到当事人的一生吧?我也跟井上检察官说过,法庭并不是比较谁优谁劣的地方,而是提出该提出的证据、进行该进行的辩论,根本没必要像比赛似地讨论什么胜负才对。」 我不过是提出理所当然的见解,岩谷检察官的脸色却涨得通红,似乎更加不爽。他喊一声:「井上,走了。」转身背对我们直接走进法院,井上检察官则是有点困惑地跟在他后面,只剩下我和阿武隈留在原地。 「了不起耶,本多,你的挑衅还挺有意思的。」 「我、我哪有挑衅他?」 「完全没自觉吗?你这家伙应该可以成为一位有趣的律师喔。」 我没有这个意思,不知道为什么,被他这么一说更是不痛快。 3 法庭是由以下的配置构成:法官的左手边是被告席,我和阿武隈、被告田野原及两名法警坐在这边;法官的右手边是刑事审判起诉的原告,也就是说,井上检察官和岩谷检察官坐在我们对面。 接着是位于后方的旁听席。过去,杀人案件的审判期间长达数个月或一年以上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现今制度已经不再进行会带来沉重负担的长期审理,而是改为自一般市民当中选出陪审团成员,只要三天就可以确定杀人案的判决,或许因为这样,在法院旁听审判也比以前有趣多了,旁听席上满满地坐满民众。 幸好观众虽然多,我倒没变得更紧张,看来出庭这件事只要亲身经历过一次就会有很大的帮助,也可能是一开庭就变得相当可靠的阿武隈坐在身边的缘故吧。 「起立!」 预定开庭的时间到了,在法庭书记官的一声令下,我、阿武隈、井上检察官以及所有的旁听人等,在这一刻都必须遵守号令全体起立。 由审判长带头,右陪席法官、左陪席法官以及六位陪审员依序入场。 「看来全员都到齐了吧,那么开始审理本案,请各位就坐,被告向前。」 审判终于开始,首先要进行「人别讯问」,也就是询问:「你是不是因为杀人案件被起诉的田野原茂先生?」这只是确定被告是否为本人无误,没有争辩「不是,你们抓错人」的必要,因此这项程序非常顺利地结束。 接着由检方,也就是岩谷检察官朗读起诉状。刑事诉讼的原告是负责起诉的检察官,所以必须由检方来陈诉本案起诉的理由。 「本案公诉事实:第一,被告在平成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入侵被害人马场佐惠自宅,以现场的菜刀刺入被害人腹部予以杀害。第二,被告在平成二十七年四月二十七日深夜,不当持有被害人马场佐惠自宅所有刀刃,为长二十公分的菜刀一把。本案罪名及所犯法条:第一,杀人罪,刑法第一九九条。第二,枪炮刀剑类所持等取缔法第三十一条第十八项第三款及第二十二条,以上。」 岩谷检察官以凛然的口吻完美地宣读完毕。这么说来,井上检察官的声音也挺嘹亮的,而岩谷检察官不愧是她的上司,毫不打结地一口气讲完「枪炮刀剑类所持等取缔法」这种长得可怕的专有名词。如果是我,大概会中途结巴好几次。 接着,审判长继续进行缄默权的告知。 「田野原报告,你有权保持沉默,而在希望发言的场合当然可以发言,但请充分理解你所说的话亦有可能对自己造成不利。」 虽然是样板形式地告知,宣示这种大前提在法庭上仍是有必要的。 「以上述事项为前提,你在法庭上有陈述意见的权利,对于检察官的起诉状是否有异议?或者有其他希望陈述的事项吗?」 换句话说就是「否认罪状」,这也是重要的程序,这时被告方可以主张本案在审判上的争议点,我们已经预先教过田野原先生该说什么。 「我是无辜的,虽然案发当晚去过被害人家中是事实,而且被害人确实用未婚妻的事情来恐吓过我,但是,我绝对没有杀害这个人。」 阿武隈的指示是只需要强调自己绝对没杀人就足够了。 「接下来是冒头陈述,目的是向检方及被告双方说明,今后将出示的证据及将要证明的事实。岩谷检察官,请进行。」 「是的。」 对于资深的岩谷检察官来说,这部分应该驾轻就熟了吧?他手上拿着一张就像剧本的薄薄纸张,开始朗声说明。 「必须先向诸位说明的是-本案被害人马场小姐并不是品行端正的人。她和被告之婚约者为友人关系,并在青少年时期,曾与对方一同行窃而被警方辅导。被害人有扒窃的前科,且检方已经掌握被害人胁迫恐吓他人的事证,然而,以上行为并不代表被害人必须惨遭杀害。」 他继续用宏亮的音色,滔滔不绝地陈述。 「检方将证明被告确实杀害了被害人。被告因婚约者的过去而受到被害人恐吓,于四月二十七日前往被害人家中拜访,并以屋内的菜刀当场刺杀被害人,检方亦掌握被告为了掩盖犯罪事实,蓄意将案发现场伪装为强盗入侵后离去的相关证据。」 真是口无遮拦,连挡都挡不住。不过冒头陈述其实大多是这样的内容,我们现在只能忍耐着听完。 「此外,本案田野原被告为被害人自青少年时期起的友人,甚或关系更为亲密,最近也经常出入被害人家中,因此,虽于被害人家中采集到被告之指纹及毛发,但被告方亦同意此一物证和本案并无直接关联。然而,指纹及毛发或可不论,血迹却不在此限。我方在被害人家中发现无数被告遗留之血迹,可资佐证此为被告以菜刀刺杀被害人后,蓄意伪装为强盗案的证据。在后续审判中,恳请法庭诸位凝神静听检方的控诉主张,以便进行公平公正的评议。」 真是漂亮的演说,就算旁听席有人拍手叫好也不奇怪,就连坐在他身边的井上检察官也听得陶醉不已。 「接着请被告方进行冒头陈述。」 「好的。」 出场的当然不是我,而是阿武隈。 「检方的演讲长长一大段,我们就简短一点吧。」 阿武隈说完还耸了耸肩,在场有些人被他逗笑了。 「请各位先记得一点,我们被告方完全没有义务证明被告本人是无罪的,而是检方有义务证明被告的犯罪事实不容一丝i毫的合理怀疑。什么叫做合理怀疑呢?就是说,假设被告之外的人物,若是还有些许犯罪的可能性存在,就必须判决被告无罪。我方也做好万全准备了,敬请期待这场法庭大戏开演啦 。」 阿武隈说完结语就回到座位上,这一番宣言比检方的冒头陈述简短得太多,我忍不住小声问他: 「我还以为阿武隈律师的冒头陈述会很长呢……」 「每次要讲的东西还不都一样?我以前也会大费心思演讲,但重复那么多次以后就厌倦了。」 「难道因为讲腻了,就放弃好好陈述的机会吗?」 「没关系啦,只要让检方说明接下来预计要如何举证就行了,我们要是乖乖跟着说明要怎么反证,不就破梗了吗?陪审员来出庭,心里期待的是一出法庭大戏,先破梗让他们失望就不好了。」 我不是不懂他的意思,以陪审团制度来说,在法庭上吸引陪审员的兴趣是很重要的,可是从阿武隈的言行举止看来,好像只要能说服陪审团,真相如何其实不是最重要的。 冒头程序就这样结束了,开始进行算是重头戏的「调查证据」。 「那么请岩谷检察官传唤第一位证人。」 「是的,先请到被害人的朋友椎名阿佐美小姐。」 ◆ 证人台上的女性相当年轻,感觉比田野原先生跟栗田小姐这对情侣小了几岁,大概才刚满二十岁左右,给人的印象跟栗田小姐很接近,同样有染发,除了耳环之外还穿了鼻环,唇膏和眼线都是浓妆,一身t恤加牛仔上衣、牛仔裤,打扮得像要去live house听演唱会似的。我明知道不能光用外表评价他人,但感觉椎名小姐确实比栗田小姐轻浮多了。 岩谷检察官立刻发问:「请说出你的名字。」 「啊,好,我叫椎名阿佐美。」 或许是不习惯法庭庄严的气氛和正式的用字遣词,她看起来非常不自在。 一开始必须先宣誓:「本人本于良心,发誓所作之证供皆为事实。」其实就是念出纸上这些字句的仪式罢了,完成后检方便提出第一个诘问。 「你和被害人马场小姐的关系是?」 「这个?对我来说,她是大我一届的学姐……就像大姐头一样吧。」 她的用字遣词有点粗俗,不够明确的答覆也让岩谷检察官有些焦躁。他追问: 「换言之,说两位相当亲近,应该是正确无误?」 「啊,对,是的。」 「所以你认识田野原被告吗?」 「嗯,对啊,他常常一起在马场学姐家鬼混。」 「那么,你知道田野原被告和被害人的关系吗?」 「知道,有一阵子他们俩感觉在交往,可是最后分手了,田野原学长换成要跟别的女人结婚。」 闻言,我忍不住跟身旁的阿武隈低声说: 「奇怪,田野原先生不是说他没有跟马场小姐交往过吗?现在的证词是不是骗人的?」 「天晓得,没有情绪动摇我判断不出来。不过本来男女交往会有误解也不奇怪,可能其实根本没人在说谎。」 「啊,的确有这种可能性……」 田野原先生不认为自己和被杀害的马场小姐过去曾交往,马场小姐却可能认为两人有过关系,这么一来,身为学妹的椎名小姐会觉得两人交往过也不足为奇。 「要是当事人没自觉到自己正在说假话,就算是阿武隈先生也分辨不出来啰?」 「是啊,我的超级超能力唯一的弱点就是这个。」 竟然有这种出乎意料的弱点? 岩谷检察官继续发问: 「两人分手的原因又是什么?」 「听说田野原学长非常花心,所以马场学姐先甩了他,可是他好像不停来纠缠学姐,还是想要重修旧好。」 「抗议!这是传闻证据!」 双手抱胸坐着的阿武隈突然粗声大喊,把我吓一大跳。 抗议得有道理,传闻是不能拿来做为证词的,再加上这番话也有误认事实的可能性存在。虽然我之前只和田野原先生在律师事务所接触过而已,但他给人感觉并不像是会在结婚前花心的人。 岩谷检察官似乎预期到阿武隈会提出抗议。 「审判长,证人现在的发言的确是传闻没错,但由于原先讲述这句话的被害人已经死亡,再加上辩护人可以对这位证人自由地进行反诘问,因此,检方认为本段证词还是应该予以认可。」 遗憾的是,检方这番抗辩似乎也言之有理。 「好吧。各位陪审员,原则上,由于提供传闻证词的人并没有在法庭上宣誓,且无法对其进行反诘问,这样的证据变成是无法辩驳的,所以在审判中不得以他人所转述的传闻做为证词,但由于本案的被害人已被杀害,在不可能直接询问的情况下,要是认定辩护人进行反诘问后,这番证词依旧没有问题,就可做为参考。因此,本庭必须驳回被告方现在所提出的异议。」 「既然解释过反诘问的重要性,那就没有问题,我方撤回抗议。」 阿武隈说完就撤销抗议。 感觉岩谷检察官和阿武隈之间似乎静静地冒出某种火花,尤其是岩谷检察官的眼神似乎在说:「要是可以用反诘问打消这段证词,你不妨试试啊?」 只有一个人有异议,在我们前面不远处被两位法警包夹的田野原先生,转过头满脸激动,感觉像在说:「那段证词是骗人的!怎么可以采信她的话?」 我也只能对他说:「我们明白,请您抬头挺胸没关系,等一下会好好诘问她的。」 「那么继续进行。椎名小姐,你和马场小姐约定杀人案发生的隔天早上,也就是在二十八日早上见面,对吗?」 「啊,是的,我在二十七日晚上收到简讯,叫我隔天去她家一下。」 「简讯内容是检方提出的第七号证物。你收到的简讯和这张纸上所示的一致吗?」 岩谷检察官边说边发下证物的影本。 我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看过,简讯内容只有『明天我有空,早上来一下。』几句话而已。纸张的下半部印着传送咨询,意思是我们如果怀疑简讯是捏造的,还可以自行向电信商确认。 「可以告诉我们收到这封简讯的正确时间吗?」 「被这么一问我就想起来了,是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 换句话说,是在田野原先生抵达马场家的不久前。 「隔天你有去见被害人吗?」 「是啊,有的。」 「被害人的住家是什么样的建筑物?」 「是旧公寓,有两层楼,马场学姐住一楼的边间。」 「去找她时发生了什么事?」 「嗯……那天我上午九点左右来到学姐家,按了门铃,她却没有来开门,我以为她还在睡,又多按了几次门铃还是没人出来。我打了手机,然后听到门后面传来铃声。」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 「我心想她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病倒了,跑去找房东。以前有过学姐喝了太多酒,结果昏过去不省人事的情况。」 「所以你告诉房东前因后果,请他拿钥匙过来吗?」 「是的。」 「谢谢,以上结束诘问。」 「请被告方进行反诘问。」审判长竟然还理所当然似地追加一句:「怎么样?阿武隈律师,你认为刚刚的证词都是真话吗?」 「没有情绪动摇我也不晓得呀,不过倒是有些地方可以下手,仔细瞧瞧吧。」 老实说,这个名叫椎名阿佐美的证人提供的证词,感觉并没有太要紧的地方,只是转述了被害人和被告关系的传闻证据,并说明发现案发现场的经过。阿武隈对这样的证人能够做出什么样的反诘问呢?我也满感兴趣的。 「那么来进 行反诘问啰,椎名小姐你是检方证人,检察官找你来的原因是要证明被告确实有杀人的嫌疑,你的证词是有必要的,不过我是辩护人,立场和检察官是完全相反的,明白了吗?」 「嗯,好的。」 「对我来说,你这种检方证人讲出的证词越是瞎掰、越是不值得信任越好,所以我得要证明你这个人相当乱来,完全不值得任何信任。」 法庭一阵骚动,站在证人台上的椎名小姐也怔住了。 这就是阿武隈的做法吧?彻底打击证人,让对方的情绪动摇。 「异议!」岩谷检察官当然站起来。「辩护人在不当地胁迫、威吓我方证人!」 「没有这回事。」阿武隈立刻回应:「站在我的立场,必须询问证人对她不利的事,刚刚那么说的目的是让证人先做好心理准备,不要一时慌张就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要说我在胁迫、威吓证人也太过分了,先要我们仔细对证人进行反诘问的可是检方啊。」 「……那么,请辩护人尽量避免使用不必要的威吓性词句。」 审判长板着脸交代完,岩谷检察官也只能同样板着脸回到座位上。 不愧是阿武隈,不过是面对审判的第一位证人,风向好像突然转变了,陪审团也开始感兴趣。 「好,回到问题本身吧。先请教你,你这身打扮感觉相当随便耶?」 证人台上的椎名小姐完全没想到会被这么问,有点气呼呼地用手遮住自己的鼻环。 「要怎么穿着打扮应该是我的自由吧?」 「不是喔,找工作的时候,穿着玩乐的服装应该不会给人好印象吧?你私底下的穿着打扮是个人自由没错,但不觉得和法庭这地方有点不搭吗?」 「才不会呢!对我来说,这才是正式的服装啦!」 对阿武隈来说,这样的证词大概求之不得吧?他一脸坏笑,又是一副邪恶的笑容。 「就是想听你这么说啊。你心中的一般常识,其实跟大家不太一样吧?」 「那又怎么样?和普通人不一样是我的错吗!」 「原来如此,你还满容易发火的呢。请各位陪审员仔细思量第一位检方证人是什么样的人物,她的主观证词值得各位信任吗?」 阿武隈竟然光凭衣着就能导出这个结论,似乎让岩谷检察官一脸苦涩。 「再请教一个问题,你说被害人和被告曾经交往过一段时间,后来由于被告劈腿而分手,虽然被告后来已和其他女性订婚,还是不时跑来勾引被害人,这都是真的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当然都是真的啊!」 「你有直接看到两人交往的场面吗?」 「有啊,我看到他们好几次感情很好地一起聊天。」 「没有更直接的证据?听说你和被告及被害人都是朋友,光凭两个人有在聊天就证明他们在交往,未免稍嫌证据不足吧?」 「才没这回事,他们绝对有在一起!」 「完全说不通呢。总归一句,两人曾交往过的证据,充其量只有你个人的主观判断而已吧?而且,还是明显缺乏一般常识、容易发火的人做出的主观判断。」 椎名小姐果然生气了。 「马场学姐真的有跟我讲过好几次男朋友的事情!」 「所谓的传闻证据,可是没法子拿来当证词的喔。我还有个疑问,你说自己和被害人相当亲近对吧?」 「对啊,没错。」 「该不会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吧。对被害人来说,你可能只是方便使唤的玩伴,也就是所谓的跟班吧?」 法庭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才不是这样!马场学姐和我就跟姐妹一样要好!」 「审判长!辩护人对证人做出不当的中伤!」 「哎呀,怎么会是不当的中伤呢?我这么说是有根据的。案发当天,也就是二十七日晚上,你曾收到被害人传的简讯吧?叫你隔天早上去她家一趟。」 「对啊,我常常收到。」 「可是,半夜突然发简讯叫人隔天早上过来不是非常没礼貌吗?如果是对等的关系,应该会先确认对方明天是不是正好有空吧?光凭一封简讯就可以把你叫过来,不是跟班又是什么?」 法庭骚动起来。 「我们本来就会这样!大家都聚在马场学姐家里,要去哪里玩也会先在她家集合呀!」 「常识和一般人不太一样的你,当然会这么认为吧,可是在我看来,你就是被害人的跟班,就算她有和别人交往,也可能只是你脑中擅自想像的。你和被害人的关系让人觉得就是这样。」 「你这混蛋给我小心一点!我和马场学姐的交情,你不要在那里乱说!」 「唉,你的脾气还真差,该不会一个反射动作就想要刺伤别人吧?」 我呆住了,法庭又是一阵喧闹,这家伙竟然可以说成这样子。 「异议!这名辩护人明显在以不当的迂回说词构陷证人!」 岩谷检察官粗声抗议,阿武隈却不为所动。 「不是的,检方提出传闻证据的条件,是保障我们诘问这名证人的权利。为了探究提出传闻证据的人物,其思考是否存在任何偏颇之处,我方应该有权利彻底追究证人。审判长,难道不是吗?」 等级果然不一样。 「本庭不得不驳回检方的抗议,在此也要警告辩护人,不允许使用不恰当的过度表现构陷证人,明白了吗?」 「了解,那么继续进行反诘问。」 阿武隈若无其事地重新转向证人台。 「还有另一个证据让我推测你和证人其实并不算亲近,那就是你的态度。」 阿武隈伸手笔直地指着她。 「你心目中的大姐头被人杀害了,而被指认为犯人的被告现在也在场,你应该会更难过一点,或是对被告发点脾气才对吧?」 「我、我一开始当然很伤心呀!但现在都已经过了好几天耶!」 「喔,几天过后就不值得你伤心啦?对你来说,自己跟被害人之间的交情就是这么一回事吧?该不会你其实觉得,这个人不在了,反而落得耳根清净?」 「异议!」 「以上结束反诘问。」 阿武隈悠哉悠哉地回到位子上,我无言以对。 坦白说,我很讨厌这种彻底攻击证人人格的做法,遗憾的是,我无法批评他的行为不正当。在法庭上,让检方证人失去正当性本来就是一种辩护方法,阿武隈不过是实行了这一点。 「那么,请检方传唤下一位证人。」 在审判长的催促下,岩谷检察官推了推眼镜说: 「好的,那么请传唤被害人公寓的房东,亦即本案的通报人土居信司先生。」 ◆ 站在证人台上的男性看来约莫五十多岁,现在一脸不悦。他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感觉像在问:「为什么我的公寓里非要发生杀人命案不可?」 「请说出姓名和职业。」 「我叫土居信司,是案发现场的公寓房东。」 宣誓结束后,正式的证人诘问开始了。 「所谓的房东,代表你是公寓的拥有者及管理人对吗?」 「是的,我通常住在公寓一楼,负责清扫周边环境和收取房租,最近实在生活拮据,所以也会去超市打工。」 我以为当上公寓房东就不用工作也足以维生,看来并不是这样。就跟某个货运行老板一样,或许根本没有什么工作是轻松的吧。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你当时人在哪里?」 「在家里……我是说,在我自己的公寓里。 」 「同一时刻,被害人的朋友,也就是方才的证人椎名小姐来到你家中找你?」 「是的。」 「来访的目的是?」 「她说马场小姐好像不太对劲,请我拿钥匙帮忙开一下门。」 「过去是否有人同样拜托你用备份钥匙协助打开房门?」 「有的,马场小姐的酒瘾似乎很严重,之前她的朋友拜托我开门过,一打开就看到她急性酒精中毒倒在地上,我还赶紧帮忙叫救护车。我想这次八成也出事了,就拿了备份钥匙过去。」 「马场小姐的公寓房间位于哪里?」 「在靠西侧一楼的边间,和我的房间隔了三间房。」 「那么,请你详细说明一下来到马场小姐的住处后发生的事。」 「好的,我们按了门铃也出声喊她,但一点回应都没有,门当然也锁上了,可是椎名小姐打手机的时候,门后传来铃声,感觉真的不太对劲,我就用备份钥匙打开房门。」 「走进屋里,你看到了什么?」 「马场小姐的尸体就倒在厨房前面。」 法庭陷入一片寂静,岩谷检察官故意停顿片刻,大概是希望大家想像一下尸体横陈在地上的景象。 「你为什么知道马场小姐已经死亡?」 「身体一动也不动,一点生气也没有,皮肤也没有血色,更何况我还看到像是刀子的东西刺进她的肚子里。」 这时候,岩谷检察官举起一张照片。 「发给诸位的是检方证物第一号,被害人遗体的照片。检方非常理解各位陪审员想要别开视线的心情,但为了探究本案真相,这是有必要的,还请仔细察看这张照片。」 「又来了,一定会出现的尸体照片传阅活动。」 阿武隈嗤笑一声。陪审员正传阅着遗体的照片,由于死状十分凄惨,展示照片足以煽动陪审员对犯人的怒气。而以本案的情况,愤怒的对象只有被告一位,因此也就容易做出有罪的判决。 遗体的照片顺带传阅到我们这边,是之前已确认过的证物。马场小姐是仰卧的姿势,穿着t恤和一身运动服,菜刀穿过衣服深深刺入腹部,她的眼睛还惊愕地睁大,充满憾恨的感觉。此外,马场小姐不愧跟刚才那位证人椎名小姐与之前的栗田小姐皆为友人关系,外貌确实称不上一般。或许是我的偏见吧?感觉以女性而言,马场小姐给人高傲且难搞的印象,甚至还有点凶狠。照片上遇害的她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虽然被害人遭菜刀深深剌入,但体外几乎看不出有什么出血,这是另一个特征。 「接下来请详细指证尸体所在的位置,请看这张图。」 一张白板喀啦喀啦地拖过来,岩谷检察官出示白板上的图纸,那是案发现场的平面图。公寓房间是单纯的一厨一房格局,从大门走进来的正面是条走道,右手边是厨房和浴室兼洗手间,然后是个大房间,没有阳台,窗户后面就是院子。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这是我管理的公寓平面图。除了我家以外,公寓里每一户的格局都是这样子。」 「请仔细告诉我们马场小姐的尸体位于何处。在厨房旁边这个地方,正确吗?」 岩谷检察官指着走道旁的厨房。 「对,没错,人就仰躺着倒在那里。」 「发现遗体后,你怎么做?」 「我就急忙跟警察报案了。」 「谢谢您,以上结束诘问,请进行反诘问。」 岩谷检察官望向我们的视线充满警戒心,站在证人台上的房东土居先生看到我们俩,身体也僵硬起来,看来是刚刚阿武隈的反诘问造成的影响。 「好,就来陪他玩玩吧。」 阿武隈简直像要去郊外野餐般轻松写意。 「土居先生,有几个状况我想先确认一下。你虽然是被害人所居住的公寓房东兼管理人,但最近因为收入不够,还得去超市打工?」 「是啊,这又怎么了?」 「公寓本身是老旧的木造建筑物,被害人住在一楼的边间,这是正确的吗?」 「没错。」 「我去现场察看过,被害人住的房子隔壁还有上一层楼的房间都没人租是吗?」 这是事实,田野原先生是这么说的,我们也去现场实地勘查过。就算有年轻人聚集在马场小姐家玩闹,似乎也没有什么关于噪音的抱怨,正因如此,到了隔天早上依然没有任何人发现屋里发生杀人命案。 「是的,马场小姐隔邻那户确实没有人住。」 「看来是这样没错。该不会……被害人隔壁其实已经很久没租出去了吧?」 现场大概有很多人在怀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 「正如你所说的……可是,为什么这么问?」 (插图006) 「一想就明白了啊。刚刚椎名小姐也证实过,被害人喜欢找一堆朋友到屋里吵吵闹闹。染发又穿环的年轻男女经常出入,再加上噪音问题,没人会想租这种房子吧?」 「很遗憾的……的确是这样。」 「我猜对啦?谢谢你提供这项重要资讯。」 阿武隈露出像是天使一样的爽朗微笑,可是就连旁听的民众也晓得他的笑容底下似乎别有企图,大家吞了口口水,等着他提出下一个问题,这家伙面带微笑继续说:「对了,你和刚刚的证人椎名小姐一起走进被害人屋内,一看到倒地的被害人就立刻报警?」 「是的。」 「不觉得奇怪吗?」 「有、有什么好奇怪的?」 「一般来说,看到有人倒地不起,应该会先叫救护车,而不是先报警吧?你为什么不先急救,反而急着找警察来呢?」 「不是。我不是讲过了吗?我看到被害人被菜刀给刺了,皮肤看起来也不像活人,所以就报警。」 「真的吗?不过,这是你个人的主观判断吧?就算肌肤看起来没有血色,也可能是光线造成的。」 「或许吧……但实际上人就是死了。」 「你是事后才知道的吧?我询问的是发现被害人那时候,明白问题的意思吗?」 这下子证人当然不爽了,阿武隈真的很擅长激怒他们。 「我当然晓得!马场小姐看起来绝对是死了!」 「哦?你是可以辨别是生是死的医生吗?」 「我、我没这么说,不是这个意思。」 「所以你擅长鉴定尸体?」 「不、不是的。」 「日常生活中经常可以看到被杀的尸体?」 「也不是这样……」 对方完全没有提出异议的余地,阿武隈的诘问技巧还是有值得尊敬之处。 「或许吧。外行人要判断是死是活可不是那么简单,遗体确实遭菜刀刺入,但光从死者的照片看来,几乎没有太多外部出血,与其说她看来已经死透了,不如说死者呈仰躺状倒地,怎么能马上断定被害人已死呢?」 「我当时就是那么想的,这、这也没办法不是吗?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我当时帮忙叫救护车,结果最后人还是会死掉,意思还不是一样!」 「是的,重点就是这个。你的行动让人充满疑问。听好了,你是公寓的持有人,又面对房客可能不幸身亡的状况吧?正常来说,不是应该希望对方好好活着吗?」 「异议!」岩谷检察官猛地站起身,似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辩护人以威吓、侮辱的方式要求证人回答,应当驳回这种诘问。」 「认可,请辩护人变更问题。」 「好吧,我换个问法。对你来说 。被害人马场小姐活着反而碍事吗?」 「异议!这问题应用同样理由予以驳回!」 「不是的,审判长,发问的目的是为了证明这位证人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被害人隔壁和上一层楼的两个房间都空着,导致房租收入减少。对于证人来说,被害人的存在应当是相当大的不利吧。」 「……抗议驳回,请证人回答此询问。」 被审判长这么一催,土居先生慌张失措地思考该怎么答覆才好。 「的、的确因为马场小姐的关系有些抱怨,不过我可没觉得她还是死了最好。要是公寓里有住户因为意外事故身亡,这下子不就更没人要来租了吗?」 「可是,本来就有两间空屋了吧?就算其中一间租不出去,对你来说,只要另外两间有人住进来不就够了吗?更别提你们长年的怨恨也可以扯平啦。」 「审判长,抗议!」 「失礼啦,我撤回这个问题。你提到光靠房租收入无法生活,必须到超市兼差打工,也就是说,目前经营的公寓里有两间空房就是收入锐减的主因吧?会有希望被害人消失的想法吗?」 「异议!」 「认可,请变更问题。」 法庭的气氛改变了,陪审员和旁听的众人望向房东的视线似乎也有些不同。 「基于上述意见,我提出下一个问题,案发当天的四月二十七日深夜,您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呢?」 法庭一阵窃窃私语,或许是察觉到问题背后的真意,土居房东也不由得僵住了。我同样很讶异,换句话说,这个问题问的是不在场证明,而警方根本没调查过土居先生的不在场证明。要是土居先生无法提出不在场证明,或许可以将他当成候补的嫌犯,但他要是真的有不在场证明,反而会有反效果。 「……我记得当晚自己确实在家里看电视。」 「意思是什么不在场证明也没有?」 「那又怎么样!」 和阿武隈预期得一样,土居先生真的没有不在场证明,只能烦躁不安地瞪着阿武隈,但阿武隈可不是被证人瞪就会胆怯的角色。 「你既然有被害人房间的备份钥匙,就算是大半夜也能轻而易举地溜进去吧?」 「我是有钥匙,那又能代表什么!」 法庭又骚动起来,阿武隈露出恶魔般的坏笑说: 「也就是说,你有杀害被害人的动机,而且能随时进出她家。人该不会就是你杀的吧?难怪你一发现遗体不是先叫救护车,反而是先报警。」 「异议!审判长,绝对不能容许这种无理牵强的诘问!」 「认可,请由法庭纪录删除辩护人方才的发言,也请陪审团诸位予以无视。」 「那我修正说法吧。土居先生,你心里有时候会觉得被害人的存在是一种困扰,这是事实吗?」 土居房东求救似地望了岩谷检察官的方向一眼,但这次的询问就连检察官也难以出口相助,无可奈何之下,房东先生只好开口答道: 「你要这么说也对。」 「你持有备份钥匙,随时可以进出被害人的住家,正确吗?」 「……是的。」 「你不是医生,也不是鉴识尸体的专家,一看到倒卧在地的被害人就径自判断对方早已死亡,不叫救护车而是先报警,这也是正确的吗?」 「是啊,就是这样没错啦!可是马场小姐真的不是我杀的!」 证人终于忍无可忍地对阿武隈大声怒吼,偏偏阿武隈似乎一直期待房东会有这样的反应,开心地回过头对陪审团说: 「诸位陪审员看到了吗?这位证人的性格似乎十分易怒呢。土居先生,你是否经常会在一气之下做出让人难以预料的举动?」 「异议!询问内容侮辱证人!」 「认可。」 「以上结束反诘问。」 阿武隈帅气地结束辩方的反诘问,回到座位上。 「不愧是阿武隈律师,这跟什么识破谎言的超能力根本无关吧。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阿武隈律师这么擅长质疑别人的人。」 「听起来不太像在称赞耶?算了、算了,我倒是发现一件挺遗憾的事,刚刚房东不是大喊『马场小姐真的不是我杀的』吗?因为他的情绪严重动摇,让我看出果真不是他干掉马场的。」 实在不知道该从哪里吐嘈了。 「是喔,原来如此,真不愧是超级超能力呢。」 我的语气会这么讽刺也没办法。 阿武隈宣称自己拥有的超能力是只要在当事人情绪动摇的状况下就能识破这人是否在撒谎,为了让对方心绪混乱,阿武隈干脆采用把对方视为嫌犯对待的方法。不管是谁,只要被人一本正经地宣称「犯人就是你」,都会动摇不安吧。 「对了,我觉得很疑惑,你怎么知道土居先生没有案发当时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之前确实没调查过房东的不在场证明。 「平日深夜的不在场证明可不是那么简单就有,你也没办法证明自己昨天半夜到底在哪里吧?」 被他这么一说,还真的没错,昨晚我也是在家洗完澡之后看了一下电视而已。 「不过……土居先生本身有在兼差不是吗?也可能会和超市打工的同事晚上一起出去玩乐……」 「可能性确实不是零,但说穿了只是有可能罢了。那是平日晚上,若是公司的正职员工还另当别论,中年打工族不太可能跑去喝酒聚餐吧?要是他真的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反而更引人怀疑。」 越想越觉得阿武隈说得有道理。 「请检方传唤下一位证人。」 「好的,请到的是负责本案的城井警部。」 岩谷检察官传唤了下一位证人。 到目前为止,我觉得这场审判的进展还算不坏,阿武隈彻底打击检方证人的可信度,每位陪审员应该多少会觉得证人提供的证词值得怀疑。 只是,岩谷检察官在司法界的经验比我还要久,接下来这位前辈就要展开反击了吧? ◆ 一位体格结实的中年男性站上证人台,给人的印象的确能联想到警部这个职称。 「先请问您的姓名和职业。」 「我是城井宗一警部,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强行犯科,简言之,就是负责侦办杀人、强盗等重大刑案的部门。」 不愧是经常在法庭上作证的人,这是目前听起来最为堂堂正正的证词。 「所以您就是主导本案调查的刑警?」 「是的,类似刑警可伦坡的角色。以《名侦探柯南》为例的话就是目暮警官,这样应该比较好懂。」 一本正经的刑警嘴里竟然讲出动画作品当比喻,让旁听席传来零星的笑声。 「那么,请您针对本案调查的经过及调查的结果陈述证言。」 城井警部的证词如下—— 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半左右,管区警察局接到发现疑似杀人案件遗体的报案。警方随即赶往现场展开杀人案件的调查,其结果为:被害人马场身穿t恤及运动服倒卧在地,没有衣衫不整的迹象;被害人的腹部遭菜刀长长的刀刃刺入,几乎没有外部出血。 案发现场有许多被胡乱翻找的迹象,衣柜已被翻乱,同时面对庭院的窗户被从外侧打破,玻璃碎片在屋内四散,窗户变成能从屋外简单打开、关闭的状态。 「也就是说,我们也可以假设犯人可能是打破窗户侵入屋内的吗?」 「是的,不过我认为没有这样的可能性。」 「为什么?」 「屋内没有嫌犯和被害人争执的迹象 ,要是嫌犯打破窗子入侵住家,被害人听到声响应该有所反应吧?还有,被害人的手机掉落在玄关进门处,也没有被嫌犯抢夺的痕迹。现代年轻人无论吃饭睡觉手机都不离身,因此警方认为,手机是被害人在走道上被杀害时掉落的。另外,被害人的钱包放在屋内的显眼处,钱包内的万圆纸钞却原封不动。综合以上可以推测犯人和被害人彼此熟识,而且犯人可能蓄意伪装成强盗案来进行犯罪。」 「所以结论是犯人和被害人关系亲密,趁其不注意时以菜刀一刺加以杀害,接着刻意乱搜房间来假装成强盗入侵?」 「是的。」 这是寻求意见的诘问,我方本来可以提出抗议,不过,既然是寻求搜查一课刑警的专业见解,那就能够认可,我也只能静观其变。 「谢谢您,检方的诘问在此告一段落。」 「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不,我想要先请教一下岩谷检察官,刚刚您说告一段落,意思是后面还会请这位刑警出庭作证吗?」 「是的,有此预定。」 「那么,我方希望在此保留反诘问的权利。」 阿武隈竟然会爽快地退下,我忍不住小声问他: 「原来不用每次都进行反诘问吗?」 「那当然。不管是报案人还是房东,要用反诘问来打败一般民众太简单了,但面对习惯出庭的刑警则是越慎重越好,他们不会随便动摇,一不小心还会狠狠反咬你一口。」 一般人不习惯法院审判,自然跟每次有刑案就必须出庭的警官不同,该进击的时候就好好攻击,该防御的时候就彻底防御,这大概是阿武隈的长处吧? 「下一位证人是?」 「好的,检方传唤负责本案验尸工作的法医木野下雅司医生。」 ◆ 一位身穿西装、感觉老实认真的壮年男子站上证人台,也许是戴着眼镜的缘故,他给人理智、知性的印象,看来像是一名教授。 岩谷检察官先让对方表明自己是行政及司法解剖的专家,具有法医身分,然后开始正式的诘问。 「您对本案被害人马场小姐的遗体进行了司法解剖吗?」 「是的。」 「请问被害人的死因是?」 「大量出血造成的休克致死。被害人的腹部遭菜刀深深刺入,腹部大动脉这条重要的血管受到严重损伤。」 「结果造成大出血后死亡吗?」 「是的,腹部大动脉是连结心脏的重要血管。一旦受损,血液瞬间就无法在体内循环。人类停止呼吸后还能支撑三秒钟,原因是血液中多少还残留氧气的缘故,一旦失血,对于主要器官和脑部的血氧供给等于在瞬间被切断,很快会失去意识并导致死亡。」 「所以可以认定被害人几乎是当场死亡?」 「应该是的,至少没有留下任何写下只字片语的空档。」 这时岩谷检察官又再次拿出刚刚让陪审团传阅的遗体照片。 「请看这边,这是遗体及陈尸现场的照片,就如您所看到的,死因虽是大量出血,但现场几乎没有任何血迹。这样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吗?」 「是的。在有血压的状况下,心脏继续向全身输送血液才会造成出血。人一旦死亡,也就是心脏停止跳动后,血流也会随之停滞。因此,在出血后随即死亡的状况下,外部出血减少并不罕见。」 「在心跳停止前还是会继续大量出血吗?」 「腹部大动脉通常会维持较高的血压,一旦血管受到损伤,必然会迅速而大量地出血,不过,本案伤口的外部出血量可想而知会很少。」 「为什么?」 「大动脉几乎完全从身体中央经过,所以不会轻易受伤。而人体的腹腔是为了容纳内脏的空间,因此由大动脉流出的血液会聚积在腹腔中。当然不能完全否定刀刃刺穿的伤口多少会流出一些血液,但被害人应该是在一瞬间就失去意识,并以仰躺的方式倒下,在这种情况下,血液没有四处喷溅或流至地面,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遗体出血量非常少的谜题解开了。 「下一个问题是被害人是几点左右死亡的?」 「推断是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晚上十一点半到午夜十二点之间。」 「请问您推断的根据是?」 「主要有三个。第一,根据警方提供的消息,被害人在当晚十一点二十八分曾经发出简讯,因此当时仍然存活。第二,遗体随着时间经过会逐渐僵硬,也就是所谓的『死后僵硬』,尸体的僵硬程度会在死后十小时左右达到最高峰,连要鸾曲关节都有困难,而我在四月二十八日上午九点半进行验尸时,正好是被害人死后僵硬程度最严重的时候。」 「死后僵硬的程度,应该多少会受到气温的影响吧?」 「现在的季节是春天,应该不至于带来太大的影响,更何况遗体是在气温变化不大的室内被发现的。」 岩谷检察官巧妙地破除我方进一步反诘问的可能性。 「那么,还有一个根据是?」 「是体温。通常人死后,每隔一小时体温会下降一度。根据我的测量,被害人的直肠温度是二十五度,这也符合死后已经过十小时的推论。基于以上各项事实综合考量,死亡时间应该在晚上十一点半到午夜十二点之间。」 「好的。在被害人死亡后,尸体有被搬动过的可能性吗?」 「恐怕没有,尸体在长时间放置后,会出现称为『尸斑』的伤痕状斑点,这可以理解为死后残留在体内的血液由于重力影响,在身体下方积聚造成的瘀血状痕迹,要是遗体被搬动过,尸斑就可能扩散至身体各处。在本案的遗体上,并没有发现这种迹象。」 「遗体已经有一定程度的出血,还是会出现尸斑吗?」 「在体内血液流失殆尽的案例中,尸斑确实不会显现,不过本案被害人已经在这之前死亡,血液循环应当停止了。」 「好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归纳出,被害人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腹部被刺后,几乎是当场死亡,尸体也没有被搬动的痕迹。以上没错吧?」 「正是如此。」 「谢谢您,诘问结束。」 一本正经的主诘问告一段落。审判长询问辩护方是否有任何反诘问,我又转向阿武隈问:「该怎么做?有什么疑问吗?」 「算了,问也不是现在问,对于这种习惯出庭的专家还是别轻易出招比较好。」 这代表状况跟刚刚作证的刑警相同,我就默默按照阿武隈的方针进行。 ◆ 「接下来传唤下一位证人,被害人的友人江川辰也先生。」 下一位检方证人是一名年轻男性,看来大约二十岁左右,感觉和田野原先生差不多岁数,也可能比他年轻一些。男子的身材结实,和在工地上班的田野原先生同样体格不错。因为染着一头金发,陪审团或多或少能猜到他和被害人是朋友。 不过,这位证人给人的印象跟马场小姐的跟班椎名小姐截然不同。他穿着一身整齐的西装,虽然嘴唇跟耳朵上隐约有穿环的痕迹,但似乎为了出庭,今天都拿下来了,因为这样,说不定会有人觉得他看起来像是个牛郎。 「请问你的职业是?」 「我是自由业。」 虽然语气有点不习惯,但算是正确地使用敬语回答。 「你和被害人马场佐惠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我跟佐惠……我是说马场小姐,是高中同班同学,毕业后她介绍过一些打工的机会给我。」 「换句话说,你和被害人的关系相当亲密?」 「可以这么说,我们大概每天都会碰面。」 「你在四月二十六日,也就是案发前一天是否有收到被害人传送的简讯?」 「对,有的。」 「那封简讯的内容是什么?」 「简单来讲,是叫我开始威胁田野原。」 听到「威胁」这种吓人的词汇,法庭骚动起来。 「请看这边,这是检方提出的第八号证物。」 岩谷检察官又拿出一叠纸张,除了证人以外,当然法官、陪审员还有我们辩护人也都拿到一张。 「江川先生,这是将被害人传送给你的简讯列印出来的内容,是否正确无误?」 「嗯,是的。」 尽管事前看过内容,我和阿武隈仍不约而同地望向纸上的文字,上面写着:『我今天会跟田野原碰面,可以开始恐吓了。今天七点车站前的家庭餐厅见。』 「要恐吓的是什么样的内容?」 「就是勒索要钱。马场小姐掌握别人的丑事就会拿来威胁恐吓,我算是她的帮手。」 法庭传来众人的惊呼,我忍不住低声对阿武隈说: 「江川先生竟然这样光明正大地指出自己的犯罪事实耶。」 「一定是事前老早谈好交易了。」 「啊,对喔。」 所谓的司法交易,就是若能在法庭上提出重要证词,则可酌情减免证人应处之刑罚的制度。检方八成跟江川先生约好了,只要他愿意为所有的恐吓行为作证,就不追究他相关的刑责吧。 「这代表被害人马场小姐是靠犯罪维生的吗?」 「是的,马场小姐因为有前科的关系,一直找不到正当工作。嗯,她大概是之前尝过甜头……干脆就靠恐吓勒索来赚钱过活。」 「你也一直扮演协助马场小姐的角色?」 「嗯,是啊。我之前的人生其实也不怎么样,所以就半强迫地被拉来帮忙。」 「这个证词是骗人的吧。」阿武隈突然喃喃说道。 「可是证人看来不像情绪不稳的样子啊?」 「唉,这跟本大爷的超级超能力没关系,而是一看就知道这家伙应该是不管什么样的恐吓手段都乐意帮忙的人。」 这完全是阿武隈的个人偏见吧?不过倒也不难理解,这名证人确实给人适合从事恐吓勒索的印象。 「具体而言,你是怎么协助马场小姐?」 「这个嘛……马场小姐一找好目标,就会一对一地约到家庭餐厅之类的地方。她是女性,又约在人多的地方,对方当然不会太警戒。然后,开始威胁时,我就会假装成陌生人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位子。」 「为什么?」 「马场小姐恐吓目标对象、索取钱财后,一定会这么说:『想要逃跑也没用喔,到处都是我的手下,连店里也有。』接着就换我登场,我就在旁边笑嘻嘻地跟目标对象挥手打招呼。」 这套勒索方式设计得还满有道理的。 跟目标说想要在家庭餐厅一对一谈事情,冷不防就开始威胁恐吓,要求对方乖乖付钱。马场小姐是女性,或许少了点吓人的魄力,但没想到勒索的人不只一个,不知不觉她身边就多了个染金发穿耳洞、体格高壮的男人,任谁置身在这样的状况下都会不安吧? 「回到上个问题,你和被害人恐吓过本案的田野原被告吗?」 「是的,我们在四月二十六日晚上把他叫来家庭餐厅恐吓他。」 「具体来说,马场小姐是怎么恐吓田野原先生?」 「田野原先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也是我们的同班同学,她上个月因为车上偷窃案被警察抓了,结果检方撤回起诉,让她被放出来。栗田这家伙人挺坏的,以前常常跟我们一起顺手牵羊,所以马场小姐就告诉田野原先生,警察既然不知道这段过去,我们就去作证,跟警察说其实上个月窃盗案的真正犯人就是栗田没错,我们手上有决定性的证据可以交给警方。」 现在等于在解释被告的杀人动机。法庭传来阵阵喧闹,吃惊的不只是他们,连我也吓了一大跳。 「栗田小姐有罪的证据?阿武隈律师,之前根本没听说过有这样的证言啊?」 「是吗?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不是你负责出席的吗?应该晓得证人预计要说什么吧?」 「检方的确表示过,江川先生是为了证明本案杀人动机的证人,因为田野原先生以前跟他们混在一起,所以就用这个理由来胁迫他,可是,没提到上个月栗田小姐的车上行窃案有冒出什么决定性的证据啊!」 「哼,那要不要跟审判长抗议一下?」 「好的,我试试看。」 老实说,现在的证词的确大有问题,但我的第一个疑问反而是阿武隈干嘛叫我去提出抗议?要是真的冒出「田野原的未婚妻栗田确实在车上行窃的证据」,那不但是合情合理的杀人动机,上回获得当庭释放的窃盗案,也可能要重新展开调查,我还以为阿武隈会像平常那样,自己猛烈地提出抗议。 虽然不明白阿武隈的意图,但既然他让我去做-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我站起身走近审判长。 「审判长,我有些话想说,可以吗?也希望请岩谷检察官一起。」 「好的,书记官请停止记录,岩谷检察官也请向前。」 我跟岩谷检察官一起围在审判长身边,如作战会议般展开密谈。 「审判长,方才证人所提出的证词中有个非常不恰当的地方——」 我把跟阿武隈提过的事重新说明一次。在公审前整理手续的阶段,检方没提过栗田桃子一案有发现任何决定性的证据。程序上,没有事前提出的证据应该都不予承认才对,因此证人江川方才提出的那段证词应当驳回。 「唔,这样确实有问题,岩谷检察官,你怎么说?」 没想到岩谷检察官脸色如常地回答: 「审判长,辩护人似乎有所误解。我方并没有确认『发现被告未婚妻在车上行窃案件的决定性证据』,未经过确认的事项,本来就不该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中提出,证人只是在作证时详细描述威胁被告的说词罢了。」 中计了!明知道证词会被驳回,岩谷检察官还是让证人作证,目的是为了让陪审团留下被害人握有被告极大弱点的印象。 「审判长,既然这样,该名证人的证词便是与本案完全无关的传闻证据,更应该删除前述证词才对。」 「确实应当予以删除,可以了,请两位回座。」 我跟岩谷检察官回到原位后,审判长重新指示: 「各位陪审员,方才证人提出的『发现被告未婚妻在车上行窃案件的决定性证据』此一证词请不要参考,也请书记官由法庭纪录中删除。」 可是,就算法官叫大家从记忆中删除这段证词,要忘记这段话根本不可能。 「原来如此,因为你早知道不会有什么效果,刚刚才没有抗议?」 听到回座的我这么说,阿武隈耸了耸肩。 「唉,有抗议总比没抗议好啦,就让我们暂且称赞一下岩谷检察官很高招吧。」 的确是难以应付的意外打击,就是因为觉得所有证据在之前的整理手续中都提出了,我们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接下来继续进行证人诘问,岩谷检察官,请继续。」 「了解。江川先生,你们胁迫被告之后结果如何?」 「当晚我收到马场小姐的简讯,看来进行得相当顺利。」 「简讯正确的文字内容和检方提出的第九号证物相符吗?」 岩谷检察官边说,边发下另一件证物的影本。 『有 回覆了,田野原那家伙说明天下班后要过来,时间大概会很晚。』 简讯内容跟江川的证词几乎是一致的。 「以上结束诘问,谢谢。」 「请被告方进行反诘问。」 或许因为对方是法庭上的门外汉,这次阿武隈迅速地站起身。 「那么我来提出几个问题。江川先生,你和被害人马场小姐是以恐吓勒索维生,对吗?」 「虽然不太好明说,但实际上是这样没错。」 「田野原被告和他的未婚妻应该都是你的同班同学吧?过去还常常聚集在被害人家中一同玩乐,尽管如此,你们仍决定恐吓对方吗?」 「是啊。唉,应该说是佐惠她……我是说马场小姐提议的。田野原被告过去和马场小姐交往过,现在仍纠缠不清,结果却要和栗田小姐结婚不是吗?所以马场小姐自然会对田野原不爽。」 若是真如今日听到的证词所说-马场小姐确实跟田野原先生交往过,江川先生这段话听来的确合情合理。看来过去在马场家建立的高中友人关系,早已濒临崩坏了。 「你本身也参与了恐吓行为,怎么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 「还好啦。我本来就觉得,夜路走多了迟早会碰到鬼的嘛。」 江川这段证词怎么听都很可疑,就算没有什么超级超能力,我也知道这家伙根本没有说实话。 「江川先生,听起来像是被害人马场小姐每次打算勒索谁,就会找你来充当手下?」 「是啊,没错,马场小姐的工作是决定对象,然后找到可威胁恐吓对方的材料。」 「所以你完全言听计从,按她的话一一照办?」 来了,阿武隈开始动摇证人的情绪。 「嗯,可以这么说。」 「你刚才说过,威胁恐吓不是什么正当的工作,迟早会有报应,所以你觉得被害人还是死掉比较好吗?」 没想到江川却不为所动。 「是啊。虽然少了个酒友有点遗憾,但这么一来,我就能从这一行金盆洗手。」 「原来如此,以你的立场,若是被害人死去反而有好处。该不会被害人其实就是你杀害的吧?」 仔细想想,对于想要识破谎言的阿武隈来说,这应该是最强而有力的问题,不管对方回答是或否,他应该就能判断出来了,没想到江川的神色却不为所动,只有岩谷检察官立刻跳起来喊: 「异议!这是误导证人并进行严重的诱导诘问!」 「认可,驳回此问题,同时删除法庭纪录,也请陪审团诸位忘了这段话。」 法庭上看来并不容许这样的询问。 「那么我换个问题吧。在案发的四月二十七日当天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你人在何处,又在做些什么?」 平日深夜是很难有不在场证明的,这和请房东来作证时一样,发问的目的是为了让证人陷入不利的处境。 「异议!这问题和本案毫无关系!」 岩谷检察官似乎也察觉了,立刻提出异议。 「没问题啊,要是证人不方便,不想回答也无妨。」 阿武隈相当露骨地挑衅对方,不知道效果如何? 「没问题啊,我可以回答。」江川上钩了,「那天晚上我跑出去玩,晚上十一点半的话,应该正在搭电车吧,到站的时候已过了十二点。我是用suica卡,上头应该留有到站纪录。」 我懂了,原来如此,像suica卡这样的电子票卡,应该会保存乘车的使用纪录。既然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间是落在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这段时间若是他正在搭车,要假设这个人是犯人便有困难。 阿武隈似乎轻轻地啧了一声: 「好吧,以上结束反诘问。」 很稀奇的是阿武隈竟然毫无成果地退下。 「可恶,既然他没有动摇,我就不知道是不是有说谎,而且还有电子票卡的纪录啊?虽然有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看来之前对付房东的做法,并不适用于每一个证人。 「不过,使用那张suica卡的不一定是本人吧?」 「你是说……把自己的卡片借给别人用?虽然有这个可能,但要是没有任何根据就在陪审团面前信口开河,可是会被讨厌的喔。」 「啊,原来是这样。」 现在如果硬是把江川当成犯人来审问,确实会显得相当滑稽。 「请岩谷检察官传唤下一位证人。」 「接下来请到鉴识课的出水巡查部长。」 ◆ 站在证人台上的是一位身穿蓝色制服的中年男性。 岩谷检察官让他表明自己的职务后,马上就开始询问。 「鉴识课的工作是什么呢?」 「主要是保留案发现场的证据,后续再转送到各相关部门以进行鉴定,像是动画《名侦探柯南》或是刑警剧《相棒》那样,有案子发生了,进入现场采集证据的就是我们。」 「针对本次的杀人案,你们采集到了各式各样的证据吗?」 「是的。」 「实际上在现场收集到的证据有哪些?」 「包括刺入遗体的菜刀、掉落在玄关的手机、房间四处残留的血迹,还有指纹、毛发及脚印等等。」 「血迹是在屋内何处采集到的?」 「首先是在被害人的遗体周边,除此之外,衣柜和抽屉的把手等处也有发现。」 「接着发下检方第十一号物证。鉴识人员发现的血迹全数标记在上面了吗?」 我们拿到一张现场平面图,发现血迹的位置都标注出来了,包含遗体旁的厨房、矮桌、抽屉,甚至连卫浴门把都有,大概只有进门的玄关处没有沾上。 「遗体周围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把手之类的地方也沾上血迹?」 「虽然只是推测,但我认为极有可能是有人在手部出血的状态下,彻底翻找了整个房间所致。」 这个问题是寻求证人评论又涉及相互议论,本来我方应该要提出异议,但专家的意见本来就可以视为正当的证词。而且根据田野原本人的说法,他翻找过屋内亦是事实。阿武隈既然没反对,我也就保持沉默。 「刚才的证词中,您提及有采集到脚印,是在哪里发现的呢?」 「是的,案发现场位于公寓一楼,附有庭院,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没有整理过,经过仔细调查,我们在院子里发现某种特定的脚印。」 「接着发下检方的第五号物证。」 岩谷检察官又拿出照片来。 草丛中露出一小片地面,上头有道足迹,警方再灌入石膏之类的液体保存原本的脚印。或许因为照片拍摄的是在户外采集到的脚印,整体来说,形状多少有些残缺不全。 「警方发现的这个照片上的脚印,是朝向哪边呢?譬如说,是从屋外走向屋内,或是由屋内往外走,还是往返行走所致?」 「只发现由屋内朝外走的脚印。」 「根据城井警部的证词,被害人家中的窗户有从外面打破的迹象,脚印却只发现由屋内朝向外头走去的吗?」 「是的,无疑是有人从被害人的住家穿过庭院离开时留下的脚印。有充分的可能是为了伪装自己的去向,刻意从屋外打破窗户。」 「谢谢您,以上结束诘问。」 「请辩护人进行反诘问。」 我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探出身体对阿武隈说:「可以交给我吗?」 「嗯?好啊,你要是有想问的就尽量发挥吧。」 庆幸的是他也同意了,我就把刚刚脑中浮 第四章 反击 1 我们来到位于东京地方法院地下室的会面室,只有在这里才能和被告田野原谈话。 「审判结果会怎么样?」田野原在压克力板后头不安地说:「我总觉得随着时间过去,陪审团的视线越来越尖锐……」 「没办法,毕竟上午时段都让检方尽情发挥了。你放心,下午就来进行正式的反证,没错吧?阿武隈律师?」 「是啊,一切都是作战的一部分,接下来才会分出胜负。你要不要先来一根?」 阿武隈从烟盒造型的纸盒中拿出一根香烟巧克力。 「这、这是烟吗?」 「才怪,是香烟巧克力。」 田野原当然会大惊失色,可是最大的问题并不是这个吧? 「等一下!阿武隈律师,会面室应该是不准传递物品或是饮食吧?」 「别这么死板嘛,要让心情镇定下来,吃甜食不是最有用吗?」 想到田野原面对不熟悉的审判程序而深感不安,还真的想让他吃些巧克力抒压,可是,压克力隔板乍看之下开着蜂巢状的小洞,其实是用两块板子交错黏合在一起,连一根铁丝都穿不过去。 「你隔着压克力板要怎么拿给他?」 阿武隈不知道为什么像孩子般咧嘴对我坏笑。 「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以前有个黑道被关进来的时候,对这块压克力板做过手脚,右边数来第二个小洞跟下面数来第二个小洞的位置其实有机关喔。」 这家伙若无其事地把香烟巧克力从隔板上的其中一个洞塞进去。 理论上应该是无法传递物品的,没想到还真的办到了,阿武隈把巧克力推进去的地方有块压克力板「咚」一声掉下来,开口出现了。 「好啦,赶快吃吧,记得把掉下来的压克力碎片塞回去才不会曝光。」 「好,谢谢。」 或许人在拘留期间会特别想吃甜食,田野原一接过巧克力就毫不顾忌地放进嘴里大嚼,然后才将开了一个洞的压克力板恢复原状,证据轻而易举地湮灭完毕。 看到这一幕,无法继续保持冷静的难道只有我吗? 「喂,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那个小洞应该是违法的吧!」 「别挑小毛病嘛。让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怜被告,有点补给糖分的机会又有什么不好?」 看到田野原津津有味地吃着巧克力,的确会冒出「算了,这样也好」的念头。 「不、不对!重点不是这个,竟然可以这样传递物品,问题可大了!」 「不是很好吗?监狱的会客室另当别论,但法院的会面室应该让人自由地会面才对吧?更何况,大原则不是在对被告做出有罪判决之前,都应该视为无罪吗?所以,我反倒觉得设置这种压克力板子才是违反了宪法精神。」 阿武隈讲得头头是道,我竟然开始觉得他说的话有几分道理,最后只能装作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知道了,不过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阿武隈律师,感觉检方的举证似乎没有什么可以驳倒的余地,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方也是职业的,当然不会轻易犯错,不过,不管是什么样的案件总会有一、两个漏洞存在,听完检方的推论,你应该多少有些疑问吧?」 「说得也是……我想到一点,杀人动机未免太薄弱了吧?因为被杀的马场小姐知道栗田小姐过去做过的坏事,还打算跟警方打小报告,田野原先生就出手杀了她,这有可能吗?栗田小姐过去曾经被辅导过,就算以前真的做过什么坏事,警方多少应该晓得。」 「就是说啊。」田野原立刻附和我:「我因为不想付钱给马场,才特地去了她家一趟……」 一开始就是因为他采取这样的行动,才会被人当成杀人案件的嫌犯呀!但事到如今,说这种话也没什么用。 「还有别的可能,就是其实你在说谎。」 阿武隈又对当事人讲出不得了的话。 「我、我哪有说谎?从头到尾讲的都是真话!」 「真的吗?你或你老婆的过去就算曝光也完全没关系吗?还是有些难以启齿的往事,为了封住马场的嘴只好杀死她呢?」 「才、才没有!桃子她……高中毕业之后也一直乖乖的。」 「嗯,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只是啊,我这个人碰巧能识破别人在撒谎,你刚刚说为了拒绝马场的勒索才跑去她家,其实是骗人的吧?」 我和田野原都僵住了。 我并不相信阿武隈真的有什么超能力,但他说话的方式,或者该说让对方出乎意料的手段,还真是每次都让人大吃一惊。 「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有被马场勒索!」 田野原当然猛摇头。 「是啊,马场跟你要钱是事实没错,只是她应该还有提出别的条件吧?今天开庭时,我听到马场的跟班椎名的证词,就觉得马场八成不只是跟你要钱,应该还要你跟她重修旧好吧?」 我稍微想想就明白了。 「重修旧好……啊,原来如此吗?根据刚才椎名小姐的证词,被杀害的马场小姐的确像是一直对田野原先生抱有好感。」 田野原觉得马场不过是个女性朋友,但按照椎名的证词,马场其实一直对田野原有意思,甚至觉得两人曾经交往过。 「在我看来,你跟椎名两个人都没有说谎,总之就是马场单方面喜欢你吧?可是你偏偏跟栗田订婚了,这女人还是马场的同学,她当然气死了。」 「除了恐吓勒索之外,她还要求恢复男女交往的关系吗?」 「八成是。『栗田这女人过去可是坏得要命,人家准备好要跟警察讲了,你不想要我这么做的话就给我钱,或是干脆跟我交往吧。』马场提出这种要求应该不奇怪吧?」 听起来是满有可能的。 或许是发现无法继续隐瞒下去,田野原垂下头来。 「……抱歉,我以为这没必要多讲。我爱的是桃子,马场不管是要重修旧好还是要钱,我都打算拒绝她。」 田野原先生终于爽快地承认了。因为都在同一个交友圈里,一旦彼此有了恋情纠葛,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吧?我本来不太相信马场竟然连过去一同玩乐的伙伴都会恐吓,不过这么一来,事情就说得通。 「阿武隈律师,即使查明这一点也没有多大用处吧?检方感觉也不是特别在意这方面的事。」 「不,不对喔,这么一来就冒出一个疑点。田野原,你真的是因为要回绝马场的要求才专程跑去她家吗?只是要钱的话也就算了,面对想跟自己重修旧好的女人,还会特地跟她相约见面吗?而且是约在半夜?」 「咦?的确……是我的话,应该会打电话讲清楚。」 大半夜的还一个人跑去碰面,只会让马场误会田野原对自己有意思。 「不、不是,我真的是要去拒绝她,这种情况不是当面强悍地回绝比较好吗?」 田野原一直如此强调。我想不到他有非说谎不可的理由,而且委托人都坚持成这样了,难免让人觉得原来也有这种可能。阿武隈耸了耸肩,他大概也觉得难以判断吧。 「好吧,你都这么说了,这件事就先放一边。不管怎么说,检方的方针已经很清楚。虽然关于动机的证据只有一项,但是,你的血迹不但沾在凶器菜刀上,屋里还到处都是,他们觉得这样的证据已足以证明犯罪的事实。」 被害人的死因是遭人刺杀没错,凶器则是刺穿遗体的菜刀,我不认为这点还有任何可以提出异议的余地,这么一来,田野原附在菜刀上的血迹就是非常沉重的事实。血迹为什么会沾上去?就如同木野下法医所说的,刺杀 马场时弄伤了自己的手是极为合理的解释,而田野原的右手的确割伤了。我们虽然主张其实是田野原想拔出菜刀才会受伤,但陪审团会认同才奇怪。 屋内四处残留的血迹也是个大问题,那似乎是田野原在手割伤的状况下四处翻找马场的手机而留下的,但找手机这件事本来就等于想湮灭证据。我想,即使证明以上都是事实,对于澄清田野原的罪嫌也不会有太大帮助,检方反而会用「这家伙其实就是犯人,所以才想要湮灭证据」来反驳。 「嗯?完全想不出可以反证的方法,阿武隈律师有什么好点子吗……」 「是啊。不是完全没有可以下手的地方啦,既然没有破绽,我们就来制造一个。」 竟然一副轻而易举的模样。事实就是阿武隈这家伙虽然可怕,同时也让人觉得非常可靠啊。 2 「那么继续进行本案审理。」 时间是下午一点半,我们又重新回到法庭上。 「下午是被告方的辩论,请开始传唤证人进行诘问。」 我听说下午传唤的第一位证人极为重要。原本心情还很紧张的陪审员,现在也开始习惯审判这件事,吃过午餐之后来到下午,这是他们最容易打瞌睡的时候,要是像我第一次出庭那样,节奏弄得拖拖拉拉的,陪审团马上就会对被告方的辩论失去兴趣,但今天有阿武隈在就不用担心了。 「针对审判中出现的新证词,我方有两、三个需要确认之处,希望能诘问被害人的朋友椎名小姐。」 之前不正经的模样都消失得无影无踪,阿武隈用宏亮的声音如此说道。 ◆ 被阿武隈请回证人台上的是被害人的朋友椎名小姐,她在案发隔天来到被害人家中,和房东一起发现遗体。顺带一提,她自称和被害的马场小姐情同姐妹,却被阿武隈认证「不过是个跟班」,或许因为这样,她站上证人台时表情非常难看。 「椎名小姐,我想要确认两件事。你在二十七日晚上收到被害人的简讯,叫你到她家去,而在二十八日和房东先生一起进入屋内发现遗体,是这样没错吧?」 「嗯,对的。」 之前遭阿武隈不断否定人格的椎名小姐没好气地回答。 「请告诉我们当时的情况。首先,你进去被害人家中时,里头的电灯开着吗?」 「电灯吗?没有啊,没开。」 「这点非常重要,请你仔细回忆一下,根据检方的主张,案发当时是深夜,既然被害人是在这种时刻被杀害,家里的电灯一直亮着并不奇怪,可是却被关掉了吗?」 「根本没开啊。我想应该是犯人把灯关上了吧?」 「你的常识和世间一般人不太一样,所以你的意见是没有参考价值的,请闭上嘴,只要针对我的问题回答『是』或者『不是』就够了。」 似乎是为了激怒对方,阿武隈故意毫不客气地说话,椎名小姐当然马上露出恶鬼般的表情狠狠瞪他一眼。 「庭上,是否应该提醒辩护人注意用词呢?」 岩谷检察官大概受不了,站起来这么说,审判长也点了点头。 「没错,辩护人请留意,要是证人的对答超出范围,我会加以提醒的。」 「失礼了,那么我继续下个问题。」阿武隈当然若无其事地继续问:「田野原被告持有被害人家中的钥匙,因为两人以前就很熟,而且朋友都聚集在被害人家中玩乐,所以才会拿到备份钥匙。你知道这件事吗?」 「是啊,我晓得。」 「除了被告之外,还有别人有钥匙吗?」 「那当然。」 「大概有多少人?就你清楚知道的部分回答就可以。」 「我知道的就有三个人吧?但还有一、两个我不认识的人有钥匙也不奇怪。」 「连你也不清楚,是还有很多人有钥匙的意思吗?」 「我不是说了吗?你是听不懂啊!」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这么说来马场并没有给你备份钥匙呢,其实你和被害人的交情并不怎么样吧?」 椎名小姐当然对这种不怀好意的说法深感不满。 「只是因为我们年纪不一样,跟马场学姐同辈的人才有钥匙啦!」 「原来如此,以你的立场不但没收到钥匙,还传个简讯叫你明天过去就会乖乖过去。之前我也提过,你根本就是让被害人呼来唤去的对象不是吗?」 阿武隈的诘问开始充满恶意。 「不是这样子好不好?我就是她的学妹啊。」 「是吗?可是听了你的发言我有个感觉,该不会其实被害人马场也勒索过你吧?」 椎名因为惊愕而扭曲着脸。 「你、你搞什么鬼啊!到底在乱说什么!」 「听说被害人连对自己的朋友也会恐吓威胁,你还被她呼来唤去,一般人的话应该会讨厌对方吧?可是,你却不这么觉得,该不会是因为被她恐吓了吧?」 「才没有!你有什么证据吗?给我有点分寸好不好?」 「会不会你其实已经受不了被马场一直使唤的日子,所以杀了她?毕竟大家都知道,遗体的第一发现者本来就是最可疑的。」 法庭喧闹起来,岩谷检察官立刻站起来喊:「异议!」 「以上结束诘问。」 实在太一气呵成了,根本没有我插嘴的余地,等于是在考虑到检方会提出抗议的前提下,半强迫地提示本案由第三者犯罪的可能性,这就是老手辩护律师的诘问方式吗?当然,陪审团应该不会光凭这样的对话就认定椎名小姐才是真正的犯人,不过我方还是提出了一个可能性——这名证人可能也对被害人怀抱恨意。 ◆ 「下一位请到担任解剖工作的木野下法医作证。」 阿武隈传唤的下一个证人是证实死因和推定死亡时刻的木野下先生。 「您对遗体进行了司法解剖,所以是尸体的专家吧?」 「我是专家啊。真抱歉,要是没宣誓作证时要讲实话,是该谦虚一下的。」 木野下先生驾轻就熟地如此回答。 「由于遗落在案发现场的菜刀沾有血迹,现在被告的立场非常不利,所以我希望请身为专家的您提供协助来改善这个状况。」 「是吗?我可是检方的证人,实在不知道哪里能帮上忙。」 「当然,只要您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请问您……要是有个和本案同样腹部被菜刀刺伤的人就躺在眼前,您会怎么做?」 证人还没开口回答,岩谷检察官就站起来了。 「异议,这分明是和本案无关的假设性问题。」 「不,这个问题相当重要,我是请专家对菜刀沾有被告血迹的原因提供专业见解。」 「……异议驳回,请继续。」 「谢谢庭上,既然这样,请您回答问题。」 从阿武隈的反应看来,似乎连会被抗议和审判长会如何裁定都事先设想过了。 「这个嘛,要是眼前有个人被刺了……当然会想要先止血。」 「是啊,考汽车驾照的时候,课堂上应该教过吧。具体来说会怎么做?您所谓的止血是指压迫止血吗?」 「不同状况的应对方式可能会改变,用力压迫伤口的确是最基本的止血方式。」 听到这里,证词感觉依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阿武隈却露出一脸坏笑,好像一切都如同他所预料的。那种恶魔般的微笑又回来了。 「陪审团的诸位,请好好记住这位证人刚才的发言。证人刚刚确实这么说了:眼前要是有个被菜刀刺中的人,应该会先尝试进行压迫止血。」 阿武隈的说法怎么听都别具深意,证人台上的木野下先生露出不太舒服的样子。 「不过,木野下先生,要推翻你的话实在不太好意思,但就算想要压迫伤口,那把刺中腹部的菜刀不是碍手碍脚的吗?」 「咦?啊,那当然,要拔出菜刀才能进行止血。不过我认为大前提应该是菜刀是怎么刺伤身体的吧?」 「非常感谢您,我想让陪审团听到的证词这下子全部出炉了,来试着整理一下您的发言吧。要是眼前出现腹部被菜刀刺中的人,当然要先帮忙止血,为了止血就要先把菜刀给拔出来。」 我不觉得木野下先生有说出什么奇怪的证词,但他却一副似乎被逼到墙角的模样。 「你、你等一下,让我补充一句,不一定要拔出菜刀,在不同的状况下,拔出刺入体内的利器也可能会让出血情况更加恶化。」 「原来如此,不过没有专业知识的一般人无法判断出这一点吧?」 「这个嘛,大概是吧。」 「既然这样,当眼前出现腹部被菜刀刺中的人,应该先帮他拔出菜刀,这样的想法本身并不奇怪吧?」 原来是为了提出这样的主张,阿武隈才兜了一大圈地发问。 「异议!这是议论而非诘问。」 在岩谷检察官站起来的同时,阿武隈间不容发地接口说道: 「我换个说法吧。眼前要是有人被菜刀刺中了,每个人都会想要帮他止血对吧?因此先帮他拔出菜刀就不足为奇了。可以这么说吗?」 「检方用同样的理由提出异议!」 「不是的,这位证人是法医,换句话说同时是医师,我的问题是对身为医生的专家询问专业见解,才能了解是否有这个可能性,这应当没有任何问题。」 这家伙在审判长做出裁决之前就尝试自己断言,而且主张得头头是道,因此审判长也不得不考虑阿武隈的意见来做出判断。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既然这样……我只能说确实会有充分的可能性。」 「很好,我就是想听到这个,接着是下一个问题。」 阿武隈穿过法庭来到检方的位子,没有得到岩谷检察官的同意,就自顾自地拿起一样检方的证物。 那是包在塑胶袋里的菜刀,也就是本案的凶器。 「被当作凶器的这把菜刀有个特征,刀柄部分不是木制的,而是金属制的,所以乍看之下会难以判断哪边是刀刃、哪边是刀柄,您也会这么想吗?」 「刀柄的部分看起来比较细,我倒不会那么认为。」 「那我换个问法。这把菜刀的刀柄和刀刃都是相同的金属材质,颜色也并无不同,对吗?」 「啊……这么说的话是没错。」 「被害人的死亡推定时刻是二十七日的深夜,发现遗体时屋内电灯并没有点亮,或者至少有极大的可能性,在案发后被害人家中一直是没有开灯的状态。这么一来,若是在黑暗中发现被菜刀刺中的被害人,为了救人而拔出菜刀却不小心握住刀刃而非刀柄,导致自己手受伤——是否有充分的可能性会发生这样的情况?」 「……要这么想当然也可以。」 「这样的情况下,受伤的地方是否有充分的可能性会在右手食指的第二关节附近呢?就像被告的伤口那样。」 木野下好像死心般叹了口气。 「很遗憾地,的确无法否定有此可能。」 阿武隈微微一笑,继续提问:「换句话说,我们可以认为被告或许不是要刺杀被害人,而是为了从她身体拔出菜刀才会不小心割到手的吧?」 「异议!这是诱导询问!」 「认可。」 「结束诘问。」 好厉害的手腕,用高超的诘问技巧突破了本来没有破绽的凶器,这样就能够为在现场发现的菜刀为何沾有被告的血液提供另一个可能的理由。 当然本案的问题依旧堆积如山,例如,为什么血迹不只沾在菜刀上,连案发现场也到处都是?我还不知道这该怎么跟陪审团解释才好。 检方没有再次诘问,阿武隈又传唤另一名证人。 ◆ 「接下来希望请到负责本案调查工作的城井警部。」 阿武隈让城井警部站上证人台。大概是看了之前阿武隈的问法,城井警部的脸上充满警戒。 「城井警部,不好意思一直麻烦您。」 阿武隈放低身段开始诘问,每个人都知道这不过是表面上态度恭敬而已。 「首先,本案发生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而警方在隔天的二十八日中午以嫌犯身分拘留被告,逮捕令也是在同一天中午发出的,速度非常快,效率真是太惊人了!」 「是吗?谢谢。」 「不过,不会太快了一点吗?」 「这是什么意思?」 「是否因为过早拘留嫌疑犯,没有对其他可疑人士进行充分的调查呢?」 阿武隈喜欢的诘问技巧,八成是先捧高对方再狠狠地追问吧。 「异议!这是诱导,也是包含议论的诘问!」 「认可。」 「那我换个问题吧。譬如说,被害人的房东土居先生因为马场小姐的缘故而蒙受损害,同时还持有被害人家中的钥匙,我认为房东有充分的可能性可被视为本案的嫌疑人。警方有对土居先生进行充分的调查吗?」 「没有,我判断那是没必要的,被告被逮捕的原因不只有杀人动机和他跟本案被害人的关系,从凶器上发现的被告血迹也关系重大。」 「可是,刚刚木野下法医也说过了,凶器菜刀上会沾有被告的血迹,确实可能是因为一片黑暗中被告为了救助被害人而想要拔出菜刀时造成的。」 「是吗?我认为与其说是要拔出菜刀,因为用力刺杀对方而让手负伤的可能性更高。」 不愧是资深警官,绝不会认输,但是阿武隈厉害的地方,就是连对这样的证词也能吹毛求疵。 「咦?奇怪,刚刚您确实说:『与其说是要拔出菜刀,因为用力刺杀对方而让手负伤的可能性更高。』换句话说,您并未否定被告有可能在拔出凶器时导致手被割伤吧?」 旁听席上的众人可能还没听出来,但城井警部似乎已经明白这个问题背后的真意,表倩僵住了。 「请回答我的问题,还是警方不方便答覆?」 「……如果讨论的是可能性,确实是无法否定。」 「你们有义务在『不容许任何合理怀疑的状况下证明犯罪事实』,但您同时也承认确实存在被告未以菜刀刺杀被害人的可能性吗?」 法庭陷入一阵骚动,阿武隈这个诘问跟棋盘上的将军没什么两样,从你来我往的问答听来,证人是无法回答「no」的,而一旦他回答「yes」,陪审团原则上也只能判决被告无罪。 「异议!这是夹杂议论的问题!」 立刻提出异议的岩谷检察官八成也意识到了,只是检方会提出异议,似乎同样在阿武隈的预测范围内。 「奇怪,我提出的诘问也是检方不乐见的吗?」 「不,没关系,我来答覆吧。」城井警部毫不畏惧地说:「我只想澄清一点。一介凡人要百分之百证明犯罪事实是不可能的,所以,应该由各位陪审员判断『合理怀疑』的范围到底到哪里?本案被告在手流血的状态下仍在屋内不断翻找,所以我相信确实是被告以菜刀刺伤被害人无误。被告若是和本案完全无关,又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答得漂亮!全部交给陪审团判断乍听似乎有点推卸责任,但追根究柢审判的确是这么一 回事。再加上田野原确实用流血的手在屋里东翻西找,要反驳这点是很困难的。 「接着是下一个问题。」连阿武隈也决定不再追究下去。「现在已经判明不只有本案被告跟房东土居先生持有被害人家中的钥匙,还有大量的备份钥匙存在,而且持有的人可说全员都跟被害人有一定程度的亲密关系,没错吧?」 「是的,看来是这样。」 「根据警方的主张,犯人跟本案被害人彼此熟识的可能性很高,那么警方是否已经掌握每一把备份钥匙的去向?」 「……不,还没全部查出来。」 「既然每一个持有备份钥匙的人都有可能犯罪,检方不是应该彻查每一把钥匙的去向吗?要是无法办到这一点,根本不可能在『不容许任何合理怀疑的状况下证明犯罪事实』呀?」 「我不这么认为,毕竟被告受到被害人胁迫,已有明确的杀人动机。」 「被害人马场小姐可是连被告这个朋友都会勒索的人喔,您可以断定拿到她家备份钥匙的其他人,都没有被马场被害人威胁恐吓过吗?」 「这倒是无法断定……」 「是啊,可是警方依旧在一天之内火速逮捕嫌疑犯,不就没时间充分调查其他人的动机跟不在场证明吗?」 「异议!这是具有恶意的诱导诘问!」 「不是的,这是为了指出警方没有尽全力调查本案。」 阿武隈跟岩谷检察官两人的主张正面对决了。 「既然问题涉及误导,本庭认可这个异议,请撤回诘问。」 看来是岩谷检察官获胜。 「我换个说法吧。检方应当调查所有持有备份钥匙的人的不在场证明才对,在没有调查完毕前,不应该对被告做出判决。城井警部认同这个主张吗?」 「异议!这是毫无根据、不恰当的诱导式问题!」 「认可。」 「以上结束诘问。对了,岩谷检察官,要是您认为有必要,可以先暂停审理,给警方几天的时间重新调查倒也无所谓,您觉得怎么样?」 岩谷检察官气得满脸通红。 「这是毫无用处的提案!我方已经提出足以判断被告有罪的证据。」 「我也认同。」城井警部说道:「更何况案发现场只有遗留被告跟被害人的血迹吧?并没有指向第三者犯罪的证据存在。」 「请三位在此打住。岩谷检察官,辩护人已结束诘问,如果没有进一步的问题,请你继续进行反诘问。」 「不,没有必要!」 审判长看到岩谷检察官焦躁的反应,轻声叹了口气。我很能体会法官的心情,这下子简直跟帮吵架的小朋友劝架没两样。 「辩护人要传唤的下一位证人是?」 「今天要进行的反诘问已经告一段落。」 「好吧,接下来就是中途评议的时间,各位出庭辛苦了。」 3 中途评议就是由本案的三位法官跟六位陪审员,根据今天审判的所见所闻进行讨论,内容自然不会对被告方和检方公开,就算在意结果也无法得知,我们能做的只剩下为明天的出庭继续做准备。 走出东京地方法院,我的脚步轻松多了,这当然是因为阿武隈的反证让我看到井上检察官悔恨不已的表情。 「真不愧是阿武隈律师,竟然可以诘问到这种地步,让我十分佩服。」 一走出法院,我忍不住开口称赞他。 「唉,还好吧?满屋子都是田野原的血迹这一点真的很麻烦。这个证据有效的话,陪审团之后做出有罪判决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有必要再推一把啊。」 阿武隈难得一本正经地说道。 主张田野原手流血的理由,其实是他想要在黑暗中拔出菜刀,这是有点道理,但是,提出他用流血的手在屋内不断翻找的理由后,就得要担心检方的反驳。 「怎么办?干脆让田野原先生站上证人台,老实说明他其实是为了找手机吗?」 「烂招,岩谷好歹是个一板一眼的检察官,我才不想被他反诘问呢。」 阿武隈的担忧满有道理的。就算检方提出要求,案件的被告也没有必要在法庭上帮自己作证,但在辩护人要求被告作证的情况下,检方自然也就获得反诘问的权利。 「只是假设啦,要是真的让田野原先生作证,老实说自己其实是用流血的手在找手机,那么会出现什么样的反诘问呢?」 「怎么难听怎么问啊,像是:『其实你是想要伪装成强盗犯案吧?你察觉到手机一旦被找到,就会对自己相当不利吗?为什么不叫救护车?让被害人活着,你应该会很困扰吧?』」 和方才阿武隈诘问的手法一模一样,岩谷检察官的确很有可能会这么反问。 「不仔细想想明天要怎么反证不行,你也做好心理准备吧,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了解,我会牢牢记住。」 阿武隈既然这么交代了,我也会打起精神振作起来。 没想到阿武隈所说的,果然一字不差。隔天出庭等待着我们的,是从根本翻转整个案情的惊人事实。 第五章 新证据 1 庭审的第二天。 这天我们没迟到,我成功地把阿武隈拖进法院,和其他旁听人一起等待开庭,不可思议的是时间已经快到了,岩谷和井上两位检察官却迟迟没现身。 阿武隈就算了,那两位一板一眼的检察官,怎么想都不至于会迟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时候,法院的职员朝我们走过来。 「失礼了,审判长请两位过去,可以马上到法官办公室一趟吗?」 出乎意料的事态发展,让我跟阿武隈面面相觑。 「到底怎么了?」 「我怎么晓得?审判长都来叫人,也只能过去啊。」 说得有道理,我们就随法院职员前往审判长的办公室。 「你们两位也来啦。」 一走进法官办公室,迎接我们的就是审判长的这句话,在场的不只有他,不知道为什么连没在法庭现身的两位检察官也在。岩谷检察官的表情看来比平时还要严肃,井上检察官的表情却跟恶作剧的小孩子没两样。 