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的麒麟》 第一话 漆黑青年 第一话漆黑青年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脸上浮现狰狞的笑容答道: 「就这么做。只要这样能满足我这份饥渴的话,吶。」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少女窃笑了一声后答道: 「好啊。就让我来解放你。」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露出淡淡的苦笑答道: 「如果那是为我准备好的轨道,那我会谨慎地走上去的。」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男人摆出下流的笑容答道: 「不能只杀了男人吗?我想为了我的嗜好把女人留下来啊。」 (毁了他们。) 那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声音让青年瞇起眼睛答道: 「如果那个家伙要忤逆你的话,那我会很高兴听命行事的。」 (毁了他们。) 那道声音说道。 (人类既愚蠢、又丑恶。人类只会玷污我们……毁了他们。) 那道声音让青年微微敛起表情说道: 「去死吧。」 两道黑影在黑暗中交错。 其中一道黑影挥出拳头,另一道黑影挥下钩爪。 拳头打上对方,但钩爪却只划开夜气。 被拳头打中的黑影发出「啪!」地一声有如青蛙被踩扁的声音后向前倒下;而另一个黑影则按着腹部、嘴角微微扭曲。 其中一道黑影是一名青年。 他有着一头比夜色还深、比墨色还沉的漆黑头发,同样颜色的眉毛和瞳孔,衬衫和牛仔裤——连身上所穿的衣服全部都是黑色的。 国见遥。这是青年的名字。 遥做了一次深呼吸后,把手从腹部移开,望向另一道黑影。 倒趴在地上的另一道黑影看似蜥蜴,但牠却是完全不同的生物。 头部约有人类的三倍大。就身体的比例而言,头的尺寸非常大,除了腹部之外,散发黑色光芒的鳞片从头覆至尾巴末端。脚一共有六只。前面两只比其它四只长了一倍以上,脚的前端长着和鳞片一样散发黑色光芒的钩爪。 遥一边用手掌擦去额上的冷汗,一边低语道: 「你就别再起来了。」 不过状似蜥蜴的异形——妖魔却十分干脆地背叛了遥的期望。 牠用力以六只脚撑起身体,接着只以后面几只脚立起全身。 遥的身高是一百八十三公分,已经算是很高了,但立起身体的妖魔却比遥还要高了一公尺。 真是够了。遥叹了一口气后,微微沉下腰。 貌似蜥蜴的妖魔以爬虫类特有的、看似无感情的双眼,与遥细长的眼眸互瞪。 他们现在正在沉静住宅区外的某个市立国中屋顶上对峙。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市街已然陷入沉眠。 她应该也睡着了吧。 遥突然想起这种不相干的事。 妖魔像是看穿了遥心里的空隙,开始动作。 长有钩爪的长长前脚如鞭一般甩动,向遥袭去。 遥则是不动如山,沉着地对攻击采取应对措施。 他没有退后,反而向前贴近妖魔的腹部。 只要能跳进这种需要把攻击距离拉长的猎物怀里,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妖魔的手臂和钩爪只是空虚地打上遥背后的地面。 然而此时,遥已经开始进行反击。 他微微将身体往后一拉,双手按上妖魔没有被鳞片覆住的腹部,随着尖锐的呼气声放出力量。 一股被称作是灵力的力量。 咚。一声闷沉的声响响起,下个瞬间,妖魔的巨大身躯狠狠撞上屋顶的围篱。 异形甩落嘴里的唾液,和先前一样向前倒下。 同时遥也发出「唔……」的呻吟声,单膝跪倒在地。 倒下的妖魔立刻起身,再次竖起身体。 就在稍后,遥也跟着站起来。 「就算用了『发』,你也不愿意睡下去吗……」 妖魔用来支撑巨大身躯的后脚涨满力量。从牠立刻就站起身这一点来看,之前的拳头和『发』应该都没有伤到牠吧。 「真是败给牠了……」 将灵力直接从掌心打向敌人的『发』是遥唯一会使用的攻击术。 既然拳头和(发白都没有用的话,那他只剩下一个手段。 不过—— 正当遥还在犹豫时,妖魔开始动作了。牠逐渐向遥靠近。 遥一边作好战斗准备,眉间也跟着皱起。 妖魔在逼近遥之前停下脚步。 牠并没有挥下前脚,而是仰起胸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 当遥察觉到危险并往后跳开的那一剎那,妖魔伸长脖子、将嘴巴张到极限,从嘴里深处吐出火焰。 「唔……!」 火焰的量和逼近的速度都相当惊人,遥的视野瞬间被火焰染成一片鲜红。 虽然已经在敌人吐出火焰之前退开,但要完全回避攻击几乎是绝望地不可能。 ——既然躲不开的话,那就把它打消,这种程度的话…… 遥迅速将左手的食指及中指放到眉间上。 ——消失吧! 他开始祈祷。 前一秒正要吞噬遥的火焰波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有如被吹熄的蜡烛一般,就在一眨眼间消失殆尽。 就连一丁点儿火花也不剩。 妖魔的惊讶藉由夜气传达给遥。 遥趁隙将右手朝正面伸出。 掌心亮起水蓝色的光芒。 「来吧,极光。」 遥一说完,光点瞬间亮起剧烈的光芒,留下一把长枪后便消失了。 枪柄的长度和遥的身高几乎相同。双刃无刀背的枪穗纵横拉开,是把不只适合突刺,也适合斩击的武器。 遥用双手抓起那把无视重力、飘浮在他掌心前方的长枪,接着将长枪举到腰的高度。 「接下来我要使用极光。你就好好防备吧。」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遥这句话说得太有自信,妖魔露出獠牙、发出野兽般的吼声。 其实遥一点自信也没有。 虽然只要使用极光,他就能轻而易举杀了妖魔,毕竟极光的威力非常强大。 不过这也正是问题所在。 妖魔用力地蹬开地面,向遥冲了过来。牠的前脚朝腋下缩起、头低垂到几乎快碰到地面。难道这是为了要减少空气阻力、增加速度吗? 的确,这次的突进比先前还要快,不过遥往旁边一跳,轻而易举躲开了攻击。 接着,他握住极光的手更加用力。 妖魔压住进攻的气势,在围篱边停下。不过牠无法让身体完全转向遥的方向,于是身侧露出了空隙。 除了腹部以外,妖魔全身上下部被硬度胜过钢铁的鳞片覆盖,不过极光还是能简单贯穿。 这是个绝佳 的机会,「唔……」但遥并没有进攻。 妖魔一面张开嘴,一面将脸转向遥。在双方四目相交之时,妖魔的口中喷出火焰。 遥将左手放至眉间,和先前一样消去火焰。 在火焰被消去时,妖魔已将身体转向遥。牠将身体压低,发出低沉的吼声。 「就算你知道火焰没用,你还是不愿意回去啊……」 遥终于下定决心。 他重新握好极光,让灵力流入枪柄。 其后,火花开始自遥的全身上下迸射而出。 妖魔将钩爪往旁边一挥,牠打算再次突进。 但遥的动作比妖魔还快。瞬间,他化做一阵疾风,眨眼间就逼近到妖魔身前。 妖魔瞪大了双眼。 遥的眼前是没有鳞片保护的腹部,但他却没有用极光砍上妖魔的腹部。 遥再次跳起,半秒后就绕到妖魔背后。此时,他挥下极光。不过并非刺出,而是从下段斜挥上去。 极光砍上妖魔被鳞片保护的背部,引发无声的爆炸。 遥的灵力产生的极光受到增幅,纵然引发的这场爆炸规模虽然不大,破坏力却十分惊人,将妖魔的巨大身躯整个打飞。 妖魔冲破围篱,掉到、不,是被打到学校操场的正中央。 随后,遥当场倒下,蜷缩在地,身上迸射而出的火花也随之消失。 「唔……唔……」 他紧咬住牙根,忍住背上的剧痛。 血肉被剜出、骨骼也像是被折断般疼痛,若是普通人的话,一定会立刻失去意识吧。 然而就算是遥也无法忍受这股剧痛,他的脸上瞬间渗满冷汗。 ——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体质啊,真是够了…… 遥紧咬着牙根,在心中咒骂完后站起身。再一次深呼吸后,他将极光扛在右肩上,一跃而起。 他轻盈地跃过围篱,降落在校园的操场上。飞跃的高度虽然有五十公尺以上,不过这样的程度并不会对遥的腿部造成伤害。 遥随意地撩起头发,走向妖魔身边。 妖魔倒卧在校园操场的正中央。 遥面对着牠的背部,蹙起眉头。 妖魔的背上从颈根到尾巴根部的肉都被剜开,比人类鲜血还要深沉的黑血满溢而出。 遥侧眼瞥了极光一眼,轻轻叹息了一声: 「就是这样,这家伙才这么难搞啊……」 极光是遥隶属的一族所流传的最强武器之一。它能增幅使用者灌入的灵力,发挥攻击和防御能力。流入的灵力愈大,发挥的力量也愈强。 遥已经将流入的灵力抑制到最小限度,但妖魔还是在一击之下就变得这么凄惨。 他将视线转回妖魔身上。 即便背上的肉全部被剜开,妖魔仍旧活着。牠的六只脚甚至还在微微颤抖,头也是。 遥微微低下头。 ——怎么办……? 他问自己。 再给牠一击的话,妖魔确实会死。 遥把极光从肩膀上放下,紧紧握住。但他的手又立刻放松。 「不行……」 眼前的妖魔是想要杀了她的敌人。 如果他现在停手,那牠迟早有一天会再去攻击她。 想要确保她的安全,他就只能杀了牠。 他很清楚这一点。他很清楚,只是—— 「我下不了手……」 就在此时,一股异臭飘进鼻腔。 遥抬起头「——!」反射性地往后退。 薄紫色的雾不知何时飘至眼前。 发出异臭的就是这阵雾,而这阵雾是从妖魔的口中喷出来的。 「这是……?」 雾气迅速地弥漫在校园操场中——最后,妖魔转过头看向遥。 映着遥的那双眼像是在讥笑一般瞇了起来。 「——!」 遥立刻将灵力灌入极光。 他的全身开始迸射出绿色的火花,同时妖魔口中喷出的雾气停下了,并开始喷出火焰。 四周染上一片火焰。 麻由呼地吐了一口气,放下绘图板。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看向时钟。 时间已经过了凌晨三点。 「接下来就只剩下完稿,不过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虽然还没有那么想睡,不过对两只眼睛来说已经是极限了。每样东西看起来都是白蒙蒙的一片。 麻由再次揉了揉眼睛,拿起放在桌边的行事历确认这个月的行程。 这个月必须要画的有计算机游戏杂志的封面和折页海报、去年自己负责设计角色的电视游戏『妖精编年史』的精选集漫画封面、还有『妖精编年史』的dramacd封面和促销用的海报。 总共有五件工作,再加上画到一半的一共是六件,每一张都是彩图。 虽然到月底已经没有什么时间了,不过照目前的步调下去的话,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麻由合上行事历放到桌上。她把手移到颈后解开缎带,栗色的头发落到了背上。 「好,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她才刚这么决定,睡魔就来造访了。 麻由把手放到嘴边,「呼啊……」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以这样的姿势发愣了十秒之后,重新面向计算机屏幕。 她先把画到一半的彩色插图存盘,关闭应用程序。而正当她打算关机的时候,才发现她还没有更新自己网页的日记。 麻由虽然很久没有在画作网页上发表新插画、也有一阵子没有在留言板上回文,但是她每天都有更新日记。 「呃……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呢……」 麻由一边打开网页,一边回顾今天所发生的事。 今天在不能说是早上、也不能说是中午的微妙时间起床,吃了一顿早午餐之后就一直工作到傍晚。然后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了三明治和色拉当晚餐。接着又继续工作、冲了个澡、再继续工作,然后就到现在了。 「进入这个月之后,就一直是这样子啊……」 这个月异常地忙。 有得忙是件值得感激的事,而且能让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点也让她十分庆幸。只是这样会让自己没有可以写日记的题材,造成另一种困扰。 「肩膀僵硬这个话题写过好多次了,写最近没题材可以写日记的这种事我也做过了……」 麻由一边发出「嗯——」的声音,一边打开留言板的网页。 上面有几篇新发表的留言。 春原老师,初次见面,您好。 我在『妖精编年史』这个游戏里认识老师后,马上就成了老师的粉丝。 虽然我还是个考生,不过我想我会常常来这里的。(不要吧~) 我是以前曾经在这里发表过几篇文章的彩音。 您的cg讲座没有了耶,真是太可惜了。 我在我的网页上加了老师网页的连结,在此做个报告。 我想跟小茧打○ 我想在小茧的萝莉脸上射出○○ 小茧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呜! 老师,我有问题!(举手) 老师是处女吗? 如果老师是处女的话,请务必把您的那片膜给我! 「又是这种文章啊……」 麻由蹙起蛾眉。 虽然从一开始设置留言板的时候,就有人在发表这种不堪入目的留言,不过最近这种文章却突然爆增了起来。 计算机游戏杂志的编辑是这么说的:「在『妖精编年史』发售的前后,游戏公 司不是在各大杂志上作了特集吗?那个时候有几本杂志登了春原老师的照片,我想那个应该就是原因吧。」据说这就是事发原因。 那个编辑还这么说: 「因为春原老师这种娇小可爱型的女孩很受宅男的欢迎啊。在平常那个大型留言板上,游戏地雷板和cg板两边都有人发表必春原茧的系列文章。老师妳早就变成大家心目中的萌女神了。」(译注:日文麻由与茧的发音相同。) 这种奉承真是让人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删除文章和更新日记都等起床之后再弄吧……」 看到这种讨厌的文章只会让眼睛更累。 麻由关了浏览器窗口并关掉计算机,站起身来发出「嗯——」的一声,伸展身体。 接着她走向阳台,想要让眼睛看向远一点的地方。 就在她拉开玻璃窗的那一瞬间,冷风抚过全身,麻由不由得全身一震。 虽然已经过了三月半,不过到了深夜依旧十分寒冷。 她也曾经想过要去拿件针织外套来披,不过这种程度的冷意还算舒服,所以麻由就直接走到阳台外。 麻由在阳台上再次深呼吸,同时伸展身体。「呼啊——」一声,随着双手放下,她将胸中的气一起吐出,然后视线转向阳台外的景色。 云层虽然稀薄,不过月儿却没有挂在夜空上,覆住街景的夜色深沉。民宅、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铺以及往来车辆的灯火点点浮现在黑暗中。 这里是市外近郊宁静住宅区外围的老式公寓。麻由的工作室兼住家就位在公寓最上层的七楼。 这里不会过亮,也不会太暗。麻由很喜欢深夜的景色,它不会给人压迫感,又能确确实实地告诉自己除了她以外这里还有其它人存在——告诉自己不是只有一个人。 她用手撑住脸颊,望着夜色好一会儿。 就在她想要回到房间里时,一道光芒在视野角落亮起。 「……?」 麻由转过脸,微微偏着头。 视线的远程是一所国中的屋顶。那里似乎发出了某种光芒。 就在她转头过去看时,光芒又再次亮起。不,那不是一道光芒,而是一道火柱。 从麻由的公寓到国中约有五、六百公尺左右的距离。虽然隔了这么远,但麻由还是一眼就看出来那是一道火柱,可见火势相当庞大。 「发生什么事了……?」 麻由的疑惑愈来愈深。就在那之后,火柱第三次——远比先前更巨大的火柱在校园中央窜起。高度和宽度都是原来的三倍,不,应该有原来的五倍吧。接着就在一瞬间,「咚」的一声重低音划破深夜的寂静。 麻由反射性地闭上双眼、捂住耳朵。 过了一会儿,捂着耳朵的麻由害怕地张开双眼。 黑烟弥漫在校园操场之间,半数以上的校舍都被黑烟所吞噬。 瞪大了双眼的麻由呆站在原地。 过没多久,公寓各处亮起灯火,居民纷纷走到阳台上。 