看来应该是发生什么对检方有利的事。 「到底怎么了呢?没多久就是案件开庭审理的时间……」 我提出合情合理的疑问,回答我的人自然是法官。 「检方在不久前表示,希望能提出新的证物。警方继续调查本案时,碰巧在昨晚找到新的证物,并在今天早上完成勘验。」 「咦……」 虽然还不太清楚前因后果,但感觉这件全新的证物,应该会让田野原先生的立场更加恶化。 「还是先由检方来仔细解说一下找到了什么样的证物吧?」 「了解。井上,由你来说明。」 「好的。」 话题的主角从审判长跟岩谷检察官换成井上检察官,她满脸欣喜地点头应声,看来果然是找到非常厉害的证物。 「我想审判长您也知道,本案被告田野原先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小姐,在上个月因为别的刑事案件被起诉,起诉她的人就是我。」 「是的,我听说了,当时以窃盗罪名起诉她,结果是检方取消控诉。」 「您说得没错。检方之前无法继续起诉栗田桃子小姐的理由之一,就是迟迟无法找到失窃的项链。没想到,昨晚警犬发现包在购物袋并埋在地下的项链。」 「咦……」 井上检察官从包包里拿出两件用塑胶袋包好的证物。 一件是在超商或超市常收到的那种白色塑胶袋。应该是埋在土里的关系,塑胶袋沾满泥巴。 另一件证物是黄金和珍珠串成的项链。我对首饰不太了解,但这样东西看起来挺昂贵的。在上一起车上窃盗案中,我曾在照片上看过好几次,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实品。 我不由得陷入混乱,上个案子最关键的项链,怎么会突然冒出来?又跟这次的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原来如此,我们明白证物是什么了,但是和本案有何关联呢?」 审判长提出我心里的疑问。 「检方调查过田野原被告在杀人案发生后的行踪。员警盘问他的地方,是在案发现场附近的荒川河边空地。被告为什么会在离家那么远的地方徘徊,一直让我们检方非常在意。」 我知道答案是田野原看到友人的遗体后情绪动摇的缘故,但也不是完全没有疑问,为什么一时心神不宁,就会大半夜地跑到河岸边乱晃? 「运用警犬搜索后,昨晚找出这些证物,东西就埋在员警盘问被告地点的不远处。」 我觉得一阵晕眩,就像突然贫血似的。 为什么田野原深夜会在河岸边徘徊?理由如果是为了掩埋那条项链呢?很有可能,深夜空无一人的河岸边,的确是藏匿物品的好地方。这么一来,发现项链的确切地点就是关键所在。 井上检察官得意洋洋地继续说:「昨晚开庭时也说明过,案发当时,田野原被告的手负伤流血,被害人家中到处沾有他的血迹,而这条项链上也有血迹反应,并已检验出被告的dna。因为原本装在购物袋里头,项链上的血迹凭肉眼也能看见,请看这块血迹。此外,项链上还有被告的指纹。」 井上检察官指着项链上的某个部分,可以看到一个比泥土颜色还要深的斑点。 「怎么会……」 一阵诡异的悸动,令我觉得身心都开始出现异常,甚至觉得身旁的阿武隈还能保持镇定未免太不可思议。 这条项链如今为何突然冒出来?为什么上头还有田野原的指纹跟血迹?检方现在的主张又是什么?我实在不想继续思考下去,怎么看都只有一个答案。 「换句话说,检方的主张就是本案被告掩埋了这条项链?」 审判长逐一确认目前的状况,这次是岩谷检察官开口回答: 「是的,正是如此。」 「那么,检方要如何主张这条项链和本案有关呢?因为上星期发生的刑事案件的犯人,就是被告获释的未婚妻吗?」 岩谷检察官摇了摇头。 「不,检方无意争论上次窃盗案的犯人到底是谁,但是,项链上的血迹跟指纹确实显示证物是遭被告刻意掩埋的,这种情况下,本案的关键就是被告到底是如何取得这条项链。」 「唉,怎么想都是从被害人马场家里翻找出来的吧?」 没想到是一直保持沉默的阿武隈发言了,岩谷检察官有些讶异,大概是根本没预期到他会把心里的想法如实讲出来。 「没错,检方已经查明被害人确实有威胁、恐吓被告的事实,然而尚无法掌握具体的内容,唯一能够推测出来的是,被杀害的马场小姐其实持有失窃的项链。她八成这么胁迫过被告吧:『我就把这条项链当成是你未婚妻偷拿的喔!』上一起车上窃盗案里一直没找到失窃的项链,这一点关系十分重大,针对被告未婚妻的起诉最后也撤回了。可是,只要马场报警,告诉检方说这条项链其实是被告未婚妻寄放在她家的,检方绝对会再次起诉。被告听到这种话,不得不出手刺杀马场小姐,并在屋内翻找出项链后,将其掩埋在河岸边的空地。」 这是最糟糕的版本。 阿武隈在车上行窃案审判结束后说过,只要被偷的那条项链今后没有出现,栗田被再次起诉的机率就趋近于零。 或许案子的真相原本就出人意料,我的脑海中闪过某个可能性—— 为什么被杀害的马场小姐会有这条项链?因为她就是上次那起窃盗案的真正犯人啊。这么一想,所有线索都说得通了。自称能识破谎话的阿武隈说过,东西并不是栗田小姐偷的,他也认定项链失窃案的被害人桥本先生并没有说谎。 另一方面,马场跟栗田不但住得很近,染褐发的身体特征也相似。我虽然只见过遗体的照片,但她们的女性友人都有穿环,可能马场也曾经穿戴唇环。这么一来,桥本在项链失窃时把马场和栗田两个人搞错,就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为什么会在栗田住家的阳台上发现曾经装有项链的金属保管箱呢?理由也很容易想像,那是马场为了报复栗田抢走了田野原。可是,栗田最后却被释放了,所以马场就想到项链还有另一个用途,就是拿来当成威胁田野原的材料。 这件证物要是被法庭采用的话就糟了,我拼命思考着该如何阻止这件事。该怎么挑毛病才好呢?我勉为其难只想到一个点子: 「我、我想要请教一件事……这条项链应该被掩埋好几天了吧?还是能够在上头验出指纹和dna吗?」 没想到井上检察官自信满满地回答我: 「dna的检验技术日新月异,而且项链是被塑胶袋包好才埋 进土里。虽然依据埋藏深度和气温条件的不同会有所差异,但据说保存能力其实不比冰箱还差。」 确实很有可能,现在只需要少许dna样本就可以验出大量事实,而且不时能听到埋在土中的遗体可以长时间保存原状。既然项链是被购物袋包住的密封状态,要检验出dna或许是相当简单的事。 「我也想提出一个问题。」审判长插嘴:「换言之,田野原被告的犯案动机是为了淫灭未婚妻可能犯下窃盗罪的证据——检方是这么认为的吗?」 「对,是这样没错。」 岩谷检察官微微点头。 「可是,这两位事实上尚未正式登记结婚吧?窃盗不算是重罪,应该是可以偿还的,你们却认为田野原被告宁愿为此犯下杀人罪吗?」 「是的,田野原被告有理由非得保护未婚妻不可,因为对方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什么!」阿武隈惊愕地瞪大眼睛:「本多!刚刚检方说的是真的吗?」 「咦?对啊,我没跟你说过吗?」 「喂喂,我可没听说啊……既然这样,我明白检方的主张了。」 阿武隈竟然坦率地认同,案情恐怕已经恶化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窃盗罪一般的罚则是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或罚金五十万日圆,可是,栗田桃子在高中时代有过前科,要是再次以车上行窃的罪名遭到检方起诉,恐怕无法获得缓刑,而会被判入狱服刑。 由于栗田桃子怀孕了,监狱应该会特别照顾她,但是狱中生活难免为夫妇两人带来巨大的鸿沟。而且,光是母亲有前科,以后就会为孩子的未来带来不良影响吧?再加上栗田因为上次的案子被拘留时,精神状态已经很差,由于环境改变也可能带来压力,甚至导致孕妇流产。 为了保护老婆跟小孩——感觉田野原杀人的动机已经相当充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审判长似乎也意识到新证据的重要性,脸色沉重起来。 「可是,不管理由是什么,未经公审前的整理手续而提出全新的证据,本庭是无法允许的,岩谷检察官也了解这一点吧?」 「是的,当然,但我不认为法庭无视这个证据会是正义的表现。」 「既然这样,我们就更应该走正当程序重新审理本案。必须解散陪审团再次选任,被告方也同意吗?」 当然,我没有任何异议。直接提出这份证据实在太不公平,之前的整理手续等于没有意义。 但我还没开口,阿武隈却径自说道: 「不用了,那是浪费时间跟税金,反正案子才审理到一半,我看请检方直接提出新证物就行了。」 「咦!」 我和两位检察官还有法官都瞪大眼睛。他为什么会如此爽快地认可这种对被告方不利的证物? 「阿武隈律师,你等等!」 「没事的啦,你闭上嘴巴,乖乖交给我处理。」 我的抗议被他直接封杀了。 「我们当然有几个条件。首先是不要再追查这条项链被偷的车上窃盗案的犯人是谁。检方或许怀疑是田野原被告的未婚妻犯案,但那毕竟是别的案件吧?」 「当、当然。关于这一点,我方毫无异议。」 一向冷静自持的岩谷检察官很难得地慌忙表示同意。 「还有一点,既然你们提出新的证据,那也应该给予我们反证的权利。今天的庭审我看先延期,给我方一些调查的时间吧。只要今天一天就够了,必须给我们重新调查案发现场,还有搜出项链的河边空地的机会。」 「当然会给予被告方反证的时间,身为检察官的我没有任何异议。」 岩谷检察官果然欣然同意。 「对了,岩谷检察官,既然要反证,我们当然预计会提出新的证据跟证词,到时候检方会无条件予以认可吧?」 「那当然。不过,到时候我们检方自然也会获得反证的权利。」 和岩谷检察官取得共识后,阿武隈又转向法官说: 「审判长,我方依以上内容跟检察官取得共识了。对于检方提出的新证据,我们没有异议。」 审判长讶异地反问:「真的?你确定没问题吗?这条项链对于被告的立场无疑相当不利喔。」 「没问题的,本来就应该避免审判延长,导致被告和陪审员被拘束的时间变得更长。不该有这种浪费税金的行为。」 「……好吧,既然被告方没问题,我也不乐见审理本案的时间不断延长。」 由于三权分立制度,法官的权益也受到相当程度的保障,他们唯一担心的是会被一般民众批判,甚至贴上「法官随意延长审判,不但浪费税金,也消耗了陪审团的宝贵时间」的难听标签。看来阿武隈就是瞄准了这个弱点。 我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何阿武隈要接受这个完全不利于我方的证物。 ◆ 走出法官办公室,确认四下无人之后,我立刻逼问:「阿武隈律师,请问你为什么要承认那种足以证明杀人动机的证物呢?」 他被我一问就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说:「唉,我就知道你会问。还不懂吗?就算拒绝这种证据也没有什么意义啦。」 「我不这么认为,这样的证物一旦被提出来,确立田野原先生拥有杀人动机,他就逃不了有罪判决了。」 「是喔,连你也这么想啊?你再也无法相信田野原了吗?」 「不是的,我相信田野原先生绝对没有杀人。」 我一说完,阿武隈就满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我。 「竟然没有动摇啊?感觉还是充满干劲呢。我还以为你打从心底无法信赖田野原这个人了,才叫我不要认可新证据。」 「不,我依旧相信田野原先生是清白的,但陪审团会不会这么想就不得而知,所以,我才不懂阿武隈律师同意检方提出新证据到底是何用意?」 「告诉你也可以,不过先让我问个问题吧。那样的新证据都冒出来了,你为何还相信田野原是无辜的?」 「有两个理由。第一,其实我还满相信你的,而你说过自己能识破他人的谎言。虽然不确定这番话是不是真的,但你的确说过人并不是田野原先生杀的。我既然拜托你帮忙,当然应该相信你。」 阿武隈闻言,有点不自在地搔了搔头。 「唉,我之前就觉得你这家伙表里如一,实在稀奇。另一个理由又是什么?」 「上次窃盗案的审判结束后,我在律师事务所跟田野原先生还有他的未婚妻栗田小姐见过一次面,他们说打算要结婚了,田野原先生那天还开开心心地穿着栗田小姐送他的全新制服跟靴子。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在几天后犯下杀人案。」 我对田野原先生深信不疑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件事。他十分幸福,还认识在当律师的我,就算被人恐吓勒索,也不至于非得半夜跑去女性友人家中杀害对方吧。 「开开心心地穿着栗田小姐送给他的全新制服跟靴子……」 阿武隈不知道为什么重复了这句话。 「那个……怎么了吗?」 「嗯,没事。好吧,你说得没错,田野原的确没杀人,我不怀疑这一点。」 「回到刚刚的问题吧,你为什么要采纳那项证物?」 「那还不简单?我们现在要是不把那条项链列为证据,你说检方会怎么办?绝对会重选陪审团再次开庭吧。」 「他们……会做到这一步吗?」 「当然。你回想一下昨天的庭审,我不是把检方证人狠狠削了一顿吗?检方看了也觉得这样下去情势对他们不利吧。你自己不也说 过,在举证方面,检方提出的犯案动机看来是不足的。」 「啊,所以检方搜出那条项链,把本来是弱点的杀人动机变得明确……」 「是啊,你别忘了,检方是不允许失败的。日本审判刑事案件的有罪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无罪判决等于是最糟糕的判决。如今既然有无罪的可能性,浪费一点税金又有什么关系,检方还是宁可要重新审理啊。」 「所以阿武隈律师才认可新的证据……理由是就算现在不采纳,日后也要面对吗?」 「没错,所以我干脆乖乖认可,让检方欠我一次,如此一来,就算我们之后找到新的证据,他们也只能接受。你可能还没意识到吧?这样子反倒对我们有利。老实说,等于是稳赢了。」 阿武隈不只擅长吓唬证人,还老是让我大惊失色。 「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为什么这样就会胜诉?」 阿武隈不打算跟我继续解释下去的样子。 「你自己刚刚说出口的话就是关键。好,该去问问田野原了,项链都被挖出来,总该听听他的说词。」 ◆ 我们两人来到东京地方法院的会面室,隔着一块压克力板和田野原面对面。 「今天的庭审到底是怎么了?」 「简单一句,都是你的错啦。」 庭审一直没开始,田野原自然觉得很疑惑,阿武隈便把事情经过都告诉他。警方在昨晚发现新的证物,就掩埋在他被巡逻员警盘问的河边空地。那是一条黄金材质的珍珠项链,上头还有他的指纹跟血迹, 「就是这样,听懂了吗?检方认为你杀害马场,抢走项链后埋在河边。」 随着阿武隈越说越多,田野原先生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我也认为必须趁现在好好追问他才行。 「田野原先生,您现在的立场非常不利,检方这下子就找到犯案动机了,他们主张由于被害人马场小姐持有这条项链,还威胁你说要向警方检举栗田小姐才是真正的犯人,所以你就出手杀害马场小姐。」 「总归一句,你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我……好吧。」田野原全身颤抖,勉强挤出话来:「你说得没错……其实马场在家庭餐厅威胁我的时候,就把项链带来了。」 「唉,满好懂的啦,她应该会恐吓你说『我会跟警察说,项链是你的未婚妻叫我帮她保管的喔』之类的吧?」 「就是这样。本多律师在车上窃盗案结束后不是说过吗?要是失窃的项链突然冒出来,桃子就惨了。」 是的,上次的审判告一段落后,栗田小姐曾跟田野原先生一起来事务所找我,当时我的确转告过他们阿武隈交代的话。要是失窃的项链又出现在栗田小姐身边,检方必定会再次起诉。 「这下子我就懂了,你会半夜跑去找马场,是想确认她手上是不是真的有那条项链吧?甚至看情况还打算掏钱来解决,所以才偷偷摸摸地去找她。」 「……被你说中了。」 田野原不再否认,阿武隈竟然能注意到这一点。 「可是,我真的没有杀人!一到她家就发现人已经死了!」 「我就相信你吧。然后,你在马场家里东翻西找,拿到项链后把东西埋在河边?」 「是的,确实是我做的。我以为这是个大好机会,在屋里仔细翻找……好不容易找到项链想藏在外头……便在路边捡了个塑胶袋包起来,把东西埋在河边。」 「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怀有身孕的栗田小姐吗?」 「嗯,桃子上次因为窃盗案被捕,才没几天就瘦了一大圈,再被关进牢里的话,就算流产也不奇怪;就算要生产,她要是坐牢,我要怎么去看她呢?」 身为丈夫,会帮老婆考虑这些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所以你就没向警方报案……」 为什么田野原在发现马场的尸体后没有立刻报警?就是因为他另外还犯了窃盗罪。为什么马场家里到处是田野原的血迹?为什么他会跑到河边这个和案发现场或他家都无关的地点?本案的这些疑点现在都解开了。 「那么,也是你从屋外打破窗户,伪装成强盗入侵的吗?他们说院子里有你的脚印耶。」 「我、我才没有!我的确有在屋里翻找,但是根本没走进院子里,真的!」 田野原拼命否认,他急切的态度让我觉得这次应该是讲真话。 「本多,我想刚刚的证词值得相信。」 阿武隈又插嘴帮他。 「你又发挥识破谎言的超能力了吗?」 「是没错,不过,这不需要超能力也看得出来吧?我来教教你,要看穿一个人是不是撒谎,就要思考这件事是不是对他有利。这家伙从马场家里偷走项链埋起来,还不告诉别人,你觉得是为什么?」 「因为……项链要是一直没被发现,对他来说就是有利的?」 「是啊,不过打破窗户跟跑进院子里就另当别论。在这件事情撒谎,对他完全没有任何好处吧?」 「……换句话说,意思是打破窗子、留下足迹的其实另有他人?」 「那当然,既然田野原没杀人,就是别人干的。」 有道理,很有可能是那个人打破窗玻璃,并留下自己的脚印。 「对了,田野原,我还有件事想问你。本多跟我说上次的窃盗案之后,你跟栗田一起去过他的律师事务所对吧?」 「是的,我们去过。」 「那时候你穿着全新的制服跟工作靴是吗?」 「对啊,我帮桃子庆祝她离开看守所,她送我的回礼就是这个。」 「你在建筑工地工作对吧?你等于是直接穿着工地的制服跟靴子走在路上?」 「是啊,我嫌太麻烦,一直都用那副打扮上下班。」 「原来是这样……」 我以为他是收到礼物很开心,才特意穿成那样来访,原来并不是。田野原每天从家里出门就是那副打扮,依一般常识判断,真的没问题吗?染发又身材高大的田野原穿着工地服走在街上,真的满有魄力的。 「还有个问题,你念高中的时候常常在马场家里鬼混,那里男女都有,对吧?」 「咦?嗯,对啊。」 「那么,男生会互相借东西吗?譬如,要去便利商店就先借谁的鞋子穿一下。」 田野原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后,想了想马上点头同意。 「是啊,大家体型都差不多,鞋子、衬衫都会互相借来借去。」 虽然不明白阿武隈发问的目的,但我自己也有同样的印象。去朋友家玩的时候,肚子饿了要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零食,大家才不会管玄关的鞋子是谁的,只要套得上去就会直接借穿。 「很好,果然没错。你们两个可以高兴一点啦,胜利就在眼前。」阿武隈自信满满地对我们说。 「这也太难以置信……刚刚那番话到底哪个部分是线索?」 「马上就可以揭晓了,你们两个听我说,刚刚我想到可以查出真相的绝妙好主意,想参加吗?」 他都这么说了,我和田野原自然也只能同意。 「我当然没有异议。」 「我、我也是,只要能够获判无罪,我什么都愿意配合。」 「说得好。不过现在『时间』就是关键,本多,你先帮我一个忙,去叫一辆计程车到地方法院门口来。」 「计程车吗?好的。」 虽然不晓得阿武隈在打什么主意,但至少这一刻我对他的提议没有半点怀疑。必须赶紧收集反证需要的证据才行,那么当然会需要交通工具。 「接下来才 是关键。你去查清楚案发现场附近的鞋店,列一张清单出来,查完后再来跟我会合。」 「鞋店吗?这跟鞋店有什么关系?你还真是出人意表耶……」 阿武隈又露出有点不怀好意、宛如恶魔一般的微笑。 「接下来就敬请期待啦。你当作被骗也好,马上出发吧,我跟田野原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好吧,总之我先去叫计程车,晚点见。」 我急忙站起来,留下阿武隈和田野原两个人在会面室里就离开。他交代的事情应该都是派得上用场的吧? 没想到,我之后竟然会对让这两人独处一事感到后悔莫及。 第六章 法庭的诈欺师 1 审判的第二天其实并没有开庭,第三天就要开始了。 我还是老样子去阿武隈家里叫醒他,一同前往法院。我大概一路上表情都很复杂吧,检方昨天才提出新的证物,阿武隈却只叫我帮忙列一份鞋店清单而已。更难以置信的是,阿武隈竟然相信自己今天一定会在法庭上取得胜利。 「阿武隈律师,你今天到底打算怎么做?」 我追问了好几次,他的答覆还是充满谜团。 「这个嘛,敬请期待啦,要是现在透露,你一定会生气的。」 不懂啊,是我会生气的手法吗?阿武隈又想出什么独到的毒辣反诘问吗? 我们穿过法院门口的金属探测门,正要走向今天预计要开庭的法庭时,可疑的事又发生了。 「啊,来了、来了,阿武隈律师好,还有这位是……本多律师吧?」 突然有个不认识的陌生人跑来打招呼,是个年纪大约五十多岁、看起来还挺亲切的大叔,身上有些别扭地穿着全套西装。 「啊,你好。本多,这位是今天拜托他出庭作证的太田先生,昨天找到的。」 「什么?呃,你好,请多多指教。」 总之,我只能先跟对方打声招呼,接着凑近阿武隈耳边询问:「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什么意思?这位是你做的鞋店清单里头的其中一位老板啊。」 「咦?等、等一下!未经过公审前的整理手续,是要怎么申请新的证人呢?」 「喂喂,昨天认可检方提出新证物时,我们不是提过条件了吗?」 「啊!」 对了,我们认可检方提出的新证物,但是也可以无条件提出新的证据来,双方已经约定过了。 「年轻的井上也就算了,没想到连岩谷检察官也这么好骗。可以无条件提出新的证据,等于是宣告我方稳赢啦。」 阿武隈说完,从西装内侧的口袋里拿出一个卷起来的茶色信封,炫耀似地在我面前扇个不停。 「你、你那个信封是……」 「第二件新证物。」 我感到莫名其妙,但也只能放弃追究。 2 「起立!」 我们按照书记官的号令站起来,等待审判长一行人走进法庭。 「请各位就坐,很抱歉昨天的庭审突然延期,主要是因为检方提出了本案全新的证据,本来是不能就这样认可新证据,但由于被告方也表示同意,所以特别予以采纳。那么,请岩谷检察官开始进行诘问。」 「好的。」 对检察官来说,应该没有比发现杀人案的新证据更值得高兴的事,岩谷检察官立刻兴致勃勃地迅速站起来。 「检方的第一位证人,先请到担任本案调查工作的城井警部。」 站在证人台上的城井警部提出以下证词: 在起诉被告田野原之后,警方为求慎重仍然持续查案。从田野原用受伤流血的手翻找案发现场的事实看来,被告不只是边搜寻手机下落边伪装成强盗闯入,也可能是出于其他目的翻找被害人家中。 前天庭审结束后,警犬在田野原被员警盘查的河边空地一带,发现被埋藏的新证物,那就是田野原的未婚妻栗田桃子之前因为车上窃盗案被捕时,该案失窃的黄金珍珠项链。 该起窃盗案的被害人曾经目击犯人逃走。依照被害人提供的资讯,犯人的特征是有穿唇环及染褐发,这点和栗田小姐的外型一致;而装有项链的保管箱,则在栗田家的阳台上寻获。 「然而,被害人目击窃盗犯的证词有模糊之处,最重要的是迟迟无法寻获失窃的项链,因此,被告栗田小姐在检方撤销起诉之后已被释放。」 城井警部说完这句总结,本来身为辩护律师的我们应该大喊:「这些话跟本案完全无关!」提出异议才对,我却没这么做,毕竟阿武隈另有想法,要是他没有开口,我想自己就不应该插嘴多话。 「以上,检方结束对这名证人的诘问。」 「请被告方进行反诘问。」 「我们这边没有进一步的问题。」 因为阿武隈没提出诘问,检方继续传唤下一位证人。 在庭审第一天也曾出庭作证,自称「科搜研之女」的科学调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再次登场。井上检察官让她提供的唯一证词,是挖出来的项链上验出了血迹和指纹,而且都是属于田野原的。 这一刻,连我也能感觉到法庭的气氛变得完全不一样。 「最后,检方再次请到证人城井警部。」 井上检察官让城井警部重新站上证人台,提出最后的证词: 「前次审判释放栗田桃子小姐的原因之一-就是失窃的项链一直没被寻获。警方认为,本案被杀害的马场小姐应该以某种手段取得了项链,借此胁迫田野原被告。或许马场小姐威胁说,她会诬赖项链其实是被告未婚妻栗田小姐偷走的。目前尚无法得知窃取项链的犯人是谁,但无论以上恐吓的真实性如何,无疑会给被告的未婚妻带来极大危害。警方也了解到栗田小姐已怀有身孕,因此推测被告为了保护未婚妻,不惜杀害马场小姐,并夺走这条项链埋藏在河边没有人迹的空地。」 城井警部做出以上证词后,井上检察官转向陪审团说道: 「向各位陪审员报告,关于上个月发生的车上窃盗案,由于和本案属于不同的案件,所以证人无意提及窃盗案的犯人是谁,不过也请各位留意一点,宣称被告怀孕的未婚妻偷走项链,这对于被告而言是非常不乐见的,以上。」 她心满意足地提醒完这一点就结束诘问。 「辩护人要提出反诘问吗?」 「现阶段还没有。」 检方已经提出对被告方这么不利的证据,阿武隈依旧不为所动,陪审团和旁听民众或许觉得有异,纷纷用怀疑的视线望着他,可能是觉得阿武隈已经放弃抵抗了。 不可思议的是,我在这样的状况下也没有感到太多不安,大概是因为坐在隔壁的阿武隈仍一如往常。 「……原来是这样。」 我忽然想通了。这次的被告在审判中不断陷入不利的立场,我自己的心情难免会跟着七上八下,阿武隈却总是面不改色。我终于多少明白理由是什么了,因为他相信自己接下来可以马上扭转局面。因此,不管陪审团和旁听席上的所有人怎么看待他,阿武隈也不会动摇吧。 3 「接下来再次请被告方进行辩论,辩护人请上前。」 「交给我吧。」 阿武隈一副时机成熟的样子站起身来,他逆转局势的妙计终于要揭晓了。意识到这一点的我,或许是法庭中最为紧张的人。 「第一位证人,希望能诘问负责鉴定本案证据的科学调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 阿武隈选择武藤主任这位「科搜研之女」。她一站上证人台,阿武隈随即发问: 「武藤主任,我想要请教您一点,请先看一下这张检方提出的证物照片。」 他把某张照片递给证人台上的武藤主任。 「您有印象吗?」 「当然,这是检方第五号证物的照片吧?拍摄的是留在案发现场的脚印。」 「相片中的脚印看来相当清晰呢。虽然多少有点歪斜,不过工作靴的坑纹印得非常清楚。」 「嗯,是的。」 「可是,本案是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发生的,警方在隔天十点左右才开始搜索现场并采集证据。脚印已经暴露在户外将近十个多小时,仍会保存得这么完整吗?」 「当然,虽然会受到地面质地、人群 是否经过或者风雨强度的影响,但现场几乎没有人潮,更没下过雨,足迹有充分的可能性保留一整晚。」 「是这样吗?对了,您知道被告的职业吗?」 「是的,听说是建筑工地的工人。」 「那么您知道被告穿着的工作靴,其实是未婚妻刚送给他的新品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问题让武藤睁大眼睛,岩谷检察官则是站起来准备搅局: 「庭上,这明明是需要予以驳回的诱导询问吧?」 「不,既然是检方证人,应当要允许这种程度的诱导询问才对。」 阿武隈立刻抗辩,他说得确实有道理。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一被审判长催促,武藤马上回答:「被告被警方拘留的时候,是我负责鉴定他穿的靴子,我知道靴子相对而言算是新品,不过不清楚是谁赠送给他的。」 「我根据以上前提来请教您,如果比较现场的脚印和从被告所穿的靴子采集的脚印,确实有很多共通点,看来是同一款式的靴子无误,但真的是同一双吗?」 「这……不好意思,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打个比方,被告的工作靴如果已经穿了很久,应该会留下独有的使用痕迹吧?但全新的靴子就不会有。要是两双靴子其实都是新买的,您能够区分两者留下的脚印哪里不同吗?」 武藤第一次被问倒了,陪审团跟我也是一阵沉默,最后她才勉强挤出这句话:「……要鉴别出同款的工业品,确实很困难。」 确实如此。因为这样,阿武隈才会一直追问田野原收到全新的工作靴当礼物的事吗? 「换句话说,现场残留的脚印和被告所穿的靴子种类虽然一致,却无法断定是否来自于同一双靴子。可以这么说吗?」 「是可以这么说,但你也无法判断不是同一双吧?」 武藤不甘心地说出证词。 「很好,下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假设有被告之外的第三者,穿着和被告相同种类的全新工作靴走过案发现场,是否就可以伪装成是被告经过该处呢?」 法庭陷入一阵骚动,我也快喊出声了,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院子里有脚印啊。 「异议!这是不当的诱导询问!」 岩谷检察官当然无法保持沉默,立即站起来抗议。 「认可,请将方才的问题从法庭纪录中删除。」 诘问被驳回,但阿武隈根本不为所动,或许陪审团已经牢牢将他提出的可能性记在心里了吧。 「无妨,以上结束诘问。」 「岩谷检察官有反诘问吗?」 「不,没有……」 岩谷检察官可能也觉得现在不适合跟阿武隈针锋相对。 「接下来,我想请解剖遗体的木野下法医担任被告方的证人。」 ◆ 法庭的气氛明显改变了,传唤下一位证人之后,阿武隈就像完成既定流程似地立刻展开诘问。 「木野下先生,您之前作证过被害人的死亡时间,推测是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您提到的根据是遗体的体温和死后的僵硬程度,以上正确吗?」 「对,没错。」 「可是,遗体的体温和气温变化有很大的关系,死后僵硬的程度也会受到环境因素跟被害人的体质影响,多少会有误差对吧?」 「这个嘛……是的。」 「所以,有个问题想请教您。您推断死亡时刻是在深夜十二点钟左右。对,您曾说是『左右』。这之间的误差到底有多少?十分钟、三十分钟,还是一小时?这个问题非常重要,请以专家身分告诉我们正确的专业见解。」 木野下似乎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一小时左右的误差,我想多少是有可能的,只是以本案来说,被害人是在晚上十一点半左右传送简讯,我判断误差范围应该不至于超过三十分钟。」 「反过来说,您的意思是,假设没有那封简讯,推定的死亡时刻或许就会有一小时以上的误差?」 「异议!这问题根本是以误认为前提!」 「那我换个问法。目前推断的死亡时刻,无疑受到被害人传送简讯的时间很大的影响,对吗?」 「是的,这点我无法否认……」 「以上结束诘问。」 以阿武隈而言,诘问以这种平静无波的方式结束还真有点稀奇。我仍不明白刚刚那些证词到底有什么意义,不过,这种模糊的证词,大概是阿武隈现在迫切需要的吧? 接下来检方依旧没有提出反诘问,阿武隈又请到下一位证人。 「那么,被告方的下一位证人,希望传唤到案发现场采集证据的鉴识课出水巡查部长。」 ◆ 鉴识课的出水巡查部长站上证人台,本案的凶器,以及案发现场的指纹和血迹都是由他负责采集。 「首先请教您,像您这样的鉴识人员,在有人通报发生杀人案件之后,就会立刻赶往现场吗?」 「是的,确实是这样。」 「在您抵达现场时,那里还有许多警官已经到了吧?」 「那当然,毕竟有必要隔开围观的群众,案发现场也需要管制出入。」 「所以,在鉴识课的同仁收集完所有现场的证据前,城井警部等等的警察当然已先在现场展开调查了吧?」 「……我不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收到杀人案的通报后,顺序虽然有先有后,但所有必要的人员都会赶往现场。」 「我想说的是,事实上案发现场有个一眼就会发现的特征,那就是窗户玻璃被打破了。您抵达现场时,有听到城井警部或任何其他人指示说,窗子破了,鉴识人员应该重点调查窗户四周吗?」 「异议!这是要求转述传闻的问题。」 岩谷检察官有些迟疑地提出抗议,感觉是因为他还不明白阿武隈诘问的意图,姑且就先抗议再说。阿武隈则对审判长解释: 「异议应予以驳回,我们被告方希望解析警方到底采取什么方针调查本案,因此有必要了解证人在案发现场进行调查时,曾经收到哪些指示。」 正面突击了,阿武隈有条有理地主张他的发问是有意义的,审判长不得不驳回检方提出的抗议。 「了解,请证人回答问题。」 「……确实有要我们调查被打破的窗子四周,可是,这不意味着只要收集那一带的证物就够了。而且,要是破掉的窗户周遭明显留有犯罪证据,不需要城井警部特别交代,我们也一定会仔细调查呀。」 这一瞬间,阿武隈扬起嘴角,露出恶魔般的微笑。 「谢谢您,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迫切需要的证词。」 阿武隈的说法充满恶意,出水巡查部长当然绷着脸警戒起来。 「听好喔!犯罪现场有『从外侧打破的窗户』这种极为可疑且醒目的犯罪迹象,而且,您说自己仔细调查了窗户周边。警方该不会是以『犯人从院子出入现场』的大前提来调查本案的吧?」 「不,绝对没有这回事,我们把现场全部查遍了,才会发现犯人是出入现场也不会被怀疑的人物,而且为了伪装成强盗入侵才刻意打破窗户,从院子离开现场。」 「不对啊,这是不可能的,您是打算在法庭上作伪证吗?」 阿武隈刻意挑衅,出水巡查部长当然上钩了。 「我不知道你硬是要说别人撒谎是有什么证据?我们以万全的准备尽力保存现场证据,你硬要挑毛病,也请务必指出个理由来好吗?」 「好,我听到了,我这就拿出你们没有仔仔细细 搜查过现场的证据。」 法庭喧闹起来,我也瞪大眼睛望着阿武隈。 「到底是什么证据?你既然这么说,务必拿出来让大家瞧瞧。」 身为鉴识人员却被说在调查上有所缺失,他的自尊当然会受损吧,马上就被阿武隈挑衅成功了。 阿武隈拿出一张纸来。 「请看这里,这是检方证物第十一号,在案发现场的平面图上标有发现血迹的位置。按照这张图片,你们完全没在玄关跟那附近发现任何血迹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么,您有详细检查过现场的出入口,也就是房门正下方的门框吗?」 又是个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问题。房门下方的门框?我完全不明白阿武隈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我虽然没调查过,但其中一位部下应该查了。」 可能鉴识人员也专注在打破的窗子和屋内吧。 出水所说的暧昧证词,或许正是阿武隈想听的。 「咦?您刚刚说什么?其中一位部下可能有查?这种不上不下的证词可以接受吗?请具体回答『yes』还是『no』,您有调查过房门下方那一块吗?」 「我没有,不过我有交代部下,每块地方都必须仔细调查清楚。」 「我刚刚拜托您回答『yes』还是『no』吧?所以您的意思是『no』?」 「案、案子不可能只靠我一个人调查完毕,当然会有工作分配,我的职责是汇整结果,你要是真的那么想问清楚,可以传唤我的部下来回答。」 「所以,您的部下到底有没有调查过房门下方的门框,您其实也只是听取报告而已吧?我就知道!」 阿武隈得意洋洋地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拿出某个东西,那就是今天的庭审前他在我面前晃了晃的茶色信封,里头是一张冲洗出来的大尺寸照片。 「审判长,我们希望能提交这张照片当作被告方的证物。」 「你、你等等!」 岩谷检察官当然慌慌张张地插嘴阻止。 「检方完全没听说你们要提出新的证物,不管证据是什么,一概不予承认!」 阿武隈立刻抗议:「那太不公平了吧?我们被告方昨天破例认可检方将从河边挖出来的项链做为新的证物,条件是检方同意我们可以提出反证上必要的证据,这就是其中一项啊。」 「就算这样,也应该在开庭前取得我们检方的同意吧!这样未免太卑鄙了!」 「真抱歉,为了检验你们昨天突然提出的证据,我也忙得不可开交啊。」阿武隈不怀好意地回嘴:「又不是什么复杂的证物,不过是一张去案发现场拍摄的照片罢了,请仔细看看吧。」 阿武隈从信封里拿出好几张同样的照片,先递给我,接着递给两位陪席法官和审判长。 阿武隈说得没错,那是一张没什么奇特之处的现场照片,拍摄的应该是房门下方的门框,完全猜不出这到底能当成什么样的证据使用。 「岩谷检察官,这比检方突然提出的新证物可爱多了吧?提出一张现场照片做为证物,对检方而言那么不利吗?」 阿武隈这番话根本是刻意挑衅,岩谷跟井上两位检察官闭紧了嘴巴,不约而同地狠狠盯着那张照片不放。 「我方认可检方提出的新证据,条件是检方也会承认我们提出的反证,事到临头你们决定撕毁这项约定吗?」 「……了解了。」 都说到这个地步,他们看来也只能点头同意。 「看来不过是案发现场的照片,检方同意这张照片可以做为呈堂证供。」 站在岩谷检察官的立场,似乎只能如此回答。坦白说我也有同感,事到如今拿出一张案发现场的照片又有什么用? 在这个瞬间,阿武隈脸上又浮现那种恶魔般的坏笑。 「那么,我就继续诘问证人。请您重新审视一下这项证物。」 阿武隈说完,把同一张照片发给出水巡查部长和陪审团成员。 「出水巡查部长是本案鉴识工作的负责人,您知道这张照片拍摄的是哪个地方吗?」 「看来应该是……现场大门的门框……拍摄的重点是门框的下半部。」 「是的,请仔细看门框的中央部分。堆积了些落叶跟沙子可能看不太清楚,不过可以看到有个小小的暗红色污渍吧?」 「……是的,看来的确有一小块斑点,这又是什么?」 「这是我昨天找到的血迹,警方看来根本没有全盘掌握证据啊。」 法庭骚动起来,我跟岩谷检察官拼命瞪大眼睛察看照片。不说的话还真不会注意到门框上的确有个小小的斑点,要说那是血迹,看起来倒真的有点像。 「你、你等一下!进门的入口处应该没有血迹才对!」 「所以我才说警方办案充满漏洞!这应该是极为重要的证据吧?如果真的是被告留下的血迹,被告应该要获判无罪才对。」 法庭越来越喧闹。 「你们检方的主张是:『犯人伪装成强盗刻意在屋内乱翻,再打破窗户由院子离开现场。』如果你们的主张正确,被告要离开屋内就不会走大门;相反的,要是大门底下有血迹存在,就是被告在手受伤之后曾经走过大门。你们的主张完全被推翻了嘛。」 出水巡查部长陷入沉默,阿武隈转头对审判长说: 「庭上,被告方要求在审判长的管理下仔细调查这块血迹,不然本案恐怕无法公平地继续审理下去。」 岩谷检察官连忙站起来。 「检、检方提出异议!本项证物不一定是血迹,即便是血迹,也无法显示和本案直接相关,可能不过是块污渍罢了,为了这原因就中断审判实在愚不可及!」 「不,被告方可以断定这就是被告所留下的血迹无误。被告想从被害人身上拔出菜刀时不慎被割伤,然后就从大门离开现场,会在门框上留下血迹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 审判长被他的气势压倒了,我也一样。我这才知道阿武隈的可怕之处,昨天我帮他叫计程车,他紧接着就直奔现场调查,发现了这块血迹。真让人不敢相信,警方跟检察官都看漏的证据,竟然在这个时间点刚好出现了。 法庭内的吵杂声一时半刻还无法平息,一般来说法官会大喊「肃静」,现在审判长却和两位陪席法官交头接耳地在商量什么,接着似乎好不容易得到结论了,审判长终于出声要求众人安静下来。 「出水巡查部长?」 审判长先对证人台上的出水发话。 「庭、庭上有什么指示?」 「你可以现在立刻赶赴现场采集这块斑点做为本案证物吗?为了公平起见,安藤右陪席法官会陪同你前往。」 「法院既然要采集证物,当然可以办到……」 「很好,武藤主任,还有一件事。」 接下来,审判长对坐在旁听席上的科学调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说:「如果要查明这块斑点是不是血迹,如果是血迹又是谁留下的,需要多少时间来鉴定?」 武藤主任急急忙忙地站起来回话: 「是不是血迹马上就可以检验出来,问题是dna鉴定。如果将本项证物排定为最优先,或许只要几个小时就能完成检验,不过本案发生后已经过了很久,有可能无法在一天内鉴定完毕。」 「了解。虽然时间尚早,但本庭先进入午休,今后的审判如何进行,就待武藤主任提出中间报告后再行判断。」 审判长一宣布休庭,法庭内的气氛转眼间改变了。门框上的血迹如果真的是被告留下的,检方的主张就被攻破 了,在场每个人都期待着接下来的审判到底会怎么发展。 「阿武隈律师,你昨天到底做了什么?」 我忍不住追问,这家伙却只是露出一脸坏笑。 「等案子全部结束后再跟你说,现在赶紧去吃午饭。下午的开庭才是重头戏,趁现在先补充一点能量吧。」 4 坦白说午饭什么的根本无所谓,不只是我,我想陪审团和每一位旁听人都有同样的想法。在众人着急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继续的氛围中,下午准时开庭了。 「看来全员到齐了。检验结果比预期得还要早出来,接下来继续审理本案。」 审判长简短地告知,审判继续进行,而陪同进行证据采集与鉴定的右陪席法官安藤也已经回座。 「右陪席安藤法官,方才请您陪同进行搜证,然后前往科学调查研究所检验证据,请报告结果。」 比审判长年轻一些的安藤法官在位子上答道: 「是的,现场的确有类似血迹的斑点,由出水巡查部长采集到适宜的证据后,已经送往科学调查研究所,并由武藤主任亲自检验。」 「很好,武藤主任已经到了吗?」 「是的,她已经在一旁等待。」 「为求公正,由本庭直接进行诘问,请武藤主任往前到证人台。」 「科搜研之女」武藤主任站上证人台。或许是拼命赶来的缘故,她有点喘吁吁的。 「武藤主任,安藤法官交付的证物都检验完毕了吗?」 「是的。」 「请详细说明结果。」 「好的,证物确实是人体的血液无误。由于血迹附着在门框下方,较少受到风雨影响,dna鉴定相对较容易进行……鉴定的结果,血迹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是田野原被告留下的。」 岩谷检察官和坐在他身边的井上检察官顿时面无血色,相形之下阿武隈却露出一脸坏笑,法庭随即陷入喧闹之中。 这意味着和阿武隈提出的一样,被告在手割伤之后其实是由正门离开的,如果不是这样,怎可能在房门底下的门框留下血迹?同时,检方提出被告伪装成强盗,杀害被害人之后从院子离开现场的主张就不攻自破了。阿武隈竟然能发现这样的证据,实在太可怕了! 「肃静!请肃静!本案在审理阶段不断出现新的证据,恐怕已无法按照正常程序进行庭审。岩谷检察官,检方是否考虑先撤销控诉呢?」 竟然由法官来劝告检方撤回控诉,对于检察官而言等于是宣判死刑吧? 「请、请您等一下!」 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的人不是岩谷,而是井上检察官。 「即便被告在杀害被害人之后走出大门,若是他临时想到伪装成强盗入侵的点子,再次折返现场,最后从院子离开,这样一来就没有矛盾之处。」 这么一来似乎就说得通,可是仍旧无法打败阿武隈。 「奇怪,检方都提交所有证据了,现在又打算变更主张吗?今天检方连进门处的血迹都无法查明,你觉得这样能在没有任何合理怀疑的前提下,证明被告的犯罪事实吗?该不会连案发现场的屋外也还有血迹残留吧?」 「可、可是,不能光凭这样就……」 「井上,够了!」 岩谷检察官开口制止还想要提出抗辩的她,阿武隈等到两名检察官都沉默不语,又转向法官席说: 「审判长,被告方无法同意检方现阶段撤回控诉。我们主张被告在室内割伤右手之后才由大门离开,这么一来,本案就还有个谜团尚未解开。在院子里采集到的那个和被告所穿靴子相同的足迹,到底是谁留下的呢?」 这一刻,法庭陷入本日最高分贝的喧闹声中。 当然,阿武隈的发言不但彻底驳倒检方的主张,同时还指出第三者犯案的可能性。 「虽然有这样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 「被告方已准备好证据,可以证明留下脚印的另有其人,请让我继续诘问证人。」 「什么!」 随着井上检察官的这声尖叫,法庭再次被吵闹声包围,我却冷静下来了,大概是我已经被阿武隈吓过太多次,这家伙再怎么出招都不足为奇。 「辩护人可以证明吗?」 连审判长也充满疑问。 「是的,接下来希望传唤田野原被告登上证人台。」 ◆ 检察官可以传唤任何人出庭作证,唯独有个例外是不得传唤被告,没有被告本人同意是无法在法庭上诘问他的。 只有在辩护人请被告上台作证的状况下,才会赋予检方诘问被告的权利,正因为这样,辩护人很少会让案子的被告亲自作证。 看来现在就是极为罕见的状况,阿武隈毫不犹豫地把田野原推上证人台。 「好,想问你的只有一件事。我的问题并不是你有没有杀害被害人。你在四月二十六日和本案被杀害的马场小姐及江川先生在家庭餐厅会面,遭到对方恐吓勒索,我想请教当时的详细状况,对方只有要求支付金钱吗?」 「不是的,不只要钱,之前我一直不想提,其实马场小姐还有另一个要求。」 「是什么呢?」 「有段时间我和被杀害的马场佐惠小姐很亲近,被误认为两人在交往也不奇怪。我本人没有那方面的意思,最后也和其他女性有婚约了,马场小姐却不能接受这一点,除了要我付钱,还要我解除婚约,改为跟她交往。」 「威胁的其中一部分,就是她说要把那条项链,也就是你未婚妻牵涉的那件车上窃盗案的赃物交给警方吗?」 「是的。」 「这和马场小姐的友人椎名阿佐美小姐的证词一致,谢谢你。以上结束诘问,请检方进行反诘问吧。」 检方难得有对被告进行诘问的机会,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庭审的发展让检方意识到没有获胜的可能性,岩谷检察官只说「没有进一步的问题」,爽快地放弃。 「下一位证人,我想请和被害人马场小姐一起进行恐吓的江川先生上台。」 ◆ 可能连旁听人都意识到了吧,刚刚对被告的诘问只不过是前菜,现在对这位证人的诘问才是重头戏。 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法庭安静无声,新证人在一片诡异的沉默中站上证人台,那是和被害人马场一起胁迫被告田野原的江川。 大概因为自己被请来的理由和这件事多少有关,江川的表情看得出多少有些动摇。 「好,江川先生,你其实隐藏了一个重大的秘密吧?」 还真直接。本来检方应该要抗议我方提出「过于简略的不当询问」,但岩谷检察官似乎没有什么精神应付了。 「什么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川拼命装出冷静的模样。根本不需要超能力,连我也能看出他现在应该在撒谎。 「你之前的证词提到过,在案发前一天,也就是四月二十六日那天,被害人恐吓被告时你也在场。」 「我是有讲过,那又怎么了吗?」 「被告每天上下班都穿着工地制服和工作靴出门,二十六日时也是这样吗?」 「这倒是没错。」 「所以,这代表你在二十六日当天有机会知道被告穿着的是哪种靴子?」 感觉得到所有旁听人都深吸一口气。这么一说,真的是这样。 「喂,你等等!我可不记得别人穿的是什么靴子啊!」 江川回话的口吻已不再彬彬有礼。 「是吗?工作靴应该相当显眼,看过一眼就留下印象也不足为奇吧?」 「才不是,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知道,就这样。」 「好吧,下一个问题。恐吓的时候你也在场,你应该听到了吧?被害人马场小姐除了向田野原被告要求金钱,还希望两人复合是吗?」 「那种事情我怎么记得?」 「都听说要恐吓人了,你却漏掉这句话?怎么会有这么凑巧的事?话说回来,你明明被遭到杀害的马场小姐逼迫一起恐吓他人,却仍和她往来了那么久,原因到底是什么?」 「这、这只是马场喜欢使唤人,而且帮忙她也可以赚钱。只是这样而已。」 「应该不是吧?你一定喜欢马场小姐,或者跟她过去是男女朋友,所以才会跟她往来了那么久吧?还有一点,第一次作证的时候检方问你:『你和被害人马场佐惠是什么关系?』你的证词是:『我跟佐惠……我是说马场小姐,是高中同班同学。』如果她对你只是呼来唤去,你怎么会直呼她的名字?」 江川顿时呆住了,其实我也是,根本不记得曾经有过这样的证词。阿武隈厉害的地方不是可以识破谎言,而是连这样的小地方也牢记在心,然后在接下来的审判中妥善运用。 没错,用姓氏称呼跟自己交往的女性真的挺奇怪的,田野原提到栗田小姐的时候也会称呼她为「桃子」。 「另外,按照检方提出的证物,你有收到被害人寄出的简讯吧?我把内容念出来好了。『有回覆了,田野原那家伙说明天下班后要过来,时间大概会很晚。』所以,你很清楚被告会在二十七日深夜和被害人碰面吧?这里就是重点,你喜欢马场,可是马场除了恐吓田野原,还要求跟他复合。她就在你面前这么威胁对方,你应该难以忍受吧?更要命的是,田野原被告还答应在深夜去马场家里找她。恐吓什么的也就算了,年轻男女在深夜会面,你应该很不爽才对吧?」 阿武隈想暗示的内容非常明显,在他不断的铺陈下,江川像条鱼一样张口结舌,完全没办法插口否认半句。 「接下来就简单了,你在田野原被告抵达前,或许在四月二十七日深夜十一点左右进入马场小姐家中。她和你熟识,自然不加提防地放你进门,也可能你和马场小姐亲近,本来就有备份钥匙。你出其不意地闯进她家,再用菜刀刺杀她。」 「你、你到底在鬼扯些什么?人怎么可能是我杀的?而且我还有不在场证明!」 「那天晚上你安排了一些小机关,先偷拿马场小姐的手机,再从屋外打破窗户。加上你很清楚田野原被告穿什么样的鞋子,就穿上同一款工作靴从院子离开。接着为了制造不在场证明,在晚上十一点后用suica卡搭了一小时左右的电车,还在车上用从马场家里拿走的手机,在晚上十一点二十八分传简讯给你们共通的友人椎名小姐,叫她明早过来一趟,这么一来不但能伪造马场小姐的死亡时间,还帮自己安排了不在场证明。最后,你趁夜深时偷偷回到马场小姐的公寓,以备份钥匙开门,把偷走的手机扔回屋里再离开。手机会掉落在进门处的理由就是这个。」 「你、你给我像样点!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其实都是你的推测吧?我要是真的有杀人还伪装了什么脚印,就拿出证据来瞧瞧嘛!」 「那是检察官的工作,坦白说不是辩护律师的义务,不过我倒是可以帮检方一个忙。其实,我还想麻烦你再提供一段证词。江川先生,可以麻烦你转个头往右后方看一下吗?」 阿武隈说完,我也跟着转头望向坐在证人台后面的某个人,那就是今天开庭前被阿武隈叫来的鞋店老板,记得他姓「太田」。 意识到法庭众人的视线,太田先生慢慢站了起来。 「你对这个人有印象吗?」 「我怎么会认识这个老头!」 「在案发的半天前,也就是四月二十七日中午过后,你为了买工作靴,去了太田鞋店一趟,这位是店长,这样还想不起来吗?」 江川完全僵住了。 「我们被告方预计传唤太田先生做为证人并提供详细的证词,指认你在四月二十七日下午来到店内,并购买和被告所穿的工作靴完全相同的款式。这种靴子的尺寸很重要,但你没试穿就直接买了。你或许是因为这种小型的个人店家没有装设防盗摄影机才来这家店购买,但是,这种不肯试穿的购买方式反而让店长记住你了。好,请告诉我们,你为什么在案发前购买和被告同款的靴子呢?」 「……」 现在江川什么话也答不出来,阿武隈干脆接口帮他说下去: 「告诉你一个有用的资讯好了,你身为恐吓勒索的共犯,竟然还滔滔不绝地拼命提供证词,应该是和检方做了什么交易吧?检方应该告诉过你,只要坦白作证就不会被起诉吧?」 江川像复活一般回过神来,用求救般的表情望向岩谷检察官。 「喂喂!你不是说,只要我老实交代就不会有任何罪刑吗?」 岩谷检察官却只是哀伤地摇了摇头。 「请不要误解,司法交易的案件仅限于被害人马场小姐主导进行的恐吓勒索,你所犯下的其他罪刑是完全无法豁免的。」 江川的表情再次陷入绝望,阿武隈则是乘胜追击。 「江川先生,这是最后一个问题……除了恐吓勒索,你确实还犯下其他罪行吧?」 法庭一片寂静,江川好像失去抗辩的气力,只是低头不语。 阿武隈又对审判长说:「庭上,被告方提议本案取消对被告的控诉,并请检方仔细调查这位证人理当购买过的工作靴如今在何处。若是鞋底沾有案发现场的泥土,事情就简单了。另外,也该调查一下案发当晚被害人手机传出的简讯。我想应当不是从她家附近的基地台寄出的吧?」 「岩谷检察官有任何异议吗?」 审判长转向岩谷检察官问道。 「……没有,检方同意撤销起诉。」 他勉为其难地挤出这句话,身旁的井上检察官也丧气地低着头。 「既然检方和被告方都同意,本案就此撤销控诉,在此宣布闭庭,各位陪审团成员辛苦了。」 一般民众或许不懂撤回控诉的意思,但法官宣布闭庭,接着又慰劳了陪审员,两相结合大家就心领神会了吧?这意味被告胜利了。 这一刻,旁听席一起陷入沸腾。 第七章 恶魔辩护人 1 我开开心心地跟阿武隈一起走出法院,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还是能拯救蒙受不白之冤的被告,真是太好了。相形之下,比我们晚一步踏出法院的岩谷跟井上两位检察官,却像办丧事一样消沉。 「井上检察官,你辛苦了。」 完全不讲话好像也不行,我勉强跟自己的同学打了声招呼。理所当然地,井上检察官冷冷瞪了我一眼。 「我跟你才没有什么好说的!给我记住了,下次我一定会打败你……不,我是说会让案子受到最公正的裁决!」 「闭嘴吧,井上,这次完全是我们的疏忽,差点就要让无辜民众蒙冤了,应被指责的确实是我们检方没错。」 制止她的岩谷检察官说出一番不愧是司法前辈的话来。 「不过,我没心情跟你们道谢套交情,今天就在这里告别了。」 以检方此刻的心情,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足为奇。岩谷检察官说完便点头行个礼,加快脚步离开,井上检察官也慌忙跟上他。 「杀人案件还撤回控诉,岩谷的检察官生涯这下子危险了吧?」 目送他们离开时,阿武隈脱口这么说。 「没办法呀,法律上虽然是无罪的,但让清白无辜的人蒙受不白之冤,本来就得付出相对的代价。」 「是啊,毕竟警察跟检察官就算把无辜的人屈打成招,之后也不会有任何罪责,那要他们付出一点不能出人头地的代价也是当然的。」 阿武隈对检警两方的态度好像越来越严苛了。 「阿武隈律师,我对今天的庭审有一点疑问,开庭之前你没有回答,现在可以说了吗?」 阿武隈耸了耸肩。 「我不建议你继续追问喔,你听了大概会气个半死。」 「我听了会生气?是有什么状况吗?以结果来说,阿武隈律师不是拯救了清白无辜的人吗?我怎么会生气?」 「要我回答的话,你就别忘记自己现在讲过的话。算了,我们换个地方吧?人越少的地方越好。」 「什么嘛?」 堆积在心里的种种疑问终于可以解开,可是,为什么要换个地方说话? 东京地方法院占地广大,每一层楼都有休息室,我们朝十三楼的休息室移动。 「到了到了,我出庭的时候通常会在这里打发时间。」 跟阿武隈说得一样,休息室里碰巧半个人也没有。 「是喔。你也不用偏偏选十三楼吧?」 「这才好啊。就是不吉利的数字,人才会比其他楼层少。」 阿武隈说完就掏出香烟——不,那是香烟巧克力——放进嘴里大口咀嚼着。 「你想问什么?」 等的就是这句话!我有些激动地抛出第一个问题: 「你是在什么时候发现案子的真相?」 「正确来说,应该是昨天吧,听到田野原穿着全新的工作靴上下班的时候。不过开庭第一天,我就觉得江川这家伙应该有问题。」 「为什么?就算你说自己可以拆穿谎话,但我们又不可能直接问江川『其实你应该就是犯人』吧?」 「理由是这样的,马场在自己家中的厨房毫无抵抗地被刺死了,因此正如检方所说,犯人的确是亲近到可以轻易出入她家的人物。虽然房东也有备份钥匙可以进门,但是不熟的房东半夜跑进来,她绝对会反抗吧?」 「因为我们确定田野原先生不是犯人……所以你猜测检方找来的马场小姐其他朋友可能才是犯人吗?但这么一来,跟被害人情同姐妹的椎名小姐,不就也有可能杀人?」 「除此之外,马场还有其他朋友吧?不过倒是有个线索可以简单地挑出犯人。马场是被菜刀刺死的,而且还一刀让腹部大动脉破损,从这点就能知道犯人应该是男性。」 「……因为女性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是啊,人体的腹部多少有些弹性,如果是充满强烈杀意又年轻力壮的男性也就罢了,女性的话,要不留下多余的伤口、一刀刺死马场,根本是不可能的,这么一来嫌疑犯的范围就缩小了。还有,我对江川提出反诘问时,多少感觉得到他对马场有好感。江川喜欢马场,对方偏偏希望另一个男人跟她重修旧好,对江川来说,爱得越深,这女人也就越可恨啊。」 「所以江川才想把杀害马场的罪名推给田野原先生?这大概是最厉害的复仇方式了。」 「是啊,而且江川有机会知道田野原穿的是什么样的靴子。」 阿武隈讲到的每个推论的理由,其实都和他宣称的识破谎言超能力无关。 「这么说来,你也跟田野原先生问过,他们是不是会互相借穿鞋子,所以江川本来就知道田野原先生的鞋子尺寸吧?」 「是啊,田野原跟江川不是高中时代一直都在马场家里鬼混吗?大家的鞋子都脱在进门的同一个地方,当然有机会知道彼此的鞋子尺寸大小。」 的确不可能会忘记,而且发育期的学生,本来就会在健康检查的时候互相比较身高和脚的大小。 「你竟然可以在一天内找到江川买工作靴的鞋店……要是江川用网路购物的话,不就绝对查不到了?」 「会用suica卡制造不在场证明的人,怎么会网购鞋子?光从信用卡跟订购邮件就露馅了吧?有在卖工地用靴子的店家本来就有限,意外的是马上就让我找到了。」 仔细一问就明白了。特别是本案的关系人常聚集在马场家,彼此住得也很近,所以才能马上锁定鞋店的所在地吧。 「好,疑问都解开了吗?满意的话,麻烦赶快支付后续的酬劳啦。」 「还没有,其实最大的谜团还没解开,老实说我不确定是不是该问你……」 「你这么扭扭捏捏的还真难得,是什么事?」 「就是阿武隈律师在现场找到的血迹。是警方没好好调查清楚吗?我知道血迹在门框上很难看清楚,可是,警察怎么会错过这么重要的证据?」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阿武隈脸上又露出那种恶魔般的坏笑。 「你注意到很重要的地方呢。你说得没错,的确不能小看警方的搜证工作,房门底下的门框他们当然也查过了。」 「可是警方却没有留意到血迹?」 「当然,因为是我昨天才沾上去的啊。」 我完全呆住了。 这就是所谓的思考停止吗?我完全听不懂阿武隈到底在说什么。 「……你刚刚说什么?阿武隈律师把血迹给沾上去?」 「是啊。昨天跟你分开后,我搭计程车去案发现场,滴了一滴田野原的血液在门框上再拍照留念。」 阿武隈的口吻像是豁出去般坦白说道。 我拼命回想昨天发生的事。没错,昨天检方提出新证据,我们虽然予以认可,却要求同样提出反证的权利,还获得进行调查的时间,而且,我还帮阿武隈叫了计程车。 我希望这家伙是在开玩笑,又继续追问:「可、可是,血迹是无法制造的吧?毕竟还需要田野原的血液……」 「当然是在会面室抽取的啊。昨天你不是去叫车,暂时离席吗?这就是辩护律师七种道具之一『抽血工具组』登场的时机。」 这人到底在胡说什么?就算真的有「辩护律师七种道具」好了,根本没有律师会随身携带抽血工具的好吗! 这时候,阿武隈从西装的内侧口袋拿出一个小盒子,向我炫耀似地打开,里头是针筒和好几根存放血液用的试管状容器。 「告诉你一个有用的小知识,血液非常容易凝固,不用抗凝血剂要伪造血迹可是很 费功夫的喔。」 这根本不重要吧。 「等一下,会面室……中间不是有用压克力板隔开吗?」 「那个啊,不是中间有开洞吗?不过是根针筒,当然塞得进去。」 「……」 原来如此,香烟巧克力都能塞进去了,抽血用的针筒自然也没问题。 「可、可是,用针头抽血时,要怎么消毒?」 「当然会有风险,但只要跟田野原说,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他无罪开释,他当然很乐意卷起袖子。反正他还年轻嘛,没问题的啦,如果真的因为败血症死掉再来恨我也不迟。」 「不是吧?律师竟然这样抽血,应该是违法的啊!」 抽血搜证应该由护理师听从医嘱,并在医师的指导和监督下进行吧?竟然由律师在会面室抽血,百之百是违法行为。 「真没办法,你这么啰哩啰唆的,我才会不想讲。反正无辜的田野原都无罪获释了,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由得握紧拳头,想要痛殴阿武隈一顿。当然,这家伙被打也是活该。 我用力挥舞握紧的拳头,想要狠狠朝他的脸颊来一拳,不知道是不是脑充血的缘故,一切都变成慢动作。我没打过架,这一拳阿武隈应该能够轻松闪开吧? 可是他似乎早就料到了,脸上浮现淡淡的坏笑,既没吃惊也没有闪避,一副甘愿被我揍一拳的模样。 「可恶!」 就算殴打阿武隈也没用,何况我根本没有打他的资格。我勉为其难地克制自己想要揍下去的拳头,可是怒气还是找不到地方发泄。 苦恼到最后,我采取的行动不是暴打阿武隈一顿,而是用力揍了自己脸颊一拳。 「你在搞什么鬼?」阿武隈不可思议地反问:「揍过我的律师不少,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会殴打自己耶。可以问一下吗?你干嘛揍自己一拳啊?」 「因为我没有资格打你。你做的事太卑劣,就算被打也不算什么,可是没有你的帮忙就救不了委托人也是事实,所以我没揍你,该打的人是我,竟然会相信你这种人,我真是个大笨蛋!」 「是喔,做为参考可以让我请教一下吗?到底哪边是卑劣的行为?」 「当然是伪造证据啊!我们律师有义务保护自己的委托人,可是应该在守法的大前提之下吧!」 阿武隈刻意地对我深深叹一口气。 「真是的,年轻人啊,给我听好,我拥有可以识破谎言的超级超能力,所以当然知道我的委托人是不是清白无辜的。可是,就算委托人没犯罪,在法律上就是帮不了这个人的话又该怎么办?死心吞下有罪的判决吗?你敢跟委托人这么说?我明白你是无辜的,可是就是帮不了你,请乖乖坐牢二十年再说。」 没有比这更残酷的评论了。 「可是、可是律师不应该违法……」 「可是?可是?律师?不应该违法?!」 阿武隈像在取笑我,故意用这种怪声怪调学我讲话。 「这种台词我已经听腻了。一个人的一生就要被一件证据给左右,在大放厥词讨论身为律师该怎么做之前,身为一个人不是应该先伸出援手吗?擅长伪造证据跟违法调查的应该是警察跟检方吧?他们可以捏造伪证,为什么律师就不行?」 「你这根本是歪理!而且,不可能每个警察跟检察官都会捏造证据吧?」 「胡说些什么?只要发生过一件就够了。不,根本不只一件,你去网路上搜一搜,确定是冤狱的刑案总共有多少件?神奈川县警在电脑的远端操作案逼迫无辜的大学生做出认罪的自白不是很离谱吗?为了逼迫无辜的人自己认罪,警察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我一直很佩服他们耶。」(注释:二〇一二年八月发生在日本的实际案件。不明网路使用者利用电脑的远端操作手法,在公开网站上散播攻击或放置炸弹等犯罪预告,引起警方一连串的调查。由于侦讯过程中涉及强行取得犯罪自白,并将电脑主机实体ip视为指纹般的犯罪证据而引发数件冤狱。) 「就是因为发生过这么多冤狱,现在警察的调查工作越来越守法了啊!」 「你太天真了,从百分之百的信赖崩坏的那一刻起,就没有理由相信警察跟检察官。他们只要打输官司就会影响个人职涯,弄个不好还会被降职。可是,我们的委托人每个都赌上自己的人生。为了让被告有罪,警察可是不惜强逼被告自白、违法搜证,连捏造证据也做得出来。辩护律师就不能捏造证据吗?这也太蠢了。」 阿武隈一本正经地凝视着我。 「我已经跟你讲过很多次,检警双方什么时候会伪造证据都不奇怪,所以我们更要尽全力保护自己的委托人。必要的话什么都愿意做,这就是我的基本信念。」 听到这里,我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这口吻简直像过去碰过有人捏造证据似的。虽然没有明说,但阿武隈对警察和检察官其实相当厌恶吧,我不管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他的想法。 我只能勉强挤出一句话: 「……你说得或许有道理,多亏你捏造的证据,田野原先生才能被释放。这虽然是事实,但我还是认为,审判应该在法律订定的游戏规则里进行。你做的事情跟恶魔没两样,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会称呼你为『恶魔辩护人』。」 「真是光明磊落的想法,这就是身为律师的正论吧。」 阿武隈做的事情虽然是错误的,但这次的案子承蒙他照顾也是事实,我挺直了背脊,最后的最后还是不能失礼。 「这次承蒙你照顾了,但我不会再请你协助。报酬之后一定会汇款给你,不过我不会再找你这个恶魔。」 「是吗?那你就多保重啦。」 我转身背对他,却听到身后的他对我说:「不过啊,你给我记住了,假设我真的是『恶魔辩护人』,那你既然和恶魔签过一次约,应该永远逃不出恶魔的手掌心才对吧?」 「……又不是童话故事,根本不会有这种事。」 「才怪,真的有喔。你觉得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伪证的事?当然是因为相信你迟早会变成我的同路人。」 「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我绝对不会成为伪造证据的律师。」 我没再多说什么,就这样离开了。 让人生气的是,在不久后的将来,我竟然又跑去找阿武隈帮忙。 后记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律师用各种手段驳倒检方的证人,探求案件的真相——这就是所谓的「法庭悬疑剧」,我从以前就很喜欢这种法庭戏。提到私事有点不好意思,其实笔者的出道作《tactical judgement》就是法庭小说。这部作品共十多本,已经出完了,本来觉得对于法庭故事自己早就写完了,不可思议的是在十年后,自己竟然又想撰写同样的题材,完成品就是这本书。各位读者如果能喜欢这出由一本正经的新手律师,跟性格相当扭曲的老鸟律师共同主演的法庭剧就太好了。 在创作本书时,承蒙「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审订,并提供种种协助。坂根律师是刑事案件的诉讼专家,每次都提供我许多宝贵的意见,在这里特别向他致上最深的谢意。 另外,本书是虚构的小说,必须澄清实际上的法庭审判和书中有所差异。例如,作品中设定「轻微的刑事案件,只要被告同意就能采用陪审团审判」,还能进行「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拜此之赐在逮捕嫌疑犯之后,短时间内就能开庭。但现实中,光是审判前的整理手续,有时候就得花上一、两年时间。但一次开庭就得花费个一年的话,故事进展也会出现种种问题,这部分的差异只能请各位读者多多谅解。 不过,往后「司法交易」和「申请证据清单」在制度上立法、实施,应该只是时间的问题,我打算在自己的部落格详加讨论,而日本律师协会也不断呼吁让陪审团制度适用于更广的范围,我想今后加快法庭审判的速度应当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最后是宣传,本书的第二集其实已经写完了,预计在五月上市,只是我还在考虑书名的副标题。敬请期待与警察组织为敌,巧妙运用论证和策略的阿武隈,以及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多,在书中继续活跃吧! 那么,我衷心祈祷还有和各位读者再会的一天。 师走トオル 第一章 新手律师的忧郁 台版 转自 雪花录入组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修图:亚尔斯 日本这国家有个在全世界也相当罕见的数据——在刑事案件的法庭审判中,判决被告有罪的机率竟然超过百分之九十九。 这个数字除了凸显日本的警察和检察官何其优秀,还带来另一个弊害:尽管审判的基本原则应该是「无罪推定」1和「罪疑唯轻」2,但要是被告遭到起诉,社会上就自动将这个人视为有罪。可是,法庭做出有罪判决前,明明必须先假定被告是无罪的。光是从网路发言或是电视上的谈话节目便能发现,一旦接收到某个人被逮捕的消息,他就会被众人视为罪犯看待。(注释: 1意指凡受刑事控告的人,在未依法被证实有罪之前,应有权被视为无罪。 2意指关于犯罪事实之认定,法院若已穷尽证据方法又无法证明时,应做出对被告有利的认定;相反地,法院假设要做出不利于被告之犯罪事实认定,必须以经过证明并获得确信的证据为前提。) 在百分之九十九会被判决有罪的日本,我曾经和某个律师联手,成功地捍卫两名刑案被告的清白,这可是连续两次获得胜利啊!再加上第二个案子还是杀人案,被告获释的新闻一下子就传遍全国,大量的辩护委托立刻如雪片般飞来。 只是,每天我都有同样的感觉——这些委托案根本跟自己想做的辩护工作有一百八十度的差距。 「敝姓饭田,今天特别过来找律师商量,请多多指教。」 这一天,有位年纪大约五十多岁,感觉颇有亲和力的男性来到矶谷法律事务所的会客室跟我碰面。 「饭田先生是位校长吗?我是本多律师,初次见面,还请多多指教。」 快要步入高龄的饭田先生有点感动地望着我这个年轻小伙子说: 「是的,我已经在国中当了三年校长……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位赢得奇迹的逆转无罪判决的本多律师啊?感觉跟电视上一模一样呢!」 检方撤回控诉,严格来说不等于是无罪判决,不过在一般人眼中看来大概是差不多的意思,我也懒得去订正。 「别这么说,那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不需要这么谦虚吧,听说你是在反诘问的时候查出真正的犯人?简直跟电视剧演的没两样,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不是的!那不是我,是一起出庭辩护的另外一位律师的功劳。」 我在上次审判中,并没有任何值得夸耀的表现。坦白说,我都快被烦死了,但脸上依旧只能摆出营业用的笑脸。这个话题到底要聊到什么时候? 「咦,是吗?反正一起出庭辩护是事实,你当然可以引以为傲呀。」 「谢谢您,不过时间有限,还是赶快进入正题吧!您现在快要被某位女性以强制猥亵罪提出告诉吗?」 一提起这个话题,饭田先生立刻换上严肃的表情,似乎对于这份指控愤慨不已,马上对我经手过的案子失去兴趣。 「是啊,就是这个!今年春天有个刚当上老师的年轻女孩子,叫做白谷小姐。老实说,她做事有点慢吞吞的……」 看来关键人物就是这位白谷老师。 「做事比较慢的新任教师……我想,一般在新人阶段,工作上多少会有些不习惯的地方吧?」 「你说得没错。身为校长,我当然会陪她一起加班。不过我得先声明,不管对方是谁,我都会这么做。」 「原来如此,以律师的立场而言,有必要了解详细状况,接下来要是有冒犯的地方还请校长多多见谅。换句话说,你们两人会在晚间独处啰?」 「是的,这点无法否认,可是我并没做出什么会让人误会的事!不过是两个人独处罢了,那女人竟然乱讲些从来没发生过的事,今天她还突然宣称被我性骚扰,威胁要跟警方报案,我出于无奈,只能来找律师商量。」 「原来如此,是这样啊……」 他为了指导新进教师,深夜和女性两人独处,对方还利用这种状况,让他陷入「性骚扰」疑云。这当然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同时也是非常棘手的状况。 有个词叫做「恶魔的证明」3。比如说,要证明「日本有蛇」很简单,随便找到一条蛇就成了;相反地,除了搜遍日本全国各地,恐怕没有别的方法能证明「日本没有蛇」。同样的道理,比起证明某人做过一件事,要证明他没做过可是远远困难许多。(注释 3原为拉丁文「probato diablolica」(英文「devil’s proof」),是指法律所要求却无法完成的证明。) 真过分,饭田校长夜间和年轻女性两人共处,就算被对方控告性骚扰,恐怕也没有手段来否定嫌疑——然而,前提必须是饭田校长本人没有说谎。 以前,我大概会毫不怀疑地相信饭田校长口中说出的一切,为了证明他的无罪而全力辩护。只是,我现在痛彻体会到「人是为了自身利益不惜说谎的生物」,无论是谁都没有例外。既然身为律师,在接受辩护委托之前,我还是得掌握事件全貌才行。 没错,饭田的叙述里有几个疑点。有个年轻的新任教师来到这所国中,这边没问题。我知道现在老师们的工作非常繁重,既然是新人,应该得花上更多时间来适应,自然也必须加班吧?校长也陪同加班,到这里还可以理解。 如果对方一开始就不重视这份教职勉强还说得通,但白谷小姐明知道教书很辛苦,还是选择当老师,这样的女性教师会在连日加班后,突然毫无根据地指控陪同加班的校长对自己性骚扰吗? 「对不起,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这位白谷老师对教学工作还算热心吗?」 「咦?啊,是的。虽然还是新人,但对于指导学生这点,她还挺负责的。」 这么一来就有疑点了,这间学校一旦传出校长性骚扰教师的新闻,在校学生或多或少会受到影响吧?拼命指导学生的新进教师,应当不会不明白这点才对,她真的会毫无根据地指控校长吗?我探出身子,压低声音又问一次: 「饭田校长应该听过律师的『守密义务』吧?法律上禁止我们将职务上获得的资讯透露给第三者知晓,换句话说,没有身为委托人的您许可,我绝不能跟别人透露从您口中得知的任何事。」 「是的,我当然晓得这一点,所谓的守密义务,教育工作者也同样适用。」 「那我再请教您一个问题,您真的没有性骚扰白谷老师或是做出类似行为吧?」 我正面对上饭田校长的视线问道,只要他的眼神稍微飘移不定,马上就能察觉。 饭田校长的视线并没有任何动摇。 「当然,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我不但是校长,还有结婚二十年的老婆呢!」 「只是,现在都要告上法院了,对方应该握有一定程度的证据吧?像是您晚间和女老师两人独处时,会不会觉得对方可能累了,帮她揉揉肩膀还是按摩之类的呢?」 「咦?你是说……按摩肩膀吗?」 饭田校长明显移开了视线。 「这、这个嘛,我不是出于不轨的念头才那么做的!每天晚上都要忙着处理文书工作,不管是谁都会肩膀酸痛的呀?」 话题的走向突然诡异起来。 「也就是说,您有做出按摩之类的行为?」 「呃,这个嘛,我是出于好意,要是不喜欢,那个女人直接拒绝不就得了?」 「您是校长,会不会有可能是对方很难开口拒绝呢?」 「我、我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对方要是有所误会,也许会那样解释。」 这家伙感觉越来越可疑。 「饭田校长,要是进入为您出庭辩护的阶段,突然冒出身为辩护律师的我压根儿没听过的事,一切就难以挽回了。您过去还对白谷老师做过别的举动吗?」 饭田校长的神色明显动摇了。 我认识一个自称「可以识破动摇的人在说谎」的家伙,现在我自己也开始觉得这手法并不是杜撰的。情绪动摇的人,确实可能讲出容易被拆穿的谎话。 饭田校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要小声讲话,身子挨近我说: 「不管我讲了什么,真的都不会曝光?」 「是的,保守秘密是律师的义务,请您安心。」 「其实……我在加完班之后,有次邀过她吃饭。」 「……然后呢?」 我耐着性子继续问。目前听到的情况还不算太可疑,新人加班到深夜,身为上司自然会想请对方吃点东西吧。 「她坦率地马上答应,只不过……吃饭的时候我们多少都喝了点酒,我自己也很久没喝了,有点喝醉的关系……回家路上稍微有点……想说肢体接触一下,我就揽住她的腰。没想到那女人竟然赏我一巴掌,隔天在学校碰面,还吵着说要检举我。真是的,我还想告她暴行罪4呢!」(注释 4日本刑法将较轻的伤害行为定为「暴行罪」,对他人施加暴行但尚未达到伤害罪基准者,得处两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三十万日圆以下的罚金。) 看来有必要仔细问问事情经过了。 「您抱住了白谷老师的腰?是怎样的情况?比如说,眼看对方快要跌倒,所以连忙伸出手揽住她?」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子,有点更、更用力一点……」 饭田校长张开双臂,摆出用力揽住某个人抱紧的动作。 「所以您是这样抱紧对方?」 「我、我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这个,或许看起来多少有点怪……」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您揽住对方的契机是什么?」 「呃,该怎么说……的确是因为……那个,刚好旁边都没有什么行人,感觉气氛好像也挺不错的,都怪我那时候喝醉了……」 真希望有人能称赞我竟然没当场长叹一口气。 「很遗憾的是,就算那时候你被对方赏了个耳光,她的行为应该也很有可能被认定是一种自卫行为。」 「为什么?才不过搂了一下腰,我就被那女人打了耶!」 「单从您的描述来看,双方都是成年人了,还是深夜被人突然一把揽住吧?身为女性会害怕自己突然被人强吻,恐怕陪审团也会这么想。」 饭田校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对方说要告您强制猥亵罪是吧?这点倒是不用担心,只是搂一下腰,不可能适用强制猥亵罪的。」 「……」 我为了让饭田校长安心才这么说,他却不知为何陷入一阵沉默,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我自己脸上的表情大概也不怎么好看。 「校长,您该不会……还对她做出别的举动吧?请坦白告诉我,不好好弄清楚所有状况,不可能进行后续的辩护。」 「其实我……伸手搂住她的腰之后,就顺势亲下去了。不过,我没有亲嘴巴,只有轻轻地亲一下脸颊而已。」 「……」 换我闭口说不出话来了,真让人火冒三丈,人果然真的会说谎,就跟我看不顺眼的某律师的说词一模一样。 可能是看到我错愕的反应,饭田校长连忙辩解道: 「等一下!一开始是那女人被我揉肩膀也没有开口反对,我邀她吃饭也同意,还一起喝了酒,我才会觉得她一定有那个意思。又不是小孩子,两个人一起吃饭喝酒,后续当然就是那方面的意思,她应该明白吧?」 真是强词夺理啊。这家伙应该五、六十岁了吧?我不清楚新进老师几岁,可能二十多岁吧?年龄相差超过二十岁以上,他竟然认为女生会对自己有意思? 「我刚刚也提过,会不会原因在于您是校长,女老师无法违抗您的意思呢?」 「不、不是这样的!」 「即便您不是这么想,白谷老师也可能会这么认为呀?」 「不至于吧……吃饭、喝酒之类的事,不乐意的话大可拒绝。」 「无论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可能都很难拒绝上司的邀约。」 「这个嘛……或许吧。」 「饭田校长,事态可能远比您想像的更严重,要是对方持有沾有您唾液的手帕,案情就决定了,将您以暴行罪或是强制猥亵罪逮捕也不奇怪。」 饭田校长的脸色立刻转为苍白。 「那、那我到底该怎么办?钱的话,我会付!要是被警察用强制猥亵罪逮捕,我这辈子不就毁了?被老婆知道也会被她宰了啊!」 「我建议您,最好的处理方式其实是承认您有做出性骚扰的不当行为,然后跟对方认错道歉,只要对方愿意接受,警方就不容易介入。」 很遗憾地,饭田校长似乎不太喜欢我的提议。 「要我承认自己性骚扰?怎么可能!那我不就成了性犯罪者?这下子不但当不了校长,连退休金也领不到?」 「不会的,我会全力避免这样的结果发生,只要女性被害人没去报案或是愿意撤回案子,都还有挽回的可能性。」 「那根本没有半点意义,这样我干嘛要委托你当我的律师!」 饭田先生完全脱掉身为校长的面具,放任情绪般对我放声大喊: 「喂!你不是逆转判决、赢得无罪的本多律师吗?既然是你出马,应该可以翻转法庭的判决才对啊!」 「您是要我颠倒是非吗?」 「没错!多少钱我都愿意付,你就帮帮我吧!」 大概是这阵子已经发生过太多次,我对这样的事态发展其实没有太多失望的感觉。 「我是个律师,只要您希望,自然会竭诚替您辩护。现在我只能提议您认罪后寻求和解的方案,要是您打算采取别的手段,很遗憾我就帮不上您的忙了。」 饭田站起来,有如恶鬼般狠狠瞪着我说: 「开什么玩笑!那还要你干嘛?我还不如去聘请乖乖听话配合的律师!」 「那是您的自由,那就请您打道回府吧。基于守密义务,我和您今天的对话内容绝不会泄露出去……」 我的话都还没讲完,这家伙就转身背对我离开了。 ◆ 我才刚回座,身兼柜台小姐和行政人员的二宫小姐就说:「哎呀,今天的委托人也火冒三丈地走掉啦?」 「是啊,反正我就是不符合对方的期待。不好意思又引起骚动了。」 「这种委托人不管他又有什么关系?他音量太大,我都听见了,这个性骚扰校长也太差劲!啊,别担心,我也会履行守密义务的。」 「唉、身为男性的我,实在替他感到不好意思……」 「不会啦,我想本多律师不是那种男人。这阵子委托人好不容易增加了,没想到来的都是这种人。」 光是能理解我的遭遇这一点,就让人对二宫小姐心怀感激了。 「是啊,我都快要弄不明白律师到底是为何存在……」 才刚讲出不争气的话,洗手间传来一阵冲水声,矶谷所长就走出来了。 「哎呀,我还在想本多迟早会有这样的烦恼,没想到来得这么早啊?」 所长连裤子皮带都没好好系上。竟然在年轻女性面前以这种没品的模样出现,但二宫小姐倒是半点讶异的神色也没有 ,可能早就司空见惯。 「所长您说我『迟早会有这样的烦恼』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大部分的律师都有过一样的苦恼,只不过或早或晚罢了。」 或许是吧,绝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人遇上希望律师颠倒是非的委托人。 「要是接到其实犯罪了,却希望自己被判无罪的委托案,所长会怎么做呢?」 「天晓得,看状况吧,甚至可能会照对方的说法来辩护。」 「咦?您会这么做吗?」二宫小姐非常惊讶。「所长的意思是,可能会帮那个性骚扰校长辩护,还要争取无罪的判决?」 「我不是说『看状况』吗?譬如,刚刚的校长自己先承认性骚扰,但要是他从头到尾只字不提自己的罪过,到头来无论真相如何,还是只能按照委托人的说词来辩护吧?」 「……确实是。」 所以应该是我的运气好吧?饭田校长先承认做出性骚扰行为,谈话也随之结束。若是他品行更坏,甚至打算掩盖事实,不断跟我哀叹自己真的是清白无辜,最后我也只能努力辩护来争取这名罪犯无罪开释。 「正是如此,律师又不是神,怎能看清所有真相?或许有蒙受不白之冤的可怜嫌疑犯存在,不过这份工作大部分的时候,都在为了委托人说的谎言而苦恼。」 我想起来了,那位恶魔般的律师也说过同样的话。 其实我有点在意这位每天往酒廊跑的律师现在到底在做什么。他又使出「超级超能力」来识破别人的谎言吗…… 「你现在正好想到了阿武隈吧?」 所长这句话让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您、您怎么知道?」 「我认识那家伙都那么久了。其实,他以前也跟你有过同样的烦恼。」 「真意外,那个律师看起来随随便便的,竟然会跟本多律师苦恼同样的事?」 二宫小姐坦率地说出自己的感想,我却哑口无言。那个不惜伪造证据的人,竟然会跟我有一模一样的烦恼,真让人不敢置信。 二宫小姐接着说:「难不成……理由就是这个?阿武隈律师跟对世间死心的人一样成天泡在酒廊里,就是因为对律师工作失望了?」 「唉,或许吧。明明不太会喝还一直上酒廊,这也跟他的性格有关。」 原来阿武隈酒量不佳吗?却偏偏老是往酒廊跑,背后的理由真是个谜。 「……对了,所长之前跟我说过,叫我『不要变成跟阿武隈』一样,意思其实不是『别变成一个为了胜诉而不择手段的律师』,而是要我『不要变成阿武隈那样厌世的人』吗?」 「这个嘛,回答我就暂时保留,想知道答案,不如你自己找出来吧。」 所长愉快地笑了笑,看来并没有对我透露真意的意思。 ◆ 那天傍晚,因为无事可做而意志消沉的我,提早走出矶谷法律事务所。 就算提早下班,回到家也没有别的事情好做,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的脚步自然而然地朝某个地方移动。 公园里有个地方只有一张长椅,傍晚总会有个律师孤零零地坐在那里。为了不被他发现,我悄悄从后面绕过去。 今天果然也不例外,阿武隈依然坐在老地方。 「他真的很闲耶……」 从背影无法看出脸上的表情,这家伙不修边幅地张开双臂坐在长椅上,怎么看都像惨遭裁员的上班族。他是个充满谜团的律师,只要愿意就可以花钱聘请他拔刀相助,在法庭上大大搅局。因为失去监护权的关系,阿武隈只能每天傍晚在公园张望女儿的身影,晚上则是在酒廊流连,还有个名为「恶魔辩护人」的称号。 我发誓不再跟阿武隈见面,对他却有种非常复杂的感情。要是没有这个人,我之前接下的两个案子绝对会败诉,但他为了保护委托人,却会变成一个让人瞧不起的律师,甚至不惜违反我们应当恪守的戒律。 听说这位恶魔辩护人以前曾和我一样,为了委托人说过的谎言而烦恼。他是怎么处理的?我确实有股冲动,想走过去请教一下阿武隈的意见。 都发过誓不再靠近这家伙一步,我现在不该再去征询他的意见才对。我转过身子,正打算要走出公园——这时,发生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 快到公园入口时,我看到一个正要放学回家的女孩,年纪大约是小学高年级左右,她背着书包,就如同这个年纪的小朋友般可爱。 让我觉得不对劲的有两点:一个是小女孩看起来很害怕,好像公园里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让她不想走进去,另外是……这孩子看起来很眼熟。 我不太认识什么小朋友,不过,最近在阿武隈家中看过一张小学生在开学典礼那天的照片。孩子成长得真快,她的模样看来跟开学典礼时已大不相同。眼前的女孩看来就是阿武隈的女儿没错,虽然两人长得其实一点也不像。不对,是男生也就算了,女孩长得不像爸爸阿武隈,该说是件幸运的事吧。 既然发现她是阿武隈的女儿,就没有必要特地开口搭话吧?我正打算默默从她身边走过去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女孩先对我喊道:「请问……可以帮帮我吗?」 我一瞬间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听说最近学校教导小朋友「有事情发生时,要积极向周遭大人求助」,难道现在有什么害小朋友惊恐不已的事件发生吗? 我忍不住摆出架式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为了让小女孩容易回话,我又连忙屈膝让自己的视线跟她保持相同高度,就算西装裤会弄脏也不在意。 「那个……不是有个叔叔坐在长椅那边吗?那个人老是偷看经过的女生,所以大家都叫他『偷瞄大叔』。」 「偷瞄大叔?」 我呆住了,小女孩伸手指向阿武隈盘据的公园长椅。为了确认经过的小学女生是不是自己的女儿,大家口中的「偷瞄大叔」毫无疑问就是阿武隈。 「平常我都会跟同学一起走,但今天只有一个人回家,真的好害怕……」 「是、是啊,一定很吓人……」 这么说来,阿武隈之前好像提过,他坐在长椅上时被警察盘问过很多次。连警察都会怀疑了,每天经过这附近的小学生一定觉得这人极其诡异,加上这女孩是阿武隈的亲生女儿,更是会被那家伙死命偷瞄吧。 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我没有权力干涉阿武隈的家庭隐私,不能对小女孩讲出「那其实是你爸爸喔」,但遗憾的是,阿武隈之前有恩于我,要是他一直被亲生女儿当成变态怪人,我也会良心不安而睡不着。 「这个嘛,没问题的!我以前跟那个叔叔一起工作过,他只是在想事情。他啊,其实只会找大人的麻烦,不是什么会跟小朋友恶作剧的人。」 「……咦、咦咦?」 我的话一定很奇怪,小女孩反而更加混乱了。 「不要紧的,总之他是个好人……不对,可能要算是坏人才对。」 「咦?那个叔叔果然是个坏人吗?」 小女孩害怕地望向长椅上的阿武隈。 这样实在太对不起他了,我只能拼命思考该怎么为阿武隈辩解。 「不对、不对!我说的『坏人』不是那个意思……对了,那叔叔虽然是坏人,但其实是站在好人这边喔。」 这番说词听来实在不怎么样,小女孩疑惑地歪着头问:「虽然是好人的伙伴,但又是个坏人?所以对坏人来说,他才是坏人吗?」 说得好!我忍不住要佩服她的理解力。对坏人来说,阿武隈才是坏人,没错!如果把强加别人不实罪名的检察官视 为坏人,这家伙的确可以算是坏人眼中的大坏人。 「对,就是你说的这样!要是你害怕那个叔叔突然做出什么怪事,干脆我在这里帮你监视好了,你直接照原路回家没关系。」 可以的话,我当然不想让小女生担惊受怕地单独走过去,可是,要是被阿武隈看到我跟他女儿在一起,他绝对会大吼「你想对我女儿做什么」,冲过来直接杀了我。 「我知道了,谢谢大哥哥!」 她很有礼貌地行了个礼就走进公园,心里或许多少还有些害怕,她的脚步相当急促。女孩越来越靠近阿武隈坐的长椅,接着就这样走过去了,当然什么事也没发生。阿武隈在女孩经过时似乎惊跳了一下,那果然是他的女儿没错。我竟然会在这样的场合认识他的孩子,真是太奇怪了。 没想到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虽然是偶发事件,但我、坐在长椅上的阿武隈以及小女生的相对位置,必然会呈现一直线,小女孩挥了挥手跟我说拜拜,可能想和一直监看的我道谢吧,不过从阿武隈的角度看来,简直跟女儿朝自己挥手打招呼没两样,他自然非常开心。于是,这家伙不顾众人的眼光,开始做出一些怪动作来。 ——这孩子难道注意到我是老爸了?果然是父女连心啊! 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自顾自猛摆了几次胜利姿势,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在女儿眼中显得越来越诡异。 俗话说得好,眼不见为净,我默默加快脚步走开了。 间章 井上检察官的近况 井上检察官是本多律师的大学同学,本名是井上优子。 其实井上检察官改过一次姓,因为双亲在她上高中时离婚,她最后跟了妈妈。后来她拿到奖学金,并以第一名的成绩自大学毕业,修读完法科大学院也一次就顺利考过司法考试,当上憧憬已久的检察官。她在当上检察官之后,顺利解决不少案件。倒不是自吹自擂,每个人真的都对身为检察官的她另眼相看。 没想到,检察官职涯到了第二年就发生巨大变化。上个月检方起诉了一名嫌犯,却在庭审阶段撤回控诉,这对检察官来说可是最差劲的愚昧行为;她的直属上司岩谷检察官,也同样在杀人案进行庭审时,发现案件另有真凶而不得不撤回起诉,让检方陷入只有在电视剧中才会出现的惨状。 总归一句,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没有多少发言权了,甚至还有不少人谣传,就算岩谷检察官才刚从大阪转调过来,但既然出了这样的失误,恐怕没多久又要被降职调派到别的地方去。就连井上检察官自己也忍不住这么揣测: (一个运气不好,我恐怕会落到一样的下场……) 最难搞的其实是刑事部的检察官。 与刑事案件审判有关的检查官分成两种,实际上只有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公诉部」检察官会出庭,而在警察逮捕嫌疑犯之后负责侦讯工作,视案情必要向警方下达调查指令的,则是「刑事部」的检察官。简单来说,井上检察官跟她的上司岩谷检察官撤回起诉,等于是把刑事部拼命查案、送进法庭的嫌疑犯给平白放走。 每次遇见,刑事部的朱鹭川检察官都满脸讽刺地对她说: 「哎呀,一个月之内就有两名犯人撤回起诉,从来没听过这种事呢。」 这位检察官年纪大约三十多岁,是刑事部的王牌,听说学生时代在体育社团十分活跃,不但身材高壮,感觉也精力无穷。他侦办过众多刑案,还把身经百战的警官当成自己的手下使唤自如,被朱鹭川检察官送进刑事法庭的嫌犯更是不计其数,是协助公诉部检察官拿下有罪判决的重要人物。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为止由朱鹭川检察官指挥侦办的案件,有罪率高达百分之百,没想到这份辉煌的纪录却会葬送在岩谷派手中。或许是内心愤恨不平的关系,他讲出来的话可是毫不容情。 「我心里一直以百分之百的有罪率自豪,没想到纪录在这里结束了。」 「唉,我可不是在记恨啊,百分之百的有罪率不就是产生偏见的温床吗?还真的得要感谢两位让我从这样的诅咒解放出来。」 「不过,一直在法庭上撤回起诉,民众难免会质疑我们浪费税金吧?这当然是检察署全体成员必须一起虚心承受的批评,岩谷检察官可别在意!」 不断被这样的话语刺激,井上检察官当然想回嘴顶个几句,例如:「这样的结果还不是你们随随便便调查造成的?」可是,一想到不管说些什么,听来都像是丧家之犬不肯服输的怨言,她也只能默默吞下来。 幸运的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那起杀人案都释放被告十几、二十天了,依然没听说要把岩谷检察官和她降职转调的消息,岩谷派的境遇没有太大变化。 岩谷检察官对她解释了理由: 「坦白说,我那天去报告检方必须撤回起诉时,刑事部和公诉部的两位部长都在场。他们不但对我说『就个人立场深表同情』,还说既然对手是阿武隈,那也无可奈何。」 「什么!」 因为跟上司有过类似的经验,井上检察官难以掩饰自己的讶异。 「我也是,上次去报告车上行窃案得要撤回起诉时,最后部长竟然安慰我:『既然是阿武隈出马的案子,那就没办法。』」 惊愕之情似乎传染开来了。 「是吗?部长层级的看法原来是这样?我刚从大阪调派过来还不太清楚,那个阿武隈律师到底是什么人?」 「其实我也稍微调查过了,看来是一位相当与众不同的律师。」 井上检察官其实还满喜欢调查工作的,她当然会详细探究这名让自己尝到败北滋味的阿武隈律师。 「是吗?那你多说一点,或许可以当作下次对抗的参考。」 「没问题……可是,您还打算跟阿武隈律师继续交手吗?」 「法庭攻防当然不是为了我个人的喜好。我们毕竟是检察官跟律师,难保未来不会再跟他打场硬仗,得预先做好准备才行。」 闻言,井上检察官不由得对自己的上司改观。检察官这份工作可以轻易左右一个人的人生,也会被要求彻底求胜,胜诉甚至成了升官的必要条件,一般来说检察官都不会刻意选择冒险,更不想触碰阿武隈辩护的案子,最佳的解决之道就是把阿武隈确定会登场的案件,推给才刚从别的县市调过来、还摸不清状况的人。 没想到岩谷检察官并不打算逃避,能够拥有像他这样的主管,还真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明白了,我把自己查到的资讯都向您报告吧。」 阿武隈护的资历可以说是相当普通。他毕业于还算知名的大学法律系,那时候尚未有法科大学院制度,他一次就通过了司法考试,当上律师后精力充沛地进行辩护工作,一开始虽然也尝到败绩,称不上百战百胜,但也在业界大肆活跃过,在许多案件都取得逆转无罪或是获判缓刑的成果。 阿武隈在三十岁后,明显有了巨大的改变,他似乎突然失去担任律师的热情,不在舞台上积极现身,相反地,只有在别的律师请托的时候才出面协助辩护,简直像开庭时专用的打手。 他从事律师工作的频率虽然越来越低,身为律师的辩护技巧却随之提升,接着就创下惊人的纪录。不知道为什么,只要是他参与的案件,审判结果必定是检方全面惨败,甚至有人说,日本法院审判的有罪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九,剩下的百分之零点一的例外,大概全数是阿武隈缔造的。 仿佛为了印证这一点,东京地检署过去传出无数的灾情。有个前辈听完井上检察官的事也提出证言:「我以前接到的案子,明明证据已准备得非常充分,不管任谁看了都会认定被告绝对有罪,阿武隈那家伙却出乎意料地查到新证据,被告最后获得无罪开释,我到现在还不明白那是怎么来的。」 另一位前辈则是怒气冲天地说:「我根本不愿意再回想起以前那件窃盗案!明明已经用完美的举证把被告逼上死路,阿武隈突然加进来辩护后,却连我们这边的证人也在反诘问时被那家伙牵着鼻子走。他还大放厥词地说真凶另有其人,不是被告犯案,而警方调查后还真的查出来是这样没错!老实说,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的检察官生涯就要划上句点……」 听完井上检察官的报告,岩谷检察官露出苦涩的表情说: 「我终于明白自己明明被阿武隈击败,为何却没受到长官太多责难了。」 「是啊,要是输给阿武隈就得被调职,东京可能就没有检察官可以待啦。」 岩谷检察官自嘲般地喃喃说: 「竟然因为敌人太优秀才能幸免于难,心情真是复杂。」 就这样,目前井上检察官的职涯看来不会有太大变化,至少她在这一刻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在某个和阿武隈完全无关的地方,有一件天大的事情正在发生…… 有个名为「检察事务官」的职位,主要是负责辅佐检察官。不例外地,也有一个姓日吉的中年事务官配属在井上检察官身边。他的经验丰富,资历感觉跟身材一样有分量,确实很适合协助新人检察官。 「井上检察官,不好了!」 日吉事务官慌慌张张地跑向这两 人。 「怎么了?难得看到日吉先生慌乱成这样。」 「当然!该慌张的时候,我还是会阵脚大乱啊。井上检察官应该有个弟弟吧?」 井上检察官的表情蒙上一层阴影。她的确有个弟弟,只是因为爸妈离婚的关系,姓氏已经不一样了,而且弟弟有前科,曾因为伤害罪被捕。 「有的,我是有个弟弟,他又做了什么吗……」 「刚刚神奈川县警传来消息……井上检察官的弟弟因为杀人罪嫌被捕了!」 第二章 新的委托人 1 「本多律师,有委托你辩护的电话。」 「咦,是吗?好,谢谢你。」 我听到事务所二宫小姐的告知,顿时有些困惑。这类电话最近虽然履见不鲜,但听到有人专程指名我辩护,还是难免会有些讶异。 「对方好像是本多律师认识的人喔。她说自己姓井上,是你大学时代的同学。」 「什么!」 这个姓氏再次让我困惑了一下。姓井上的大学同学,怎么想都是井上检察官吧?她为什么来委托我辩护? 我惊疑不定地拿起电话筒:「电话转接过来了,我是本多。」 『我要找你辩护。』 既没问好也没有多余的闲话,跟字面上一样不容许推辞。想到我们两人的立场,这样的对话或许也很合理。 「……要是我可以胜任的话。可是,你要我帮谁辩护?」 『我弟弟,他叫做今井仁志。』 「是令弟的案子?可是姓氏不一样呢。」 『我接下来会解释。你没看昨天的电视新闻吗?这案子是清洁公司社长被人从大楼屋顶推下来坠楼而死,我弟弟被神奈川县警当成嫌犯逮捕了。』 昨天撞见阿武隈之后,为了忘记讨厌的回忆,我一直忙着做家事,根本没注意到这一则新闻。 「真抱歉,我不晓得这个案子,总之是杀人案件吧,感觉情节相当重大……为什么会找上我呢?你应该很清楚,我不但是个菜鸟律师兼超级新手,更没有多少经验。」 『我当然知道。』 井上检察官真是不给面子。 『不过,你会尽全力帮助自己的委托人吧?你应该也明白,我不只是委托你这个菜鸟律师,你还拥有我没有的人脉,没错吧?』 我多少听懂她的言外之意了。 「你其实是想借助阿武隈的力量?」 『不对喔,我拜托的是当律师的大学同学,但是有必要的话,不管是谁你都会请求对方出手协助吧?』 「真抱歉,我已经跟阿武隈律师断绝一切往来,不可能再去找他帮忙。」 『为什么?找不到像他那样优秀的律师了,你知道可以跟这种律师出庭两次是多么幸运的事吗?』 我无法否认这句话。多亏有阿武隈伸出援手,我才能打赢百分之九十九会败诉的案子,还连续两次获胜,又能近距离观摩阿武隈的辩护技巧。当然,这家伙不是所有表现都值得人做为借镜就是了。 『好啦,你应该知道弟弟被逮捕,我现在的立场有多为难吧?拜托你,再去找阿武隈出马一次。为了拯救被告,你不是会竭尽全力吗?』 我当然明白井上检察官拼命说服我的心情。她在刑事案件的审判输给我们后,弟弟现在竟然因为杀人罪嫌被捕,虽然已不是全家人连坐的时代,还是能想像她的立场非常为难。就算必须借助阿武隈的力量,她还是会暗自希望自己的弟弟能被无罪释放吧。 她既然身为检察官,以立场而言,不可能直接委托阿武隈这个天敌来辩护,所以才会来委托我。拜托大学同学出庭辩护是很常见的事,而我接到案件委托后,再以个人立场向阿武隈求助,这样就没有人会批评了。 「……阿武隈律师也很忙,我不确定能不能请到他帮忙。我自己的话,接下辩护律师一职倒是没问题。」 『好,这样就够了。』 这副口吻好像已百分之百认定我会去拜托阿武隈帮忙似的。 「了解,请你告诉我详细的案情吧。」 『杀人案是昨天五月二十三日发生的,防盗监视器拍到我弟在大楼顶层把自己公司的社长推下去。神奈川县的县警当天侦讯过他,今天随即逮捕到案,他也亲口认罪了。』 「已经自白了啊……这案子很难办。」 不但被防盗摄影机拍下来,被告还认罪了,就算是阿武隈出马,恐怕在法庭上也没有太多发挥的空间。 「令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回答你的问题前,我得先问一下,这应该算在守密义务的适用范围内吧?』 「当然。和我是不是律师无关,我自然不会四处宣扬大学同学的个人隐私。」 『你这点倒是不太讨人厌。我爸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虽然有工作,但钱都没拿回家,全部花在玩乐上,总归一句就是个人渣。』 「那真是……辛苦你了。」 『不需要同情我。高二的时候,我妈决定跟我爸离婚,叫我和弟弟决定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走。我当然觉得跟着妈妈比较好,可是那时才国中一年级的弟弟,可能觉得放荡的老爸很帅气吧,就说要跟爸爸走。』 所以姐弟两人的姓氏才会不一样,他们一家人的关系看来比我想像的还要复杂。 『只是,可能因为跟了那种老爸的关系……似乎也没怎么教养,他高中没有好好念完就中途退学。你早点知道也好,我弟弟问题特别多,他二十岁的时候就因为伤害罪被判过一次缓起诉5,但去年在缓刑期间,又出手揍了自己工作地点的餐饮店店长,因为伤害罪被关了半年。』(【注释】 5检察官对轻罪(不超过最轻本刑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罪名),考量到被告并非罪不可赦,及犯罪目的与动机、品性、犯后态度良好等因素,可以不马上起诉被告。如果被告在一段期间内表现良好,没有违反相关条件,就不对被告正式起诉,被告因此不必受到刑事制裁及留下前科。) 「第二次伤害罪,所以就判刑了啊……」 因为殴打人犯下伤害罪而被判处入狱服刑,其实是难度相当高的判决。 打架时出手打了对方,自然不是没有可能,一般来说只会停留在暴行罪的层次,通常要造成对方骨折之类的重伤才会被判处伤害罪,科以罚金或是附带条件的缓刑才是最常见的结果。 她弟弟今井仁志的判决,大概是还在缓刑期间却再次犯下同样的伤害罪,不但缓刑被取消了,又被判处六个月有期徒刑。身为一名律师,虽然不应该抱持任何偏见,可是一旦接下这件难办的委托,可能比那件校长要我抹消性骚扰指控的案子还需要更多觉悟。 「知道了。总之,辩护工作我先接下来。」 『拜托你了。为了委托人,我相信你永远会全力以赴。』 我问清楚井上检察官的弟弟被拘留的地点后,通话就这样结束了。 身体微微颤抖起来,明知道自己没有多大能力,我还是再次接下杀人案的辩护委托…… 不管怎样,现在都没时间继续迷惘!必须尽快和本案的嫌疑犯会面,保护他的权益才行。我迅速打点一下,准备离开事务所。 「咦?马上就要出门了吗?路上小心!」 「好的,我走了。」 我和二宫小姐打过招呼,才刚走出事务所就碰到现在才来上班的矶谷所长。 「嗯?本多有工作吗?」 「是的,有件刑事案件的辩护。」 「哦?什么样的案子?」 虽然时间紧迫,我还是得如实回答所长的疑问。 「听说昨天发生一件清洁公司的社长被人从大楼推落死亡的命案,嫌疑犯今天已经被捕,我正要去担任辩护律师。」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看到这则新闻,对了,嫌疑犯主张无罪吗?」 「不,他已经认罪了。」 矶谷所长眯细眼睛。 「这下就棘手了,没问题吗?」 「我也不晓得,只能为了委托人全力以赴。总之,我先走一步!」 不安的心情虽然是事实,但该做的事情还是一样,我向矶谷所长行了 个礼就直接离开事务所。 我当然完全不知道,所长跟我讲完话,立刻拿出手机打电话给某个人。 「是我,你今天应该也很闲吧?要不要来我的事务所一趟?唉,上次介绍你认识的本多又碰上难办的杀人案了。唉,别嫌麻烦,你听我说,这阵子他都遇不上什么像样的委托人,表情简直跟以前的你一模一样……」 2 今天的目的地不是东京而是神奈川,神奈川算是邻近,搭上电车立刻就到了。在电车上用手机查询过这次的杀人案件后,我的情绪就一直陷入忧郁之中。 就算接下了刑事案件,律师依旧拿不到任何特殊消息,我们的首要任务变成得要利用电视或网路搜集案子的相关资讯。面对不确定能相信到什么程度的媒体情报,律师当然不能全盘接受,不过,至少可以先了解警方已经公布的官方资讯。 井上检察官的弟弟——嫌疑犯今井仁志,涉嫌将公司的户嶋社长推下大楼顶楼杀害,犯案经过都被现场的防盗监视器从头到尾给拍摄下来。嫌犯不但亲口供认罪状,警方也已进入调查犯案动机做为佐证的阶段,另外还查出嫌犯过去因为伤害罪被逮捕过两次,同时曾被具体求刑半年,而且他因为薪资问题和那位户嶋社长起过争执。 过去有前科这件事,往往会让社会大众留下深刻印象。『有一就有二,罪犯还是应该永远关起来才对!』『冲动也要有个限度吧?竟然会把人从屋顶推下去,还有什么好为这种人渣辩护的?』从最近线上新闻网站的讨论区看来,案件报导下面几乎满满都是这一类的意见。 还有一则消息随着这股浪潮不断扩散。 今井嫌犯在一年前殴打过任职的餐饮店店长,到处都能看到这位店长的评论: 『他以前在我的店里打工,明明还在受训阶段,却不断胡乱抱怨薪水太少。研习工读生的薪水低本来就是正常的,以我们集团的标准来说,并没有特别苛扣他,因此一直拒绝他调薪的要求。结果,有一天这家伙突然跑来揍人,把我打成重伤还脸颊骨折,好一阵子不能去上班。』 我得要为这样的人辩护啊……越是搜寻消息,心情越是低落。 ◆ 「你是我的辩护律师?还有这种吃饱太闲的人啊?」 到了拘留所的会面室,眼前出现一位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身材算是高壮,头发剪成短短的平头,眼神相当锐利,感觉和井上检察官生气的表情有几分相像,给一般陪审团成员的第一印象,恐怕不出「深夜会在闹区徘徊的不良年轻人」之类的吧。让我在意的是,难道是有前科的关系吗?他完全没有嫌疑犯刚被逮捕不久后常表露出来的那种胆怯感。 「你就是今井仁志先生吧?初次见面,我是本多信繁律师,是你的姐姐井上小姐委托我过来的。」 「哼,要请律师应该得花上一笔钱吧?老姐到底在想什么,干嘛为了我平白花钱?」 我压抑住恼怒的心情,克制自己不要脱口讲出:「井上检察官不但愿意为你支付昂贵的辩护费用,在职场上还陷入很为难的处境耶。」 「请别这么说,虽然你们的姓氏不一样,毕竟是亲姐弟,互相帮忙是应该的。」 「所以才奇怪啊。事情全都是我一个人干的,老姐干嘛在意?」 我担任律师的资历不长,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类型的嫌疑犯,坦白说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打交道。 「明白了。不过,你既然被警方逮捕,这种状况下还是必须有律师陪同。现在由我来担任辩护律师,你应该无所谓吧?」 「随便你们,反正我早就有坐牢的心理准备。你不用刻意去争什么,也不用多插手管些有的没有的,随便辩护一下就好。」 「听说你把自己公司的社长推落顶楼。你不打算否认这项嫌疑吗?」 「你也认为是我干的吧?是啊,就是我啦。那个该死的社长,因为我有前科,才给那么一点钱就把人使唤来使唤去!我看见他一个人毫无防备地站在屋顶上,忍不住用力推了一把,没想到竟然会被监视器拍到。」 我不由得怒火中烧。还不知道被杀的户嶋社长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他一定也有亲朋好友,还有亲人会为他难过吧,但从今井的口吻听来,这番犯罪告白感觉和打死一只小虫子没两样。 虽然对井上检察官很不好意思,但要是可以拒绝,我还真想马上推掉这件案子。可是,我毕竟是个律师,而每个人都有应当受到保障的权益。我不想被今井看出内心的愤怒,深深吸了几口气以保持冷静,再笔直注视着他说:「知道了。那么,你可以再告诉我一些详细经过吗?」 「烦死人了!你随便调查一下不就得了?该说的话我都跟警察讲完了,你有想问的事,自己去问警察。」 「……」 嫌疑犯毫不在乎地承认自己杀人,而且完全不肯跟律师合作,这下子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着手为他辩护。 3 今井出于一时冲动把社长从顶楼推下来,过去曾因为薪资和对方争执过——结果今天从本人口中问到的资讯,跟电视新闻上的报导没有多大差别。警方当然不可能因为我是被告的律师,就愿意吐露目前的侦办资料。最大的消息来源明明应该是嫌犯本人,对方偏偏没有意思要跟我配合,真的是无计可施了。 这天我只好无奈地早早回到矶谷律师事务所。 「看你那副表情,八成是没有大太成果吧?」 一走进事务所,矶谷所长就对我这么说。 「是啊,被告不但认罪,还觉得自己杀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一副不想听我讲话的样子,也不打算跟我合作。」 二宫小姐有点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说:「……竟然会有这种自暴自弃的人。」 对律师来说,碰到没有合作意愿的嫌疑犯倒也不是不可能,就像有人对人生绝望了,想被判处死刑而刻意犯罪,看来我这回也是遇上这类型的人。 「本多接下来打算怎么做?你应该是第一次帮这种嫌疑犯辩护吧?」 「坦白说,我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只有一点是听说嫌疑犯从小的家庭背景比较特殊,多少能找到一些酌予量刑的材料……」 这时候,有个出乎意料的声音接口了。 「喂!要是采取这样的方针,找律师辩护还有什么意义?」 与其说我大吃一惊,不如说是整个人呆住了。 那个人接话的语气虽然称不上傲慢无理、狂妄自大,但也没有半点谦逊之意。对了,大概可以形容为早已洞察一切的口吻吧。 这个声音我有印象,急忙探头望向隔壁的会客室,和预期的一样,阿武隈就坐在那里。我完全不想再碰到大剌剌瘫坐在沙发上的这个人,偏偏现在又非得要拜托他出手相助不可。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所长请来的?」 我回头望向矶谷所长。 「是啊,因为有必要,我就把人叫来了。这次的嫌疑犯不是认罪了吗?你还没替已经供认不讳的嫌疑犯辩护过,但阿武隈有相关经验,我就找他来了。」 「请、请等一下!我才不需要借助这种律师帮忙!这家伙可是——」 他可是会作伪证的——这句话差点要脱口而出,但我自己的委托人却是因为这样才得救的。 「听好了,之前我也提过吧?你其实跟阿武隈挺像的,信念就是竭尽全力帮助委托人。而你看不顺眼的阿武隈其实也一样,只不过这家伙的『竭尽全力』比较接近『不计一切手段』罢了。」 真是强词夺理。 我期许自己可以尽一切努力帮助委托人,但必须在法律允许的 范围内。我明白阿武隈会用全力去做同样的事,可是,必要的话他甚至不惜触犯法律,这样的辩护方式是绝对不能允许的啊! 「阿武隈的经验比你丰富几十倍,不管是哪一种委托人或嫌疑犯,他都明白该怎么着手辩护。我不会害你的,这次的案子应该找阿武隈帮忙才对。」 「喂,本多,你听到了没?你老板都亲口推荐了,还不快点接受?」 阿武隈得意洋洋地笑了。 「而且,本大爷会亲自跑到这里来可是相当稀罕。最近发生了些好事,让我觉得偶尔当当法律义工好像也挺不错的……」 等等,阿武隈所说的「好事」,该不会是那次他以为自己偶然在公园里跟女儿四目相交的误会吧? 「本多,你就当成是所长命令,总之先跟阿武隈谈一谈吧。」 「……好吧,您都这么说了。」 既然是所长命令就没办法了,我暂且死心走进会客室,关上门和阿武隈面对面。 「隔了一个月……不,应该是半个月不见?」 「这么久啦?时间过得真快。」 我还是没完全放下戒心,相形之下,阿武隈却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看来你没有什么心情闲聊,好吧,那就赶紧进入正题,你先把案子的概要说来听听。放心,先不管我是否会参与本案,你明白的,我同样会履行守密义务。」 「是啊,要是口风不够紧,可干不了伪造证据这种事。」 「呵,你终于懂得回嘴几句啦?」 这家伙根本不在意别人挖苦。 不管怎么说,把事情经过告诉阿武隈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若说我不想要他的建议,那是骗人的,更别提这次的委托人井上检察官也希望我拜托阿武隈帮忙。 「你还记得井上检察官吗?」 「喔,那个好强的美女检察官啊?」 「是的,她弟弟就是本次案件的嫌疑犯。」 没什么好犹疑不决的了,我毫不隐瞒地把目前听来的案情全都告诉阿武隈。 「本案的嫌疑犯叫做今井仁志,他父亲沉迷于赌博,听说个性也相当粗暴,最后和妻子离婚,当时还是高二学生的井上检察官跟了妈妈,弟弟则是跟爸爸走,所以姐弟俩的姓氏才会不一样。」 「嗯嗯,最近明明是一家人却不同姓氏,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是因为阿武隈已经跟太太和女儿分开的关系吗?他对这一点倒是挺宽容的。 「可是她弟弟干嘛跟着爸爸?通常不是会跟妈妈一起吗?」 「今井先生那时候才国中一年级,听井上检察官说,好像是小孩子觉得个性放荡的老爸比较好吧?」 「是喔。然后呢?今井一直跟父亲住,后来怎么了?」 「结果似乎也变得跟父亲一样。他高中中辍,成年后因为伤害罪被捕,那次先判了缓刑,但一年前在缓刑期间再次犯下伤害案件,就被判了半年的有期徒刑。」 「咦,有『便当』了还继续伤害人,那就会被具体求刑了。」 所谓的「有便当」指的是还在缓刑期间的人吧。 「才刚从牢里放出来,这次就把自己公司的社长从大楼推下来?」 「似乎是这样。坦白说,我觉得这次的案子就算拜托阿武隈律师,恐怕也没有太大帮助。委托人已经自白了,我刚刚才去见过他,他就是一副打算认罪的态度,完全不肯配合律师。」 「原来如此,所以……现状是你这家伙竟然厚着脸皮跑回来了?」 「是啊,正是如此。」 「你是笨蛋吗?」 阿武隈无视我的苦恼,很干脆地吐嘈。 「笨、笨蛋……?」 「对啊,笨透了!之前不是教过你吗?委托人会撒谎,警察会作伪证,就算委托人全盘认罪,你有理由完全相信吗?不过是被那家伙冷嘲热讽一番,没必要那么消沉吧?」 他这番话真是出乎意料,这次我倒不想开口反驳他。 「嗯,阿武隈律师之前确实说过,人是会说谎的生物。」 所以我之前才能拆穿那个性骚扰的校长。 「可是,你自己不也说过吗?谎言一定牵涉到某种利益。今井先生自己先认罪了,这又有什么好处?」 「我们怎么会晓得?所以才要赶快调查清楚。你刚从拘留所回来,根本什么都还没查出来吧?」 的确又被他说中了,但我不明白这到底意义何在。 「阿武隈律师觉得今井仁志是无辜的吗?他不但自白了,犯案经过也被监视器拍下来。」 「错了,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认为这家伙无辜,但也不能什么都还没查清楚就原封不动地相信委托人的说词。譬如说,这个叫今井的人现阶段不是认罪了吗?那么,你是否有问他:『出庭的时候都没有其他想争取的事吗?』」 「咦?」 突然被他这么一问,我连忙回想不久前和今井的对话。 「确实,他说早就有坐牢的心理准备,叫我在法庭上不用再去争论什么。」 「有提到减刑吗?他愿意认罪,希望多少判轻一点?」 「没有……完全没提到这个,他只强调全部认罪,叫我什么都不用做。」 阿武隈深深叹一口气。 「你不觉得奇怪吗?认罪也就罢了,既然认罪,多少会希望自己能早点从牢里放出来吧?一般会跟你商量该怎样争取减刑才对。」 「被你这么一说,或许有可能吧。可是……」 「我大概明白了。今井这家伙虽然认罪,但你不觉得他其实是自暴自弃吗?有种『不管是警察还是身边的人,反正都不肯相信我,要怎么样随便你们好了』的感觉。」 「倒不至于……」 我边回想和今井碰面的经过,边庆幸自己至少记忆力不错,正想接口否认—— 「啊!」 忽然有种晕眩的感觉,我突然想起今井跟我讲过的一句话。 『你也认为是我干的吧?是啊,就是我啦。』 他咬牙切齿地挤出这句话,我那时根本没听进去。若是背后另有深意…… 「总算想起来啦?」 阿武隈咧嘴露出不怀好意的坏笑。 「他、他该不会……」 我终于领悟到阿武隈没说出口的言外之意。 「你的意思是,今井出于自暴自弃,故意承认自己犯罪?」 「这么一来就成了牵涉到利益而撒谎。这家伙本来就是个前科犯,又被监视器拍到了犯罪画面,是吧?老是被旁人当作犯人看待,他不想继续争辩,就自暴自弃地认罪,可能性算是相当充分。」 「对,确实如此。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开始不跟我这么说呢?」 「还不简单,自己因为杀人罪嫌被抓了,跑来一个乍看之下没有多少社会经验的年轻律师,从今井眼中看来也会觉得『反正律师同样觉得我是有前科的杀人犯』,这没什么好奇怪的。」 完全无法反驳。 没错,我不过是个二十多岁的菜鸟,只穿得起便宜的西装,被告会对我有偏见或许是无可奈何的;再加上我手上的委托虽然增多了,但来的都是些类似性骚扰校长那样想要人帮忙掩盖罪状的客户,这几天下来,我对自己从事的律师工作产生了不少疑问。 在这种状态跟今井碰面,自己真的有衷心信任他吗?当然没有。我知道他已经向警方供认罪状,井上检察官也跟我说过他个性粗暴,加上有前科,我根本没思考过这个人清白无罪的可能性,这种先入为主的想法八成给今井带来负面印象。 「好吧,再问你一次,为了让委托人得到正当的辩护,你需要我帮忙吧?」 我已经无法拒绝阿武隈了,不过,还是想要先声明一点。 「我不久前跟你说过,你是个恶魔,我不会再借助你这种恶魔的力量。」 「是啊,你是讲过,可是这次是为了委托人着想吧?不是应该抛弃无谓的自尊推翻前言才对吗?还是,你的自尊不容许自己跟我搭档出庭?」 我知道这家伙故意取笑我。 「可以啊,毕竟关系到委托人的一生,我的自尊心就当作被狗给吃了吧。不过,阿武隈律师必须答应我一件事,不能再用犯法的手段了。」 「办不到。」 「……」 竟然斩钉截铁地回绝,我顿时被这家伙呛得哑口无言。 「那你晓得我的答案是什么了吧!」 「好啦,冷静点,没必要的话我当然不会伪造证据,那是上次的杀人案碰巧非得这么做不可。例如那件车上窃盗案,我不是什么也没伪造吗?」 「确实没有……」 「就是说啊。反正你随时可以跟我分道扬镳,你在合法范围内利用我不就成了?这样总行了吧?」 这家伙真的很擅长交涉,让我觉得既然如此不妨答应他。 「明白了。只拜托你这一点,请尽量跟我一起行动,别再像上次那样背着我偷偷伪造证据。」 「好啊,我可以答应你,契约成立。」 就这样,我再次拜托「恶魔辩护人」伸出援手。 「你打算怎么做?今井真有可能是无辜的吗?阿武隈律师难道可以看出案情真伪?」 「看得出来啊,你应该记得我拥有在对方动摇时识破谎言的特级超能力吧?」 「嗯,你曾提过。」 阿武隈跟我强调过好几次,他的超能力可以在对方情绪动摇时识破这个人是不是在说谎。我当然半点也不相信超能力云云的鬼话,不过,这家伙拥有直觉,或者说是洞察别人心理的敏锐观察力确实是个不争的事实,这种能力在庭审的时候帮上了好几次大忙。 「你刚刚说是特级(ultra)超能力?本来不是超级(super)超能力吗?」 「喔,感觉字面上还是有点土气,就改成特级超能力啦!」 「随你怎么说都行。」 我觉得怎么乱扯都无所谓,还是别提了吧。 「阿武隈律师要先跟今井先生会面吗?」 「不用,既然是自暴自弃地认罪,问话难度就变高了,得先找到足以动摇他的资讯才行,要先弄清楚今井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之,你马上打个电话给井上检察官,要是想救自己的弟弟,今晚叫她到我指定的地方来,而且必须按照我的指示行动。」 我依旧不明白阿武隈到底有什么打算。 「等一下,为什么你要找井上检察官过来?晚上把人找出来,还叫她乖乖听话照办……到底打些什么主意?」 阿武隈咧开嘴坏笑说:「先保密啦,这样比较开心。我不会叫她做什么怪事,不然你也在一旁陪同好了,觉得有问题就能立刻阻止我。」 「……好吧,我先去打电话。」 尽管阿武隈答应这次的案子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不过还是得在他旁边盯着才行。 4 当天晚上,我们约好在车站跟井上检察官碰头。车站前非常热闹,我知道阿武隈常去的酒廊就在不远处。要跟井上检察官碰面,其实约在哪里都无所谓,我猜集合地点约在这里,是因为阿武隈大概想办完正事就直接去酒廊报到吧。 「唷?井上检察官,好久不见。」 「果然拜托你出面帮忙了。」 阿武隈轻松愉快地打了声招呼,井上检察官并没有回应,只是望了我一眼。 「是啊,都照井上检察官的期望进行。案情我告诉阿武隈律师了,不要紧吧?」 「当然。」 虽然事态如同井上检察官的预期,但阿武隈让她的检察官职涯留下惨痛的污点,而为了帮助亲弟弟,偏偏又需要这个人的力量,现在她的心情可能也相当复杂吧?不过她委托我辩护的理由,正是我和阿武隈有过合作关系,看到阿武隈在场自然不会惊讶。 「你们都谈清楚了就好,我倒是想问井上检察官几个问题。」 「找我出来做什么?你也明白我不太想被人看到和你们两个混在一起吧?酬劳全数汇款给你了,你随便出庭辩护一下不就成了?」 「别这么凶嘛,要调查一些你弟弟的背景资料,总得问问姐姐呀。」 「是吗?我跟弟弟都快十年没见面,倒不觉得你问我会有多大用处。」 「这点就交给我来判断,你只要乖乖回答我的问题就好。」 阿武隈还是一样毫无顾忌。 「首先,我听说你爸妈已经离婚了,当时高二的你选择跟妈妈走,国一的弟弟却跟了品行不良的爸爸?」 「嗯。」 「听了就觉得很怪耶,你弟弟干嘛非得跟人渣似的老爸一起住?」 「天晓得。我不是跟本多律师讲过了?弟弟那时候年纪还小,可能觉得放荡的老爸看起来像是好父亲吧。」 我对她的答覆没有任何疑问,心想小孩子就是这样吧,但阿武隈似乎不太认同。 「我觉得有点奇怪。要是你们感情不好,他是有可能会选择跟爸爸住啦,可是弟弟和你妈还有你的关系会很恶劣吗?」 井上检察官有点愤慨地说:「怎么会呢?我父亲个性很粗暴,家里其他三个人只能互相扶持着过日子。我不但会做饭给弟弟吃,他要是被打,我也会帮忙挡着。」 「是吗?那就是第二种可能性了,你那时候是高二吧?」 「对。」 「你既然是检察官,大学应该念法律系吧,是什么时候立定志向的?」 「上高中前就打定主意了。看到自己的父亲那么不像样,当然会想要好好取缔坏人。真是的,你要我讲这些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也有同感,完全不明白阿武隈的意图。这家伙似乎看穿了我们的疑惑,坏坏地一笑说:「不,这样我就懂了。井上检察官,你觉得今井为什么非得跟着人渣老爸走?他是离家出走的不良高中生也就罢了,但他那时候才十三岁,会跟人渣老爸还是正常的老妈,正常人不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我怎么会晓得,难道有什么背后的理由吗?」 「简单啊,不就是为了你着想?你不是立定目标要念法律系,将来要当上检察官吗?离婚的妈妈要养两个孩子也太辛苦,上大学还得再花更多钱,弟弟自然就顾虑你啦。为了不要拖累宝贝姐姐,他干脆选择跟人渣老爸走。」 我说不出话来,井上检查官似乎也是,我们根本没思考过阿武隈提到的可能性。听起来虽有几分言之成理,但真的有这种事吗? 今井那时候还是个孩子,他选择和最爱的妈妈跟姐姐分开,跟脾气暴躁的父亲一起住。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为了保护姐姐不被父亲伤害,希望她能好好实现梦想呢? 「根、根本不是这样子好吗?怎么会有那么为人着想的孩子!才国一的小鬼,哪会晓得念大学得要花多少钱!」 「你呀,还是不要瞧不起小孩子比较好,最近连幼稚园小朋友都会上youtube找游戏攻略短片了。十年前不也一样?不论是学校还是图书馆,都有可以连上网路的电脑,随便查一下就能弄清楚上大学要多少学费,他因此被吓呆又有什么好奇怪的?更别提现在还得念法科大学院,得花更多钱吧?」 阿武隈转过头问我。他说 得没错,从二〇〇四年起要担任律师或检察官,必须先从法科大学院毕业才行,需要的学费当然会随之增加。 「你是在唬人吧?我的计划是靠奖学金来升学,完全没有给家人添麻烦的打算!」 「靠奖学金?日本的奖学金不就跟借贷没两样吗?最近不是看到一大堆学生根本还不出助学贷款的报导?今井要是看过那些新闻,大概担心死了。」 井上检察官茫然自失地呆站在原地,似乎受到相当大的打击。 「你爸妈偏偏选你高二那年离婚,我听了就觉得不对劲。你为了要实现梦想,不久后就要考大学了,你妈应该也希望能将你跟父亲隔离开来,才选在这个紧要关头离婚。今井年纪虽然小,可能还是隐约察觉到了。」 「你、你先等一下!意思是仁志为了我的关系跟那种老爸走,搞得连高中也没法子念完,现在还吃尽了苦头吗……而我只考虑到自己的立场,把他当成碍事的家伙?如果真的是这样……真正的人渣应该是我吧?」 井上检察官坐倒在旁边的花坛,打击似乎大到她无法好好站着,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她,能做的似乎只有压低声音,坦率地询问阿武隈: 「阿武隈律师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不过是其中一种可能性啦。但你可别误会,我发表这番推论其实另有目的。」 这时他凑近我耳边,继续小声地说: 「我想让井上检察官配合一件事,所以才随便胡扯一番,让她觉得这件案子自己责任重大。」 我又被他惊呆了。 「刚、刚刚那些话全是你乱编出来的吗!」 「不见得啊,说不定实情就是这样。国中一年级的小鬼怎么会毫无理由地跟废物老爸走?有可能就是怕妨碍到姐姐追梦。」 没错,要是事实真的如同阿武隈所说,不只是井上检察官,认定今井生性暴力又无可救药的我,更是必须好好反省。 过一会儿,阿武隈望着意志消沉的井上检察官说: 「好了,时间有限,井上检察官打算要消沉到什么时候?想要弟弟无罪的话,先帮我一个忙怎样?」 「……你要我怎么做?」 「没什么,这附近有一家我常去的酒廊,请你跟我去一趟就成了。为了你弟弟,这可是必要的。」 「酒、酒廊……?」 我哑口无言。真不懂啊,这种场合怎么会冒出「酒廊」这词汇来?阿武隈自然不会事先透露,都说是为了弟弟,井上检察官更不可能拒绝,我能做的只剩下在一旁监督阿武隈不要做出违法行为。 阿武隈接下来是没有犯法,却在井上检察官心里留下某种奇妙的创伤。 5 隔天,我们再次来到拘留所的会面室和今井碰面。 「又是你?真是不肯死心耶。」 来到我们眼前的今井,跟昨天同样一脸叛逆。 「搞什么,今天人数变多啦?那家伙也是律师?」 他用疑惑的眼神打量阿武隈。 「是啊,我是跟本多律师一起负责辩护的律师阿武隈,请多指教。」 「是喔,你们随便弄弄就好啦,反正一定会判我有罪。」 「哎呀,你这家伙还真的跟传闻一样,根本是自暴自弃耶。」 阿武隈坦率地抱怨了几句,今井似乎有点厌烦。 「当然,反正一定会被关进牢里的。这是我的人生,跟你们无关吧?」 「是没错啦,真的是你一个人的人生也就罢了。但因为你的关系,现在还连累到其他人了。」 今井目不转睛地瞪着阿武隈。 「啊?你是什么意思?」 「你姐姐在当检察官吧?」 才一提到姐姐,今井的表情马上正经起来。 「等一下,这跟我姐有什么关系?」 「仔细想想不就明白了?你听好,检察官的工作不就是要裁决别人吗?公务员的经历要是有瑕疵,一般市民就不会信任了,不彻底保持清廉洁白可是不行的。你不懂吗?」 「喂……」今井用挑衅般的凶恶眼光盯着阿武隈不放,「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胡乱扯开话题,这关我当公务员的姐姐什么事?」 「你多少意识到了吧?要是家人因为杀人罪嫌被逮捕,其他兄弟姐妹怎么可能安心工作?井上检察官其实昨天被开除了。」 「你、你开什么玩笑!」 这一刻我没像今井那样大吃一惊,自然是阿武隈事先解释过他打算怎么做,我还同意在一旁帮这家伙圆谎。 「没骗你,你姐姐没在担任检察官了。」 我接口说道,这下子今井也只能相信我们。 「经济这么不景气,身为前任检察官的井上小姐还得重新找工作,真是太可怜了。幸亏她长得还不错,年轻又漂亮的女性自然有当天就能上班的差事。」 「你、你到底在乱说什么?什么意思,该不会……」 「你要不要瞧瞧姐姐的新工作?这可是昨天刚刚拍的照片喔。」 阿武隈拿出一张照片展示给今井看。 照片上自然是井上检察官,却不是她平常的模样。首先,拍照的地方其实是阿武隈常去的酒廊,井上检察官穿着一身暴露身体曲线的清凉衣物,一点也不适合检察官身分,脸上神情自然相当凝重,就是一副百感交集、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沦落至此的表情。 「懂了吧?总归一句,她昨天开始陪酒生涯啦。唉,男人毕竟是种听听美女讲话就可以消除压力的单纯生物,酒廊小姐其实没有社会上想像的那么糟,只是人总是有适合和不适合自己的工作,你姐姐实在太害羞,说不定不太适合接待工作……」 「开什么玩笑!你给我正经点!」 今井态度激昂地站起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吧。 「这谁受得了啊!老姐她拼命念书,好不容易才实现梦想,不是说只要我老实认罪,就不会对她有任何影响吗?」 今井似乎豁出去了,现在可以算是情绪动摇。 我们都听到他那句不容错过的发言——有人告诉他只要认罪,井上检察官就可以得救。 不需要阿武隈的神奇超能力也能明白吧?我竟然错过重要的事实了,今井仁志会认罪的理由必然是…… 我畏畏缩缩地插嘴: 「今井先生会坦承罪名,该不会是因为警方用你姐姐来胁迫你吧?」 「就是啊!我才没把社长推下大楼,可是,本人偏偏是个有前科的废渣,监视器也拍到我推人,我当然晓得没法子辩解。连刑警也说,只要我乖乖认罪不作怪,让审判赶紧结束,这案子就不会给我老姐添什么麻烦!谁知道会变成这样……」 今井终于忍不住落泪。或许阿武隈的推论正确,在他心目中姐姐还是很重要的。 「阿武隈律师也相信今井先生的话?」 为求慎重,还是得确认一下阿武隈的反应。 「是啊,他现在没说谎。」 阿武隈打包票了。我当然一点也不相信他有什么超能力,但也只能相信他认为今井并没有说谎的判断。今井边哭泣边担心自己的姐姐,怎么看都不像是演技,更何况他一开始就向警方认罪了,事到如今也没必要卖力假装那些都是骗人的。 我有种想切腹谢罪的愧疚感,一开始擅自认定今井是有前科的不法之徒,根本没好好建立信赖关系。相形之下,被我称呼为「恶魔」的阿武隈,一下子就识破真相,再次让我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什么资格批判他。 此时此刻,我能做的就是尽力为今井提供最好的辩护。对了,现在还有件事 情可以效劳,我从阿武隈手上一把抢过那张照片,迫不及待地撕成碎片。 「请放心吧,今井先生,这张照片是捏造的。」 对井上检察官而言,被拍下这种照片也是一种生涯的污点,因此条件之一是我会负起销毁照片的责任。至于阿武隈脸上心痛不舍的表情,无视就好。 「嗯,总之就是这样。刚刚那是说服你老姐,到我常去的酒廊拍摄的照片。她还在当检察官,暂时不至于被革职啦。」 「啥!搞什么鬼!干嘛要骗我!」 今井火冒三丈也是很合理的。 「还用问啊?当然是因为你不肯配合呀。想要查清楚你为何认罪,也只能拜托井上检察官帮忙演一场戏了。」 今井的心情似乎依然很复杂,不过感觉他勉强了解我们的目的何在。 「那、那是真的吗?我姊真的没事?」 「不要紧啦,检察官毕竟是公务员,不会那么容易被革职,更何况现在又不是亲人犯罪就要全家人一起偿还的时代。」 「不过,亲弟弟一旦被判杀人罪,光是周遭的眼光就会让人受不了,很有可能搞到最后待不下去也只能辞职。将来这样发展还是很有可能的。」 「那我该怎么做?非得坐牢也就罢了,姐姐应该跟我无关吧?她拼命念书好不容易才当上检察官,被我给拖累了怎么行?」 阿武隈露出满意的表情,八成是听到他想听的告白。 「解决方法很简单,拿到无罪判决不就得了?」 「这、这……是没错,但不可能吧?有一堆我推人坠楼的证据,我还认罪了……」 「错了,并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证据,所谓的认罪啊,就代表随时都能翻供,接下来就要看你的干劲。」 「就是说啊,今井先生,警方的做法未免太过分,他们八成跟你说,只要你坦白认罪,就不会对在当检察官的姐姐造成不良影响吧?」 「是啊,他们说我要是拖拖拉拉地主张自己无罪,没有表现出反省的态度,我姐姐的处境会变得更糟……」 「太差劲了!侦讯时讲这种话简直跟恐吓没两样。」 「这就是垃圾警察手段高明的地方,而且我们还没办法证明他们真的恐吓过今井先生。当时既没录音,八成也不会写在笔录上,这是垃圾警察常用的贱招啦。」 阿武隈对警察的态度依旧跟之前一样尖酸刻薄。 「好啦,你详细说说事情的经过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听够警方跟新闻报导的说法了,还是从你的嘴巴亲口讲一遍……啊,案子到底是哪一天发生的?」 阿武隈老是记不太清楚这一类的小细节,我马上接口说道: 「是前天,五月二十三日。」 「喔,对、对、对!那天发生了什么事?」 「好,其实……」 今井终于开口说出案情真相。 「我们公司是在六层办公大楼的五楼跟六楼,顶楼跟吸烟区没两样,大家都在那里抽烟,那天我也想上去抽两口……对了,大楼外墙现在正在整修,整栋楼外围都紧密覆盖一层塑胶布。」 「你是指大楼或公寓整修时,常看到的那种鹰架跟防水布吗?」 「对,就是那个。那天我去顶楼抽烟,发现户嶋社长差点要从鹰架上摔下去,我赶紧跑过去,想要伸手拉他一把。虽然抓到他背上的衣服,但最后还是拉不住他,人就跌下去了,在我面前……」 真是惊人的真相。 「等等,换句话说你并没有把社长推下去,而是想把人拉起来?」 「是,是的……」 我呆住了,没想到今井其实并不是杀人犯,而是打算要救人。 「唉,这也不是不可能。先问你几个问题,你们社长怎么会从顶楼掉下去?难道他正打算要跳楼自杀吗?」 阿武隈问得有理。 「我不太清楚,只看到户嶋社长快要从外墙的鹰架边缘摔下去的背影……我想他站在架子上,该不会是想察看工程进度,结果一个没站稳才失去平衡吧?」 这时我也提出刚刚脑海浮现的疑问: 「请等一下,大楼外墙虽然在整修,但顶楼应该会装设防止人跌落的栅栏才对,户嶋社长那时人已经翻过栅栏了吗?」 「没有耶,公司大楼很老旧,顶楼围栏早就被去年的低气压吹跑了,外墙的工程应该也包含重做围栏,公司基本上禁止我们没事上去顶楼。」 「禁止进入?你不是上去抽烟吗?」 「是啊,大家都知道规定是不行的,可是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抽烟,所以会抽烟的人都理所当然地跑来顶楼。」 「社长也出现了。他也抽烟?」 「嗯,社长的确也有抽啦。」 「这么一来,人会出现在那里就没什么好奇怪的。社长有非得要跳楼自杀不可的理由吗?例如公司快要破产了、背负巨额的借贷,还是偷腥被抓……」 「这个嘛……是有听过几次公司经营状况其实不太妙。」 「不管是哪间公司,这年头经营都不容易吧。对了,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们公司是做什么的?」 「清洁工的派遣公司,直截了当地取了个『清扫网路有限公司』的名字,主要是派遣我们这些员工去自用住宅大扫除、进行活动后的清理,还有定期清扫厕所之类的。」 「感觉是满稳定的工作啊。你是从什么时候听说经营状况不太好?」 「这个嘛……一直到不久前好像都还可以,横滨的发展不错,所以公司四处派遣员工去清扫,也赚了不少钱,可是这阵子不仅人手不足,竞争对手还变多,状况变得很危险,所以公司就加入『协力雇主制度』。你们应该听过这个制度吧?」 「是的,那是支援更生人就职的制度。」 我点了点头,「协力雇主制度」简单说,就是政府给予理解更生人或前科犯情况而愿意雇用他们的企业奖励金,制度的目的是帮助更生人重新融入社会。 「所以才会雇用我这种有前科的人。公司里当然也有人大力反对,听说户嶋社长其实挺辛苦的。」 「听到这里,会让人觉得社长倒有可能因为经营不善或各种相关问题而自杀……」 我边说边窥看阿武隈脸上的表情,他应该会有一番见解吧? 「当然要提出自杀的可能性。话题还是先回到案发当时吧,今井,社长在你面前快要摔下去时,有发出惨叫声吗?」 「咦?对啊,有!我会注意到,就是因为社长叫出声来。」 「什么样的惨叫声?『哇啊啊啊』这样吗?」 「不是,比较像吓了一跳的『呜哇』,要再短促一点……」 现场的惨叫声——我明白阿武隈追究这一点的意图何在了。 「短促的惨叫……难道是发生当事人预想不到的突发事故?」 「是啊,只是这样一来,就很难主张自杀的可能性。马上要跳楼自杀的人会放声惨叫的确很诡异,现场有留下遗书的话就好办啦。」 遗书?原来如此,阿武隈留意到了,要是遗书真的存在,当事人跳楼自杀的可能性就大幅提高。可是…… 「现场没找到遗书吧?要是有,警方以杀人罪嫌来申请逮捕令就会有几分顾忌。」 「这么一来,只能考虑意外死亡的可能性。为了察看大楼外墙施工的进度而爬上鹰架,结果重心不稳摔落……案发当天顶楼的风很大吗?」 「风吗……这么说来,风还满强的。毕竟是屋顶,冬天上去抽烟会觉得冷死人了。」 我有点开心地插嘴:「真相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今井既然不是犯人,又假设社长其实是意外死亡,应该就只剩被强风吹袭摔下楼的可能性。只是,阿武隈的表情依旧不太好看。 「这样官司打起来就辛苦了。他杀的话,辩护还单纯一点,只要提示第三者犯案的可能性就解决了,意外死亡要举证可是非常费功夫。」 「对,真的……」 要主张被害人不是被人推下去,而是因为偶发事故从顶楼自行摔死的确很简单,却想不出可以说服陪审团点头认同的办法。 「我还在意一件事。今井不是被警方半恐吓地侦讯了吗?这在过去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现在那么讲究人权,警察竟然还使出这种手段……看来是对起诉相当有自信。」 原来如此,我懂了。 「换句话说,警方侦讯时会强硬要求今井先生认罪,就是因为其他证据他们都已经差不多搜集齐全了,还对他是真凶这一点深信不疑?」 警察的做法虽然过分,但不难理解。他们不会任罪犯逍遥法外,既然确信今井是本案的犯人无误,当然想稍微用点强硬的手段取得嫌犯认罪的口供,好把犯人关进大牢。 「就是啊。听说警方还查到案发现场的监视器?八成拍到相当关键的画面。」 「对,被拍到了。」今井严肃地点了点头。「老实说我也不太清楚,顶楼好像有装监视器,听说竟然还拍到我把户嶋社长推下去的画面。」 果真如此,这会成为决定性的证据,但我有个疑问。 「等等,你说你想要把社长拉上来,不是要把人推下去吧?既然监视器拍到画面,不就正好能洗清嫌疑吗?」 「你还不懂啊?监视器的画质大概奇烂无比吧。」 今井讶异地对阿武隈这句话表示认同: 「对啊,你真了解。刑警有把监视器拍到的画面播给我看,该怎么说……画质不但很差还会跳格,录到的东西看来根本不像在救人,比较像正好要把人推下去。」 「是吗?原来有这种可能……」 防盗监视器的画面,确实给人画质既模糊又粗糙的印象。要是想拉起人的瞬间画面跳格,或许光看画面会变成像要把那个人给推下去的动作。 「不然,主张监视器拍到的人其实不是你怎么样?画质那么差,也很难识别五官吧?」 「不行,其实还找到别的证据。我不是说自己抓住快摔下去的社长吗?在他衣服背后验到我的dna。警察还说以现在的技术,要采集衣物上沾到的dna一点也不困难。」 「是吗?这下就明白为什么警察突然有自信逼你认罪,还有你为何会自暴自弃地认罪了。警方接下来只要查到犯罪动机就够了……你有什么理由非要杀死户嶋社长不可吗?」 「才没有,我从来没想过要杀掉社长,只不过……我跟他吵过几次架……」 「是啊,你因为薪水问题跟社长起过争执吧?」 被我这么一问,今井抱着头说:「对,我们公司的经营状况不怎么样,薪水超低的,但我觉得他不能用这点当理由吧,现在月薪也才十五万日圆耶……他们肯雇用有前科的人是让人很感激,可是,这点薪水让人怎么生活?所以就常跟户嶋社长吵架……」 「新进员工怎么会有机会跟社长争长论短?」 「有啦。我在顶楼抽烟时,常常会跟他讲到话。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语气还满嚣张的。」 我有同感,不管社长再怎么友善,站在新进员工的立场,一般不太可能积极跟社长搭话才对,更不可能主动和对方起争执吧?今井却做出这种与众不同的行为,就其他员工看来,这家伙或许挺怪异的。 「争吵的确不太好……可是,光凭这点还不至于构成杀人动机吧?」 「是啊,正常来讲的话。不过,别忘了这家伙可是犯过两次伤害罪被捕,还实际被判刑了喔,大家都会认为他不知道何时会干下什么坏事吧。」 「啊……」 我想起来了,今井在缓刑期间因为殴打人,再次以伤害罪被逮捕,还被判了半年的有期徒刑;再加上公司加入协力者雇用制度,换句话说,他是因为有前科才会被聘雇。在其他员工看来,他和社长争论的情景或许看起来情节相当严重。 「今井先生,我想请教一下你的前科,你为何会两度犯下伤害罪被逮捕呢?」 「嗯……第一次被抓的理由没什么好提的,那时候我才刚满二十岁,算是个性比较冲吧?晚上跟死党一起喝酒,因为撞到别人肩膀之类的理由打架,结果把对方打到骨折变成伤害案件。」 「真是不值一提的理由。是啦,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确实会这样。不过,通常会反省一下吧,你为什么在缓刑期间又犯了第二次伤害罪?」 「啊,那是……第一次的案子过后,我就乖乖在餐饮店打工赚钱,可是那里的店长实在是个惹人厌的混蛋……他说我才国中毕业,就用一点点钱任意使唤人,还不知道从哪里查到我之前因为伤害罪被捕,一直拿这件事刁难我,我一时火大就……」 「就揍下去了?」 「是啊,豁出去了,那家伙被我打到颜面骨折。不只在缓刑期间,这次伤害的程度又比较严重,而且被害人希望我被判重刑,最后就变成具体求刑了。」 「打到骨折?干得好!要夸奖你一下才行。」 让人讶异的是,阿武隈竟然脱口讲出称赞的话。 「咦?这有什么好夸奖的?」 「当然,这家伙现在也没说谎啊。受到不公正的对待,提出抗议是很正常的吧?只是弄错了抗议的方式。」 这样的观点或许说得通,但我就是无法认同。 「你这么说,我是很感谢啦……」今井似乎对阿武隈的赞美颇为感慨。「店长那家伙实在有够混蛋,兼职人员在研习期间的薪水本来就比较低,他还说因为我只有国中毕业,嫌我动作慢,研习得要延长为两个月。那混蛋大发脾气时还会狂踹人,又不给加班费……不只是我,连其他新人也被欺侮。」 「太好了,告诉我店里地址,我们晚点去会会这个店长。反正他一定会出庭,先见识一下是什么样的人也好。」 「真的会让店长出庭吗?前科纪录应当不能做为刑事审判的证据提出,审判长也不会认可呀。」 「理论上是这样,但只要能证明那个店长跟本案有关,就可以传唤他来当证人。」 「原来如此,可是检方能用什么样的理由?」 「是我就会这么主张:被告个性冲动,曾经犯下两次伤害案件,这次也基于一时冲动将被害人推下大楼。为了证明被告的性格确实如此,检方拟传唤过去伤害案件的被害人做为证人出庭……大概这样。」 「确、确实……」 阿武隈说得没错。如果这么主张,就无法阻止店长踏上证人台,若是可以在反诘问时推翻他跟本案的关联性,相关证词当然会被法庭全数删除,可是陪审团对今井的印象依旧会大幅恶化。阿武隈果然经验丰富,设想对策时没有一点破绽。 「好啦,我大致明白案情了,是还满单纯的,但也不太好办。既然已供认罪状还被监视器拍到,这次的论点没法子放在被害人何时、何地死亡上,也不能否认案发当时你人就在顶楼。」 「被你这么一说,这次的案子确实争议不大。」 既然是杀人案件,便有是否有第三方犯案的可性、死亡推定时间,以及死因认定是否误判等等应当深入追究的面向。可是,死亡时间和死因都确认完毕了,现场看来也没有任何第三者。 「至少有个好处,函送前可以听到你这番话,算是运气不错。」 「 函送……啊,你是指函送检察厅吗?」 「是的。犯人被捕后,流程上必须在四十八小时内将其移送至检察厅侦办,重新接受检察官的侦讯才行。」 今井是昨天被捕的,这么说来,他一定会在今天内被移送。 「若在更之前被移送过去,检察官制作的笔录就会记载你已经认罪。不仅跟警察自白,在检察官面前依然认罪,事情就麻烦了,至少我们现在阻止了这一点。今井,你听好,今天你会被移送到检察厅,当检察官问话时一定要这么说:『我是清白的,律师交代我要行使缄默权。』不管对方讲什么,都像念经那样一直重复这句话就好。」 「好,我懂了。」 接着,阿武隈掏出自己的智慧型手机,把镜头对着今井说: 「很好,还剩一件事,我们得赶在今天做好证据才行。」 「录影模式?你想拍什么?等等,这里可以这么做吗?」 记得在拘留所的会面室里是不准拍照或录影的。 「对耶,法务省好像说不行。别担心,法院应该还没正式表示意见。你想想,为了保存伤痕或留下证明行为举止异常的证据时,还是有在拘留所拍摄、录影的必要吧?」 「确、确实……」 若要判断案件是否能认定为正当防卫,可能有拍下伤痕做为证据的必要性,而酒醉之下犯案的话,只要犯人被捕后立即录下行为异常的画面,裁量案情就有斟酌的余地。如果是法庭辩护需要的证据,就算法务省不同意,法院还是有充分的可能性会予以认可。 「就算是这样,那你想制作什么样的证据?」 「警方已经握有嫌疑犯认罪的笔录,我们得先准备好对抗的材料啊。今井,我现在开始发问,你照刚刚回答我们的内容再说一遍。」 「好的。」 「不用刻意隐瞒,你轻松作答就好,开始啰。今井先生,今天是几月几日?」 「好,是五月……二十五日。」 「你是昨天被警方逮捕的吗?」 「呃,对的。」 「你有把户嶋社长从顶楼推下去吗?」 我还来不及插嘴,阿武隈就冒出出人意表的问题来了。 「没有,我看到户嶋社长快要从顶楼掉下去,所以想把他拉上来。」 可能是这个问题今井已经回答过一次,讲得还挺顺的。 「之前警方侦讯的时候,你认罪了吧?」 「嗯,是的。」 「为什么?」 「因为警察威胁我。他们说我有前科,证据也都齐全了,继续否定嫌疑也没用,要是我没有反省的迹象,罪刑反而会判得更重。还有,若是审判拖长了,会给我当公务员的姐姐添麻烦。」 「你确实没有把户嶋社长推下去?」 「对,我可以发誓!自己的人生也就算了,我不想给姐姐添麻烦,才会认了自己没犯过的案子。」 阿武隈至此结束录影。 「很好,这样就够了,影片之后会派上用场。」 接下来检方不但无法取得今井的认罪自白,我们还拿到一份检方没有的纪录。不过一开始警察侦讯今井时,应该有留下笔录,我还是不太明白这段录影到底有什么意义。反正阿武隈做事自然有他的意图,我也只能先接受了。 6 阿武隈这家伙再怎么怕麻烦,还是会亲自跑一趟案发现场勘查。我跟阿武隈离开拘留所之后就跳上计程车,直接前往案发的大楼。多亏井上检察官好好支付了委托费用,我们不用搭电车,有计程车可代步。 不过,在车上发生一件让我大吃一惊的事。 「阿武隈律师,不好了!」 我本来正在用手机搜集资讯,却忍不住盯着画面放声惨叫。 「怎么啦?难倒是监视器拍到的影片被人上传到影片分享网站?」 阿武隈的回应让我惊愕不已。 「没错……你怎么知道?」 「这在这类案子是常有的事。只要杀人现场的影像曝光,对嫌疑犯的批判马上会越演越烈,应该是有人刻意想让事态这样发展的吧。」 「意思是……其实是警方泄露的?」 「天晓得,我可没说是谁干的,也可能是本案的相关人士一时觉得好玩就上传。」 原以为阿武隈会一口咬定是警方的手笔,没想到这家伙挺冷静的。 「不管是谁做的,这下可糟了……你看看留言,每个人都认定今井绝对有罪。」 「当然啦,我看泄露影像的人目的就是这个。你啊,要是太过介意社会上的评价,是没办法帮杀人案件辩护的。」 「你说得没错,抱歉。」 阿武隈说得有理,或许是我太过畏惧社会大众的反应。辩护律师这个职业,就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甚至得跟全世界为敌,也要继续主张被告无罪。 「也好,坦白说不管是谁上传的,在出庭前就能看到重要的证据内容,对我来说反而求之不得。可以播一下那段被公开的影片吗?」 「啊,好的。」 我用智慧型手机播出那段疑似是警方流出的影片。 手机画面中的场景应当是案发现场的顶楼,或许是为了掌握人员出入的动向,监视器的镜头是对准顶楼大门的位置,只能在画面一角勉强看到为了进行外墙工程所搭设的鹰架。影片画质非常糟,录影的画面帧数也很少,给人的感觉不太像在看影片,反而像在播放一张又一张的连环漫画。 影片中的大门开启,某个人走进来。虽然相隔一段距离,要辨别长相有困难,但这人穿着一身西装,认得出那并不是今井,八成是被害人户嶋社长吧。 画面帧数实在太少,看不太出来被害人在做些什么,只能看到户嶋社长从门口进来后往监视器画面的左侧移动,那边是还没铺上防水布的鹰架顶端。不知道为什么户嶋社长朝一不小心就会摔落的鹰架走去,接着还蹲下来朝底下窥看。 顶楼入口又有人走进来了,解析度虽然很低,但看得出来是我们认识的本案嫌犯今井,他穿着一身工作服,看来就是员工的打扮。 今井先抽起烟,他跟户嶋社长这时候似乎还没发现彼此的存在,过了片刻,他好像留意到社长也在,突然一把扔掉正在抽的香烟,朝被害人的背影奋力跑过去。 画面帧数太少实在太难分辨了,可是从影片上看来,今井确实伸出右手推了被害人背部一把。在那个地方本来就容易跌落,还被人从背后推一下,被害人户嶋社长当然立刻失去平衡,从顶楼摔落——影片到这里告一段落。 「结束了,总觉得影片断在很不自然的地方耶?」 「那当然。虽然不清楚是谁流出这段影像,但总不能直接播出有人摔死的画面吧?」 「给小朋友带来什么不良影响的话,当然会受到观众抱怨啦。刚刚虽然听今井提过了,但还真的不太妙……从这段低画质的影片看来,怎么看人都是他推下去的。」 冷静想想,真的满吓人的,在本案中原本能够证明今井清白无罪的影片,反而变成使他有罪的铁证。 「也好,反正早就预想到了,监视器的录影画面被拿来当证据就是这么一回事,别在意,继续我们这边的调查吧。」 「好,明白了。」 我还没看过阿武隈动摇不安的模样,光凭这点,这家伙倒还满值得尊敬的,这就是经历上的不同吧。 计程车终于抵达案发现场的大楼,建筑物共有六层,名叫「湘南芙萝拉大楼」,今井任职的「清扫网路有限公司」位于五楼及六楼。 如同今井所说,大楼在进行外墙施工 ,被围了一整圈鹰架和防水布,根本看不出来建筑物的外观。此外,大楼外侧有个献花用的台子,已经有人放上花束和罐装啤酒。 「那里就是户嶋社长过世的地点吧,这么看来,人应该是从正上方掉下来的。」我抬头望向大楼顶层,外墙施工用的鹰架还在,也有部分未被遮掩。 「站在这里也看不出个所以然,还是进去瞧瞧吧。」 总之我们先来到公司五楼的柜台,我跟负责接待的员工递出名片,尽量客气有礼地说:「打扰了,我是这次替今井仁志辩护的律师本多,这位是阿武隈律师,可以让我们察看一下顶楼的案发现场吗?」 那名职员接过名片,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用带刺的视线盯着我们。 「我去请示一下上司,请稍候。」 接着,那人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态度走进公司里。 「这人瞪着我们的眼神好可怕……」 「唉,对他来说,我们等于是站在『杀害社长的犯人』那边的人吧。」 「话虽这么说……不是应该奉行『无罪推定』原则吗?」 判决还没出来,应该先认定今井无罪才对。我不断意识到这仅是口头上的原则。 「久等了,我是担任副社长的辻。」 片刻之后,我们面前出现一位身材中广,年纪约莫五、六十岁的男性。 「听说两位想上顶楼?」 「是的,真不好意思,麻烦您了。」 我客气地低头行礼,耳边却传来出乎意料的答覆。 「非常抱歉,既然是帮杀害户嶋社长的罪犯辩护的律师,很遗憾地敝公司不提供任何协助,你们请回吧。」 这段话里粗鲁无礼的拒绝之意让我不由得哑口无言。 「请等一下!法院都还没判决今井先生是不是真的有罪,在确定之前,应该先将今井先生视为无罪才对吧?」 「怎么可能?监视器都拍到今井把社长推下大楼的那一瞬间,而且,他不是亲口向警方认罪了吗?竟然敢说他无罪啊。」 「是吗?真是难办耶。」 阿武隈露出微笑,这家伙笑起来的时候还真让人害怕。 「提起这点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贵公司应该加入了协力雇主制度吧?对于刑事案件不是该有一定程度的理解吗?」 「请别误会,我不但反对加入那个制度,也从来不赞成雇用有前科的员工。都怪社长眼里只有补助款,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 讲得还真过分,今井提过公司内部对于是否加入协力雇主制度有不一样的声音,看来副社长就是反对派的一员。 「总归一句,公司没有协助你们的义务,无论如何都想让我们配合的话,就去申请法院的命令再来!」 「明白了,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 阿武隈行了个礼,老老实实地右转迈开脚步,我连忙追上去。 「阿武隈律师竟然会马上让步,太稀奇了。」 「当然是因为收获不错啊。」 阿武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有点像粗自动铅笔的机器来。 「这是什么?」 「律师的七种道具之一,『录音笔』!」 「录音笔?你该不会把刚刚那段对话全录下来了吧?」 「是啊。那家伙不是自称副社长吗?他八成会被传唤到法庭上担任证人,刚刚那段充满偏见的发言绝对可以派上用场。」 看来的确会成为阿武隈偏爱的那种证据。另外,平时会随身携带录音笔,也很有阿武隈的风格。 「可是,那段录音能当成证据在法庭上提出吗?没得到对方同意随手录下来的证词,感觉无法当成证据……」 「你说的是民事诉讼吧?刑事诉讼的话还很难讲,最后要看法院怎么判断。」 「啊,是吗?真抱歉,我弄混了。」 我再次意识到我这新人跟老鸟律师间的差距。 「先别提这个,这样下去就要变成我最讨厌的『白跑一趟』了,还是先找个方法摸上顶楼瞧瞧。」 