「刚刚那是爆炸声吧……」「你看,那道烟!」「呜哇,好扯……」「瓦斯爆炸吗?」「不会是又是妖魔吧……」 「妖魔……」 低语后,麻由眨了眨忘记动作的双眼。 眼前浮现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拥有蝙蝠羽翼的老虎、长着人类手脚的巨大猛禽、还有身上披满不是体毛而是鳞片的熊……颠覆人类常识存在的生物接连划过她的脑海。 十一年前的十二月二十四日——东京都心被突然出现、龙一般模样的巨大怪异生物给毁灭,整个关东地域被剧烈地震侵袭,掀起前所未闻的惨剧。 造成二十万人以上死伤的那一夜被称作是『血之圣夜』。 而妖魔就在『血之圣夜』过了一年之后开始出现。 尽管有无限的传说、臆测,但妖魔们的真实身分仍旧是个谜。 人类对牠们的理解少得可怜。他们只知道妖魔有许多种类,且其中多数会捕食人类。警察的装备在牠们面前毫无用武之地……人类对妖魔的理解程度仅止于此。 当初人们主要称牠们为怪物,但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开始改称牠们为妖魔。 最近这些年——大概有三年了吧——妖魔已经很少出现了…… 但是,国中校园的操场上是不可能会发生瓦斯爆炸的吧!又不是有人丢原子弹。那么,难道是在这个人口不多的城市,而且还是位于郊区的这里,发生了恐怖攻击事件吗? 麻由回到房里。 她关上玻璃窗后落锁,将窗帘拉起,然后坐到床上。 接着看向自己放在左膝上的左手,露出淡淡的苦笑。 麻由知道自己应该赶快收拾东西,做好避难的准备,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不久后,消防车、救护车和警车的警笛声开始呜呜地响起。 麻由拿起枕头紧紧抱在怀里,然后把脸埋在枕头里。 一直到天明为止,她都维持着这样的姿势。 男人皱着眉头。 让他皱起眉头的是直升机的吵杂声和眼下的光景。 「又把场子搞得这么盛大啊……不,是被对方搞成这样的吧。」 结实的身材一眼就看得出来平日有在锻炼。 厚实的胸膛、袖子卷起后露出的手臂上浮现出鲜明的血管。 不过由于男子的五官柔和,加上皮肤白皙,所以和『粗犷』或是『英勇』这种形容词完全不搭调。反而是会令人联想起『雅痞』这样的词汇。 男人的名字叫做国见亮。 虽然和遥拥有同样的姓氏,不过两人并无血缘关系。 即使两人没有血缘,亮却是遥最亲近的人之一。 国见亮现在正站在某国中校舍的屋顶上——也就是十分钟前,遥和妖魔战斗的现场。 而亮视线所及之处便是化做陨石坑的校园操场。 不是操场上被打出一个陨石坑,而是整个操场变成了一个陨石坑。 他看见围篱外聚集了不少人群——都是来看热闹的。另外还来了许多救护车、消防车和警车。 「这是遥的杰作吧……要用极光让妖魔受重伤是好事,结果居然因为没给牠致命一击,在那边拖拖拉拉的时候被对手用暗藏的绝招攻击……我看事情经过大概就是这样子吧。」 亮夹杂着叹息说完后露出了苦笑。 「加上把损害范围抑制到最低限度这一点,真的很像那家伙会做的事。」 陨石坑的大小正明白诉说着爆炸的惊人程度。不过校舍和周边的民宅却没有遭受到太严重的损害。最严重的也只是玻璃窗裂了而已。 是遥张起结界,将爆炸威力封锁在操场范围之内。 「看来他是因为张起结界,使得自己被爆炸吞噬了吧……他现在一定是伤得很重。」 从爆炸的规模来看,全身的严重烧伤应该是逃不掉。裂伤和骨折恐怕也不是断一、两根骨头而已,就算手脚断个两、三只也不足为奇。 不过亮的脸上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确认过她没事,也已经确认了现场的情况……我现在也该去接他了吧。」 亮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去。 和亮所猜想的一样,遥伤得非常严重。 他脱下破烂的衬衫,上半身只剩下一件t恤。那件t恤不只被烧焦,而且还浸满了鲜血,连要拿来当抹布都不行。 从t恤里伸出来的右臂皮肤掀开,露出鲜红色的肌肉;左手则是连肉都烧焦了。t恤、牛仔裤下面、还有脖子和脸也是一样——也就是全身都被烧透了。 肩膀、手臂、胸口及脚部等多处骨折。四肢没有全部断掉就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遥碰了碰皮肤掀开的脸颊,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实在是不该去察看牠的状况的……没想到牠居然会使出气化炸弹这种手段……」 被逼入绝境的妖魔所吐出的薄紫色雾状气体是可燃性物质。牠让操场上弥漫着满满的雾气后点火,引发大爆炸。 遥不只变成了一个火球,而且还被爆风打到校舍的外墙上。再加上大量的火焰用尽现场的氧气,让遥差点窒息。 如果不是遥的话,当时在现场的人早就死了不知几百次了。 虽然说遥当时有使用方术『壁』拉开防御结界,但他并没有把『壁』施放在自己身上,而是施放在操场周边。 如果他没有这么做的话,校舍和四周的民宅早就被炸得七零八落了吧。 「东京真是个可怕的地方啊……」 遥感慨地说完这种毫不相干的事情之后,直接倒在坐着屁股底下的木制长椅上。 他闭上双眼,放松身体的力量,让灵力流过全身。接着灵力逐渐溶开痛楚。 遥听见耳边传来警笛的声音。应该是消防车、救护车,还有警车。其实警笛已经响了十几分钟了,但遥直到现在才听到。 他选择就这么睡去。 他人现在位于距离化作战区的国中不远、只有沙坑和长椅的狭小公园里。 遥原本以为这里是一个没有车流、也没有什么人会经过的地方,但照这样看来,或许会有一些想去爆炸现场看热闹的人经过也说不定。 自己的这个模样大概会被当成是爆炸事件的被害者,或是跟事件有关的人——凭这个凄惨的样子,一定是受害的一方吧——总之,他让知觉维持在最低限度,以便能够探知接近自己的人之后,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睡着了。 遥就此陷入沉眠。 除了扰人的警笛之外,不久之后,直升机的声音也开始隆隆响起,但遥仍旧没有醒来。 不管是谁靠近,他应该都会发现才对。 不过,一直到对方出声为止,遥都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小遥遥——☆」 遥吓得跳了起来,一脸呆愣地叫出站在眼前的这个男人的名字。 「亮……」 「早安啊~遥。怎么样、怎么样?我今天的气息封锁得怎样?」 亮无邪的笑容逼近遥的鼻尖。 亮的实际年龄为二十七岁。虽然并不是长得一张娃娃脸的样子,但是只要他一笑,看起来就会年轻个五、六岁,再加上亮平常总是把笑容挂在脸上,所以别人常常误以为他比二十岁的遥还要年轻。 遥把手抵在额头上,头无力地垂下。 「和平常一样完美。」 「嗯思。那这就是我的九百六十一次连胜啰。」 「你居然有在数喔……」 亮每天都会有一次像刚刚那样封锁气息,偷偷接近遥的行动。 据他本人表示:「刚开始只是想来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结果后来就渐渐变成我的嗜好,现在已经算是,怎么说呢……生活的一部分吗?」事情的经过好像是这样。 「将来我打算去申请金氏世界纪录,请你好好期待啰~☆」 亮砰砰两下拍了拍遥的肩膀。 遥叹了一口气,抬头仰望天空。 朝阳才刚开始溶解黑夜的暗闇。 ——大概才睡了十五分钟而已啊…… 「不过你这次被整得真惨啊。」 「是啊。我吃下那记攻击的一瞬间,眼前可是看到了一大片花海呢。」 遥一边回答,一边看向双手的手背。 之前被烧烂的红黑色手背已经覆上新的皮肤,恢复成美丽的颜色了。 再伸手摸上脸颊,抚着自己的脖子,上面的烧伤也都已经消失了。 只要他将灵力全部灌注在治愈上,并进入沉睡状态的话,即使是很严重的伤势也能在短时间内痊愈。 烧伤痊愈得特别快。相对地,骨折则是好得很慢。只有裂痕的肱骨和腿骨是还好,但折断的锁骨和肋骨就需要多一点时间。 「我在来这里之前去看了你们的战场……看来敌人的确愈来愈强了。」 「是啊……幸好我们战斗的地方离她的公寓还有一段距离。」 亮点了点头,把外套脱下来递给遥。 遥站起身接下外套后穿上。 「遥,你先回去一趟。你的体力看来消耗了不少,而且你这副模样也不能在外面晃吧。」 「你都不问我敌人怎样了吗?」 「不用问我也知道牠逃掉了。」 亮露出淡淡的苦笑。 「我不期待麒麟杀生。」 遥点了点头。 「啊啊,对了。我求你别穿得那么破烂去见柚子。要是她知道你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受伤的话,我会被她咬死的。」 「你说的对。」 遥笑了小小一声,心想「我让牠受了重伤,所以牠应该不会立刻再次攻来吧」,接着便把先前对战的敌人外型、能力还有负伤部分都告诉亮。 「还有,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千万不要被那个气化炸弹打到……不,你千万不要让牠再放出那种攻击。如果气化炸弹以百分之百的威力爆炸的话,半径四、五百公尺以内的范围全部都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 「了解。」 「那我就先回去了。下午我会再过来一次。」 「下午……你这一个礼拜都没有好好休息吧?今天就好好休息一天吧。」 「我只要睡一觉就好了。」 亮一脸放弃继续劝说的样子,搔了搔头。 「你就相信我吧。你不在的时候,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这不是我相不相信你的问题。」 遥说完后便把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去。 「遥。」 亮以些许严肃的声音叫住遥,但遥却没有响应。 走出公园的遥继续向前走——走了约十分钟之后,他在一栋古老的公寓前停下脚步。 他抬头仰望。 七楼角落的房间——她就在那里。 「麻由……」 遥就在那里仰望着麻由的房间十分钟以上之久。 铅笔不断移动。 几乎是机械化的动作正不断描绘着眼前的风景。 在附近国中发生不明爆炸骚动之后的两个礼拜——一个晴朗的星期天午后。 麻由在车站前商店街的户外咖啡厅画着素描。 这不是麻由工作要用的,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 由于三月底截稿的工作比预计中还早结束,所以她得到整整三天的假期。这是她今年第一次能够如此堂堂正正地休假。不过就算是难得的休假日,麻由依然在画画。 虽然喜欢画画,但麻由并不认为画画是她生活的全部,而且她的座右铭也不是什么插画家不可有一天不画画之类的。 她之所以会在难得的休假日画画——那只是因为不这么做的话,自己的心情就会愈来愈消沉。 对一个人生活的麻由而言,除了和朋友见面或是和编辑开会的时间之外,基本上她都是一个人独处。只要一个人独处,她总是会想起一些不愿想起的事,或是思考一些不想思考的事。不过只要一画画,她的意识就会全部集中在画画上。 对麻由来说,画画不只是个嗜好,同时也是工作,更是不让心情消沉的手段。 「嗯……」 麻由用铅笔后端抵住嘴唇, 眉间皱起。 「那台卡车真是凝眼……」 麻由在画的是商店街入口和在这里交错的人群,不过那台四吨的卡车来了之后几乎把入口都塞住了,而且还开始卸起货来。看来短时间内是不会移动了。 麻由将身体连椅子转了一百八十度,转向车站的方向。 她翻开素描簿的另一页,喝了一口红茶后,把笔尖已经磨短的铅笔换掉。 她开始画剪票口的风景。商店街的入口虽然还没画好,不过反正也只是画来杀时间的,没有画完也无所谓。 先大概画个整体的轮廓吧。 画完轮廓之后,麻由又再次把铅笔后端抵上嘴唇。 ——人物要怎么办呢……? 刚刚画商店街的时候,她把路人画得非常详细,但却没有画出假日的热闹感觉,反而让整张画变得乱七八糟。 剪票口前的人比商店街的人还要多。剪票口前的步道正中央有一个记念城市自『血之圣夜』复兴的纪念碑,许多人都在把那边当成是约定见面的地方,所以纪念碑附近的人口密度特别高。 若是想要对人物作详细描绘的话,就必须找出一个主体来。 ——从两侧和中间各削除一些好了…… 要画谁好呢——视线朝左右移动的麻由将眼睛停留在伫立在纪念碑旁的一个青年身上,她看得出神了,铅笔也离开了双唇。 麻由直盯着那名青年出神整整有一分钟的时间。 突然,她低下头去,把视线自青年身上移开。她把素描簿抱在胸前,思考自己为何会把视线停留在他的身上。 是因为他的容貌出色吗? 这的确是一个原因。 青年的身高很高。大概有一百八十二、三公分吧,再加上他的手脚纤长、背脊也打得挺直,让他看起来更高。身体的线条、脸部的轮廓,与其说是纤细,更适合精瘦这个形容词,他的身材甚至比起一般的模特儿还要好。 他的发色也相当引人注目。这并不是指他染了红色或是绿色等奇异的颜色。他的发色是漆黑的,而且不只是黑。虽然四周都是黑发的人,但他的发色却比其它人还要更浓、更深沉。 只可惜自己没办法清楚看见他脸上的细部。 他的身材和发色的确引人注目,但自己看他看到出神的理由绝对不仅止于此。麻由有种强烈的感觉。 她抬起脸,再次看向青年——然后她倒吸了一口气。 青年也正在看着自己。两人的眼神相交。 麻由反射性地挺直背脊,用力地抱紧素描簿。 和陌生男子视线相交——平常自己总是会在一瞬间移开视线。就算是自己认识的人,麻由也没办法和男人对看三秒钟以上。 她应该是没有办法的,然而她还是盯着青年的眼睛不放。不,应该说是她的眼睛无法离开青年的眼睛才对吧。 青年也没有移开他的视线。 细长的双眼直直地回看麻由。 两人之间有许多行人通过,但两人的眼神仍旧彼此胶着。 麻由想要在更近的地方看着那对眼睛。 同时,她也有了这样的想法:她想要画他。 麻由把素描簿从胸口前放开。 就在她准备拿起铅笔的那一剎那,有人从后面抓住了她的肩膀。 「——!?」 过于惊讶的麻由像只乌龟一样缩起脖子和手脚。过了一会儿之后,她才害怕地回过头,看见一张陌生的中年男子脸庞出现在眼前。 「小姐啊~~」 嘶哑的声音抚过侧脸,麻由转过头去,侧眼瞥向男子。 布满皱纹的红脸和衬衫、芝麻粒般的胡渣、突出的小腹、混有酒臭味的吐息。看起来就是个醉汉。 醉汉就像是要把脸颊贴上来似的把脸凑近,看着麻由的素描簿。 「妳很会画画嘛。」 麻由扭过身,试图甩开他放在肩膀上的手,但醉汉就是不把手放开。 「叔叔我来当妳的模特儿,要把我画得像个男子汉喔。」 麻由再次扭过身,但醉汉还是不放手。 「放开……请你放开我!」 麻由扬声大叫。 「别这么不识相嘛。」 醉汉用力地抓紧麻由的肩膀,把脸贴得更近。 麻由以视线向四周求救。一旁的客人都在看着这里,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要出手相救。麻由的视线也曾和侍者相交,但侍者却转过身去,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就走掉了。 「妳又不会少一块肉,有什么关系呢?」 醉汉用关节突出的粗厚指头抓紧麻由的肩膀。好痛。 「而且这样的话,要我脱光也可以喔!」 醉汉下巴的胡渣擦过她脸颊。好恶心。 麻由紧紧闭上双眼,全身紧绷。 ——救救我! 她在心里大叫。 没想到,居然有人对着应该没有人听得见的叫喊作出了响应。 「住手。」 头上传来一道声音。 麻由反射性地颤抖,但她立刻发现这道声音不是来自醉汉,于是她张开双眼。黑色的布料遮住她的视野,是件衬衫。 麻由的视线向上攀升——眼睛和嘴巴张得斗大。 精瘦的脸庞、细长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漆黑头发。 站在麻由眼前的,正是纪念碑旁的那名青年。 他毫无表情地俯视着醉汉。 「怎样啊,小哥?你对叔叔我有什么意见吗?」 