「是吗?可是对方都严厉地禁止我们入内,还能有什么办法……」 「是啊,何必这样呢?」 没想到误打误撞也有好运气,有个陌生男子靠近我们。 「打扰了,两位该不会是接下今井老弟辩护工作的律师吧?」 有个中高年男性过来搭话,他脸上友好的笑容跟方才的副社长真是判若两人。 「啊,是的!我是担任律师的本多,这|位则是阿武隈律师。」 「果然被我猜对了。不好意思突然打扰,我是在这家公司担任常务董事的志野冢,想来跟两位打声招呼,敝公司的职员承蒙你们照顾。」 「您真是太客气了。」 任谁看来都会觉得这人和我们没有一点敌对关系吧? 「我们是为了勘查案发现场才过来的,为了帮今井先生辩护这是必要的,但刚刚却被副社长一口回绝。」 看到对方释出善意,阿武隈立刻打蛇随棍上,让人讶异的是对方听完露出温和的微笑说:「是吗?大概是因为社长刚过世,副社长变得有些神经质吧。身为公司董事的我可以许可,就请两位自由察看,但警方正在顶楼查案,可能还不能直接上去就是了。」 「太感谢了,既然这样,我们会跟警方打个商量的。」 阿武隈彬彬有礼地低头道谢。要是这家伙平常也用这样的态度对待我就好了。 「不过在大家眼中,我们可是替杀害了贵公司社长的嫌犯辩护的律师,志野冢常务,您协助我们没问题吗?」 「话不能这么说。纵使真的是今井杀害了社长,也不能妨碍帮自己员工尽力辩护的律师调查吧?」 「原来如此,谢谢您,我们会尽一切努力尽快查明本案真相。」 我高兴地跟对方道谢,看来还是有人抱持中立的态度呢。没想到跟志野冢常务道别后,阿武隈马上用一句话戳破我的幻想: 「奇怪,这个常务竟然对可能是敌人的律师如此亲切,该不会是真正的犯人吧?」 ◆ 于是我们朝大楼顶楼移动。如同志野冢常务所说的,还有警察留在顶楼进行调查工作,这也就罢了,问题是对方根本不肯让我们踏进顶楼一步。 「请回吧,顶楼现在禁止一般民众入内。」 穿着制服的员警直接堵在通往顶楼的门口前,我当然要提出抗议了。 「我们是本案嫌犯今井仁志的律师,换句话说算是相关人士,能请你让开吗?」 「依照规定,和案件调查无关的人不得入内,就算是律师也不例外。」 我根本没想到会吃闭门羹,顿时不知所措。 「阿武隈律师,怎么办?」 这次换成阿武隈站在警察前面交涉。 「喂喂,妨碍律师可是没有好处的,要我去跟神奈川县的公安委员会6检举吗?我想记一下您的大名,可以拿出警察证件让我瞧瞧吗?」(注释 6依据日本「警察法」,为了确保警察的民主化及政治中立,在都道府县知事的管辖下设置公安委员会,以管理所属各地的瞀察机关。) 这番话虽然称不上什么交涉,但还真的有几分效果。 「我先跟负责的长官确认,请等一下。」 身穿制服的员警似乎有点动摇地折回顶楼。 「阿武隈律师,刚刚那是威胁吧……」 「不要紧啦,不管是要求警察出示证件或者跟公安委员会申诉,都是我方的正当权利啊。趁现在赶紧看看这地方吧,反正只有禁止我们入内而已。」 第三章 开庭第一天 1 在进行刑事审判前必须先完成几项手续。 在公审前整理手续的阶段,律师会与法官及检察官一起讨论本案要传唤的证人和预计提出的证据,决定开庭日期之后,还必须从一般民众当中遴选陪审团成员。通常这样的手续非常需要经验判断,本来应当由阿武隈做主,我充当辅助的角色,但不知道那家伙是另有考量,还是单纯怕麻烦,除了最低限度地交代我「做这个、做那个」以外,剩下的全部让我自由发挥。 我是个尚不纯熟的新人,依照指示行动或是按照范例提交文件的话,目前倒没有太大问题,公审前的准备工作就这样顺畅地进行,今天又来到陪审团审判的第一天。 重要的大日子,当天一早我不是先赶往横滨地方法院,而是跑去阿武隈的公寓。 「早安!都早上了,今天还要出庭,你赶紧起床吧!」 我还得叫阿武隈起床。听说这个人早上就是起不来——每晚都流连酒廊,当然会起不来——如果没人叫他起床,就会若无其事地出庭迟到,无奈之余,我只好一早带着早餐跟咖啡上门叫醒他。 我推了推还躺在床上的阿武隈。该说运气不错吧,这家伙很快就爬起来。 「可恶,睁开眼睛就看到一张男人的脸,实在太没意思啦……」 「随你爱怎么说。今天可是庭审第一天,地点不是东京地方法院,我们得去神奈川一趟才行,请快点准备吧。」 「是今天吗?麻烦死了……」 「请不要用一句『麻烦』来总结好吗?审判结果可是会影响别人一辈子。」 我边说边迅速帮阿武隈准备好替换衣物。竟然知道这家伙放衣服的地方,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这家伙真是一点幽默感也没有,算了。今天的早餐是什么?三明治我已经吃腻了,好想吃白米饭啊……」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我带饭团跟味噌汤过来了,这下子没怨言了吧?」 「哼,想得还挺周到的嘛……」 先不管还在唠唠叨叨抱怨个没完的阿武隈,我把带来的早餐摆出来,保温瓶里面装的是味噌汤,饭团还暖呼呼的,海苔也另外包装了。 「可恶!竟然挺好吃的……以前我就想过,你这家伙比起当律师,还是比较适合秘书或管家的工作吧?」 「请别这么说好吗?我其实一直担心自己没有当律师的才能呢。」 阿武隈竟然哈哈大笑,对于我心中深深的苦恼没有半点同情。 「别说傻话了,从事一项职业哪里需要什么才能?必要的是适性啦。」 就算是天生适合当律师的阿武隈这么说,现在我也感受不到半点说服力。不过律师需要的不是才能而是适性,乍听之下倒不是没有任何道理。就算是棒球,选手也分成投手、打者、捕手等等不同的位置,不同的位置确实需要不同的适性吧。 「要成为一个律师,到底需要什么样的适性?」 「我怎么晓得?你先做个十年试试,如果靠律师这行混饭吃没问题,就是合格啦。」 简直莫名其妙,难不成是结果论吗? 「那么,阿武隈律师觉得我有当律师的适性吗?」 「这个嘛……可以就近观察我这个伟大的律师,你至少记住一点出庭的诀窍了,接下来就看你怎么活用在诉讼实战上。」 就算不想仿效阿武隈的做事方式,我也无法反驳他。他已经做出一番成果,我跟在他身边就近观察,这种经验或许能在未来派上用场吧。 我沉浸在胡思乱想中,阿武隈三两下就吃完早点,把我带来的咖啡喝得一干二净。 「好,吃过早餐该上法院了,全力以赴教训一下瞧不起我们的检警,好好享受这段愉快的时光吧。」 这家伙明显在刻意放话,惭愧的是听了还真让人安心啊。 ◆ 「审判长入庭,请全体起立。」 书记官一声令下,法庭内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或许是因为审理杀人案件,也可能是担任辩护律师的阿武隈同样受到社会大众注目的关系,今天旁听席都坐满了。 我们按照口令一同站起来,三位法官和六名陪审员立刻走进法庭。 「感谢各位遵守时间出席,请就座。审判开始,请本案被告先站上证人台。」 今井在我旁边,左右各有一名法警,他听到法官这么说便立刻站起身来。 「你的名字是?」 审判长开始进行人别讯问8,这是为了确认被起诉人是不是确实为本人无误。一直被,警方拘留的今井自然没有被中途调包的可能性,更没有谎称「我才不是本案被告今井」的必要,以上流程就像既定的自我介绍一样结束了。(注释 8讯问被告,应先询问其姓名、年龄、籍贯、职业、住址或居所等以查验其人有无错误,如系错误,应立即释放。) 「接下来由检察官朗读起诉状,目的是为了让诸位理解被告违反的法律及被起诉的内容,小田桐检察官,请进行。」 「好的。」 接下来轮到我们的对手登场,小田桐是起诉今井的检察官,体格非常壮硕,让人有种派他上场打橄榄球赛也没问题的错觉。感觉这阵子碰到的检察官都是些身材高大的人,或许检察官是一份格外需要体力的工作吧。 顺带一提,在案发现场离奇相遇的东京地检署检察官朱鹭川,今天并没有在法庭上出现。那当然了,对方的勤务地点不一样,又隶属刑事部,没有任何理由会跑到横滨地方法院来。 小田桐检察官以和其体格非常相称的宏亮声音开始朗诵诉状: 「本案公诉事实,被告于平成二十七年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十点,于工作地点——位于神奈川县横滨市的湘南芙萝拉大楼,出于杀意将其雇主,即本案被害人户嶋成昭从该大楼顶楼推落杀害。本案罪名及适用法条,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杀人罪。」 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中,我曾经跟小田桐检察官打过几次照面,他的态度就是这样不慌不忙的。 接着,审判长告知被告可以行使缄默权。 「今井被告人,你有保持沉默的权利,请充分理解你说出的话亦有对自己造成不利的可能性。」 「知道了。」 今井用力点头。 「很好,现在你在法庭上有陈述意见的权利,有任何希望提出的事吗?」 来到「否认罪状」的阶段了,被告这时候可以主张本案审判上的争议,今井当然练习过这时该说什么。 「我是清白的,只是看到被害人快从顶楼掉下去,想要把他拉起来,并没有把人推下楼,以前虽然和被杀的户嶋社长起过争执,但我没有杀害他。」 法庭内传来一阵惊呼。 这是当然的,媒体一开始就大肆报导本案的被告今井在案发后立即认罪,但他现在却突然在法庭上指称自己其实是无罪的。 当然也有人不动声色,本案的审判长跟小田桐检察官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就预先知道被告要采取哪一种立场。 「接下来是检方的冒头陈述,目的是明白指出检方为何以杀人罪嫌起诉被告并点出本案的主要争议点,小田桐检察官,请进行。」 「好的。」 小田桐检察官拿着笔记本,站起来说道: 「先请各位陪审员牢记一点,在审判时绝对不能将被告的前科视为证据。电视新闻和谈话节目已对被告的过去做过大量报导,但与前科有关的部分,全数不能当作证据看待,也无法做为审议本案的参考。」 这番说词也太巧妙。他不断向陪审团强调, 绝对不能参照被告的前科,却让「被告有前科」这件事在陪审团脑海中留下强烈的印象。 「检方认为让诸位了解被告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对于审理本案而言极其必要,检方已经准备好充足的证据来举证本案被告不但性格冲动,还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加害他人。」 对于检方把被今井痛殴过的渡边店长列为检方证人,我们事前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结果就是变成这样。我心里虽然担心,不过,也有点好奇阿武隈究竟会怎么驳斥证人的说词。 「本案的被害人户嶋社长参加了『协力雇主制度』,并积极雇用过去有前科的员工,为许多更生人提供改过自新的机会。曾有前科的本案被告,正是由于协力雇主制度的帮助才能再次顺利就职。尽管如此,被告和户嶋社长有过数次争执确为事实,针对这一点,检方已准备好相关证据。另外,今井被告确实从屋顶上推落户嶋社长,检方对此也准备了不容置疑的证据。被告个性急躁、粗野,无疑有以暴力解决问题的倾向,检方绝不允许这样的犯人逍遥法外,请各位陪审团成员冷静聆听本案的审理内容,以做出符合法律规范的判断,以上陈述完毕。」 和壮硕的体格截然不同,小田桐检察官的冒头陈述做得还挺细致的。 「接着请被告方进行冒头陈述。」 「好的。」 听到审判长的指示,阿武隈站了起来 「先向大家报告一点,为了加速审理过程,我们被告方无意争论本案被害人在何时、何地死亡的事实,也认可案发当时被告和被害人确实一同置身于大楼的顶楼无误。然而,检方主张被告把被害人推落大楼致死这点,却是百分之百凭空捏造的。目前尚无法断言被害人的死因是自杀或意外死亡,但只有检方才有义务证明『被告的犯罪事实不容许一丝一毫的合理怀疑』,被告方没有代为举证的义务。『合理怀疑』一词有点拗口,总而言之,只要能提示本案被害人有自杀或意外坠楼的可能性,就必须宣判被告无罪。」 阿武隈演说得很不错,和这家伙平常半吊子的态度截然不同,小田桐检察官是拿着笔记本进行陈述,阿武隈则根本没看任何书面文件,不是他老早就把这段辩论的长文背下来,就是临场即兴发挥的吧,这家伙真是深不可测。 「各位陪审团成员,我们被告方只有一个请求:请各位抱持疑问。事件必然有其背后的理由,被告过去曾因为一时冲动犯下伤害案件被判处徒刑,为什么要再次犯案?请大家怀抱着这个疑问,一起来追究背后的理由吧。」 阿武隈手上,不,是舌头上不断转换各种话术,有时劝解、有时恳求,以不同的论调吸引陪审员注意。 「还有一点,经过电视新闻大幅报导,许多人可能知道本案被告当初不但亲口认罪,还在笔录上签过名,然而,被告现在却推翻供述,主张自己无罪。也请各位对此抱持疑问。检方一定会主张,事到如今被告又推翻供词乃『毫无反省之意』的表现,我们深知这点,也明白诸位陪审团成员必然不会对被告留下良好印象,但被告方仍然必须主张自己清白无罪,为什么呢?在此可以先为各位回答这个问题,神奈川县警察对被告进行违法侦讯,才是被告当初认罪的原因!」 法庭内又是惊呼连连,小田桐检察官则是一脸嫌恶,他之所以没有开口抗议,或许是基于在冒头陈述时双方都可以自由发言这条不成文的规定吧。 「当然,神奈川县警方百分之百会大声否认违法侦讯的事实,我方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必定会彻底追究违法行为,请各位客观地倾听本案审理内容,在最后做出冷静的判断。」 无论是陪审员或旁听民众,都以紧张的表情听完阿武隈的冒头陈述。这场审判本来几乎确定会判被告有罪,但阿武隈这段演说让人不由得怀疑,案情莫非要有巨大的转折? 「那么,下面开始调查证据,请小田桐检察官进行。」 「好的,检方传唤的第一位证人就是本案的报案人青岛先生。」 ◆ 一个大约三十多岁的男子站上证人台,感觉是个穿惯西装的寻常上班族。 「请问您的职业是?」 「清扫网路公司主要是承接各种清洁工作外包,我负责的是对外业务。」 简单来说,就是今井被告的同事。 「那么,请说明五月二十三日上午十点钟时,您看到了什么?」 「好的,我在那天十点左右正要外出跑业务时,才刚走出大楼就听到背后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是什么样的声音?」 「有两次,刚开始是东西撞上金属物体的钝响,第二次变成某种有弹力的东西掉下来碰撞到地面那种让人有点不舒服的声音。」 「听到声响,您就回头了?」 「对。」 「您看到的是?」 「有个人在流血,身体动弹不得。原来是有人摔落在我的正后方。」 「您认得出来那是谁吗?」 「是的,因为常常碰面,我认得那是我们清扫网路有限公司的户嶋社长。」 「您接下来怎么做?」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总之先叫了救护车。」 「问题都结束了,谢谢您的配合。」 主诘问在此结束,审判长询问我们:「辩护人有反诘问吗?」 检方不过是让这位证人做出五月二十三日十点钟发生过什么事的证词,坦白说,我不认为有任何进行反诘问的余地,不过,我身旁的阿武隈在这种状况下并不会按兵不动的。 「想请教您一个问题。」阿武隈悠哉悠哉地站起身。「您正好撞上了被害人跌落下来的现场吧?」 「对,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 「想请问一下当时的状况,被害人掉下来的时候,您有听到惨叫声吗?」 「惨叫声?您是指被害人发出来的叫喊?」 「没错,依据检方的主张,被害人是被推落大楼摔死的,要是背后突然有人推了一把害你摔倒,一般人应该会放声惨叫吧?」 这么说确实没错。 可是,我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因为今井的确提过户嶋社长从顶楼跌下去的时候,曾经发出短促的惨叫。我不明白阿武隈诘问的意图何在,要是证人作证「我的确听见了惨叫声」,不就等于证实今井犯案的可能性吗? 「没有……是的,我还真的不记得听到过什么惨叫声。」 证人否定了,和今井的话相互矛盾,太奇怪了。 不过我马上就想到,案发当时顶楼风很大,地面上的人或许很难听见六层楼以上的顶楼传来的叫喊。 不知道是不是听到想要的证词,阿武隈露出坏笑说:「所以您没有听见任何喊叫吗?明明被人推下大楼,却好像领悟人生真谛一样默默赴死?这未免太诡异了。与其说是被人推下楼,不如说是跳楼自杀还比较自然一点吧?」 阿武隈这番话让我不得不佩服。我们两人知道被害人有发出短暂的惨叫声,可是地面上的人会听到那声短促喊叫的可能性恐怕相当低。真是让人赞叹,阿武隈利用证人没听到这一点,间接提示被害人自杀的可能性,虽然有些不安好心,但也算是有效的辩护吧。 「异议!」小田桐检察官站起来了。 电视剧里虽然经常听到角色喊「异议」,在法庭上却是相当罕见,唯有阿武隈出庭的案件例外,三不五时就能听到这句台词。 「方才辩护人以误导性质的问题要求证人提供意见,请庭上予以驳回。」 审判长当然会同意这个合情合理的异议。 「认可,证人没有回答的必要,也请 各位陪审员从记忆中删除相关内容,请辩护人变更问题。」 「没关系,我方结束诘问。」 阿武隈也随即退下,理由是目的已经达到了。他成功点出一个合理疑问:「证人没听见被害人发出惨叫声,被害人有可能是自杀,而非被人推下楼。」 小田桐检察官却没有就此罢休。 「审判长,我方请求再次进行主诘问。」 「好的,请。」 「谢谢庭上。青岛先生,请您再稍微回想一下,案发现场位于什么样的地点?」 「这个……感觉是办公大楼林立的商业区。」 「案发现场的大楼前面应该是条大马路吧?」 「没错,那是条宽阔的干线道路。」 「这么一来,人车往来应该相当频繁,大楼附近会听见形形色色的噪音吧?」 「是的,确实是。」 「即便被害人真的在顶楼发出惨叫,这下子不就听不见了吗?」 真让人坐立不安,我举手站起来说道:「审判长,这算是诱导询问吧?」 「认可,小田桐检察官,请变更问题。」 「好的,那么,请问青岛先生,案发现场是个非常吵杂的地方,这是事实吗?」 「是的。」 「因此很难听清楚人声,这点正确无误吗?」 「对,这么说没错。」 「以上结束诘问。」 小田桐检察官慢条斯理地回座。 「被告方要再次进行反诘问吗?」 「不需要,没问题了。」 阿武隈连站也没站起来就直接回答。 「检察官挺冷静的,这下子有点难搞。」 竟然连阿武隈也这么说,我的心情不由得沉重起来。 「下一位证人是对现场进行初步调查的森丘警部补。」 ◆ 接下来,一个大约四十多岁、身穿皱巴巴西装的男性站上证人台。 「森丘警部补,先请问您的职务内容是?」 「是的,我配属在横滨警察署刑事课的强行犯科。」 「『强行犯科』是负责什么样的工作呢?」 「我们主要是针对强盗或杀人这类情节重大的案件进行初步调查。」 「具体来说,会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假设警方接获有人死亡的报案,这时候我会和其他警官一同赶往现场,先隔离附近行人,确保现场后再跟鉴识人员合作查案。假设确认死者为自杀,就会继续调查;若是强烈怀疑可能是杀人案件,则会联络神奈川县警察本部的搜查一课,后续则协助搜查一课的侦办工作。」 「您这次接到有人坠楼死亡的通报,紧接着就赶到现场了?」 「是的。」 「抵达现场后,您进行了什么样的调查工作?请依序对大家说明。」 「除了遗体明显可以看出已经被放置较长时间的案子以外,其余仍必须交由专业医师判定是否死亡。首先,我将被害人移交给急救队员,发现被害人已经瞳孔放大,确认他失去意识,也测量不到呼吸、心跳和脉搏。」 「检方必须先向各位陪审员说明一点。」 小田桐检察官转头对陪审团说道: 「若是没有符合严格的标准,急救队员仍必须将尚未判定生死的患者载送到医疗机构,死亡判定必须由该处来进行,因此,本案发生时刻和死亡宣告时刻会产生若干差异。为了让案件审理更加迅速,本案不会将死亡时刻列入争议,请各位预先了解这点。」 检方漫长地解释了一大段,参照过他们在公审前整理手续提出的证据,结论也是这次的庭审没必要针对推定的死亡时间进行争论,今井被告自己也提过,在事故发生之前,被害人户嶋社长其实好端端的没有任何异状,阿武隈似乎也无意提出「其实被害人在从顶楼掉下来之前就已经死亡」之类的主张。 「继续回到您的证词,接下来您进行了什么样的调查工作?」 「警方先查明被害人的身分。除了刚刚作证的青岛先生,其他多位公司员工也聚集在现场,马上便查出死者是清扫网路有限公司的户嶋社长无误。」 「接下来呢?」 「所见状况非常明显,被害人是从高处坠落死亡,因此警方先调查他是从哪里摔落地面的,调查结果显示,被害人是从附近不远处的湘南芙萝拉大楼顶楼坠落死亡。」 「为什么会判断是从顶楼坠落的呢?」 「先请各位记得一件事,案发现场的大楼正在进行大规模的外墙施工,所以大楼外围不但搭设鹰架,还密密包裹着防水布,从地面往上望去,防水布没有破损或是被掀开的迹象,因此,唯一可能的坠楼地点看来只有顶楼。」 「然后呢?」 「该公司的志野冢常务也赶到现场,警方询问他大楼顶楼是由谁管理的,他回答五楼和六楼都是由清扫网路有限公司所管理,警方一取得志野冢常务的许可,随即登上顶楼调查。」 「情况如何?」 「迅速调查过顶楼后,并没有找到任何自杀或显示犯罪可能性的痕迹,幸亏发现现场装设的防盗监视器,警方便请该公司提供监视器资料。」 「结果如何?」 「监视器是由该公司的辻副社长管理,提出请求后,他立即提供了装有监视器录影内容的usb硬碟。」 「警方马上就检视了影片内容吗?」 「是的,我用随身携带的笔记型电脑看过了。」 「请看检方证物第三号,这就是顶楼的防盗监视器录下的画面。」 小田桐检察官把dvd放进法院预先准备好的播放机里再按下大型液晶电视的电源,我们被告方最不愿意见到的证据接着呈现在眼前。就是这段重要的影片,让警方排除意外或自杀的可能性,决定视为杀人案件展开调查。 影片开始播放,液晶萤幕上出现外泄到网路上的画面,我们也拜见过了。先踏上顶楼的是被害人户嶋社长,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察看外墙的施工状况,他走到鹰架上,然后蹲下来探头朝底下窥看。 接着,身穿工作服的今井被告登场。他先抽了一根烟,过一会儿才注意到户嶋社长也在。他伸手扔掉嘴里叼着的烟,突然迈步朝被害人的背影冲过去。 可能是影像帧数太少的缘故,看来确实是今井被告推了户嶋社长背后一把,社长整个人就从顶楼摔下去。社长坠楼后留在原地的今井,一副深受打击的模样呆站着,不过他在几秒钟之后就离开了。 「以上就是副社长提供的监视器录影画面吗?」 「对,是的。」 「你在看完后采取什么样的行动?」 「我拿着笔记型电脑,逐一询问公司员工对于画面上穿着工作服、伸手将户嶋社长推下楼的人物是否有印象。」 「查出是谁了吗?」 「是的,多名员工指出那人看来是名叫『今井仁志』的同僚。」 「也就是本案的被告人今井先生?」 「正是。」 「很好,然后呢?」 「我请其他员警确保现场证据完整。监视器画面显示,将被害人推下大楼的人曾经在顶楼抽烟,而且他跑向被害人时扔下了香烟,所以我认为烟蒂极有可能还遗留在现场。」 「找到烟蒂了吗?」 「有的,掉在跟影片画面上相同的位置,顺利找到并回收了,接着我就联系神奈川县警察本部。」 「为什么?」 「由于出现被害人被推落坠楼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可能是杀人案件,既然这样,就要由 县警本部『杀人课的刑警』负责调查,因此必须请他们出面指挥后续的侦查工作。」 「谢谢,主诘问到此结束,请进行反诘问。」 「请给我们四十秒。」 阿武隈脱口说出离奇的答案就转头对我说:「本多,问题来了,那名刑警刚刚的证词里,其实有个身为律师绝对要揪出来的大漏洞,你看出来了没?」 「咦?」 我慌忙回想刚刚诘问的概要。一一〇接到报案后,森丘警部补马上赶到被害人坠落现场,除了保持现场完整,同时查明被害人的身分,接着确认他是由大楼顶楼坠落的,于是森丘警部补来到顶楼并找到防盗监视器,察觉本案有今井被告杀人的可能性便立即联络县警本部,以上是森丘警部补采取的一连串行动。 刚才的证词当中,到底哪里是律师应该追究的地方?我完全看不出来。 「对不起,我不知道……」 「喂喂,这时候该怎么反诘问就考验一名律师的功力了,你等一下仔细瞧瞧我是怎么问的。」 我是真的不晓得答案,特别是森丘警部补并非一般民众,而是警官,他相当习惯法庭审理了吧?他只针对重点部分平淡地作证,怎么看都没有破绽。 「久等了,那么继续进行反诘问吧。森丘警部补,您刚刚的证词似乎意图要隐蔽某项资讯,让我来好好问个清楚。」 阿武隈的先发攻击带来形形色色的效果,森丘警部补表情变得僵硬,陪审团则是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森丘警部补,您在之前的证词没提到,请问警方是几点几分接获报案?」 「……一开始的报案时间是上午十点六分。」 「实际抵达案发现场又是什么时候?」 「应该还没超过上午十点半。」 「警方随后才展开调查吧?根据您的证词,警察先保全案发现场、查明被害人的身分,接着拜访清扫网路有限公司,获得同意后才进入顶楼。」 「对,是这样没错。」 「那么,从警方抵达现场到走上顶楼,具体来说花了几分钟?」 「……我想应该不会超过半小时。」 「这问题非常关键,请您尽可能正确回答,是用了三十分钟还是不到三十分钟?」 「我实在无法断定精确的时间,仔细回想当天行动,我想应该没超过三十分钟。」 竟然敢在阿武隈面前做出暧昧的证词,真是不要命了,意外的是那家伙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很好。下个问题,您还记得案发当天的天气吗?」 「是的,我记得那天的天气很晴朗。」 「有刮风吗?说到大楼屋顶,给人的印象就是强风吧?」 「……风吗?对,我记得风挺大的。」 「很好。案件是在十点左右发生,你在十点半前赶到现场,又花三十分钟才爬上顶楼,换句话说,假定被害人从顶楼跌落,这个地点等于在案发后整整被搁置了一小时?」 我吃了一惊。稍微想想就明白了,没错,现场有长达一小时的时间被搁置不管,这么长一段时间里,发生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就结果而言,您说的是事实没错。」 不知道是不是不愿意提及这一点,森丘警部补一副咬牙切齿的表情。 「假设本案被害人在顶楼被绳子之类的障碍物绊倒,导致他坠楼死亡,而顶楼整整一小时都吹着强风,那条绳子老早就被吹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吧?」 「异议!这是误导性的假定问题!」 「认可。」 「我换个说法吧。案发后经过了一小时,你们警方还无法确保命案现场完整,也掌握不了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我这么说没错吧?」 「……就结果而言,您说的也是事实。」 「即便现场留有证据,显示被害人不是死于杀人案件而是意外身亡,还是有可能因为警方侦查上的延误而错失关键证据吧?」 阿武隈依然毫不留情地追问,然而森丘警部补也不是省油的灯,单方面处于劣势的他大概终于忍耐不住了,回嘴说道:「从监视器的影像看来,本案已经一清二楚,发生杀人案的可能性相当高,而不会是什么跌倒的意外事故,我不认为关于坠落死亡这点,现场还会留有警方没调查到的证据。」 这是驳斥阿武隈假设的强硬主张。对方如此坚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下去。 「就是在等你这句话啊。」 阿武隈似乎察觉到我的念头,他脸上浮现出恶魔般的坏笑,接着转身对着陪审团成员娓娓说道: 「各位陪审员请好好记住这句证词。刚刚证人确实说过,警方调查后认为杀人案的可能性相当高。森丘警部补,换言之警方一直抱持着这绝对是杀人案件的偏见在侦办本案吗?」 「那、那是你的误解!对不起,八成是我的措辞有问题,我们的调查工作虽然认为杀人案件发生的可能性很高,但查案时还是会同时考虑到意外事故或自杀的可能性。」 「接着县警本部专门负责杀人案件的刑警就来到现场,接下调查工作的指挥权?」 「对。」 「既然这样,警方不就是判断这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而是以杀人案为前提来进行调查嘛。」 「不是的,单纯只是考虑到杀人可能性的调查体制罢了。」 「警方的确认为杀人案的可能性很高吧?请回答我『是』或『不是』。」 「既然您这样问,我也只能回答『是』。」 「就是想听你这么说啊。」 阿武隈的脸上又浮现那种恶魔般的坏笑。 「让我来整理归纳一下。警方将顶楼的案发现场搁置了整整一小时,看过监视器的录影画面后,便排除意外和自杀的可能性,抱持着极有可能是杀人案件的偏见来进行全案调查。时间经过那么久,再加上轻忽办案,即使现场留有意外事故或自杀的证物,该不会全都让警方平白错过了?」 「检方有异议!这是以误认为前提的误导询问,同时还威吓、侮辱证人!」 「以上结束反诘问。」 阿武隈的态度完全不把检方提出的异议当一回事,法庭陷入一片寂静,森丘警部补也掩饰不了苦涩的表情。 「不愧是阿武隈律师……对主张本案是意外死亡而非蓄意杀人的我们来说,现场被搁置了整整一小时的事实太重要了。」 「这不是什么困难的反诘问吧?警察抵达现场、赶跑围观民众之后查明被害人的身分,然后上顶楼察看,找到监视器后寻找里头的档案,接着又看起影片,这可不是在十分钟这般短时间内就能全数办好。既然身为律师,看到有空隙就要彻底追究一下啊。」 「我会谨记在心……」 我在心里牢牢记上一笔。阿武隈的确有值得效法之处,彻底批判警方调查工作的疏漏虽然感觉很坏心眼,可是,为了保障被害人权益仍旧是必要的。 「既然预先知道检方接下来要提出什么样的证据,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就如同阿武隈这句不祥的警告,我们确实掌握到今后检方打算提出的证据,不但可以预想到下一刻被告方就要处于劣势,事实上也是如此。 ◆ 「下一位证人,请到清扫网路有限公司的副社长兼董事辻先生。」 我们之前跟现在站上证人台的证人接触过了,不让我们踏进顶楼半步的人正是这位辻副社长。 「请告诉我们您和被害人之间的关系。」 「好的,我和户嶋社长两人共同创立了清扫网路有限公司。」 「清 扫网路有限公司是一间什么样的公司呢?」 「简单来说,敝公司是以清洁人员为主的人力派遣公司,举凡扫除厕所、整理仓库、大型活动过后的整理、协助进行居家大扫除等,我方可以派遣具备专门技能的员工进行种种清洁相关工作。」 「清扫网路有限公司租赁的是本案发生地点湘南芙萝拉大楼的五楼、六楼以及顶楼,没错吗?」 「是的。」 「顶楼的主要用途是什么?」 「主要用来暂放清洁工具,员工也会在顶楼抽烟,不过,因为去年的暴风雨让顶楼老旧的围栏严重损毁,在围栏修好前,顶楼实在很危险,所以敝公司禁止员工进入顶楼。」 「案发时,整栋大楼正在进行外墙施工吗?」 「是的,大楼业主决定将外墙连同顶楼围栏一起整修,不过由于本案的影响,现在工程已经中止了……」 「很好,那么请您检视一下这个。」 小田桐检察官拿起一件包在塑胶袋里头的证物。 「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那是装设在顶楼的防盗监视器。」 「为什么要在顶楼装设监视器呢?」 「有两个理由。顶楼虽然禁止进入,但公司明白有不少员工为了抽烟,还是会跑上去,甚至户嶋社长也是其中一位。毕竟不能要求大家一想抽根烟就走到大楼外头,所以只要别乱丢烟蒂,公司等于是默认员工在顶楼抽烟……不过,有些清洁工具一起放在顶楼,若因为抽烟引发火灾就不妙了,所以我就安装了监视器。」 「安装监视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监看吗?」 「不是的,比较偏向是抑制吧?防盗监视器是我上个月装设的,公司认为若是装设监视器,不遵守抽烟礼节的员工也会随之减少。」 的确没有员工会想要在监视器前面随手乱丢烟蒂吧。 「进行外墙工程时,进出顶楼的人员也会增加,这段时间若是有工具无缘无故遗失可能会引发纠纷,因而装设监视器的另外一个理由就是想要预防这点。」 「您装设的是哪一款防盗监视器呢?」 「定价一万日圆左右的防盗监视器,特征是在电源开着、有wifi讯号的状况下,可以自动将录影画面传送到远端硬碟自动存档,另外,该监视器的软体有动态感测功能,有人走上顶楼就会自动录影保存,所以不需要二十四小时盯着监视器画面不放。」 我忍不住低声对阿武隈说:「好厉害,最近安装了这种软体的监视器竟然只要一万日圆,可惜便宜货的录影画质实在不怎么样。」 「是啊,监视器没有储存装置,靠的是网路讯号来传输,才会那么便宜吧。」 储存装置?应该是指硬碟之类的记忆体吧。 小田桐检察官继续发问:「影片档案会储存在什么地方呢?」 「设定会自动储存到我个人办公n网路所接的旧usb硬碟里头,只是硬碟的容量已经快到极限,因此我在每周一会手动删除保存在里头的影片。本来是打算一旦发生什么问题,就自己手动拷贝录影档案保存,幸好在这次案件发生前都还没删除档案。」 「案发的二十三日正好是星期一,您预计在当天删除硬碟的存档吗?」 「对的,只是那天刚好没空做这件事……」 「好的,下一个问题。请详细告诉我们,当天上午十点钟时您在做什么?」 「是,当天一早我就关在自己的办公室埋头工作,一过十点,我注意到公司变得很吵,就去问问出了什么事,没想到竟然是社长从顶楼跌落。」 「然后呢?」 「坦白说我自己相当混乱,想不出户嶋社长怎么会有自杀的理由,但是身为公司的董事,社长过世了更得要好好振作才行,所以我要求公司同仁要确实完成今天的工作。既然承包了清洁业务,即使公司内部出事,还是得把工作做好,我把跟警方应对的工作交给志野冢常务负责,便回到办公室确认今后该做的工作。」 「警察接着就来找您了?」 「是的,他们问我能不能察看一下顶楼监视器的画面,要是有人从顶楼掉下来,确实可能会拍到前后经过,因此我立刻将保存档案的硬碟整个交给警方。」 「然后呢?」 「警方看完后又过来了,让我看监视器拍到的人。」 「您认识那个人吗?」 「是的。」 「是谁呢?」 「那是半年前刚进公司的今井先生,和影片里头一样,他个子高、头发也很短,我马上就认出来了。」 法庭上众人的视线自然集中到我身边的今井被告身上。 「谢谢您。检方对辩护方有个提议,为了依照案发经过进行讯问,也为了让庭审进行得更加顺畅,检方对这位证人的诘问能否先在此告一段落,继续传唤下一位证人呢?」 小田桐检察官对我们如此提议。 「被告方没有异议,不过,现在能让我们进行一下反诘问吗?」 阿武隈站起来,很干脆地同意。 「了解,既然如此,就请进行反诘问吧。」 「那么我赶紧发问。辻副社长,您虽然担任公司副社长,但该不会看自己的员工不顺眼吧?」 阿武隈冷不防冒出石破天惊的问题,出乎意料的行动似乎立刻奏效。 「说什么傻话,怎么会!我们这种小公司,对待员工就跟自己的家人一样。」 「您说监视器是为了监视员工才装设的,您不信任员工不是很明显的事吗?」 「不是的!防盗监视器是为了防止烟蒂乱丢,也是怕改装工程会有任何混乱才会做些预防措施。」 「可是您不是讲过吗?顶楼虽然禁止进入,可是进进出出的员工还是很多,这就是员工不遵守公司的规定嘛,身为副社长的您自然相当不高兴吧?」 「没有,才没有这样。一开始说要装监视器的人其实是户嶋社长,他自己常常上顶楼抽烟,监视器会选择这种一万日圆的便宜机种,本来就是装好看的。」 「是吗?提议装设防盗摄影机的不是您,而是户嶋社长?您有证据可以证明吗?」 「……没有,毕竟户嶋社长已经过世了。」 「就是说啊,户嶋社长已经身亡,从社长那里听来的事情,无非是没人可以反驳的传证据,没有视为呈堂证供的价值,也请各位陪审员不要参考。审判长,没问题吧?」 「……检方有反对意见吗?」 我方既然要求删除发言,法官自然只能这么问。 「检方有异议,由于原供述者已经死亡,检方认为证人方才的发言应当被视为例外传闻予以认可才对。」 小田桐检察官一点也不想退让。 「异议认可,各位陪审团成员,转述别人所说的话属于传闻证据,一般情况下法庭是无法认可的,但是,在原供述者已经死亡的情况下可以被视为例外传闻,是否要采信,最终还是必须仰赖陪审团诸位的判断。」 审判长做出极为妥当的裁决,没想到阿武隈非但没有一脸不满,还微笑说:「很好,那么我就针对证词的可信度继续发问。辻副社长,先不管是谁提议装设防盗监视器的,总之机器是由您安装和管理,这点应该是事实吧?」 「对。」 「这样说来,怎么想都应该是你自己提议装设防盗监视器的吧?」 「异议!这是误导,而且是寻求证人评论的问题!」 「认可。」 「那我换个问法。为了装设防盗监视器,副社长您付出的努力最大吧?请回答『是』或 『不是』即可。」 「是、是的。」 感觉简直跟诱导询问没两样。 「请等一下,这是什么意思?被您这么一问,答案当然只能回答『是』。不管一开始提议装设监视器的人是谁,这和案子应当没有半点关系吧?」 「话不是这么说,副社长这句证词我相信今后绝对会派上用场。以上,辩护方结束反诘问。」 就连我也完全摸不透阿武隈到底在盘算什么,这家伙悠哉悠哉地回到原座,留下沉默无语的证人和一脸苦涩的小田桐检察官。 ◆ 「下一位证人请到鉴识课的清水巡查部长。」 一名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站上证人台,小田桐检察官先让他说明自己的所属单位及工作内容。 「我们鉴识课主要负责的工作是在案发现场进行详细的调查,采集并保存证据后转送到各个必要的部门进行鉴定。」 「您自然对本案发生的湘南芙萝拉大楼详加调查了吧?」 「是的。」 「采集到什么和本案有关的证据?」 「首先,在顶楼找到一截抽过的烟蒂及被害人遗落的西装外套。另外,案发现场由于大楼外墙正在施工,二楼装上了防止杂物落下的临时安全网,是用铁管和网子搭起来的,而在被害人落地处正上方的铁管有采集到些许血迹和纤维。」 「为何会在那种地方找到血迹和纤维呢?」 「通报本案的民众曾表示听到两次某种物体的碰撞声,可以推测被害人先撞上防止杂物掉落的安全网才摔落地面。从角度看来,右由顶楼跌落,先撞上铁管也很自然。」 「您搜集到烟蒂、被害人的衣物和铁管上的血迹与纤维后怎么处理?」 「送到科学调查研究所进行详细的化验。」 「谢谢您,以上结束诘问。」 「好的,请进行反诘问。」 「请稍等。」阿武隈说完就凑近我说:「你听出刚刚的证词里可以吐嘈的地方了吗?」 「咦?」 我不由得陷入沉思。刚才的证词中,提到的是采集到什么证据跟后续的处理,到底有什么可以深究的地方?我唯一能想到的是—— 「……是时间吗?阿武隈律师在对森丘警部补反诘问的时候提到过。」 「很好,明白这点就行,这次的反诘问让你试试。」 「可以交给我吗!」 有点开心呢,我虽然没有多大自信,但能累积经验都是好事。 「可以啊,你试试,就算出错,反正不会对庭审结果有太大影响。」 「好的。」 我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这一点也不困难,心里虽然有点不情愿,不过,只要摆出阿武隈那副什么都知情的态度,高高在上地丢出问题就好。 「想跟您确认一件事,依据森丘警部补的证词,您开始调查顶楼时,距离案件发生早已过了一小时以上,是上午十一点钟左右吧?」 「对,是的。」 「这一小时的空档里,重要的证据有充分的可能性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吧?」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所谓从顶楼消失的证据,指的到底又是什么?」 「这……」我困惑了。 连续吹了一小时强风,任何东西从现场被吹走都不足为奇,虽然是我自己讲过的话,可是,到底是什么物证不见了?抽过的香烟烟蒂被风吹走确实不奇怪,要是可以找到其他员工抽过的烟蒂,便能证明现场除了被告之外还有其他人,只是我方已经承认今井被告确实在现场,即使找到其他员工同时置身顶楼的证据,帮助也不会太大。我绞尽脑汁不断思索,这一秒似乎快变成永远。到底有什么东西从顶楼消失?怎么说才对我方最有利呢?想到了!这问题的确值得深思,答案就在刚刚跟阿武隈的对话里头。 「譬如说,遗书。」 明明是别人提示的答案,却好似自己想到的那样从嘴里说出来,这让我有几分罪恶感,不过现在不是暗自反省的时候。 「我方考量到的是『被害人不是被推下楼』的可能性。假设社长是自杀的,在他跳下顶楼前先留下遗书也很自然吧?现场一直吹着强风,偏偏被搁置了整整一小时,遗书被风吹走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这个嘛……对,确实是。」 「现场要是留有遗书,通常会认定被害人是自杀的吧?」 「异议!这是以误认为前提,同时夹带评论的诱导询问!」 小田桐检察官终于忍无可忍地站起来。我总算能做出让检方抗议的反诘问,还真是有点开心呢。 「谢谢您,反诘问结束。」 我回到座位上。 「谢谢阿武隈律师,多亏想起之前和你的对话才能想到遗书这件事。遗书被风吹走了确实不奇怪,这还能暗示被害人可能是自杀的。」 「也好,看看接下来的进展吧,到头来可能没什么用也说不定,你要多想想自己该怎么提出合理的怀疑,这样马上就会联想到遗书了。」 「我记住了。」 阿武隈唯有这种时候,才会突然变成值得尊敬的律师。 ◆ 「下一位证人是科学调查研究所的岩崎研究员。」 小田桐检察官传唤的是一名很适合戴眼镜、外型长得和研究员一职很相称的男性,年龄看来比我稍微大了些,性格感觉有点不太好搞,就是个似乎很适合从事研究工作的人。 小田桐检察官先让他说明两项证物的鉴定结果,第一样是掉落在顶楼的烟蒂,上头沾了被告的唾液,也就是附着dna的意思;另一样则是在现场大楼防止杂物掉落的安全网上采集到的血迹,检验后也证明确实是被害人的血液无误。 「接下来的证物……」 小田桐检官接着拿起一件破破烂烂的西装,上头沾满血迹。 「检方证物第一号,这是被害人穿着的西装,请告诉我们调查结果如何。」 「好的。由于被害人身穿西装坠楼而死,如同各位所见,衣物满是血迹,全数鉴定完毕后,确认果然是被害人的血液无误。另外,在背部的位置还检验出不属于被害人的皮肤碎片,并成功抽取到dna。」 「是谁的dna呢?」 「是今井被告的。」 这是仅次于防盗监视器录影画面的另一项棘手证据,显示在顶楼和被害人接触的人,无疑就是今井被告。 「为什么会在西装背部检验出皮肤的碎片呢?」 「从录影画面看来,今井被告确实曾碰触到被害人的背部,因此沾上皮肤碎片的可能性应该很高。」 「但衣服背面验出的dna,有可能是在案发的五月二十三日前就附着上去的吧?」 「当然无法正确检验出dna究竟是何时附着上去的,但我们认为不太可能是在五月二十三日前发生。」 「为什么?」 「检查西装口袋时,找到应当是洗衣店送洗时钉上的纸制标签,致电洗衣店询问后,发现被害人曾在五月二十二日去店内领取这件送洗的西装,过去附着在上面的dna有很高的可能性已经被洗涤过程破坏到无法分析的程度。」 这未免太巧了吧?我脑中虽然闪过这个念头,不过在周末去拿送洗的衣服并没有那么令人意外,感觉这个可以追究的地方被合理地填补上了。 「问完了,请进行反诘问。」 「马上来。」 阿武隈随即站起来,看来他在刚刚的证词中又找到可以追问的地方。 我也想要自己好好思考对策,不能总是依赖阿武隈。 他到底想要追究哪个地方?是烟蒂、西装,还是现场残留的被害人血迹呢? 我想案发现场沾上的被害人血迹,应该没有太多可以继续追问的余地,那只能证明被害人坠楼的顺序,是先撞上防止杂物掉落的安全网再摔落地面。 这么一来就是烟蒂或西装了。顶楼现场被搁置了一小时以上,从那里搜集到的烟蒂可能会有值得深究之处吗? 「针对检方第一号证物被害人穿着的西装,我想请教几件事。」 遗憾的是我猜错了。 「我方已经同意案发当时被告本人位于大楼顶楼,并且碰触过被害人的背部,以上我方没有异议,也不打算争论被害人的死因与丧命地点,因此,也采纳在被害人衣物背部检验出dna的事实。但是,我方认为绝对有必要彻底查明dna附着上去的确切原因。」 阿武隈说着,离开座位走向证人。 「您认为dna附着上去的理由是因为被告用力碰触过被害人背部吗?」 「是的,没错。」 「请思考一个简单的假设,我现在像这样推了你背后一把。」 阿武隈走到证人身后,如同监视器画面所示的那样,用手掌碰了证人背后一下后马上移开。 「如各位所见,这是短短一瞬间的动作,皮肤有可能一瞬间就附着上去吗?」 「若是施予强烈的冲击,确实有充分的可能性会附着在上面。」 「原来是有这样的可能性。换句话说,光凭这种程度的接触,皮肤也可能无法附着上去吧?」 「你要这么说也行,最后还是会视情况而异。」 「很好。下一个问题,如果不是推了背部一把,而是像这样——」 阿武隈这次从背后一把抓住证人的西装外套。 「要是有人用力拉扯西装,想帮忙把对方拉上来,皮肤组织也可能会附着上去吧?」 「对,可能也会。」 「那么,我请问您,推了背后一下跟用力拉扯衣服背部,哪个情况下皮肤附着的可能性比较高?」 「这个嘛……从出力多寡和皮肤跟衣物接触的程度来推测,应该是用力抓住西装拉扯比较容易沾上去。」 「换句话说,从被害人所穿的西装上采集到被告皮肤的主因,应该要解释为这是被告用力想将被害人拉上来的证据才比较自然吧?」 旁听民众和我,还有几位陪审员都讶异地深吸一口气。阿武隈确实言之成理。 「异议!这是夹杂议论的问题!」 小田桐检察官大概无法再坐视众人这般反应,当然又站起来抗议。 「我把问题单纯化好了。比起推了人背后一把,还是拉扯这个人才比较容易让dna附着上去,答案是『是』或『不是』?」 「……是。」 「谢谢您,以上结束反诘问。」 让陪审团、旁听人和我佩服不已的阿武隈,又悠哉悠哉地回到原位上。 应当向这位证人诘问dna是怎么附着到西装上的,我没有办法马上思考到这一点,果然还是个经验不足的菜鸟。 ◆ 「下一位请到担任遗体解剖工作的木野下法医作证。」 一位身穿西装,看起来老实认真的男子站上证人台。 其实我见过他,之前负责的杀人案件碰巧同样是木野下法医负责司法解剖的。不用再记住一张新面孔和名字满让人感谢的,还以为他专门负责东京的案件,看来跟我们一样跑来邻县出差了。 小田桐检察官先让这名证人表明自己具有法医身分,是一位解剖过大量案件的遗体、经验丰富的专家,接着便开始正式问话。 「您对被害人户嶋社长的遗体进行了司法解剖吗?」 「是的。」 「请各位先看一下检方提出的证物照片。」 检察官在旁边的白板贴上两张放大冲印的照片。 我们在出庭前已经预先知道检方会提出这样的证据,照片上是被害人上半身赤裸的遗体,应该是在解剖前拍的吧,一张是正面,另一张则是背面。 「这是被害人的照片,我想陪审团诸位内心或许多少有些抗拒,不过以个人经验来说,这次的照片并不至于太过恶心可怕,请各位仔细察看。」 小田桐检察官说得没错,被害人虽然由高处坠落死亡,遗体却损伤得不太严重,尤其是从正面拍摄的那张照片,猛然一看其实像被害人睡着了。 「先请教您,户嶋先生的死因是什么?」 「脑部挫伤,身体从高处坠落碰撞地面时,脑部由于猛烈碰撞头盖骨而被打烂,这是最直接的死因。」 「所以是当场死亡吗?」 「是的。」 「请看这张从正面拍摄被害人遗体的照片,被害人的身体,尤其在头部这里看不出什么明显的损伤,原因又是什么呢?」 「因为被害人是以背部撞击地面。假设是头部先落地,遗体损伤应当会更大,但由于以背部着地的关系,冲击力便分散了。只是,被害人毕竟是由六层楼高的大楼坠落,由于撞击力无法完全被吸收,脑部难免会受到致命的损伤。」 如同法医所说,背面拍摄的那张照片可以看到满是凄惨的伤痕。 「还有其他明显的伤吗?」 「有的,右肩的位置可以观察到出血及内出血,请看背部的照片就非常清楚。」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伤?」 「坠楼现场的正上方有一层以铁管和网子搭起、防止杂物掉落的安全网,听说在铁管上有验到被害人的血迹,故推测应该是被害人撞上该处所造成的伤势,有迹象显示伤口应该是在被害人生前造成的。」 「也就是说,被害人是在顶楼被人推落,中途碰撞安全网的铁管后再以背部着地?」 「正是如此。」 「以上结束主诘问。」 「请进行反诘问。」 阿武隈立刻站起来,反诘问开始了。 「依照检方的说法,被害人是因为背后遭人推了一把才会坠落大楼,不过……」 他这时突然在我耳边低声说: 「你蹲下来,背后朝着我。」 我一瞬间不明白这家伙到底有什么企图,但马上察觉到他应该是想重现监视器拍到的画面,于是我走出被告方的座席,在阿武隈面前蹲下。 「要推啰,小心你的脸。」 「咦?」 我脑海中刚闪过「他到底想干嘛」的念头,下一秒,背上就被阿武隈的右手狠狠推了一把。 「哇!」 我理所当然地往前扑倒。阿武隈方才的警告派上用场,我勉勉强强避开整张脸直接朝地板猛撞上去的命运。这家伙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如同各位所见,假设我这样推了被害人一把,对方的身体当然会往前扑倒,因此会是头部先着地,至少不会像本案被害人那样仰躺着跌落到地面才对吧?」 「你问得很有道理,但现场一直吹着强风,若是被猛力推落顶楼后,身体在空中翻转再以背部着地也不足为奇。此外,推测被害人撞上了安全网的铁管,很有可能下坠时姿势在碰撞过程中又改变了。」 「风势的强弱可能造成坠落的姿势改变吗?」 「对的,跟新手在玩高空弹跳是同样的意思。」 「总而言之,根本无法推断被害人在撞上铁管前身体会呈现什么样的姿势吧?也就是说,本案要从被害人坠楼后的姿势推论案情真相是很困难的吗?」 「是的,确实无法查明这一点。」 「辩护方没有进一步问题了。」 就算是阿武隈,这次提出的反诘问也还挺正经的。 我当然明白,即便我们主张被害人自杀或是出于偶发事故造成意外死亡,还是不清楚死者到底以什么样的姿势落地才对被告最为有利。 「不妙,下次这种一板一眼的反诘问应该让你出马比较妥当。」 「我是无所谓,但由阿武隈律师来问也没什么问题吧……」 「形象是很重要的。我一出来做反诘问,那些陪审员就会忍不住期待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吧,但不可能每次都提出石破天惊的问题啊。」 「什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我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 话虽如此,为了要消除对于被告的偏见,不时让陪审员和旁听人大吃一惊或许还是很要紧的。如果是为了帮助被告,纵然得担任烘托阿武隈的角色,我也义不容辞。 ◆ 「下一位传唤的证人是隶属于神奈川县警本部,负责指挥杀人案件侦办工作的合原警部。」 我们已经和下一位证人打过照面,之前想要进入案发现场的顶楼时,就和这位老练的刑警起过小小的争执,站上证人台的合原警部别有深意地瞥了我们一眼,不知是不是想起了那段插曲。 小田桐检察官先让合原警部说明他是负责侦办杀人案件等重大犯罪的刑警。由于监视器的录影画面提供了关键证据,因此,合原警部和森丘警部补一起以杀人罪为前提来侦办本案。 「来到现场之后,您进行了什么样的调查?」 「我确认过监视器拍摄到的内容后,专注于找出有可能将被害人推落大楼的人。」 「具体来说是怎么样调查?」 「因为多名公司职员指证画面上的人物和他们名叫今井的同僚非常相像,警方立刻找来还在公司内的今井被告。」 「今井被告马上就来了?」 「是的。」 「请详细说明当时的状况。您毕竟亲自逮捕过许多罪犯,在您看来,今井被告的神情态度如何?」 「异议,这是寻求意见的问题。」 阿武隈很罕见地提出异议,不过人依旧坐着就是了。 小田桐检察官立刻反驳: 「审判长,这位证人是多年来一直接触众多嫌犯的刑案专家,我认为他的意见应当能视为呈堂证供。」 确实是正当的反对意见,一般来说应当是阿武隈提出的抗议会被驳回,没想到阿武隈真正想说的是下面这句: 「本案检方的主张有误,为什么呢?因为我们被告方对于这位证人身为刑警的专业性感到极大疑问。在审理本案时,我方实际上也确切掌握到这名证人进行违法侦讯才能取得被告认罪的自白,正准备要好好予以定罪。」 突然宣称证人是坏人,法庭当然立刻就喧闹起来,尽管如此,还是让人不得不佩服阿武隈竟然能想到这么一大段说词,只是法官应该不会认同如此牵强的理由吧? 「驳回辩护人的异议。」 我觉得审判长的判断挺合理的。 「本庭承认专家的意见足以做为呈堂证供。被告方有争论这名证人适任专家与否的自由,但应于反诘问时提出。」 异议虽然被驳回了,不过,陪审团看待合原警部的眼光也许多少会有些不同吧。 「那么检方继续发问。」小田桐检察官恨恨地望了我们一眼,重复相同的问题:「您第一次见到被告时,他的神情态度如何?」 「好的,他看来非常狼狈,但似乎已经意识到警方传唤他的理由。」 「很好,合原警部,您接下来和今井被告有什么样的对话?」 「先问他案发时刻人在哪里,他说自己在上厕所,再让他观看防盗监视器的录影画面,询问看起来似乎非常像是他的人推落了被害人一事。」 「今井被告如何回答?」 「今井最初否认是他下手的。由于监视器的录影画面解析度非常差,实际上也无法明确断定是今井被告无误,然而除了被告以外,没有和画面上人物同样身材和发型的人,因此警方便针对今井被告进行后续调查。」 「谢谢您,审判长,在此希望能暂时中断对这名证人的诘问,传唤下一位证人。」 审判长在答覆前,先望了我们这边一眼,阿武隈见状便挥了挥手,一副继续进行无妨的态度。 「只要能让本案庭审流程易于了解,我方当然乐于接受,在此先保留反诘问的权利。」 「本庭了解了,小田桐检察官,下一位证人是谁?」 「好的,希望能请到方才暂时保留诘问的辻副社长再次提供证词。」 ◆ 辻副社长重新站上证人台,既然是第二次作证就不必重复自我介绍,小田桐检察官马上询问: 「先请教您,今井被告是怎么来到贵公司就职的?」 「敝公司加入了协力雇主制度,换句话说,我们会积极雇用出狱的更生人,帮助他们重返社会,今井就是透过这个制度进公司。」 「这意味着被告有犯罪前科?」 我像是反射动作般跳起来放声叫道:「异议!万万不能容许被告过去的经历和本案扯上关系!」 当然要提出异议了,无论是谁,身为辩护律师都会当场提出严正抗议吧?没想到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对我提出的异议最先做出反应的人既不是审判长,也不是小田桐检察官,而是坐在我身边的阿武隈。 「失礼啦,被告方刚刚提出的异议弄错了,马上取消。」 「咦?」 为什么辩护人提出的异议会被另一位辩护人请求取消?不只是我,法庭上所有人的视线现在大概也都集中在阿武隈身上。 「向被告方确认一下,这是要自行取消方才提出的异议吗?本庭认为异议本身非常合理……」 「是的,失礼了,请继续审理。」 阿武隈轻快地对脸上还掩不住讶异的审判长这么说。 「是吗?然而,最高法院过去曾裁示禁止将被告个人的前科采认为证据,因此,本庭必须驳回方才检方所提出的诘问。」 结果,审判长理所当然地从纪录中删除检方的提问。 「阿武隈律师,你刚刚为什么要……」 「没事、没事。我不是提过了?只要是跟今井的前科有关的证据,欢迎他们尽量提出来。不要紧的,后面会派上用场。」 阿武隈的确这么交代过我,这家伙到底在打些什么主意? 「知道了,抱歉刚刚是我提出了多余的异议。」 「没必要道歉。反正,听到刚刚的对话,陪审团现在八成在期待我接下来又在策划些什么吧。」 没错,辩护人提出的异议竟然被另一位辩护人撤回,大概没有陪审员不会对后续发展兴致盎然。 「……那么检方继续诘问。」小田桐检察官似乎被打乱了步调。「您是否告知过合原警部,今井被告是因为协力雇主制度进公司的?」 「是的。」 「下一个问题,想请教今井被告和被杀害的户嶋社长之间的关系,两人在公司内相处的情况如何?」 「好的。我们是小公司,我和户嶋社长都把员工当成自家人看待,户嶋社长也经常和员工一起吃中餐,不会在意对方刚进公司不久,只是,我必须承认他们两位实在称不上关系融洽。」 「为什么?」 「今井似乎对于薪资感到不满,不时会跟社长提出抗议。」 「公司无法回应今井被告期望的条件吗?」 「是的。因为即将举办东京奥运,性质类似的同业公司一口气增加,偏偏年轻人不太 喜好清洁工作,在人材不足的状况下,很难否认现在公司的经营状况面临极大挑战。」 「谢谢您,在此结束诘问。」 或许是因为阿武隈离奇地撤回异议,小田桐检查官虽然按照原先计画完成诘问,却露出一副难以释怀的模样回座。 「请进行反诘问。」 「知道了。」 阿武隈听到审判长的指示便站起来,用威吓似的眼神逼视着证人台上的辻副社长。 「辻副社长,您出庭时明明宣誓过了,却还做出虚假的证供啊,就让我来好好诘问一下理由到底是什么吧。」 我慢慢学到了,看来阿武隈的做法是一开始就对证人使出直拳攻击,强势地压倒对方。 「胡乱编造也得有个限度吧?我并没有说谎!」 「好,我们来确认一下。辻副社长方才说把公司员工当成自家人看待,没错吧?」 「是的。」 「这应该全是谎话吧?在顶楼监视,或者说为了遏止员工行为而装设防盗监视器的,不就是您本人吗?如果把员工当成自家人看待,怎么会需要用防盗监视器来监看呢?」 我吃了一惊。没错,这就是阿武隈为何会严加追究副社长在顶楼装设防盗监视器的背后理由吧。 「并、并不是这样,公司员工即使跟自家人一样,但顶楼那地方是被用来抽烟,身为经营者的我,及早防范火灾和施工事故应当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对啊,副社长的借口太奇怪了。在先前的证词中,您提到防盗监视器具有动态感测的录影功能,所以主要目的是想要监视不时会跑上顶楼的员工吧?」 法庭微微骚动起来。阿武隈说得没错,因为动态感测功能的大前提就是要监视个人的行动。 「我、我们确实没有时时刻刻进行监视,或许不可能立刻发现火灾发生,不过,如果因为有人抽烟造成火警,既然有装监视器,事后就可以追查出原因吧?」 「您说目的其实是为了事后追查吗?您是以员工会犯罪造成火灾为前提,才想要装设防盗监视器吗?我再怎么想都不觉得,这样是把员工当作自家人看待啊。」 辻副社长有点自暴自弃地答覆: 「随便你怎么解释!反正当时我们的确认为装设监视器是最好的防范措施。」 「下一个问题,您的证词提到自己曾告诉合原警部,被告是透过协力雇主制度聘用的,换句话说,你自己先透露被告有前科的事实?」 「对,他有前科本来就是实情。」 「这我就不懂了。一旦知道被告有犯罪前科,每个人都猜得到合原警部一定会产生不良观感吧?我要是站在你的立场,绝不会把家人的犯罪前科透露给警方知晓。」 啊,确实是这样没错,正常情况下应该不会到处传扬自家人的犯案前科才对。 「异议!这是夹杂议论的询问!」 小田桐检察官果然马上提出异议。 「异议认可。」 「我换个问法吧。您为什么要对像自家人一样亲近的今井被告提出不利的证词呢?」 「这个嘛……为了查明户嶋社长不幸身亡的真相,我认为必须向警方传达事实。」 「为了查明真相,您宁愿说出对自家人不利的证词?对您而言,家人只是这种程度而已?」 「异议!这是威吓、侮辱证人的问题!」 不愧是小田桐检察官,阿武隈话才说完,他立刻提出异议。 「认可。」 「失礼了,我变更问题。您一开始就站在反对加入协力雇主制度的立场吧?毕竟这些员工过去曾是罪犯,所以必须装设防盗监视器来监看他们。您其实难以忍受公司雇用这些人,我没说错吧?」 「不、不对!真是胡言乱语,你有什么根据这么说……」 「记得案发后我和您碰面时,您曾说:『我不但反对加入那个制度,也从来不赞成雇用有前科的员工。都怪社长眼里只有补助款,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以上一字一句我都引用正确吧?没办法,毕竟是跟重要的关键证人谈话,我有拿录音笔好好地录下来喔。」 阿武隈说完,从西装的内侧口袋掏出他的录音笔展示给证人看,辻副社长讶异地瞪大眼睛。 「异议!审判长,检方完全不晓得有那枝录音笔录下的档案存在,绝不能允许辩护人在法庭内出示这种证物!」 小田桐检察官当然会大声抗议,但阿武隈仍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检方的异议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我没有把录音笔当成证物提出的打算,只是想要阻止这名证人因为记忆错乱而犯下伪证罪罢了。」 审判长立即做出判断: 「本庭认可检方提出的异议。无论如何,本庭都不会允许辩护方擅自提交未经公审前整理手续检视的证据。诸位陪审员请忘记这段对话,不需要考虑。」 「明白了。」 阿武隈深深地低头一礼。坐在高处的审判长或许不会注意到,可是我看到了,这家伙头虽然垂得低低的,却吐了吐舌头。你又不是小孩子! 「请辩护人继续进行反诘问。」 「好的,我重新发问。副社长,您本来就反对公司雇用有犯罪前科的人吧?请回答我『是』或『不是』。当然,要是您有所顾虑,不回覆也可以。」 「……是的。」 辻副社长终于亲口说出答案,之前的对话全都被录下来,他也只能如实答覆。 「这是理所当然的吧!敝公司属于人力派遣性质,客户若是觉得我们都派遣些有犯罪前科的人过去,风评说不定会变差啊!」 「很好。您对于有前科的员工在公司内部毫无管束这点,多少觉得不安,所以在顶楼装设了防盗监视器吧?」 「……这样的想法是事实没错。」 法庭微微扬起一阵惊呼,阿武隈终于推翻辻副社长之前的证词,防盗监视器的确是为了监视有犯罪前科的员工特意安装的。 阿武隈用我才听得见的音量说:「他现在的证词看来没有说谎。」 这么说来辻副社长的情绪明显动摇了,阿武隈在这个状况下似乎能识破他的谎言。原来不是为了防范火警才在顶楼装设监视器,他毫无疑问是对有前科的员工感到疑虑。 「下一个问题。今井被告这个透过协力雇主制度所雇用的员工,要是再次被捕并被判有罪,对您来说正是让公司退出制度的天赐良机吧?」 「不、不是的,我并没有这么想。」 「本次的案件中,您应当意图做出对被告不利的证词吧?」 「没、没有啊,没有这种事!」 「那么,请您用『是』或『不是』回答下一个问题。透过协力雇主制度聘用的员工若是再次犯罪,雇用他的公司就可以得到补助款,您知道这件事吗?」 辻副社长的脸色突然转为苍白。 「我明白制度上有这样的规定。」 「换句话说,您的证词若是让被告被判有罪,贵公司就能获益吧?请您用『是』或『不是』来回答。」 「我、我们公司是能受益没错……」 「最后一个问题。您作证时提到今井被告和被杀害的户嶋社长关系不佳,这就是做出对被告不利的证词,这么一来,今井被告被判有罪就十拿九稳了,您是否想过现在是把公司内其他有前科的员工赶出去,同时又能获取补助款的大好良机呢?」 「异议!这是以误认为前提的误导询问!检方要求删除这个问题。」 「认可,请删除辩护人的发言,也请各位陪审员忘记这段诘问内容。」 第四章 重现犯案过程 1 「阿武隈律师,辩护的瓶颈应该是监视器画面吧?」 或许是不久前检方和被告方有过激烈攻防的关系,法庭里依旧喧闹不已。一走出法院,我忍不住这么问。 「连你也这么想?案子这样下去果然很难打赢吧?」 「对啊,阿武隈律师虽然巧妙地否定犯案动机和认罪口供,但毕竟不够充分,只要那段防盗监视器画面存在,依旧难以确定陪审团会做出什么样的裁决。」 尽管阿武隈做出有效的反诘问,我方依然缺乏物证,在防盗监视器画面这份物证面前,他的论证什么时候会被推翻都不奇怪。 「判断正确,我也有同样想法,陪审团现在大概也在讨论同样的话题吧。他们可能会说,被告的认罪口供是有些疑点,但光凭监视器画面就能证明一切了,本案辩护人只想放烟雾弹……」 「就是说啊,看来小田桐检察官也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才会刻意在最后不断重播那段监视器影片。 「也好,这么一来我们就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 「意思是……得做好推翻监视器画面的准备?」 阿武隈轻声一笑说:「你总算明白该怎么做了,尤其是我们既然主张今井被告并没有出手推人,其实是想将被害人拉上来,要是一直提不出任何证据来佐证,完全可以想像小田桐检察官在最终陈词会讲些什么。」 「我多少也猜得到,他一定会说『辩护人不断挑剔我方证据的毛病,结果连半点具体的反证也拿不出来』吧?」 「没错,幸好我有想到一、两个疑点。那台防盗监视器的功能不只有录影而已吧?还有其他特点。」 「是的,还有动态感测功能,一侦测到动作就会自动录影下来,再透过无线网路传送到指定的硬碟保存……」 「对,重点就是这个『动态感测』。这代表户嶋社长和今井被告两人凑巧在顶楼碰面的前后时间里只要有任何活动,应该都会被监视器录影下来才对。」 「……像是有阵风把遗书吹跑了?」 「是啊,如果真有录到这种画面就太方便了。或是户嶋社长一个人跑上顶楼四处打转,犹豫着要不要跳楼自杀的画面也很赞。」 「原来如此,可是我之前跟检方要来的证据清单里,完全没有这样的影片啊。」 证据清单顾名思义是上头记载了本案检方所掌握的全部证据,影片也包含在内。 「不是只有写在证据清单上的东西才叫做证据,比如说,把防盗监视器的影片交给警方的是辻副社长吧,这么一来,他有可能在交出硬碟前自己就先删除其中一部分。」 「会吗?储存影片的硬碟是放在副社长室里没错,说不定他真的可以动手删除档案,但他何必要这么做?就算社长真的自杀,副社长有必要湮灭证据吗?」 「不能说完全没有。那家伙本来就一直在追踪有前科的员工动向,若抓到什么小辫子就能把他们赶跑。就算社长真的是自杀,为了赶跑这群有前科的员工,他也可能会暗地里盘算些什么。」 「这么说的话,确实有可能……」 在庭审前,我压根儿没思考过这种可能性,拜阿武隈的反诘问之赐,现在终于明白辻副社长真正的想法。 「不过该怎么找到连警方都没有发现,甚至连到底有没有都不晓得的影片呢?」 「现在只能去他们公司逼问辻副社长。幸好我有可以识破谎言的特级超能力,只要让他情绪动摇,便能察觉到底有没有其他未公开的录影片段。要是能问出户嶋社长是否有自杀的理由也成。」 「原来如此……可是辻副社长应该不会理我们吧?他不但是检方证人,又讨厌我们,而且阿武隈律师刚刚在法庭上还不断眨低他耶。」 「是啊,只能尽量放低身段应付了。本多,我看你还是不要跟来比较好,说不定得要下跪磕头呢。」 看来我要重新评价阿武隈。这家伙会毫不犹豫地讥笑、嘲弄、陷害人,可是有必要的话,竟然愿意低头道歉,既然这样,我又有什么好犹豫的? 「不,请务必让我同行!要磕头道歉的话,也算我一个。两个人一起跪下来,视觉上的冲击力也比较强啊。」 阿武隈满脸坏笑地说:「有志气!既然要跟来,你就得绝对服从我的指示,我说磕头道歉就要马上磕下去;要是叫你切腹,就在内脏不会损伤的程度割一下;真的要你舔对方的脚,就连屁股也一起舔了。你办得到吗?」 「明白了,如果能证明被告无罪,那都是小事。」 这的确是我毫不做作的真心话。 「为了委托人愿意拼尽全力吗?我倒是不讨厌你这一点。」 我们很稀奇地意见一致。 只是,那时候我万万没想到阿武隈所谓的「竭尽全力」,老是会往出乎意料的方向发展,接下来果然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2 一抵达清扫网路有限公司,我们就提出希望和副社长会面的请求。 「请稍等一下。」 拿起电话听筒的职员没几秒钟就一脸歉意地答覆我们:「非常抱歉,现在副社长公务繁忙,两位请回吧。」 态度果然变差了。反正对方会一口回绝也在意料之中,阿武隈根本不为所动,其实我也没看过这家伙动摇的表情。 「好的,真抱歉提出无理的请求。」阿武隈表面上依然彬彬有礼。「只是站在我们的立场,实在不能就这样直接回去,请转达辻副社长,不管要等几个小时,在他下班返家前,我们都会在此恭候大驾。因此,为了不要耽误双方宝贵的时间,现在要是能请他拨出个五分钟会面,才是最快的解决办法。」 阿武隈最擅长的说服方式果然是软硬兼施。 「我转达一下,请稍等。」 职员再次拿起听筒,接下来总算听到我们期待的答覆。 「辻副社长可以和两位会面了,请往这边走。」 第一道关卡看来突破了,我们道谢后往副社长室移动。 才刚踏进副社长室,对方劈头就说: 「我跟你们没有什么好说的,两位不能打道回府吗?」 对方态度变差是情有可原,只是阿武隈当然不会乖乖地认命退下。 「您可能有些误解,我们不过是想要证明贵公司的员工不是杀人犯而已,相信对贵公司来说,这也有正面影响才对吧?」 「我不这么认为,也跟在法庭上说了我那么多坏话的人没什么好谈的。」 这句话听来言之成理。 「真是无妄之灾!因为你的缘故,我被当成完全不懂得善待员工的经营者,你晓得这么一来会造成多少不良影响吗?接下来我还得扛下户嶋社长留下来的重担耶。」 「不见得如此。您要是继任社长,应该会让公司立即退出协力雇主制度吧?就算现在便公开这个方针,也只有有前科的职员才会感到不满,其他和您一样不愿意跟更生人一起工作的员工绝对会站在您这边。」 「……不过是种可能性罢了。」 辻副社长并没有全盘否定,语气似乎没有方才那么尖锐。阿武隈随即接口说: 「辻副社长,我们只是想要帮助无辜的委托人。现在户嶋社长不幸身亡,逝世的原因或许不是杀人,而是自杀或意外事故。要将今井被告当作有前科的麻烦人物当然是您的自由,但这次的案子今井不见得绝对是犯人。社长已然过世,要是还有员工蒙受不白之冤,就这样被剥夺一辈子的时间,无论是贵公司或是您本人在良心上都会过意不去吧?」 动之以情、说之以理,阿武隈拼命说服之下, 辻副社长的态度稍微和缓了些。阿武隈的说词多少还是有点成效。 「你说的或许没错,但你大概又偷装了麦克风想录音吧?我实在不想再跟你们多说什么,天晓得你会把我个人的发言拿去做什么用。」 这番话实在太有道理,我一时想不出任何借口辩解,毕竟是我们先偷偷录下他说过的话,然后在法庭上拿来把他逼进死胡同里。 「所以,意思是只要我们能够证明身上没带录音器材,您就愿意稍微和我们谈谈吗?这样的话事情很好办,本多,我们全裸吧!」 「咦!」 言语实在无法表达我在这一瞬间受到的冲击。这家伙跟我讲过要跟他来拜访,就得做好随时切腹的心理准备,可是,我压根儿没想到竟然需要脱光全身衣物。 可是阿武隈老早就扯下领带,正打算脱掉上衣,他是认真的。 「你是认真的吗?真的要在这里脱个精光?」 「是啊,有这个必要。」 阿武隈立刻解答我的疑问。 真的要当场全裸吗?我扪心自问,答案马上浮现在眼前。是的,没错!很遗憾的是,脱掉全身衣物证明身上没带麦克风之类的录音器材确实合理。 「喂!等一下,你们两个想干嘛!」 对方马上就手足无措。那当然,毕竟眼前有两个大男人开始脱衣服了。 「一看就懂了吧?按照您所期望的,我们想证明身上真的没有麦克风。」 阿武隈已上半身赤裸,鞋袜和西装裤也毫不犹豫地脱下来,正打算扯下四角内裤。 我实在太震撼了。阿武隈常常说会尽全力争取法庭上的胜利,但竟然会做到这种地步吗?这代表我也要依样画葫芦? 没有什么好迟疑的,我仿效阿武隈,也开始脱掉身上衣服。 「开什么玩笑!你们不要在这里脱衣服!」 「我们不是在开玩笑,不过是律师为了被告做出自己能力所及的事而已。」 阿武隈终于脱到一丝不挂,他一屁股坐在地板上,我也仿效他的架式端坐在一旁。 「请看看,我们完全没私自藏带麦克风之类的录音器材,不过两腿中间倒是有类似麦克风的东西,这就要请您见谅。」 「你是疯了吗!」 我也有同感。 「随便您怎么说,为了证明今井被告的清白,拜托让我们请教几个问题吧!」 阿武隈说完,双手就撑在地上——这家伙竟然跪地磕头了!在意识到羞耻心之前,我不由得想先感叹一下。为了打赢官司,阿武隈竟然愿意做到这种地步!接着,我马上跟随阿武隈的脚步一起磕头恳求。 这时候,我们听到有人咚咚咚敲着办公室的门。 「副社长,您还好吗?」门的另一头有名女性这么问,大概是秘书或其他职员吧?里头吵成这样,她当然会担心。 「不,没事,没有什么问题,你下去吧!」 辻副社长慌忙阻止对方,大概不想让人看到自己面前有两个全身光溜溜的大男人跪下磕头的情景吧。正确来说,我们当然也如此期望。我可不希望这副模样被任何人看到,特别是女性。 「够了!我明白了,想问什么就快问,你们赶紧给我把衣服穿上!」 副社长终于同意对话,而且我注意到他的情绪明显动摇了。 不管是谁,看到两个全裸的大男人在眼前下跪磕头一定会大受冲击吧。太有意思了,原来我们全裸下跪磕头不单是为了证明身上没有任何录音器材,也是为了动摇副社长的情绪。 「请您指点一下吧,过世的户嶋社长有任何自杀的动机吗?」 「没有这回事!公司的经营状况虽然不乐观,但这不是抛弃生命的理由!」 「关于防盗监视器拍到的画面,只有您交给警方的那一段影片吗?」 「去问警察!整个硬碟我都让警方拿走了!」 「不过硬碟本身是由您管理,除了法庭上提出的影片之外,没有其他档案吗?」 「我不是讲过不晓得吗?不管你问几次,答案都是一样的!」 这一瞬间,阿武隈朝我瞄了一眼,难道他识破谎言了?意思是现在辻副社长的话语有虚假之处?但我还是不懂刚刚那句话到底哪里可疑。 「交给警方的影片原档,您完全没动过?」 「没错!」 「您跟本案唯一的关联就只有这些?」 「对。怎么会跟我有关!」 阿武隈微微一笑。 「太感谢您了,听到这些答覆就足够了。本多,该走啰!」 「啊,好的!」 我们都脱光衣服跪地磕头了,真的没有要再问些别的了吗?阿武隈似乎觉得已经够了,我们两人马上穿好衣服离开副社长室。 ◆ 走出副社长室的阿武隈,露出一脸满足的表情。 「两个大男人在你面前脱个精光还下跪磕头,不管是谁都会情绪动摇。记好了,这招是咱们日本人的最强最终兵器『全裸土下座』!」 「话这么说是没错啦……」 若是小说里虚构的场景也就罢了,光是眼前有人跪下来朝自己磕头就会带来相当大的冲击,更何况对方还是全裸。 「不过阿武隈律师怎么会那么熟练地脱起衣服……难道你以前也用过同样的招式吗?」 「那是秘密。你这家伙运气还挺不错的,第一次全裸下跪只有区区一名观众。」 这副口吻好像在暗示他以前曾在众目睽睽下使出「全裸土下座」。 「先别提这个,言归正传吧。很遗憾的是从副社长的说词听来,户嶋社长似乎没有什么非得自杀不可的动机。」 「那就不太妙了……可是,副社长在别的地方撒谎了吧?」 「对,他不是说整个硬碟都交给警方,不晓得还有什么影片吗?我识破这是谎话。不只这里,他后面说的也全都在瞎扯。」 「什么……」我回想着他们方才的对话。「阿武隈律师是这么问的吧?『交给警方的影片原档,您完全没动过?』副社长则回答:『没错!』难道这个回答也在骗人?」 「没错。还有我问:『您跟本案唯一的关联就只有这些?』他回答:『怎么会跟我有关!』这也是假的。」 我已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等一下……假设副社长说『不晓得』是在撒谎,那就是他知道真相?他知道硬碟里还有哪些档案?而且那跟命案有关?」 「是啊,他将硬碟交给警方前一定先看过内容。案发后有人刻意散播防盗监视器的影片,说不定也是他的手笔。好消息来了!本多,我知道该怎么打赢官司了。」 「咦!」 阿武隈的思考依旧超前我好几步。 「如果是真的就太棒了……你到底打算怎么做?」 阿武隈没答话,只是对我露出有点像小孩子恶作剧般的微笑。 「不能在这里透露,这里可是敌方的公司,隔墙有耳啊。」 真正要紧的事,每次阿武隈都不告诉我,还真有点讨厌。与其说是防备敌人,不如说单纯就是小气吧? 「你至少给我一点线索。」 「线索吗……对了,之前舆论不是批判过防盗摄影机,或是说监视摄影机带来的弊端吗?美国也有类似案件,就是不确定是否拍到保姆虐待小婴儿的那个案例,两者完全一样!坦白说,我一开始就想这么操作,但没找到更妥善的用法,现在想到最大限度的玩法啦,神奈川县警察万岁。」 遗憾的是,我完全没听过阿武隈提起的案件,也只能咒骂自己不够用 功了。 「好,该着手准备明天的庭审,我们还是有必要上顶楼一趟。」 「啊,好的。我来联络一下志野冢常务,他应该会给予我们许可。」 3 我们毫不意外地获得志野冢常务的许可,再次来到湘南芙萝拉大楼的顶楼案发现场。 「所以阿武隈律师到底想在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拍摄本案的再现影片,这次轮到辩护律师七种道具之一的『手提录影机』派上用场!不过最近好像用智慧型手机就可以解决了……先来准备一下,这地方不是被拿来当成仓库吗?你先拿条绳子或是带子,对了,还需要水桶。」 他到底想干嘛?虽然擅自使用别人的东西应该算违法行为,可是阿武隈直接东翻西找,发现一条塑胶绳和空的水桶。 「你拿这些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乖乖把外套脱掉吧。」 「什么跟什么啊!」我忍不住放声大叫。 这家伙虽然三不五时就会有些莫名其妙的发言,但为什么要让我一天脱两次衣服? 「快点!当然是有必要才会叫你脱。」 就这样,西装外套被他剥下来抢走。 接着,阿武隈又开始做出奇异的举动。他先把我的西装外套套在水桶上,再用找到的绳子捆好,看来这下子西装必定会变得皱巴巴的了。 他走到顶楼一角,找到被害人户嶋社长摔落的地方,把套着西装外套的水桶搁在那处外墙施工的鹰架上,并让捆好的绳子垂落。 「啊,我终于懂了,你说要拍再现案发经过的影片,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对,你负责演今井。明白了吗?先走上顶楼,再一口气跑到这个水桶旁边,水桶快掉下去的时候把它拉起来。」 「这当然没问题,可是要怎么重现被害人快掉下去的那一幕?」 「所以我才捆上绳子啊。我会爬到下一层的鹰架上,你快接近时,我就用力拉绳子把水桶给扯下去。」 外墙施工用的鹰架的确有好几层,站在下头拉扯绳子应该很简单。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我把水桶扯下来时,你别跟着往下掉喔!绝对会摔死的。」 「嗯,我会小心。」 「好,准备啰,这也拿去用。」 阿武隈把他常吃的香烟巧克力整盒递给我。影片中的今井被告确实在抽烟,这是为了重演那个画面吧。 接着,我们又擅自拿散落各处的东西搭出高高的台座,把手机搁在台座上摆好位置。警方已把防盗监视器当成证物没收,不过防盗监视器原本应该是设置在这个位置。 「好,开始录影。」 阿武隈慎重其事地调整智慧型手机摆放的位置,再慢慢移开脚步,朝外墙施工用的鹰架移动。