醉汉的眼里满是鲜红的血丝,挟带着强大的魄力,但青年连眉毛都没挑一下。 「说点什么嘛,小哥。你就这样一直从上面盯着我看,一点也不有趣耶。难不成是那个吗?你在夸耀你的脚很长吗?你想讽刺我的脚很短吗?」 湿热的酒臭味不断喷到麻由脸上,那种极为恶心的感觉让麻由眼里渗出泪水。 面对着醉汉,青年只重复了刚刚他所说过那一句话。 「住手。」 他冷淡的态度让醉汉整个人因而抓狂。 「你这个小鬼!你把老子当笨蛋要吗!」 麻由听到醉汉在耳边怒吼,而且还用力地抓住自己的肩膀,她不由得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你们每个人都把我当笨蛋耍!我也不是心甘情愿被裁员的啊,我可是二十五年来都没有跷过班啊,为了公司、为了家庭,我每天走到脚都快断掉,低头去拜托那些我根本不想理的人……公司是托谁的福才能壮大的啊,而且搞什么啊……什么叫做惩戒免职啊……为什么我不能领退休金啊……你说明给我听听看啊,嗄啊……」 醉汉抓住麻由的手突然用力往后一拉。「哎呀……」麻由被醉汉从椅子上拉下来,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 强烈的痛感让麻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我家老婆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垃圾一样,我女儿根本就不回家!」 醉汉的声音愈来愈大。 「我儿子却整天窝在家——哩!?」 醉汉的话讲到一半,突然变成了短暂的惨叫声。 麻由抬起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脸往上一看,「啊!」的叫了一声。 青年用手一把抓起了醉汉的脸。 纤长的手指,就像是一流的钢琴家一般优雅,同时也让人感到十分强而有力。 ——嗯……现在不是看手指看到出神的时候吧, 青年的手似乎相当用力,「呜……啊……唔……」翻着白眼的醉汉呻吟着。 相对着,青年则 是一成不变的毫无表情——不,仔细一看,他的柳眉有微微吊起。 「那、那个!」 跌坐在地上的麻由对青年说道。 青年的双眼转向麻由。 他的双瞳和发色一样漆黑。 「请、请你放了他吧!我已经没事了!」 青年微微点了点头后放开手。「啊咳!」这次换醉汉跌坐在地上。 不知道是因为痛还是因为激昂的感情,还是两者都有,醉汉的双眼瞬间湿润。 醉汉以他湿润的双眼瞪着青年,用颤抖的声音大叫: 「我、我……我又没有错!」 青年以淡淡的语调回答: 「我不知道你被裁员、被家里的人讨厌是不是你的错。不过就你让麻由感到困扰这一点而言,全部都是你的错。」 麻由一脸错愕的表情。 ——这个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可、可恶,你们都是这样!你们都是这样!」 醉汉边大吼边站起身。他踢倒麻由原本坐着的椅子后,以踉舱的脚步走进店内。麻由恍神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只见中年醉汉的背影蜷起,看起来比刚刚还要小。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哭,他的肩膀不时颤抖着。 在醉汉的身影消失之后,青年向麻由伸出手。 「妳没受伤吧?」 「啊、我、我没事。」 麻由回答。在一瞬的犹豫后,她牵起青年的手。 青年稍稍用力,温柔地拉起麻由。 站起身的麻由呼地一声将积在胸口的气吐出,让全身放松。 ——今天过得还真惨啊…… 就在她安心的那一瞬间,害羞的心情一涌而上,麻由不禁低下头。 即便醉汉离开后,现在仍有许多客人和行人看着他们两人。 麻由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抱歉。」 青年开口。 「咦?」 麻由抬起头。 两人的身高相差有三十公分以上。不只是视线,若是不把脸整个拾起来的话,是没办法和他眼神相会的。 「我来不及在那家伙伤到麻由之前阻止他。」 「呃、啊、这、这种事——」 请你不要在意。正当麻由想这么继续说下去时,她突然回过神来。 「请、请问,你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直直地盯着麻由。 即使对方是个陌生男人——而且还不知道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但两人之间的距离非常地近,麻由还是直直回视着青年。 漆黑的瞳孔。深沉,却又透澈。 和先前一样,麻由无法将双眼从他的眼眸移开。 ——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看着青年双眼的时候,麻由的胸口涨满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既温暖、又让人安心,但又有一些不舍。 这不是恋情、也不是憧憬、也不是对友人会有的亲切感。 硬要说的话,应该是一种怀念的感觉吧! 突然,麻由感到左手被紧紧握住。是刚刚青年拉起她后一直没有放开的那只手。 「啊……咦?」 接着,青年另外一只手抚上麻由的脸颊。 青年冰凉的手感让麻由感觉十分舒服,她瞇起双眼。 麻由虽然看见青年的脸渐渐靠近,但她却没有移动。 青年的气息侵入麻由微张的唇内。 他的双唇叠上麻由的双唇。 麻由闭上瞇起的双眼——然后突然瞪大。 她用右手推开青年的胸口。青年的脚步踉舱,他放开麻由的左手。 麻由举起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麻由用力地挥下高举的左手。 清脆的声音响起。 插图025 麻由回过头,胡乱抱起包包、猛然扯下账单后急忙跑进店内。 她不管柜台边还有其它客人在结帐,硬把账单和一张千元钞票按在柜台上后就离开了咖啡厅。 离开咖啡厅后,麻由又再次跑了起来。 「呜呜。」 打嗝般的呜咽声流泄而出。 景色因泪水而一片朦胧。 忘记关上的铅笔盒里面的东西不断掉出来,但麻由还是没有停下脚步。 麻由的背影被商店街的人潮吞噬,随即消失。 「麻由……」 遥摸着被麻由甩了一巴掌的脸颊,五官微微扭曲。 脸颊虽然很痛,但让遥脸庞扭曲的不是脸颊的痛,而是胸口的痛。 摸着脸颊的遥踏出步伐,离开咖啡厅。「那、那个……客人?」途中虽然被店员叫住,但是遥并没有听见。 叫住遥的店员犹豫要不要再次出声叫住他。 ——呃,反正那个客人什么也没有点,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而且跟他扯上关系的话,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看还是算了吧…… 店员没有再次出声,回去继续工作。顺道一提,他就是刚刚那个装作没看见麻由被醉汉缠上的店员。 「遥。」 遥一走出店外就被叫住,但他并没有听见。 「遥!」 遥没有听到。他继续向前走。 「喂!喂!遥!遥,我叫你啊!」 等到那个人跑到他身边出声叫住他,遥才终于停下脚步。 「亮……」 亮不禁苦笑。 「看来刚刚那一巴掌挺重的。」 他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左颊,正是遥现在用手按住的那一边。 看来亮刚刚一直在旁边看着事情的始末。 「是……啊,挺重的。」 「不过那可是你自作自受吧?那算是犯罪耶!」 「我知道。」 「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所以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多次,暂时不要和她有任何接触吗?」 「抱歉。」 遥乖乖地道歉。 针对亮提出先看好时机再去和麻由接触这点,遥也十分同意。 所以现在遥不只打破了他和亮之间的协议,而且还伤了麻由,他完全无话可说。 「而且你为什么要突然跑去亲她啊?」 「因为……我很高兴。」 「哦。」 遥瞇起双眼。 「看到麻由在我眼前,我真的很高兴,麻由的身影能映照在我的眼里就很值得高兴……高兴得让我想要跳舞……可是我想说又不能真的跳舞,所以就忍了下来,结果脑子里就变得一片空白……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就亲上去了。」 亮发出「嗯——」的一声。 虽然遥是那种很少将感情表露于外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的感情淡薄。而且他也不会以开玩笑或是夸张的方法回答别人的问题。 他说他高兴到想跳舞,这绝对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使用夸饰法。 「我应该说你真不愧是星兽吗?星兽对『伴侣』的执着跟人类的恋爱或许打从基本上就不同啊。」 遥嗳昧地摇了摇头,微微低下头。 他想起自己已有十二年未曾近距离看过麻由的脸庞。 她的身高没什么变,大概就只有一百五十公分左右吧。虽然不知道成人女性的平均身高是多少,不过她大概比那个平均身高还矮吧。纤瘦的她身上的脂肪虽然不多,不过肌肉也没多到哪里去。这一点也没什么变。 用缎带绑起流泄在背上的头发这个发型也 没有变,只不过不知道她是去染了头发还是头发褪色,发色成了栗子色。 和小脸成反比的一双大大爱睡眼眸和以前一样——配上她的身材,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应该说是看起来更为幼小。 一想起麻由,遥胸中的喜悦便一涌而上,抚着脸颊的他低着头、微微扬起嘴角。但他的笑容立刻消失。 他没办法在伤了麻由之后还笑得出来。 「不管怎么说,你这个第一次接触都是个大失败。要挽回形象可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喔,而且她的背景还挺特殊的啊。」 遥点了点头,再次回想起麻由的身影。 麻由为了给遥一巴掌而举起的左手——她无名指上发亮的结婚戒指。 麻由还没有结婚。 但她还是戴着结婚戒指。因为—— 「我要回去保护麻由。」 遥终于把脸颊上的手放下,抬起头说道。 「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两个礼拜……之前那家伙搞不好还会再出现。就算是一秒钟,我也不能放麻由一个人独处。」 「就是啊。」 「走吧。」 遥把双手插进上衣口袋里,踏出步伐。 「啊啊,对了。遥——」 但他立刻被亮叫住了。遥回过头。 亮满脸笑容的对遥问道: 「和她第一次接吻的感想是?」 遥把左手从口袋里掏出,轻轻抚着还残留淡淡刺痛的左颊答道: 「……很痛。」 麻由粗鲁地关上大门,脱下鞋子后立刻冲进客厅里。 她拿起放在一旁架子上的相框,把它抱在胸前,当场跌坐在地上。 「我被别人吻了……被别人吻了……浩平哥……!」 麻由发出悲痛的声音,紧紧咬住下唇。 一直忍住的泪水再次从眼角渗出。 「浩平哥,对不起,我、被、陌生人、吻了,我、对不起……!」 她明明就发过誓。 不会再把自己的双唇和身体交给别人。 她明明就发过誓。 「我……我……」 麻由紧紧闭上双眼。 她无法原谅。 她无法原谅那个青年。 她无法原谅曾有那一瞬间接受了那个青年的吻的自己。 麻由把相框从胸口前放开,睁开眼。 蓄积在眼眶里的泪水落到照片上。 「浩平哥……」 照片里是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无忧无虑的男性。被麻由挽着手的他脸上挂着害羞的笑。 笹本浩平。 麻由已经过世的未婚夫。 一年半前——他在结婚典礼前一天,在交通意外中丧生。 麻由以颤抖的指尖拭去落在照片上的泪水,哽咽不已。 再次滴下的泪水这次改落在麻由抚着照片的左手上,濡湿了结婚戒指。 麻由再次紧紧抱住相框,放声大哭。 夕阳西沉,夜晚降临,夜色逐渐深沉。 云层覆住月亮,暗闇而浓冽。 两个礼拜前化做战场的国中屋顶上现在有两道影子。 少女和蜥蜴。 这只蜥蜴正是两个礼拜前和遥对战的那只妖魔。 「听好了,我要你杀了她喔。你已经失败一次了。」 少女伸手拍了拍蜥蜴的头。 「不管是哪一个行业,只要连续失败两次的话,可是会被晾在一旁没人要的。」 蜥蜴缓缓点了点那个比人类大上三倍的头。 「上吧,幽微!」 少女再次、用力地拍了拍蜥蜴的头,蜥蜴——幽微一跃而起。牠轻盈地越过围篱,降落在地上。虽然飞越了超过三十公尺以上的高度,但这种程度的距离对牠而言——不,对妖魔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 着地后,幽微迅速移动牠的六只脚,很快便穿过化仿陨石坑的操场,消失在暗闇的彼方。 留在屋顶上的少女窃笑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少女的容貌十分引人注目。 就十六岁的年纪而言,她的身高和身材都有些许——应该说是相当不足,不过她几近纯白的肌肤,与足以和二次元少女匹敌的盈盈大眼,让她同时拥有美丽和可爱两种优点。 不过少女最大的特色在于发色。 分量十足的两条粗辫子——颜色则是能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深红色。艳丽的发色更是衬托出肌肤的白皙,而雪白的肌肤也同样映照出深红的发色,强调出少女的存在感。 「你听我说喔,伊米尔。」 少女对怀中的小狐狸说道。 把脸埋在少女细瘦胸口睡着的小狐狸缓缓张开双眼,缓缓伸长其脖子仰望少女。 小狐狸的体毛从脸到脚尖、甚至尾巴尖端都是鲜白色的,只有看向少女的双瞳是一片混沌。红、白、黑、蓝、绿、黄、橘——众多颜色毫不交融地在瞳孔中卷起漩涡。 「你觉得幽微能顺利杀了她吗?」 被称作是伊米尔的小狐狸发出「呜——」的一声,像是小狗的声音。 「是啊。那家伙总是待在她身边。如果那家伙认真起来的话,幽微是不可能赢过他的。不过……」 少女抬起脸,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一抹和她年龄不相称的冷冽笑容。 「他做得到吗?」 她命令幽微这次绝对不准撤退。 除非幽微达成目的,不然只要那家伙不杀了幽微,这场战斗就不会结束。 「毕竟那家伙是麒麟嘛。」 少女呵呵地笑了两声后,重新抱好伊米尔迈开脚步。 走了数步后,少女和小狐狸便像是溶解在暗闇中一般,从屋顶上消失了踪影。 麻由只能庆幸还好今天不是截稿日之前。 虽然不是很严重,但是照她今天的精神状态,实在是没有办法工作。 抱着浩平的照片哭了一会儿后,麻由躺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什么也没做。 这样的状态已经有五个小时以上,她只是在沙发上蜷着身体一动也不动。 她什么也不想做。 她不想吃饭、不想冲澡、甚至连房间的灯都不想打开。 「……哈啾。」 她打了一个小小的喷嚏。 虽然已经是四月了,但连一件毯子也没盖就躺了那么久,还是会着凉的。 麻由缓缓地坐起身。 「好想喝热奶昔……」 她没有开灯,只是以微弱的步伐走向厨房。 麻由打开冰箱。里头有蛋,但是牛奶几乎快没了。 那就泡热可可吧。不过可可粉也没了。 「……」 麻由思考了一会儿后,决定出去买东西。 她披上针织外套,离开公寓。正当她要走向附近的便利商店时,她倏地停下脚步。 她摸了摸眼角。 光是摸或许还没什么感觉,不过都哭了那么久,眼睛一定很肿。她不能让别人看到。 于是麻由把目的地从便利商店改成了公寓后面的米店。里面的贩卖机有在卖热奶昔。 「这条路还是一样地暗啊……」 由于公寓后面这条路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树木,所以白天的时候就已经有点微暗,路上的行人也很少。 到了深夜的时候,就算街灯亮起,这条路也是一片昏暗。 虽然没听说过这条路上有色狼或是幽灵出现,但麻由在日落之后还是不会经过这条路。 ——如果这条路上 种的是梅花或是樱花就好了…… 麻由一边抬头看着像是要拉开一道拱门般的茂密枝叶,一边走着。 咕噜噜噜…… 犬类低沉嗥叫般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麻由停下脚步。 ——野狗……? 应该回过头吗?还是应该不回头地往前跑? ——绝对不能用跑的吧……但是如果快步走的话……可是…… 咕噜噜噜…… 麻由的双肩颤抖。 ——这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被醉汉缠上、被陌生青年强吻、然后又来了一只野狗。 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恐惧感逐渐转为愤怒。 麻由紧咬着牙根转过头,双眼瞪向对方。 眼前的生物却不是野狗。 麻由发出一声惨叫。 这次换成另一名青年站在这个两周前遥和幽微战斗过、以及数分钟前幽微和红发少女伫立的地方。 青年的容貌看来十分值得信赖、令人安心。 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和足以相应的匀称身材。 严峻的表情,锐利的眼神。 两者都诉说着青年身心的坚强。 浅黑的肤色也是青年带给人安心感的特色之一。 「这个气味……绝对没错。牠刚刚就待在这里……」 青年——功刀直纯低语后,驱动视觉及嗅觉探测对方。 「气味还没有断掉……牠还在附近……」 直纯紧紧握住拳头。 「我抓到你了,『樱之妖魔』……!」 曾经有个叫做樱的男人。 追求永恒生命的他在实验中创造出无数的合成兽。 这些合成兽就是直纯口中所说的『樱之妖魔』。 被樱亲手封印的牠们在十年前因为樱的死亡而解开封印,出现在世人面前。 牠们就是被人们称作妖魔的生物。 直纯和直纯所属的组织在这十年间就是为了歼灭牠们而战。 两年前高野山的那一战理应歼灭了所有的『樱之妖魔』才对。 而事实上也是。从那场战役后的整整两年以来,牠们都没再出现过,组织也宣布了『樱之妖魔』已经灭绝。 不过到了今年,竞又再次出现牠们的踪迹。 「两个礼拜之前,我没来得及赶上……」 直纯的视线转向操场。 操场上那个被凿出来的巨大陨石坑让他那张生来就严肃的脸色更加难看。 「这次我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直纯的目的有两个。 一个是讨伐『樱之妖魔』,一个是逮捕藏身在『樱之妖魔』背后的主使者。 直纯踢开混凝土地面,跳越围篱,头发和上衣因为和空气相抗衡而扬起。 着地之后,他用手随便地抚平紊乱的发丝,开始提高他的嗅觉能力。 直纯的嗅觉灵敏度远胜于于狗或是狼。 他以这份能力捕捉到『樱之妖魔』的气味,并追了上去。 「是那栋公寓的方向吗……」 在直纯低语之后,惨叫声掠过他的耳朵。 那是年轻女性的惨叫声。声音正是从视线前方的公寓那边传来的。 ——『樱之妖魔』……! 直纯紧咬住牙根,向前冲去。 那是一只状似蜥蜴却又完全不同的生物。 散发濡湿黑亮的鳞片。 比两对后脚还要长上一倍的前脚。 比老虎或是狮子还要大上一倍、两倍的身体。 在一声尖叫之后,腿整个软掉的麻由跌坐在地上,僵硬地摇着头。 那是她为了否定眼前这个违反常识的生物存在而下意识做出来的动作,但眼前的这只异形却不愿就此消失。 牠缓缓地歪过头——双眼和麻由对上。那是一双爬虫类特有、无法窥见感情的眼睛。 麻由倒吸了一口气,全身僵硬得跟块石头一样。 牠的双眼并没有要从麻由身上移开的意思。 ——我……会被这东西吃掉吗……? 眼前的这只生物应该就是妖魔。 而电视上报导许多妖魔会捕食人类。 「我……我不要……」 麻由发出颤抖的声音。 在浩平死后的这一年半以来,麻由一直想要寻死。她曾经把刀片抵在手腕上,也想过翻越阳台跳下去,甚至有过好几次希望路上暴走的车子撞上自己的念头。 但是当真正的死亡来到眼前时,麻由才发现死亡竟是如此慑人。 妖魔的双眼盯着麻由,开始移动。 牠一边摇着头和尾巴,一边缓缓向麻由靠近。 「浩平哥……」 泪水瞬间一涌而上,溢出眼眶。眼前的景色一片模糊,起伏摇曳。 只见妖魔缓缓张开牠的嘴。虽然泪水模糊了视线,但麻由还是看到妖魔的嘴里排满了能咬碎钢铁的粗实牙齿,以及如锯子般的尖细牙齿。 「浩平哥……!」 就在麻由紧紧闭上双眼的那一瞬间,一阵风划过她身旁。同时,肉体相互碰撞的声音和一声「咕叽!」非人类的惨叫声在黑暗的路上响起。 麻由害怕地张开眼睛——接着瞪大了双眼。 眼前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 那是一个男人,而且他非常的高。 麻由垂下视线。她从男人直立的双脚之间看见翻倒在地上的妖魔。 男人转过头。 麻由擦去眼泪,抬起头看向男人,不禁「啊!」了一声。 他是早上救了她,而且偷亲她的那名青年。 青年倏地弯下身,把麻由抱了起来。 麻由眨着眼睛,看向青年近在咫尺的脸庞。 青年的双眼转向麻由。两人的视线相交。 深沈浓厚,但却又清澈透明的漆黑双瞳。 和早上一样,麻由又看着这双眼睛看到出神。 随后—— 「咬紧牙根,不然会咬到舌头。」 青年说道。 「咦……呀——!」 在麻由还没来得及理解青年所说的话之前,青年就开始向前跑去。 剎那之间,风压将麻由给吞噬。 周遭的景色以惊人的速度向后流逝。两人就像是以骑摩托车飘速前进似地。 麻由紧紧搂住青年的脖子,用力咬住牙根。没办法张开的眼睛也紧紧闭上。 不知道过了多久——麻由自风压中解放,当她张开双眼时,眼前的景色已完全不同。 麻由和青年来到一个宽广停车场的正中央。 「这里是……」 她记得这个地方。 附设垃圾焚化场的温水游泳池——这里正是那个游泳池的停车场。虽然麻由并没有去那里游过泳,但由于游泳池就在她家往车站的路上,所以她常经过。 青年突然弯下身。 「——!」 麻由吓了一跳,环住青年脖子的手抱得更加用力。 虽然是纤细的女性手腕,但用力勒紧脖子的话,还是会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不过青年的表情却不动如山,对着麻由问道: 「妳站得住吗?」 「咦……?啊……」 麻由松开手,将意识集中在自己的脚上。 她的脚明明站在地上,却没有站着的感觉。她试着用力,可是脚和腰全都不听使唤。 麻由摇了摇头。 青年微微 点头,并再次抱起麻由。他走到一台厢型车的侧面,让麻由坐下。 麻由靠在车门上,抬头望向青年。 「……」 她有成堆的事情想要问他,可是却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开始问,只好保持沉默,直盯着青年不放。 青年也和麻由一样,只是静静地回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他朝麻由的脸伸出手。 「啊……」 青年的手轻轻拂开麻由因冷汗而黏在前额的浏海后,抵在麻由的额上。 他的手十分冰冷。感觉到额上的手掌似乎吸走了体内多余的热气后,麻由的身体开始放松。 明明对方就是个陌生人,而且早上还强吻了自己,但她却完全不讨厌他这样的触摸,真是不可思议。 「麻由。」 先前毫无表情的青年露出了淡淡的温和笑容。 「我是——」 青年的话只说到这里。 接着他脸上的笑容消失,放开抵在麻由额上的手,站起身来。然后他的身体转了个方向。 麻由看向青年转过去的方向「——!」不禁倒抽一口气。 浮现在暗闇里的黏滑黑影——那个状似蜥蜴的妖魔出现在停车场正中央,正朝两人露出獠牙。 「啊……啊……」 恐惧让麻由吓得缩成一团,急促地喘着气。 「妳不需要害怕。」 青年的身体仍旧面向妖魔,只把头转回来对着麻由说: 「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麻由。」 那个温和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 麻由彷佛被紧紧勒住胸口的恐惧瞬间松开。 青年重新转向妖魔,敛起表情,向前走去。 插图036 牠身上缠绕着浓厚的杀气。 看来妖魔——幽微对上次身负重伤一事还怀恨在心。 ——我也一样被你伤得不轻啊。 遥一边叹息,一边盯着幽微。 上次所受的伤,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能不能回去呢?」 遥对幽微说着。 「你是打不倒我的。就算我们打了一场,对彼此也毫无益处……回去吧。」 虽然他知道说了也没有用,但他还是说了。看来是真的没有用。 幽微抬起头,发出大型肉食性动物的咆哮声,将血盆大口转向遥。火焰自喉咙深处喷射而出。 夜气瞬间灼热,火焰染红了视野。 遥迅速将左手的食指和中指抵上眉间。 ——消失吧! 他以念力做出防御。 火焰随即不留一丝火花地消失无踪。 遥挥下左手。 「没用的。你的攻击对我来说是没用的。」 遥魄力十足地说道,但幽微不但不害怕,反倒燃起熊熊的杀气,像是要做伏地挺身般低下身子。 遥微微摇了摇头,双手握拳,微微沉下腰。 突然,幽微的六只脚蹬开地面。 遥也同时跳起。 幽微的前脚如同鞭子般向遥甩来。 遥扭过半边身体,闪过这道攻击。接着他再转身,乘着离心力将拳头打上幽微的腹部。 没有被鳞片保护的部分被狠狠击中,幽微喷出口水,仰起上半身。 遥的身体也同时向前折下。 他紧紧咬住牙根,忍住腹部袭来的剧痛。 幽微一边拉回仰起的上半身,一边挥下钩爪。 遥用左手手肘弹开钩爪,再用右拳打向与刚刚相同的地方。 剎那之间,遥的腹部又是一阵剧痛,他的脚步不禁踉舱。 不过幽微的脚步也随之摇晃。在退后数步之后,牠仰躺着倒下了。 遥按着疼痛的地方,单膝着地。 「实在是个……很麻烦的、体质啊……真是够了……」 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出在上次战斗中心里暗骂的语句。 咕噜噜噜…… 野兽的低嗥声传进耳里,遥抬起头。 幽微已站起身,牠的杀气不但没有减退分毫,身上也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的样子。 「算了算了……」 遥露出淡淡的苦笑,跟着站起身来。 眼前的青年接连躲开妖魔自四面八方挥来的极速钩爪,分别刺出反击的拳头和踢击。 丑恶的怪物和拥有凌驾常人运动能力的青年之间的战斗。 她曾经在漫画、卡通还有电视游戏里看过好多次,在工作上也画过不少次类似的场景。 麻由一脸茫然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意识愈来愈跟不上眼前的现实。 突然间,妖魔再次吐出的火焰让麻由倏地回过神。 足以让夜色瞬间褪去的大量火焰。 可是这些火焰却没有灼伤青年。 火焰和先前一样,在青年眼前消失。 就在麻由准备吐出一口放心的气息时,她又把那口气吞了回去。 原来妖魔竟打算跳到青年头上。牠在吐出火焰之后马上一跃而起。 当青年发现妖魔不在正面而抬起头时,妖魔已经从空中挥下钩爪。 麻由不禁别过脸。 妖魔的确成功地趁青年大意时攻其不备。 事实上,青年的闪避动作也比先前要慢上些许。 即便如此,他还是躲开了这一击,反击的拳头让『樱之妖魔』的脚步为之摇晃。 ——了不起。 直纯下意识地握紧拳头。 首先,青年的速度快得惊人。他既锐利又柔软的身段教人佩服,攻击力也十分完美。 直纯在建筑物的屋顶上看着遥和幽微的战斗。四周虽然昏暗,但不影响夜视力过人的直纯观察这场战斗。 ——真不愧是麒麟…… 他没有冲出去果然是对的。 麒麟。肩负人类存亡的圣兽——是星兽的一种。 他很想知道麒麟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 直纯决定继续在这里观看青年——他记得青年的名字叫做国见遥——和『樱之妖魔』之间的战斗。 青年向脚步摇晃的『樱之妖魔』祭出连打,但『樱之妖魔』并末倒下。牠不仅挥着钩爪,逼青年往后跳退,更吐出火焰攻击。不过只要青年一将指头抵上眉间,火焰就会瞬间消失。 直纯不由得吹了声口哨。 先前打消火焰的那一招相当有趣。直纯虽然认识数名一流的术者,但他从未见过那样的术。 打消火焰的青年逼近『樱之妖魔』,再次朝牠的腹部放出连打。 先前的连打应该也发挥了功效吧——『樱之妖魔』仰起上身倒下。 这是个一决胜负的绝佳机会,但青年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跳退了一步,单膝跪倒在地上。 ——又来了吗……? 之前也有过同样的情形。 之前也是、现在也是,不,从战斗开始以来,『樱之妖魔』的攻击就从未打中过青年。 但青年却倒下了。 ——不,虽然这是他第二次单膝跪倒在地,但他的脚步曾经有好几次不稳。 而且都是在他用拳头打了或是用脚踢了『樱之妖魔』之后。 是『樱之妖魔』放出了眼睛无法看见的攻击吗? ——真要是那样的话,我的鼻子应该会闻到才对…… 『樱之妖魔』再度起身。 青年也随之起身,摆出备战姿势。 他的肩膀虽然因为喘息而剧烈地上下起伏,但他应该还能战斗。 要是青 第二话 少女的出现 第二话少女的出现 美丽的青年。 纤细的四肢,毫无瑕疵的轮廓,即便在暗闇中也不改耀眼的金发。 但美夜对青年的第一印象并不是美丽,而是恐怖。 「白岭美夜……白泽。」(译注:白泽为中国传说中的神兽,据传拥有防御病魔的能力。) 之前就算被岳人怒骂、就算被绘里用如刀般的视线凌迟,也都一直保持沉默、毫无表情的青年终于开口。 岳人和绘里把腰压得更低。 「妳听得见吗?这个地球的声音。」 不明白这个问题意义何在的美夜蹙起眉头。 「妳听不见……吗?」 青年的声音已不单单是沉稳,而是冷冽。 「那妳现在就要死在这里。」 * 「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现在早就不流行肌肉男了!美夜大人适合温柔、干净、中性的美形男好吗!」 「我同意温柔那一点。不过妳居然敢说出『中性』这种字眼……那种不男不女的人妖算个屁!」 绘里与岳人跟平常一样隔着桌子吵架。 美夜则一如往常地在绘里身旁看着两人吵架。 「听好了,男人就是要有肌肉!要有强健的精神,要能够让人依靠!」 岳人突然站起身,在腹部前拉起左右手、挺起胸膛,大喊了一声:「侧面胸大肌!」 有如圆木一般的粗壮手臂和厚实胸膛,因为这个姿势而更加突出。 「啊啊,真是够了,你住手啦,看了就烦!」 绘里美丽的五官因为眼前不可置信的景象而扭曲,她撩起自傲的黑发。 「什么叫做烦,绘里啊,为什么妳不能理解肌肉的好呢?」 岳人回过头,「背面双手二头肌!」这次改强调背肌。 「所以我每次都跟你说啊,因为肌肉又烦又脏,汗臭味又重,又不养眼啦!」 「我不准妳侮辱肌肉!」 岳人转过身。 「不管怎样,适合美夜大人的是温柔、干净,而且中性的美形男!」 「妳真是错得离谱!是肌肉!我不答应把美夜大人交给没有肌肉的男人!」 绘里和岳人的视线正面交锋,迸出火花。 纤瘦的美女-绘里和跟大熊一样的高壮男人-岳人互瞪的确有一种独特的迫力,但早已习惯的美夜却是一脸微笑地啜着茶。她拿着茶杯,把脸转向玻璃窗的方向。 细雪在玻璃窗的彼方划着螺旋,往地上落下。 美夜瞇起双眼,摸着胸前的秀发。 发丝的颜色和窗外飞舞的雪花一样——都是纯净的白。 那是美夜身为肩负这个地球命运之人——不,是肩负这个地球命运之『兽』的证明。 「美夜大人,您喜欢中性的美形男,还是又烦又脏汗臭味又重又不养眼的肌肉男……」 绘里突然把问题丢给美夜。 「咦?什么?」 「等一下,绘里!妳那种问法不公平吧!」 「不要把你那张烦人的脸靠近我!……是说,您到底喜欢哪一型的,美夜大人?」 