他发出咚咚声响大声走下梯子,来到水桶摆放位置的正下方。 「你把水桶上绑好的绳子垂下来。」 「等、等一下。」 这可是跌下去会摔死人的高度,我抓紧塑胶绳,胆颤心惊地朝没有围栏的地方移动,慎重地探出身子朝下看。 站在六层楼高的大楼最顶端,光是高度就让人感到一阵晕眩。我压抑着内心恐惧凝神一看,大楼因为施工的关系覆盖着一层防水布,阿武隈的右手则从防水布的缝隙孤零零地伸出来。 为了让阿武隈可以用右手抓到,我先拿好绑在水桶上的塑胶绳,再小心翼翼地把绳子往下放,幸好阿武隈就站在正下方的鹰架,距离非常接近,大概不到三十公分左右。 「阿武隈律师,看得到绳子吗?就在你的手附近。」 「喔,好像有个什么东西伸过来了,是这条吗?」 下一瞬间,我感觉到有人用力将我的身体往下扯。 「等一下!那是我的领带,再拉我会摔死的!」 「开玩笑的,这条才对。」 阿武隈竟然事不关己地笑了。怎么会有人弄错塑胶绳和领带?他绝对是故意的! 我终于让这家伙抓住绳子的另一端。 「好,大概没什么问题,手机还在录影,赶紧行动吧。你重现一下走上顶楼再过来的过程,我负责拉绳子。」 「知道了。」 依据今井的证词,他不过是上来顶楼抽烟,结果碰巧看到户嶋社长就快摔下去,才慌忙想把对方拉上来。 为了忠实重现今井的动作,我先离开顶楼,再扮演他的角色重新踏入现场。我没抽烟,而是拿出阿武隈给的香烟巧克力,叼了一根在嘴里。 再来是假装注意到户嶋社长后,朝右方移动。站在下头的阿武隈应该正在慢慢拉扯绑住塑胶水桶的绳子吧?水桶摇摇晃晃,感觉快掉下去。 「我要跑过去了!」 我本来想要像影片中一样,把嘴里的香烟巧克力吐出来,但又不想浪费食物,所以就一口咬碎,接着朝模拟户嶋社长的水桶冲过去,伸出右手想要抓住那件西装外套。 塑胶水桶的重量很轻,本来应该能用右手拉上来,但实际上想拉上来的应该是户嶋社长数十公斤重的身躯。阿武隈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重现这点,他使劲扯住绳子,水桶就这样从我手中逃开,从顶楼上掉下去。 这里是屋顶,下头还有行人经过,水桶要是直接掉落有可能会砸伤人,不过正下方的阿武隈早就抓住捆在水桶上的塑胶绳,水桶吊在半空中摇摇晃晃,不断擦过防水布,倒是没有掉下去。 「很好!大致上就是这样,你来帮个忙,水桶我拉不回来。」 「啊,好的。」 我从鹰架的阶梯往下走向阿武隈的所在位置,他伸手穿过防水布的空隙拉住绳子的一头。让手腕穿过那道缝隙是没问题,但水桶可就进不去了,要回收得费一番功夫。 「怎么办,水桶挤不进去耶。」 「惨了,我没考虑到这一点,可以拆开这块防水布吗?」 「呃……可以是可以,但太危险了,还是不要勉强比较好。」 这层薄薄的防水布外头就是六层楼的高空。鹰架本身虽然还算坚固,但要站在这里拆除防水布还是很吓人。 「真没办法,你先回去顶楼,再从上面拉一次。」 「啊,好。」 我只能再次爬回顶楼,从下头的阿武隈手中接过绳子,胆颤心惊地把水桶拉上来。 ◆ 我跟阿武隈终于平安无事地回到顶楼,拆下塑胶桶上头的绳子,拿回我变得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希望整烫一下可以补救。 另一方面,阿武隈则是把手机拿下来察看。 「怎么样?拍得还清楚吗?」 「嗯,播出来瞧瞧吧。」 阿武隈盯着手上的手机画面。影片开始播放,走上顶楼的我嘴里叼着替代香烟的巧克力,接着发现代表户嶋社长的塑胶桶便急忙跑过去,伸出右手想要把它拉上来,但因为阿武隈在用力把绳子往下扯,最后水桶还是掉下去了。 虽然有点傻里傻气的,不过基本上还算忠实呈现一连串动作,然而这段影片看起来跟检方提出的证物大相径庭。 「真不能小看智慧型手机的录影功能,比起检方提出的那段影片,我们这段影片的画质好太多了。」 「是啊,检方的影片跟连环漫画没两样。」 「拍摄完这段影片要怎么运用?我觉得没有什么可以拿来反证的地方呀。」 「你错了,这才是一切的关键,我现在重新编辑一下影片,你等等。」 阿武隈从公事包拿出笔记型电脑,用无线传输之类的方式将影片复制到电脑,并用编辑程式打开影片。 问题在这时发生了,没想到用编辑程式打开影片出乎意料地很花时间。 「好久啊……」 「唉,因为影片档案很大嘛,如果是专门用来处理影片的电脑也就算了,过气机种的笔电还能怎么办?都怪智慧型手机设定的录影画质太高了。」 又过了几分钟,笔电好不容易打开了档案。 「好,魔法的时间到了,看好啰!」 阿武隈操作着软体,我大概已猜到他想做什么。 他先调低画质,让影片看起来跟证物的影片类似;又大幅调低影片帧数,从一秒钟三十格改成只剩下个位数,看起来根本就不像影片,简直像在播放连续照片似的。 「好,重播一次。」 又经过漫长的转档时间,影片终于可以播放。 「啊啊啊!」 看到阿武隈重新编辑过的片子,我不由得惨叫。 我走上顶楼后朝水桶的位置移动,这些动作乍看就像格子数很少的连环图画。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要把水桶拉上来的那格跳掉了,怎么看都像想要将水桶推下顶楼。 「嗯,大致是这样,再调整一下,影片看来就跟检方的证据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还能那么冷静?这就是案子的真相吧?今井先生是真的想要把快摔下楼的社长拉上来,所以西装背后才会验出他的dna,偏偏防盗监视器的画质太差,才会看起来跟推人没两样!阿武隈律师,我们只要出示这段影片和编辑前的原档,应该就能获判无罪了吧?」 「可惜并不是这样,光是这段影片就有一大堆问题。」 「咦?会有什么问题……」 「最基本的是,没经过公审前整理手续允许的证据可以在法庭上提出吗?」 我竟然漏掉这个单纯到不能再单纯的重点。 「要、要这么说的话,的确……」 上次的杀人案件,我方承认了检方提出的新证据,但也半强迫地提出我们的新证物,然而这次的案子不太可能依样画葫芦。好不容易拍出可以充当证据的影片,却派不上任何用场吗? 「阿武隈律师,你刚刚说的那个美国保姆案,为什么不在开庭前跟我说呢……要是在公审的整理手续前拍好这样的影片,不就得了?」 我多少有点抱怨,出乎意料的是阿武隈只是咧嘴一笑。 「你错了,我就是知道才偏偏什么都不说。」 「咦?为什么!」 「这种影片想拍随时都能拍,可是,假设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提交,做为证据的效力就减弱了。你想想,这下子检方便知道我们手上有什么底牌吧?他们马上就能制作相反的影片出来,那就糟了。」 「相反的影片……」 我喃喃说道,马上就意识到了。 「对耶,检方也可以拍出结果相反的影片吧?不是像我们这样把人拉上来,而是想要把人推落的影片。只要降低影片的帧数,还是会变成同样的影片……」 「是啊。一旦检方出示那样的证据,我们好不容易拍出来的片子,一下子就减低冲击力了。」 阿武隈说得没错。为了驳倒防盗监视器录下的影片,我们出示现在的影片,并说明「因为影片帧数非常低,因此有可能实际上不是要把被害人推下顶楼」,这么一来,检方便会反驳:「只要降低帧数,推人的录影画面看起来还是会跟监视器拍到的影片一模一样。」再加上还有被告认罪的口供等证据,依旧还是检方占上风。 好不容易看到一丝获胜的希望,没想到结果是这样……我难掩失望,阿武隈却还是挂着恶魔般的坏笑。 「放心吧,我们这时候才来拍影片是有理由的。现在我们赢定了,状况非常有利,在明天开庭前,你又多一项任务。」 当阿武隈说出这种别有深意的提议,便是真的想出办法来了。 「只要是我能办到的,什么都愿意做,可是绝对不能触犯法律。」 「这次……当然没问题,要你办的事情很简单,明天一踏进法庭,你就用愤慨不平的表情一直狠狠瞪着检察官,办得到吧?」 「……愤、愤慨?」 「怎么,听不懂吗?就是生气的意思。」 「我当然明白,可是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让这项新证据提出时,能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啊。」 阿武隈似乎在策划些什么。 「我再确认一次,你不会做出违法的行为吧?」 「是啊,我答应这次不会。」 「好吧。要是这么做能够查明真相,我很乐意帮忙。」 我满肚子都是疑问,为什么只要摆出愤慨不平的表情就可以解决堆积如山的问题呢?可是,阿武隈又不肯对我好好说明理由了,我能做的只剩在不知道答案的情况下,不断抱头苦恼而已。 第五章 利己主义的极致 1 我和阿武隈比平时稍微早了点踏入法院,一起等待开庭。 杀人案件的庭审或许大受欢迎吧,今天法庭的旁听席早已坐满人,除了指挥侦办本案的合原警部,辻副社长及志野冢常务也来了。 「小田桐检察官应该到了,懂了吗?跟我昨天讲的一样,现在愤慨不平地狠狠瞪着他。」 「好,我明白了。」 我虽然同意照阿武隈的指示行动,但他交代的事情实在是莫名其妙,死命瞪着本案检察官跟胜诉怎么会有关系? 「喂喂喂,你的愤慨就只有这点程度?」 看到我脸上的表情,阿武隈有些瞧不起地嗤笑一声。 「竟然这么说,我觉得这样就很拼了耶。」 「要像我这样瞪人。」 我望了阿武隈一眼,差点被他的变脸吓呆。这家伙总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现在却有如恶鬼般,死命瞪着小田桐检察官,感觉根本不像在发挥演技,比较像是想用视线来杀人。 「看到没?你照着做。」 他边望着小田桐检察官,边这么对我说。 「就算你这么说,我其实没特别怨恨过人……」 假如是要我狠狠瞪着阿武隈,可能会认真一点吧? 这时阿武隈脱口说出更惊人的话: 「你老爸不是被冤枉性骚扰,全家人被逼到差点一起自杀吗?你干脆把小田桐当成那时候的检察官好了。」 「你、你怎么知道!」 我转头望向阿武隈,顿时忘记要狠狠瞪着小田桐检察官。 「抱歉,我是从矶谷老头那里听来的。」 我立志成为一名律师的契机就是这个,但我不记得自己告诉过阿武隈这件事,只有去事务所应征「寄居律师」时,曾跟矶谷所长提过一次。所长竟然把面试听来的事告诉外人啊,不过也可能是阿武隈用三寸不烂之舌打听到的。 我不太愿意再想起那段回忆。那时候我才五岁,有天爸爸突然没回家,事后才晓得他是因为性骚扰嫌疑被捕。当时我年纪还小,却仍多少记得事件经过,妈妈因为他人眼光越来越神经衰弱,不让我踏出家门一步,还拉上屋子里所有窗帘,我们在昏暗的屋里待了好几天,直到有个我不知道名字的律师帮忙辩护,顺利让爸爸获判无罪,才为这样的生活带来真正的光明…… 「真稀奇啊,辩护律师帮了你们一把,你就想要当律师?简直跟漫画没两样。」 「有什么关系?那时候的辩护律师等于是我的大英雄啊。」 真是漫画的话,当时拯救我们的律师就会是阿武隈吧?剧情很可能会这样发展。然而那是二十年以上的案子,这家伙当时根本还没当上律师。 「总之,既然发生过那样的往事,你应该办得到才对。就当作发泄当年的怨恨,你狠狠地瞪着小田桐,越露骨越好,让审判长和陪审员也感受一下魄力。」 「我试试。」 起诉父亲的检察官当然不是出于私怨才那么做,但我还是觉得,要是他们愿意认真调查一下,妈妈当年也不至于被逼成那样吧? 我努力组织着内心所有情绪,拼命瞪着小田桐检察官。 对方当然也注意到我们的视线。站在检察官的立场,被辩护律师怨恨或许司空见惯,不过,小田桐检察官可能还没习惯被人这么露骨地狠瞪,表情看似有点不舒服。 审判长一行人就在这样的状况下进入法庭。 「那么,我们继续审理本案。今天要来检视被告方所提的证据,请辩护人进行证人诘问。」 审判长都开口敦促了,我跟阿武隈两人却不为所动,只是一个劲儿瞪着小田桐检察官,审判长终于留意到我们两人神色不太对劲。 「辩护人,怎么了吗?」 审判长又问了一次,阿武隈这才用比我还愤慨不平的眼神不断瞪视小田桐检察官,慢吞吞地站起身。 「审判长,开始今天的庭审之前,被告方有一个要求。」 「要求?」 辩护律师在法庭上提出这个词可是相当令人讶异。 「本案中,神奈川县警有极大可能已违法窜改证据,继续审理恐怕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我们要求先中断庭审并解散陪审团,还要惩处失职的警察。」 这番话自然让法庭众人爆出阵阵惊呼,心里惊诧不已的我竟然没忘记继续瞪着小田桐检察官,真是值得称赞。 神奈川县警违法窜改本案证据?到底是指什么?我们昨天拍摄的是重现犯案经过的影片,根本没谈到任何警方窜改证据的话题呀? 「肃静!请各位静下来,辩护人,你说的如果是事实,确实事关重大……」 小田桐检察官则咆哮道:「检方可不能装作没听到!被告方既然主张证据被窜改过,假设没有明确证据,不就成了适用侮辱法庭罪的恶质妄言?」 阿武隈当然不会就此退让,他用不输给小田桐检察官的口吻回嘴:「我方当然已做好证明神奈川县警确实窜改证据的准备。我方首先要求诘问隶属于神奈川县警,负责侦办本案的合原警部。」 阿武隈的态度比平时更狂妄自大,审判长询问: 「小田桐检察官,检方意见如何?」 「无妨,检方完全不觉得有任何问题。本人坚信警方绝无可能窜改证据,被告方想要诘问合原警部,就请自由发问吧!」 「好的,那么请合原警部站上证人台。」 ◆ 合原警部按照我们的请求踏上证人台,因为被告方宣称警方有窜改证据的嫌疑,他看起来比我们还要愤慨。 「合原警部,那我就赶紧提问了。」 「是,想问什么就请问吧。」 他瞪着阿武隈,语气彬彬有礼地回嘴。 「首先,请教您听过网路的『推荐』功能或是搜寻引擎的『关键字』功能吗?」 「什么?」 合原警部满脸错愕,大概没料想到在这样的情况下,律师冷不防提出这样的问题。其实我也是,阿武隈的诘问又跟平常一样不按牌理出牌。 「不,抱歉,我不太懂那是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上网搜寻时,电脑会自动显示和使用者输入的关键字有关的字词,这又叫搜寻预测或者搜寻候补功能。例如,要是搜寻『天气』一词,就会自动跳出『预报』、『一周天气』这类相关词语。」 「喔,是这样?那跟窜改证据又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要进入正题了。您是神奈川县的警察,对吗?」 「正是,那又如何?」 「要是上网搜寻『神奈川县警察』,您知道网路上的推荐功能会帮忙列出什么样的关键字吗?」 「不,不清楚。」 「就是『神奈川县警察』和『丑闻』啊。」 法庭喧闹起来,小田桐检察官立即起身抗议。 「异议!这跟本案没有丝毫关系!」 「错了,关联其实非常大。神奈川县警方过去曾发生过几件丑闻,造成严重的问题。例如在二〇一二年时,某位巡查捏造自行车窃案,报案诬指自己的朋友是嫌犯,最后查获被捕;二〇一四年时,则是发生将强制猥亵罪调查报告书的撰写日期改成半年以前的丑闻。」 「庭上应当立刻删除辩护人的发言!这些是过往的案子,跟本案没有丝毫关系!」 「不,你的借口这回不适用,本案检察官不是将被告过去的行为当成证据提出吗?既然如此,我方自然有权利提及神奈川县警察的往事。」 法庭上所有人在这一刻似乎一同讶异地倒抽一口气。 阿武隈的说词确实成理。我个人受到的冲击或许是最大的,审理本案时,阿武隈放任检方提出今井过去的前科做为呈堂证供,原来一开始就打算重提神奈川县警的过往丑闻吗?盘算得未免也太周到了! 「检方再次提出异议!」小田桐检察官像是想将法庭内不稳的气氛一扫而空似地探出身子大喊:「检方并没有提出被告的前科做为呈堂证供,不过是提供陪审团诸位判断被告为人如何的参考资料罢了。神奈川县警过去发生的丑闻诚然是事实,经过深刻的反省,才会有今天的神奈川县警,并不存在任何足以推断本案警方再次发生同样丑闻的理由!」 阿武隈嗤笑一声。 「同样的说词我也奉还给你。被告过去确实跟神奈川县警一样发生过丑事,但现在他已如同神奈川县警一般深刻反省,因此,完全不存在任何将被告视为本案加害者的理由!」 小田桐检察官涨红着脸,转向审判长说道: 「审判长!辩护人不当的主张应当全数予以删除。涉及神奈川县警丑闻的只有一部分警官,意图将丑闻和本案扯上关联,我方碍难接受!」 「是吗?一九九九年发生过神奈川县的警官使用毒品的案件,警察组织竟然集体掩蔽证据,最后不是导致县警本部长被判有罪吗?那真是前所未闻的大丑闻。二〇〇三年到二〇〇八年之间,警察组织的地下经费问题也引起相当大的话题吧?神奈川县警无论是个人或组织,恐怕已染上好发丑闻的体质了。集体性的丑闻爆发可是比个人造成的单一案件还更恶质呢!」 「别开玩笑了,你夸大其词也要有个限度,审判长,法庭上绝不能允许这般发言!」 「故意挑出一年前的伤害事件来说嘴的人,有资格这么抗议吗?」 滔滔不绝、你来我往的形容确实很适合用来描述他们两人的争论。以法条来看,小田桐检察官提出的抗议应当是正确的,可是从全案状况看来,阿武隈的说法似乎也有几分道理,毕竟是检方在检验被告人格这个前提下,刻意指出今井有前科,我们现在使出同样招式也是理所当然。 「请两位先冷静。」 审判长终于介入了。 「本庭不允许将神奈川县警过去和现在的状况混淆,请删除辩护人所有提及神奈川县警过去的发言,各位陪审团成员也不必参考。」 先引用过往案情的是检方,这样的裁示听起来过于偏向他们了。 「审判长,我要提出异议。」 阿武隈理所当然地提出抗议,审判长却打断他的发言继续说: 「我明白的。小田桐检察官,检方既然在发言中提到应该要把过往案件切割开来考量,那么,跟被告过往行为有关的证据,是不是也应该撤回呢?」 「好吧,我方明白了。该称赞辩护人手腕高超吗?虽万分不得已,但也只能同意。」 小田桐检察官虽然首肯,但仍不忘讽刺阿武隈几句。 审判长应该难以做出裁决吧。其实,就算阿武隈的主张全数被删除且全数保留今井过去的前科,也是没有办法的事。看来在一般民众所构成的陪审团面前,审判长无法单方面只包庇神奈川县警。 阿武隈要我狠狠瞪着检察官的原因应该就是这个吧,这样才能酝酿出现场法官难以偏袒检察官和警方的气氛。 「请容我再次提出异议。」 但阿武隈当然不会就此满足。 「审判长,您是不是有所误解呢?我并不是为了要撤销和被告过去有关的证据才刻意揭示神奈川县警过去的丑闻,一切都是为了证明神奈川县警确实窜改了本案证据。本来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交到神奈川县警手中可就难说了,为了让诸位理解这点,我才会提及他们过去爆发的问题。」 法庭再次喧闹起来,审判长连喊了几声「肃静」让众人闭嘴。 「既然如此,阿武隈辩护人可以提出证据吗?若是有证据佐证,当然可以在法庭上议论,不然,光凭口头提及过往事件就要主张神奈川县警有窜改本案证据的嫌疑,这是非常不恰当的。」 法官提出理所当然的要求。再怎样重提往事都没用,若是无法证明本案证据被窜改过,一切都只是空谈。这下子问题来了,我根本不晓得有什么足以证明神奈川县警做出窜改行为的证据啊。 唯一的可能是我们昨天拍好的影片。若大幅降低影像帧数,要拉人起来就会看起来像是要推落对方,可是,我并不觉得光凭那段影片,就能够证实神奈川县警动过任何手脚。让人害怕的狂妄笑容依然挂在阿武隈脸上。 「好的,被告方早已做好准备,接下来我们希望出示一项新证物并传唤一位新证人。」 法庭传来连声惊呼,我也愣住了,就算证物是昨天拍好的那段影片,但我根本不晓得证人到底是谁。 「异议!没经过公审前整理手续审视的证据是不能提出的!」 小田桐检察官当然要抗议了,阿武隈自然也预先料想到他会反对。 「检方会提出异议相当合理。可是,他们提出的证据要是被窜改过,等于直接动摇本案的审理基础,既然涉及到窜改证据,即便没经过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也应该视为反证的一环优先考虑才对吧?」 接着,阿武隈又挑衅地对小田桐检察官说: 「而且,检方主张不可能存在任何窜改行为,既然如此,不管我方提出什么证据都一样吧?还是其实检方也在怀疑神奈川县警的组织本身就是容易滋生各种丑闻呢?」 这个恶魔!这种完全不值得称赞的论述,彻底封住检方的异议。在这种情况下,他们恐怕只能点头同意。 「既然辩护方如此强烈主张,我们倒是无妨。」小田桐检察官终于点头。「只是辩护方若无法提出警方做出窜改行为的决定性证据,检方要求在法庭上必须给予辩护人一定程度的惩罚。」 小田桐检察官感觉意志十分坚决,不肯就此认输。这也难怪,连在阿武隈身边的我都不认为他手上有任何能证明警方做出窜改行为的证据。 审判长点了点头说:「好吧,虽然不允许在法庭上提出任何未经公审前整理手续认可的证据,但经过被告方与检方同意的话就另当别论,请辩护人出示证据。」 「是,我们要提出的证物是这片光碟,现在就可以播放。」 阿武隈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拿出光碟,走向法庭一角的液晶电视。 「这是昨天我和本多辩护人拍摄的影片。我们把另一台机器放在原本装设防盗监视器的位置,准备了披着西装的水桶当作被害人,但是拍摄时和检方所主张的不同,我们不是将被害人推下大楼,而是用影片再现被告想把快坠楼的被害人拉上来的动作。」 液晶电视播放着昨天阿武隈拍摄的影片,水桶裹着我的外套,眼看快要从顶楼掉下去,刚走上顶楼的我虽然急急忙忙地跑过去想拉住,水桶依然掉下去了。 播到这里,阿武隈先按下暂停键。 「好,这段影片和检方提出的第三号证物,在画质和帧数上有极大不同,我想各位应该能清楚看见影片里的本多辩护人虽然抓住了裹着水桶的西装外套,但水桶最后还是掉落了。接下来,我们调整影片的画质和帧数,降低到和检方提出的影片一样。」 阿武隈操作遥控器,另一段影片马上开始。如同方才解释过的,影片画质大幅下降,连要辨识细部也有困难,而且因为帧数减少的关系,影片看起来跟连续播放照片没两样。 影片只做出这样的调整,法庭却被阵阵惊呼包围。本来我的动作应该是伸出右手想要抓住水桶,现在看来却像是要把水桶一把推下去。 「不知道各位都 看清楚了吗?影像画质太低、帧数太少时,想要拉人上来的影像就会缺漏,变成明显在推人的动作。换句话说,这就是本案的真相。今井被告并没有将被害人推下大楼,而是想要救他,但由于影片帧数过少,才会怎么看都像要推落对方。」 法庭喧闹着。那当然了,这么一来被告突然变得极有可能被判无罪。 「审判长!这段影片无非只能提示案情的某种可能性罢了!」 小田桐检察官恨不得马上盖过这片吵嚷声,立刻提高音量大喊。 「影片只能显示出,一旦修改了影片的桢数,观看者的印象就会大幅改变,这么一来检方也可以准备相同影片!不只有拉住被害人,推落被害人的动作看起来效果必然跟辩护人方才播出的影片一模一样!」 他的辩解完全符合阿武隈昨天的设想。 「检方必须再指出一点,现在应该是要求辩护人证明警方有窜改行为吧?但是,这段影片根本无法证明证据有任何改动的迹象,被告方意图妨碍本案审理,庭上应该给予严厉惩罚!」 闻言,阿武隈游刃有余地回应检察官的热烈演说。 「别急嘛,为了证明本案的证据确实被窜改过,我方提议追加一件证物和一名证人,刚刚不过是提出证物,接下来还要诘问证人呢。」 「……小田桐检察官,你决定如何?」 或许是没料想到事态会演变成这样,审判长似乎有些困惑。 「好吧,检方恳请庭上在证人到庭后迅速做出最适当的判断。」 小田桐检察官不情不愿地退下了。 「接下来传唤任职于新电子股份有限公司商品管理部的证人,下崎卓先生。」 不只是我,法庭里所有人一瞬间绝对同时闪过这个念头——这家伙又是谁啊? ◆ 一个我从没见过的男人站在证人台上,大概是阿武隈昨天拍完再现影片后找来的新证人吧。截至目前为止,我根本没听过什么新电子股份有限公司,为什么要传唤他呢? 「请告诉我们您从事的工作。」 阿武隈先从「人别讯问」开始。 「好的,我任职的新电子股份有限公司的主要业务,是电子仪器和电脑周边器材的研发及贩售。我配属在商品管理部,负责管理和销售公司产品。」 「很好,那么——」 阿武隈若无其事地走向小田桐检察官的位子,拿起某一样放在桌上的证物,那是案发现场所装设的防盗监视器。 「您认得这一款防盗监视器吗?」 「当然,那是本公司的产品。」 这句话终于让人稍微明白证人和案子的关联性,然而,我依然猜不出阿武隈到底打算要让证人说出什么样的证词。 「能否请您说明一下这款监视器是什么样的产品?」 「好的。这台防盗监视器的卖点是『高品质、低价格』,单价不高却能拍出非常清晰的高画质影片,可以由电源线或是usb供给电源,也有wifi功能,影片可以直接储存到连接网路的硬碟上,随机附赠的软体功能也相当优秀,例如具备动态检测功能。监视器要是侦测到大幅度的动作,就会自动开始录影。」 「我们知道本案关系重大的证据影片,就是被动态检测功能拍下来的,既然这样……先请您检视一下这段检方提出的影片。」 接下来,阿武隈播出被检方列为证物提出的防盗监视器影片,大型液晶电视开始播放今井被告疑似将被害人推落顶楼的画面。 「刚刚播放的这段影片,是使用贵公司的产品拍摄的吧?」 「不对,这有疑问……假设只用本公司的监视器拍摄,绝对无法拍出这种影片。」 法庭陷入一片死寂,看来需要一点时间才能领会到这句证词背后的意义。 接着,众人渐渐吵嚷起来。防盗监视器无法拍出这种影片?我完全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顶楼所装设的防盗监视器是贵公司生产的,这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啊。」 「可是,以机器本身的摄影功能和内建软体的功能来看,怎样都不至于拍出这种低画质、低帧数的影片。要是造成我们公司生产的摄影机只能拍出这种影片的错误风评,那可是敝公司非常不乐见的情况。」 「不过,这种断断续续的影片实际上却存在了,怎么做才会拍成这样子呢?」 「我能想到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另外准备一套低画质、低帧数的录影软体。」 「一般使用者应该会直接使用机器内建的软体吧?」 「当然。敝公司的软体是专门为产品所设计的,可以轻而易举地使用动态感测功能。当然不能说安装其他的免费软体或者共享软体就无法操作本公司的监视器,但要另外搜寻软体再自行安装也很麻烦吧。」 「您刚刚提到有两个理由,另一个是?」 「就是使用本公司的产品跟软体录下影片后,再使用其他影像编辑软体降低画质。」 「这意味着——检方提出的这段影片,其画质和帧数都被调低了,极可能遭人刻意窜改过吗?」 「对。身为专家,我可以如此断言。」 证人用力点了点头,在场所有人领悟到证词背后的暗示,不禁同时惊呼。阿武隈露出恶魔般的微笑,用不输给现场嘈杂声的宏亮声音说道: 「各位都听见了,检方所提出的影片证据,有极高的可能性已遭人窜改过!这段影片本来就不是被告推了被害人背部一把让他摔落大楼,而是被告抓住被害人的西装外套,想要将人拉上来的画面才对。光凭这样的证据当然无法举证被告有罪,绝对是神奈川县警窜改过原档的帧数,改以被告将被害人推下大楼的影片调包了吧?」 法庭上的喧闹在这一刻达到最高点,可以的话我也想和大家一起放声惊呼,合原警部则是从旁听席大喊: 「请等一下,我们警方绝对没有窜改证据!」 本来是不允许从旁听席直接发言的,阿武隈却迫不及待地正面回应合原警部。 「要发言的话,可以请合原警部先上来证人台吗?我也想听听警方的说词,检察官要是没有异议,就换另一位证人上场吧。」 「拜托了,请务必让我作证!」 旁听席上的合原警部恳求着小田桐检察官。 「……好吧。」 看来连小田桐检察官也没能掌握所有状况,现在他没有任何异议了。 「审判长,检方同样请求让合原警部站上证人台说明。」 「……既然检方、被告方都没有异议,那就没问题。」 检方对更换证人没提出异议,审判长就不得不认可了,合原警部立刻走上证人台。 「好的,本案庭审目前面临重大局面,我就单刀直入地问了。合原警部,您或神奈川县警窜改过本案的证据吗?」 「没有,绝无可能!神奈川县警过去诚然发生过窜改证据的案例,但为了不再重蹈覆辙,事实上早已做出种种改善措施。」 阿武隈当然没把合原警部强而有力的证词放在心上。 「要是没人事后窜改,怎么会拍出这种跳格的低画质影片呢?更何况辻副社长配合警方调查,也完整交出保存防盗监视器录影档案的硬碟了,假设有人窜改过原档,唯一的可能就是警方吧?」 「要下断言还嫌太早!你无法完全否定在硬碟交到警方手上之前,档案可能事先被某人改动过吧?」 「还有谁做得到这点?怎么想都只有交出硬碟的辻副社长一个人吧?」 这是要求证人把责任硬是推卸到另一人身上的恶劣 问题,本来合原警部应该会犹豫着该不该作答,但他现在只顾着证明自己跟神奈川县警的清白,答覆就这样脱口而出。 「是的,辻副社长当然有窜改物证的可能性!」 大家都看得出旁听席上的辻副社长脸色转为一片苍白。 「就是想听你这么说啊。」 阿武隈露出灿烂的笑容。不明就里的人或许会觉得这副笑容看来跟天使没两样,对我而言却是恶魔的笑脸。 「陪审团成员及旁听席上的诸位都听清楚方才的证词了吗?合原警部作证说,证据极有可能遭到提供影片的辻副社长窜改。警方竟然指出检方传唤的这名证人其实是窜改证据的幕后黑手,真是无法坐视不管的重大问题!第一,检方竟然找来连自己也无法信任的证人出庭作证;第二,监视器的影片是检方最重视的关键证物,结果却不得不承认影片本身被改动过!这案子继续审理下去还有什么意义?恳请审判长劝解一下本案检察官,让他尽快撤回起诉吧。」 阿武隈批判得合情合理,法庭再次陷入阵阵惊呼声中。现在等于检方自己制造出本案容许合理怀疑的余地,既然如此,我也不认为继续审理下去还有何意义。 小田桐检察官好不容易才苦涩万分地挤出一句话: 「审判长,请让我跟合原警部稍微商议一下。」 「好的,本庭等候五分钟。」 小田桐检察官确实需要一点时间来厘清状况,在旁听民众有如针刺般的注目视线中,他和合原警部商量着什么。 想问的事情堆积如山,我当然很希望趁片刻的休息时间和阿武隈交谈几句。 「阿武隈律师,神奈川县警真的有窜改本案证据吗?」 「没有啦,他们怎么可能会这么做。」 阿武隈竟然爽快地讲出如此惊人的话。 「就是辻副社长对影片动了手脚。这家伙看到防盗监视器的影片后,意识到只要窜改成功,便能把社长的死推到今井身上。另一个好处是今井若犯下杀人罪,便是让公司退出『协力雇主制度』的好机会。所以,我为了让案情更加扑朔迷离,干脆利用这点把过错先推到警察身上。」 我有些头晕目眩了。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辻副社长窜改影片的?难道是我们昨天去下跪磕头的时候……」 「对啊。他骗我们说,自己完全没动过交给警方的影片原档。坦白说,我看到那个影像断断续续的影片就觉得古怪,就算是旧机种的手机,拍出来的影片画质都比那段影片好吧,所以怀疑档案被人刻意做了手脚。」 没错,昨天我们用智慧型手机的录影功能拍摄了重现犯案过程的影片,画质的确非常优异。 「你还记得横滨警察署的森丘警部补一开始的证词吧?冷静想想就会觉得奇怪。他不是说过为了上顶楼一趟,先征求过来到坠楼现场的志野冢常务许可吗?」 「咦,那有什么好奇怪的?」 「当时辻副社长还在公司里,为什么是常务而不是副社长出来和警方应对?而且,社长在公司大楼前坠楼死亡,身为副社长的辻却似乎没到过现场。这怎么想都只有一个理由,就是那家伙正忙着修改防盗监视器拍摄的影片吧。」 「原、原来如此……」 我自己都快遗忘那些零碎的证词,阿武隈却还记得一清二楚,我们昨天拍片时也证实调整影片画质其实是相当花时间的。 「等一下,阿武隈律师明知是辻副社长窜改影片,为何让神奈川县警背黑锅呢?」 「那还用问?这么一来冲击性才会比较大啊。」 又是天外飞来一笔的答覆。 「确、确实很震撼……」 「是啊,毕竟对神奈川县警来说,过去有段时期简直是丑闻连环爆,为了好好利用这点,我可是一直在布局。」 「……阿武隈律师欢迎他们在法庭上搬出今井被告的过去,理由就是这个?」 「对,既然要重提被告的前科,你过去的丑事我自然也要翻出来。」 真是难以想像证据竟然能够这么运用,我重新体会到「利己主义」一词的真意。为了在法庭上为己方获取最大利益,不惜牵合附会本案所有物证、事证。 这时,小田桐检察官似乎终于和合原警部商量完毕。 「审判长,让您久等了。」 「有结论了吗?」 「非常抱歉,案情发展至此,还是需要些许时间来进行进一步调查,如果不至于太过困难,不知道能否暂时中止庭审呢?」 「要中断到什么时候?若是需要调查好几天,恐怕必须要解散陪审团。」 「请先给我们一个小时,检方保证会在今天内做出最终结论。」 才一个小时?我不觉得这点时间能派上什么用场。 「好吧,既然如此可以休庭一个小时。被告方同意吗?」 「请稍等我们一分钟。」 阿武隈不知道为什么没立即答覆,而是凑近我耳边小声说: 「听好了,本多,警察想在休庭一小时的空档,逮住旁听席上的辻副社长问话。」 「原来如此,的确很有可能。」 为了突破眼前困境,神奈川县警不得不尽快查明窜改本案证物的犯人,再加上除了辻副社长,恐怕没有其他人有明确嫌疑,因此,尽管案情现在变得错综复杂,他们还是认为休庭一小时就够了。 「是啊,今天的晚报上要是刊出『神奈川县警,捏造证据疑云再现』这种标题,警方就完蛋了。你得要早警察一步接触辻副社长,从律师的角度给他一点建议。就照我说的这样讲……」 听到阿武隈偷偷交代的内容,我不由得感到颤栗,根本什么都被这家伙看穿了吧? 「……了解。既然这样,我还是赶紧去堵人。」 「好。休庭时间一到,辻副社长绝对想马上逃之夭夭,你趁现在走出法庭。」 如果我是辻副社长,的确会想趁现在溜出法院,赶紧先帮自己聘请律师。 就这样,我按照指示一个人踏出法庭,尽管众人好奇的视线让我有点不舒服,但阿武隈依然留在原地,审判长倒没有特别制止我。 我站在外头的走廊上等待休庭,那家伙的预测再次惊人地命中了,审判长才刚宣布完毕,辻副社长就迫不及待地冲出来,合原警部则紧追在后。 「你、你为什么……」 辻副社长看到我在走廊上等他,难掩一脸震惊。他大概不太想跟我交谈,但在这个人快步走开之前,我像连珠炮般一口气对他说: 「辻副社长,我想您应该已无法掩盖自己曾窜改证据的事实吧。如果您愿意承认这一点,不如赶紧跟检察官提议进行认罪协商。神奈川县警被逼进死胡同了,现在只要您愿意作证,承认是您窜改证据,这部分的罪名应该可以免除。」 以上就是阿武隈交代的内容。 满脸困惑的辻副社长听完僵住了,大概没预料到我们竟然会提供建议。 「你、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当然是为了大家的利益着想。您要是立刻跟检方进行认罪协商,不但可以免除窜改证据的罪责,神奈川县警也不用继续背黑锅,而本案最重要的证据既然被动过手脚,这下子今井被告绝对会被判无罪。只不过,这种交易恐怕仅限于现在这个关键时刻才有效,要是今天的晚报登出神奈川县警捏造证据的新闻,你就会被警察当成活祭品,高调逮捕归案吧。」 这时,合原警部走过来了。 「辻先生,方便请教您几件事吗?」 看来阿武隈要我转达的内容奏效,辻副社长老实地 对合原警部点头说: 「好吧……我跟你走。」 「他上钩了?」 接着换成阿武隈本人走过来。 「嗯,应该是。辻副社长和合原警部一同离开了,大概会照阿武隈律师交代的,和检方进行认罪协商。」 「那当然,毕竟他也不想因为捏造证据被警察抓走嘛。」 「是啊,这案子接着就会以检方撤回控诉作结吧。」 「你也这么想?」 这家伙似乎又在盘算什么。 「……什么意思?」 「意思是现在审判还没结束啊。」 光是今天一天,阿武隈到底想吓我几次? 「为什么?不是都结束了吗?既然让今井被告有罪的关键证据没了,依照流程,下一步便是检方宣布撤回起诉吧?」 「那就期待一小时后开庭吧。最根本的谜团不是还没解开吗?你跟我一起重现犯案经过,多少应该猜得到真相才对。」 还没解开这案子最根本的谜团?我应该也能猜出真相? 我抱头苦思这两句话的意思,但过了整整一个小时依旧找不出任何答案。 2 一小时分秒不差地过去了。 「接下来继续审理本案。」 接下来事态到底会如何发展?法庭里,陪审团跟旁听民众还在热烈讨论,唯有审判长还竭力保持冷静,以平淡的语气说道: 「小田桐检察官,检方准备得如何?」 「是的,检方已经准备就绪。我们达成一定程度的结论,在发表周知前希望能够允许我们再传唤一位证人。」 「请请请?被告方完全没有任何异议。」 阿武隈当场答应,一副老早就猜到检方会怎么做的样子。话说回来,他本来就没有什么好拒绝的。 「辩护人既然没有异议,那请进行吧。要传唤的证人是谁?」 「好的,检方希望请辻副社长作证。」 站在证人台上的辻副社长表情非常僵硬。这是当然,虽然他已跟检方顺利达成交易,却得要公开向大家承认自己的犯罪事实。 「请教辻副社长几个问题,您曾经在证词中提到,储存防盗监视器影片的硬碟是由您亲手交给警方的?」 「是的。」 「但您在把硬碟交给警方之前看过里头的存档,也就是说,您先看过检方第三号证物的影片吧?」 「是的。」 「影片的内容是什么?」 「影片拍到户嶋社长从顶楼摔下来时,今井想要搭救他的画面。」 法庭顿时喧闹起来。 「换言之,今井被告并没有出手推落被害人,而是想将对方拉起来?」 「是的。」 「确认过影片内容后,您故意窜改原档?」 「没错。」 话才说完,法庭又吵嚷起来。 「您是如何窜改的?」 「为了让影片看来像今井把户嶋社长推下顶楼,我将影片的画质调低,再减少影片的每秒帧数。」 「很好,那么请您说明一下窜改证据前的经过。本案发生那天,您在做什么?」 「是的。我一听到社长从顶楼摔落的消息,就想了解一下顶楼装设的防盗监视器是不是拍到了什么,于是,我播放了户嶋社长要从大楼臛架上摔下来时,今井跑过去救他的那段影片。」 「这么一来,户嶋社长是坠楼死亡的吗?」 「我并不清楚,看来像是坠楼,也可能是犹豫一番后决定跳楼自杀。」 「社长若是自杀,对您来说是不利的吗?」 「当然。户嶋社长和我都以公司经营者的身分投保寿险,目的是假设突然有个万一,便可以获得临时资金。这笔钱不但可以照顾家人,公司经营也不至于发生问题。我马上记起自杀的话就无法领取寿险理赔,可是杀人案就不同,而且我一开始就反对有前科的人在我们公司上班。」 「意思是您窜改影片的目的,是将户嶋社长的死亡伪装成他杀,同时还能把您不喜欢的今井被告赶出公司?」 「是的。对于自己因为一时冲动竟做出这种幼稚的行为,我已深自反省。」 法庭沉静下来,大家似乎都理解到这段证词所代表的意思。 案件的真相就是户嶋社长可能是跳楼自杀或意外坠楼,碰巧来到顶楼的今井被告想出手救助,然而对辻副社长而言,本案被害人还是死于他杀比较有利,所以他刻意窜改防盗监视器录下来的影片掩盖真相。 小田桐检察官一脸苦涩地向审判长报告: 「以上结束诘问。审判长,检方提议撤回本案对被告的起诉内容。」 「好的。」 审判长也重重地颔首同意后,转向有些错愕的陪审员说: 「各位陪审团成员,感谢各位一直出庭审理本案,既然检方已撤回控诉,案件审理在此必须告一段落,后续会解散陪审团……」 「异议。」 片刻后,大家才意识到是阿武隈没精打采地喊了「异议」。 法庭陷入一阵令人不舒服的沉默,阿武隈确实提出了「异议」,这意味着他对检方的提议或审判长做出的判断感到不满。到底是哪里有问题?这么一来被告方等于确定胜利了,还有什么地方可以提出异议? 在场众人的视线毫不例外地投注在阿武隈一个人身上。 「这……阿武隈辩护人,你该不会是提出了『异议』吧?」 审判长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地询问。 「是的,庭上没听到吗?我以为自己的音量够大了。」 「不,确实听清楚了,既然提出了异议,不知道是哪个部分有问题?」 「对啊,当然有问题,检方既然进行过主诘问,我们应该也有反诘问的权利吧?眼看这个机会要被剥夺了,当庭提出异议也是很正常的。」 「……确实如此。但已决定当庭释放本案被告了,辩护人还希望继续诘问吗?」 「是的,我们现在将一个重大问题放置不管。今井被告打算搭救快从顶楼摔落的被害人而不是蓄意推落他,这点暂且不提,但追根究柢,被害人为什么会跌落呢?这个疑问依然没有获得解答。身为被告方的我们没有义务探究真相,以下就当作免费服务吧。」 不只是我,在场所有人恐怕无人明白阿武隈在说什么。 「也罢。无论如何,辩护人依然有权利进行反诘问,请自由发问。」 「谢谢庭上,以下便开始进行反诘问……」 阿武隈平静地转向辻副社长,脱口说出让人震惊不已的问题: 「把户嶋社长叫到顶楼,再让他坠楼摔死的幕后真凶就是您吧?」 法庭马上炸开了锅,要大家不要高声喧闹是不可能的,辻副社长则是神情动摇地回嘴:「不!我没有,你到底在胡说什么?」 阿武隈看到他的表情,就像看到猎物的恶魔般露出邪恶的坏笑。 「果然,我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您现在说谎了。」 这家伙自称可以识破别人在说谎。辻副社长是本案的真凶?不会吧! 「我们忽略了某个疑问。本案目前没有发现任何显示户嶋社长是自杀或意外坠楼的直接或间接证据,没错吧?」 「不、不是的,社长坠楼死亡没有什么理由,公司的经营状况确实不太理想……也可能跟你们主张的一样,社长明明有留下遗书,却被风给吹走了。」 「对啊,我方虽然讨论过这样的可能性,但很遗憾的是,无法发现任何类似遗书的文件。贵公司是透过加入『协力雇 主制度』,运用政府的补助款来经营吧?您自己不也提过『既然承包了清洁业务,即使公司内部出事,还是得把工作做好』,意思是公司目前并不缺少客户,感觉上不是社长会被逼得走上绝路的状态,难道不是吗?」 「就算你这么说,我又怎么会明白社长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没错。现在要推断被害人是自杀或者坠楼死亡还嫌太早,仍有个重大问题没解决。请您先看一下检方第三号证物,也就是案件发端的这段影片。」 阿武隈操作遥控器,重新播出那段画质与桢数被调低的影片。 户嶋社长走上顶楼,朝大楼外墙施工用的魔架移动,然后蹲下来,今井被告随后踏进顶楼,这时候阿武隈按下了暂停键。 「就是这里。被害人假设没有任何自杀的理由,无法解释他为什么特地在大楼顶楼这种没有任何护栏的危险地点蹲下来吧?」 「这……你问我,我也不可能晓得呀!」 「您又说谎了吧?我很确定这一点。」阿武隈咧嘴一笑。「本案的真相八成是这样的,案发当天你把社长叫来顶楼,理由大概是想要商量外墙工程或是施工的鹰架有问题之类的。既然是副社长,户嶋社长当然不能对您的要求置之不理,而您趁社长还没来之前,先躲藏在顶楼的某个地方。」 阿武隈指着萤幕上户嶋社长蹲下身体的鹰架位置。 「这是施工用的鹰架,您就躲在下一层的鹰架等待。接着就简单了,只要开口叫社长过去,让他从上面探头朝下看就好。顶楼很危险,社长应该会胆颤心惊地蹲低身体凑过去,如同影片中这样。看得出社长在死亡时身穿全套西装,还打着领带。实在太容易了!您接下来只要从鹰架防水布的缝隙中伸出手,趁社长从上面探头朝下看时,一把抓住他的领带,用力一扯人就会摔下楼了。」 法庭顿时喧闹起来。 对我来说,阿武隈的推理带来的震撼是最大的,他提出的假设的确不是不可能发生,我们昨天实地验证过了,我的领带被这家伙从下一层鹰架拉住,差点没被活活吓死。本来以为阿武隈单纯在恶作剧,原来不是吗?难道阿武隈那时候就意识到本案真正的嫌犯?这是随口乱猜、毫无根据的推论——检方并没有提出这般异议。那当然,起诉都已经宣告撤回,提出异议没有任何意义。 「手腕或手掌也就算了,人在前屈状态突然被拉扯领带,重心失衡之下一定会一口气往前倒,自大楼摔落,因此被害人会头下脚上。加上本案被害人坠地时,呈现仰躺姿势。请各位想像一下,从防盗监视器拍摄到的画面就能看出,被害人原本蹲坐在顶楼,身体往前倒摔落大楼。要是背后被人推了一把,正常来说坠落时应该会头部着地,或是变成俯卧的姿势才对吧?可是,要是被下面的人揪住领带而坠楼,就会先往前倾让身体上下颠倒,最后才仰躺在地面上。」 没错,要是从蹲下的状态往前滚落,怎么想身体都会变成仰躺姿势。虽然警方查出本案受害者在坠楼时,曾经撞上防止杂物掉落的防护网,但就算考虑到这个因素,也不可能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却仰躺着摔倒在地吧? 「再加上防盗监视器是您提议安装的,没有人比您更清楚相对位置,若站在下方的鹰架拉扯被害人的领带,绝对不会被防盗监视器拍到。您的计画就是在防盗监视器的录影画面上,只留下社长失去平衡后自行摔落顶楼的画面吧?」 昨天也验证过这点。我们将智慧型手机放在防盗监视器的位置拍摄重现犯案过程的影片时,的确无法拍到站在下方鹰架的阿武隈。 「有件事情您没预料到,就是社长摔落时,竟然有第三者闯进顶楼。今井被告误打误撞地闯进来,幸好他惊慌动摇,随后就急忙从现场离开。不过,躲在鹰架上的您当然会坐立不安。该不会被那家伙瞄到了?还是被他看到自己把社长扯落顶楼?虽然这两个问题最后证明是您杞人忧天,但案发后,您的第一要务自然是察看防盗监视器的影片。然后,您注意到拍下的画面是今井被告想救户嶋社长。如果警方仔细检验影片内容,可能会查出下方的鹰架上其实有人把社长拉下楼,还可能怀疑到副社长身上,于是您想到一招,在把证据交给警方前,干脆先窜改过影片,把帧数极力降低,这么一来,杀人罪就可以栽赃到有前科的今井被告身上……」 「你、你别信口雌黄!这么乱说到底有什么证据!」 「没错,我没有半点证据,被告方并没有任何举证义务,只要检方没提出抗议,我想说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不过,还是再补充一点好了——」 阿武隈转向小田桐检察官,用恶魔般的表情给予亲切的建议。 「听说在被害人户嶋社长穿着的西装上验出今井被告试图抓住他时残留的dna,那么,警方也应该验一下领带啊,说不定会发现这名证人的dna呢。还有一点,只要有人上顶楼,这台防盗监视器便会自动录影,要是我猜得没错,应当也有录到副社长在户嶋社长上楼前偷偷溜进顶楼,以及案发后回到大楼的身影。副社长当然立刻把影片删除了,可是存档用的硬碟在案发后一小时就交给警方,副社长又必须用那一小时的空档来编辑影片,这可是很花时间的,这么一来,恐怕不可能抹消硬碟里的原档到警方无法复原的程度。修复硬碟资料的确有一试的价值喔。」 我们昨天测试过了,在顶楼现场拍完影片后,阿武隈用随身携带的笔电重新编辑档案,这项工作非常耗费时间。听说要完全消除档案,可不是只有删除就够了,还得用不同的档案多次覆盖上去才办得到,然而辻副社长在案发后一小时,就要把自己的笔电一起交给警方,不可能在编辑影像后还有充分的时间彻底删除不必要的档案。 当然,以上百分之百是阿武隈个人的推论——可是,这家伙既然宣称能识破别人的谎言,如果一切都已经被他看穿,他的推论即为事实。 「以上结束反诘问。还有,我方同意检察官撤回起诉。」 在场众人都被阿武隈的气势压倒,说完这句话他就悠哉悠哉地回座了。 「……好、好的。」 连审判长也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 「原告、被告双方已就撤回起诉达成共识,在此宣布全案审理终了,当庭释放被告并解散陪审团。各位辛苦了,现在宣布闭庭。」 法庭被阵阵喧闹和欢呼声包围。 「全部……结束了吗?」夹在两名法警中间的今井被告一脸茫然地喃喃说:「真不敢相信我竟然获得无罪释放了,结果副社长才是犯人吗?」 「是啊,真的要释放你了,不会错的。」 为了让他安心,我压抑内心的激动,用力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道辻副社长接下来会怎么样,但你接下来自由了,马上可以回家。」 「这是……真的吗……」 坦白说,我也是同样的心情。今井被告露出笑容,我们也只能笑了吧? 「我……不知道该怎说。坦白讲,从我跟警察认罪的那一刻开始,本来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法子改变了,多亏你们让我多少对这个世界有点信心,谢啦。」 阿武隈或许配得上他的道谢,我需要的却不是这个。 「我得跟你道歉,一开始听到你认罪的消息,我完全没意识到你可能是清白的。」 「没差啦,你做出这样的判断很正常,是我自己先死心认罪的。」 今井是想安慰我才这么说的吗?只有阿武隈察觉到我无法识破的谎言,我这菜鸟果然还是经验不足。 「你这家伙的思考方式太僵硬了。」 阿武隈像是玩玩具一样,伸手揉了揉我的头。 「唉,多亏有你负责文书工作和当闹钟叫我。官司能打赢,本大爷虽然出了九成力,但你的功劳算起来还是有个一成。」 「感觉不太像是在称赞我耶……」 「有总比没有好啊。结果就是一切,琐碎小事就别介意了。」 「是啊,早知道我就不要自白认罪。」 今井笑了。看来被无罪释放后,他也有心情说笑。 这时有名法警走过来对我们说:「不好意思,可以打扰一下吗?还得归还今井先生的私人物品……」 「好的,带他去领吧。不过你们也听到了,这家伙已经无罪获释,不可以把他当成罪犯看待喔。」 「我们明白,先告辞了。」 今井就这样跟着两名法警离开。 「你们两个是不管碰上什么案子,都要帮忙找出真凶才甘心吗?」 背后传来女性的声音,我吓了一跳,原来是井上检察官。她趁小田桐检察官离开,连一声招呼也没打就直接插嘴跟我们搭话。 「今天不是上班日吗?你也来啦。」 「毕竟是亲弟弟的案子呀。只是我实在不太想被人看到,所以一直躲在角落旁听。」 她是东京地检署的检察官,这里是神奈川县。由于被起诉的人是自己的亲弟弟,井上检察官是站在希望神奈川地方检察厅落败的立场,顾虑到这点,她当然不会想在旁听席上被任何人认出来。 「怎么?你有什么话想跟我们说吗?」 阿武隈似乎察觉到什么,掩不住脸上的坏笑。 「什么跟什么啦,要我道谢的话,还是可以说给你听……」 「不用,我们已经领到酬劳了,不过是尽力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请别在意。」 「你果然是个草食男。身为律师,当然要趁这时候纠缠对手索取一点报酬才正确嘛。你可以叫她再扮一次酒廊小姐啊。」 看来阿武隈就是非得重揭别人的疮疤才开心。 「还敢拿出来说嘴……」 「怎么?又不是什么坏事。你偶尔也想脱掉一本正经的套装,打扮得华丽一点吧?」 「你别乱说笑,我已经打定主意一辈子当个检察官!」 井上检察官恶狠狠地瞪着阿武隈,她应该有自己的生存法则吧。 「好啦,我知道了,道谢就道谢,我很感激你们两个,以后我也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弟弟见面了。」 「能这样就太好了,现在姐弟间应该没有什么隔阂,你还是赶紧去找他吧。」 这对姐弟因为父母离婚而分开,多亏「恶魔辩护人」出手相助,他们应该可以跟小时候一样好好相处。 「是啊,找你们救火就这么一次,下次我们在法庭碰面依旧是敌人喔!」 「当然,到时候拜托你尽量手下留情。」 「抱歉啦,恐怕办不到,那就再见了。」 井上检察官轻声一笑,转身背对我们离开,或许是不想跟我们混得太熟。 「好,大功告成?这次井上检察官老早就把报酬付清,今晚来痛快地庆祝一下!」 阿武隈打了一个大呵欠,我回过神来才发现法庭里竟然只剩下我们两个。既然没事了,大家自然也离开了。 对我来说,现在正是时机。 「对了,阿武隈律师,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又来了?好啊,抱持疑问是件好事,你今天还想问什么?」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辻副社长是杀人真凶?」 没错,我一直觉得奇怪,昨天拍摄影片时,我多少意识到辻副社长恐怕是窜改监视器影片档案的人,不过没想到他竟然还是杀人案的真凶,直到阿武隈指出这一点我才恍然大悟。 「那个啊,跟辻副社长全裸土下座时发现的。」 「辻副社长那时候有讲什么让人察觉到他犯案的话吗?」 「有啊,你仔细回想一下全裸土下座时,我跟辻副社长的对话。」 我拼命思索。要当个律师的确需要优异的记忆力,这点我似乎还算合格,至少能勉强回忆起几天前说过的对话内容。 他们的确说过…… 『请您指点一下吧,过世的户嶋社长有任何自杀的动机吗?』 『没有这回事!公司的经营状况虽然不乐观,但这不是抛弃生命的理由!』 『关于防盗监视器拍到的画面,只有您交给警方的那一段影片吗?』 『去问警察!整个硬碟我都让警方拿走了!』 『不过硬碟本身是由您管理,除了法庭上提出的影片之外,没有其他档案吗?』 『我不是讲过不晓得吗?不管你问几次,答案都是一样的!』 那时候,阿武隈认为除了和自杀动机有关的问题,辻副社长的发言里头恐怕还夹杂着其他谎言。 「想起来了吗?我们一开始去找辻副社长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是为了质问是不是还有其他没交出来的防盗监视器影片吧。要是拍到户嶋社长在案发前就一个人来到顶楼,犹豫着要不要跳楼自杀的画面,我们便能主张被害人其实是自杀身亡。」 「没错,我问他防盗监视器只拍到交给警方的那一段而已吗,他却叫我自己去问警察,即便我能够识破谎言,听到这种转移责任的反驳就束手无策了。」 感觉阿武隈的超能力弱点还真多。 「所以,我穷追不舍地逼问:『硬碟本身是由您管理,除了法庭上提出的影片之外,没有其他档案吗?』那家伙是这么回答的:『我不是讲过不晓得吗?』」 「意思是辻副社长这句话说谎?在把笔电交给警方前,他已先看过里头的内容?」 「他的谎话有两种解释,『辻副社长其实知道答案』和『除了法庭上提出的证物以外还有其他影片』这两种都有可能,不过,答案如果是后者就奇怪了,因为警方实际上只有掌握到一项影片证据。所以,那就是他把笔电交给警察之前,老早就删掉某些档案了。什么样的影片是这家伙非得删除不可的呢?」 「应该会……删掉会对他不利的影像。」 「是啊。假设他杀害了社长,监视器应该会拍到辻副社长偷偷摸摸溜上顶楼的片段。在我们重现犯案经过的时候,我就确信这一点了。」 「你拉住我的领带恶作剧时想通的?」 「是啊。用这方法就能杀人而不被监视器拍到,唯有设置防盗监视器的人才会想到这种杀人方法。进入顶楼的出入口毕竟只有一个,不论如何,溜进来跟离开现场时都会被拍下来。这台监视器本来就是辻副社长独自管理的,只要他删除档案就解决了。」 有道理,既然亲自管理监视器的档案,随时都可以删除拍到自己的影片。 「就算这样,你竟然能推论出这案子另有真凶……我到最后还一直以为户嶋社长的死因可能是自杀或意外造成的。」 「这是思考模式的问题,我在开庭前就一直考虑到另有真凶的可能性。」 「咦?不会吧……」 今天一天我到底要被这家伙惊吓几次啊? 「今井老早就认罪,防盗监视器的影片里根本分辨不出任何第三者存在,因此我们本来是主张这案子不是杀人案而是意外事故造成的吧?阿武隈律师的意思是,其实你一开始就认为这可能是另有真凶的杀人案件吗?」 「不对,这跟案情没有半点关系,听好了,你的思考模式得要彻底改变才行,必须让法庭里的观众,也就是陪审员跟旁听人都站在我们这边才行,我之前提过很多次了吧?」 「对,庭审时当然必须争取陪审团的支 持……」 「对啦,整天沉浸在谈话节目的观众最初一定会偏向检方,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的敌人,为了化敌为友,得先让他们对被告方的主张感兴趣才行,因此必须随时准备好各式各样陪审员会感兴趣的说词。」 「你、你指的是其实本案真凶另有其人……之类的?」 「嗯,就像演电视剧那样,这下子大家就会津津有味。」 阿武隈若无其事地说。 「换句话说,你每次都会思考让陪审团大吃一惊的主张?」 「答对了。懂了没?我其实讲过好几次了,你这家伙出庭时可以放轻松一点。所谓的陪审团审判,能够拉拢到多少陪审团成员站在自己这边才是决胜的关键。这是娱乐工作啦!跟演戏没什么两样,只要观众支持你,剧情再怎么说不通都无所谓,大肆宣扬警方窜改证据的假设也算是一种。」 没错,阿武隈的拿手好戏正是操纵现场气氛,他要我今天愤恨地瞪着小田桐检察官,目的是为了制造出辩护方对警察捏造证据气愤不已的气氛,才能吸引陪审团的兴趣。 「怎么?你讨厌这样的做法吗?这次又想揍我?」 「不会的,我没有批评的资格,虽然你的做法的确自私自利到了极点,但我想这次并没有做出什么犯罪行为吧。」 「是吗?不过是这案子还不需要做到那一步罢了,若是没有其他手段可以拯救无辜的委托人,就算会被你揍,我还是会照做不误的。」 「……」 我才不会让你继续捏造证据,下一次绝对会阻止你——我就是讲不出这样的话来,自己也不明白理由是什么。 ◆ 冷静想想,有几件事让人讶异。 神奈川县警方侦办本案时,并没有任何疏失。他们依法查案,取得嫌犯的口供,找到其他证物来补强,正式逮捕犯人后送交检察厅侦办。然而单就结果来看,警方逮捕到错误的犯人是不争的事实。警察毕竟不是万能的,在依法调查、逮捕的前提下,就算最后证明警方抓错人,在法律所规范的游戏规则中,警方依旧一点疏失也没有。没错,甚至会让人觉得审理本案时,阿武隈刻意翻出神奈川县警的丑闻旧帐来打乱他们的步调,这样的做法才是最恶毒的。 但事实上是心狠手辣的阿武隈对解开本案真相做出了最大的贡献。还有后话,审判结束后没几天就证明他的推测命中事实。 全国联播新闻上出现神奈川县警方逮捕辻副社长的消息。或许是为了洗刷污名,警方全力侦办后随即逮捕犯人,和阿武隈提示的线索一样,果然在被害人户嶋社长的领带检验出辻副社长的dna,彻底检查过他提交的硬碟后,也找回了才刚被删除不久的档案。 果然是影片。就像阿武隈说的,警方发现辻副社长早户嶋社长一步偷偷溜进顶楼的画面。不只是这样,辻副社长窜改录下案发经过的影片时,或许是个性过于慎重,他竟然先拷贝了一份原档才继续编辑影像,这么一来,警方终于能看到目前为止除了辻副社长之外没人见过的高画质原档。 影片里果然有今井被告试图拉住户嶋社长的那一幕,而且详细分析过影片内容后,就能看出有人从下方鹰架伸手拉扯户嶋社长的领带。 警方也查出可能构成犯案动机的理由,原来是贪污。辻副社长利用主管身分,在公司还算赚钱的时候趁机侵占资金,结果被户嶋社长发现并要求归还款项。身为律师是不可能查到背后这些理由的。警方对辻副社长出示这些证据,要求他同行配合办案后,他终于俯首认罪并被正式逮捕。 这次的案子让我再次体会到自己果然经验不足。只要是人,都会若无其事地说谎,就算委托人真的犯罪,也会拜托你打赢官司让他无罪;相反地,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同样有人会不惜说谎。 被大量的谎言误导,我差点把清白无辜的委托人当成杀人犯,但不惜捏造证据、最让我痛恨的「恶魔辩护人」阿武隈,却没犯下这样的错误。我其实并不相信阿武隈真的有什么超能力,可是结果证明他才是正确的。不只是我,就连今井的亲姐姐井上检察官跟社会大众都一致相信今井绝对有罪,唯独阿武隈认为他是清白的。 我希望自己能当一名堂堂正正的律师,尽全力为主张自己清白的委托人服务,同时让不得已犯罪的人受到正当制裁。 但我的做法不正确。每个人都会说谎,也可能会刻意说谎保护自己亲近的人。无法识破这一点的我,差点害今井再次被判刑入狱。为了委托人,阿武隈会满不在乎地捏造证据,还会搬弄一切可能的理由,把利已主义的自私信念发挥到极致,这次的案件里,反而是这名有「恶魔辩护人」之称的律师才是正确的。 当个像阿武隈一样的律师才是正确的吗?这样的律师是有必要存在的吗?如果情况需要,阿武隈依然会伪造证据吧?如果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无辜的委托人,我又有什么立场可以责怪他呢? 看来,我也只能继续苦恼下去了。 后记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不少法庭题材的相关作品在今年推出,最近笔者热爱的「逆转裁判」系列动画版也开始播映了。另外,tbs电视台还推出法庭连续剧《99.9 不可能的翻案》,当然更是非看不可。 不过《99.9 不可能的翻案》第一集竟然出现案子审理到一半检方决定取消起诉,随后还召开记者会公开谢罪的剧情。观众看了当然会冒出疑问,才第一集警方就公开道歉还开记者会,如果身为律师的主角接下来每次都获胜,检方的谢罪记者会不就要开得没完没了?没想到第二集以后的案件不见得以出庭审判的方式落幕,本剧以不尽相同的手法来呈现结局,同时还能妥善地解决案情,真是让我赞叹不已。 既然提起这个话题,各位读者应该也注意到本系列中检方三番两次地撤销起诉吧,感觉故事里的检察厅似乎随时要解体了(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在撰写本系列第二集时,同样承蒙第一集「东京守护者法律事务所」的坂根律师提供法律审定与协助。坂根律师其实指点过我,真正的刑案审判基本上不会出现撤回起诉的情况,即使在反诘问阶段查明了案件真凶,还是会继续进行到案件下达判决为止。 但还请读者们谅解,要是真的这么写,故事就会没完没了……就算找到真凶,如果必须按照预定程序审理过一遍,再让陪审团审议完毕,最后做出判决,这下子所有登场角色都会失去干劲的。 因此,今后若是有适当机会,本系列依然会继续撤回起诉──不,不对!在故事背景中,「随著陪审团制度大为普及,为了尽量缩减民众担任陪审员被耽误的时间,检方撤回起诉的状况跟著增加了」,因为这个理由才正确。真的!绝对不是笔者刚刚临时才想出这个设定喔。 ……嗯,就是这样。 个人非常喜欢法庭题材,在虚构的小说作品中恰到好处的真实感才是最棒的!以上都是我自己的藉口。 那么,最后请让我衷心期待,日后还有机会能再次和各位读者见面。 师走トオル 第一章 现在与过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naztar(lkid:wdr550) 1 那天,我去了夜总会俱乐部,也就是俗称的酒廊。 我本身没有上酒廊的嗜好,也没有特别爱喝酒,更没有那个闲钱。想也知道,是阿武隈找我来的。 「我在工作上帮了你那么多次,你偶尔出来陪我喝酒,不过分吧?」 「你都这样说了,我能不奉陪吗……」 我消极回应,喝起杯中酒。 之前真的都是多亏阿武隈出手相助,但是该付的酬劳我都有付,实在没义务要像这样随传随到。不过人家都说以酒会友能增进情谊,我就把它当作是进一步了解阿武隈的机会吧。 「可是阿武隈,酒廊不是找小姐喝酒的地方吗?」 「是啊。」 「为什么我们这一桌没小姐?」 是的,四周传来纷杂的男女谈笑声,唯独我和阿武隈这桌坐著两个大男人。 「果然叫小姐比较好吗?」 阿武隈耸肩打迷糊仗。 「有总比没有好啊,我最近和女生讲话都是因为工作的关系。不过我也会感到紧张,突然要我和刚认识的女生讲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太老实了。偷问一下,你该不会还是处男吧?」 「不然呢?我忙著上课和打工,哪有时间去约会。」 「呃,还真的咧。敢大声承认自己是处男的人还真少见。」 「有没有过性经验,并不影响一个人的品格吧?面对杀人魔,我不会因为对方性经验丰富而尊敬他;同样地,假如我今天面对的是一位救人无数的医生,即使对方没有性经验,我一样尊敬他,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抱歉,你说的完全正确。」 阿武隈老实向我道歉。我大感新奇,同时大口灌酒。 「喂,你喝太快了,这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酒量很好。别岔开话题,尽管有点难以启齿,但我认为替好几位无辜被害人洗刷冤屈的你,比什么千人斩要厉害多了。」 「哦?没想到你也会称赞我。」 「我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哪有资格称赞你?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而已。」 「你是不是喝醉了?」 「我没醉,请你专心听我说话!你是最强的法庭辩护专家,撇开超能力那套怪力乱神不谈,我是真心佩服你看穿谎言的功力。」 「是、是吗?我也觉得自己挺强的。」 「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听好啰,阿武隈,只要有心,你就算不使出违法的手段也能赢得无罪胜诉!」 「这我可不敢保证。上次胜诉只是单纯运气好,我无法大胆保证下次一定会赢。如果有那个机会,我应该还是会做一样的事。」 「你为什么老是讲不听呢?欠打是不是啊?」 「欠打的是你吧。你差不多该调整心态了,经过这几次和警察接触,你也知道他们握有多大的权力,完全照规矩来,能胜诉才有鬼。」 瞧他一口咬定,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回顾上一桩案子,警方就以顶楼围栏坏掉为由,阻止我们进入命案现场。我明白警方自有难处,也知道现场有多危险,不禁止外人出入,要是有人因此受伤,他们必须负连带的法律责任。但是正因如此,导致我们只能检视物证已经被警方搜索一空的案发现场。其他律师同行大概也有类似的困扰。如果现场留有血迹,警方当然要负责鉴识,问题是血迹会随著鉴识需求而用罄,导致我们这些辩护律师只能单方面仰赖警方提供的鉴识报告。 「的确……提到搜证,警方永远领先我们。」 「对吧?我们看到的都是经由警方保管的重要物证。那么你想想,假如警方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捏造物证,我们要怎么察觉?」 「警方按照必要程序保管物证,就是为了防范这种情形。」 「比方说先拍照再存证?那要是连照片都是造假的该怎么办?」 「这、这样怀疑下去只会没完没了。」 「没错,就是这样。知道了吧?我们永远都不可能排除物证经过伪造的可能性,那你又如何能断定下次出庭时,不会再遇到伪造物证的情形?」 「我懂你的意思,但这不应该成为我们伪造物证的理由。」 「你是真心这么认为吗?假设检方提出了假物证,我们唯一的反击方式也是伪造物证,你会怎么做?你能对蒙受冤屈的被告说『我知道你是无辜的,但我无法证实你的清白,接下来只好请你在牢里度过余生』吗?不可能吧。这个问题我之前就和你讨论过了。」 「……即使如此,也不会改变我的想法。我会继续寻找合法的翻案方式。」 「哪来这么多时间让你找?法院一直在设法减少占用陪审团的时间,他们没那闲功夫慢慢等你找出解决方案。」 阿武隈对此嗤之以鼻,我听了很不甘心,却找不到可以反驳之处。 「我们已经争论过这件事情多少次了?你也该停止作梦了吧?我会继续走我的路。我不勉强你照做,但你别再想要说服我。我跟你说,你迟早会明白我才是正确的。」 「……不可能,我无法理解伪造物证的人脑袋在想什么。」 「还是听不懂吗?当你某天发现自己被理念背叛,那个反弹是很大的。等你尝过绝望的滋味,一定也会变得跟我一样。」 阿武隈如同预言一般,语锋尖锐地朝我刺来。 同时──我想到一件事。 「……从你的语气听来,彷佛过去有过类似的经验。」 「怎么可能?这是一般常识,适用于每一个想捍卫理念的菜鸟律师。」 「那么,用在从前的你身上不也──」 话还没说完,阿武隈就猛然起身打断我。 「好,我要去厕所大便,可能要花不少时间,你自己一个人可怜兮兮地喝酒吧。」 他不等我回应就走了。或许他真的想上厕所,不过看起来也像是落荒而逃。 「真是的……」 每次聊到他本人的事,都让他在重要时刻开溜。总有一天,我会知道阿武隈的过去吗? 我边思索边倒酒…… 「哎呀,等一下,让客人喝闷酒,可有损我们店里的名誉。」 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我。 真里小姐穿著高雅的和服现身。她是我认识的酒廊小姐,过去曾经知会我阿武隈的去向。附带一提,上次替我的老同学井上检察官打扮成酒廊小姐的人也是她。 真里小姐在我身旁坐下,捧起酒瓶为我斟酒。 「来,请用。」 「谢、谢谢您。」 有绝色美女为我倒酒,说不高兴是骗人的。我好像稍微明白上酒店寻欢的乐趣了。 「本多律师,您时常陪阿武隈律师讲话,一定很疲惫吧。」 「真的很累。对了,我想请教一件事,那家伙为什么天天泡在这里?我看他不像是有钱人。」 「他是我们店里的保镳呀,来这里当然不用付钱。」 「保、保镳?」 现在已经很少听到人这么说了。 「他的确长得孔武有力……但拳脚功夫行吗?」 「天知道?我没看过他跟人打架呢。我们雇用他当保镳,也不是要他打架。您知道我们这种店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酒廊最怕的是……警察或黑道吗?」 「没 错没错,您真会猜。修法后黑道是比以前要安分多了,但我们还是经常和警方发生冲突。东京的管制条例越来越严,随意上街拉客会被抓,压制酒醉闹事的客人会被告,警方甚至怀疑这一带的酒廊是毒品交易的地点,动不动就上门临检呢。」 「状况还真不少……」 看来色情产业也很辛苦。 「这下您懂了吧?多亏阿武隈律师的帮忙,才能迅速解决许多冲突。如果我们有人因为拉客被拘留,只要阿武隈律师出面,警方就会立刻放人。警方若是突然临检,我们还可以控告他们违规搜查妨碍营业,因此拿到和解金呢。」 「我相信他在这方面很厉害。」 店里有这样一位律师,恐怕连警察都不想接近吧。说他是保镳也没错。 「可是每天晚上这样让他白喝不会赔本吗?就算他是你们的保镳,也要顾及成本开销啊……」 「不用您担心,我接下来说的事,还请您对阿武隈律师保密喔。酒其实分两种,已开和未开。」 「已开?已开封和未开封吗?」 「没错,已开封的酒,风味会大打折扣,所以面对熟客一定要开新酒。面对阿武隈律师,我们一律给他开封过的。」 「啊,他是不是都没发现?」 「是呀,加上他酒量差,喝不了多少。」 「呃,真的吗?回想起来,他的确喝得很慢。酒量不好还天天来酒廊报到,又不是来把妹的……真难懂……」 「不难懂呀,一定是因为一个人待在家里太寂寞了嘛。」 「印象中他和太太离婚了,而且输掉了女儿的监护权?」 「不是离婚,他太太过世了。」 真里小姐说出令人震惊的事实。 「过世了?不是离婚吗?他和我说是离婚啊……」 「不是喔,他应该只说了『分手』之类的吧。他老是这样,因为害怕其他人顾虑他的感受,所以避重就轻。」 「…………」 我连忙回想细节,背诵条文的记忆力可是律师必备的其中一项技能。 这么一想,阿武隈好像是说他和太太「早就分了」,是我擅自解读成离婚的,还自以为是地心想「这个人天天上酒廊,难怪老婆会跑掉」。先入为主可是律师的大忌。 「请问他太太为什么去世……?」 「生病的样子。有一次他被我灌醉时说的。」 生病。不论阿武隈再怎么神通广大,面对这种事也无能为力。 「本多律师,这事还请您保密喔,我平时不泄露客人隐私的。」 「我明白,保证不会说出去。不过,您为何要把这个秘密告诉我?」 「因为您和他很有缘啊。以后他或许会亲口告诉您,但有个心理准备总不坏。」 也是,如果哪天他突然说「我太太去世了」,我一定会手足无措。感谢真里小姐提早告诉我。 「奇怪?等等喔,阿武隈不是有女儿吗?既然监护权不在他手上,扶养者究竟是谁?」 如果是夫妻离婚,监护权多半会判给母亲,在日本尤其如此。但如果是母亲过世,监护权理应判给父亲。阿武隈是谈判高手,与人争夺监护权应该易如反掌才对。 「抱歉,详情我也不清楚……我们很少聊这些。」 「也是。我明白了,我再找机会自己问他。」 这时阿武隈刚好走出洗手间,我和真里小姐有默契地闭上嘴。 「喂,真里,你凭什么替那小子倒酒却不理我?」 阿武隈看见我们,闹别扭似地说。 「帮您倒酒又没有点台费,我还不如多给本多律师一点好处,人家说不定以后会点我的台呢。」 真里小姐真厉害,前一秒还严肃地聊著阿武隈的过去,后一秒便若无其事地跟上他的话题,如果是我一定来不及转换,脸上写著心虚。 「喂,不对吧,本多和我哪里不同?你看他像是会上酒家寻欢的人吗?」 「这您就不懂了,未来的事可没人说得准哟。本多律师,您说是不是?」 真里小姐甜甜一笑,抬眸为我倒酒。 「啊,谢谢。」 原来如此,果然专业。但我真的很少和女性接触。 「谢谢,有您为我倒酒,以后我真的会想常来呢。」 阿武隈听到这句话,竟然笑了。 「真里,他说话这么严肃,不会变成酒廊常客啦。如果他是那种会喝到脸颊发红、口齿不清的人,或许还有一点机会。」 「是啊,或许吧。」真里小姐这次没有为我说话。「本多律师,您其实很擅长应付女孩子吧?大部分的客人听到刚刚那句话,就会被吃得死死的呢。」 「不,完全没这回事。我必须先向您道歉,因为以后可能会让您失望。不过我很高兴真里小姐为我倒酒。」 「哎呀,这下遇到高手了。」 这时我想起某件事,赶紧确认时间。 「不好意思,我该走了,明天和人有约。」 「什么?该不会是那个吧?是那个吗?」 阿武隈竖起小指晃了晃。 「不是啦,我要去见舅舅,他久久会找我吃一次饭。」 「是喔,真扫兴。」 「扫兴个头,他是我们家的大恩公耶。真里小姐,阿武隈就麻烦您了,请别让他喝太多。」 「好的,包在我身上,反正我也赚不到酒钱。」 「要你鸡婆,快走啦。」 「客人要回去了~」 真里小姐一喊,待命的店员马上排队站好,齐声敬礼: 「谢谢光临,期待您再来!」 如此隆重的送客方式,让没付钱的我万分不好受,只能不停道谢,快步走出店门。 2 隔天中午。 我来到舅舅指定的店家赴约,刚到时还以为走错地方,因为那是一家非常高级的义式餐厅。 时值午餐尖峰时段,店里满满都是女性顾客,实在不像年届退休的舅舅会相约吃饭的地方。 「信繁,这里、这里。」 但我显然没有走错,舅舅真的坐在时髦的店里等我。 「好久不见,酒井舅舅。」 酒井舅舅的本名叫做酒井孝司,人如其名是个大酒桶,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他的身材随著年龄逐渐发福。 我随即察觉今天的气氛和平时不太一样,还有一位年轻的女性与舅舅同桌。她留著一头长发,是个大美女。印象中舅舅单身,难不成他结婚了?我脑中瞬间闪过这个疑问,但是这名女子怎么看年纪都比我小。虽说一切都很难讲,但我实在难以想像这么年轻的小姐会和六十多岁的舅舅交往。 「怎么称呼这位小姐?」 「哦,小惠……这样好像太亲昵了,她叫惠子。」 「您好,我叫榊原惠子。」 女子彬彬有礼地低下头。 「您、您好,我叫本多信繁,职业是律师。」 我连忙敬礼。 「好,你快坐下。她是我好朋友的女儿,我一直很想介绍两位认识呢。」 「噢……这样啊。」 我顿时慌了手脚。原以为自己是来单独和舅舅吃饭,谁知道他会毫无预警地介绍陌生的女性给我认识。 「好了,你别那么紧张嘛,我又不是找你们来相亲的。不过舅舅和你的父母迟早会先离开,未来要是有什么状况,还是需要你们年轻人自己互相照应。趁现在多交些朋友保证不吃亏,所以我一直想找机会介绍你们两个认识。」 「舅舅,您会长命百岁的。不过我 也同意您的看法,这年头不能光靠一个年轻人单打独斗。」 因为我每天都有切身之痛。如果没有前辈们的帮忙,从开庭到行政事务,我没有一样做得好。 「还有啊,你是律师,她是护士,遇到困难应该能互相帮忙。」 「您是护士啊,太好了,我的工作时常需要请教医疗专家的看法。」 「是吗?」榊原微微侧头。「你们律师平时是不是也需要处理一些医疗纠纷呢?」 「不,我现在专跑刑事诉讼,需要多了解能推测死因的医疗知识。」 我说完才感到后悔。 「抱歉,我不该在用餐时提到这些。」 「不会,我完全不介意。我在医院工作,早就习惯了。」 「说的也是。」 「你们需要顾虑的是我吧。」 在场最年长的舅舅打趣地说,我们不禁笑了出来。 「我们先点餐吧,饿著肚子要怎么聊天?」舅舅提醒,于是我们专心点餐。前菜的沙拉很快便送来,我们津津有味地吃著。 「对了,这小子叫做信繁,名字很少见吧?」 舅舅突然提起关于我的趣闻。 「真的很少见呢,我有看大河剧,信繁是真田幸村的本名对不对?」 我露出苦笑。 「没错,我父亲是战国迷,听说他本来更疯狂,想直接用幸村当我的名字。」 「因为真田幸村的名气实在太高,他父亲最后才打消念头,选了大家比较陌生的信繁为儿子命名。」 「这倒是真的,以前我从来没有在报名字时被人发现是战国武将之名,直到最近大河剧拍了真田幸村,一切都变了。」 「是的,我也看了《真田丸》。」 「没错,都是《真田丸》害的啦,我最近都不想报名字了。」 「原来是这样,辛苦您了。」 我虽然在报名字时会有点难以启齿,不过这种时候很适合拿来当作笑料。 「对了,听说您曾经以律师的身分上电视?」 「对,舅舅也想问这件事,你现在是名律师了呢。」 两人充满好奇地望著我。我很高兴看到榊原小姐不再紧绷,但这件事说来有点尴尬。 「不不,有名的不是我,是和我一起出庭的搭档。因为他死也不肯上电视,所以才由我代替他露面。」 我不知道和家人朋友解释过这件事多少遍了。 「能和那么优秀的人共事,表示您也受到认可,不是吗?」 榊原小姐好心地鼓励我。 「或许吧,我也希望未来能好好活用这些经验。」 我心里一直有种不明确的预感:我和阿武隈总有一天会因为吵架而分道扬镳。不过,与阿武隈联手出庭的时光,无疑是我人生当中相当宝贵的经验。说来生气,但这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不过律师真的内外反差很大,他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律师,但是身为一个人,性格却充满缺陷。」 「优秀的自雇人士很多都是这样。」同为自雇工作者的舅舅接著说道。「我常听说律师紧追案件的被害人不放,逼对方和解不是吗?与之相比,只是个性差了点根本不算什么。」 舅舅故意提出这个敏感的问题,我苦笑解释: 「事情不能这样看,调解是刑事诉讼律师的主要工作之一,难保我未来不会做出相同的事。」 榊原小姐的头微微一歪。 「我听不太懂。您是说,律师有时也需要紧追著被害人不放吗?」 「是的,我用比喻的方式来说明吧,假设我今天打伤了舅舅,舅舅去报案,以伤害罪提告,警方就会逮捕我。这种时候,我会请律师直接向舅舅交涉:『我愿意付钱和解,请你撤销告诉。』如果交涉顺利,即使我已经被警方逮捕,也会获得释放。」 就是因为这样,律师常常被当成坏人,有些法律事务所甚至会大力宣传:「我们连性侵案都能让对方撤销告诉!」但相对地,我们也不该全盘指称律师都是坏人。维护委托人的权益是律师的工作,成功和解也是其中一环。 我好像不小心把律师形容得太过邪恶,榊原小姐不知该如何反应,我急忙补充说明: 「不过,最近私下和解的做法越来越受到限制,因为有太多案件的被害人投诉遭律师骚扰,所以现在除非被害人同意,否则我们无法取得他们的地址。如果硬要和解,恐怕会激怒审判长。」 「哦,原来只要多投诉就有用啊,真没想到。我还以为法律业界不会轻易改变。」 「我们也不想给人这种刻板印象。几年前的色狼冤案不是闹很大吗?在众多人士的努力下,情况才能慢慢改善。以前监视器只装在车站内,现在连车厢里也装了大量监视器。」 「只是多装监视器,就能改变情势吗?」 「当然行,这样就能调阅监视画面,确认对方有没有犯案。色狼只能以现行犯逮捕是社会常识,但因为现场很难留下犯案证据,所以只能依照当下的情形做出判断。现在多亏了新增设的大量监视器,即使没有抓到现行犯,也能透过监视画面揪出真正的犯人。」 过去曾经流行「反正警察只抓现行犯,所以被怀疑是色狼就赶快逃」的说法,这已经不符合时代了,现在最有效的应对手段是「找律师处理」。这是很粗糙的做法,但是已成为主流,或许再过几年又会改变吧。 「啊,我懂了,我们医院也常常爆出制度上的弊病,受到社会大众关注后,过几年就慢慢改进了。」 「啊,很类似呢,更别说医院直接关系到人命。」 有句话叫「公事公办」,不过日本在许多方面应该还算重视社会舆论。 「其实我会一直提到这些事是有原因的。」 舅舅突然压低声音凑过来,榊原小姐则露出伤神的表情低下头。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正经?」 「抱歉,我今天找你来,除了想介绍你们认识,还想请你以律师身分帮个忙,需要任何谘询费或订金我都愿意支付。」 「舅舅,您太见外了,有需要尽管说。钱的事情不用担心,我会算您便宜一点。」 「这怎么行,因为是亲戚朋友,才更要好好付钱。你可以替其他客户打折,因为那是在做生意。」 我为此深受感动。从提供服务的一方来看,削价不失为一种宣传手法,但同时也会增加负担。亲戚朋友不包含在宣传的范围内,所以应该正常收费──舅舅的话似乎颇有道理。 「谢谢您。请问到底是什么事呢?」 「我就直说吧,小惠最近遇上了跟踪狂。」 「听起来真可怕。」 状况或许很严重,否则他们不会找我这个律师商量。我挺胸坐好,专注聆听。 「请把详情告诉我。是被分手的前男友骚扰吗?」 「不,与她的工作有关。小惠在池袋中央综合医院上班,主要的工作是照顾住院病人。我也曾经开刀住院,温柔对待痛苦病人的护士简直就像白衣天使,男人会因此误会也不奇怪。」 如果遇到的又是像榊原小姐这么漂亮的护士,男人会一见钟情也是情有可原。 「您是指,跟踪狂是住院病患?」 「是的,一位叫一之濑的病人。」 榊原小姐脸色一沉。 「那个叫一之濑的男人似乎来头不小,好像是什么外科部长的侄子来著?」 「是的,所以我们给他特别待遇。」 原来是医院高层人员的亲戚,待遇不同,难怪对方会误会。 「可以请您具体描述自己如何被骚扰 吗?」 「各种情形都有。」榊原小姐努力挤出声音。「一开始是在医院门前埋伏,说要和我交往,我当场拒绝,他却不肯放弃,寄了大量信件到我家。我怀疑他跟踪我回家,才会知道我家的地址。」 「那些信您还留著吗?」 「是的,我本来丢了,听说最好留著才捡回来。」 榊原小姐从包包中拿出成捆信件,数量远比我想的还多。我甚至心想,如果那些信能换成纸钞该有多好。 「您做得很好,物证在各种地方都派得上用场,对我们相当有利。请借我拜读一下。」 信件内容非常恐怖。 刚开始是「我想再见你一面和你说说话,好吗?」,接著逐渐变成「你为什么不肯见我?」、「你为什么不回答?」、「至少回答一下吧!」、「你再装傻,我下次直接去找你!」内容越来越偏激。情况还不只是这样,第一封是普通的信,第二封变成明信片,最后只剩下一张纸,上面没贴邮票,也没有写收件人地址。 「这上面没贴邮票……是直接投信箱吗?」 「是的,不仅如此,我家还多次出现被闯入的迹象。」 「闯入家中?他打破窗户吗?」 「不,我听到消息后急忙赶去她家察看,窗户完好无缺,但是门锁很旧,随便一拨就能打开。」 「您有报案处理吗?」 「当然,我马上去警察局,但我家并未遭到蓄意破坏,顶多是衣服摆放的位置改变,所以警察也没有受理。」 「衣服摆放的位置改变?」 榊原小姐低头不语。 我立刻察觉是怎么回事。女性衣物──八成是内衣裤吧。跟踪狂或许用摸的就能获得满足,而警方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动用警力。 「幸好你马上换了锁,之后家中就没有再被人闯入,对吧?」 「是的,但他开始会在我回家的路上堵人……」 整件事变得更加恐怖。 「我再确认一下,您已经明确地拒绝过他了,是吗?」 「是的,我完全不想和他交往,也表明过这是骚扰,请他离开。但他一方面是病患,一方面又是外科部长的侄子,我也不能表现得太强硬……」 我想也是。护士在回家的路上毫无预警地遇到埋伏的病患说要交往,即使心里感到困扰,通常也不会直接说「不要」,只要表明自己无法接受就够了。 「您向院方报告过这件事吗?这是职场衍生而出的问题,您找主管商量过了吗?」 「当然有……我和我的主管,也就是我们的护士长商量过。」 「结果情况有改善吗?」 「是的,改善过一阵子。事情在院内传开来,外科部长急忙来道歉。可是才过三天,一之濑又故态复萌,而且态度明显变得更粗暴……」 「真难缠啊……」 连家人警告都没用。我能感受到事态的严重性。如果我是那个跟踪狂,可能还会因为她去告密而恼羞成怒。 「这件事您也跟院方提过了吗?」 「是,当然说了,但护士长告诉我,院方不希望事情闹大,希望可以私下和解。」 「私下和解?所以院方不想介入就对了?」 「就是这样。」舅舅接口。「对方是位高权重的外科部长,连护士长也不能说什么吧。」 「真过分……」 要是外科部长的侄子跟踪同医院护士的消息传出去,外科部长将会颜面扫地。既然问题已经发生,院方不得不采取必要措施。如果只有一次也就算了,闹出第二次要怎么收拾?护士长可能顾及外科部长的感受,要他们私下和解。但也不排除是外科部长直接向护士长施压的可能性,我得听过双方的说法才能判断。 「很过分吧?所以我才叫你辞职嘛。」 「我手中还有负责的病患,一时走不开。太快辞职对资历也不好。」 我完全能体会榊原小姐的感受。 我现在是在法律事务所挂名的无给薪寄居律师,倘若事务所内有人跟踪骚扰我,我恐怕也不会马上离职。不满一年就换工作会让履历变得难看,造成下次就业困难。 「就是因为无路可退,我昨天才拚命说服小惠去找警察商量。只要不提到医院就没问题了吧?」 「我也认为这是最好的做法,或许那个跟踪狂就是要被警察警告过才会知难而退。」 「这样真的不会有事吗?不会对院方和病患造成困扰吧……?」 「请放心,去报案警方顶多只会向跟踪狂提出警告,或由公安委员会勒令禁止,不会知会院方。」 「若是这样就太好了……」 「这不是很好吗?我们快去报案吧,有律师跟著,警方应该会立刻受理。」 「嗯……没这回事,警方并不会因为有律师在就给我们方便。」 更别提我还是被警察讨厌的律师。 「真的吗?人家都说带著律师报案,警察一定会受理。」 「当然不是完全没用,只是日本的警察制度相当严谨,做任何事都要彻底遵守法规。即使没有律师跟著,只要好好说明这件事有没有构成犯罪的可能,警察就不得不处理。」 照理说是这样,但警方也人力吃紧,如果碰上搜查较忙的时期,他们可能会找理由不予受理。 「简单来说,如果报案时能提供被跟踪的证据,警方应该会立刻行动。除了刚刚那些信件之外,您手上还有其他物品吗?」 「还有录影画面,是我之前埋伏偷拍的。」 「咦,真的吗?」 「是啊,你看。」舅舅拿出智慧型手机,研究了老半天:「这要怎么播啊?」接著给我看了一段录影。 起初画面中央有名可疑男子的背影。拍摄时间应该是晚上,因为四周很暗看不太清楚,不过可以看见男人死盯著某公寓或华厦的二楼。 舅舅似乎拿著手机,从背后接近男人。画面大幅摇晃,距离可疑男子越来越近。他的身材和我一样偏向瘦小,看上去可能还比我矮。 『臭小子,又是你!』 舅舅大喊,男人回头,长相意外地普通,不会令人联想到跟踪狂。要说哪里不一样,大概是表情十分紧绷。 『你、你想干嘛?我有事找榊原小姐!和你没关系!』 『她没有话要对你说!我不是警告过你不要再来了吗!』 『我不相信你,我要听她亲口告诉我!榊原小姐应该要和我结婚!』 两人似乎发生争执,影像播到一半中断。 「唉,大概就是这样。这能当作证据吗?」 「是的,应该可以。」 我想向舅舅的胆识和行动力脱帽致敬。在日本想引起法院和警方重视,必须提出证据。这段影像能够证明跟踪狂真的威胁到报案人的日常生活,警方应该不会置之不理。 「问题是,这种情形不会在报案后的一、两天内就彻底获得改善,这段期间要如何确保榊原小姐的人身安全?」 「啊,我们已经做好防范措施,她现在住在离家有段距离的商务旅馆。」 「原来如此,很好。」 这样应该能争取时间直到警察出动。 「不只这样,我还和她一起去医院附近的厨艺班上课。」 「咦?舅舅也上厨艺班吗?」 「我自己一个人住久了,对做菜小有兴趣,去上上课有什么关系?那是针对上班族开的厨艺班,晚间上课,我邀小惠一起来,这样她每天晚上就能好好吃饭,我再送她回家,所以这阵子我们都没有遇到跟踪狂。」 「是的 ,多亏您帮忙。」 「我明白了,那没问题,明天就去报案吧。」 「真谢谢您。抱歉,突然找您商量这些。」 「别客气,老实说,我最近也比较闲。」 我现在手头上完全没有案子。以经济面来看,我甚至要感谢他们找我谘询。 「就这样决定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走了吧。」 「啊,不好意思,等我一下……」 榊原小姐起身指著餐厅角落,可能是想补妆,也可能是需要用洗手间,总之我回道:「不急不急,请。」 榊原小姐离席后,舅舅就态度一转。 「如何?她长得很漂亮吧?」 他露出贼笑问道。 「是啊,真的很漂亮。」 「你也老大不小了,为人又正直,舅舅很鼓励你追求她喔。」 我早已隐约料到舅舅会这么说。 「您突然介绍陌生的女性给我认识,我不是不了解您的用心。但我才刚出社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学习,现在没什么心情交女朋友。」 「我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但你再这样拖下去,回过神来就会变成三十几岁的大叔喔。大叔很难追到女朋友的,会说自己喜欢大叔的大概只有酒廊小姐。」 这八成是舅舅的自身经验,听起来有种莫名的真实感。 「我明白了。在不确定对方想法的情况下,我不会积极联络,但会保持联系。」 「哦,不要忘记喔。我老实说吧,小惠的父母亲都过世了,父亲是生病走的,母亲则是车祸。」 「原来如此,我多少有察觉这件事。通常跟踪狂闯入家中,第一个赶到的不会是外人吧。」 应该是父母或男朋友。 「是啊,她父亲对我有恩。我没有小孩,从以前就一直当她的代理监护人。」 这很像喜欢照顾人的舅舅会做的事。 「即使如此,小惠还是极度缺乏安全感。如果是正值十几岁叛逆期的孩子,会很排斥大人干涉自己的生活;不过对刚出社会的年轻人而言,第一时间能依赖的就是父母了。」 「真的是这样。」 租屋需要保证人,没有父母很麻烦。我也是出社会后才懂得感谢父母的辛劳。 「是啊。如果要商量事情,找律师最适合。舅舅不会干涉你们要不要交往,只希望你能在其他方面协助她,好吗?就当作是还我一个人情。」 「我明白了。帮助有困难的人,也是我当律师的目标,我答应您会尽量帮忙。」 我无法预测我们是否有发展的可能,但至少这个承诺我可以给。 「交给你了。」舅舅用力点头,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 「对了,想请教您一件事。」 「嗯?什么事?」 「我父亲当年被抓,您不是介绍了一位律师给我们吗?」 「啊~我想起来了,他被当成色狼逮捕那件事啊?」 「是的,可以告诉我那位律师的名字吗?我一直很想向他道谢,也想告诉他我当上律师了。」 「很好啊,对方听了一定很高兴。咦?他叫什么名字呢?毕竟过了二十年。」 「咦?你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也是别人介绍的,说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律师。嗯……到底叫什么名字呢?」 「……要不要从罗马拼音是a开头的名字开始回想?」 「有道理。嗯……爱原(aihara)、相川(aikawa)、安藤(andou)……」 「安部(abe)或阿武隈(abu)呢?」 「嗯……没印象,应该不是a开头的名字。」 「是吗……」 从年龄来看不太可能是阿武隈,但谁能保证呢? 「你要不要去问你的父母?舅舅忘记了,他们总会记得。」 「其实……他们一直不肯告诉我,说我不需要知道这些。」 「真奇怪,他们没必要隐瞒恩人的名字吧。没关系,舅舅再帮你查。」 「好的……先谢谢您的帮忙,麻烦您了。」 榊原小姐刚好在这时候回来。 「抱歉,让两位久等。」 「不会不会,等待是男人的义务。我们走吧。」 舅舅理所当然地拿起帐单结帐,于是我们今天先原地解散。 怎知── 之后发生的事,使这桩来自舅舅的委托案不了了之。 第二章 第一位嫌疑犯 1 隔天,我陪榊原小姐前往警局报案。 我们来到板桥分局,向生活安全课说明事情原委。 我有点担心自己跟来可能会弄巧成拙,因为我曾经得罪过警察,幸好……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警察受理文件、听完必要的说明后一再点头,认真的表情使我松一口气。 「您完全符合报案资格。单看信件和录影画面,我们无法确保这位先生的跟踪行为不会突然转为攻击。您应该已经听律师先生说明过了,依照目前的情形,警方会立刻对他提出警告。」 「谢谢,麻烦您了。」 榊原小姐深深低头。 「如果警方警告无效,可以请公安委员会(注1)提出禁止令吗?」(注:日本地方自治机关,管理警察的上部行政组织团体,于各都道府县皆有设置。) 为了以防万一,我如此提问。 「可以,请放心。跟踪狂问题已经让警方吃足苦头,多数案例在提出警告后都能解决,若是没用很快就会发出禁令,扣押犯人。」 毕竟过去曾经引发社会关注,警局面对类似报案,似乎都会特别谨慎处理。 「不过当护士还真辛苦,悉心照料的病人竟然变成跟踪狂。我自己也住过院,多少能体会那种感受。刚开完刀伤口正痛的时候,真的会把眼前走来的护士当成天使呢。」 他和舅舅说出一样的话。我很幸运目前没住过院,或许有过惨痛住院经验的人,多多少少都会这么想。 「那个,我怕出问题,希望这件事能尽量瞒著医院……」 「好的,但我无法完全向您保证,因为保护您的人身安全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若有必要,我们还是会通知您上班的医院,这方面请您谅解。」 警察会这么做很正常,甚至要庆幸他们愿意重视这个问题。 「此外,我们也会在您的住家和公司附近加强警力,这是现阶段警方能做到的最大安排……」 「别这么说,这样已经帮了我大忙,真的很谢谢您。」 榊原小姐低头道谢,我也跟著说:「那就麻烦您了。」 「没办法,我们视为天敌的律师都亲自到场了,不小心处理可不行啊。请放心,该做的我们一定做到。」 我不知道他指的是所有律师,还是与阿武隈合作的我。 ◆ 「想不到这么快就完成报案。」 离开警局后,榊原小姐对我说道。 「这都是本多先生的功劳,谢谢您利用宝贵的星期天陪我来。」 「太夸张了,我只是站在一旁而已。一定是因为跟踪狂已经演变成社会问题,警察才不得不谨慎应对。」 几年前发生的跟踪狂事件甚嚣尘上,警方常常因为应对过慢而受到非难。抓错人也是一大问题,多亏相关部门每年不屈不挠,才能有今日的成果。 「不过警方虽然答应受理,情况也不是马上就会改善,可以的话,您最近还是暂时远离自家比较好……」 「我知道,这几天我一样会住旅馆通勤。」 「好,那应该就不用担心。」 「啊,还是应该要随身携带防身用品呢?」 「是啊,带著总是比较好,反正防狼喷雾或口哨不占空间。您本身有准备吗?」 「我没有防狼喷雾,但我决定听从您的建议去买来备用。不过,我倒是常常带著菜刀走路。」 她笑笑地说出一点也不好笑的话。一般来说,这违反了枪炮弹药刀械法。 「菜刀?为什么会带菜刀?」 「我现在下班后会去上厨艺班,所以需要用到菜刀……」 「对喔,我听舅舅说过,如果是这样就没问题,不过请记得,菜刀无法当作防身用品,您一亮出刀子就违反了枪炮弹药刀械法。」 「我也不敢用菜刀伤人……但我很好奇,这么做难道不算正当防卫吗?」 「是的,枪刀法说起来很复杂。您听过『没有正当理由,不可随身携带超过一定长度的刀刃』这项规定吗?」 「有,时常听到,还有漫画家因此被抓。」 「简单来说,只要有正当理由就行了。漫画家带著美工刀走路、厨师带著菜刀走路并不构成犯罪。但若是遇上警方盘问,被发现身上携带菜刀,那个人就必须出示自己是厨师的证据,以证明自己带刀走路的合法性,否则警察不会轻易放人离开。」 「啊……您是说,即使那个人携带菜刀很合理,也有义务向警方说明吗?」 「可以这样解释。不过,即使拥有正当的理由,一旦使用菜刀或刀械伤人,就失去它的正当性,可能会因为违反枪炮弹药刀械法而被判处伤害罪。法律基本上规定,使用菜刀或刀械伤人都是犯罪行为,不过当然也会酌情处理。」 「我明白了,不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拿菜刀来防身。」 榊原小姐半开玩笑地说。 2 警方的动作非常迅速,报案隔天就通知我们已向跟踪狂提出警告,大概是因为这样,接下来的三天都风平浪静。 然而,事态急转直下,备案四天后的星期四晚上,我去超市买晚餐要用的食材时接到电话。 是酒井舅舅打来的。 「喂?我是本多,怎么了吗?」 『抱歉,我随时都会被警方逮捕,所以想委托你当我的律师。』 我大受冲击,心想「怎么可能」。 舅舅不是会和警方或危险分子有所牵扯的人,我无法想像为人正直的舅舅到底做了什么事会被警方逮捕。 「怎么回事?您做了什么犯法的事吗?」 『我……我杀人了。小惠不是遇到跟踪狂吗?我撞见对方想把她掳走,不小心拿刀把他刺死了。』 我再次受到冲击,同时察觉发生了什么事。 舅舅拿刀刺死跟踪榊原小姐的人。这种事不是没有可能发生,大概是警方提出的警告无效,还激怒了跟踪狂,让他想加害榊原小姐,才会逼得舅舅不得不出手。 「榊原小姐没事吧?」 『好像撞到额头,我已经先叫了救护车……』 「撞到额头?还叫了救护车?」 听起来事态比我所想的还紧急。 「请告诉我地点,我立刻过去。」 『好,这里是──』 我边听舅舅报地点,边走到大马路上想叫计程车。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时,智慧型手机那头传来女子的尖叫声,那不是榊原小姐的声音。 『来、来人啊!』 「呃!舅舅?刚刚的尖叫声是怎么回事?」 『路过的女人看到我了。唉,真糟糕,大马路的人都过来了。』 我只知道舅舅的情况十分危急,他不但刺杀了跟踪狂,目击者还不停增加。但我目前拥有的资讯太少,无法给他实质上的建议。 「舅、舅舅,总之您先立刻报警,自首可以减轻罪刑,但请记得去到警察局后,要反覆向他们说『在我和我的律师商量前,一律无可奉告』。我现在就过去。」 『了解,那我先挂断电话。』 舅舅先结束通话,以便向警方报案。 另一方面,我苦思接下来的对策,打开智慧型手机的电话簿,心里有股冲动想拨打那个号码。 老实说,我很犹豫该不该向他求救,但舅舅对我有恩,我很担心自己无法独自为他辩护。再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争取时间。即使撇开法庭上的辩护不谈,现在的每一个行动都很重要,而我缺乏这方面的经 验。 所以──我再次打给那位「恶魔辩护人」。 『嘎哈哈哈哈!』 话筒传来存心羞辱人的嘲笑声。 『看吧,你打给我了!你又接下什么棘手的案子啦?不会是替强盗辩护吧?』 我很受不了阿武隈这种料事如神般的高傲态度,但现在实在没有别人能依靠。我下定决心,自己一定要成为一位更好的律师,下次不再和他合作。 眼下必须放下自尊,我强压内心的无奈,简要地陈述案情。 「抱歉,出事了,我舅舅刚刚来电说他失手杀死一名男子,请你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 『你又接了杀人案?喂喂,哪有人连续三次都接到杀人案的辩护委托啊。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推理小说里的主角吗?动不动就遇到凶杀案。』 「停,不要再吓我了,我也很头痛啊,为什么每次都让我遇到呢……」 『别误会,我是羡慕你。我也想变成金田一或柯南,身边动不动就发生杀人案,这样律师就不怕没饭吃。』 「我后悔打给你了,再见!」 我实在没心情听他鬼扯,一时气到想挂电话。 『等等、等等啦,我开玩笑的。你冷静想想,现在你只能雇用我。委托人是你的舅舅吧?律师为亲人辩护,陪审团才不理你。』 「……你真的是恶魔。」 这下我连电话也不能挂。 亲属的证词不容易被采信,不论我这个外甥再怎么努力为舅舅辩护,都无法保证别人听不听得进去。我不能独自为舅舅辩护,现在唯一能帮助我的律师又只有阿武隈一人,说来真气。 『我明白亲人变成嫌犯被抓,正常人都无法维持冷静,但你好歹是一名律师,过度紧张对你没有好处。你应该要表现得从容一点,开开小玩笑不过分,对吧?』 得了便宜还耍嘴皮子,我越来越讨厌这个人。 「好啦,你说的都对。请问我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我才想问你咧,你刚刚是怎么和你舅舅说的?』 「我要他先报警自首,并说我立刻赶到,在此之前务必三缄其口。」 『你是脑子坏了吗?』 我已经开始习惯他这样骂我了。 「对不起,我犯了什么错吗?」 『怎么能报警呢?我们应该要比警察早一步赶到现场,不然证据会被警察扫空啊。』 「……你要我隐瞒证据?」 『哪有那么恐怖。警察如果向我们要求证据,我们当然会提出;要是没问,我们就偷偷带走,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们只是比警察早一步勘验现场罢了。』 经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没那么奇怪了。 「不过这次恐怕来不及,已经有路人目击到现场,即使舅舅没报警,也会有其他人去报警。」 『是喔,不早点说。那就没办法了,这种时候只能当个乖宝宝,争取好印象。』 这家伙在行动之前都要衡量利弊得失,不过这么做似乎很合理。 『既然这样,你要他自首刚好歪打正著。这是一桩杀人案,不管怎样嫌犯都会被扣押起诉,那不如趁现在以现行犯身分被警方逮捕,对我们来说比较方便。你也是律师,这点道理应该懂吧?』 「咦?」 我稍加思索。 他虽然没有明说,这次却给予我明确的提示:只要是律师都会知道。 「哦,我懂了,如果变成任意同行(注2),就不能叫律师。」(注:调查机关在合理的怀疑下,要求嫌犯至警局接受侦讯。因为人民有拒绝的权利,所以称为「任意」。) 『没错,正确答案。他直接被逮捕,我们才好和他会面。知道你舅舅人在哪里对吧?赶快查他可能被带去哪间警局,看位置就能推测出辖区。』 「我明白了,所以我要立刻赶去,对吗?」 『没错,还好现在是晚上,基于人权道义,警方不会连夜咄咄逼问,我们趁这段期间申请会面,我也会立刻赶到。』 尽管我感到非常抗拒,但也很庆幸有打电话给阿武隈。他合理地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做,瞬间消除我的不安。 『对了,你身上有钱吗?我现在没钱付计程车资,等我到了你帮我付。』 「……好的,我会想办法。」 现实是残酷的。即使舅舅对我恩重如山,我还是得请他先支付订金,否则无法顺利替他进行辩护。 ◆ 我再次体验到智慧型手机的伟大。我查出舅舅提供的位置正确的地址后,利用地图app得知那一带的警局是池袋分局,查询过程甚至花不到五分钟。 把位置告诉阿武隈后,我马上招了计程车,赶往池袋分局。 坐计程车移动时,手机再次响起,若是其他朋友打来的,我应该暂时不会接,但我一看到对方的名字,马上慌忙地接起电话。是榊原小姐打来的。 「喂?我是本多。」 『啊,本多先生!太好了,我是榊原。』 电话那头传来「喔咿喔咿」的好认鸣笛声,她应该是在救护车里。 「我知道,您没事吧?我听说您被跟踪狂袭击了。」 『是的……但我好像撞到头昏倒了,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在救护车里,现在正被载往池袋中央综合医院。』 好耳熟的医院,那不是榊原小姐上班的医院吗?也对,她在医院附近的厨艺班上课,当然会被送去那里。 『为什么本多先生会知道呢?』 「是酒井舅舅打电话通知我的,他刚好在事发现场,叫了救护车。」 『是吗?等等,酒井先生怎么没有一起上车呢?我从刚刚就拨不通他的电话。』 舅舅大概是不想让需要急救的她担心吧,眼前的状况让我不忍心说「他恐怕被警方逮捕了」。 「请放心,我已经联络上舅舅。我现在比较担心您的状况,您有没有受伤?」 『我好像狠狠撞到额头,现在有点头痛,不过急救人员说伤势不深。』 毕竟是撞到头部,不能掉以轻心。她被送到医院后,应该还会接受精密检查。 「太好了,真是不幸中的大幸。可以告诉我整个事发经过吗?」 『这……我真的想不起来。我依稀记得自己离开医院,走路去上厨艺班……然后遇到那个跟踪狂。我记得自己当时想逃跑,接下来发生的事一片空白……』 她是遇到跟踪狂、头部遭到殴打吗?还是想逃跑时,被对方从后方推倒才撞到额头呢?总之,她最后因为额头受伤而昏迷。 「好的,您先好好休息,身体比较重要,我会尽全力给予协助。」 『谢谢,麻烦您了。』 我结束通话。当我来到池袋分局前,那个恶魔已经到了。 「阿武隈,你今天真早。」 「少啰唆,辩护的第一时间就是委托人刚被警方逮捕的时候,遇到这种事我用飞的也会赶来。好啦,其实只是刚好没有塞车。」 「真希望开庭时你也能早起。」 「不可能,我讨厌早起。」 我们边做无意义的交谈边踏入警察局,随即要求见舅舅一面。 「听说你们刚刚逮捕了一名男子,名字叫做酒井孝司,我们是他的辩护律师,希望能立刻见他。」 坐窗口的员警面露不悦,但不到失礼的程度。我能体会他的心情,面对与警方敌对的律师,他会感到不耐烦很正常。 「请稍等,我去查查。」 他刚要起身,阿武隈马上对他说: 「我只给你三分钟。时间 太晚了应该不能侦讯嫌犯,要是侦讯了就是侵犯人权。应该没有任何理由不让我们立刻与委托人见面吧?还有,请问你尊姓大名?我只是问一问,不会投诉的。」 「……麻烦稍等,我马上去查。」 员警面色铁青地站起来。 「阿武隈,你没必要一见面就恐吓人家吧……」 「不,这是必要步骤。律师要求会面时,他们一定得答应。不过,这些警察也会若无其事地找藉口拖时间。」 这倒是。每次要求会面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方都让我们等很久。 不一会儿,员警回来引领我们到会面室。原以为阿武隈的恫吓发挥作用,想不到会面室里依然不见舅舅的身影。 「糟糕,看来他正在接受侦讯,那个警察只是假装带路以争取时间。」 「咦,夜间侦讯能轻易获准吗?」 「只要警察局长答应就行了,所以他们总是为所欲为。这下麻烦了,即使我们等一下能见到委托人,警察也已经想好下一步的对策。」 阿武隈的预测不会百分之百准确,但恐怕也说中了九成。他很熟悉犯罪侦讯的流程,以及警方应付律师的惯用招数。 「不论如何,我们都要争取时间。我趁现在把我知道的情形告诉你。」 「很好,我们很有默契,快告诉我详情。」 我说出所知的一切。 本案推测有三名关系人,第一位是酒井孝司,我的舅舅,同时是嫌犯。 第二位关系人是榊原惠子,她是舅舅恩人的女儿,舅舅就像她的代理监护人。 第三位关系人是一之濑努,他对榊原小姐做出跟踪行为,是本案的被害人。 我在六月二十五日见到舅舅和榊原小姐,于当天接受谘询。榊原小姐的职业是护士,受到她曾经照顾过的病患一之濑努的跟踪骚扰,于是我在隔天二十六日星期天陪她到警局备案。 「跟踪狂啊,我可以看看你们报案用的影片吗?」 「可以。」 我再次感受到智慧型手机的便利,拿出手机播放舅舅给我的录影画面。 「又是这种乾乾瘦瘦、面相阴沉的跟踪狂。」 这种先入为主的评语有失律师的专业。 「你选错选项了,遇到这种事找警察根本没用,你应该先和我讨论才对,我会直接介绍你一个长相凶恶、超像流氓的朋友,让他去威胁一下,保证事情马上解决。」 「……我以后会考虑。」 我深深感受到他多讨厌警察。 「总之,报案过了四天的今天,也就是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多,我突然接到电话,得知舅舅刺杀了该名跟踪犯,原因是他正巧撞见对方要袭击榊原小姐。」 「这也太巧了吧?他怎么老是刚好撞见跟踪狂啊?」 「因为舅舅和榊原小姐上同一间厨艺班,所以说是巧合并不正确,他们会遇见很正常。」 「还算有道理。没先听过本人的说法,我也无法了解情形,不过视如己出的女孩被令人厌恶的跟踪狂攻击,他会失手杀人并不奇怪。」 真是耸动的说法,但的确如此。舅舅真的把榊原小姐当成亲生女儿在照顾。 这时,舅舅总算来到会面室。他的脸色不好,大概是接受警方侦讯所致,幸好身体看上去没有异常。 「啊,舅舅!太好了,总算见到您。」 「哦,你来啦。抱歉,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没关系,我们之后再聊。我先向您介绍,这位是曾与我多次合作辩护的阿武隈律师,我们将一同为您辩护。」 「请多指教,有我出面,尽管放一百二十个心。」 阿武隈口出狂言。不过他应该是故作姿态,好让对方放心吧。 「啊,久仰大名……我常听外甥提到您。」 「我很想知道他是怎么描述我的,不过现在分秒必争,请你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不用说敬语、不用委婉表达,我只希望你清楚明白地告诉我事实。」 「啊,好的,我明白了。」 舅舅闭上眼睛,回想当时发生的事。 「今天晚上七点左右,我和平时一样前往厨艺班上课。」 「听说你和榊原小姐上同一家厨艺班?」 「对,没错,上课地点就在直通大马路的一条后巷里。我走到半途,听见小惠的叫声,听起来像是与人发生争执。我担心又是那个跟踪狂,急忙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察看,结果真的料中了,那个叫一之濑的跟踪狂想把小惠带走。」 看来一之濑不是收到警方警告就会收手的类型,真令人遗憾。 「于是舅舅立刻上前阻止对吗?」 「是的,但我对打架没什么自信,身上只带著上厨艺班要用到的菜刀。」 菜刀。这个词给人不祥的预感。 「接下来发生的事应该不难想像,我举起菜刀挥舞,想把对方吓走……结果不小心刺中他的脖子。」 听起来还算合理。舅舅当时一定很拚命吧,会发生这种事不怪他,错的是那名跟踪狂。 「我了解状况了,如果是这样,应该算是正当防卫。」 「你白痴啊!」 阿武隈狠狠拍打我的头。 「喂,干嘛啦?」 「同样的事不要让我一再重复,你到底要我说几遍?不要一味相信对方的说词,除非你很确定完全相信对我方绝对有利。」 最后一句话是多余的,但我马上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打。人会说谎,我很清楚这个道理,却差点就要完全听信舅舅的说词。 同时我也发现,难道阿武隈怀疑舅舅在说谎? 「我想请教你几个问题,你刚刚描述的情形,有几个地方我很在意。」 不出所料,阿武隈锐利的双眼指向舅舅。这是他看破真相时的表情。 「啊,好的,我能回答的都会尽量回答。」 「本多,轮到你出场,给你问。」 「咦?我吗?要问什么……?」 「这件事不难,你要自己去想。仔细回想刚才的证词,不要放过任何一个模糊的小细节,告诫自己要把它弄清楚。」 「……好的,我来问。」 我懂了,这是反诘问的练习。阿武隈是在给我机会教育,我没有拒绝的道理。 我回忆舅舅方才说的话。 『对,没错,上课地点就在直通大马路的一条后巷里。我走到半途,听见小惠的叫声,听起来像是与人发生争执。我担心又是那个跟踪狂,急忙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察看,结果真的料中了,那个叫一之濑的跟踪狂想把小惠带走。』 弄清楚每个小细节──从这个观点回想后,当中的确有几个部分令人在意。 「舅舅,您说厨艺班的位置是在后巷吗?」 「是的,走过没有岔路的大马路后,会来到人多的街道,上课的大楼就在街道偏后方的大楼内。」 「您说走到半路听见榊原小姐的叫声,请问是哪一种叫声?」 「类似『救命』、『快来救我』,那是求救的尖叫声。」 「您听到叫声后立刻赶去,请问跑步大概花了几秒呢?」 「嗯?我想想,我用冲的,所以应该没花上几秒钟……」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距离若是太远不可能听见。 「然后呢?您赶到现场,目睹跟踪狂正要带走榊原小姐?」 「对,没错。」 「带走的方式有很多种,您可以形容是哪种样子吗?」 「像这样,把整个人抬上肩膀。」 「那个时候榊原小姐已经失去意识了吗?」 「看起来是,因为她完全瘫软无力。」 和榊原小姐在电话中告诉我的内容一致。 可是,不对啊,阿武隈的质疑很明确,我必须思考舅舅叙述的状况在现实中是否真能办到。 「舅舅,我再确认一次,您听到榊原小姐的惨叫后,花了几秒钟抵达现场?」 「咦?我刚刚说过了,不出短短几秒。我不知道正确的秒数。」 「阿武隈,你可以来一下吗?」 我暂停发问,起身面向阿武隈。 「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请你演一下当时的榊原小姐。」 「反了吧?光看体格,你哪背得动我。」 阿武隈似乎看穿我的意图,配合地站起来,与我相望。 「说的也是,那我来演榊原小姐。我先尖叫喔。呀~~救命啊~~!」 「喂,听了好不舒服喔。」 「别管这么多,请继续演。听说榊原小姐撞到额头,可能是被打,也可能是撞到墙壁或地面。」 我说明之后,阿武隈便抓住我,做出殴打头部的动作。 「呀~~被打了。」 我尽可能发出自己能做到的惨叫声,边倒在地上边冷静地说明状况。 「跟踪狂应该是看到榊原小姐昏倒后,把她扛到肩膀上,想趁机掳走。」 「好,我试试看。」 阿武隈准备把我扛起来。他先用右手扶住我的腰,想把我抬起来,却无法如愿。 「可恶,看你这么瘦,想不到挺重的。」 「瘦归瘦,也有六十公斤。」 「真的太瘦了,你要多吃肉。」 阿武隈这次用整只右手撑住我的腰,左手也放到我的腰上,换成容易施力的姿势。 「好,我要抬啰。嘿咻!」 他发出大叔味浓厚的吆喝声,总算把我扛上肩膀。两只手臂和全身的力量都用上了。 「啊,不行,我会闪到腰,先放下喔。」 他再次做出大叔发言,迅速把我放下地面。 「我就知道。舅舅,我从影片和照片看过那名跟踪狂的背影,印象中他的身材和我差不多吧?个子偏瘦小。」 「啊,是的。」 「榊原小姐是平均女性的身材,假设她的体重约四、五十公斤,我不认为那个瘦小的跟踪狂能轻轻松松将她举起,至少在短短几秒钟内让她昏倒并扛上肩膀是有困难的。」 「是、是吗?那或许不只短短几秒,可能有十秒左右吧?」 他马上改变证词。 短短几秒和十秒差异很大,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差异呢? 「舅舅,您说地点是直通大马路的后巷里对吧?在那种地方尖叫声不容易传开来,而且建筑物会造成回声,让人难以判断声音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如果是短短几秒就能抵达的距离,听得出来还算合理,但十秒钟的距离,应该很难立刻听出事发地点吧?」 「不,呃……反正我碰巧听得很清楚,所以马上知道地点。」 「奇怪的还不只有这点。」 阿武隈也加入追问。 「你说你用菜刀刺中对方的脖子,是吗?」 「呃,是的。」 「这太奇怪了吧?你说对方将榊原整个扛到肩膀上?那他的脖子旁边应该是待嫁姑娘重要的身体,正常人会朝那里刺吗?要是我就会瞄准腹部或腰部。」 「经你一说真的很怪。」 假设对方当时将榊原小姐扛到肩膀上,榊原小姐的身体应该会紧贴他的颈部。还有另一个疑点,刚刚阿武隈无法单靠右手就将我举起,要完成这个动作需要用到两只手。如果对方把人扛上右肩,左手应该会扶住她的身体以维持平稳──如此一来,左手自然会挡住脖子,在这种情况下,谁还会用菜刀瞄准脖子? 「不、不对,我并不是刻意要刺他,是拉拉扯扯时不小心造成的。」 「喂喂,这说不通啊,对方当时扛著五十公斤左右的女性,如果你们发生拉扯,是你比较有利吧?怎么会不小心刺中脖子呢?这太牵强了。」 「等、等等,你问这些到底想干嘛?」 舅舅难掩焦虑。 「你们是我请的律师吧?为什么不相信我的证词?我真的刺中对方了啊!」 他逐渐乱了方寸。 「本多,给你一个提示。我的超能力感应到你舅舅在说谎。」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证人因为被指出证词中的矛盾而惊慌的场面,我不知道看过多少次,舅舅现在正处于这种状态。 「舅舅,请您说实话,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您为什么要对我们说谎?」 「喂,本多,哪有人直接问本人的啦。原因想想不就知道了?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人类在需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时,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谎。」 阿武隈都这么说了,看来我只能自己想。 假设我是犯人,在这种情况下经由说谎得到的好处会是什么呢? 「……原来如此。」 稍微想想答案便不言自明,在这种情况下,舅舅会说谎的原因别无其他。 「舅舅,您想保护真凶吗?这就是您想维护的利益。」 舅舅的脸色倏地变白。 「答对了。下一题,本案的凶手是?」 「案发现场只有三个人,由此可知……真凶就是剩下的那一位。」 答案一时之间教人难以置信,但的确不无可能。 「舅舅,您是否目睹榊原小姐刺向对方,所以才编出这些谎?」 「……唉,临时编出来的故事果然骗不过律师,警察还比较相信我呢。」 舅舅垂下肩膀,放弃争辩。 「不管要进行哪一种辩护,我们都必须先知道真相。求求您,把真相告诉我们。」 「你们真的愿意替我做任何辩护吗?」 舅舅一反常态地小心确认。 「这点请你放心。」阿武隈说。「你知道吗?美国的律师界流传著一个禁忌,面对因杀人罪嫌被逮捕的嫌犯,绝对不能问他:『你真的杀人了吗?』」 「……为什么不能?」 舅舅似乎感到不解地追问。 我领悟到阿武隈的言下之意,代他回答: 「美国的律师在辩护时不能说谎,他们一旦从杀人嫌犯的口中听到『人是我杀的』,就不能主张完全无罪。这是一个暗示人不能询问真相的黑色笑话。」 「不过日本和美国不同,我们律师的义务是替委托人争取最大利益,只要委托人希望,我们很乐意将他视为杀人犯。」 我不清楚阿武隈说的话哪些部分是认真的。站在我的立场,实在无法让无辜的舅舅当杀人犯。不过,阿武隈也可能是为了让舅舅吐实才配合他的,我决定静待舅舅开口。 「明白了,我会老实说。」 舅舅深深在椅子上坐好,表情像是下定决心。 「以下都是真话,我的确是听到尖叫声才赶到现场。还有,我并没有目击到小惠杀人。信繁,你说对了,我虽然听见尖叫声,可是回声让我一时之间听不出声音来自哪个方向,当我好不容易赶到,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也就是说……跟踪狂在您赶到时已经死了?」 「是的,他的脖子流出大量鲜血,已经没有生命迹象,看起来是被菜刀刺的,小惠握著菜刀倒在旁边,手上和刀上都是血。」 这实在太令人震惊。 舅舅抵达现场时,看见榊原小姐和跟 踪狂倒在地上,跟踪狂脖子被割伤,榊原小姐手上握著染血的菜刀。 「不只这样,我见过那把菜刀,那是我送小惠的礼物。」 「原来如此,所以舅舅决定要为她顶罪?」 「是的,我急忙从小惠手中拿起菜刀,用手帕擦过后重新握在自己手里。我没结婚,又是自己接案,被抓去关不会拖累任何人。舅舅老后最期待的事,就是看著你和小惠成长,所以就由我来扛吧。」 「等等,光听您的描述,我们还无法确定人是榊原小姐杀的啊。」 「我也不相信小惠会杀人,但她遇到恐怖的跟踪狂,拿刀自卫并杀死对方也是没办法的事。更别说她还握著染血的菜刀倒在尸体旁,现场又没看见其他人影,在那种情况下,不是小惠杀的又会是谁呢?」 这个始料未及的状况令我不禁犹豫。 我曾为无辜的人辩护过,曾为因为不想给姊姊添麻烦而揽下莫须有罪名的人辩护过,但从来没有替因为想保护对方而甘愿顶罪的人辩护过。 尽管我千百个不愿意,还是不得不请教身旁的恶魔。 「阿武隈,我该怎么办?」 「总之,刚刚的证词应该可以采信。」 阿武隈常夸耀自己能看穿谎言,他都这么说了,舅舅这次说的应该是实话。 「不管怎样,我们目前所知的资讯太少,得先找那个叫榊原的女人问话。她为什么会待在尸体旁?为什么拿著菜刀昏倒?为什么手上都是血?她是不是真的杀人了?这些都要问清楚。」 阿武隈不失冷静,一一列出我们接下来该做的事。 「不过这次应该很好办,律师要最优先考量委托人的利益,我们就顺水推舟,让你舅舅以杀人凶嫌的身分出庭吧。」 「你在说什么?这样太奇怪了!把舅舅当作杀人犯,哪里叫做维护他的利益啊?」 「欸,你先别激动,我又没说要定他的罪。听好啰,开庭的时候,我们要先若无其事地让他承认自己杀人。不论如何,检方一定会出现破绽,我们只要紧咬这点,想取得无罪判决并非难事。」 「纸上谈兵都很简单。」 我简直听不下去。 「实际上有那么容易吗?我们把舅舅当成凶手,之后又反过来主张『其实他只是谎称自己杀人』,你认为这能说动陪审团吗?」 「这件事没那么难。你想想,这位大叔认为榊原是犯人才替她顶罪的,如果到时候辩护进行得不顺利,我们还有一个方法能迅速有效地为他翻案吧?」 能轻松为舅舅翻案的方法?舅舅是为了榊原小姐才谎称犯案,有什么方法能轻松为他赢得无罪判决呢? 「啊。」 答案意外地简单。 「请榊原小姐自白『我才是真正的凶手』吗?」 「你总算想通了。没错,这样至少能让大叔在刑事审判中赢得胜诉。」 「等一下,我不答应,这么做岂不是会害小惠被抓?」 舅舅的担忧十分合理。 「别担心,到时候再请榊原说出以下证词就好:『我这么说,都是为了帮助酒井先生脱罪。』杀人案的刑事审判都要过一阵子才会再开庭,到时距离事发也差不多过了一个月,现场几乎没有残留证据。就算榊原真的被捕,检方也无法直接定她的罪,更别说还有我们为她辩护啊。」 好过分的策略,但我相信阿武隈做得出来。 无能的检方无法治前一位被告的罪,只好继续起诉下一位被告。这么夸张的做法真的行得通吗?我深感怀疑,眼底却自然浮现阿武隈厚颜无耻强辩的模样。 「我会提出这个方案,还有另一个原因。」 阿武隈露出少见的正经表情。 「你说那个叫榊原的女人,不仅和被害人倒在同一个位置,手上还拿著染血的菜刀吧?她现在虽然被救护车载走,不过警方一样会把她视为嫌疑犯。我想确认一件事,你从榊原手中拿走菜刀时,用手帕擦过了是吗?」 「是,我怕上面沾了小惠的指纹就糟了。」 「你是否百分之百擦到菜刀的每个角落?」 「没、没有耶,刀刃没擦,我怕上面没沾血更奇怪。」 「你说那把菜刀本来就是你送给榊原的礼物?」 「是的。」 「那我知道了,上面可能还留有指纹。坦白说,这种时候最好的处理方式是把菜刀丢弃。」 「真、真的吗?我以为凶器凭空消失会更可疑。」 「理由可以之后随便瞎掰,最重要的是彻底消除榊原留下的痕迹。」 他竟然堂而皇之地提出窜改证据的建议,幸好这只是假设,我就当作没听见吧。 「总之,我们先假设菜刀上留有榊原的指纹和跟踪狂的血液会比较好。这样对律师而言,榊原被捕会比你被逮捕还要难处理。既然如此,还是先把你当作嫌犯,处理起来会比较容易,还能扰乱警方办案。」 他怎么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啊,真是恶魔。 尽管我们目前只听过舅舅的说词,不过榊原小姐与跟踪狂发生拉扯,最后失手杀死他的说法相当合理,想必警方也会朝这个方向侦办。如果问我替榊原小姐和舅舅辩护哪一个比较容易,答案当然是舅舅。 「这么做还有一大好处。听好啰,我们最怕的状况是榊原被以杀人罪嫌起诉,而你被传唤到证人台上。」 阿武隈朝舅舅一指。 「懂了吗?如此一来,你势必得陈述自己看到的现场,那样就糟了,你当时才看一眼就认定是榊原下的手,还得把自己这么想的原因告诉陪审团。」 「那、那的确是不太妙,我一点也不想证明小惠可能是凶手啊。」 「没错。不过你大可以放心,法律规定证人有权拒绝对自己或家人做出不利的证词。榊原虽然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你还是可以用『对自己不利』这点,拒绝提出证词。」 「为什么?你是指舅舅犯了什么罪吗?他并不是犯人啊。」 我一问,阿武隈便露出贼笑。 「你在说什么,他当然犯了其他罪,藏匿犯人罪。啊,还有妨碍公务罪。」 「啊!太诈了吧!」 我察觉到这名恶魔想说什么了。 「什么意思?这是怎么回事?」 「就、就是呢……舅舅做了假证词,宣称自己杀人,这触犯了藏匿犯人罪和妨碍公务罪。」 「没错。因此,在法庭上说出你所看到的案发现场,对你本身是不利的,你当然有权否决啦。」 「原来如此,我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只要能保护小惠,我什么都愿意做。不管是不是犯了什么妨碍公务罪,我都接受。」 「不管怎样,你都不需要坐牢。你是为了袒护朋友重要的女儿,不得已才说谎,就算被判有罪,也会处以缓刑。」 「……我明白了。」 看来我只能接受阿武隈的提议。整个流程听起来没有漏洞,还善用了舅舅自首这一点。 「舅舅,请您在面对警方侦讯时继续行使缄默权,这段期间我们会持续调查……这样对吗?」 最后还是得仰赖阿武隈的判断,这已经是我所能容忍的极限。 「只能这样了。不过我还想到一个问题,他都先报警自首了,现在却突然行使缄默权,警方一定会起疑。」 「是啊,真伤脑筋。」舅舅点头同意。「我除了报警,还在警察抵达现场时说人是我杀的,现在突然保持缄默没问题吗?」 「这我自有对策。他们已经受到警告,至少今晚不会急著逼问,眼前最重要的是搜集资讯。本多,走啰。」 「我知道了。舅舅,请您别担心,我们为您辩护时,绝对会以您与榊原小姐的利益为优先考量。」 「好,有劳两位。」 舅舅深深敬礼。 我突然一阵感慨。我的父亲曾经因为舅舅介绍的律师而得救,怎知这次竟然换成我当上律师来解救舅舅…… 间章 东京地检署发生的事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本多的同学井上检察官每天都平淡地完成工作。不过,变成这样也不是她愿意的事。她输掉了由她起诉的刑事诉讼案,紧接著亲弟弟又因杀人罪嫌被捕,最后无罪获释。她的身边实在发生太多事,现在同事都把她当成瘟神看待。那些人不会恶劣到假装没看见她,但绝不主动接近。 其实她已经看开了。自己是检察官,也是公务员,捧的是铁饭碗,就算被降职也不至于被开除。既然这样,她就继续在所限的时间内编织检察官的美梦吧。 六月三十日夜晚,老天再次给予她新的试炼。当时井上检察官已经完成当日的工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 整个楼层弥漫著一股焦虑,明明已届下班时间,同事却各自围成小圈圈议论纷纷。 「发生什么事?」 她询问刚好经过的检察事务官日吉。 「啊,我也是刚刚才听说的,好像发生杀人案了。」 井上检察官感到狐疑。发生杀人案的确是大事,但这里可是东京地检署,这不是家常便饭吗? 「杀人案经常发生,大家有必要反应过度吗?」 「不不……听说凶嫌的律师是阿武隈和本多二人组。」 「哦……」 她马上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那两个人──尤其是阿武隈,曾经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检察厅颜面扫地。不过,这也是因为东京地检署让太多人蒙受不白之冤,所以说起来也是活该。但人又不是神,怎么可能看透一切?谁知道在阿武隈的辩护下无罪释放的被告,是不是真的无罪?他们最终只能接受结果,忠实地完成自己的职务──这是检察官之间的共识。 然而,世人并不这么看待。检察厅终日被骂无能,许多检察官听到阿武隈就闻风丧胆。那位「恶魔辩护人」将再次与检察厅作对,难怪同事们会群起骚动。 (算了,反正也不关我的事。) 井上检察官所属的「岩谷派」已经输掉两回,这次不可能再度上场。她也觉得很不甘心,心里却同时松一口气。总之,那个叫阿武隈的律师是个怪物,撇开被告是否清白不谈,她并不想与之为敌。 这个想法恐怕是所有检察官的共识。他们当然不会公开地说「输给阿武隈也是没办法的事」,然而井上检察官知道这个潜规则确实存在。 那么,这次的案子又会由谁来指挥调查、由谁来担任公诉检察官呢?同事们焦虑害怕并且议论纷纷的,大概是:「这次该不会轮到我吧?」 「好,请各位站在原地听我说明。」 部长察觉大家紧绷的情绪,对所有人喊话。 「我想各位都已经听说,刚才在池袋发生了杀人命案,检察官由朱鹭川担任,对手是那个阿武隈。请各位尽全力协助调查。」 (对喔,由谁负责早就决定好了啊。) 最近有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从刑事部调到公诉部,年龄才三十多岁,以检察官来说算是年轻,体力想必也很好,听说是刑事部的王牌。 这位朱鹭川检察官从刑事部调任公诉部,意味著他将从指挥警察的那一方,变成实际站上法庭、亲自裁决被告。每个人都知道他为什么申请转调并获得批准。 他想击败阿武隈,想亲手制裁那个数度让检察厅颜面不保、害刑事部白忙一场的可恨家伙,所以才调任到公诉部。不仅如此,听说他早已在刑事部安排好自己的人马,为打败阿武隈做了万全准备。 「各位同仁,辛苦了。」 朱鹭川接著站到部长身旁。 「如同部长所说,这是『阿武隈案』。」 井上检察官不禁苦笑,看来阿武隈在检察厅已经红透半边天。 「我刚刚已跟相关警局取得联系,从案件中发现疑点。被抓的嫌犯──酒井孝司承认犯案并且自首,但根据警方的调查,他可能是为了保护真凶才自首,我们必须谨慎处理。希望各部门都能提供协助,帮助我们解决『阿武隈案』。」 这些话已经快变成陈腔滥调。 (算了,反正不关我的事,我就看看他有多厉害吧。)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人恩怨,只是单纯厌恶他不可一世的姿态。不过,她也丝毫不打算替阿武隈摇旗吶喊。就算阿武隈曾经救过她的弟弟,但她有好好支付律师费,这个人情已经还完了。 她决定这次要彻底隔岸观火──至少直到这一刻都是这么想的。 「井上,你过来一下。」 谁知道喊话结束后,朱鹭川检察官突然叫到她的名字,害她更加心惊胆战。 「请问有什么事?」 「井上,我已经跟岩谷讲好,你从今天起担任我的助手。」 「什么~~~~!」 她发出连自己也不敢置信的大叫。 「为什么是我?我只是一个被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年轻人啊!」 「不要看轻自己,普通的年轻人不会这么年轻就当上检察官。」 朱鹭川检察官算是鼓励了她。 「而且我想积极参与本案的现场调查,很需要能完成大量工作的助手。」 「这样吗……但您知道我弟弟的案子吧?我弟弟被逮捕的时候,是他们两人为他辩护的喔。」 「知道,所以更要找你。而且,听说你和本多律师是同窗,是现场最了解他的人。还有,我知道你是因为无处可去才待在这里。你想继续当检察官吧?」 「……当然。」 「想不想向阿武隈报仇?」 「当然想。」 「那就没问题,请多指教。」 井上检察官的心情颇为复杂。她很高兴有机会向阿武隈复仇,另一方面也不想卷入麻烦。 此外她还担心一件事。在令状主义(注3)的盛行下,日本的检察官工作也以书面为主。刚刚朱鹭川检察官说要亲临现场,表示大量的书面工作将落在她头上。(注:搜查机关的所有行为都必须由法官事先签核公文才能进行之原则。) 这下她不能取笑沦为阿武隈小仆人的老同学了。 第三章 第二位委托人 1 我们见完舅舅之后,决定先搜集情报再说。 「你知道吗?这次的案子和我们之前解决的案子有一个很大的不同,那就是警方几乎是同时展开调查,因此,我们只要比警方早取得任何一项证据,我方便会占据优势。你要记住这件事。」 「我明白了。请问我们应该先去哪里?」 「呆子,这是我要出的问题。好,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又开始了,我没时间和他玩猜谜游戏,但他应该是为了我好,我得努力找出答案才行。 见完舅舅后,我只想到两个调查地点,仔细想想有一处应该优先。 「我知道了,是案发现场对不对?警方才刚刚展开调查,现在去说不定能比他们早一步取得证据。」 「不对,错了。正确答案是去见那个叫榊原的女人,不是只有物证才叫证据。」 「可是我认为应该要早一点确认现场……」 「确认现场也很重要,只是警察的速度远远超过我们,如果我们能比他们早一点进入现场还有一点胜算,一旦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我们等于输了。想必他们现在已经彻底封锁现场,附近的防盗监视器全被带走,去了也没用。」 我不得不接受这个说法。事实上,若是硬闯警方的封锁线还会被赶出去。 「这个时间榊原应该还躺在医院,警方无法在今晚做笔录。我们和他们不同,是以私人友人的身分探病,应该能抢先一步见到她,并且取得第一手证词,再请她不要说出去。这就是我们应该立刻去见她的原因。」 请榊原小姐不要说出去不是值得嘉许的做法,但她现在只要错走一步就会全盘皆输,看来有必要隐瞒警方。 「我完全懂了,我们赶快叫车。」 我们走出警局,依照往例想叫计程车。从时间和地点来看,应该很快能拦到车,只是每一辆车里都有坐人,空车始终不来。 「考虑到我们时常需要移动,是不是差不多该买一辆自用车?」 「别想了别想了,如果一个月只需要用到一、两次,搭计程车还比较省钱。东京的停车费很吓人啊。」 阿武隈得意地发表平民言论。仔细想想,他是结过婚的人,曾经扮演家庭中的经济支柱,说不定研究过买车的利弊得失。 聊著聊著,我们好不容易拦到一辆计程车。 「对了,你知道是哪间医院吗?」 「知道,她跟我说了。司机先生,您知道池袋中央综合医院吗?」 「噢,当然知道啊。」 提到医院的名字我才突然想到…… 池袋中央综合医院就是榊原小姐上班的医院,也是她认识跟踪狂病人的地点。既然榊原小姐被送到那间医院,表示被刺杀身亡的跟踪狂可能也在同一个地方。 我似乎猜对了,医院附近停著好几辆警车。如果只是想保护榊原小姐,不需要派出那么多警车。现场聚集了大量警察,难保其中不会有人跑去向榊原小姐问案。 「啧,警察果然也来了,他们可能急著找榊原小姐做笔录,我们要加快脚步。」 「啊,是。」 阿武隈迅速跳下计程车,车钱理所当然又是我付,不过没关系,这只是小事。我付钱后接过收据,马上追上阿武隈。 但接下来我们便遇到问题。 「抱歉,探病时间已经过了。」 柜台的护士以此为由,拒绝我们和榊原小姐见面。 我们当然不能就此收手。 「我们是榊原惠子小姐的律师,您知道她吧?我听说她在这里上班。」 「咦,两位是律师吗?我认识榊原,我们是同事。」 「您知道榊原小姐曾被这里的住院病人跟踪骚扰吗?听说对方还是外科部长的亲戚。」 「当然知道。」 她似乎很喜欢八卦话题,转头看看四周确认没人后,压低音量继续说: 「听说他是外科部长的侄子对不对?而且刚刚被杀死了。我们听到这件事都吓死了。听说他被救护车送来时,已经回天乏术。」 大概因为对方已成死人,不用太过顾虑,这名护士滔滔不绝地说道。 「我们今天来此就是和这件事情有关。我们必须见榊原小姐一面,这关系到她的人生,能请您通融一下吗?」 我拿出诚意拜托,护士站了起来,像在说「真拿你没办法」。 「好吧,我去巡房时会直接确认她本人的意愿,如果她要以散步为由出来见你们,我也没办法阻止。不过,要是她的身体负荷不了,还请两位放弃喔。但我听说是轻伤啦。」 「谢谢,当然好,那就麻烦您。」 「小事情而已。她工作很认真,平时帮了我很多忙。」 护士笑著起身,走向医院深处。 「干得好,你挺会交涉的嘛。」 「有吗?谢谢你的称赞。」 阿武隈难得夸奖我。 「我说真的啊,为了别人的人生拿出诚意去说服人是很困难的事,我不管怎么说都缺乏说服力,幸好威胁恐吓我还算拿手。」 我了解他的心情,但这无法改变他恶劣的事实。 「啊,本多先生!」 那位护士似乎进行得还算顺利,不一会儿榊原小姐就来到我们面前。她身上穿著住院病人的睡衣,看上去除了额头贴著膏药,其他地方并无大碍。 「看到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是的,我没事,只是因为撞到头,所以才得住院一晚接受检查。我已经不会想吐或头痛了。」 「那就好。啊,这位是此次和我合作为酒井舅舅辩护的阿武隈律师。」 「你好,我叫阿武隈。没想到你这么漂亮,遇到任何麻烦,欢迎随时找我商量。」 看到委托人是美女,阿武隈顿时充满干劲。我在心中盘算著未来有一天,一定要把他这色眯眯的模样告诉他女儿。 但榊原小姐显得不知所措,与阿武隈的态度形成反比。 「呃,为酒井先生辩护是什么意思?酒井先生做了什么吗……?」 「我认为还是把话讲明比较好。是这样的,你说的那个酒井杀死跟踪狂,并向警方自首了。」 「咦!酒井先生怎么可能会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看起来相当震惊。 「阿武隈,你好歹换个说法……」 「她迟早都会知道,我们现在没时间顾虑这些。」 不对,阿武隈的目的是让她动摇,因为这是最容易看穿谎言的时候,但我就是不欣赏他这种野蛮的做法。 「榊原小姐,我们会尽全力证实酒井舅舅的清白,因此必须尽快知道详情,请问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我真的只记得我在电话里和您说过的那些事。」 「我确认一下,您说您受到跟踪狂袭击,然后昏倒了,是吗?」 她额头上贴的膏药彷佛说明了一切。 「本多,把问题整理一下,照顺序问。」 「好,交给我。」 我要和询问舅舅时一样,一个个厘清模糊的地方。 「我先整理一下事情发生的先后顺序。请问您大约在几点从医院下班?」 「我想想喔,今天七点左右。我每天都在这个时间下班,应该不会错。」 「您下班后直接去上厨艺班吗?」 「是的,我在上课的路上遇到那名跟踪狂……」 「您是走出医院多久才遇到跟踪狂?」 「不到十分钟吧,我上课的地点就在医院附近。」 「您说突然遇到跟踪狂,表示他可能埋伏很久了吗?」 「我觉得是,他好像知道我会经过那里,忽然从转角站出来。」 「我打个岔,那个跟踪狂知道你在那里上课吗?」 阿武隈问道。 「不,应该不至于,我就是为了躲他才去上课的。」 「真奇怪,那他为什么知道要站那里堵人?」 「的确很怪。」我也感到纳闷。「对方知道您在池袋的医院上班,所以会不会是趁您下班时跟踪您了呢……?」 不对,榊原小姐已经报案,警方允诺会加强警戒医院四周,因此他不太可能站在医院门口等她出来。 「没关系,本多,你先继续问。」 「好。榊原小姐,您遇到跟踪狂后发生了什么事?」 「他和之前一样,一直对我说话,逼问我为什么不接受他、为什么要报警等等。」 对方说了些什么,我大致可以想像。 「您当时如何对应?有反驳他吗?」 「没有,我马上逃跑,想说冲到人多的大马路上比较安全。」 这是最好的做法。既然已向警局备案,不如赶快离开向警察求救。 「您是怎么逃的?忽然转身就跑吗?」 「没错没错,我当时很害怕,只能逃跑。」 「你说谎。」 阿武隈严厉地说道。 你不要突然乱吓人──我原先想制止他,但最后忍住了。榊原小姐听见舅舅被捕时神色出现动摇,阿武隈能藉机看出她话中的真伪。事实上,榊原小姐震惊的表情就说明了一切。 「只能逃跑是骗人的。我知道你是真的想逃,但不只是逃,对吧?」 「等、等一下。」 我领悟到他的意思,一阵慌张。 「阿武隈,你是说,她是刺了跟踪狂一刀才逃走的吗?」 「在不确定到底是哪部分说谎前,当然有这个可能。」 我和阿武隈的视线自然集中到榊原小姐身上。 榊原小姐看起来十分狼狈。 「不、不对,我没有杀死他!」 「你做了其他事,对吧?你做了什么呢?」 「榊原小姐,我们有义务为您保密。您告诉我们的事,我们保证不会说出去,请您说出真相。」 我们深入追问,榊原小姐才放弃抵抗地松口: 「……我拿出包包里的菜刀挥舞,想吓走他。」 「菜刀?啊,上厨艺班要用的菜刀吗?」 「是的,我挥舞菜刀,要他不准过来,然后趁他害怕时转身逃跑。」 我之前就听说她带著菜刀上课,状况听起来合情合理。 「但您并没有砍到对方,是吗?」 「是的,求求你们务必相信。」 我看向阿武隈,他沉默地点了点头,证实她没有说谎。 的确,拿出身上携带的菜刀挥舞赶人与实际拿刀砍人是完全不同的情况。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杀意,不可能提起勇气去刺对方的脖子。 「您转身逃跑之后呢?」 「不知道,我的记忆只到这里,之后完全想不起来……」 我再次面向阿武隈。 「这部分尚待了解。对方会不会从后方殴打了她?」 「如果是这样,受伤的应该是后颈部才对,但她看上去只有额头受伤。」 「是的,我做过详细的检查,只有这里受伤。」 榊原小姐指著额头。 只要伤到头部,送进医院后都会做精密检查。如此一来,受伤的原因尚待解谜。 「人会在什么状况下背对对方逃跑,最后却只有伤到额头呢?难道是对方从后方推人,使她的额头撞到地面?」 「不是不可能,但还是很奇怪。假设对方从后方扑倒她,那么先撞到地面的应该会是鼻子而不是额头,此外手也会摩擦地面。你的手能借我看一下吗?」 「啊,好的。」 榊原小姐伸出两只手转了转,我在她的手背、手掌和手腕上都没看见像是今天造成的伤口。 「完全没受伤啊……接下来呢?你醒来时是什么状况?」 「……我醒来后已经在救护车里,发现自己手上都是血。」 「手上都是血?是您自己的血吗?」 「不是,我没有流血。急救人员也检查过我的手有没有受伤,但完全没有……」 那到底是谁的血?答案只有一个,眼下大量出血的人只有一个。 「是死者的血。」 阿武隈直接说道。 「呃,该不会……」 榊原小姐非常痛苦地说: 「我该不会是凶手吧?会不会是我在昏倒前乱挥刀子,不小心刺到他?」 「可能性不是零。」 阿武隈真是一点都不体贴。 「但你真的不记得自己曾刺到他,是吗?」 「是的,我可以保证。」 「那么凶手是谁,现阶段还说不准。对了,警察有没有采集你手上的血呢?」 「有,侦查员来找过我。虽然医院帮我推掉了笔录,但警方说要采集证据,拿了一根类似棉棒的东西来采集血液。」 「啧,动作真快,完全不能掉以轻心。」 「照这样看来,警方明天就会来做笔录。我们该怎么做?还是一样行使缄默权吗?」 「不如这样吧。榊原小姐,明天警察来时,你就说自己不舒服,无法清醒作证,所以律师建议你行使缄默权。如此一来,警察若想强行问案,便会有侵犯人权的问题。」 「好,我明白了。」 警察对身体不适的弱女子强行问案一定站不住脚。不过,我已经快弄不清阿武隈的做法到底是正确还是坏心了。 「榊原小姐,谢谢您这么晚还来见我们,我们一定会尽全力为酒井舅舅和您洗清嫌疑。」 「谢谢,麻烦两位了。」 她深深低下头。 ◆ 与榊原小姐道别后,我们旋即离开医院。 「本多,你应该发现了吧?」 我隐约察觉到阿武隈想说什么。 「人说不定真的是那个女人杀的。」 「但你最得意的超能力没感应到她说谎,不是吗?」 「没错,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她不认为自己在说谎。她在昏倒的当下误杀对方的可能性很高,只是这样就无法解释她额头的伤,现阶段还不知道她的伤是怎么来的。」 「就是说啊,更何况她的后颈和鼻子都没有受伤。你觉得她有没有可能是从正面被打,同时拿刀刺向对方……」 「如果是这样,她的手掌和手臂上应该会留下防御造成的伤口,不太可能只有额头被打而昏倒。硬要说的话,还有另一个可能,那就是自导自演。」 「……你是说,榊原小姐为了隐瞒犯案,敲打自己的额头假装晕倒吗?」 「没错,她遇到跟踪狂可能真的只是巧合,因为太害怕了,不小心失手杀人,然后为了隐瞒犯案而敲打自己的额头,假装晕倒──我们无法排除这个可能。」 「但她用的是自己的菜刀耶,哪有人想隐瞒杀人,还用自己的菜刀行凶?」 「如果是冲动犯案就有可能。真伤脑筋,看来光凭证词很难找出真相,我们还需要能证明这些证词无误的证据,但那些证据八成已经被警方带走。」 「我们要等检方起诉后才能看到物证吗?」 「是啊,所以我们必须更改策略。现阶段有机会犯案的只有酒井和榊原。我先问清楚, 假设人真的是榊原杀的,你会怎么做?你能为了证实酒井无罪,让榊原去自首吗?」 阿武隈提出了相当严肃的问题。 我知道事态要是进展得不顺利,我们很可能让无辜的酒井舅舅蒙受冤屈,更让可能身为凶手的榊原小姐逍遥法外。 不过答案早就决定好了。 「我不会改变做法。的确,榊原小姐可能是犯人,但只是有可能而已。那么我的目标只有一个,我要继续维护两人的权益。」 「如果我们调查到最后,发现人是榊原杀的呢?」 「那就到时候再好好劝她自首吧。」 「你舅舅想包庇榊原,他不会允许榊原自首的。」 「到时我会负起责任说服舅舅。」 阿武隈笑了。 「很好,简单明快,你有这个觉悟就好。我们继续按照计画进行,下一步是?」 「当然是调查案情,对吧?就算无法进入现场,去附近绕绕总可以。」 「没错,这件事今晚就要完成。问题在于明天,即使我们两人分头行动,效率上也赢不过整个警察组织,因此我们不能草率行动,现有情报全都不能让警察知道,这样官司打起来会顺利一点。」 「现有情报……?你是指酒井舅舅和榊原小姐的证词?」 「对,警方无法从他们口中问出情报。酒井一心想包庇榊原,我们只要能彻底隐瞒两人的证词,警方一定会感到混乱,不知道凶手是谁。」 警方以杀人罪嫌逮捕了酒井舅舅,舅舅为了包庇榊原小姐而把证词告诉我们。如果警方少了这些证词会怎么样?恐怕只能继续把舅舅视为头号嫌犯来调查。 问题是,榊原小姐手上沾著死者的血液,警方一定已明白这件事;杀害死者的凶器,也能从状况推测出是榊原小姐的菜刀,因此警方极有可能已将榊原小姐视为真凶,但只要她彻底行使缄默权,警察就无法获得证词。 「原来如此,看来这次是我们赢得先机。舅舅那边我们已经请他不要说出去,而榊原小姐还在住院,警察应该无法强行侦讯,是吗?」 「不见得。先撇开住院中的榊原不谈,问题在于酒井。如果我是警察,一定已开始怀疑榊原犯案。这时候我会去威胁酒井,告诉他:『如果你不想要榊原被抓,就快点开口说出真相。』要是这样就麻烦了,酒井有可能为了保护榊原,承认莫须有的罪名。如果他能保持缄默直到开庭,我们就有胜算,可是他一旦开口就不妙了,警察会以对他们有利的方向做笔录。」 「啊……」 舅舅的个性的确有可能因为这样而动摇。如果他说出实话也就算了,但他极有可能为了保护榊原小姐,谎称自己犯案。 「而且他会连续四十八个小时被关在密室里,遭到凶恶的警察逼供,你觉得他守得住吗?」 阿武隈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 在上一次案子里,连井上检察官那个好强的弟弟都忍不住承认莫须有的杀人罪名。警方一旦使出各种手段逼供,不论老女老少都有可能因为承受不住痛苦而自白,这样的悲剧不断在历史上重演。 「我们该怎么做呢?你应该有想到对策吧?」 阿武隈贼贼一笑,彷佛等候我提问多时。 「放心,我自有妙招,只是可能会被你嫌弃就是了。」 「告诉我吧,只要能守护委托人的权益,我都愿意做。」 「很好,就等你这句话。听好啰,请你从明天起去警察局监视,好吗?」 「这倒是没问题。可是,律师不能旁听警察侦讯吧?」 如果这是美国的法庭连续剧,律师从侦讯阶段就会与警方展开精采的唇枪舌战,彻底守护嫌犯的利益。然而这里是日本,律师无权旁听警察侦讯及做笔录。 「是啊,你进不去里面,但嫌犯有权请求律师建议,我们就是要滥用这项权利。」 「……你自己说出『滥用』了。」 ◆ 我们拟定之后的方针便直奔案发地点。尽管警方已经全力展开搜查,我们还是必须尽快确认现场。 那是一条通往人潮汹涌的大马路的小路。虽说是后巷,但是巷道并不狭窄,也不荒凉。不过可以想像在特定时段行人较少,加上处于视觉的死角,难怪跟踪狂会选这个地点埋伏。由于数小时前才发生过命案,现场被调查员警与看热闹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 厨艺班所在的大楼就在前方不远处,我们却只能隔空观望。警方已经拉起封锁线,为嫌犯辩护的律师当然不得入内。 为求慎重,我和阿武隈分头行动,独自暗访了附近的便利商店和营业中的店家,希望能找到命案的相关线索,以及警方遗漏的防盗监视器。 不知道是阿武隈料事如神,还是警方真的很优秀,所有店家都被警察走遍,我浪费了不少时间,无功而返。 2 隔天一早,我独自前往警局,准备实行阿武隈教我的邪恶招数,目的是彻底封锁舅舅的证词。 外国连续剧中常出现「律师陪同侦讯」的场景,然而日本的法律不允许这么做。不过当嫌犯被扣押并且雇用律师后,随时都有权利徵询律师的意见。 因此我今天要赶在警察开始侦讯前见到舅舅,告诉他接下来的行动方针。 「请您一整天和我待在一起。」 做法单纯到令人傻眼。阿武隈告诉我的时候,我也呆住了。 「我真的一直待在这里就好吗?」 舅舅在透明压克力隔板的另一侧坐立不安地问。 「是的,被拘押的嫌犯有权会见律师,只要我们继续待在这里,就能拖过侦讯时间。」 如果只是一般的刑事诉讼案,不需要做到这种地步,然而我们这次面临的是重大杀人案,加上舅舅的情况特殊,当然要出此下策。 舅舅被逮捕后马上聘我为律师,这么做已经将伤害减至最低。假如我今天是以公设辩护人,也就是法院指派的律师身分前来,当我见到舅舅的时候,警方早已结束侦讯,嫌犯也已遭到检方起诉,就无法使用这一招了。 「老实说,这样只会造成一个问题:因为我们过度占用会面室,导致其他律师无法见到委托人。要是遇到这种情形,我们必须轮流使用会面室。」 「原来规定是这样,真惨啊,律师竟然会因为会面室客满而见不到委托人。」 「是啊,说起来很不公平,不过现阶段我们也只能遵守规则。」 「好吧,这下可无聊了,我们只能坐在这里发呆一整天吗?」 「我也觉得时间过得很慢,不过这么做都是为了保护您和榊原小姐。坐久了可能不舒服,还请您忍耐。」 「了解,总比一整天和刑警共处一室要好多了啦。」 于是我和舅舅坐在会面室里,尽量拖延时间。我们也会讨论案情或者叙旧,不是完全无话可聊,不过大部分的时间都无所事事。 我们最担心的是其他律师申请使用会面室。幸好这里是首都东京的警察局,会面室不只一间,所以我们不用担心被赶出去。 除此之外,有时也能稍微转换心情,例如午休时间。警察和我都无权占用舅舅的用餐时间,唯独这段时间,我必须离开会面室。 「请您用餐完毕后立刻要求会见律师,我在大厅等您,警察要是拖时间,我会表达抗议。」 「我知道了,谢啦,你也要出去吃点好吃的喔。」 「谢谢您的关心,我会的。」 我实在没有心情丢下被拘押的舅舅自个儿去吃好料,但是徒留在这里消耗体力也不是办法,我至少要吃点东西提提神。 正当我要走出警局门口时,两名刑警在大厅拦住我,其中一人年纪只比我大一点,另一人是五十几岁的资深刑警。 「喂,你到底要和酒井聊多久啊?」 年轻的刑警语气充满不耐烦。他们大概是负责侦讯舅舅的刑警,却一直等不到人。 「需要聊多久就聊多久,我们是在行使正当权利。」 「你闹够没?」 年轻的刑警被我激怒了。 「案子已经在调查了,我知道他干了什么事!但他现在不仅拒绝侦讯,还不知反省,小心加重罪刑喔!」 这番恫吓并未使我退缩,我先用力叹了一口气。 「喂,你叹什么气!」 「还不是您害的,都是因为您胡说八道,让我不得不学某个恶魔律师说话。」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啊!」 「您刚才说警方已经展开调查,您知道他干了什么事。既然这样,有没有酒井先生的证词也无所谓了,不是吗?我打扰你们侦讯,应该没差吧?」 年轻的刑警果然沉默下来。 「还有另一点,您认为他态度不佳又不懂得反省,所以会加重罪刑。您知道吗?您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当的指控。日本有所谓的缄默权,嫌犯并不会因为没接受侦讯而加重罪刑,您不会连这点都不知道吧?」 「不,我、我当然知道……」 「但您刚刚做出严重错误的指控,我必须向公安委员会通报,请教您的大名是?」 年轻的刑警顿时脸色发青。 这时,资深刑警说「你闭嘴」,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到后面。 「你想找公安或是其他单位申诉就去吧。不过,你可别以为这样就能洗清罪嫌。」 「好,不如这样吧,我不会通报公安,但也请两位放弃侦讯,我们为彼此节省一些时间,好吗?」 「……我会积极考虑。」 他没有骗人。 警方似乎理解了侦讯上的困难,等我吃完午餐回来,便接获侦讯终止的消息。 我当然无法立刻相信,所以暂时不敢离开警局,但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不得不相信。 正当我在警局大厅来回踱步时,解除所有拘束的舅舅摇摇晃晃地走出来。 「舅、舅舅?您怎么出来了?」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释放了我,说我可以回家。」 出乎意料的结果令我愕然。警方不但宣布终止侦讯,还释放了舅舅? 「这是怎么回事?我为什么被放出来?」 「我、我也不知道。不,等等,舅舅被释放表示……」 最糟的情形闪过脑海。警察锁定的嫌犯只有两名,舅舅被释放意味著── 「难道是榊原小姐那边出事了?」 「呃,不会吧?赶、赶快打电话!」 我急忙拿出手机,打给榊原小姐。 『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请在嘟声后──』 耳边传来固定的系统录音。 「打不通……因为在医院里吗?」 榊原小姐是护士,或许住院期间也会遵守规则关掉手机电源。 迫不得已,我只能打电话给医院柜台。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那边有一位名叫榊原惠子的住院病患吗?」 『很抱歉,我们无法透露病患的资讯。』 看来院方很小心保管病人的个资,但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可以请您帮个小忙,帮我转接电话吗?」 『很抱歉,我们没有提供转接服务……』 「好吧,抱歉打扰了。」 继续死缠烂打也不是办法。结束通话后,我不得不向阿武隈求救。 「喂喂?阿武隈?是我,出事了!」 『哦,怎么啦?酒井被放出来了吗?』 有时候我会被他的预知能力吓到。 「你怎么知道……?」 『我想过这个可能性,所以你说出事我就猜到了。我猜猜看喔,是不是连榊原的电话都打不通,让你一个头两个大?』 「等等,你怎么都知道?」 『照顺序想就知道了。这是一桩杀人案,随便释放嫌犯会造成社会大众恐慌,所以一定是抓到其他嫌犯才会释放酒井,第一候补当然是榊原。你大概也是这么想,才急急忙忙打电话给她,但因为电话不通,所以很紧张。』 「对对,就是这样!我打去医院,院方以不能泄露病人个资为由,拒绝告诉我榊原小姐还有没有住院!唉,她到底在哪里呢……」 『不会吧,你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只要稍微动动脑,应该能猜到她在哪里。』 「咦?她在哪里?」 『拜托你,警察若想收押榊原,不是只有两个方法吗?』 「任意同行或逮捕吗……?」 『没错,但她还没被逮捕。你是律师,应该知道吧?』 「啊……」 舅舅那时候也是。任意同行在侦讯时不得呼叫律师,强行逮捕则不同,警方会打电话通知我或律师协会。由此可见,榊原小姐极有可能是以任意同行的方式去了警察局。 「也就是说,她可能正在这间警局的某处接受侦讯吗?因为命案现场位在辖区内。」 『有这个可能。但若换作是我,会不太想把她送去池袋。他们应该知道你这个律师一整天守在那里,要是我一定刻意避开。再来,有设置女性拘留所的警局本来就很少,印象中池袋分局没有收容女性的设备。』 「所以是其他分局吗?我们要怎么找!」 『冷静点,东京都内设有女性拘留所的警局非常少,离池袋最近的只有一间。』 「啊……我想起来了,是原宿分局!」 是我自己经验不足,又没有做足功课,真是汗颜。 要是我快点想起女性拘留的问题,状况早已轻松解决。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阿武隈却早就预见这种情形,看来我真的没有资格对他说教。 「可是地方知道了,我又能怎么办?一旦警方采取任意同行,拘捕令很快会下来,除非榊原小姐有强烈的意愿想离开警局,否则我们根本无计可施……」 『哈哈哈,正确答案,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事实上就是如此。不论榊原人在哪间警局,我们都无法插手干涉。从她基于任意同行被警方带走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失去会见的手段。』 连诡计多端的阿武隈都乾脆放弃,可见状况有多棘手。 「他们是怎么把榊原小姐带走的?我明明已经充分向她说明有任何状况都要先通知我们……」 『方法很好猜,他们应该预先准备了拘捕令,逼问她是要任意同行还是戴上手铐被押走,这是警方的惯用招数。他们甚至会威胁说:「即使你不肯跟我们走,我们也会强行把你铐上手铐带走。」』 恐怕就是这样。这已不是阿武隈厉害不厉害的问题,而是事实上只有这个可能。 『总之我们先去一趟医院,警方很可能使用了非法手段迫使住院病患任意同行,我们先去调查清楚,如果能找到他们使用拘捕令逼迫榊原就范的证据,就能告他们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可是院方肯告诉我们吗?他们很小心保管病患的个资,真的愿意提供协助吗……?」 