美夜带着苦笑回答。 「我啊……我不会在意外表。重要的是他的个性……」 「真不愧是美夜大人,这才是真理啊!」美夜的回答让岳人流着泪说出这样的感叹,不过绘里却大大叹了一口气: 「美夜大人,听好啰?外表是非常重要的,若是美夜大人您选中了『伴侣』,我们两名近卫所应守护的对象就不只局限于美夜大人,而会扩大到您的『伴侣』。若是您的『伴侣』是个又烦又脏汗臭味又重又不养眼的肌肉男,那将会造成我的士气低落。」 「绘里!妳这个家伙,竟然这么说!妳没有身为近卫的骄傲吗!」 「我啊,就是因为整天跟你这种人混在一起,所以才会这么讨厌肌肉!你现在居然还要美夜大人找个肌肉男当『伴侣』?开什么玩笑!」 「妳很敢说嘛,给我到外面去,我要好好修正妳的想法!」 「谁怕谁!我现在就把你那大得不象话的胸大肌给压扁!」 岳人丢开运动外套,绘里则脱掉针织上衣,两人边互瞪边走出客厅。 故事情节一如往常。 美夜带着微笑,目送两人的背影离去。 美夜在四个月之前——在她迎接十八岁生日的那一天,开始搬到大阪生活。 在和『伴侣』结合、生下孩子之前都不能死去的美夜,之前一直住在京都岚山的深山里,在卫士们的环绕下长大。 美夜之所以会来到城市里,是为了要找到她的『伴侣』。 虽然还没有找到『伴侣』,但对十八岁之前都没有接触过外面世界的美夜而言,城市里的生活是一连串的惊喜与感动。 她不顾岳人和绘里的反对去打工,而且还加入汽车驾训班——每一天都过得非常充实。 找『伴侣』这件事,就暂时先放下吧。 「应该快要结束了吧……」 美夜看向时钟低语。 岳人和绘里已经出去一个小时了——他们两个通常吵个一个小时左右就会结束。 美夜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穿上大衣。接着她回到客厅里,拿起衣架上岳人的运动外套和绘里的大衣,来到外面走廊上。 她走向楼梯。她在楼梯间碰到住在隔壁的邻居。她和邻居点头打了个招呼后便擦身而过,走上楼梯。 美夜和绘里住在大阪市内公寓的五楼,岳人则住在同一栋公寓的六楼。 美夜爬楼梯爬到最顶层的上面,打开金属制的门。在瞬间吹来的强劲冷风欢迎之下,美夜缩了缩身体。 「美夜大人。」 看到美夜身影的岳人冲了过来。站得比岳人还靠近美夜的绘里则是走到美夜身边。 「你们的对战已经结束了吗?」 绘里回答。 「是的,我们才刚做了个了结。」 「请问今天是谁赢了呢?」 「当然是我。」 绘里竖起大姆指。 另一方面,岳人则是一脸尴尬地转过头去。 「是这样吗。」 美夜微微一笑,把大衣交给绘里、运动外套交给岳人。 「谢谢您,美夜大人。」 「不好意思一直麻烦您。」 岳人深深行了一礼、绘里则是带着微笑,两个人分别接下个自的外套。 「该说谢谢的,是我才对。岳人哥、绘里姐,真的很谢谢你们一直以来的照顾。多亏了有你们两个人在,我才能每天都过着安心的生活。」 美夜的话让岳人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绘里则是呵呵地笑着。 岳人和绘里是负责守护美夜的近卫。 两人刚刚是去屋顶上打架——不,是去进行对战训练。 即使他们两个人是卫士中数一数二的方术士,同时也是常侍于美夜身旁的近卫,但他们并没有因此懈怠日常的锻炼。 美夜打从心底感谢这两个人。 这些年来,美夜虽然没有碰过威胁生命安全的事态,也没有机会让他们两个在实战中发挥修行的成果,但他们却在美夜的生活面上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 都是多亏了有岳人和绘里陪在美夜身旁,对世俗生活不太熟悉的美夜才能习惯都会生活。 「我们回房间里去吧?回去之后,我准备一些热的饮料给你们喝。」 「我、我们怎么可以这么麻烦美夜大——吼嘎!」 绘里一记拐子打 上岳人的侧腹。「唔喔喔……」岳人如熊般的巨大身躯缩成一团。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美夜大人。」 绘里满脸笑容地说。 「好!」 美夜高兴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绘里一边套上大衣,一边小跑步追上美夜,拉开金属门。 就在美夜要穿过门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背后有一道视线投射过来。 「——!?」 美夜整个人弹了起来,她回过头一看。 岳人和绘里在一瞬间之后也跟着回过头。视线捕捉到一个人影后,他们立刻就摆出备战姿势。 一名面无表情的青年站在铁丝网前面。 插图053 * 「那妳现在就要死在这里。」 青年说完后,便将左手举至脸旁,弹了一下手指。 青年左右的空间像是被风吹过的水面一般,开始摇曳。 涟漪随即化做漩涡。不久后,有样东西从漩涡的中心跳了出来。 岳人紧紧握住双拳,绘里微微啧了一声,美夜则是倒吸一口气。 出现在青年两侧的生物皆是异形。 青年左手边的生物拥有狮子的身体、蝙辐的羽翼、蝎子的尾巴,还有人类——而且还是老人——的面孔。 眼神和异形交会的美夜因为这骇人的一幕全身颤抖。她移开视线,望向青年的右手。 站在青年右手边的是只比巨汉岳人还要大上一倍的巨大白色猩猩。牠露出獠牙,忙碌地搔着自己的肩膀和胸口。 「妖魔……」 在美夜发出颤抖的声音之后,岳人高声怒吼: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这两只妖魔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要杀美夜大人!」 青年没有回答,只是朝正面伸出左手。从手掌中心亮起一个光点,当他说完「来吧,绝!」之后,光点瞬间放出剧烈的光芒,留下一把长剑后便消失无踪。 青年抓起浮在掌前的长剑,将白刃自漆黑的剑鞘中解放。 「他是……」 美夜低声说道。她的声音低到连岳人和绘里都听不到。 「麒麟……」 美夜一眼就知道这名青年和自己一样是星兽。 而只有一种星兽拥有金色的头发。 那就是麒麟。 「看来你是认真的啊。」 岳人静静地说道。由于他所放出的灵力将积在身上的薄雪蒸发了,所以从他的头发和肩膀上开始冒出水蒸气。 「我不管那家伙究竟是谁,只要他想伤害美夜大人,我就要让他好看。」 绘里的身上也迸射出灵力。 「说的好,绘里。没错,这就是我们近卫的责任!」 「岳人哥……绘里姐……」 即使两人让美夜觉得十分可靠,但她的表情还是笼罩着一片阴影。 美夜比任何人都清楚岳人和绘里的实力。 就算星兽生来便拥有强大的灵力,不过以两人在日常修练累积的灵力和精练的体术。方术来看,要和星兽对战也绝对不成问题。 但是……美夜的胸口却被紧紧揪住。 不是不安,也不是担心。 是不祥。 不祥的预感紧紧揪住美夜的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美夜大人,请您退后。」 绘里说道。 美夜点了点头并退后数步,青年彷佛就像是在等待这一瞬间似地开口说道: 「人面蝎尾狮、哈奴曼!」 两只妖魔同时高声咆哮,接着蹬地而起。 岳人丢开外套,绘里也脱下大衣,两人一同向前冲去。 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遵从青年的指示,上前攻击岳人和绘里。 人面蝎尾狮攻击绘里,哈奴曼攻击岳人。 不过岳人和绘里拒绝一对一的对战。 岳人轻而易举地躲过向前冲来的哈奴曼,朝青年攻去。 岳人以和他那巨大身躯不符的如箭疾速逼近青年,随着一声浑厚的「喔喔喔喔喔!」叫声放出使尽全力的拳头。 这一拳命中青年的鼻梁,把青年整个人给打飞。 青年狠狠撞上围篱后倒下。 不过岳人并不允许青年倒下。 他抓住青年的胸口,让他站起来,然后用拳头狂打他的腹部。每当拳头打上青年的腹部,围篱便随着摇晃噪动。 当青年的身体完全失去力量、头也无力地垂下时,岳人的拳头从腹部转到了颜面。 拳头打上青年的下巴,使他拾起了头,随即又打上他的鼻梁。和先前的攻击一样,是一阵连续攻击。围篱所发出的声响愈来愈吵闹。 岳人的拳头能轻易打碎巨大的岩石。就算青年是麒麟,也没办法忍受这种攻击。 事实上,从美夜的角度也可以看到青年的脸逐渐被血染成一片鲜红。 凄惨的光景让美夜全身颤抖,她将视线移到绘里身上。 绘里一个人对付两只妖魔——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 人面蝎尾狮的武器是锐利的爪子和八成带有剧毒的尾巴。 哈奴曼则以闪光般的疾速挥动牠肌肉发达的四肢,朝绘里发动攻击。 绘里以洗练——如舞的动作闪开、并斩断人面蝎尾狮的爪子、尾巴,还有哈奴曼的粗壮手臂。 绘里手上挥舞的是将灵力物质化而成的刀子,两只手上各有三把。刀子虽小,却能削铁如泥。 战斗明明才刚开始,但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的体毛早已一片斑驳。哈奴曼一身白色的体毛让牠的伤势看起来更加严重。 「好厉害……」 敌人虽然试着进行一对一的战斗,但岳人却无视妖魔、独独对麒麟青年单挑;而绘里就像是完全明白岳人要这么做似的,为他压制妖魔。 这种战法不只需要卓越的战斗技术,如果对伙伴没有彻底的理解和绝对的信赖,是铁定无法成功的。 「岳人哥……绘里姐……」 战斗一直维持在对岳人和绘里有利的局面。 只要岳人能把麒麟青年打倒,被青年操纵的妖魔也就不足为惧了吧。 但那抹不祥的预感仍旧紧紧揪着美夜的胸口。 而美夜的预感应验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岳人的叫声响起。 原本看着绘里战斗的美夜转向岳人,瞬间无言以对。 岳人双眼大睁,右手朝天伸去,不过他的右手手臂从手肘以下的部分完全不见踪影。 「岳人!」 绘里发出凄绝的叫声。 「岳人哥!」美夜在片刻过后也跟着叫出声。她的声音比绘里更为凄绝。 「这样不行吧。根本就不够看。」 青年以恼怒的语调说道。 「这种程度的疼痛根本算不了什么。」 看向青年的美夜不禁因为他的凄惨模样而颤抖。 青年的脸被染成一片鲜红。破裂的额头上流出来的鲜血,和被打烂的鼻子里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脸。他的嘴巴里面大概也伤得很重吧——连他的牙齿都被染得鲜红。他的左眼被打烂、右眼眼睑肿起,看样子几乎完全看不见。 即便在岳人的铁拳连击之下,青年的左手还是握着那把长剑。而他的右手则握着那只大概是被他左手上长剑割下来的——岳人的右手。 「我听说白岭的近卫身手很不错,没想到也不过就这种程度而已……原来如此,也难怪东云会对你们没兴趣了。」 「 混……帐……!」 岳人的左拳颤抖,他狠狠地瞪着青年。即便惯用手被对手剁掉,但岳人还是不愿让步。只是他的脸上已经满是冷汗。 「还不愿意认输……吗?这一点就很让人佩服了。」 青年说完后轻轻挥动长剑。 「我听你在放屁!你应该连站着都很痛苦才对!」 岳人怒吼后便做好战斗准备。 青年随手丢开岳人的右臂,用双手握住长剑,剑尖散漫地朝着下面。与其说青年是把长剑握在下段,不如说他只是随意拿着剑而已。 「岳人哥……」 美夜祈祷般地紧握双手。 ——我要战斗……我也要……我也要战斗才行…… 这样的想法划过脑内。 美夜也同样是星兽。她身上寄宿着莫大的灵力,而且她也知晓操纵这股灵力的方术。 只是—— 可是—— 「美夜大人,不可以!」 绘里制止了准备踏出那一步的美夜。 绘里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哈奴曼垂直劈下的手刀后放声大叫。 「美夜大人您是白泽!白泽是仁兽!染血是我们近卫的工作!」 「可、可是——」 美夜说到一半便把剩下的话吞回肚里。 绘里不容她说不的强悍眼神让美夜闭上嘴巴。 美夜咬着下唇,再次将视线移回到岳人身上后,不禁吓了一大跳。 岳人的脸、脖子和左手都染上了铅灰色。 「『硬』……」 美夜所低语的这个词,正是岳人所使用的、让皮肤硬质化的方术名称。 由于这个方术的效果遍及全身,所以没露出来的部分皮肤也会变成铅灰色。 青年举起了长剑。不过不知道他是因为伤势而无法随心所欲动作,抑或是因为他想羞辱岳人,青年的动作非常缓慢。 岳人也跟着动作。他瞄准青年的肋骨剑突放出左拳。 他的左拳完美命中目标,把青年狠狠打飞到围篱上。 青年肿起的右眼瞪开,「嘎啊!」一声吐了一口血。他背靠着围篱,慢慢滑落到地上。 美夜以为一切都结束了。 她想、也希望一切就这么结束。 但是她的心愿、她的希望,却在下一个瞬间化做恐惧的战栗,划过背脊。 看似就快倒下的青年用右手拍了拍围篱后站起身,以左手举起长剑。 「岳人哥!」 岳人的表情中浮现一抹犹豫的色彩。 他大概是在犹豫要先退下,还是就这么上前迎击吧。 岳人所选择的是后者。 硬化后威力增加数倍的拳头这次改朝青年的颜面刺出。 但这用尽浑身力气的一拳却被青年的手抓住、挡下。 岳人睁大眼睛,美夜也瞪大了双眼。 更教人不敢置信的事情持续发生。 青年挥下的长剑砍下了岳人的左臂。和右手一样,从手肘以下干干净净地被砍掉。 「——!」 岳人发出不成声的叫喊。 「岳人!」 绘里不禁惨叫。 美夜像是在否定这一幕并非现实一般,僵硬地摇着头。 不可能。 若是让一流的方术者使用让皮肤硬质化的『硬』,其硬度说是要比金刚石还要硬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而岳人更是超越一流领域的方术者,他的『硬』甚至能弹开绘里的刀子。 然而青年的长剑居然能轻而易举地切断岳人的手臂。 青年丢开岳人的左手,用双手挥动长剑。 剑尖轨道前端的目标是——岳人的首级。 青年的斩击快到肉眼无法捕捉,而还在因为『硬』被打破的而陷入恐慌状态的岳人根本来不及逃开。 岳人的首级飞舞至空中。 岳人的头被砍下并滚落地面这一幕,让美夜像是得了疟疾般全身颤抖,更让绘里的美貌幻化为恶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绘里发出不知是怒吼还是惨叫的声音,朝青年跑了过去。 人面蝎尾狮挡住她的去路。 牠如蝎子般的尾巴撕裂夜气,刺进绘里的肩头。 绘里停下脚步,但让她停下脚步的并不是疼痛,而是对眼前敌人的猛烈杀意。 绘里以右手的刀子砍断人面蝎尾狮的尾巴,以左手的三把刀子深深刺进牠的侧腹,用手腕用力一拽。 人面蝎尾狮发出尖锐的惨叫声,脚步踉呛。 此时,绘里拔出入面蝎尾狮刺进左肩的尾巴,并将之丢开。其后,她在手上以灵力做出新的刀子,猛刺还没来得及恢复战斗姿势的人面蝎尾狮。 这次人面蝎尾狮连发出惨叫的余力都没有。混合了老人、狮子、蝙蝠和蝎子的丑恶身体洒落漆黑的血沬倒下。 哈奴曼从绘里背后挥下一记手刀,但绘里头也没回地就以些微之距闪过攻击,继续向前冲去。 她跨越人面蝎尾狮的尸骸,朝青年逼近。 但青年连举起长剑的意思都没有。 绘里举起双手。不过,就在她要挥下双手的那一瞬间,她手上左右共计六把刀子全数消失。 绘里双眼大睁,美夜也微微「啊」了一声。 随后,绘里以双手捂住嘴巴,整个人瘫倒下来。 美夜此时才发现。 不知不觉间,绘里的脸色已是一片青黑。 「绘里……姐……?」 眼看绘里不自然的脸色逐渐加深——不久,她的整张脸开始肿胀。不,应该说是膨胀。 不过才一瞬间,绘里的脸就胀到原来的一倍大。 绘里将脸转向美夜,伸出她那只变成青黑色的手。 美夜将此解释成这是绘里在向她求助。 事实上,绘里是在叫美夜赶快逃走。但不管是哪一种解释,美夜的双脚都因为战栗而僵在原地,无法动弹。 「人面蝎尾狮的毒性……我原本还不知道会有多强,不过看起来还不错嘛。」 青年才刚说完,鲜血就自绘里的鼻孔和嘴里喷出。就像水球破了一样。 绘里巨幅仰起上身,顺势倒下。 接着,白刀划过绘里的脖子。 绘里丑陋、膨胀而且染血的首级应声落地。 「这样就可以跟那个男人配成一对了。」 青年淡淡地说道。 美夜用双手抱住头,当场倒下。 「我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发出惨叫。 对美夜而言,岳人不只是近卫,同时更是她的爸爸、她的哥哥。 绘里也是一样,她不只是近卫,更是美夜的妈妈、美夜的姐姐。 对有记忆之前就失去双亲的美夜而言,他们才是自己的家人。 而青年却毫不犹豫地杀了他们两人。 让美夜当场垮下的悲伤瞬间化做憎恨和后悔,让她站了起来。 「上啊。」 她听见青年这么说。她侧眼看见白色的巨大猩猩正逐渐朝自己逼近。 当哈奴曼来到美夜身边后,牠缓缓举起手刀。 美夜拾起脸。她的视线所捕捉的目标不是哈奴曼,而是青年。 在她的眼底映上青年的那一剎那,灵力自美夜全身上下迸射而出。 美夜巨大且强烈的灵力把哈奴曼狠狠打飞到围篱上,吹乱冷冽的微风。 细雪化做暴风雪,美夜比雪还白的发丝剧烈跃动。 「哈奴曼!」 青年一边弯下身以抵挡暴风,一边放声大叫。 哈奴曼以咆哮声回应后,重新向美夜逼进。 牠挥下岩石般的拳头,目标正是美夜的头。 美夜单手就挥开这拳只要命中就会把头打爆的攻击。而且她的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青年身上。 哈奴曼看到自己用尽浑身力气的一击居然这么简单就被挡下,大概也吓到并做出警戒了吧——牠往后一跳,露出獠牙低嗥。 美夜缓缓将脸转向哈奴曼的方向,举起刚刚挥开哈奴曼拳头的手、挥下。 剎那之间,闪光自哈奴曼的头顶划至大腿中间。在一个呼吸过后,哈奴曼的右半身和左半身之间出现了缝隙。 接着,哈奴曼右半身和左半身之间的缝隙迅速扩大。不久后,右半身向前倒下;稍后,左半身也随之仰躺着倒下。下面则铺着一片宽广的血海。 美夜慢慢地重新转向青年。 同时,青年开始朝美夜冲了过来。他将长剑拿在一旁,以全身贯穿狂乱的寒风朝美夜冲了过去。 美夜静静地将左掌伸向青年。 下一个瞬间,青年全身喷出鲜血倒下。 和举起时一样,美夜静静地放下左手。暴风静止。 将哈奴曼劈成两半,还有将青年打倒的是方术-『放』。虽然这只是一种将灵力转为攻击力量放出的单纯方术,但对拥有强大灵力的人而言,这是最强而有力的武器。 「岳人哥……绘里姐……」 美夜闭上双眼。 「对……不……起……」 美夜像是操纵线被剪断的人形般当场跪倒在地。「……唔……啊……」她用右手抓住左肩,用左手抓住右肩,不断喘息。 仿佛全身被凌迟,且常人可能撑不到三秒钟就休克死亡的绝烈痛感正折磨着美夜。 冷汗自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中喷出,唾液自嘴角流下。 「只杀了一只妖魔就没搞头啦……仁兽也真是够可怜的了。」 声音。 美夜紧咬住牙根,抬起头来。 不只是脸,全身都染上鲜血的青年就站在眼前。 青年身上所负的伤并不轻。美夜先前的『放』深深撕裂了他的四肢、胸口还有腹部。而且之前岳人也让他受了不少伤。 但就算青年受了那么重的伤,他仍旧站着,仿佛就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一样,那模样毫不在乎。 「为……什……么……」 美夜以因疼痛而颤抖的声音质问着青年。 「你是……麒麟……和我一样是仁兽……你应该会被杀了岳人哥的痛苦折磨才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像是没事般站在那里……?」 美夜微微摇了摇头,重新问道: 「为什么你可以毫不犹豫地杀人!?」 美夜是白泽,青年是麒麟,白泽和麒麟都是仁兽。仁兽拥有若是伤了人,其苦痛将同样伤害己身的特性。而仁兽若是杀生,则会有超乎想象的苦痛折磨身心。 绘里之所以不让美夜战斗,不是怕美夜在与敌人的战斗过程中受伤;而是怕美夜在杀了敌人后,无法忍受身为仁兽所必需承担的苦痛而倒下。 青年淡淡地答道: 「就像妳所说的一样,我杀人的时候,也一样会被痛苦折磨身心。不过,我已经习惯到可以忍耐了。」 美夜怀疑自己听错了。 「习……惯……了……?」 「没错。」 「你杀人杀到……习惯了……?」 「没错。」 美夜低下头,紧紧咬住下唇,咬到嘴唇都破了。 「为什么……?」 美夜低着头挤出这句话后,抬起头大叫。不,是放声哭喊。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妳的问题还真多。」 青年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后举起长剑。 「答案有两个。一是为了这个地球,另外一个是为了要杀了那个家伙。」 白刀闪过,美夜的意识随着首级落幕。 美夜的头先掉到脚边,接着她的身体也跟着垮到青年的腿上。 麒麟青年——干佟弥踢开美夜的身体,轻轻甩了甩头,脚步不稳地摇晃着。 「这样根本就是被他们打心酸的嘛……」 他没能得到他所期盼的疼痛,只有受了重伤。 「无法忍受的疼痛……吗……」 在他低语后,一道声音从后面传来。 「呀喔~」 佟弥转过头,沾着血迹的剑眉微微蹙起。 大小两个人影出现。 怀里抱着小狐狸的深红头发少女,和用绳子绑起长到背上灰发的瘦削男子。 「你又被打得这么惨啊?难得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这样不就都白费了吗?」 少女一脸不可置信地说道。先前的声音就是来自这名少女。 「真是够了,你这个死被虐狂。让我们出手帮忙的话,你就可以毫无发伤地获胜了。」 男人的脸上浮现了一个让任何人都会反胃的阴险笑容。 「有什么事吗?」 佟弥不屑的语气让男人耸了耸肩。 「没事,我只是来捡垃圾的。」 男人走到佟弥身旁,一把抓起滚落到佟弥脚边的美夜首级。 「来捡这个的。」 「呜嗯!」 「不要摆出这么讨厌的表情嘛,华音。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喜好嘛!」 「你这个叫做不良嗜好吧!」 「呵呵。」 男人一点也不介意被称作华音的少女看着秽物的眼神,他用双手举起美夜的首级,露出恍惚的表情。 「真好,真是太好了。这双深邃的黑色大眼……和雪白头发的对比真教人受不了。教我那里激动得发痛啊。」 「变态。」 少女骂了一声后微微环视了四周,不禁叹了一口气。 「我是来回收人面蝎尾狮和哈奴曼的……结果这两只都被杀掉了……」 眼见佟弥陷入沉默,少女丢出了一个责难的眼神。 「我说你啊,也让太多妖魔死掉了吧。应龙的时候也是,貘的时候也是,我借给你的妖魔全都死光光了。你多少也考虑一下牠们都是伊米尔辛苦生下来的妖魔吧。对吧,伊米尔?」 最后那句话是对着怀里的小狐狸说的。 小狐狸抬起头,「呜——」地叫了一声。 移弥没有回答,只是叫了一声「志摩先生」,然后把长剑丢给男人。 「喔。」 男人——志摩仰起上身,接下长剑。 「我把它还给您。」 「你不喜欢它吗?」 「它非常锐利。只是我拿得还不习惯……所以,我把它还给您。」 「是吗?唉,我也不是不懂啦。尤其是这家伙锐利过了头,手感——」 「我要回去了。」 虽然志摩的话还没说完,但佟弥已经把双手插进大衣口袋里,踏开步伐转身离去。 「喂、喂!你等一下啊!」 「对啊!你还没为了妖魔死掉这件事向我道歉啊!」 志摩和华音一同出声叫住佟弥,佟弥却充耳未闻。 佟弥在围篱前停下脚步,一跃而起。 虽然他只是以脚尖蹬开地面,但他的身体却轻松地越过了围篱。 大衣和金色的发丝抵抗大气,飘然跃起。 佟弥闭上双眼。 来到距离地面三十公尺的高度时,佟弥的身影突然消失无踪。 这是在国见遥出现在春原麻由面前的两个月前发生的事。 * 我有一个使命。 守护星兽和他的伴侣。 那是我——身为近卫的使命。 可是我身上没有使命感那种夸张又可疑的东西。 那种东西干我屁事。 即便如此,我还是会为了星兽——为了麒麟而战。 因为麒麟是小遥。 因为我喜欢小遥。 所以我绝对不允许。 我绝对饶不了要伤害小遥的人、或是要让小遥伤心的人。 所以我要战斗。 因为我喜欢小遥。 因为我最喜欢小遥。 * 很多人在走路的时候,常常会无意识地低着头,或是看着地上走路。 麻由就是这种人。 就算脸朝着前方,但视线在不知不觉间还是会往下掉。 她想这可能是因为没有自信的关系,所以才会有这种坏习惯。麻由自己很清楚。 只有和浩平在一起的时候,她才能毫不在意他人的视线、才能不看着地上走路。但浩平现在已经不在自己的身边。 浩平的死让麻由的视线愈垂愈低。麻由深深地低下头,只看着脚边走路。 随着时间流逝,麻由的头已不再垂得那么低了。但今天麻由的头却垂得跟浩平刚过世没多久那时一样低,一个人走在路上。 国见遥。 让麻由低头的原因就出在他身上。 拥有让人不得不看到出神的漆黑发丝及双眸的青年。 四天前,他出现在麻由的面前。 突如其来的吻。 状似蜥蜴的妖魔。 他和妖魔之间的战斗。 在打倒妖魔之后,虽然全身无伤,但他还是发出惨叫声倒下。 然后在他倒下之后,另一个男人出现了。那个男人说了一些话。 (像今天这样的事以后应该会一直持续下去吧。) (妳现在处于一个非常特殊的事态当中。) 不愿意承认这一切是现实的麻由身心俱疲。回到家之后,她翻遍了记忆和相簿,终于想起他——国见遥,是十二年前——麻由因心脏病住院时认识的男孩。 国见遥。 「唉……」 麻由停下脚步,叹了一口气。 即使已经过了四天,精神和肉体的疲劳仍旧没有恢复。而且这四天以来,她不仅一天都没睡好,就连工作也完全没碰。 麻由重新抱好胸前的纸袋,抬头仰望天空。 在前天和昨天连续下了两天雨之后,今天出了一个大太阳。天空的蔚蓝和云朵的雪白都十分耀眼,但对身心俱疲的麻由来说,这一切倒是有些过于眩目了。 在她想着一定得转换一下心情时,常去的那家书店正好打了电话过来,告诉她订购的画集已经到货了,所以她决定去书店一趟。然后她去看了一场电影,还去逛了美术社和百圆商店,但她的心情就是好不起来。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的精神和肉体都累瘫了,所以感觉比出门前还要累。 「唉……」 麻由的头随着叹息将视线垂至脚边,继续向前踏出脚步。 结果她在美术社和百圆商店里什么都没买,手上也只有一个小提包和一本画集。但这本a4大小页数不多的画集对现在的麻由而言,却是个沉重的负担。 而麻由每叹一口气,她的心情就愈来愈不好。 就在麻由不知道叹了第几口气之后,一阵喇叭声响起。 在这之后、在麻由还没来得及把脸抬起来之前,从后面撞上来的冲击就将麻由的视野从脚边切换成天空。 「——呀!」 麻由缩起身体,紧紧闭上双眼。 过了一会儿之后—— 「我说妳啊。」 有道声音在耳边响起。 「可以把眼睛张开了吧。」 是个孩子——而且还是女孩子的声音。 缩着身体的麻由害怕地张开眼睛,然后把眼睛瞪得斗大。 一个陌生女孩的脸就贴在她的鼻尖前,两人几乎就要黏在一起了。 「咦……啊……咦……?」 看到麻由一阵狼狈,少女把脸拉了开来,哼了一声后转向别的方向。接着她开口说道: 「我要把妳放下来啰。」 「咦……?啊!」 麻由现在才终于注意到自己是被这个少女抱住。 在麻由还没来得及下来之前,少女就几乎是用丢的把麻由给放了下来。 「呀……」 麻由空踩了几下,差点没摔下来。好在她扶住了行道树,才没摔个四脚朝天。 麻由捡起先前弄掉的画集后回过头,用睁得斗大浑圆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少女看。 「……」 首先拉走她视线的是少女头上那束毛茸茸的马尾。不仅分量十足,而且长度也非常长。把马尾解开的话,长度大概有到膝盖内侧吧。 此外,她那线条分明的眉毛和大大的眼睛都非常引人注目。 她的身高比一百五十二公分的麻由还矮了七、八公分,胸前和迷你格子裙下绑腿裤所延伸出的双腿都还让人感受不到女性的魅力。 ——大概才十二、三岁吧…… 正当麻由一边看着少女,一边思考的时候,少女的柳眉高高挑起。 「妳看什么看啊,笨女人。」 「咦……?」 少女突如其来的粗话让麻由缩了一下。 「笨、笨女人……?」 「没错。居然会有人连红绿灯变成红灯都没看到,差点被车子辗死。这种人不叫笨蛋,那世界上还有谁是笨蛋啊?」 麻由倏地回过神,转头看向大马路的方向。 ——是、是这样吗……我差点被车子撞到啊…… 麻由紧紧抱住画集。 ——我只顾看着地上,然后还恍神,结果差点被车子撞到……最后是这个女孩救了我…… 麻由重新看向眼前的少女,不禁蹙起蛾眉。 ——被这个女孩救了……? 她再次盯着少女仔细地看。尤其是她的手臂。 虽然少女的手臂因为被长袖遮住而不是非常明显,但她的手臂应该跟麻由差不多纤细。 这样的手臂,真的抱得动比自己还高的人吗?而且她还不只是抱住而已,她甚至抱着麻由闪过车子的追撞。 ——真是让人不敢置信…… 正当麻由紧盯着少女出神时。 「要我说多少次啊。我叫妳那双眼睛不要一直盯着我不放!」 她被少女狠狠一瞪。 「啊、对、对不起……」 麻由立刻出声道歉,但少女却还是恶狠狠地瞪着她。 少女的个子虽然比麻由还要娇小,但她瞪人的气势似乎连男性都能压倒,带有一种奇妙的魄力。 麻由也不是受不了她的瞪视,但麻由还是僵直了身体往后退。 此时,少女笔直望向麻由双眼的视线唰地落到麻由脚边。接着她的视线以该处为出发点,缓缓向上爬升。 首先是脚,再来是腿,接着来到腰、腹部,在胸部停留数秒后,最后来到了脸蛋。 再次被少女狠狠瞪住,麻由发出「呜呜!」的呻吟声。 ——这、这个女孩子……是怎样啦…… 她就快要哭出来了。 看到麻由这个样子 ,少女不再瞪着麻由,无聊地用鼻子哼了一声: 「搞什么嘛,根本就没看头嘛。」 「咦?」 「明明就已经是个欧巴桑了,结果脸蛋还像个国中生一样,而且体型就跟块洗衣板没什么两样。」 「咦?咦?」 「而且还是个没办法一个人走路的白痴。」 「????」 问号在麻由的脑中乱舞。 眼前的少女到底在说什么? 她在说自己的坏话吗? 「看妳一脸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样子嘛。」 麻由用力点了点头,少女随即露出恶毒的笑容,毫无顾忌地指着麻由放话: 「我在说妳是个光长个萝莉脸、没胸没臀、少根筋又没脑袋,只知道要关在家里的宅女!」 「——!」 麻由瞬间无言。 「哼!」 少女再用鼻子哼了一声之后,便转过身去踏着大步离开。她那极具特色的马尾真的像马的尾巴一样摇晃着,不断远去。 「……」 少女的步伐就像竞走一样快速,那把标记似地马尾一会儿便不见踪影。 麻由的大脑花了整整三十秒才恢复说话能力。 「她、她到底是怎样……?」 即使大脑的说话能力恢复,但满头的问号仍旧在麻由脑中狂舞。 烂透了。 真是烂透了。 简直就是烂到家了, 少女浑身散发出比起怒气而言更像是杀气的强烈气息,一边快步地向前走去。 和少女擦肩而过的人们都被少女所发出的魄力震慑住,颤抖着闪到路旁。不幸和少女对上视线的幼儿园男童躲到妈妈背后,湿了眼眶;散步中的大型犬一和少女对上视线,就翻倒在地、露出肚子求饶。 不过有一个强者居然敢靠近这个光是对上视线就会被怒气烧伤、一个不小心碰到恐怕会被炸死的少女。 「柚子。」 被称做柚子的少女停下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射出足以吓死一头大熊的视线。 「妳真的很生气啊。」 男人露出苦笑,站在行道树旁。 他的身材虽然纤瘦,但手臂和胸膛看起来仍十分可靠。他是和柚子最亲近的人物之一。 「小亮。」 待柚子锐利的视线稍稍和缓后,男人——国见亮脸上的苦笑转为万人迷的笑容。 「看来妳去见过她了。」 柚子带着叹息回答: 「我本来没有那个打算的。那个白痴女人,她就这样边走路边发呆,差点被车子辗死耶!你相信吗?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命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命!」 「唉,她当然不知道啊。因为我跟遥都还没跟她把事情解释清楚啊。」 