『是啊,会碰上这个问题。坦白说,我们可能会白跑这一趟。不过,反正现在这样也静不下心,不如就去赌赌看。不久后我们应该会收到榊原被捕的消息。我也马上出发去原宿。』 「我知道了,那先这样。」 我挂断电话。 「怎么样?知道小惠的下落了吗?听起来事情很严重。」 舅舅刻不容缓地询问。 「的确是不太妙,她很可能被警方逮捕了。」 舅舅先是倒抽一口气,但随即恢复冷静。 「是吗?果然是这样。不,应该说,从我看到小惠和全身是血的跟踪狂倒在一起的那一刻,就多少有了心理准备。接下来拜托你了,你会帮助她吧?」 「是的,交给我吧,我会尽全力帮助她脱困。」 老实说我没什么自信。总之,先把能做的事情都做一做吧。 我与舅舅道别,再次拦下计程车,直奔医院。 一切果真如阿武隈所料。 「很抱歉,本院无法透露任何与病患相关的资讯。」 我跑遍各个部门耐心询问,但每个人都用恭敬的语气委婉拒绝。 站在保护个资的角度,这是很恰当的应对方式,我却觉得哪里怪怪的。榊原小姐在这里工作,因此对这些员工来说,她应该是工作伙伴或同事。实际上,昨天晚上即使已过探病时间,护士还是想办法安排我们与榊原小姐见面,怎么会才过一晚就态度丕变呢? 在我东奔西走的时候,案情也进展到下一个阶段──榊原小姐的拘捕令正式下来了,因此以结论来说,我们最终还是能见到她。 不出所料,地点是原宿分局。 3 「谢谢……真的很谢谢你们赶来。」 榊原小姐坐在会面室的透明隔板内侧。 她铁青著一张脸,深深向我们行礼。 我了解她的心情。她刚刚独自待在宛如敌营的原宿分局,一定很不好受。 「对不起,其实我们也想更早来,但被警察摆了一道。事不宜迟,请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您不是直到今天早上都还在住院吗?」 「是的。」 「我还以为警察无法扣押住院病人……」 「不,今天早上医生突然带著一位刑警进来,说我身体都没事了,可以接受警方侦讯。」 「什么?所以是院方协助警方进入病房的吗?」 「是的……」 我一直以为医院会站在病人这边,实际上直到昨天为止他们都给我这种印象,但我今天前往医院的时候,就发现他们的态度变得完全不同。 「阿武隈,你怎么看?院方怎么会突然态度一转,丢下自己的员工呢……」 「呃,你该发现了吧?用点脑子就能想到好几个原因,提示:人类最喜欢说谎和明哲保身。」 的确,我也不喜欢过度依赖他。而且他给的提示言简意赅,我马上就知道答案。 「这表示……院方想要切割榊原小姐?」 「没错。站在院方的立场,警车动不动就来会影响社会观感。你忘了吗?本案的被害人是外科部长的侄子,不论结果如何,医院都会被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话题,他们为了明哲保身而向警察靠拢并不奇怪。」 榊原小姐的脸罩上乌云,但没有更多反应,或许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说不定就是那个外科部长在暗中搞鬼,想把杀死侄子的凶手交给警方泄忿。」 我再次反省自己想得太少,但阿武隈则是不够体贴。 「好吧,事情都发生了,抱怨也没用。回到正题,你说早上警察来到病房,然后呢?你接受了警方侦讯吗?」 「没有,我按照吩咐拒绝了,说要行使缄默权,他们却说缄默权是拒绝回答对自己不利的证词的权利,还质问我不肯说是不是心虚,接著要我至少说明为什么会倒在现场……我越来越害怕……不小心就说了。我说我走到一半,被突然冲出来的跟踪狂袭击。」 警察的做法非常老奸巨猾。 缄默权的确是拒绝回答对自己不利的证词时行使的权利,然而什么叫做「对当事者不利的证词」,不是警察该管的事。不论警察说什么,榊原小姐都应该继续行使缄默权,我们的策略就是要阻挡警方取得情报。 「然后呢?那些警察不可能就这样心满意足地回去吧?」 「是的……他们没有继续质问,但希望我至少提供指纹。他们说这不算是侦讯,而且指纹到处都能采,应该没有影响。我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就……」 「本多,听见了吗?这就是警察。」 阿武隈露出爽朗的微笑。 「警察会用巧妙的话术诱导当事人,以取得他们需要的证词。不简单啊,值得佩服。只要他们出马,逮捕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阿武隈,我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在这里说警察的坏话也没用。」 「你不要血口喷人喔,我哪里在说他们坏话?我是在称赞警察。」 这不叫称赞,而是反讽吧。我无力反驳。 「总之,我了解事情经过了。警方恐怕从早上就怀疑你是凶手。他们大概是从凶器菜刀上发现疑似你的指纹,才会要求采集指纹。」 「……有可能,那应该是我的菜刀。」 舅舅虽然用手帕擦过刀柄,但恐怕没有擦去所有指纹。 这时,我想到一个问题。 「等等,所以警察爽快判定自首的舅舅无罪,改将嫌犯锁定为榊原小姐吗?」 「只能这样想了,看来警方也不是省油的灯。」 在我的印象中,警察往往将自首视为最大证据,因此我们也自然认为他们会把自首的舅舅当成凶手,可惜事与愿违。 「不过没关系。榊原小姐,接下来呢?」 「啊,是。中午左右,我因为身体已无大碍,正要办理出院时,警察又来了,这次要我跟他们回警察局做笔录,还说他们带了拘捕令,我要是不答应,会被强行扣押,我根本无法拒绝……」 「本多,听见了吗?这就是警察。」 阿武隈再次露出令人发毛的微笑。 「他们会以拘捕令要胁,作势要铐上手铐把人带走,然后又假好心地说:『这样社会观感不好,这次特别宽待你,让你任意同行吧。』这可是伟大的警察先生的恩赐呢。你可别以为罪证确凿的话,他们会直接抓人喔,任意同行才是他们要的,这样一来,对方就失去呼叫律师的权利。这些警察还真懂得替犯人节省庞大的律师费用。」 「我知道了,夸奖警察就到此为止。回归正题,榊原小姐,您来到这里以后,还被问了哪些问题?」 「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还记得本多先生的吩咐,所以有问:『我现在被逮捕了,应该可以行使缄默权吧?』他们说只会问我已知的资讯,接著在我面前摊开许多东西,例如医院的打卡纪录。」 「打卡纪录?啊,他们想确认您是几点离开医院的吗?」 「是的,接著问我是不是在上厨艺班。」 「他们是不是还说『回答下班时间并不会对您不利』,对不对?」 榊原小姐听见阿武隈的问题,难掩惊讶。 「没错,他们的确问了。」 阿武隈再次用「你看,这就是日本的警察」的表情看我,我懒得一一吐嘈,选择直接无视。 「榊原小姐,您该不会在警察制作的笔录文件上签名了吧?」 「是的……呃,可是,上面并没有写人是我杀的啊。」 我和阿武隈同时沉默下来。 看来这一局是警察占尽上风。他们分别使用拘捕令与任意同行的手段,巧妙地将榊原小姐带走,彻底阻止我们与委托人接触,甚至连笔录文件都做好了。 「算了,反正他们迟早会怀疑你,接下来的事交给我们处理。对吧?本多。」 「是啊。榊原小姐,我 知道您现在一定很害怕,不过请放心,我们会为您好好处理,相信您最后一定会被无罪释放。」 「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她面容憔悴地深深行礼。 ◆ 「好,进入备战状态。本多,这次的委托人是大美女,我们要好好拿出干劲。」 见完委托人后,阿武隈难得地如此说道。回想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说「拿出干劲」这种话。 「你是说,如果委托人不是美女,我们就不用太认真吗?」 「哦,很棒的讽刺,希望你在反诘问时,也能善用这种扭曲的思考方式。」 我的嘲讽对他果然没用。 就在这时,我看见熟识的检察官。 「啊,太好了,你们在,我还怕错过了呢。」 是井上检察官,我的大学同学,现在是一名了不起的检察官。 「有何贵干?你会来见我们,还真让我意外。」 「我最近换了新主管,对方想找你们聊一聊,你们愿意来吗?」 这个要求令人措手不及,正当我思考该怎么回覆时…… 「见个面是没差,但我们不想特地去见检察官,你叫他有事自己过来。」 阿武隈想也没想就按照作风说道。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朱鹭川检察官,你都听见了吧?」 井上检察官朝我们看不见的通道转角一喊,一名男子随即从阴影处现身。 我见过他,也说过几句话,地点是在隔壁县。 「你是……朱鹭川检察官……」 「太好了,能被时下炙手可热的年轻律师记住名字是我的荣幸。」 当时我们为井上检察官的弟弟辩护时,曾在神奈川县的案发现场与他交谈。 「啊,我想起来了。」阿武隈手一拍。「是明明隶属于东京地检署,却跑去隔壁县出差的那位检察官啊。话说回来,这个登场方式是从哪里学来的?你该不会一直躲在墙角等我们吧?」 「是啊,因为我想了解您的个性。」 他说话时和阿武隈一样,皮笑肉不笑。 「你还真闲。算了,不重要,你找我们干嘛?」 「不是什么大事。我是负责本案的检察官,只是来和两位打声招呼。」 第六感告诉我事情不妙。对方刻意向我们挑衅──不,是向阿武隈挑衅,可见得他相当自负。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普通检察官不会接下由我辩护的刑事诉讼案,你该不会是在职场上得罪人吧?」 阿武隈一如往常口出狂言,井上检察官看起来很紧张,但朱鹭川检察官似乎不以为意。 「多谢关心,我比较担心您呢。您负责辩护的刑事审判目前仍维持著连胜纪录,您若是不希望纪录中断,这次还是趁早收手比较好喔。」 「原来如此,你是专程来下战帖的。」 阿武隈撇嘴一笑。 「不要再说恶心的敬语,反正我们都是敌人,讲话时还要注意礼貌很累人。」 「好主意。」 朱鹭川检察官态度一变,换下之前那种公务员的官腔,彷佛现在是他与阿武隈的私人时间。 「机会难得,我在此提出一个忠告。我听说两位喜欢在小地方动手脚,这次再玩花样,小心自掘坟墓。」 「……您这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插嘴。 「那个叫酒井的嫌犯是你的舅舅吧,他为了包庇榊原自动认罪,你们却想帮助他圆谎,对不对?啊,不,你不用回答。」 先不提阿武隈,我力持冷静,不让内心的动摇反应在神色上。 「命案现场只有三个人,分别是被害者、榊原,以及照顾她的酒井。起初酒井承认自己犯案,见过你们的隔天却突然拒绝侦讯。」 朱鹭川检察官嗤之以鼻。 「真奇怪,一个承认自己犯案、自愿被逮捕的人,怎么会突然拒绝调查呢?当中最令人费解的是本多律师──你的行动。如果只是不希望警方得到委托人的证词,请对方行使缄默权即可,而你却……」 他的目光直直射来。 「听说你跟著委托人一整天,要他彻底拒绝侦讯?简直多此一举,这岂不是在告诉人『酒井握有不能说的秘密』吗?所以你必须全天候盯著他,阻止警方侦讯。从这些举动很容易猜出秘密是什么,他是想包庇榊原吧?」 「啊……」 全被他看穿了,而且他还反过来推测我们的动机。 「我也可以用藏匿犯人罪再次逮捕酒井,但反正会被判缓刑。我很感谢他滥用缄默权,让我更加肯定凶手是榊原。这次我就放他一马,好好感谢我吧。」 「哼哼哼。」 这时,阿武隈发出嘲讽的笑声。 「你的推理挺有趣的,连我也没料到能把你唬得一愣一愣。」 「你说什么?」 不只朱鹭川检察官被他的这番话吓到,老实说连我也是。 「你大致上猜得没错,我们的确隐瞒了酒井绝不能说出口的秘密,不过,那并不是『榊原是真凶』。我们想隐瞒的是其他事情。」 他到底在胡说八道什么? 「你是说,你们另有目的?」 「没错,你完全中了我设的陷阱。给你一点忠告,连这点障眼法都看不出来,劝你还是早点退出调查比较好,否则你那张漂亮的履历就要染上污点啰。」 「哼,尽管放马过来,这样更有趣。履历染上污点的人是谁,不到最后关头可不知道呢。」 「呃,不好意思,我打个岔。」 我忍不住介入两人的对话。 「你们到底在争论什么?要对方收手?会影响履历?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不是阐明真相、诉诸法律吗?」 「哎呀,你这个一大早就赖在警察局妨碍警察办案的人,有什么资格说我们?不管怎么看,你都像是在阻碍我们调查真相。」 「您误会了,日本警察的破案率是一流的,甚至厉害到能让无罪的人招供。历史上的诸多冤案,证明了凡事交给警察不等于查明真相,不是吗?」 朱鹭川检察官烦躁地咂舌。 「哼,随便你怎么说。有理念是好事,前提是要拿出实力来。对了,想交易随时欢迎,只要她乖乖认罪,我们也会朝自卫杀人的方向侦办。虽然不能获得缓刑,但应该关个几年就能出来了。」 「不用你鸡婆,我们会用我们的方法做事,你管不著。」 「是吗?祝两位成功。井上,走了。」 「啊,是。」 井上检察官轻轻朝我们行礼,跟随朱鹭川检察官的脚步离去。 「我们得承认那小子不简单,竟然轻易看穿我设的陷阱。」 阿武隈说出丧气话,我则心怀希望地问: 「你不是还留了一手吗?快告诉我,朱鹭川检察官漏看的事情──舅舅绝对不能说出口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阿武隈歪嘴一笑,对著我的耳边说: 「你还不知道吗?我唬他的。」 「……」 我顿时无言以对。 「唉,我这次计算错误了,被他单方面数落又令人咽不下这口气,所以才骗他还有计中计,结果他马上紧张起来,算我走运。」 「……我越来越搞不懂你是乐观还是消极。」 「你在说什么?你肯定找不到比我更乐观的律师。而且啊,我已经想到两个辩护方法应付眼前的状况。」 「请务必让我洗耳恭听……」 我知道阿武隈一定不会直接告诉我答案。 「不过先让我猜一猜,好吗?」 「很好的习惯。在这里也不方便说,你可以思考到我们走出去为止。」 这里毕竟是原宿分局,不适合讨论今后的辩护方针。 我和阿武隈快步走出警局大门,我边走边绞尽脑汁思考。 检方应该知道被害人一之濑生前的跟踪行为。即便这是一桩非蓄意、非计画性的杀人案,而且是基于正当防卫的过失杀人,榊原小姐被视为犯人起诉也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们该从什么角度切入,好为榊原小姐辩护呢?如果能证明榊原小姐并非处于能够杀人致死的状态该有多好。对此,我想到一个方法。 「好,在这里不怕被人听见。本多,你想到了吗?」 我们来到原宿分局外的无人角落,讨论答案。 「我想到一个方法。命案发生时,榊原小姐说她失去意识,只要我们能成功举证这一点,应该就能证实她无罪吧?」 「大致正确。你要是连这点小事都不知道,我也不敢和你搭档。」 「但是,我们要怎么证明她当时昏倒了呢?」 「老实说,只能等起诉后再谈,得先看到警方搜集到的证据才能判断。」 「哦?看对方有没有携带氯仿(注4)之类的吗?」 「又不是卡通或连续剧,人哪有可能一闻到氯仿立刻昏倒?除非是用注射的方式。只要警察没有刻意湮灭证据,我们应该能藉此进一步了解真相。」 「我明白了,现在只能等公审前的整理手续开放时,再来申请证据清单。你想到的另一个辩护方法呢?」 「很简单,我们要批判警方。」 他又说出惊人之语。 「阿武隈,你哪一次没有批评警察……这次你又想抓住哪一点来抨击他们?」 「我们的委托人榊原曾经因为跟踪问题向警方报案,警方虽然对跟踪狂提出警告,对方还是一直纠缠委托人,不是吗?」 「啊……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要是警方当时更小心处理跟踪狂案件,事情就不至于演变成杀人案?」 「没错,这次的杀人案等于是警方的过失所造成,我们要紧咬这一点。」 「这样真的有用吗?依照现行的跟踪狂规制法,我认为警察做出了必要的处置。」 「呆子!你以为真的有人会在乎那些规定?同情弱者是人之常情,大家都想看到警察或公务员被纠举,我们当然要把事件发生的原因归咎于警方的疏失。」 他的想法还是一样无耻下流。 「只要把错推给警察,陪审团也会同情被告。你不会不知道博取陪审团好感的重要性吧?」 「我知道!但我们不该这么做,这样对认真处理的警察太不好意思了。」 「拜托,你是律师耶,何必顾虑警察的心情?你这样才对不起委托人吧?反正警察一天到晚被骂,根本不痛不痒,但你的委托人是把今后的人生都交付到你手中,你说应该以谁为优先?」 「你真的是恶魔。」 他说出了终极的二选一选项。 「还有,我们这么做不完全是坏事,有太多犯罪不是现行的跟踪狂规制法能阻遏的,为此烦恼的不只有一般市民,连警方也感到无能为力。如果这件案子能促成现行的跟踪狂规制法获得重视及补强,也等于是在造福警方。只要把这当成做善事,就能狠下心去做了,对吧?」 岂止狠心,根本没血没泪──想归想,但我没有说出口。 事实上,我也开始觉得阿武隈的提案挺不赖的。 我是榊原小姐的辩护律师,这是一场攸关她人生的重要审判,我必须为了她倾尽全力。此外,阿武隈说的话也不无道理,抨击警方处理失当,能督促跟踪狂规制法变得更完善。 这是来自恶魔的提案──而我完全没有拒绝的道理。 4 接下来的几天一眨眼就过去了。 因为是杀人案,加上身为嫌犯的榊原小姐是受到跟踪狂骚扰的美女,时事评论节目和新闻台连日盛大报导。 幸运的是,社会大众倾向于同情榊原小姐的遭遇。这不意外,谁教本案的被害人一之濑是对榊原小姐做出跟踪行为的元凶。 引发社会大众同情的原因还有另一个,那便是我听从阿武隈的指示发表的媒体评论: 「要是警察防范跟踪狂的对策能更加周全,事情就不会演变至此。」 我按照阿武隈所说,把责任都推给警察,影响非同小可,世人马上对警察的责任归属问题议论纷纷,杀人缉凶则被放在其次。 然而检方并未因此屈服,他们甚至不顾舆论压力,高调起诉榊原小姐。 用的还不是自卫杀人或者过失致死,而是杀人罪嫌。坦白说,我也吓了一跳。社会舆论一致抨击跟踪狂与警察的不是,我原以为检方会不敌压力,放弃用杀人罪嫌起诉。看来那个叫朱鹭川的检察官真的胆识过人,足以和阿武隈匹敌。 无论如何,检察官的起诉对我们来说有几个好处。律师在刑事审判当中,最头痛的往往是不知道警察和检察官取得了什么证据。我们虽然可以向法院提出要求「本案应该有某某鉴定结果,请供查阅」,但前提是我们必须先知道警方到底握有什么证据,才能向法院提出具体申请。因此,我们有时只能无奈地推测「一定有某某证据」,再一一请求法院提供查阅。听起来很蠢,但某时期的刑事审判就是这样进行的。 由于这个做法实在太没效率,后来经过修法改正,近几年来,律师只要等检方起诉后就能申请「证据清单」。如此一来,警察保管的所有证据便一清二楚,我们可以针对需要的部分个别申请。 换言之,随著榊原小姐被起诉,警方掌握的所有证据都将变得透明,但问题也会由此而生。我一件件地查阅已公开的大量文件,结果得知了某件事。 「阿武隈,出问题了。」 那一天,阿武隈和平时一样,泡在他的酒廊老巢。 「哦,怎样?有消息了吗?」 阿武隈不因我突然到来而惊讶,独自倒酒。 「是,我拿到检方预定传唤的证人名单,情况变得相当棘手。」 「哦?我先看看。」 「是。」 我交给他数张文件。 「嗯……证人多为医院相关人员。等等,这不是那个外科部长吗?连他都要出庭作证?」 「是的,毕竟命案地点就在医院与最近的车站之间,所以自然就变成这样。不过主要问题出在这张证据清单。警察已经搜索过榊原小姐家,发现跟踪狂写给她的恐吓信。」 「嗯?有何不妥?跟踪狂不是寄信给她好一段时间了吗?」 「问题出在时间。我还没申请调阅,所以目前这是听来的消息,听说信的内容写著:『你竟敢给我报警,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我要告你看护疏失。我还能像这样在你房间来去自如。』」 「原来如此,这封恐吓信是她向警方报案后才收到的。」 「是的,而且是在榊原小姐的自家房间找到的,听说警察前往搜索时,看到这封信大剌剌地摆在桌上,而我们完全不知情。我刚刚见过榊原小姐,和她确认过了。」 「怎么会呢?恐吓信直接摆在桌上,很难没发现吧?」 「不,没发现很正常,因为榊原小姐向警方求助后,直到命案发生的这段期间,都住在商务旅馆。」 「我懂了,这样还说得过去。是说,这封信的内容还真让人在意,看护疏失是指什么?是推理小说里常见的医院阴谋之类的吗?」 「这件事我也和榊原小姐确 认过了,她似乎是第一次听说。她说跟踪狂纠缠她这么久,之前从来没提过看护疏失之类的。」 「嗯,说不定是榊原在说谎,但我们不用片面相信跟踪狂的说词。警方应该会接著调查这句话的真实性,无论如何,这都是相当麻烦的证据,对警方来说相当有利。」 「是啊,如果当时榊原小姐即时知会警方自己再度收到恐吓信,警方就能立刻逮捕一之濑。现在变得好像是榊原小姐未善尽通报之责,才害得警方无法行动。」 如此一来,我们就不能把责任归咎于警方处理失当。不仅如此,事情还会变成是榊原小姐没有善尽告知的义务。因为住在商务旅馆,所以没有发现那封信──这听起来虽然牵强,不过或许还说得过去。 「没办法,既然已经找到这封信,我们也只能接受。你说的问题就这些吗?」 「不,还有。呃,我找不到能证明榊原小姐昏倒的证据。目前只知道被害人一之濑生前持有绳子和胶带,警方找到他在犯案前曾在自家附近的畅货中心买这些东西的收据,但可疑物品只有这些,里面没有物品能使榊原小姐昏倒。」 「伤脑筋,没有药物或是针筒吗?」 「没有,连木条或是球棒之类的都没找到。」 目前看来,警察漏看的可能性很低。再说,榊原小姐是背对跟踪狂逃跑,使用木条或球棒无法敲击她的额头使她昏厥。 「那榊原到底为什么会昏倒?难道是用摔角的寝技或橄榄球的擒抱从后方扑倒吗?」 「然后她因此撞到额头失去意识?好像有可能……」 尽管我万分不愿意,却不得不试著想像倘若前方有逃跑的女性,我会如何抓住她呢?首先,会将她强压在地,再拿出准备好的绳子和胶带把她捆绑、带走。这有可能办到,但有一个地方说不通。 「可是这么做的话,应该不会只有额头留下外伤才对……」 「我同意你的说法,从后方擒抱并推倒她,不太可能只有额头撞到地面。」 当人倒向地面时,即使没有学过柔道的护身基础,也会反射性地以手掌或手臂挡住地面,然而榊原小姐身上没有发现类似的外伤。 对方并未持有药品,也没有殴打的痕迹,究竟是用什么方法把人弄晕? 「啊,有了!」 我总算想到一个可能性。 「我知道了,是电击棒!榊原小姐从后方遭受电击棒攻击,这样就可以解释她为什么会在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情况下昏倒。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我自以为聪明地说道。 但阿武隈完全没有恍然大悟的模样。 「我说啊,电击棒和氯仿一样,那种瞬间把人电晕的情节,只存在于虚构的故事当中。」 「咦,真的吗?我对它的印象就是能把人电晕,新闻不是偶尔会播报有民众被落雷击中昏倒吗?」 「打雷是另一回事,两者的威力差太多了。」 「但电力的确能把人电晕啊,只是有强弱之分,榊原小姐昏倒的原因会不会与电击有关?」 「嗯?经你这么一说,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你很少这么犹豫呢。」 「我又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好吧,我们直接叫有电击棒的人来问比较快。本多,去叫真里过来。」 「咦,为什么是她?」 「因为她真的有带电击棒。不难想像吧?」 「也是,毕竟酒廊小姐的工作是陪男人喝酒到三更半夜……」 真里小姐应该难免有过在店外被男人纠缠的经验,而且她都在深夜时段回家,携带电击棒护身也是合情合理。 「但她不是在上班吗?」 「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你点她的台,她马上就过来了。」 「啊~对喔,这里是酒廊……」 我请少爷过来,指名要找真里小姐。这是来自阿武隈专用的十三号桌所点的台,这下连少爷都难掩讶异。 「您要点真里小姐的台?好是好,但很贵喔。」 「阿武隈,你还真的每天晚上都来白吃白喝啊……没问题,算我的。」 「了解,请两位稍候。」 我回到座位,真里小姐随后走来,今天一样是身穿漂亮的和服。 「感谢捧场,我是真里。」 她深深一鞠躬。 因为这次是正式点台,真里小姐也用不同于以往的正式接待方式登场。 「哦,你来啦,坐这里吧。」 「不,今天多谢本多律师捧场,我就不招呼阿武隈律师了。」 她笑呵呵地说完,在我身旁坐下。 「来,本多律师,请用。」 「啊,这个臭家伙!这桌的饭钱基本上算是我出的耶!」 「只要阿武隈律师肯付点台费,我随时都能为您服务。」 真里小姐果然专业,在这方面坚守原则。 「好啦,你们别吵了。真里小姐,真不好意思,我们今天找您来是想商量工作的事,所以我也不能喝酒。是这样的,我想请教关于电击棒的问题。」 「哎呀,又是这么吓人的话题。不过我的工作的确带著电击棒比较安心。」 「请问,电击棒真的能把人电晕吗?」 「恐怕很难,顶多勉强让对方动弹不得。」 「真的吗?但我听说人被落雷击中会晕倒。」 「我想那和电流的强弱有关。我相信人被危及性命的雷电劈到,的确有可能昏倒,不过防身用的电击棒应该做不到。人家不是说,人类的肌肉是靠电流信号在动的吗?而电击棒的效用只是暂时使神经混乱而已。」 「你没看过外国警察或警卫使用雷射枪的影片吗?中枪的人只是倒地不起,并没有昏倒。」 「原来是这样……」 我没看过阿武隈所说的影片,不过听起来很合理。我知道人类的肌肉是靠电流信号来动作的,因此,使用电流扰乱人体的电流,让肌肉暂时无法动弹的原理很容易懂。 「真里,你有带电击棒吗?可不可以借我看看?」 「我知道了,这个要求还真是前所未闻。」 真里小姐苦笑起身,不一会儿便单手提著包包回来,避人耳目地从包包中拿出黑色的电击棒。 「就是它,按下开关就会通电,请小心。」 那根电击棒不大,约手掌大小,外观和我想的差不多,就是电视剧中最常看到的那一种,头部两端接著类似天线的电极使电流通过。 「哦,长这样啊,拿起来比想像中顺手。」 阿武隈从真里小姐手中接过电击棒,好奇地观察。 「好,本多,实证大于理论,我们先试试再说,这也是很难得的经验。」 「咦?」 什么意思──我还来不及领悟,事情就发生了。 阿武隈用电击棒抵住我的侧腰,按下开关。 「嘎啊啊啊啊啊!」 我口中发出漫画式的惨叫,眼睛彷佛真的要喷出火来,一阵剧痛顿时窜遍全身,身体无法动弹,不由自主倒在沙发上。此时我很庆幸自己坐在酒廊的大沙发上。 电击棒的威力惊人,远超出我的想像,电流真如文字所述,从接触的地方窜过全身。这种感觉我并不是完全陌生,很像不小心撞到手肘麻穴的疼痛感,只是再痛个几十倍。此外,那种整只手臂麻痹的感觉,也以几十倍的强度窜过全身。 尽管麻痹感很快便退去,我还是痛到无法动弹。 「果然不会昏倒。」 「哎呀,阿武隈律师真是狠心。我是还没实际用过,听说被 电到非常痛呢。」 真里小姐为我叫屈。 「本多律师,您没事吧?」 「呃,没事,好像渐渐可以动了……这种感觉不试一下还真的不知道……」 我的脑袋霎时一片空白,但不至于到昏倒的地步。 话说回来,我虽然没像阿武隈那么坏,但也不是什么圣人君子,当然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阿武隈,可以借我看看吗?这大概是几伏特?」 「不知道耶?上面有写吗?」 我假装查看性能标示,尽可能动作自然地从他手中夺过电击棒。 「机会难得,我也让你体验一下吧。」 「啊?」 我将电极戳向他的肚子,按下开关。 「噫啊啊啊!」 阿武隈一样发出漫画式的惨叫声,倒在沙发上。 他痛到整个人发抖,宛如一头初生的小鹿,模样看起来十分滑稽,我和真里小姐不禁捧腹大笑。 「可、可恶……看你们一脸人畜无害的样子,恶魔!」 「我也是现学现卖,想说机会难得。」 「我不需要,你一个人体验就够了。」 阿武隈眼角含泪地瞪著我,我则一脸事不关己。 「不过,有些事情的确要实际体验过才知道,被电击棒这样突然电一下,会昏倒似乎不奇怪。」 「咦?怎么和你刚刚说的相反呢?我也实际体验过了,虽然真的很痛,但不至于会昏倒。」 「不,我甚至觉得有可能休克死亡。痛成这样会昏倒并不奇怪,世界上可是有人光打针就会吓晕。」 「这倒是真的,我有同学光是打预防针就昏倒了呢。」 真里小姐附和。 「我还发现一件事。你刚刚应该也和我一样,有一瞬间无法动弹,对吧?如果站著被这样一电,因为身体麻痹而撞到额头是有可能的。」 「啊……对耶!」 我和阿武隈是因为倒在沙发上才没事,假设我们倒在案发地点那种水泥地上呢?在倒下时撞到头而昏倒的可能性很高,而且会因为身体麻痹,无法做出遮挡身体的动作。我当时重重倒在沙发上,换作是地面,额头著地并不奇怪,榊原小姐会因为重击而失忆也很合理。 「接下来该怎么办?我们能够举证榊原小姐曾经受过电击棒攻击吗?」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你先把衣服脱下来。」 「为什么啊!」 这家伙已经是第三次叫我脱衣服。 「欸,你别误会,这是必要程序。如果电击棒会烫伤皮肤,我们或许能找出证明的方法。」 「啊~原来如此。」 听起来颇有道理,我急忙掀起衬衫与内衣的下襬,检查刚刚被电到的腰部。 「哎呀,腰这边有点红红的,是不是真的烫伤了?」 真里小姐仔细端详我的腰,让我有点害羞。 「伤脑筋,这个烫伤比我想的还要轻微,就算榊原曾经受到电击棒攻击,痕迹也早就不见了。」 「有可能……等等,还有另一个最根本的问题,警察的证据清单里没有电击棒啊。」 「哦,我们可以这样说明:电击棒不是常见的东西,若是掉在地板上,在警察搜索前被人捡走并不奇怪。」 「似乎还说得通……可是,这样能证明是电击棒使她昏倒的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这只是假设问题,我们只要能证明一之濑生前曾经买过电击棒就好,如果是在案发前不久才买的那更好。」 「也是。不过要怎么做呢?证据清单的购物收据上并没有看到电击棒。」 「或许可以查查信用卡的购物纪录。」 真里小姐提议。 「我这根电击棒也是刷卡买的,因为不知道哪里有卖,最后只能上网找。而且这东西未成年不能购买,如果想在店头买,可能还要出示身分证呢,比起来上网刷卡购物方便多了。」 「有道理,胶带和绳子到处都有卖,但一般人不会想特地出示身分证买电击棒。本多,这部分你去调查,可以请律师协会帮忙,根据律师法二十三条当中的第二条。」 「知道了,我马上去。」 网路购物纪录虽然属于个人隐私,但律师法二十三条当中的第二条法令规定它是例外,想调查应该不困难。 「不过还真奇怪,我还以为警察也会调查购物纪录。」 「会啊,当然会查,说不定还已经发现他买了电击棒,只是警方会隐瞒对己方不利的证据,这对他们来说是惯用的老招式。」 「咦,不会违法吗?」 「『我们只是忘记列入清单内,并不是刻意拿掉』──反正他们有各式各样的理由推托,所以像信用卡购物纪录这种东西不用特别跟他们申请,透过律师协会来调查比较好。此外,让他们知道我们在调查什么也不好。」 「我懂了。」 无论如何,还是由律师亲自调查比较保险。 结果,阿武隈都猜对了。 首先是榊原小姐的伤。如果她真的遭受过电击棒攻击,身上或许会残留伤痕,只要拍照就能当作呈堂证据。 然而现在距离事发已经过了好几天,即使有伤口也已经痊愈,榊原小姐身上没有任何烫伤痕迹。 不过也有好消息。经由律师协会调查后,我成功确认一之濑真的在案发前不久上网买过电击棒。 但这也使得案情更加扑朔迷离。电击棒究竟去了哪里?警方应该知道一之濑买了电击棒,也彻底搜索过现场,如果电击棒当真掉在某处,他们不可能漏看。那只剩下两种可能性:一,一之濑买了电击棒但是没有使用;二,他使用了电击棒后,电击棒被某人从案发现场带走。 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去现场搜索过一遍,可是依然没找到电击棒的踪影。 第四章 阿武隈对朱鹭川 1 榊原小姐接受刑事审判的第一天终于来临。 按照往例──这样说好吗?我一大早就闯入阿武隈家,穿上围裙为他洗手做羹汤。 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这样做,但考虑到林林总总的状况,这么做似乎最合理。 「阿武隈,早餐做好了喔。」 「嗯……」 我狠狠拍醒还在赖床的恶魔辩护人,逼著他换衣服,好不容易才让他坐在桌前,觉得自己像是在照顾病人。 今天早餐吃的是刚煮好的香喷喷白米饭,配肉丸加蔬菜汤,以及优格、香蕉与便利商店买的现磨咖啡。 我本来想弄烤鱼给他吃,谁知他点餐后又提出一大堆要求,例如:「早餐一定要喝汤,但味噌汤适合晚上喝。还有,我想吃肉。可是我不想一大早就吃口味太重的东西。」最后就变成这样了。 我一将食物端上桌,阿武隈连句「开动了」都没说便吃起来,也没说好不好吃,不过既然他没有抱怨,表示还算合他胃口吧。 我快速收拾好厨房,在他面前坐下开动。 「我们来讨论一下今天的开庭流程吧?」 现在正是开会的绝佳时机。话说回来,如果连基本讨论都没有,我今天就真的只是来做早餐。 「今天不就是听检方传唤证人出庭吗?」 阿武隈看来睡眼惺忪,声音毫无霸气。 「报案者、参与事件调查的警察、负责司法解剖的法医……差不多这些吧?我们要做的事只有一件,不是吗?」 「是这样没错。」 每个案件都有所谓的固定流程:事件发生、报警处理、展开调查、逮捕犯人,因此刑事审判的流程多半大同小异。 「本多,你知道这次开庭,我们要强调的重点是什么吗?」 无需他提醒,这次的方向相当明确。 「是电击棒。只要我们能证明榊原小姐在案发当时遭受电击棒攻击而昏倒、处于不可能杀人的状态,法院当然得判她无罪。我还想到另一点,虽然要走正当防卫八成行不通,但只要我们能证明跟踪狂一之濑当时身上带著电击棒,至少能让陪审团了解榊原小姐为何会被逼到拿出菜刀。」 「等等,不管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都是承认杀人喔。」 「我知道,所以对策越多越好啊,我们必须设想到榊原小姐也有可能会认罪。」 「哦?你难道不相信她吗?还是你终于养成怀疑别人的习惯?」 「不,相信榊原小姐以及设想到所有的可能,两者并不冲突。榊原小姐昏倒了,遗憾的是,昏倒无法完全排除杀人的可能。」 阿武隈再度露出贼兮兮的笑容。 「我要给你一个『赞』。没错,律师就是要懂得随机应变。」 我无法否认自己多少受到阿武隈影响,但我深信我们的思考方式还是有根本上的不同。 阿武隈说的没错,人会说谎,那不一定是出于恶意或为了私利而撒谎,也有人会像舅舅一样,为了包庇别人而隐瞒真相。正因为我很信任委托人,所以才要思考各种应对的可能。 「不过我稍微想了一下,不论我们要走哪条路,电击棒的事还是先保留比较好。至少要等到听完检方的推论。」 「我相信你的判断,但是为什么呢?」 「哦,我们虽然能证明一之濑买了电击棒,但实际上整个案子里都没找到电击棒的踪影,我们无法证实它曾被使用。在这种情况下主张『被告曾经受到电击棒攻击导致意识昏迷』会变成毫无根据的揣测,我不认为陪审团会接受。」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满有道理的,我同意你的看法。」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假设被告当时被电击棒电晕,表示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嗯,我有想到。」 我不是没察觉这件事。倘若凶手不是舅舅也不是榊原小姐,本案当然另有真凶。 「也就是说,那个把电击棒从现场带走,并将杀人罪嫌嫁祸给榊原小姐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对吧?」 「也可能不只一人。杀人凶手和把证物带走的人,可能是不同人。现场人潮混杂,有人看到电击棒感到稀奇进而带走并不奇怪。」 「的确不是没有可能……」 随意侵占路边掉落的物品无疑是犯罪行为,但世界上一定有人在路边发现稀有物品会一时鬼迷心窍,将之占为己有。这无关善恶。 「可是,如果审判朝电击棒被陌生人捡走的方向发展,我们根本无从找起。」 「还真的不知道上哪去找,但有一试的价值。」 阿武隈又露出律师不该有的坏笑。 「但因为这个案子是酒井自首在先,所以会比较复杂。我们还是先听完检方证人的所有证词再行动会比较好,如此一来,陪审团也会比较容易理解状况。」 「你的意思是,我们这次不要和之前一样,积极反诘问吗?」 「对,不过最后我们还是得一一假设检方的证人是真凶,这样就算最后没钓出真凶,至少能赢得无罪判决。」 照这样进展,陪审团也不至于没事做。 「说个题外话,每次和你讲话,我都越来越不知道真相和陪审团的意见哪一个比较重要……」 「这当然要视状况而定。我们虽然要把真相摆在第一位,但人又不是神,很多时候真相都是扑朔迷离。因此在法治国家,审判的结果即是真相,陪审团比真相还重要并不奇怪。」 「是这样没错……」 冷静想想,在阿武隈参与的审判当中,还没出现过需要由陪审团裁决的先例,我甚至连想都没想过那种可能。由此可见,由阿武隈辩护的审判果然很反常。 2 「审判长入庭,全体起立。」 书记官朗声大喊,我们随声起立。 今天的旁听席也座无虚席,按照往例,大家可能都想一睹阿武隈的辩护风采,因为他总是能提出让人跌破眼镜的主张,为被告赢得无罪胜诉。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期待看他登台。 三位法官与六位陪审员紧接著入内,静静坐下。 「请各位就座,准备开庭。」 于是,我人生中的第四场刑事审判就此展开。 开头程序就跟之前一样,先由榊原小姐以被告身分站上证人台,接受审判长的人别讯问,在既定格式的自我介绍后结束。 「请朱鹭川检察官宣读起诉状。」 「好的。」 接著出场的是我们这次的敌手──朱鹭川检察官。井上检察官也在旁边待命。 朱鹭川检察官声如其人,以宏亮的嗓音宣读起诉状: 「本案公诉事实:一,被告于平成二十八年六月三十日晚间七时许,使用身上持有的菜刀刺入被害人一之濑努的颈部,将之杀害。二,被告于平成二十八年六月三十日晚间七时许,携带刃长二十公分的菜刀行走。本案罪名及适用法条:一,刑法第一百九十九条,杀人罪;二,枪炮弹药刀械管制取缔法第二十二条。完毕。」 看来检方真的想忽略防卫过当的可能性,直接以杀人罪嫌进入审判程序,为此他们甚至略过了本案最初发生的原因,也就是一之濑的跟踪行为。 话说回来,我在公审前的整理手续中,曾和朱鹭川检察官有过几面之缘,他站上法庭的姿态,果真如他高大的身躯,稳如泰山。不仅如此,他还能零失误地宣读用字晦涩的起诉状,彷佛生来就是替被告定罪的那块料。 接著,审判长告知被告可以行使缄默权: 「榊原被告,您有保持缄 默的权利,请充分认知到您说出的话,随时有可能对您自身造成不利。」 「好的,我明白了。」 榊原小姐重重点头。 「您现在有权在法庭上表述自己的意见,请说出自己的主张。」 审判来到否认罪状的阶段,被告可以利用这个机会,陈述自己对于本案争议点的看法。 「我是清白的。」 尽管音色中夹带一丝紧张,榊原小姐还是口齿清晰地说。 「事发当时,我的确带著菜刀去厨艺班上课,但被长期跟踪我的一之濑先生在半途拦下,我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不得不拿出菜刀挥舞自保。当时我没有其他防身的手段,这是情非得已的自卫行为。而且,我只是挥舞菜刀,并没有杀害一之濑先生,也没有伤害到他。」 被告彻底主张自己无罪,法庭内马上传来骚动。 这次发生这起社会案件,世人其实比较同情榊原小姐的遭遇,再怎么说,被害人都是跟踪狂。身上带著菜刀去学做菜并不奇怪,失手误杀对方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甚至有电视名嘴如此表示。 然而,榊原小姐彻底否认自己杀人,这恐怕超出陪审团和旁听人的预想。 不过也有人不为所动,那就是事先从公审前整理手续得知被告方主张的朱鹭川检察官与审判长。 「接著轮到检方进行开头陈述,并请检方说明为何以刑事诉讼提告。朱鹭川检察官,麻烦你了。」 「是。」 朱鹭川检察官两手空空地站起来。 「各位陪审员,被害人一之濑先生的确对本案被告榊原做出跟踪行为,这无疑要受到非难,不仅如此,榊原被告也曾经向警方求助。因为中间发生过这些事,难怪辩护方会如此主张。倘若警方当初有妥善处理,事情或许就不会演变至此。但实情真的这么简单吗?警方是拥有逮捕权的特殊组织,必须严守规定。本次承接被告人提出的跟踪狂申告的板桥分局员警,已经在严守规则的情况下尽了最大的努力,然而一之濑先生无视警方的警告,继续对被告做出跟踪行为,以上都是不争的事实,我明白各位想苛责警方的心情,但实际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在于被告未能及时提供某项重要情报,才导致警方无法行动。如果被告当时提供情报,警方便能在事发之前羁押一之濑先生。这点还请各位务必牢记。」 不出所料,他将陈述的焦点放在未能递交的恐吓信上,这么做能同时保护警察,又能指责被告的疏失,我并不意外。 「此外,遭人跟踪并不构成杀人理由,没有正当原由持菜刀上街已经触法。被告虽然强调『带菜刀上厨艺班』的正当性,但是经过我们调查后,认为被告携带菜刀并非为了上课,而是意图谋杀被害人。被告的行为并非出自正当防卫,而是带有杀意的刺杀行为,所以检方才以杀人罪嫌起诉。被告受到跟踪的确值得同情,然而我们身为执法者,不该带入个人感情,要遵从法律做出裁定。依照法律规定,被告同时触犯了杀人罪与刀械法是不容置疑的事实,我在此呼吁陪审团冷静倾听内容,依照法律做出判决。完毕。」 真亏他能一口气说完这么长的内容。 不过提到辩论,阿武隈当然不会输。 「接著换被告方陈述,请。」 「是。」 阿武隈随著审判长的声音起立。 「我们主张被告基于正当防卫无罪。」 果不其然,他马上放话。但紧接著…… 「……我知道在场的各位或许都是这么想,但我要在此遗憾地表示你们错了。我方在本案主张被告完全无罪。没错,被告没有杀人,凶手另有其人。」 法庭上一阵骚动。阿武隈还是这么厉害,一下子就把大家的注意力吸过来。 「请各位回忆一下,被告是一位尽心尽力照顾病患的护士,她的用心却招致误会,引来被害人一之濑的跟踪骚扰,因而向警方求助。遗憾的是,从结果看来,警方没能阻遏跟踪狂的行为,被告因为生命受到威胁,最后以正当防卫杀死被害者──在座的各位或许都是如此认为,但是,这并非我方主张。我再次重申,请各位务必记住,被告在本案当中并未杀害任何人,凶手另有其人。」 以演说的角度来看,阿武隈和朱鹭川不分轩轾,语气的高低起伏实在悦耳。 「由人制裁人本来就是艰难的课题,国家因此制定了相当严格的法规,检方在刑事审判中被赋予的任务是『消除合理范围内的怀疑,以证明犯罪』。说得白话一点,如果检方无法明确证明被告杀害了被害人,法庭就必须判决被告无罪。只要我方能证明第三者犯案的可能,即使还不知道真凶是谁,被告都应该获判无罪。此外,我方之所以强调案发当时被告遭受袭击、处于昏迷状态是有原因的,失去意识的被告不可能杀人。我再重申一遍,只要能提出合理的怀疑,被告人都应该获判无罪。请各位在接下来的审判当中,不要忘记我说的这段话。」 阿武隈的演说相当精采,完全不见平日的散漫。他不仅说得溜,平时我也从没看他练习过。 换句话说,这些精湛的辩论都是阿武隈的即兴演说。像他这么经验老道的律师,大概只要稍微掌握开头陈述的重点就能自由发挥,实力深不可测。 「接著开始调查证据。麻烦了,朱鹭川检察官。」 「好的,检方传唤第一位证人,在案发当时第一个赶到现场的铃木小姐。」 ◆ 第一个站上证人台的是一位女子,我们知道她是榊原小姐的护士同事。 听说她的年纪只比榊原小姐大一点,不过大概是满脸倦容的关系,使她看起来更加显老。常听人家说护士的工作很操劳,也难怪她看起来如此疲累。 「我叫铃木三奈,职业是护士。」 听完证人的名字和职业后,朱鹭川检察官请她进行宣誓,朗诵纸上的内容「本人发誓会秉持良心,毫无虚假地说出所见的真相」。 固定流程结束后,审判总算正式进入诘问。 「您从以前就认识榊原被告吗?」 「是的,我们是在同一间医院上班的护士。」 「案件发生的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哪里?」 「我刚从医院下班,正要去池袋车站搭车。」 「您平时从医院下班去车站搭车,都是走哪一条路呢?」 「我平时会走大马路去车站,不过从医院到车站还有一条捷径,我当时打算走捷径回家。那天我下班时非常累。」 「请形容一下那条捷径。」 「那是一条直通大马路的后巷,四周被大楼包围,没有任何店家,晚上感觉很阴森,所以我平时不太想在晚上走那条路,但那天实在太累了。」 「您在案发的六月三十日经过那条巷子时,遇到什么事?」 「我听到尖叫声,那是求救的女性尖叫。」 「您认得那个声音吗?」 「异议!这是诱导性询问,意图徵求非事实的臆测。」 阿武隈坐著喊道。 他说的没错,「认得那个声音」这个问题很主观,无法证明任何事实。 「认可,请朱鹭川检察官改变问题。」 「我明白了。」 朱鹭川检察官露出不悦的表情,瞪了我们一眼。 我们并不打算在这次审判中否认榊原小姐人在现场,因此阿武隈只是为反而反。 但我了解他的用意。阿武隈是在向检方喊话:「你要是敢胡来,我马上抗议。」尽管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阿武隈在挑战规则。 「那么换下一个问题。您说听见了尖叫声,接下来呢? 」 「我吓得不敢乱动……只敢转头看看旁边有没有人。」 「但是现场没看见任何人,是吗?」 「是的,那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后巷,我不敢轻举妄动。然而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求救,我觉得自己至少应该去看看情形,于是朝著惊慌无助的惨叫声传来的方向靠进。」 「您看到了什么呢?」 「呃,地上分别倒著一个男人和女人,旁边还有一个老男人愣在原地,一手拿著染血的菜刀。」 「倒地的两人呈现什么状态?」 「男人呈大字形……好像也不到大字形,应该是全身无力地仰躺著,女人趴倒在离他一公尺左右的地方。」 「您看到倒地的两人之后,有察觉什么异状吗?」 「女人看上去没有异状,男人的脖子流出大量鲜血。」 「请问愣在原地的老男人看起来怎么样?」 「他没有发现我,右手抓著菜刀,跑去旁边打电话。」 「您接下来的行动呢?」 「我吓坏了,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是护士,应该要帮助受伤的人。男人的脖子明显大量出血,我应该立刻为他止血。但我一想到他可能被拿著菜刀的人杀了,就吓得六神无主……最后只能腿软大叫。」 「请问您如何大叫呢?」 「我记不得了,只知道自己拚命大叫,希望有人能过来,叫救护车或报警等等。」 「主诘问结束,接著换反诘问。」 朱鹭川检察官说完下台。 「请等我一分钟。」 阿武隈回道,然后把脸凑过来。 「检方的证人还真是无聊。」 他用只有我能听到的音量喃喃说道。 「证词练习过头了,他们是想把全部的证人都训练成新闻主播吗?」 我可以了解他的心情。这位证人说她看到杀人现场时,忍不住大叫。身为检方证人,她过于冷静地陈述这件事,这样或许条理清晰,但她本来应该是一位情感更加丰富的人。 「没办法啊,证人必须简明扼要地交代重点。你就为了和我说这种事,要她等你一分钟吗?」 「才不是,我看那位证人的抗压性似乎不好,我们交头接耳一下,说不定能吓吓她。」 这倒是真的,因为我们不过交谈几句,证人台上的她就显得相当困惑。 「效果应该很够了,再拖下去像在恶意折磨她,我们差不多该进行反诘问。」 「我难得被你说动了。」 阿武隈似乎真心接受我的意见,马上起身。 「我要针对几件想确认的事进行反诘问。您叫铃木小姐是吗?刚刚听您说完后,我感觉您并不是非常清楚地记得现场状况,对不对?」 「对,我当时腿软,瘫坐在地上大叫。」 「您说您在现场看见被告与被害人,以及拿著菜刀的老先生,确定是这三个人没错吗?」 「是的。」 「但您当时受到相当大的惊吓,就算有人从现场逃逸,您也不会发觉吧?」 「异议!」 朱鹭川检察官大叫。 「这是误导性提问,辩护人想徵询证人的意见,具有争议性。」 「认可,请辩护方改变问题。」 「我明白了。」 阿武隈耸肩退下。 「您目击到杀人现场,心情非常混乱,这是事实对吗?」 「异议!辩护人是在重复诘问刚刚问过的问题。」 反对的声音不断响起,看来朱鹭川也是一个不懂得客气的检察官。 「我改变问题。那是一条昏暗的小巷,对吗?」 「对,是的。」 「您抵达现场后,看到一个老男人手拿菜刀,因而担心自己被杀,吓得坐倒在地。这段期间,您没有多余的心思观察四周,是吗?」 「异议!这是误导性询问!」 「审判长,我们需要了解证人抵达案发现场时的心理状态。」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呃,是,我想是的。我当时只能尖叫。」 「换句话说,就算当时有其他人悄悄离开现场,您也没有余力留意,是吗?」 「异议!辩护人在误导证人!」 「同意,请收回刚才的质问。」 朱鹭川与阿武隈之间散发出浓浓的火药味。 我方策略建立在凶手另有其人之上,强调现场可能还有其他人是必要的,朱鹭川也知道这点,所以才会一个劲儿反对吧。 「审判长,请容我在此暂停反诘问。我听说检方一共要传唤三位证人,分别是本案的目击者与报案者,我们想将反诘问的权利保留到听完另外两位证人的诘问之后,这样比较公平。」 审判长以视线徵询朱鹭川检察官的意见,只见他一派悠然地耸肩,像在说「随你高兴」。 「了解,请传唤下一位证人。」 「好的,请第二位证人渡边先生上台。」 ◆ 站上证人台的是一位年约四、五十岁,充满威严的男子。 我知道他的身分,他的本名叫渡边清,是池袋中央医院的外科部长,也是被杀害的跟踪狂一之濑的伯伯。 朱鹭川检察官先请他自我介绍,然后进入诘问。 「渡边先生,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哪里做些什么?」 「我刚从医院下班,正要回家。」 「您是否走了刚刚的证人铃木小姐所说的捷径回家?」 「不,我想去电器街看看,所以走大马路回家。」 「听说您在路上看见了某个人?」 「是的,我好像看见我的侄子一之濑努。」 「您说『好像』,意思是没有确切的证据吗?」 「是的,那个时间池袋都是人。如果侄子当时真的在那里,我感到很忧心,因为他在跟踪骚扰我任职医院的护士。」 法庭轻微骚动。尽管在场的人都已经知道死者生前的跟踪行为,但恐怕没料到会从他伯伯口中听到这件事。 「那位护士就是榊原被告,对不对?」 「是的。」 「您接下来采取了什么行动?」 「我打算追上他。我也希望是自己认错人,但考虑到医院就在附近,我担心他又去跟踪人家。」 「您是否追上他呢?」 「不,我跟丢了。人潮实在太多,天色又昏暗,我猜他可能绕进小巷,所以决定去那里看看。」 「请继续说,当时发生了什么事?」 「我听到女人的尖叫声,说『救命』、『快叫救护车』。」 「您认识刚才的证人铃木小姐吗?」 「认识,虽然我们很少交谈,但毕竟在同一家医院上班,我认得她的名字和长相。」 「那个叫声听起来像铃木小姐的声音吗?」 「不,我不知道。那是非常惊慌的叫声,加上附近大楼造成回声,该怎么形容呢……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您当时做何反应?」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但是听到对方说要叫救护车,心想自己是医生,应该能帮上忙,所以立刻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您马上就找到地点了吗?」 「不,我找了一会儿,期间叫声不断传来,所以我大概知道方向在哪。」 「那么,请您详细说明您赶到现场后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男一女倒在地上,还有蹲坐在地上大叫的铃木小姐,以及拿著染血菜刀的老男人在讲 电话。」 「您接著做了什么呢?」 「我很在意那个拿刀的男人,但我还是尽到医生的本分,先确认倒在地上的男人和女人的状况,然后立刻发现两个都是我认识的人。女人是和我在同一家医院任职的榊原小姐,男人则是……我在寻找的侄子。」 「所以,他就是本案的被害人一之濑努吗?」 「是的,没错。」 「接下来呢?」 「女人看上去没有外伤,但侄子的颈部大量出血,所以我急忙帮他止血。」 「您用什么方式为他止血?」 「如果是在医院,有许多方法可以止血,但我当时在下班途中,手边没有能使用的医疗器材,只能拿出手帕压迫伤口尝试止血。」 「您有成功止血吗?」 「来不及了,伤口很深,从出血量来看,应该是伤到颈动脉。侄子已经陷入昏迷,压迫止血为时已晚。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他被送到医院时已经没有呼吸心跳。」 「感谢您的回答,我问完了。」 「请进行反诘问。」 「等我一分钟。」 阿武隈再次喊停,把脸凑过来。 「欸,我想了想,真凶就是他吧?」 他经手的案子,相关人士多半会被当成坏人。 「请问你的根据是什么?」 「这还用说?他是本案的相关人士,是那个跟踪狂的亲戚耶。他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也太奇怪了吧,他不是凶手谁是凶手?」 说起来颇有道理,害我忍不住想赞同。 「又不是在演电视连续剧,他为什么要杀死自己的侄子?」 「嗯……我想想喔,侄子是跟踪狂,让他这个外科部长颜面尽失,因此起了杀机,再把罪嫁祸到榊原身上?」 「由我来说似乎不妥,不过这有点牵强吧?」 「果然喔……少了关键因素……」 阿武隈边咕哝边起身,开始反诘问。 「我需要确认几点。首先,您应该知道榊原被告是你们医院的护士吧?」 「是,当然知道。」 「您赶到现场时,被告与被害人分别倒地,而您率先冲去救侄子,对吗?」 「对。」 「这是否代表在您心中,比起身为外人和同事的榊原被告,侄子一之濑对您来说更重要呢?」 「不,并不是这样。当两人同时倒在地上,我会先救情况比较危急的那一个。侄子颈部大量出血,明显需要立刻急救。」 「您是否知道一之濑对榊原被告做出跟踪骚扰的行为呢?」 「知道。」 「您对一之濑有什么想法?自己的侄子骚扰职场上的护士,是否对您造成困扰?」 「异议!辩护人意图徵求意见,问题本身也与本案无关!」 「没这回事。」阿武隈马上反击。「被告方有权确认证人的证词是否带有偏见。」 「异议驳回。」 阿武隈满面笑容,大概是故意笑给朱鹭川检察官看的。但朱鹭川检察官也不是省油的灯,神情丝毫不改,一脸不在意的样子。 「请证人回答问题,您对跟踪女性的侄子有什么想法?」 「他已经是成年人,老实说我很生气,希望他能更懂分寸。可是,我并不希望他死,我恨杀死侄子的被告。」 「我就等您这句话。」 阿武隈露出狡黠的笑容。 这一刻,我清楚感受到自己与阿武隈的差距,因为我并不觉得证人的回答对我方特别有利。 「我在开头陈述时说过,案发当时,被告人处于昏迷状态,不可能犯案。您听到铃木小姐的惨叫赶到现场时,榊原被告与被害人已经双双倒地,您拚了命替被害人止血,弃昏倒的榊原被告于不顾吗?」 「不是的,我没有弃她于不顾,而是依照当时的状况判断,应该以颈部出血的伤患为优先。」 「我想请问,您无暇顾及的榊原被告,当时是昏迷不醒吗?」 「……她是整个人倒在地上没错。」 「您愿意证明她处于昏迷状态吗?如果有身为医生的您所做的证词,就能立刻证明被告是无辜的了。」 法庭微微传来惊呼声。 「不、不行,我没有详细确认过她的状况,当然办不到。」 「我想也是。那么,请您回想一下方才的证词,您是这么说的:『我恨杀死侄子的被告。』那么,您是否知道被告昏倒了,但因为气不过侄子被杀,所以故意置之不理呢?」 法庭内骚动四起。阿武隈实在说得言之有理,使朱鹭川检察官一时间无法反击。 「不、不是的,我真的是从伤势来判断急救的优先顺序,但不确定被告当时是否真的昏倒了。」 阿武隈露出得意的笑容。 「请各位陪审团不要忘记这段证词,这位医生证人并未否定被告在事发当下昏倒的可能。此外,他还对目前判决未定的被告心怀怨恨。反诘问到此结束。」 阿武隈果然厉害。 证人渡边虽然是被害人的伯伯,但说穿了只是刚好路过并冲进现场的医生。阿武隈利用他的医生身分,以及他不小心对被告流露恨意这两点,成功提示了被告在事发不久便昏倒的可能性。 诡谲的沉默在法庭蔓延,证人台上的渡边脸上悔恨交加,似乎明白自己失言。只有朱鹭川检察官维持沉稳,不过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 「朱鹭川检察官,请传唤下一位证人。」 「是,有请报警的三井先生上台。」 ◆ 第三位证人和医院没有关联,似乎是普通的上班族。他身穿整齐的西装,以极其自然的动作站上证人台。 「我发誓会秉持良心,毫无虚假地说出所见的真相。」 连宣誓词也念得非常自然。 三井首先说明自己是上班族,事发当时碰巧因公待在附近的咖啡厅。 「请问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做什么?」 「我刚从咖啡厅走到池袋的大马路上,突然听见小巷子传来尖叫,那是在呼救,叫人过去帮忙。」 「您当时怎么做呢?」 「我心想发生什么事,一手抓起手机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以便随时能报警。」 「现场还有其他人听到呼救声吗?」 「有的,我想有好几个人听到。那个声音虽然不容易听见,不过那里是大马路,到处都是人,总有人听见吧。」 「听说您立刻前往现场,『立刻』是多久呢?很快就找到地点吗?」 「没有耶,我找了一下。因为惨叫声没有中断,要找到并不困难。」 「您在现场看见了什么?」 「说起来有点复杂……我赶到的时候,现场有三个男人和两个女人,其中一个男人脖子流血倒在地上,另一个男人手压住他的脖子。」 「压住脖子的男人是刚才的证人渡边先生吗?」 「没错,他很明显是想帮忙止血,不是在勒对方的脖子。」 「请问女子的状况呢?」 「其中一人趴在地上昏倒了,另一人跪在地上惊慌地求救。」 「您知道跪在地上求救的女子是谁吗?」 「知道,就是刚刚上来作证的铃木小姐。」 「您采取了什么行动?」 「报警处理,也请他们派出救护车。流血的男人有自称是医生的人看著,所以我去看了那个倒地的女人。」 「女子的状况如何?」 「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叫她也没有反应,我只 好摸摸看她手腕的脉搏,似乎没有异状。」 「也就是说,榊原被告当时假装昏倒吗?」 「本多,上。」 阿武隈对我咬耳朵。 「啊,好。异议!这是误导性提问,具有争议!」 「认可,请检方改变问题。」 「我明白了,下一个问题。」 我的异议获得认可了,朱鹭川检察官应该也知道这题问得很牵强,应该不会对审理造成影响。 「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 「现场开始聚集大量看热闹的人,在警察赶到之前,我尽可能阻止民众接近现场。」 「提问结束。」 现阶段看来,本案有三位──连酒井舅舅也算在内的话,一共有四位目击证人。 一位是紧接著舅舅赶到现场的铃木小姐,她因为惊吓过度只能呼救。 另一位是被害人的伯伯渡边,曾在现场施行急救。 最后一位是偶然来到附近的上班族三井。因为他报案,案件因此成立。 「请辩护方进行反诘问。」 「好的,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您。」 阿武隈闻声,立刻起身发问。 「第一个问题,三井先生,您说您是上班族,所以并非医疗专家,是吗?」 「当然。」 「您除了握住被告的手腕确认有无脉搏之外,还了解什么吗?」 「当然不了解,我连脉搏是快是慢都搞不清楚。」 「谢谢您的回答。当然,您也无法否定倒在现场的榊原被告当时有可能陷入昏迷状态对吧?」 这是阿武隈擅长的诱导式询问。 「您说的没错。」 「很好。对了,刚刚听您的证词,相信许多人都有一个问题。您在警察赶到之前,曾经阻止看热闹的人群进入现场,是吗?」 「是的。」 「您不是警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侦探剧都是这样演啊,我心想现场要是被破坏就不妙了。当然,警察一来我就交给警方处理。」 「原来如此。我先问到这里,暂且保留其他反诘问的权利。」 阿武隈暂时休兵。 「你今天真客气耶。」 我马上小声对他说。 「他明明不是警察,却学警察阻止民众接近,换作是平时的你,一定会紧咬这点不放,继续逼问他:『您并不是专家,能做到彻底封锁现场吗?』」 「不,我是故意留到之后再问。」 「故意留到之后再问?啊,我懂你的意思了。」 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还好我马上就想出答案,不劳他回答。我们之后要主张现场曾经使用过电击棒,因此现在谈到现场时,漏洞当然越多越好,这么做是为了替以下论点铺路──案发当时,仅由非专业人士封锁现场,电击棒被人带走也不奇怪。 「不过那小子有够可疑。」 阿武隈喃喃说道。 「不管怎样,他都表现得太平静了,还知道要封锁现场。」 「我有同感。」 从三井的证词听来,他是碰巧遇到杀人现场,反应却冷静到不自然,比起来第一位证人铃木吓到忘记报警,只能坐在地上惨叫的反应还比较正常。 「没关系,我们先听完警方的侦查报告,晚点再来追问细节。」 ◆ 「有请下一位证人竹冈学巡查上台。」 站上证人台的是一位三十出头的健壮男子。 看制服就知道他的身分,就算没戴帽子,那身警察制服也很好认。 「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在哪里做些什么?」 「那是我的巡逻时间,我和一位同事骑著自行车在池袋巡逻,指令中心传来无线电,说有两个人报警通知发生杀人案,要我立刻赶到现场。」 「我确认一下,您说有两个人报警是吗?」 「是的,『我杀了人要自首』和『有人被杀了』的报案同时进来。」 本案警方一共收到两则民众报案,分别来自刚刚的证人三井,以及尚未在审判中被提及的酒井舅舅的电话自首。 「竹冈巡查,您花了多久时间抵达现场?」 「不到五分钟吧,因为我在最近的位置,所以才会收到指令。」 他藉机强调警方行动快速。 「那么,请说明您看到的现场。」 「好的,现场有两名年轻女性,其中一人坐在地上大叫,另一人倒在地上。此外地上还倒著一名二十几岁的男性,脖子流了很多血,另一位五十岁左右的男子拚命压住他的脖子。现场还有一个老男人拿著菜刀,并主动向我搭话。」 当现场多达五个人时,陈述证词也挺累的。 「拿菜刀的人说了什么?」 「异议,这么做是在要求证人转述。」 阿武隈说完,朱鹭川难得露出烦躁的表情。 「审判长,他说的没错,但这份证词只是顺著情境提到罢了,不会对本次审判造成争议。」 「哦,这样啊,失敬了,我收回异议。」 阿武隈故意道歉,似乎只是想蓄意干扰。 「回到问题,拿菜刀的人对您说了什么?」 「他说他杀了倒在地上的人,也就是被害人一之濑,还说要自首。我无法每个字都忠实重现,但我肯定他是要表达这个意思。」 「您如何回答他?」 「我要他先把菜刀放在地面上。他的态度非常配合,所以我把照顾伤者的事交给一起赶到现场的同事,向自首的人询问详情。」 「请继续。他说了什么?」 「他先报了名字,说他叫酒井孝司,在路上目睹已向警方备案的跟踪狂想加害朋友的女儿,所以用身上的菜刀刺了跟踪狂。」 舅舅的确是这么说的,这个谎言对我们造成麻烦,因为警方很快便发现菜刀是榊原小姐所有,所以才会起疑。 「您当时怎么处理?」 「是,我以准现行犯逮捕他。」 「好,现在我想告诉各位陪审员一件事。」 朱鹭川检察官回头看向陪审团。 「限制人权的逮捕行为需要慎重其事,因此日本遵循令状,要先有法院的命令才能逮捕民众,除非犯罪在眼前发生,警察才能以现行犯逮捕之。如果嫌犯符合现行犯的标准,就称为准现行犯。竹冈巡查,这部分可以请您详细说明吗?」 「好的。」 朱鹭川检察官刻意将解说的工作交给竹冈巡查,这无非是在强调「以准现行犯逮捕嫌犯的当事人,是在了解的情况下逮捕嫌犯」。 「以准现行犯逮捕民众需要满足几个条件,但是当对方持有疑似犯案凶器,或是在犯罪刚结束就立刻认罪的情况下,没有拘捕令也能直接逮捕人。」 只见竹冈巡查神色紧张、一字一句地详加描述,说完旋即松一口气,看起来像是反覆练习过很多次。 「很好。名叫酒井孝司的男子手持染血的菜刀,旁边倒著颈部遭刺的被害人,当然适用逮捕准现行犯的法则,是吗?」 「没错。」 警察被赋予了逮捕准现行犯的权利,如果法规太松,他们可能会滥用职权。朱鹭川检察官就是基于这个考量,才再三强调逮捕准现行犯的正当性,我们也不想针对这点提出质疑就是了。 「主诘问结束。」 朱鹭川检察官淡淡说道,阿武隈交替起身。 「没有特别需要反诘问之处。」 ◆ 「下一位证人是担任司法解 剖的木野下法医。」 一位穿西装、戴眼镜,看似认真老实的壮年男子站上证人台,他是我们在刑事审判中屡次遇到的法医,当然也很习于出庭作证。 朱鹭川检察官按照流程,询问被害者的死因。 「简单来说就是颈动脉损伤,造成失血过多而死。被害人颈部相当重要的血管被菜刀割断……不,严格来说是被刺断了。」 「也就是说,颈动脉不是挥舞菜刀时被割到,而是用力刺入脖子所造成的吗?」 「是的,被害人的颈部只有一道伤,伤口相当深,怎么看都是用力刺入的。」 「人类的颈动脉受损,会发生什么问题吗?」 「是的。血液担任运送氧气的重要工作,动脉负责运送氧气充足的血液,将氧气运送到全身后,再经由静脉带回心脏。」 学校教过这些事,所以我也知道。 「颈部有静脉与动脉两种血管,电影有时会演脖子被割,但只伤到静脉的情形。如果只伤到静脉,人不会立即死亡。但若是伤到脖子的动脉,也就是颈动脉,情况就不一样。颈动脉受伤会导致血液无法流到人体重要的器官──脑部,这将造成严重的后果。」 「您的意思是说,被害人几乎等于当场死亡吗?」 「可以这么说。颈动脉受损,流到脑部的血液会瞬间被阻断,立即引起贫血或直立性低血压等更严重的症状,伤者会失去意识,或是无法站立。」 这表示伤者没有时间留下阿武隈可能会喜欢的死前讯息。 「假设菜刀割断颈动脉,血也会喷到凶手身上吗?」 「会的,虽然要依状况而定,但人类的颈动脉被菜刀用力刺断,还造成那么深的伤口,血十之八九会喷到凶手身上。不,我修正一下,血一定会喷上去。」 「那么最后我想请教,被害人推测是在几点死亡的呢?」 「我能肯定是在晚上七点多断气的。」 人死亡数小时身上就会产生尸斑。此外,被害人直肠内温度降低的程度也符合死亡推定时间。综合司法解剖的时间与尸斑、体温等资讯,能肯定被害人是在晚间七点多断气的──木野下法医如此作证。 我方对于被害人的死因和死亡推定时间没有疑虑,所以同样没有进行反诘问,让朱鹭川检察官传唤下一位证人。 ◆ 「请本日最后一位证人──鉴识课的清水巡查部长上台。」 接著站上证人台的,是负责搜索案发现场、采集证据的鉴识组组长。 「总算轮到他了。」 这对我们来说是相当重要的一位证人,我忍不住向阿武隈搭话。 「是啊,你要做好需要反诘问的心理准备,仔细听他的话。」 我方的主张是,由于被害人使用电击棒攻击,榊原小姐当时陷入昏迷,不可能杀人。眼下最大的问题是现场并未找到电击棒,因此我们势必得证明是有人捡走它,或是警方在搜查上有所疏失。 朱鹭川检察官先请他介绍自己隶属于鉴识课的身分,以及鉴识课在本案负责哪些项目等基本问题,接著正式进入主诘问。 「您搜索现场后找到了哪些证物?」 「首先是自称酒井的男人手持的染血菜刀,以及他疑似沾染上血迹的手帕。我们当场进行了血液检测,查看是否有鲁米诺反应以鉴定是不是血液。」 「结果呢?」 「确认为血液无误,于是当场收押。」 「你们还有在现场发现什么吗?」 「没有。我们针对现场及周边进行了地毯式搜索,完全没找到与案件相关的物证。」 「了解,可以进行反诘问了。」 阿武隈没有回应朱鹭川检察官,反将脸凑向我。 「知道该怎么做吧?记得先不要提到电击棒喔。」 「知道,我试试看。应该说,请交给我办。」 清水巡查部长的证词非常简洁,乍听之下也无矛盾之处,但只要回想阿武隈至今参与过的审判,就知道该如何进攻。想想今天听过的证词,就算无法发现明确的破绽,也能找出合理的疑点。 「清水先生,我先确认一点,您在现场只找到菜刀和手帕,没有其他证据了是吗?」 「对,是的。」 「但您方才在主诘问时似乎漏提一件事,不知道您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忘记。」 「抱歉,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清水板起脸孔。我发现自己的诘问方式和阿武隈越来越像。 「您漏掉了时间。本案发生在晚间七点左右,请问鉴识人员是几点开始搜寻现场的呢?」 「晚间七点四十分左右。」 「七点四十分,这表示现场从事发到正式搜查,当中经过了将近三十分钟的空白时间,对吗?这段时间里,证据是否有被人带走或是被风吹走的可能性?」 「不,这种可能性很低。听说事件发生后,报案者三井先生一赶到现场便阻止人群接近,紧接著又有两名警察抵达现场,进行封锁。」 「是吗?那容我请教,三井先生是警察吗?」 「不、不是。」 「对吧。您认为不是警察的人,能够滴水不漏地封锁命案现场吗?」 「异议!这是徵询意见的提问!」 朱鹭川检察官高声喊道。 不过我早就料想到他的反应,知道该如何反击。 「审判长,这位证人是案件现场的专家,我请他针对现场状况提供意见,应该不构成问题吧?」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朱鹭川难得露出不甘心的表情退下。比起被阿武隈找碴,辩输我似乎更令他感到难堪。 「阻、阻止民众接近并不困难,不是警察应该也能办到吧。」 「是吗?那么,您知道三井先生是以哪种形式封锁现场的吗?您有亲眼确认过现场封锁的情况吗?」 「没、没有。」 「那么,您应该无法断定三井先生的封锁做得很彻底吧?」 「……经你这么一说,或许是吧……」 「很好。请问您能够否认有某个人在您和警察封锁现场之前混进去、带走某些证据的可能性吗?」 「异议!这是具有误导性且具争议的提问!」 「请等一下,我只是请教他有无这样的可能性,和误导无关吧?」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我没办法否认。」 「我问完了。」 我就此退下。 「干得好,虽然有点死板,不过算你及格。」 「谢谢。」 阿武隈难得称赞我,我却有点不甘心。 我的反诘问几乎都是模仿阿武隈。我一直在想如果是阿武隈,这时候应该会这样说吧,才能有刚刚那番表现。 「好,本日预定的证人都已传唤完毕,明天将继续诘问检方证人。」 审判长如此宣布,暂时舒缓法庭内的紧张。 ◆ 庭审结束后,我们当然见了榊原小姐。所谓的审判就是再三大声宣扬被告的罪名,即使被告是无辜的也会感到惶恐不安,尽力为他们打气是律师的工作。 「不过,现阶段还无法下定论。」 阿武隈坦诚地说。 「我懂的。」 榊原小姐在透明压克力隔板的后方点头。 「毕竟才第一天,听过两位的反诘问后,我充满信心。」 这听起来像出自贴心的客套话。真希望她至少在这时候不要逞强,能够严厉地对我们说「请你们 多加油」。 「明天才是重头戏。」 但我还是必须让她先有个心理准备。 「包括警察在内,明天检方要传唤的证人都有丰富的出庭经验,很熟悉审判流程,我们不见得能即时掌握反诘问的机会。法庭内的气氛或许会让您感到相当不适,但我们一定会伺机反击,请您务必忍耐。」 「我明白了,我也是这样告诉自己。明天就麻烦你们。」 听到委托人这么说,我越发为她感到心疼。 「你不用紧张啦。」阿武隈说。「听完今天的证词,我有一个新发现,这次开庭说不定一下子就顺利结束了。」 「咦?什么发现?」 我大吃一惊,阿武隈则露出窃笑。 「你也有听到今天的证词吧?说不定你同样隐隐约约发现了。我还没有确切证据,所以你先自己想想。」 「哦,好吧。」 今天法庭内有出现这么重要的证词吗?我左思右想,但未得出结论。不过光是知道阿武隈有新发现,我就彷佛吃下定心丸。 若说哪里有问题,大概是我太习惯依赖他了吧。 间章 井上检察官的忧郁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人们普遍认为检察官──也就是控方律师的工作,是透过审判定被告的罪,但实际上他们还有其他更主要的工作。 那就是文书处理工作。检察官虽然拥有一定程度的调查权,在必要的情况下能够指派警察搜查,然而现实情况是,他们每天都有大量的书面文件要赶,根本无暇参与搜查。 这就是井上检察官现在的写照。自从成为朱鹭川的助手后,她日日夜夜都被庞大的文书工作追著跑。 「井上,那份文件今天一定要弄好。帮我放进我交给你的usb随身碟里。」 「是。」 井上检察官半机械式地回应,努力完成主管交付的工作。 她无法拒绝朱鹭川的命令,连一刻也不敢松懈。最后她乾脆化身为文书处理机,完全不动脑地猛打文件,这样还比较轻松。 但就算她机械式地接下工作,实际做时还是会犯些人类会犯的错误。 「啊。」 当她要把自己用电脑打好的word档案复制到朱鹭川检察官交代的usb随身碟里时,一不小心复制到其他档案,因而急忙删掉它。 「咦!」 这时候她再度犯错,误删了usb随身碟里的其他档案。 随意删除主管的档案可不是道歉就能了事,她急忙打开资源回收筒,里面却什么也没有。看来直接从usb随身碟删除的档案,并不会跑到电脑的资源回收筒。 不过她还不用慌,遇到这种事上网搜寻一定能找到还原档案的软体,只要赶快下载软体、把档案还原就没事了。像usb随身碟这种外接式硬碟,只要没用其他档案覆盖删除位置,应该都能把删除的档案救回来。 井上检察官使用下载的还原软体搜寻被删除的档案,很快便叫出删除位置上残留的档案预览。 (太好了,就是它。) 她从删除时间成功找出刚才误删的档案,接下来只要将档案还原,一切就像是没发生过一样。 然而就在这时候,井上检察官受到人性的干扰,这件事将大大冲击她的人生。 利用搜寻删除档案功能找出来的档案,不只刚刚那一个,搜寻结果还显示其他word档。 井上检察官与朱鹭川检察官并无私仇,但朱鹭川现在以主管名义对她颐指气使,她自然会好奇这位主管究竟删除了什么档案。尽管可能性很低,不过若能找到他写给某人的情书,就能做为深夜加班的小小娱乐。 她悄悄把那个word档在自己的电脑上还原,怀著兴奋的心情点开档案。 「咦……这、这是!」 里面出现的是朱鹭川检察官捏造物证的证据。 第五章 阿武隈对朱鹭川 第二天 1 「有请今天的第一位检方证人,科学搜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上台。」 站上证人台的女子号称「科搜研之女」,已是熟面孔。她每次都被阿武隈咄咄逼问,对我们的印象铁定很差。当她站上证人台后,还真的连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您是否对鉴识课送来的菜刀和手帕做了科学调查?」 「是。」 朱鹭川检察官要武藤作证化验结果。 案件发生时,酒井舅舅手持的菜刀上验出被害人一之濑的血液,以及两人份的指纹,分别是榊原被告与舅舅的指纹。资料上特别放大印出实际采集到的榊原被告指纹,进一步说明: 「请看这张图,我们将采集到的指纹放大列印。如各位所见,指纹有一半被摩擦的痕迹切断。」 「为什么会留下这样的指纹?」 「应该是有人擦拭过指纹。从握柄上没有明显的刮痕来推测,菜刀应该经过柔软的布擦拭。」 「换句话说,榊原被告的指纹有被擦拭过的痕迹,是吗?请问酒井先生的指纹呢?」 「他的指纹很完整,完全没有被擦拭过的痕迹。」 「我们接著谈谈另一个物证,也就是酒井先生自首时携带的手帕。请问您有什么发现?」 「是,上面沾了血液。」 「请问您从沾染的血液验出谁的dna?」 「我们确认那是被害人一之濑先生的血液。」 「确定无误吗?」 「dna检测的准确度年年高增,换算成百分比,大概是百分之九十九?九九九……若要数据化,就是这么夸张的程度。」 「也就是说,菜刀上虽然有榊原被告的指纹,但是有用布擦过的痕迹。此外,手帕上是一之濑先生的血液,这样对吗?」 「是的。」 「我问完了。」 朱鹭川难得没有诱导证词便结束主诘问,不过相信所有人听完刚刚这番证词,都会产生一样的想法:酒井舅舅以手帕擦了榊原小姐使用过的菜刀。 「请辩护方进行反诘问。」 「我方没有问题要问。」 阿武隈坐著回答。 这对我们而言是相当不利的证词,但舅舅用手帕擦过菜刀是事实,我们也无法反驳。 「接著传唤下一位证人酒井孝司先生。」 ◆ 法庭内的空气为之一变。 酒井孝司是我的亲舅舅,同时是在案发当时拿著染血菜刀向警方自首的人,曾一度被逮捕又马上获释。中间的过程经由媒体大肆渲染报导,相信每个人都抱持著高度兴趣。 当然,他也是我们相当重要的证人。舅舅认为榊原小姐杀了人,所以才替她顶罪,因此他的每一句证词,都可能加深陪审团认为榊原小姐是凶手的想法。 「首先请教您的姓名和职业。」 「我叫酒井孝司,目前自由接案。」 「您在这起案件当中,为了包庇被告而向警方自首,是吗?」 「是的。」 「审判长,如您所见,这位证人可能会对检方做出不利证词,请允许我方进行诱导式询问。」 「本庭已经了解当中的关系,将视情况允许。」 尽管百般不愿,我们也不得不认同这项申请。 「您是否知道榊原被告受到本案被害人一之濑严重的跟踪骚扰?」 「知道。」 「榊原被告在本多律师的陪同下向警方提出被害申请,警方也对一之濑先生提出警告,命令他不得再接近榊原被告,这些事您当然也晓得吧?」 「是。」 朱鹭川检察官猛烈展开诱导式询问。看来他跟阿武隈一样,善于利用所有优势以达成目的。 「命案发生的六月三十日晚间七点左右,您人在哪里?」 「我在前往厨艺班上课的路上。」 「那里距离案发现场很近,对不对?」 「对。」 舅舅以略微平淡的口吻如常回应。 关于该不该让舅舅作证这点,我和阿武隈讨论了好一阵子。舅舅一看到现场便直觉认为人是榊原小姐杀的,若要解释他这么想的原因,陪审团势必会对榊原小姐产生怀疑,这对我们来说非常不利。 阿武隈针对这点提出以下策略:以自己会连带受到罪名波及为由,拒绝提供证词。不过讨论到最后,我和阿武隈还是认为应该让酒井舅舅出庭作证。我们主张真凶另有其人,因此将真相明朗化会比较好 朱鹭川检察官继续诘问: 「您在前往上课的途中遇到什么事?」 「我听见惨叫声,声音很像榊原被告。」 「当时赶到现场的另一位证人铃木小姐也曾作证她发出惨叫。您听见的不是铃木小姐的声音,而是榊原被告的声音,是吗?」 「是的,我和榊原小姐很熟,不可能会听错。」 「您听到惨叫声后,立刻赶到现场吗?」 「是的。但由于那里建筑物很密集,我听不出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花了一分钟左右才赶到。」 「您在现场看到什么?」 「榊原小姐与跟踪她的男人一起倒在地上。」 「根据当时赶到现场的铃木小姐证词,现场除了您以外还有一男一女,男人仰躺在地,女人在离他一公尺左右的位置趴卧著,请问这与您看到的情形一致吗?」 「对,一模一样。」 「然而铃木小姐的证词和您描述的画面有一点很大的不同,具体来说,您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的是榊原被告手上握著染血的菜刀,对吗?」 「没错。」 「您认得那把菜刀对吗?听说那是您送给榊原被告的礼物。」 「是的。」 舅舅一脸痛苦地承认。 「从状况来看,您认为榊原被告刺了被害者一刀,对吗?」 「异议!」 我急忙起身。 「这是徵询意见的提问,证词应该只能传达真相。」 「认可。」 「那我改变问题,您是否从倒地的榊原被告手中夺走菜刀,用自己的手帕擦拭了刀柄,并且自行握住菜刀,使其沾上您的指纹?」 「……是的。」 「您这么做是为了帮助榊原被告摆脱杀人嫌疑,是吗?」 「是。」 「很好。下一个问题,您打电话给今天也在场的本多律师后,紧接著报警了对不对?当时您是怎么跟警察说的?」 「我说自己刺死了一个人,请他们逮捕我,并叫救护车。」 「之后您向赶到的竹冈巡查自首,以准现行犯身分遭到逮捕,对吗?」 「对,就是这样。」 「隔天您就被释放了,对吗?」 「是的。」 「主诘问结束,请进行反诘问。」 「我们没有要问的。」 阿武隈只能坐著不动。 我再次感叹,警方以及可能在背后主导侦办方向的朱鹭川检察官真有两把刷子。即使舅舅在扣押期间彻底行使缄默权,他们依然在缺乏口供的情况下调查到这个地步。这些问题与我们从舅舅口中听到的几乎一模一样。 「请朱鹭川检察官传唤下一位证人。」 「好的,请板桥分局的稻田巡查部长上台作证。」 ◆ 证人台上的男子与我有过一面之缘,他是我陪榊原小姐去报案时,负责受理案件的员警。他其实是一位相当有善心的警察,很遗憾现在以检方证人的身分出庭作证,站在敌对立场与我们 交锋。 「听说您在六月二十六日,曾接到榊原被告与在场的本多律师前往警局商量跟踪狂问题,是吗?」 「是的。」 「您可否具体描述何谓跟踪骚扰?」 「以下是『跟踪行为相关规制法』所定义的跟踪骚扰:在住家、工作地点等处埋伏、纠缠,要求见面、交往与其他非义务的行为,和使用包含电子邮件在内的连续电话或粗鲁言行威胁恐吓等等。」 「您听完榊原被告描述的状况后,是如何判断以及行动的呢?」 「我看了一之濑先生跟踪埋伏的录影画面,以及榊原被告所收到的恐吓信,判断其为名副其实的跟踪骚扰案,随后利用半天时间调查一之濑先生平日的言行,实际确认他在榊原被告的自家附近徘徊后,即刻在当天对他提出警告,以口头及函件的方式告知他已经触法,须立即停止这些行为。」 「假设跟踪狂不听警告,你们通常会怎么处理?」 「我们会请东京都公安委员会发出禁止令,这是非常严重的命令,不遵从的话会立即遭到逮捕。」 「也就是说,你们必须先了解跟踪狂是否听从警告,才能进行下一个步骤,是吗?」 「您说的没错。」 「我问完了。」 朱鹭川检察官意外爽快地结束主诘问,我大感疑惑,忍不住问阿武隈: 「他完全没提到放在榊原小姐房间的那封恐吓信耶……提出这点不是能减轻警方的责任吗?」 「对,是这样没错。但他们也不想被认为是推卸责任,所以想把这件事留到更重要的时候再提出吧。」 「那么……我们是不是不要提出反诘问比较好?既然他们还留有恐吓信这一手,现在先把责任推给警方似乎没什么意义。」 「不,我们没道理不把责任推给警察。关于恐吓信,我们只要说没发现就好。本多,不好意思,这次反诘问就交给你。我不能让大家觉得我被检方牵著鼻子走。」 阿武隈向来很注意自己带给陪审团和旁听人的形象。举例来说,每当他进行反诘问的时候,总是能为法庭带来震撼,使旁听人怀疑检方的主张──光是他所营造出来的这股气势,就足以带领我们迈向胜利一大步。 因此,由我扮演误入检方所设的陷阱的角色最为合适。从旁观者的角度,身为菜鸟的我不慎失败,没什么好震惊的。 「我要提出反诘问。」 我先做了个深呼吸,站了起来。 「警方接获被告的备案后,真的有确实向一之濑先生提出警告吗?」 「有的,千真万确。」 「但是一之濑先生完全无视警告,继续去见榊原被告对吗?甚至带了绳子和胶带等明显令人联想到犯罪的工具。」 「对,是的。」 好,接下来才是关键。 「您身为警察,应该也感到很自责吧?如果当时找您商量有确实发挥作用,这次就不会发生这起命案。」 「是的,我至今依然后悔没能阻止本案发生。」 他老实地承认过失,这本来应该值得高兴,然而检方还未正式提出恐吓信一事,令人在意。 「反诘问结束。」 至少在这个阶段,朱鹭川检察官完全不吭一声。 ◆ 「传唤下一位证人立石医生。」 又一位池袋中央医院的相关人士站上证人台。 「我是负责急救外来病患的医生,简单来说,救治被救护车送来的病人是我的工作。当然,我们会依照病人的病情,区分为内科或外科,有时也会请其他专科的医生协助治疗。」 立石首先说明了自己的职务。 「六月三十日晚上,榊原被告经救护车送进池袋中央医院,您是她的主治医生,对吗?」 「对。」 「榊原被告当时的状态如何?」 「她有点意识不清,手上沾著微量血液,额头上有撞伤痕迹,看起来是撞到某种平坦的物体,形成内出血的瘀伤。」 「我照顺序提问。首先是关于榊原被告手上沾的血,这是怎么一回事?血液出现在手的哪个部位?」 「她的手心、手背和指缝间都沾上微量的血液,但是经过检查,她的身上没有会流血的伤口。」 「您将这件事告诉警方了对不对?」 「对,警察来到急诊室后,我有将情形都交代清楚。」 「您怎么看出额头的伤是撞上平坦物体所造成的?」 「如果伤是由石头敲击所致,由于石头表面凹凸不平,瘀血的部位会更小,甚至可能造成出血。然而,她额头上的瘀伤范围很大,只有撞上平坦的物体才有可能变成这样。」 「您为她施行了哪种治疗?」 「她描述自己头痛,疑似忘记受伤的过程。我听急救人员说她在搬运时是昏迷状态,可能伤及脑部。我为她做了ct,即脑内的断层扫描,所幸没有内出血的徵兆。不过事故后有可能因为日常动作而出血,因此我请她住院观察几天。」 「在此我想请教一下,她的职业是护士,属于医疗专家,是否有可能自行敲打头部,假装事发当时不省人事呢?」 我马上跳起来。 「异议!这是具有争议的误导性提问,请连同问题本身删除纪录!」 「认可。朱鹭川检察官方才的发言已经从纪录上删除,也请各位陪审团忘记这个提问。」 审判长虽然认可我的诉求,但我可不认为陪审团会完全忘掉。 「我改变问题,请问您是如何判断她的头部外伤需要住院检查?」 「本来应该依照昏迷指数(gcs)的基准来判断,但这次状况是病患在撞击到头部的同时陷入昏迷,并且失去了前后的记忆,我无法当下判断她是在什么样的状况下、遭受多强的力道受伤,所以需要做断层扫描及住院检查。」 「请问像护士这种医疗专家,是否具备这些相关知识呢?」 「异议!这是具有争议的误导性提问!」 「审判长,请您驳回异议,这是为了帮助陪审团正确了解被告当时状况的必要问题,我只是询问医疗专家是否具备相关知识,这个问题应当请证人作证。」 「……异议驳回,请证人回答问题。」 「是,我明白了,护士当然具备相关知识。」 「换句话说,假设身为护士的榊原被告自行撞击头部并佯装失忆,您也只能指示她住院检查,是吗?」 「异议!」 「那我改变问题,您能否断定榊原被告昏倒,与其头部的伤有关?」 「我无法办到。我是听过本人的描述,以及急救人员说明病患当时失去意识倒在地上,才对此做出必要的处理。」 「我问完了。」 「请进行反诘问。」 「本多,交给你了,稍微反击一下就好。」 「……我了解了。」 我站起来。最低限度的反诘问我还做得到。 「您无法否定榊原被告当时处于昏迷状态,对不对?」 「是的。」 「她是否有可能因为额头遭受重击,失去事发前后的记忆呢?」 「这要依照程度判断,不过可能性很高。」 「很好,我问完了。」 和阿武隈说的一样,我无法做出有效的反击。不过加入合理的怀疑应该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接著传唤检方的最后一位证人,我们请警视厅的长濑警部上台。」 ◆ 一位壮年男子站上证人台。 虽然阿武隈总爱 说「刑警就跟流氓差不多」,但想不到这位长濑警部长得挺慈眉善目。不过,光是温和的人可当不了警部,所以他也给人生气一定很恐怖的印象。 朱鹭川检察官先请长濑警部介绍自己的身分。他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科,专门负责侦办杀人案等重大案件。接著朱鹭川检察官循序发问。 长濑警部先调查了起初向警方自首的酒井舅舅,但他自首后彻底保持缄默,启人疑窦。就在这时,科学搜查研究所针对物证──舅舅所持有的菜刀和手帕的鉴识结果出炉了。手帕上面染有血迹,菜刀上除了有血液和舅舅的指纹,还验出了疑似被手帕擦掉的他人指纹。 「这表示酒井先生在命案现场手持的菜刀,之前可能是由别人握著。酒井先生以手帕擦拭菜刀后,再由自己握住的可能性非常高。」 临时的自首果然骗不过警察。 「我们接著调查了倒在现场的榊原被告,发现几个疑点。我们从榊原被告的主治医生的报告中得知,她的手上沾著血液。警方在不影响治疗的前提下采集血液做化验,从中了解那不是榊原被告的血,而是被害人一之濑的血。」 「在此向各位陪审团报告,这段话本来应该由负责鉴识的科学搜查研究所的武藤主任出庭作证,但总之重点在于榊原被告手上的血无庸置疑是一之濑先生的血。这点在本次审判中没有任何争议。」 朱鹭川检察官仔细地说明原委。 「继续进行主诘问。请问您接下来如何展开调查?」 「是。可以确定的是,酒井先生与榊原被告两人都在事发现场附近的厨艺班上课,因此我询问了厨艺班的老师,得知榊原被告平时没有携带自用菜刀的习惯,是最近才突然开始带的。」 又是传闻证据。不过这件事我们也听榊原小姐亲口说过,况且厨艺班的其他学生都知道,已成事实,无法找藉口推托。阿武隈说,要是连厨艺班老师都站上证人台作证「会自行携带菜刀上课的同学实属少数」,会使事态变得更加不妙。 「接下来呢?」 「考量到菜刀以及榊原被告手上的血液,可以确定她一定以某种形式与事件相关,因此我们带著搜索票,前往榊原被告的住家调查。」 「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是,有一封恐吓信直接摆在桌上。」 来了,这是让我们最头痛的证据。 朱鹭川检察官从放在桌上的塑胶袋中取出纸片,递到长濑警部手中。 「你们找到的恐吓信是这个对吧?」 「对,就是它。」 「请您朗读内容。」 「是。呃,内容挺恐怖的……『你竟敢给我报警。你为什么就是不了解我的爱呢?如果你再相应不理,我要你吃不完兜著走。我要告你看护疏失。给我记著,只要我想,我还能像这样在你房间来去自如。』以上。」 他平静地念完吓人的信件内容。 「长濑警部,您怎么看待这封恐吓信?」 「光从文字来看,可以清楚得知这是榊原被告向警方报案后没多久所收到的信。说来奇怪,现行的跟踪狂规制法规定只要报案,警方就会出面警告,对方若是不听从警告,警方便会采取进一步的动作。榊原被告当然知道这些事,只要她把这封恐吓信交给警方,警方就能扣押一之濑先生。」 「但实际上警方并未收到恐吓信的通知?」 「是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也和刚刚上台作证的板桥分局稻田巡查部长确认过了,听说警方没有接获联络。这实在很奇怪,只要她呈交恐吓信,警察就能扣押一之濑,这样就不会酿成本次的悲剧。」 这是相当巧妙的话术。身为警察,一定不想被民众认为是在推卸责任,但听完他这番说词,每个人都会自然认为有过失的该不会是榊原被告吧。 「接著我想询问关于恐吓信的内容,上面写到要告榊原被告看护疏失,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是的,关于这点我们完全没找到佐证。一之濑先生的确曾在池袋中央医院住院,由榊原被告担任护士,但是未传出任何疏失。」 「你们向榊原被告确认过这封恐吓信吗?」 「确认过了,她说不知道这件事。榊原被告说她向警方报案后,基于安全考量,一直住在商务旅馆,并未回过家。」 「你们当然去查证过了吧?」 「是的。」 「结果怎么样?」 「我们确认她的确住在离家三十分钟左右路程的商务旅馆,然而她并非一直待在旅馆内,我们从监视器画面得知她偶尔会外出,极有可能利用这段时间返家。」 榊原小姐也和我们说她住在旅馆时偶尔会外出,但这毫无可疑之处,谁不会在半夜买宵夜吃,或是去便利商店买东西啊?虽说从旅馆走路便可回家,但那只是巧合而已。 「接下来你们如何侦办?」 「我们先释放了自首的酒井先生。按照状况研判,他不可能犯案。佯装犯案虽然构成妨碍公务罪,但考量到他这么做是为了包庇榊原被告,我们认为没有送检的必要。接著,我们针对榊原被告申请了拘捕令。」 「你们为什么决定要逮捕她呢?」 「榊原被告从报案前到报案后都连续住在商务旅馆,但长期住旅馆一定不方便,她极可能在回家拿换洗衣物或打扫时,发现放在桌上的恐吓信。这封信的内容足以令她感到人身安全受到威胁。她大可以将恐吓信提交给警方,但信里同时写到她的看护疏失。尽管这件事警方完全没找到相关证据,不过,当时有可能发生了只有榊原被告与一之濑先生才知道的医疗疏失。」 「所以她才没有将信件交给警方,是吗?」 「是的。此外,她以上厨艺班为由带著菜刀行走,但经我们调查后得知,那堂课只有她会自行携带菜刀上课,由此可见,她会随身携带菜刀另有目的。」 「阿武隈,这里要喊异议吗?」 即便证人是专家,推测的部分也太多了,而且朱鹭川检察官的诘问都带有诱导性质。 「不用,陪审团已经知道他的用意,就随便他说到最后吧。相对地,不管听到什么,你的表情都要维持平静。」 他说的对。陪审团和旁听民众都已听出话中之意,心中恐怕有了结论,与其在这时候做无谓的抵抗造成反效果,还不如听从阿武隈的建议,装出游刃有余的样子。 「她受到跟踪狂骚扰,携带菜刀会不会是自卫用的呢?」 「这就不清楚了。不过,突然在自己房间的桌上看到一封恐吓信,内容威胁要『揭穿你的秘密』,任谁都会紧张吧?」 「因此,被告就是从那时候起怀抱杀意,并且带著凶器行走吗?」 「有没有怀抱杀意不清楚,但这可以解释她何以连续多日带著菜刀。」 「然后到了六月三十日晚上,一之濑先生再度出现在榊原被告面前。当时发生了什么事,我们透过证据都已经说明清楚。请问榊原被告用菜刀刺了一之濑先生吗?」 「凶器为榊原被告的所有物,上面也沾有她的指纹,这些是事实。」 「听说凶手持刀深深刺入一之濑先生的脖子,因此我们可说,该人是怀抱著明确的杀意动手,是吗?」 「是的,从伤口的深度来看,实在很难想像那是出于自卫地挥舞菜刀时偶然刺中造成的伤口。」 「被告头部虽然有伤,并且主张当时不省人事,然而被告的手与脚完全没有受伤,是吗?」 「是的,被告只有额头上出现瘀伤。」 「在这种情况下,出现这样的伤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是否有可能是被告刻 意伤害自己而造成的?」 我简直快听不下去,差点出声抗议。但阿武隈说的对,现在抵抗没有意义。 「可不可能我不知道,但那个伤的确很不自然。」 「然后就在这时候,酒井先生刚好路过,是吗?」 「是的。可能是偶然,不过既然他们上同一堂课,在路上遇到也不奇怪。酒井先生恐怕目击了犯案现场,才决定要挺身包庇榊原被告。他使用身上的手帕擦拭被告的手及凶器菜刀,试图消除会成为犯罪证据的指纹。」 「随后警方接获报案、展开调查,对吧?」 「是的。被告产生杀意后,带著菜刀做为凶器行走,刺死跟踪自己的男人,还想抹消自己的罪名,这种行为不叫正当防卫也不叫防卫过当。她不但违反枪炮弹药刀械法,更应以杀人罪名受到制裁。」 「谢谢您,我问完了,接下来请进行反诘问。」 朱鹭川检察官夸耀胜利般地回头看我们。 「不,我们还有其他想优先证明的事,想先将权利保留。」 「可以。朱鹭川检察官,检方调查证据的程序,是否就到这里结束?」 「是的。六月三十日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警方在第一时间收押了非被告的其他人,又迅速释放该人物,紧接著逮捕被告?还有,检方为何不以防卫过当或过失致死罪,而是以杀人罪嫌起诉被告?相信各位都已经充分了解。」 「审判长。」阿武隈大声说。「朱鹭川检察官似乎现在就想行使最后辩论的权利,我是无所谓,不如让他说完吧。」 「不,我不赞同。朱鹭川检察官,请您最后再进行演说。」 朱鹭川检察官瞪了阿武隈一眼,鞠躬退场。 「本日庭审到此结束,明天起换被告方调查证据,感谢各位陪审员今日参与出庭。」 2 「总算把检方的底牌都看过一轮,明天开始要正式应战了。」 闭庭后,我和阿武隈如常前往地下会面室见榊原小姐。 「我们已经得知一之濑从网路上购买电击棒,检方应该还没掌握相关证据,我们有很多方法可以反击。」 大概是被陪审团盯著看了一整天,榊原小姐显得无精打采,我很努力想为她打气,但似乎没什么效。 「麻烦您了,弱点被他们抓到真的很难处理……我的确有带著菜刀防身的念头,想说遇到状况时,或许可以拿来威吓。」 「还真是名副其实的防身用刀耶。喂,本多,这是笑点,你笑一下。」 「抱歉,很难笑。」 连阿武隈的玩笑也无法吹散这股沉重的气氛。 「不过最难熬的时期已经过去,明天你就坐在头等席,好好观赏我们的表现吧。」 由于现阶段没有其他话题可聊,我们不一会儿便结束会见。 ◆ 我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悲哀,竟然连安慰一个女孩子都做不到。 尤其是走出会面室的这一刻,我更加体认到律师的能力有限。 「你们果然在这里,我等了好久。」 「咦?井上检察官?你怎么来了?」 井上检察官站在地下室阴暗的走廊上等我们。 「我有事要谈,你们能听一下吗?」 我和阿武隈因为这预料外的事态发展面面相觑。 「好喔,不拒绝女性的邀请是我们的原则,我们很乐意陪你聊聊。」 「阿武隈,不要随便把我算进去。」 「为什么?难得有女生找你,你好意思推托吗?」 「你在说什么啊,对我来说不管是男是女都一样。」 「守备范围真广耶。」 「……阿武隈,你是故意的吧?」 「你们别再斗嘴了行吗?我可以说了吗?」 井上检察官面露不耐烦,我和阿武隈静静跟随她,往地下走廊更角落的地方走去。 「朱鹭川检察官托我传话,只要你们肯就此打住,检方要改成防卫过当也行。」 「原来是这种事喔。」 她特地跑来,我还以为有什么事。 「井上检察官,你应该很了解我们的个性,我们不可能接受这种交易。」 「是呀,所以这只是表面上的藉口,是我主动向朱鹭川检察官提出的。我问他要不要这时候去谈交易,就算会被拒绝,也可以当作挑衅,他就叫我来了。」 我听懂她的意思了。 「怎么回事?什么叫表面上的藉口?」 「应该是有其他不可告人的事想对我们说吧。」 「是呀,这件事不能在电话里讲,正好适合在地下室谈。」 井上检察官难得讲话兜圈子。 「欸,这次审判对你们最不利的证据是什么?」 她问了一个令人措手不及的问题。 「当然是在榊原家发现的恐吓信啊。」 阿武隈毫不犹豫地说。 「是的,那封恐吓信害我们无法主张警方的过失,还莫名其妙变成杀人动机。」 即使旁边没有其他人,井上检察官还是小心翼翼地压低音量凑过来说: 「如果我说那个证据是捏造的呢?」 我不禁怀疑自己听错。 我花了好几秒钟才领悟过来。 捏造?假如这句话出自阿武隈之口,我还不会那么讶异,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会从井上检察官口中听到这个词。 「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不可能吧……」 「你猜对了,那是假的,朱鹭川检察官用自己的电脑打好那封信,再偷偷放进榊原被告的家。」 我一阵头晕,感到天旋地转。 「等等,检察官可以干这种事吗?捏造证据是犯罪啊!」 「本多,冷静点,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我也常常干类似的……讨厌,我开玩笑的啦,井上检察官,不要瞪我嘛。」 「你们怎么还能那么冷静?检察官身为执法者,捏造证据很严重耶!」 「我说啊,真要追究起来,历史上检方捏造伪证的纪录多到数不清,这年头早就已见怪不怪。不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在朱鹭川检察官的usb随身碟里,找到与恐吓信的内容一模一样的word档。档案已经被删掉,我是碰巧用还原软体发现的。」 「呃,怎么有办法那么巧?」 我到现在依旧不敢置信,再次追问。 「他会不会只是打开word档把恐吓信的内容打上去,当作证据的资料呢?」 「想要备份内容可以扫描或是笔记啊,有必要亲手制作一份连字级和字距都一模一样的word档吗?就算真有必要,这种杂事也是我这个助手的工作吧。」 她是在朱鹭川检察官身边做事的人,连她都如此坚信,我也没有理由不相信。 「而且,你也看到证据清单了吧?被杀害的一之濑的电脑里,并没有找到那封恐吓信的word档。我本来也以为只是他删掉了,可是现在想想,那封信根本打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吧。」 冲击接二连三袭来。 检方捏造证据。追溯司法历史,这的确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我实在无法想像这种事在现实中发生……不,我身边的阿武隈不就做了不良示范吗? 「好机会,阿武隈律师的捏造证据讲座要开堂授课啰。」 阿武隈突然说起莫名其妙的话。 「老师来告诉你们这两只菜鸟一个诀窍。听好啰,捏造证据的基本,就是制造有也不奇怪的证据。」 我猜井上检察 官和我一样,听得一愣一愣。 「懂吗?那个证据不管有或没有,都必须很自然,这样才不容易被拆穿。如果你们以后还要在这一行混下去,应该先具备这些知识。」 「……这是全世界我最不想了解的知识。」 「同感。」 「呆子,不要小看捏造证据的基本功喔,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相信井上检察官和我一样,受到了震撼教育。 「虽、虽然很不甘心,但是好像满有说服力的。」 「同意……」 「老师这里还有捏造证据的应用篇喔,要听吗?噢,不,这个不行,不能让现役检察官听到。」 「保险起见我问一下,你没有实践吧?我要抓人啰?」 「哦哦,好可怕唷。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被抓到小辫子的。」 「喂,本多,如果我想抓这个垃圾律师,你愿意当我的证人吗?」 「别闹了,到时我只要请本多当我的律师,他就必须遵从守密义务,不能做出对我不利的证词。你知道本多欠我多少人情吗?」 他打哈哈地说。虽然很过分,但我也因此稍微重拾冷静。 「好了,玩笑就开到这里,我们回到正题,朱鹭川检察官捏造证据的手法相当炉火纯青。那很像是触犯跟踪狂防治法的男人会写的信,没有人会起疑,包含我们在内也是。不愧是刑事部出身的王牌检察官,竟然能想出这种根本不会有人起疑的假证据,我这个『恶魔辩护人』的称号都要让给他了。」 「现在不是称赞他的时候,我们要想办法证明他动了手脚才行……」 「很简单啊,请我们的井上检察官出庭作证。」 「我先说喔,再怎么说我都是检察官,没办法帮你们作证。我只是实在看不过去他的行为,才偷偷告诉你们。只要我仍隶属于检察厅,就不可能跟你们站在同一阵线。」 「那就没办法了,本多,放弃吧,要证明这件事大概无望了。」 「呃,为什么!你也太快放弃了吧?」 「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如果今天捏造证据的是门外汉也就算了,遇上专家只能举手投降。即使有井上检察官作证,恐怕也无法揭穿真相吧。毕竟我们过去曾经帮助她的弟弟获得无罪开释,人们只会认为井上检察官是为了报恩才替我们作伪证。」 变成这样的机率的确很高。 「等一下,我以前听过一件事,列印档案不是要用到印表机吗?听说不同型号的印表机印出来的文件都有特定的特徵,如果比对被害人家中的印表机和检察厅的印表机呢?」 「你忘了吗?被害人一之濑家中的电脑和印表机都被我们带走了,朱鹭川检察官当然是用同一台印表机列印的啊。」 「我猜也是。本多,我们的对手可是在刑事部打滚多年的老练检察官,我不认为他会犯这些基本错误。」 「什么!那到底该怎么办……?」 「不能怎样,只能说检方真的很高招,我们做好我们该做的事情就好。」 「你是要我认同检方捏造证据吗?这未免太不合理了吧!」 「这不是和我联手辩护的人该说的话。」 经他这么一说,我当场噤声。我们的确曾经利用制造伪证的方式,帮助委托人获得无罪判决,不过那是因为我们确定委托人是无辜的,凶手另有其人,才敢这么做── 思考至此,我开始感到绝望了。朱鹭川检察官这么做,想必也是基于同样理由。倘若朱鹭川检察官十分肯定人是榊原小姐杀的呢?假设他是为了制裁恶人才不惜捏造证据呢? 一丘之貉──脑中闪过这句成语。 「总之谢啦,井上检察官,还好有你提供重要情报,真的很有用,我要好好向你道谢。」 「你竟然会向我道谢,我看天要下红雨了。不用放在心上,照这样听来,你应该已经想出对策了吧?」 「不,其实没有,我只是想给刚当上律师的超级菜鸟一点震撼教育,告诉他法律界的真相。你提供的情报非常有用,成功帮助他脱离处男。」 「我要告你性骚扰喔?没问题吧?刚刚那句话怎么听都是性骚扰。」 他们继续鬼扯,拜此所赐,我差不多恢复冷静了。 「好吧,我承认这件事。恐吓信是假的,重点是我们该如何辩护。」 「你总算开窍了。放心吧,现在还不至于穷途末路。我刚刚也说了,案子本身还有可以质疑的地方,网购纪录就是其中一项。」 「等等,这么重要的秘密,别让我这个检察官听到比较好吧?」 我突然一惊。她说的没错,但现在也来不及了。 「我相信你不会把在这里听到的事告诉朱鹭川检察官。」 「我难得和你意见相同。主动流出检方违法情报的人,不会把我们的作战计画说出去的。」 井上检察官露出我从没看过的反应。 她羞红了脸,把脸撇向另一边。 「不要识人不明喔。即使朱鹭川检察官的证据是捏造的,也不代表你们的委托人就是无罪。别忘记其他证据,不管她是否起了杀意,都有充分的可能性杀人。你们也是如此怀疑,才会要酒井自首并彻底保持缄默的吧?」 「被你发现啦。」 阿武隈难得苦笑。 「对了,机会难得,我想再问你一件事。报警的那个证人叫做三井对吧?那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历?」 「三井?什么意思?你不是在主诘问时听过他的介绍吗?」 「是这样没错,但所有证人里,他感觉最奇怪。第一位目击证人铃木见到命案现场,不是吓得腿软甚至大叫吗?那才是普通人的反应,三井明显不一样。」 我不能老是畏畏缩缩,要向阿武隈看齐,积极解决案件才对。 「就是说啊,第二位目击证人渡边先生虽然在第一时间治疗伤患,不过他是医生,这么做并不奇怪。只有第三位目击证人三井先生一到现场就冷静地报警,还懂得控管现场,不让围观民众靠近。」 「没错,只有他的反应特别奇怪,不过这也不代表人是他杀的啦。」 「算你们聪明。遗憾的是,我不能告诉你们。我不是刻意要和你们作对,只是已经和三井谈好条件。」 「咦?谈条件?司法交易吗?」 「不,是私下谈的,只是简单的口头约定。不过,检察官的口头约定很沉重的。」 我越听越迷糊。我知道「未达司法交易的交易」这回事,也时有所闻,然而三井只是一个报案的证人,为什么需要和检察官谈条件? 「原来如此,我总算懂了。」 我完全听不懂,但阿武隈似乎一听就懂。 「怎么回事?你懂了什么?」 「这个案子我一直有个地方想不通。榊原是为了躲避一之濑才去住商务旅馆和上厨艺班的吧,那么,为何一之濑能在她回程的路上逮到人呢?」 「啊,这的确很奇怪。不过一之濑先生知道榊原小姐在哪里上班,可能是在她的上下班路线等人吧。」 「遭到警察警告的跟踪狂,敢这样明目张胆地堵人吗?还有,他应该不知道榊原在上厨艺班的事。」 「也、也对……」 「而且,被跟踪狂骚扰的女生,一般来说不会走小巷吧。我要是跟踪狂,就去医院通往车站的大马路上堵人,不过那里的缺点是人多不好下手。你往这方面想,就能猜到三井的身分和交易的秘密。」 完全听不懂,我连三井的身分和他为什么要和检察官交易都不知道。 「本多,你想知道答 案就去联络三井,我们晚上约他去酒廊坐坐,他要是拒绝,你就说会在法庭上抖出他的身分,我保证他不敢不来。」 「……我知道了。」 这个人真的很扯。我想不论是再怎么喜欢上酒家的人,都不会想跟只在法庭上打过照面的律师去喝酒吧。 结果阿武隈的预言应验了。 我随即打电话给三井取得联系,说有事想找他,问他今晚要不要在酒廊碰面。 『我想不到任何应该赴约的理由。』 不出所料,三井用平静的语气回道。情非得已之下,我只能照著阿武隈的指示去做。 「您如果不来,我们明天会在法庭上传唤您,说出您的身分。」 这句话迅速奏效。 『我明白了,哪一间酒廊?』 三井的态度瞬间出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3 我和阿武隈来到酒廊「鲁兹」,不知为何边吃著外卖的拉面边等候三井。 「喂,阿武隈。」 「嗯?干嘛?」 我吸著拉面,忍不住问。 「我们为什么要来酒廊吃外卖当晚餐?」 「有什么不好?这个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而且酒廊的食物很贵耶。」 「我知道,不过这样会造成店家的困扰吧……」 晚上六点左右的酒廊的确客人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客人,我们坐在这里吃拉面,怎么想都很诡异。 「啊,阿武隈律师,你来得正好。」 这时候,恐怕是整家店唯一肯理睬我们的人──真里小姐来到座位旁。 「拿去,人家托我交给你的,我已经确实送达啰。」 「哦,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真里小姐交给阿武隈一个可疑的纸袋。 「没有沾到指纹吧?」 「应该不用担心,我放进保鲜袋里。」 「保鲜袋?那是什么东西?」 「你不知道保鲜袋?就是用来密封保存食物的塑胶夹链袋啊。」 「哦,那个啊,那没问题。」 指纹?夹链袋?他们自顾自地说著可疑的对话。 「我确实转交给你啰。」 「等等,你要走了?难得来了,好歹该端杯茶过来吧。」 「我为什么要沦落到替点外卖拉面又不消费的客人奉茶呀?需要服务的话,请点我的台喔。」 真里小姐笑容可掬却义正词严地说完便快步离去。 「啧,这家店是怎么回事啊,对待保镳的态度真恶劣。本多,你说是不是?」 「和我说也没用,我才想问你那个纸袋装的是什么?」 「对喔,先给你看看吧。」 阿武隈从纸袋里拿出塑胶袋──应该说是保鲜袋,再从里面拿出那个黑色物体。 「这不是电击棒吗……?」 「没错,正确的产品名称叫he120bl。」 我听过这个名称。 「这不是跟踪狂一之濑用信用卡买的电击棒吗?你为什么要准备这种东西?」 「我想用这东西一击电晕朱鹭川检察官那个臭家伙,竟敢给我伪造证据。」 「要是可以一击电晕他就好了,不过大概会以伤害罪被逮捕吧?」 「是啊。但不管怎样,有实物应该都能为审判加分。」 这下我懂了。有了这东西,我们就能在诘问证人时问「您是否在现场看过类似这样的电击棒」,藉以帮助唤醒记忆。 但我同时产生疑惑,他刚刚为什么要问真里小姐上面有没有沾上指纹呢? 「给十三桌的客人带位!」 这时传来酒廊少爷格外宏亮的呼喊声。 十三,这个不吉利的数字是我们的桌号,今晚本桌还有另一位客人。 三井不一会儿现身在我们面前,他私底下的氛围与站上证人台时一样,看起来是很普通的上班族,穿著整齐的西装,以自然的脚步走来。 不过大概是听了阿武隈的话,使我对他产生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他分外可疑。三井被只在法庭上见过面的律师找来酒廊却依然不失冷静,这已经是异常了。 「你真的来啦,坐下吧。要帮你点酒吗?」 「不用,坐著聊就够了,我们快点进入正题吧。」 看来他没有久坐的打算。 「好,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们已经掌握所有线索。仔细想想,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很奇怪。本多,你说跟踪狂一之濑被杀的时候,身上带著什么物品?」 「咦?电击棒……还有绳子和封箱胶带。」 「没错。再来,一之濑当时已经受到警方警告,警方承诺会加强榊原工作地点附近的警戒,在这些前提下,跟踪狂怎么还敢大剌剌地守在路边呢?」 「这倒是真的,一般来说会避开吧。不过,也许是他被逼急了……?」 「也有这个可能,然而他身上带著遇到警察盘查会立刻被捕的物品,还知道要躲在榊原会经过的小巷埋伏,这也未免太凑巧了。不过,这样的巧合解释起来很简单,三井,你的本行是侦探吧?榊原的回程路线是你告诉一之濑的。」 「啊!原来如此!」 不管一之濑是多么偏执的跟踪狂,都不可能在被警方锁定的情况下查出榊原小姐的回程路线,并且轻轻松松地埋伏堵人。如果换作是我会怎么做?还不简单,只要请私家侦探调查榊原小姐每天走哪条路回去就好,实际上我也看过类似的新闻。 「但你为什么笃定是三井先生呢?就算一之濑真的聘请侦探,也可能是其他没有被传唤作证的人啊?」 「哦,这个问题问得很好,不过我刚才已经得到答案。三井先生,你是不是私下和检警交易?」 「啊……」 我想起井上检察官的话──检方和三井曾私下交易。 「原来如此,我懂了!这是命案,警察一定会卯足全劲调查,当然会查到一之濑先生曾经雇用侦探,以及侦探的身分等等。所有电子邮件和通联纪录都逃不过警方的法眼……」 「没错,应该八九不离十。三井先生,你在案发当天将榊原的回程路线告诉了一之濑对吧?接下来的情形加入了我的推测:你是否起疑心,怀疑一之濑调查榊原的回程路线要做什么,于是来到附近观察,结果不祥的预感应验,一之濑卷入命案。从那一刻起,你便决定要和检警合作。你提供了所有已知的资讯,请求检警放过你助长跟踪狂犯案一事。」 如此一来便解开榊原小姐在回程路上遭到埋伏的原因。 三井听完阿武隈的分析,良久静默不语,接著姿势一垮,用力叹气,靠坐在沙发椅背上。 「唉,真服了你,我好不容易才和检方谈好条件,以为只要交易没被发现,事情就不会穿帮,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 他恐怕没料到是检察官亲口告诉我们的。 「我有保密义务,恕难告知。所以,你承认自己是侦探了?」 「是的,但我上头有老板,也是上班族。」 他似乎想强调自己没在证人台上说谎。 「接下来呢?看穿真相的律师先生,你找我有什么事?」 「把你知道的事情都说出来,否则我会在法庭上公开这起命案是由某个贪财侦探所引发的。我不知道你和检方谈了什么,那些都与我们无关。」 「好,我们来谈条件。我愿意说出所有事情,请你保证不会在法庭上泄我的底。我为了钱什么都肯做,但帮助跟踪狂犯案这种负面宣传我可敬谢不敏。」 好离谱的侦探,为了钱什么 都肯做可不是光彩的事。 「心态很正确,不过交涉顺不顺利全看你的表现。你先把知道的事情全吐出来,我会好好考虑。」 「我只能照做了。你猜的没错,一之濑委托我调查榊原的下班路线,藉口是想答谢曾经照顾过他的护士。」 「他是什么时候委托你的?」 「六月二十七日傍晚左右,说是急件,不管再贵都会付钱,让我印象深刻。」 「二十七日?那不就是我带榊原小姐去警察局报案的隔天吗?」 「也就是说,一之濑在警方警告的当天就决定雇用侦探啊。不愧是跟踪狂,行动力真不是盖的。接下来呢?」 「我请他预先支付符合工作内容的酬劳,当天马上前往姓榊原的女子工作的地点守候,尾随她下班。」 这名侦探或许不简单,毕竟榊原小姐正受到跟踪狂骚扰,警戒心应该比较强,但她完全没提到这件事。 「我当天便得知榊原约莫在晚间七点下班,顺道去厨艺班上课,目前不是住在自家,而是住在商务旅馆。」 「所以你在事发的三十日,向一之濑做了初步报告是吗?」 「是的,因为他要求有任何消息都要马上报告,于是三十日下午,我在咖啡厅与一之濑碰面,将榊原的下班路线以及上厨艺班的路线都告诉他。」 「然后你们配合榊原的下班时间,在晚间七点前解散?」 「没错,但我继续坐在咖啡厅,因为一之濑的态度怎么看都对榊原不友善,我怕万一发生什么事自己会有麻烦,所以急忙追上去。接下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我听到惨叫声迅速赶过去,看到一之濑颈部遭刺,一位医生正在为他急救,榊原则倒在地上,有个陌生男人抓著染血的菜刀,还有另一个陌生女子跪坐在地上大叫。看到这一幕,我马上明白发生什么事,一之濑恐怕袭击了榊原并且遭到反击。」 「和你在法庭上作证的内容一致,然后你急忙报警是吗?」 「没错,全给你们说中了。警察只要调查一之濑的电子邮件和电话通联纪录,他雇用我的事就会曝光。事已至此,我只能积极配合警方办案,求他们放过我。」 「你和警察做了什么交易?」 「我是侦探,本来应该严守与客户间的保密协定,但我违反了与一之濑的协定,说出所有经过,只求他们放过我助长跟踪狂犯案的事,仅此而已。」 「真的只有这样吗?你没有协助作伪证吧?」 「我不敢冒著风险干这种事,说起来这场交易也是有陷阱的。事发之后,我虽然装出知道一切的态度与警方交易,但事实上我知道的并不多。你懂吧?我只是调查了榊原的下班路线,并且刚好待在案发现场罢了。」 「原来如此,你哄抬身价逼警方与你交易吗?听起来还不赖。」 我越来越搞不懂阿武隈的评判标准。 「所以,您在法庭上的证词都是真的?」 为了以防万一,我再次确认。 「是的,我听到惨叫声赶到现场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而我在警方抵达之前,努力维护现场。」 「那刚好,我有件事情想问,你赶到现场时,是否看见了电击棒?」 三井虽然表情没变,却不解地歪头,似乎很意外会听到这个单字。 「电击棒?不,我没看见,我肯定现场没有掉落这种东西。」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我不认为你的搜查能力胜过警方,加上现场又很昏暗,你有没有可能漏看?」 「不可能,我是侦探,具备过目不忘的能力。」 阿武隈笑道: 「喂喂,这能力还真老套,连漫画都知道要换新题材了。」 「你没资格说人家吧。」 「要怎么想是你们的自由,但我的确是因为有这项专长才当上侦探。而且,我大概可以猜到你们想确认现场有没有电击棒的原因。」 「怎么说?」 「我和一之濑接触过很多次,他是个设想周到的人,否则也不会雇用像我这种私家侦探。既然他连绳子和封箱胶带都准备了,带著电击棒也不意外。」 「可是你在现场没看到电击棒?难道是警方蓄意隐藏?」 「这我就不知道了,说起来我赶到现场时已经有五个人,或许是其中一人藏起来了吧。」 「原来如此,有道理。」 「我想再请教您一件事。」 见阿武隈的问题似乎暂告一段落,我提出自己最在意的问题。 「这次要不是您把榊原小姐的回程路线告诉一之濑先生,就不会发生这起命案了,针对这点,您怎么想?」 我觉得自己问得相当尖锐,而他听了也不太愉快,冰冷的视线朝我射来。 「我不是说了吗?我只是接下客户想在护士回家的路上道谢的委托案,并请他预先支付酬劳,不带感情地完成工作,就和你们这些律师一样。你们不是也会罔顾真相,帮助自称无辜的委托人尽力拿下无罪判决吗?」 他说的一点也没错,我完全无法反驳。 「你们不相信也没关系,我是真心感到自责。但我必须强调,只要是能赚钱的工作,我什么都干。听清楚了,我也可以成为榊原这种弱女子的伙伴,只要她肯花钱请我赶走跟踪狂,我一定照办。只是我这次受雇于一之濑,如此而已。」 「不错啊,我喜欢你这种想法。」 阿武隈又笑了,看来他们似乎很合得来,实际上律师的工作也相去不远。 「好吧,我失言了,请接受我的赔罪。」 「你这人真有原则。算了,为这种事争吵没意义,你们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不,没了,你今天可以先回家。」 「那就当交易成立?还请两位不要在明天的庭审提及我的身分。」 「这就要看你的态度。不过正如我刚刚所说,我会好好考虑。」 阿武隈这番话,简直就是抓住对方的弱点予以要胁。 「是吗?附带一提,我刚刚捡到某样东西,请问烧毁丢掉没关系吗?」 三井突然从怀中取出一个黑色长夹。 「嗯?喂,那不是我的钱包吗!」 阿武隈拚命摸索西装内侧,露出少见的慌乱表情。 「你不是一直坐著吗?到底是怎么摸走的!」 「我对记忆力和巧手很有自信。以防万一,请白纸黑字地署名签下不会公开我身分的合约。」 这个侦探也太小心了吧,不愧是会立刻和检警谈交易的人。 「哈哈哈,好,是你赢了。本多,你写一下合约,我也会签名的。」 「好吧,我明白了。」 我从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下绝不会公布三井身分的文字,与阿武隈一同签名后交给三井。 「收到,钱包还你。是说这钱包还真老旧。」 「不关你的事。机会难得,给我一张名片吧。我很中意你,手段高明的侦探对我很有用处。」 「如果是委托案随时欢迎,但要付钱喔。」 最后三井拿出两张名片放在桌上,连致意也没有就走出店门。 「这个侦探真是个怪人……」 「有什么不好?我欣赏这种怪人,而且他很有胆识。我不是能趁人动摇时看出对方有没有说谎吗?但那小子我看不出来。无论我如何逼问他的身分、问他与检警交易的内容,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动摇,真是个有趣的人。」 「好少看你如此夸奖一个人。不过接下来呢?好不容易掌握新线索,可是案情毫无进展啊。」 「不,没这回事。本多, 笑吧,如此一来,我们赢定了。」 「什么~~~~?」 我还真是摸不透他。 「你凭什么现在就这么笃定?我完全听不懂!」 「所有线索都凑齐了,要揪出真凶只差一个步骤。机会难得,我就给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侦探一个工作吧。我们已经知道朱鹭川检察官多会玩手段,事到如今用不著跟他客气。」 我不懂,真的不懂。 后来我一直苦思案件真相,但不论如何思索,不仅不明白真凶是谁,也不懂我们赢定了是什么意思。 第六章 失落的正义 1 「本日进行被告方的证据调查,请辩护人上台。」 审判长的声音响彻法庭,终于轮到我方反击了。 「首先传唤负责侦查本案的长濑警部。」 阿武隈率先叫上证人台的,是隶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强行犯科的长濑警部。 接下来将揭露阿武隈是采用了什么手段抵达了何种真相。就算我真的很讨厌他,还是难掩期待。 「长濑警部,您是本案调查的主导人吗?」 「是的,算是。」 「你们是否调查过被害人一之濑先生的持有物品?」 「当然。」 「听说一之濑先生被杀害的时候,身上携带著封箱胶带与绳子,是吗?」 「是。」 「你们有没有调查过这些东西是在什么时候买的?」 「有的,六月二十七日,在附近的畅货中心买的。」 「那正是一之濑先生因为跟踪行为被警方警告的日期。不只这样,你们知道他在同一天上网买了电击棒吗?」 「咦?呃,对,他好像有买。」 突然听到电击棒,长濑警部微微动摇。 法庭内也传来一阵窸窣声。我们终于提到电击棒的存在,这是说明案发当时榊原小姐为什么昏倒的重要证据。 「那么,您知道那根电击棒的型号是he120bl吗?」 这明显是诱导式询问,但这么做是为了缩短询问时间,而且他对我们而言是敌对证人。朱鹭川检察官也没有提出异议。 「是,应该是这个型号没错,若能让我确认笔记本,马上就能知道答案。」 「我再请教您,您有没有想过这根电击棒曾经在本案中被使用呢?」 「不、不曾。」 「您知道多位证人都指证被告当时昏倒在案发现场吧?」 「等等,不对吧,被告昏倒与否,从来没有获得证实啊。」 「原来如此,是这样没错,但被告倒在案发现场是事实。」 「对的。」 「那我们也可以这样推测:一之濑先生在路边埋伏,使用电击棒将被告击晕,如此一来,昏倒的被告当然不可能杀人。」 法庭微微骚动。我们始终主张被告人失去意识,不可能杀人,随著物证出现,这项主张似乎更具有冲击性。 「不,你们的主张毫无根据。」 长濑警部断然说道,一举浇熄法庭内的骚动声。 「可以请教理由吗?」 「理由有两个。第一,我们已经仔细搜索过了,并未在现场发现电击棒。」 「关于现场搜索这点,清水巡查部长已经为我们作证,在警方封锁现场前,无法排除可能有人混入现场带走证据的可能性。」 「是的,这就交由陪审团来判断。我否认被告当时处于昏迷状态还有另一个理由:电击棒根本不能将人电晕,它只能造成麻痹效果,性质上不是昏迷。」 「原来如此,请问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 「呃,不,但职务上我必须对防身道具有基本了解。」 「您似乎听不懂我的问题,我再问一遍,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这里是法院,您有义务回答是或不是。」 阿武隈完全不留余地。 「那我只能回答不是了。」 「既然如此,请不要不懂装懂,我接下来会传唤电击棒的专家。本证人的主诘问结束,请进行反诘问。」 「……我没有问题要问。」 朱鹭川检察官没有特别进行反诘问,他的目标应该是下一位证人。 ◆ 我们接著传唤的证人是一位三十岁出头的男子。自从我们在开庭前决定要把焦点放在电击棒后,我便努力寻找这位证人。 「请先说明您的姓名和职业。」 「我叫新藤信彦,是防身用品专卖店的老板。我可以说店名吗?我们的店名叫做『self defense goods shop』。」 证人新藤喜孜孜地报出店名。这是一场全国关注的审判,没有任何广告方式比站上证人台宣传更有效果。 「请问您是电击棒的专家吗?」 「是的,可以这么说。我专门贩卖各种电击棒,并亲身试验各种产品的效果。」 「所以您自己都有使用过吗?」 「是的,有些电击棒的效果有夸大不实之嫌,这么重要的防身用品要是临时派不上用场不是很危险吗?所以我才亲自实验,只卖有效的商品给我的客人。」 「我再请教您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被害人一之濑先生案发前在附近商家买了绳子和胶带,但只有电击棒是事前上网购买的呢?您怎么看?」 「异议!这是诱导性询问!」 「那我改变问题。和实体店家相比,上网购买电击棒有什么优点?」 「我可以想到两个原因,一是贩卖电击棒的实体店家很少,二是购买电击棒时一定会被要求出示身分证,除了要确认年龄,姓名和地址也会留下纪录,过程繁琐,所以很多人都会选择上网购买。」 「我想请教一之濑先生购买的he120bl电击棒,是怎样的产品?」 「这是很新的产品,号称电压有一百二十万伏特。」 「请问这种电击棒能使人昏倒吗?」 「视情况而定,但基本上电击棒无法把人电晕。」 证人肯定地说。被告方的证人自己否定电击棒能致人昏迷,令法庭一阵喧腾。 「为什么不会昏倒呢?」 「呃,我想想要怎么解释。我想大部分人都在理化课学过,所有导体都具有电阻,这是一种阻碍电流通过的特性。各位应该都听过焦耳定律吧?电流通过导体的时候,会因为电阻和电流的强度产生热能,这就是电暖炉的原理。」 内容突然变得专门起来。 「重要的是电气的流动,也就是电流。因为有电流,才会形成烫伤或是神经伤害等所谓的电击伤。像静电就是很好的例子,静电随随便便就有一万伏特,但是因为电流很小,所以几乎不对人体造成影响,多数电击棒也是高电压低电流的构造,毕竟电击棒的目的并非把人电死。人体藉由微弱的生物电来动作,电击棒的原理是扰乱人体的生物电,使人一时之间无法动弹。」 「所以,人被电击棒电晕的可能性是零吗?」 「不,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基本上人体的抗电性很强,只是静电程度的电压不会对人体造成危险,但我们不能忽视欧姆定律,电压越高的电击棒,形成的电流越强,当然会在瞬间对人体造成剧痛和麻痹现象,这股冲击绝对可能使某些人昏倒。此外,如果当事者因为暂时性的麻痹而撞到头,也有可能昏倒。」 「谢谢您。好的,请各位回想一下,榊原被告只有额头出现撞伤,检方因此主张手脚没事、只有额头受伤表示是人为造成的。请问新藤先生,假设突然被人从背后使用电击棒攻击,是否很有可能直接倒向前方,因而撞到额头呢?」 「是的,可能性很高。我自己用过电击棒,强烈电流造成的麻痹会引发剧痛,使肌肉收缩,让身体无法自由行动,这时候倒地撞到额头的可能性很高。假设当事者又是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突然被电,更容易受到惊吓。」 「也就是说,如果突然被人从背后用电击棒攻击,昏倒的机率会更高是吗?」 「没错,这是很大的冲击,有没有预先做好心理准备,所受到的惊吓程度也会完全不一样。」 「我问完了,谢谢您。」 「检方要进行反诘问。」 朱鹭川检察官似乎有什么想法,随即喊道。 「有一件事我想确认清楚。即使电击棒有可能使人昏倒,但它本身并未具备使人昏倒的功能,对不对?」 「对,这点没有疑虑。」 「不论电击棒的电压有多强,绝大部分当事者都只是依照状况感受到不同程度的疼痛而已,对吧?」 「是的,我想不昏倒的机率比较高。」 「请问本案的被告人受到电击棒攻击,刚好撞头额头昏迷的情形,是不是几乎不可能发生呢?」 我马上起立。 「异议!这是误导性提问!」 「认可。」 「那我改变问题。」 朱鹭川间不容发地说。 「电击棒真的能够引发剧痛吗?」 「是的。」 「以一般刑事案件为例,通常就算遇到电击棒攻击,当事者也只是身体暂时麻痹、感受到强烈痛楚而已,仍保有清楚的意识,这才是现实。您是否听过遭受电击棒攻击的人,因为害怕而产生愤怒,进而反击的例子呢?」 「……不是没听过。」 「那请问被跟踪狂用电击棒攻击的女子,是否有可能因为痛楚和恐惧而挥舞身上的菜刀,进而杀死对方呢?」 「异议!」 「我取消问题,结束反诘问。」 我虽然表达抗议,但朱鹭川检察官不等审判长裁定便自行取消问题。 「阿武隈,刚刚那样是不是不太妙?这样一来,对方甚至可以反过来主张电击棒是引发案件的主因。」 「冷静点,这些都在我的计算之内,我甚至要感谢他呢。」 这段话为惶恐不安的我注入力量。但是,我仍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内心七上八下。 「辩护方如果不需要再次进行主诘问,请传唤下一位证人。」 「不需要再次进行主诘问,我们想传唤下一位证人。」 阿武隈起身回答审判长。 「我们将会依序传唤案发当时人在现场的渡边先生和三井先生,但开始之前想请审判长给我们五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本多律师说他肚子痛,想去上厕所。」 「!」 我好不容易才忍下怒瞪阿武隈的冲动,急忙手抱肚子装痛。我相信阿武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原因。 「……明白了,休息十分钟。」 审判长大概也对我的演技感到怀疑,但又无法否决生理方面的需求,表情微带不悦地允诺。 这一刻,就在审判长许可休息的这一刻── 阿武隈咧嘴一笑,用只有我能听见的音量说: 「好,如此一来就完成所有布局。接下来只要三井别失手,我们就赢定了。」 「咦?三井?」 为何这时候会提到侦探三井?我想起昨晚阿武隈说要委托他办事,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进入休息时间,法庭内便吱吱喳喳地吵闹起来,我再也按捺不住地问: 「阿武隈,你差不多该把你的策略告诉我了吧?」 「你想知道吗?我觉得等一切都水到渠成再让你知道比较好。」 我越发感到不安。 「等一下,你到底想做什么?不可以做违法的事情喔。」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反正被骂是迟早的事。你既然要和我搭档,也差不多该下定决心了。」 这样的回答方式使我产生不好的预感。阿武隈一次也不曾向我保证他不会从事违法勾当。 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阿武隈八成又做了什么违法行为。 ◆ 我和阿武隈一走出法庭,便佯装要上厕所,往逃生梯的方向走去。东京地方法院人潮进出汹涌,厕所和走廊随时都有人经过,只有逃生梯大家不会去。因为大部分人都是搭电梯,所以逃生梯的楼梯间算是一个隐密的地方。 「阿武隈,现在旁边没人,你快告诉我你想干嘛。」 「我知道,你不要急。」 到这时候,阿武隈总算不再回避,开始说明: 「我昨晚拜托三井做一件事。我要他答应我一项要求,否则我就要毁约,在法庭上说出他是侦探。」 「呃,你好过分。」 「哪里过分,我会付钱,而他也接受。如此一来,我们就各自握有彼此的把柄,是命运共同体。」 「等等,你给了他自己的把柄?」 阿武隈扬起恶魔的微笑。 「没错。案发当时不是有个叫渡边的医生压著一之濑的脖子吗?我请他把真里给的电击棒偷偷塞进那个医生的包包里。」 我必须努力转动脑袋才能理解这番话。 昨天阿武隈从真里小姐手中收下电击棒,型号和一之濑在事发前买的电击棒一样是he120bl。 他把这样东西藏进医生包包的目的是什么? 「你还不懂吗?从现场拿走电击棒的人,八成就是本案真正的犯人,如此一来我们就赢定──」 阿武隈没能把这句话说完。 因为我狠狠揍了他的脸。 「好痛!王八蛋,竟然突然揍人,我要以现行犯逮捕你喔!」 阿武隈虽然被揍,但脸上依然挂著淡淡的笑意,宛如早就料到我会打他。 「还不是因为你做了让人不得不打你的事吗!你……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的怒气逐渐升高,越想越七窍生烟。 「你非得逼我说清楚不可吗?告诉你,我可以为了逼出真凶,不惜伪造证据。」 我恨不得多揍他一拳,但这次没有出其不意,不但被他轻松闪过,右手还遭到反扣。我动弹不得,持续大叫: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答应过我,和我联手时不会再做违法的事吗!」 「少来,我哪时候答应过你?我顶多说会尽量配合吧。」 「开什么玩笑!伪造证据对律师来说是最烂的行为!」 「你真的这么想?」 阿武隈扣住我的右手,把我压向墙边。 「你太傻了。请问检方呢?朱鹭川可是伪造了整封恐吓信啊!你明知道他犯法,却没有制裁他的手段,所以选择当作没看见吗?他的行为可是比我们要卑劣下等一百万倍,不是吗?」 「就算这样,我们也不该跟著他堕落啊!」 「喂,你不要搞错喔,无法保护委托人的律师才是最烂的律师。请问捏造证据有什么不对?如果这样能帮助委托人取得胜诉,不是双赢的局面吗?」 「不对!才不是这样!我们律师有义务保护委托人,但这个义务应该在合法的范围内执行!」 阿武隈刻意大叹一口气,放开了我。 「唉,如果是以前的你也就算了,没想到你会蠢到知道检方的恶行后依旧执迷不悟,早知道我就不告诉你了,只要最后能取得无罪胜诉,相信你就会明白我的苦心。」 这句话对我简直是火上加油。 他当真觉得只要不被发现,想干什么都可以? 我想他就是这种人吧。没错,跟他「恶魔辩护人」的外号如出一辙。我想不到其他词汇能形容对捏造证据毫不犹豫的律师。我明明知道他是这种人,却还三番两次找他帮忙,简直蠢毙了。 「不用说了!我受够了!我拒绝和会捏造证据的律师合作,我们就此分道扬镳吧。」 阿武隈似乎连我会气炸都在预料之中,不但没生气,还轻轻地笑了。 「好啊,剩下来的审判你自己看著办,我乐得轻松。不过已经收下的钱,我是不会退还的。」 「钱送你吧。相对地,请你滚远一点,不要再让我看到你。」 「好啊,我不会主动去找你,但欢迎你随时来找我。我待在哪里你都知道。」 我在心里发誓不会再去找他。 阿武隈转身,准备下楼离去,中间一度停下脚步回头。 「对了,给你最后一个忠告,我的确做了伪证,但是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做伪证。」 「……」 我无言以对。我并不想了解伪造证据有何意义。 「剩下的审判加油啰。别担心,必要知识我都已经传授给你了,只要有心,想获得胜诉并不难。」 我只能沉默看著阿武隈扬长而去。 2 我独自一人回到法庭,看也知道我在生气,陪审团纷纷用异样的眼光打量我,可是我没有余力理会他们。 「请问您的肚子没事了吗?」 榊原小姐从旁边的被告席出声关切。 对喔,我差点忘记自己是假装肚子痛才获得休息时间。 无论我的心情有多乱,都不能影响到榊原小姐。于是,我装出笑脸说: 「放心,已经好多了。」 然而注视著她的双眼说谎,让我真的胃痛起来。阿武隈离开了,接下来我必须独自为她辩护,靠自己的力量为她赢得无罪胜诉。 尽管知道想也没用,我还是不停思索,阿武隈和我一起参与了这场审判,并从中发现真相,既然如此,我没有道理猜不出来。 我快速瞥向旁听席,阿武隈刚刚说,接下来要传唤的证人是渡边医生和侦探三井,这两人一起坐在旁听席的第一排,渡边的脚边放著一般上班族使用的公事包,凭三井的身手,要把电击棒偷偷塞进公事包里并不困难。 三井的表情也说明了一切,他对上我的双眼后默默点了个头。 「嗯?」 我猛然察觉一件事。 等等,仔细想想,阿武隈为什么要把与一之濑的购买纪录相同的电击棒放入渡边的包包里呢? 不,我知道原因,带走电击棒的人即可能是真凶。那个垃圾律师想藉由这个行为,将渡边塑造为真正的凶手。 问题是──为什么是渡边? 本案有多位证人受到传唤,扣除被害人一之濑,警察抵达现场前,现场一共有酒井舅舅、榊原小姐以及三位目击证人──铃木、渡边与侦探三井,合计五人在场。为什么阿武隈选择塑造渡边为凶手呢? 「……啊。」 我想起其他提示了。 比方说庭审第一天结束时,阿武隈的反应。当时他的言行举止,像是已经知道真相。那天传唤的证人分别是铃木、渡边、三井,以及第一时间赶到现场的警察和负责司法解剖的法医。阿武隈从这些人的证词中发现了某件事。 我依序回想前三名证人的证词。铃木说她听到榊原小姐的呼救声,来到小巷一看,惊见杀人现场,吓得跌坐在地放声尖叫。 然后是渡边,他是一之濑的伯伯,偶然行经现场,试图为脖子大量失血的一之濑止血。 第三位证人是三井,他是私家侦探,因为怀疑委托人一之濑心怀不轨而守在近处,碰巧听到铃木的惨叫,赶至现场报警。 当时赶到现场的还有一人──不,两人,他们是巡逻中的警察,接获报案抵达现场时已经来不及了,仅以准现行犯逮捕了自称是凶手的舅舅。 此外,庭审第一天并未上台作证的另外两名证人──酒井舅舅和榊原小姐也是阿武隈的判断依据。 榊原小姐在前往厨艺班上课的路上遭到一之濑埋伏,尖叫逃窜,最后昏倒。 人在近处的舅舅听见榊原小姐的惨叫声,找到小巷时,一之濑已经被刺中脖子,榊原小姐则握著染血的菜刀倒在地上,舅舅见状,急忙以手帕擦拭刀柄并自行握住,佯装成犯人。 阿武隈发现的凶手一定就在这些人之中,舅舅和榊原小姐都不能排除杀人嫌疑。 对了,庭审第一天站上证人台的还有另一人,就是法医。虽然他不可能是嫌犯,但说的话具有参考价值。他的证词非常单纯:被害人一之濑死于颈动脉大量失血,伤口非常深,是蓄意将菜刀刺入脖子造成,凶手身上一定会喷到血── 「啊。」 回想到这里,我茅塞顿开。 这样一切都说得通了,也能解释为什么阿武隈知道犯人是谁。 同时,我感到火冒三丈。 「王八蛋!」 我甚至忘记自己身在法庭,在众目睽睽下失态。 「那个恶魔早就看穿一切!那些行动都有他的目的!」 感觉糟透了。 如此一来,应该就能还榊原小姐清白,并阐明案件真相。眼前最大的问题是没有方法能证实这件事。不,正确来说有一个办法,我现在完全了解是怎么一回事,只要利用阿武隈假造的那根电击棒不就行了?也就是说──我终于和阿武隈一起化身为恶魔。 除此之外,我无计可施。如今我看见了阿武隈的思路──那是通往真相的道路,我终于明白他行动背后的目的。 我当然也想过其他方法,然而只能靠违法手段通往真相,我无路可走。不,想久一点或许会灵光一现,但能用仅存的上厕所休息时间完成的方法只有一个。 换句话说,我只能化身为恶魔。 「恶魔!那家伙真的是恶魔!」 我以为自己更懂得公共礼仪,现在却如同遭恶魔附身,双手抱头来回踱步,不顾旁听民众和榊原小姐的注视,用拳头猛敲桌面。 「本多律师?您没事吧?」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休息时间已过,审判长就定位置,望见我的失态。不过想到我接下来要做的事,别人怎么看待我,都已经变得不重要了。 「我没事,您别放在心上,我已经恢复冷静。」 「呃,好吧。经过十分钟的休息时间,我们继续审理案子。对了,怎么没看见阿武隈律师呢?」 「我的肚子痛好像转移到他身上。他身体不舒服,先回家了。」 法庭一阵骚动,连朱鹭川检察官都瞠目结舌。 原来我是可以脸不红气不喘说谎的人,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我做了个深呼吸重拾冷静,面对审判长说: 「无论如何,这都不影响到本案审理,可以的话,希望庭审能继续进行。」 「那是再好不过。接下来要传唤的证人,一样是渡边先生吗?」 「是的。」 渡边再次站上证人台,他是当场身亡的被害人一之濑的伯伯,同时是池袋中央医院的外科部长。 「首先我要再次声明,我方始终主张被告无罪。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强调,那就是被害人一之濑先生曾在案发前购买电击棒,这解释了被告为何被多位证人目击她在案发当时倒在地上,不是能够杀人的状态。」 「审判长,辩护人的发言并非诘问,而是主张。」 朱鹭川检察官出言干扰。 「抱歉,我马上进入诘问。渡边先生,我们主张被告曾经遭受电击棒攻击,却没有在现场发现物证,这件事您怎么看?」 「你、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不用惊慌,因为我一问就知道了。 「因为您在杀人之后,从现场带走了电击棒。」 想当然耳,法庭内一阵混乱。 「你怎么突然血口喷人?我怎么会是凶手?」 「因为只要用很简单的消去法就能知道答案。请回想庭审第一天上台作证的法医木野下医生提供的证词:被害人颈动脉遭刺,血一定 会喷到凶手身上。」 「经你这么一说,他是这样说的没错。」 「听清楚了,扣除被害人一之濑先生,本案当中身上染血的相关证人只有三人,分别是榊原被告、为了保护被告而自首的酒井先生,以及在本案中曾尝试为被害人按住脖子止血的您。」 法庭再次骚动。 与此同时,我也对自己感到愤怒。为什么阿武隈能轻易地导出结论呢?不,理由其实很好猜想,阿武隈恐怕是整个法庭里唯一相信酒井舅舅和榊原小姐无罪的人。就连我都受到案件性质的影响,直到最后仍无法完全排除这两人犯案的可能性。 只有阿武隈不一样,所以他当时一听到法医提出血会喷到凶手身上的证词,马上就察觉到真凶是谁。 「请等一下,麻烦你搞清楚,我手上的血是为了替侄子止血才沾上去的……怎么可以因为这样就一口咬定我是凶手?」 「不,您错了,真相是这样才对。请回想为了包庇被告而自首的酒井先生的证词。他听见榊原被告遇到跟踪狂所发出的尖叫声才赶往现场,却因为巷弄和大楼的回声干扰,无法立即听出声音传来的方向。当他赶到现场时,一之濑先生已经脖子遭刺身亡,旁边躺著昏倒的榊原被告……不过,闻声赶到现场的人不只有酒井先生,您也是。」 「审判长,我要提出异议!辩护人只是在胡言乱语,他所说的事情毫无根据!」 朱鹭川检察官当然会抗议。 我正面注视著审判长说: 「审判长,请您再通融一下,我正在阐述本案的真相,如果法庭存在的目的是为了找出真相,请暂时让我把话说完吧。您听完若觉得我是胡言乱语,之后大可删除发言纪录。」 「……您十分肯定吗?」 「是的,我也掌握了物证。」 我有点紧张。审判长要是不答应,我便会失去纠举真凶的机会。 「好吧,请本多律师再说一下。」 「非常感谢您。」 紧张归紧张,掌握物证的说法似乎奏效了,审判长愿意再给我一点时间,这让我稍微对法律界重拾一点信心。 「我继续说明。您为什么能比酒井先生更早抵达现场呢?您当时曾作证,您在附近看见侄子徘徊街头,觉得可疑便跟了过去,所以才比酒井先生早一步抵达现场。或者,本案虽然发生在后巷,这条路却是从医院到车站的最短捷径,因此您可能只是刚好路过,结果目击了这一幕──您看见您的侄子一之濑先生使用电击棒弄晕榊原小姐,正想把她绑走。」 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话语接二连三地涌出来。 「您除了讶异,应该也气到发抖。您之前才因为侄子的跟踪行为,影响到您在医院内的风评,不是吗?可是他非但不懂得反省,还想进一步绑架对方,做出明显的犯罪行为,这件事要是再次传出去,您在院内的地位恐将不保。您当然想阻止侄子犯案,但他是一个连警察的警告都不怕的人。他好不容易才逮到机会绑架榊原被告,冒然阻止可能导致他恼羞成怒。这时候,您发现一件事,您的脚边掉落著一把菜刀,那是被告用来吓唬一之濑先生所挥舞过的菜刀。您不假思索地拿起菜刀威胁侄子,可能有口头上警告他不要再做傻事,然后一时气到想杀了他。最后,您将菜刀刺入一之濑先生的脖子,杀死自己的侄子。」 我在说话的时候,同时听到法庭内传来各种震惊的声音。那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现在只想赶快将阿武隈察觉的真相一吐为快。 「您当然不想成为杀人犯,所以想把罪行嫁祸给倒在现场的榊原被告,可是有样东西妨碍了您。没错,菜刀。凶器菜刀上沾了您的指纹。您应该擦拭过凶器,再将凶器塞入昏倒的被告手中。随后酒井先生用手帕做了一样的动作,菜刀经过二度擦拭,当然检验不出您的指纹。不过警方只要再仔细调查一遍,或许就能找到您的指纹吧。」 我边说边确认自己的推理。 假设渡边是真凶,还有一个合理的推测,于是我继续说: 「还有另一个阻碍,就是电击棒。如果被告因为遭电击棒攻击而昏倒,就不可能杀人。您明白要把杀人罪行诬赖到被告头上,现场掉落的电击棒会是很大的阻碍,所以从现场带走电击棒。」 我推敲著渡边当时的行为继续说,假装捡起掉落的菜刀,做出刺杀一之濑的动作,接著是发现电击棒而惊慌失措的表情,并急忙将它带走。 「可是眼前还有其他问题,就算您当时能够逃离现场,也不敢跑去大马路搭电车离去。请回想法医的证词:被害人的颈动脉被刺,血一定会喷到凶手身上。您的双手沾满鲜血,不可能掩人耳目地离开,因此伤透了脑筋。」 没错,这解释了渡边为何再次回到现场,假装为侄子急救。 「之后情况有了很大的改变,人们接二连三来到现场,第一个赶到的是人在附近的酒井先生,您当时可能躲在某个角落观察,直到铃木小姐出现才展开行动。铃木小姐惊见命案现场,吓得放声大叫,其他人听见声音,很快就会聚集过来,您被逼急了。一旦被人看到您手上的血,将无法洗刷嫌疑,于是您假装听见铃木小姐的惨叫声而赶来,替脖子流血的侄子按压止血,原因不用说明了吧?是为了掩饰喷到您手上的血。由此得证,相关证人当中,只有沾满被害人血液的您有可能犯案。」 我一口气说了太多话,突然觉得口好渴。 法庭内鸦雀无声,大家似乎都在专心聆听。 「……很有趣的猜测。」 大概是我说了太久,渡边已经稍微拾回冷静。 「你说的长篇大论里唯一能够确定的,只有我手上沾了血。光凭这点就把我当成犯人,是不是太过分了点?我手上的血真的是替被害人止血时沾到的,这还不够具体吗?」 「是啊,放心吧,我还有其他证据能证明自己的推论正确,那样证据将明确指出您就是凶手。」 法庭再次骚动,渡边也吓到面容扭曲,连朱鹭川检察官都乱了方寸。 「请各位回想一下,警方虽然仔细搜索过现场,却没有发现电击棒的踪影,这是为什么呢?真相就如我方才所说,是您把电击棒带离现场。换句话说,只要电击棒在您身上,就能证明我的假设。」 我尖酸刻薄地说著,觉得自己越来越像那个讨人厌的阿武隈。 渡边噗哧大笑,这是胸有成竹的笑容。我不意外,因为他一定已经把证据处理掉了。 「很有趣嘛,你能够证明电击棒是我拿走的吗?要不要来搜我家啊?我直接让你们搜个痛快,连搜索票都省了。但要是没搜到,我一定告你毁损名誉。」 「没这个必要,我不认为您会把杀人的决定性证据放在家里,恐怕会把东西就近带在身边吧。我有一个请求,请您现在当著我和陪审团的面翻开包包,如果里面藏著he120bl电击棒,就能证明我的假设。您既然坚称自己不是凶手,应该不会拒绝吧?」 「哼,蠢得要命,爱看就爱啊!」 接下来发生的事使法庭陷入大乱,但我始终维持平静。 渡边在证人台上用力将包包倒过来,一个黑色物品随著文件和文具等一并掉落。 渡边顿时脸色大变。 「可以请您拿起那样东西吗?让陪审团看个仔细。」 其实他没有义务遵从,却因为惊吓过度,脑袋转不过来,手发抖地捡起那样东西。那是一根手掌大小的黑色电击棒。 我走到证人台前。 「渡边先生,可以请您读出电击棒的型号吗?算了,看您的样子应该不行吧。我代替您念,这是he120bl电击棒。」 「不、不可能……它怎么可能会在我的包包里……」 「不可能在包包里?所以呢?您想说您明明把它藏在别的地方吗?」 「不、不是!这根电击棒──呃,呃……」 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他的混乱。 「您想说这是您的私人物品吗?只是碰巧型号相同,都是he120bl?既然如此,您应该能提出购买证明吧?据说购买电击棒时需要出示身分证。」 「不、不是,不是我的,这是──」 「或者您想说,有人偷偷将它放进您的包包里?如果是这样,那可有趣了。请您告诉我,是谁、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把它放入您的包包里?您该不会想诬赖我吧?」 我直接阻断好几种假设,渡边默不作声,我则乘胜追击。 「假设您是在犯案后才捡起它,上面应该会沾到您手上喷到的被害人血液。审判长,请立刻中断庭审,将证物送去化验,上面要是验出血液反应,我要请检方直接撤销告诉,因为我们发现了未经公审前整理手续审核的重要证物。」 我学著阿武隈虚张声势。 我当然知道虚张声势非常危险。真里小姐准备的电击棒上,不可能会有一之濑的血液;但只要上面有一之濑的血液,就没人能否定我的主张。我也相信朱鹭川检察官不敢铤而走险。 因为他和阿武隈是同一种人,能够毫不犹豫地捏造证据。即使我明显是虚张声势,但心中一旦产生疑虑,就无法一决胜负。 也或许──这毕竟是阿武隈托人准备的电击棒,我无法否定他从某处取得一之濑的血液并沾上去的可能性。 一切都按照剧本进行,连那个能言善辩的朱鹭川检察官都不知所措,无法言语。这场审判几乎可说胜负已定,看朱鹭川检察官那副狼狈的模样,就能知道陪审团会如何判定。 「好吧,我承认!」 渡边眼见求助无门,开始编造出新的证词。 「没错,我的确从现场带走电击棒,但我没有杀害侄子。我知道侄子是跟踪犯,心想世人要是知道他带著电击棒这么危险的东西上街就完蛋了,才会一时冲动捡起它。」 「审判长!我也要提出异议!」 朱鹭川检察官也急忙搭话。 「纵然假设证人从案发现场带走电击棒,这依然不构成杀人证据!这一切都是辩护人的诡辩!」 「朱鹭川检察官,谢了,我就是想听这句话。」 我边说边感到头晕,在心里责怪自己连这句话都要跟阿武隈学。 「各位陪审员,我方曾多次主张榊原被告受到电击棒攻击,而朱鹭川检察官在刚刚承认了这件事,他假设本案与电击棒相关的可能性。受到电击棒攻击的被告无法动弹,不可能杀人。老实说吧,我没有搜查权,根本没有方法能证明渡边先生是真凶。如今,榊原被告曾受电击棒攻击一事已经明朗,这证明她不可能杀人。朱鹭川检察官,请您立刻撤销告诉。」 「不,我不答应!审判长,我再次抗议!证词中曾出现遭电击棒攻击后,当事者也不会昏倒一说!我们也强调过,被告可能是被电击棒激怒,才会怒火攻心地杀死被害人!」 「很遗憾,关于这一点,我自有方法能证明被告人无罪。」 我觉得自己很可悲,一切竟然都照著阿武隈的预料进展。 阿武隈早就看穿朱鹭川检察官的主张,因此当他从真里小姐手中收下电击棒时,才会说「我想用这东西一击电晕朱鹭川检察官那个臭家伙」。 那不是比喻,阿武隈是真的想这么做。 「朱鹭川检察官,请您现在试用这根电击棒。如果您还是活蹦乱跳,我方会立刻承认自己的主张站不住脚。如果您遭电击后的状态无法杀人,就能证明被告无罪。」 「什、什么?」 「若要拒绝,请提出正当理由。我们已经充分证实被告曾受到电击棒攻击,如今疑似用来犯案的电击棒就在这里,只要观察实际被电的人的状态,就能证明被告是有罪还是无罪,这不是很方便吗?各位陪审员们。」 我承认自己有点故意,还煽动陪审团。因为,我很肯定朱鹭川检察官无法拒绝我的挑衅。 「好啊,听起来颇有道理,你就拿它来电我吧。」 「等等,暂停。」 审判长难掩困惑。 「就算只有一点点可能性,只要电击棒会对人体产生任何不良影响,本庭都不接受这样的提案。」 「审判长,这只是检方和辩护方双方一致同意的一道检证手续,不需法院介入,您只要在旁边看就行了。」 朱鹭川检察官巧妙地保证法院不用负连带责任。不这么说,审判长一定不会同意吧。 审判长似乎也认同了这么做有其必要,不再出面制止,选择默认。 「来,尽管试吧。」 朱鹭川检察官走到法庭中央。对他来说,这场实验只需忍耐。只要他能熬过电击棒的冲击,就能瞬间扭转情势,证明被告有杀人嫌疑。 我回应般地站到他面前,单手拿起电击棒。 「朱鹭川检察官,能请您转过身吗?我们推测被告是从背后受到攻击。」 「好吧。」 朱鹭川检察官背对我,我可以感觉到他用力绷紧身体,准备承受冲击。因为先前的证词中曾经提到,毫无预警地遭受电击棒攻击,受到的冲击会比较大,他一定是想只要绷紧身体就能忍过去。 但这同时说明了只要让他受到惊吓,就能增加冲击。一切都是阿武隈的布局。我将电击棒对准朱鹭川检察官的腰──然后做了换成是阿武隈一定会做的事。我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地说: 「我知道你伪造了恐吓信,接受惩罚吧。」 「!」 他受到惊吓,身子震了一下。 我趁机按下电击棒的开关。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法庭内响起前所未闻的惨叫声。 朱鹭川检察官的身体弯成ㄑ字形,直接倒地。额头没有撞到地面,恐怕是他最后的逞强。 「呃,检察官没事吧?」 连审判长都忍不住出声关心。 「啊……没……咕……」 他大概想说「我没事」,但身体的生物电流受到干扰,无法顺利说话。我也亲身体验过那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受。 「朱鹭川检察官,请您撤销告诉。您若要拒绝,请立刻说『不』。请说。」 「……唔、唔唔……」 他拚命想开口,却只能发出细小的呻吟。 「审判长,检方同意撤销告诉。」 另一位检察官──井上检察官放弃似地代替他发言。 朱鹭川检察官当然急于否定,不过当他理解自己连否决都做不到时,便乾脆地放弃挣扎,在地板倒下。 于是,我承接的第三起杀人案就此落幕。 后记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 听说在日本的刑事法庭中,由检方提出的证据实际上称作「甲一号证据」或「甲五号证据」,由辩护方提出的证据则叫「乙〇号证据」。每次听到这些名词,我都感到很奇怪。 为什么不直接叫检方证据和辩护方证据就好呢?突然听到「乙三号证据」,谁知道是哪边提出的证据啦…… 延续这个话题,嫌犯遭警方逮捕后,会先被留置在警察局两天,之后会在二十四小时内由检察官进行侦讯,一旦获得法院许可,最多可以拘留嫌犯长达二十天。审判若是有罪,便拘押入狱。 留置、拘留、拘押,这些词难道就不能稍微改一下吗……? 开始写起法庭小说后,我常常这么想。听说陪审团制度启用后,这些专门术语和手续已逐年简化,但我还是时常跟不上他们的用语。 换个话题,本书曾数度提到司法交易。这是二〇一六年制定的法令,新闻说会从二〇一八年开始启用。在本系列的舞台设定中,司法交易已经启用,但有一点我必须补充说明。经过各式各样的讨论后,现行日本的司法交易规定「所犯的罪不得交易」。 换句话说,持有毒品的人被捕之后,可以提出「我愿意说出藏匿枪枝的地点,请帮我减刑」的交易,但本书和其他外国连续剧里常见的「我老实认罪,请帮我减刑」这种司法交易,并未获得认可。本系列于二〇一六年初在日本出版,不过我是从好几年前开始写的,内容可能与现行法令不符,关于这点,还请大家以宽容的心看待虚构的小说。我好像每次都在说一样的事…… 好啦,不论书籍卖不卖座,「不法辩护人」系列都预定三集完结。 如果您已经读完本集,应该知道这样安排的原因。要是还有下一集,内容将会和从前完全不同,变成本多选择以毒攻毒──为了实行自己的正义不惜利用阿武隈的奋斗记,我甚至想把书名改成《两名不法辩护人》。 对了,我想各位都察觉到之前书腰上的宣传文字,没错,就是「大型跨媒体企画进行中」这行字。可惜现阶段我还无法透露更多细节,毕竟是大型企画,难免变数较多。我至今都和大型跨媒体企画无缘,现在也还没什么真实感受,甚至怀疑这个企画可能胎死腹中,不过既然都公开了,或许可以期待吧?希望各位能持续锁定后续消息。 或许这样一来书名便无法说换就换,但不管下一集是叫《不法辩护人4》还是《两名不法辩护人》,还请期待更多本多的奋斗记喔。 那么,诚心期待能在某处与您重逢。 师走トオル @siwasutor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