「和那个没关系,无知就是罪过!」 「这样讲就太无理了。」 亮的笑容又成了苦笑。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小遥的品味太差了!糟糕透了!」 柚子紧紧握住双拳,不住颤抖。 她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麻由一副像是认定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之人的那种惨淡脸色。 她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麻由那像是无法负担任何重物的纤细手臂。她也不喜欢麻由那没有女人味的胸部,还有那俗气的缎带。 她无法原谅。她无法原谅那个名叫春原麻由的女人的一切。 还有,她无法原谅遥爱着那个女人的事实。 插图069 「是吗~那种看上去虽然平凡,不过仔细一看却很可爱的女孩搞不好意外地受欢迎——」 砰。 「——才怪!」 亮这句话的结尾因为被柚子踹了一下胫骨而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哼!」 「唉,恋爱这种事啊,青菜萝卜各有所好啦。而且改变『伴侣』这种事,是我们和星兽都做不到的,妳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 亮痛得蹲下身,泪眼汪汪地揉着被柚子踹到的小腿骨说道。 「我要回去了。」 「我不想听你说这种话。」柚子背对着亮迈出步伐。 「等一下!」 柚子立刻被亮叫住。 她回过头去。 「干嘛啦!小亮你都来了,我就不用再跟着那个笨女人了吧?」 亮站起身,甩了甩隐隐作痛的脚之后回答: 「抱歉,今天还是要拜托妳继续帮我守着她。」 亮的这句话让柚子惊吓不已。过了一会儿之后——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柚子发出走音的叫声。 「为、为什么……小亮你去啦,我受不了再待在那个女人旁边了!」 「我也很想代替妳去守着她,可是我得去帮忙做开店的准备啊。」 「店里的事情交给早纪姐不就好了吗……」 「现在是开店准备的最后阶段了,店里很需要人手。」 「那我去店里帮忙!」 「柚子。」 「可是!」 「这不是为了她。这是为了遥。」 「唔……」 「这样妳也不愿意吗?」 「我……不是不愿意……」 柚子低着头回答完后,亮露出一个微笑。 「……你太诈了啦,只要你说是为了小遥的话,我根本就说不出不愿意这三个字啊……」 亮摸了摸柚子的头。 「不要把我当小孩!」 柚子拍开亮的手,喊了一声「闪开啦!」之后便把亮的身体推开,迈开步伐。 亮这次没有阻止她。 柚子一边用杀气吓退和她擦肩而过的路人,一边紧紧握住拳头。 ——要是能有敌人来攻击麻由就好了。 这样一来,她就能看见麻由因为恐惧而畏缩的身影;最重要的是,这样她就有一个合法的出气筒来泄愤了。 「呵呵……呵呵呵……」 柚子那张足以算是美少女的脸上,露出一个完全不符合美少女这形象的狰狞笑容,用力地折着手指。 「呜喵——!」 不小心路过的猫吓得全身寒毛倒竖,迅速逃走。 「为了小遥……吗?」 亮目送远去的蓬松马尾低语,脸上露出了苦笑。 「的确是句很好诈的台词。」 为了遥。 柚子绝对不会违背这一句话。 为了遥。 为了这一句话,她甚至会不惜犯法吧。她甚至会不顾其它人的生命、毫不犹豫地杀了身为亲哥哥的自己吧。 国见柚子就是这样的少女。 他回想起四天前的光景。 四天前——亮扛着在与幽微的战斗中倒下的遥,回到暂住的公寓里。虽然那时已是凌晨两点,但柚子还是在公寓门口等着他们。 「小遥!」柚子一看到了无生气的遥便发出惨叫,飞快冲到两人身边。 接着,她那不满一百五十公分的娇小身体从高大的亮手上抢下遥,紧紧抱住他。「小遥!小遥!小遥!」像这样不断呼喊着遥的名字。 但遥却一动也不动。柚子抬起眼睛瞪着亮。 「是谁……」 发出因怒气而压低的声音。 「是谁让小遥变成这样的……」 她大声质问。 「是妖魔。两个礼拜前的那只妖魔又出现了。」 「我要杀了牠,你现在就告诉我牠在 哪里!」 「遥已经把牠打倒了。」 「打倒了……被杀了吗?」 「没错。」 「谁杀了牠?小亮你吗?」 「是遥。」 柚子的眼神一变。 她还是瞪着亮,但是眼神里所蕴含的意义已经不同。 虽然她之前是瞪着亮,但其实真正在瞪的是『伤了遥的人』。然而现在柚子眼中的怒意却指向亮本人。 「为什么……」 「……」 「为什么你会让遥杀了牠……杀人是我和小亮的责任不是吗……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小亮你到在干什么……」 怒气冲天的柚子一副随时都要跳上来打架的样子。事实上,如果她手上没有抱着遥的话,恐怕她早就这么做了吧。 「除了和遥对战的妖魔之外,还有几道气息让我非常在意。我分别去探了探,其中一个是『院』的狼人,另外一个我没办法确认。那应该是为了要把我从遥身边引开的虚招吧。」 「什么叫做『应该是虚招吧』啊!你根本就是被敌人骗过去了嘛!」 此时,柚子的视线离开亮。 她看向抱在胸前的遥: 「小遥好可怜喔。很痛对不对?很难过对不对?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在小遥醒过来之前,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亮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虽然柚子和自己一样都是近卫,但他们完成任务的动机却完全不同。 不过这样也好。 因为他必须从近卫的责任中逃开。 三天之后——也就是昨天晚上,遥终于醒了过来。 柚子遵守她的诺言,在遥醒过来之前,她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她不断擦拭着遥昏睡时流出的汗;只要遥一做恶梦,柚子便一直抚摸他的额头,直到他冷静下来为止。 而遥则是一醒过来就急着要回去保护麻由,但亮和柚子异口同声地阻止他这么作。遥现在处于不撑着墙壁就没办法走路的状态,就算真的要去保护麻由,他也什么都做不到。 在遥倒下的那三天里,由亮负责保护麻由。 今天则换成柚子。 这是柚子第一次去保护麻由。 之前遥一直反对让柚子去保护麻由。 遥从来没有说过他反对的理由。他只说「有我跟亮就够了。不需要连柚子都参与这项工作。」 但是亮知道遥不让柚子去保护麻由的三个理由。 第一,遥不想让柚子碰到危险;第二,遥不想弄脏柚子的手;第三,遥顾虑到柚子的心情。 亮也觉得只要自己和遥能把事情解决的话,最好别把柚子扯下水。 但他们现在已经没有这么做的余裕了。 因为他们不知道敌人的数量有多少,也不知道他们藏身何处及饲有多少妖魔,再加上攻击的妖魔们愈来愈强。 再这样下去的话,遥和亮迟早有一天会撑不下去。 柚子非常地强。 他们已经没有保留她实力的余力了。 亮可以理解柚子不想要保护春原麻由的心情。 「可是妳非得习惯不可啊。」 当亮如此低语的时候,那把极具特色的马尾早已不见踪影。 亮把双手插进外套口袋里,转身离开。 「切断这锁链 如果你做不到 那就斩断我的手,斩断我的脚」 少女在星空下哼着歌。 十只异形跟在她身后,她的手上则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这里是公主殿下居住的公寓屋顶。 少女正在唱的是以有力歌声和恶毒歌词博得广大人气、但在人气至高时期自杀身亡的某女歌手遗作。 曲名叫做『解放』。 这是少女——小鸟游华音最喜欢的一首歌。 「为了回家 只要有翅膀就好 你看不见那片天空的颜色吗?」 唱到副歌时,华音仰望星星,伸出一只手遮住月亮,唱得十分投入。 「我想回家 就算被黑暗侵蚀 你看不见那片大海的颜色吗?」 待她唱完之后,怀中的小狐狸——伊米尔「唔——」地叫了一声,异形们也跟着高声喝彩。 不过牠们的声音就像是生锈的金属相互摩擦一样,很难算得上是好听的声音。 「好、啦,士气也提振完了,我们也该上工了。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华音回过头,她的裙襬如花般展开。异形们分别举起自己的武器。 华音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异形们全都长得一模一样。 牠们的身高约有一百四十公分,大概和华音差不多高。不过由于驼背的关系,看起来要矮上许多。此外,牠们的眼睛异常巨大,而且还凸出到一副就快要掉下来的样子。皮肤是土黄色的,上面没有体毛,身体上覆盖着不知道是石头还是金属制的铠甲和头盔。牠们手上拿的武器分别有小太刀、扁斧、短柄小斧和短枪等等。 华音称呼牠们为恶鬼。 「那么,你和你,先去把公主殿下带来这里吧。」 华音随便指了两只恶鬼说道。 被点名的两只恶鬼发出叽叽的声音后点了点头,以小跑步离开了。 牠们穿过华音的身边,轻松地跳过比牠们高上四、五倍的围篱。 华音窃笑了一声。 「赶快来喔,王子殿下。我可是不会等那么久的。」 洗完澡并吹完头发的麻由回到房间后坐在床上,她拿起枕头,把它紧紧抱在怀里。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十一点整。平常从这个时候开始的三、四个小时内,她总是把全副注意力灌注在工作上,但今天她完全没那个心情,就连刚买回来的画集也还没从袋子里拿出来。 「唉。」 叹了不知道是今天第几口气之后,麻由把脸埋进枕头里。 ——那个女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啊…… 让麻由免于变成车下亡魂的马尾少女。 她骂麻由是笨女人、萝莉脸、没胸部、少根筋、没脑袋、只知道要关在家里的宅女。 那个时候麻由根本没搞清楚状况,所以也没有多想。不过时间一久,她就愈想愈生气。 ——是啦,我的脸和体型是都跟小孩子一样没错,而且我也没什么运动神经…… 可是也用不着被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小女孩这样嫌弃啊。 「可是那个女生……」 麻由的脸从枕头里稍稍抬起来。 「她为什么会说我是只知道要关在家里的宅女呢……?」 她大概是知道麻由的职业是插画家吧。 可是,为什么呢? 虽然麻由的照片曾经有好几次登上电玩杂志,可是就算少女曾看过麻由的照片,她有可能一眼就分辨得出来那就是杂志上的人吗? 「或许我们曾经在哪里见过面,只是我不记得罢了……?」 麻由闭上双眼,重新在记忆里搜寻那个少女的身影。但她得到的答案仍旧是『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麻由睁开双眼。 「或许她只是骂得太顺口了而已吧……?」 那个少女为什么会认识麻由呢? 还有另外一个可能性,但麻由的大脑选择自动削除那个可能性。 「不要再想了……」 紧紧抱住枕头的麻由摊平在床上。 她的身体和头脑都累垮了。只要什么都不去想,应该就能睡着了。 麻由闭上双眼,但不到五秒钟就又睁开了。 ——得把灯关了才行。 就在她打算起身的同时,她听见了铿铿铿的敲击声。 「……?」 麻由坐起身,微微侧过头。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声音,也不知道这声音是从哪里传来的。就在此时—— 铿铿铿。声音再次响起。 这次麻由震了一下,她转向玻璃窗的方向。 「是、是什么……?」 错不了,声音是从玻璃窗外面传过来的。 由于窗帘被拉上,所以麻由看不见玻璃窗外面有什么。 四天前那只状似巨大蜥蜴的妖魔身影划过脑海,麻由不由得浑身一震。 或许只是隔壁的小孩子在阳台上恶作剧,乱丢小石头或是什么东西过来而已也说不定。以前这种事情曾经发生过一次。 不过麻由却没有前去确认的勇气。而且,就在她连下床的勇气都还没拿出来之前,第三次声音便已响起。 这一次的声音不像先前的小小敲击声,而是打破玻璃的巨大碎裂声响。 麻由狠狠倒抽一口凉气,全身僵住。 窗帘唰地一声被拉开。 接着,恶梦踩着玻璃碎片进入屋内。 名为妖魔的恶梦。 而且还是两只。 恶梦逐渐逼近。 牠们一边舔着舌头,一边向麻由伸出手。 在恶梦夺下麻由拿来挡在身前做为盾牌的枕头时,麻由的意识便已绷裂。 「唔……嗯……」 麻由的眼皮一边颤抖,一边张开。 「啊哈。她醒了,她醒了!」 被鼻尖前的人影吓到,麻由的意识又瞬间远离。 「等、等一下!妳不要一醒过来就又昏过去,这样根本就是在搞笑吧。」 如果没有这道声音的话,麻由可能早就再度昏过去了吧。 她整个人弹坐了起来。 「啊……痛……」 麻由按住额前,头垂了下来。她的头因为突然一下子动作太大,感觉有点昏。 她缓缓抬起头,按着额头并转过脸。 那里有个少女。 「……」 麻由忘了要掌握现场的状况,只是看着少女看到出神。 眼前的少女同时拥有洗练的美色和娃娃般的俏丽,让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她身上移去。深红色的两条辫子更是引人注目。 她的年龄应该跟早上那个少女差不多吧。 她怀里抱着的那只动物是小狐狸吗? 「醒过来的感觉如何呢?公主殿下。」 少女微笑着说道。 想起自己尚未掌握现场状况的麻由急忙环视四周,吓得蜷起身体。 旁边有妖魔。 她被包围了。 大概有十只以上吧。每只都长得一模一样。她不想去数到底有几只。 「什、什么……?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妳家楼顶啊。妳认不出来吗?」 「咦……啊!」 听少女这么一说,麻由再次环视四周,才发现她确实有来过这里。 麻由一边注意着不要看到妖魔——恶鬼,一边转向少女。 「妳、妳……是、是谁……?」 「我?我是小鸟游华音。我是凤凰。」 自称是华音的少女露齿一笑,接着丢出让麻由瞪大眼睛的一句话: 「我是来杀了妳的。」 「……!」 「唉呀,也难怪妳会觉得惊讶。」 华音维持着可爱的笑容,向前跨了两步,由上往下俯视着到现在都还无法站起身的麻由。 「对妳来说或许这是很过分的事,可是这也是为了地球好。妳就看开点吧。」 「为了……地球好……?」 「没错,如果妳活着的话,『星之子』就会诞生。所以妳不得不死。要恨的话,就恨那个选妳做为『伴侣』的麒麟吧。」 华音的话让麻由的脑中跃起无数个问号。 「其实我原本是打算先好好折磨王子殿下之后再杀了妳。不过今天好像是王子的公休日,再加上又有一只老鼠躲在附近不愿意现身……所以,虽然有点对不起妳,不过我就速战速决啰。」 华音窃笑一声后转身离开。她一边走,一边对着恶鬼们说道: 「你们可以杀了她喔。」 瞬间,恶鬼们凸出的眼睛一齐亮起,全员都舔起了舌头。 「啊啊,对了对了,你们是可以吃了她没错,可是生吃的话惨叫声太吵了。先把她杀了再说。」 华音头也没回地说完后便开始哼起歌来。 恶鬼们的脚开始动作。 包围麻由的圈圈开始逐渐缩小。 麻由脑袋中满满的问号全部变成了『死』这个字。 她脸上的表情僵住,眼眶里满是泪水。 当其中一只恶鬼伸手摸到麻由的肩膀时,麻由的恐惧升到顶点。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麻由发出惨叫声,不停地挥舞手脚。 恶鬼们立刻上前去按住她的四肢。 手脚被按住、连嘴巴都被捂住,麻由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挣扎。 「你们给我等一下!」 就在麻由后方的恶鬼正举起扁斧的时候,制止的声音响起。 麻由、十二只恶鬼,还有华音和她手上的小狐狸——一共三十只眼睛一齐看向站在水塔上的人影。 月光鲜明地衬托出那人的身影。 ——那是……! 站在水塔上的那个人影是让麻由免于成为车下亡魂、骂了她一顿之后离开的马尾少女。 「咚!」 少女用力地蹴了下水塔,飞舞至高空后,在空中轻盈华丽地转了一圈、两圈、三圈,最后在麻由和华音之间落地。 接着她把脚张得比肩膀还开,双手抆在腰上、挺起胸口宣言: 「斗神降临!」 大概是傻住了吧——按住麻由嘴巴和手脚的恶鬼双手都松开了。 麻由也一样傻住了,连眼睛都忘了要眨。 此时,只有华音一个人叹了一口气。 「搞什么嘛,不过就是个小鬼。」 「妳说什么?」 少女狠狠地瞪了华音一眼。 「妳才是小鬼吧。」 华音用鼻子嗤笑了两声。 「很不幸的是,我已经十六岁了。」 麻由不由得一惊。 从身高和身体的圆润程度来看,华音顶多只有十二、三岁而已。 接着,少女也丢出一句让麻由更加震惊的话: 「我也十六岁了啊!」 少女和华音先前所做的一样,用鼻子嗤笑了两声,然后再用鼻子哼了一声。 「十六岁又怎样,发育不全的话还不是个小鬼。」 「妳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妳。」 辫子和马尾互瞪。 直到把脸埋在华音胸口的白色小狐狸「唔——」地叫了一声为止,两个人总共对瞪了有一分钟以上吧。 华音瞥了小狐狸一眼后咳了一下,以冷冽的眼神看向少女。 「算了,可是妳为什么不早点出来?我早就注意到妳了喔,妳早在我们来之前就已经躲在这附近了对吧?」 少女的视线转向麻由,回答华音的问题。 她的答案让麻由和华音当场傻住。 「因为我想看这个笨女人哭 喊的样子。」 华音以无力的眼神向少女问道: 「……妳……妳是国见遥的近卫……对吧?」 「没错。」 「那个女人,是国见遥的『伴侣』……对吧?」 「虽然我不想承认,可是没错。」 「妳是国见遥的近卫,那个女人是国见的『伴侣』,可是妳却想看到她哭喊的样子?」 「没错。」 「那妳干嘛来这里?」 少女这次改用拇指比了比麻由,带着叹息答道: 「虽然我不怎么情愿,但我是来保护那个瘫在那边的女人的。」 「咦……?」 麻由发出呆愣的声音。 「哦——」 华音的眼睛倏地瞇起。 「妳要来保护她是没关系,可是妳只有一个人而已喔?妳以为妳一个人就可以拿我们怎么样吗?」 少女无惧地笑着回答: 「当然啊。就像喝了可乐会扛嗝那样理所当然吧。」 接着她用力地折了折左右手的手指。 「我说过了对吧?斗神降临——我可是很强的喔。」 插图079 感觉到少女身上迸射出一股无形的力量,麻由不禁一颤。 比起妖魔和似乎是妖魔领导者的华音,麻由觉得眼前的少女远比他们更为恐怖。 「我很中意妳。」 华音窃笑了一声后说道。 「虽然我也可以就这么杀了公主殿下……很好,我来陪妳打一场吧……你们。」 华音以视线向恶鬼们打了个信号,恶鬼们随即发出「叽!」「叽叽!」的声音离开麻由,改包围住少女。 「我就先报上名字吧。我叫做小鸟游华音。我是凤凰!」 即便被一群恶鬼包围,少女也完全没有一丝害怕的样子。 少女朝夜空伸出左手,报上名字。 「我叫柚子,国见柚子。我是小遥的近卫。」 麻由蓦地抬起头。 「国见……」 这么说起来,刚刚华音也有提到国见遥的名字。 「来吧,屠龙!」 少女——柚子高声叫道。 剎那之间,柚子高举的手上爆出光芒,一把刀出现在她手上。 柚子抓起那把刀,在头上转了一圈后,将刀举至上段。 麻由的眼睛瞪得如铜钤般大,嘴巴则是无意识地张开。 柚子手上拿着的刀和她的身材实在无法取得均衡。 光是刀身的长度就已经超越她的身高。 虽然叫做刀,但那已经可以算是大太刀或野太刀之类的大刀了。 「喔,妳的武器挺不错的嘛。看来我可以好好玩一玩了。」 看着华音冷冷的微笑,柚子则还以一个严厉的笑容。 「那我就让妳好好地乐一乐。乐到可以上天国喔。」 柚子的腰唰地落下。 「不想被卷入的话就退下。」 就在麻由理解到这句话是对着自己讲的时候,柚子已经蹬开地面。根本不把恶鬼放在眼里的她朝着华音笔直冲去,三只恶鬼阻挡住她的去路。 「闪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的吼声和恶鬼们的咆哮交错。 麻由捂住耳朵,紧紧闭上双眼,蹲下身子。 第三话 伴侣 第三话伴侣 头和四肢都像灌了铅般沉重,就连走路都嫌痛苦。但遥还是换好衣服,走出玄关。 这里是遥、亮和柚子三人暂住的公寓。 这栋公寓和麻由所住的地方位在同一个市区内,一共两层高,有六个房间。由于他们把整栋公寓都包下来了,所以除了他们三个人之外都没有其它人居住。 遥就住在二楼角落的房间。 遥缓缓走下楼梯,不过他才刚下完楼梯,整个人就一阵晕眩。他弯下身子。 他一边做着深呼吸,一边等待晕眩停下。不久之后,晕眩终于停下。但遥才一抬起上身,就看见亮站在眼前。 「你这副惨样是想去哪里?」 「去麻由那里。」 遥立刻回答。「唉,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亮叹息着说道。 「柚子去看着她了。我现在也正要过去。你不用担心。」 遥微微摇了摇头。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唔。」 亮露出认真的表情。 星兽和『伴侣』之间被某种无法解释的缘分牵绊着。 而这种缘分赋予星兽许多守护『伴侣』的力量。 第六感也是其中之一。 如果遥感受到有危险逼近麻由,那就表示她的生命一定会受到威胁,或是已经受到威胁。 「我知道了。我们现在就去她家。」 亮只好这么说道。 虽然遥不是那种绝对不听别人意见的人,可是碰到麻由的事就不一样了。 「可是战斗就交给我跟柚子,知道吗?」 「我尽量。」 遥说完后便迈开步伐离去。 亮耸了耸肩,跟上前去。 两人的步行不久后便成了跑步。 少女任由脑后的马尾跃动,全力朝目标冲去,手上握着一把大太刀。 光是刀身长度就超越少女身高的大太刀实在是把不太适合少女的武器,但华音却不怀疑少女能将这把武器运用自如。 这名少女是近卫。每个近卫卫士都是方术士,没有例外。而在方术中,有一种名叫『钢』的方术,可以全面性提高肌力、反射神经、回复能力等各种身体能力。有不少方术士藉由这个方术,得以使用和身材不相应的巨大武器。 所以华音并没有小看这个自称是国见柚子的少女。 她并没有小看柚子的意思。 但她没有先下手为强,反而选择先观察柚子的战斗情形——在数秒之后,华音就知道这个行为代表她已经小看了柚子。 「闪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发出吼声、举起大太刀,眼前有三只恶鬼挡住她的去路。 「叽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只里面有两只为了要保护华音而退后一步并压低了腰,剩下的那一只向前一站,举起手中的扁斧。 柚子的大太刀和恶鬼的扁斧同时挥下。 恶鬼的那一步踏得既锐利又深刻,扁斧挥下的速度也足以媲美光速,但柚子的刀比牠更快。 大太刀砍上恶鬼的右肩。 华音不禁窃笑。 恶鬼穿在身上的盔甲是伊米尔用数种矿物合成的物品。不只硬度凌驾金刚石,而且还能弹开灵力的攻击。 就算『钢』增强了柚子的肌力,她也不可能切开那副盔甲。 不过,下一个瞬间,华音不禁瞪大了双眼。 应该要被盔甲弹开的大太刀砍进恶鬼的右肩,毫不停滞地一路劈开到左侧腹。 「什——!」 扁斧自恶鬼手上落下,发出断裂的声音。接着,牠被砍成两半的上半部身体落下、下半部也跟着倒下。两半边的身体下方都各自染出一片漆黑的血渍。 华音和恶鬼们都双眼瞪大地盯着这一幕光景。 「哼。」 柚子用鼻子哼了一声。 华音将视线转回柚子身上。两人的视线相交。 柚子随即将大太刀的刀背扛上肩膀,露出无惧的笑容。 华音以冷冽的声音对站在手边的两只恶鬼下达命令。 「上。」 两只恶鬼分别举起小太刀、将短枪的穗尖指向柚子,奋力冲上前去。 柚子站在原地动也不动,连大太刀也没有举起。 率先冲进柚子怀里的是以短枪做为武器的恶鬼。 短枪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刺向柚子的颜面。 柚子只往旁边移了半步,就躲开这记迅雷不及掩耳的突刺,而且那抹无惧的笑还挂在脸上。 眼看这记用尽全身力气的突刺被躲开,冲过头的恶鬼脚步踩空。 此时柚子的一击炸裂攻势让华音再次瞪大双眼。 攻击恶鬼的不是大太刀。 被打中颜面的恶鬼如箭般飞过华音身旁、撞上围篱,使得围篱一阵剧烈震动。 华音转过头,双眼瞪得斗大,嘴巴也不自觉张开。 恶鬼卡在围篱上早已气绝。牠头盔里的脑袋爆裂,其中一颗眼球滚落在双脚之间。 华音的脸转向柚子,移动视线。同时间攻向柚子的另一只恶鬼也已死在柚子的刀下。 ——这家伙……! 柚子手持大太刀,切断恶鬼铠甲时,华音以为那是因为大太刀够锋利。 不过她错了。切断恶鬼铠甲、让不可能化为可能的,是柚子的臂力。 柚子毫不在意华音的视线,而且还指着华音,勾了勾手指要她赶快上。 这样的行为不只激怒了华音,同时也让她非常高兴。 ——非常有趣。 华音瞇起眼睛扬声叫道: 「看我把妳大卸八块!」 其余围住柚子的九只恶鬼一齐开始动作。 「哼。」 柚子用鼻子哼了一声后将大太刀扛起,把腰压低。 恶鬼从四面八方逼近。 ——管你们有几只,小喽啰就是小喽啰! 柚子微微仰身,躲过火速一闪的短柄小斧,往斜后方轻轻一跳。然后她在着地的那一瞬间便重重一踩,将腰扭至最大限,挥下大太刀。 拥有屠龙之名,做为国见家代代相传的最强武器之一的这把大太刀,如同切瓜果蔬菜般地劈开恶鬼的锁甲、撕裂肉体、打断骨骼、让鲜血迸射而出。 面对恶鬼身上喷出来的血,柚子闪也没闪,她任鲜血落下,回过刀砍下逼近正后方的恶鬼首级,脸上闪过狰狞的笑。 ——第一击是为了小遥!第二击也一样是为了小遥! 柚子继续攻击下一个目标。 那只恶鬼停在举起小太刀的姿势上一动也不动,眼中充满畏惧的神色,但是柚子的字典里没有犹豫和手下留情这种温柔的字眼。 「嘿!」 她挥下极具气势的一闪。垂直砍下的屠龙将恶鬼从头顶到脚底砍成两半。 「下一个!」 柚子一面高声大喊,一面翻身。一柄短枪趁机逼近柚子的侧腹。 「谁怕谁!」 柚子没有闪避,反而用屠龙的刀柄将短枪弹开,一拳打上恶鬼的下颚。 她知道她把恶鬼的下巴打碎,脖子也打断了。 恶鬼痛苦的挣扎。 柚子在眼前张开拳头,接着又迅速紧紧握住。 「赶快上!」 她寻找下一个对手。 但剩下的六只恶鬼不但没有攻上来,反倒不停往后退。 「吓到不敢打了啊!」 柚子将屠龙高举至肩上,跳进敌阵的正 中央。 六只恶鬼里有四只举起了武器,剩下两只居然转过身去。 柚子不允许牠们迎击,也不允许牠们逃走。 她的裙襬如花般展开、马尾跃起,柚子如电光石火般挥动着刀身长度远远超越自己身高的大太刀。 每当屠龙划过,血沬就跟着迸射。 就算被恶鬼喷出的血溅湿、就算肉片飞到脸颊上,柚子还是没有停手。 其中一只恶鬼虽然丢下武器、举起双手投降,但屠龙仍旧不留情地挥下。 六只恶鬼不到十秒钟就全数化做尸骸。 「什么嘛,说什么敌人愈来愈强,害我本来还有点期待,结果还不是弱成这副德性。」 柚子丢下这句话,用指头弹开黏在脸颊上的肉片。 就在这一剎那,柚子感到背后有一阵灼人的杀气。 柚子回过头,双眼圆瞪。 深红头发的少女露出冷笑,把脸凑到柚子的鼻尖前。 柚子没有举起垂下的屠龙,而打算直接砍下,但这个动作却被贯穿腹部的冲击妨碍了。 「唔唔……!」 直到身体弯成く形,柚子才知道攻击自己腹部的物体是华音的拳头。只是此时华音的第二击又立刻朝太阳穴袭来。 将拳头打横、弯起手肘、扭腰刺出拳头——以拳击来说即是勾拳的这一记攻击打上柚子的太阳穴。 柚子的身体弯成く形倾斜。 这是普通的方术士早就会立即毙命的二连打攻击。 不过柚子并不是普通的方术士。 「唔……啊啊!」 柚子以刺穿地面的气势用力踩下身体倾斜时浮起的脚,以那只脚为轴心,挥动屠龙。 虽然没能发动斩击,但这一闪亦足以逼开华音。 柚子也跟着往后跳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还满能忍的嘛。妳可是第一个在吃下我拳头之后没有死、也没有昏过去的人喔。」 华音如此说道。她的表情里带有一半敬佩和一半不可置信。小狐狸还被她抱在一只手上。 ——我太大意了……! 柚子按着被打中的太阳穴,紧紧咬住牙根。 这一拳非常痛。 她一阵眼花,嘴里有一股酸味散开。 她很想对着华音破口大骂,可是她做不到。若是她现在开口骂人,可能会一个不小心就没力,再也站不住脚。 ——我没想到她会冲上来揍我…… 紧咬住牙根的柚子做着深呼吸,将屠龙的刀尖对准华音的眼间,举至中段。 「居然能轻松打倒十二只恶鬼,妳真的很强。我承认妳很强。」 华音向前走去。 「不过妳终究是人。不管人怎么锻炼,终究比不上星兽。我现在就让妳好好看清这绝望的事实!」 华音一边折着殴打柚子的那只手,一边缓缓向柚子靠近。 柚子原本想要把举在中段的屠龙移至上段,后来她放弃了。 她丢开屠龙,握起拳头。 华音打算要赤手空拳、而且还要抱着那只小狐狸来应战。 看不起人也要有个限度。 ——是人类所以很弱?是星兽所以很强?要打倒我?谁怕谁啊,我就来跟妳打! 「哼。」 华音的双眼愉快地瞇了起来。 重整呼吸、自重伤中恢复的柚子紧紧握着双拳说道: 「我要让妳的脸肿成三倍大。」 「妳试试看啊。」 华音的脚步停下。 柚子以似乎就要喷火的眼神瞪着华音瞇起的双眼,两人就这样互相盯住对方。 就这样过了十秒、二十秒。 结束这场对峙的是华音怀中那只小狐狸,牠发出「唔」的一声。 柚子发出尖锐的呼气声,华音窃笑一声,两人蹬地而起。 马尾巴和辫子相互逼近。 先发制人的是柚子。闪光般的左拳瞄华音的笑容刺出。 华音只是歪个头就闪过这一拳,但柚子既不惊讶,也不慌张。 被闪开的拳头没有拉回,直接拉开到一旁,一把抓起附近的一条辫子。 「——!?」 笑容自华音的脸上消失,反而是柚子露出会心一笑。 柚子毫不放松地扯开紧握的深红头发,同时将上半身拉开到极限,用尽全身的力气以头槌攻击华音的鼻粱。 一道像是以钝器打碎岩石的声音响起,华音的双膝旋即跪地。 柚子仍旧用左手紧紧握住深红色的头发,举起右手的拳头。 她要给华音的脑门致命一击。 但柚子的拳头却没能打下。 她突然放开深红发辫跳开,双眼狠狠瞪着华音。 华音的头无力地垂着。双膝也跪倒在地,让人感觉不到丝毫生气。 但柚子还是跳开了。她不得不跳开。 ——要是再晚一步的话,我就变成火球了…… 好热。 在柚子要打下致命一击的那一瞬间,华音全身喷出惊人的高热——逼得柚子跳开。 巨热持续放出,使得现场气温急速上升。 华音的脸抬起。 如娃娃一般俏丽的脸被鲜血染红,上面写满了明显的愤怒。 一道冷汗划过背脊,但柚子并没有退缩。 她的眼神燃烧得更剧烈,拳头也做好准备。 因为高热而喷出的汗水流到脸颊上。 「捡起妳的刀。」 华音说道。 「用尽妳的全力抵抗,不然妳会在那个世界后悔喔。」 「很不幸的是,我信奉的主义是不听从他人劝告的。」 「是吗……」 华音把抱着小狐狸的手放低到腰的高度。 小狐狸砰地一声从她手上跳下去。 「那妳就好好后悔吧!」 华音踢开地面。 半秒之后,她就已经来到柚子面前。 好快。不过,这绝对不是肉眼无法辨识的动作。 柚子的拳头打上华音染血的颜面。 将对方冲过来的速度转为己方力量的加倍反击。 华音的额头和鼻子虽然迸出鲜血,但她没有倒下也没有仰起身。 糟了,柚子的直觉告诉她。 就在直觉浮现的同时,柚子的身体反射性地进入往后一跃的动作——只是已经来不及了。 华音小巧的白皙手掌已经按上柚子没什么曲线的胸口。 咚。大炮般的声音响起。 那是华音掌中发出的灵力打上柚子胸口的声音。 而在那一剎那,柚子已经被打到十几公尺外的围篱上。 「……唔……啊……」 柚子虽然还有意识,但她没办法呼吸、也没办法踩稳脚步,只能向前倒下。 ——该……死…… 柚子就连紧咬牙关也办不到。 插图089 虽然这是麻由第二次目睹超越常识的战斗,但就算说「一回生,二回熟」,也不代表她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 每当恶鬼们发出奇怪的声音或凄惨的声音;每当鲜血和肉片飞散、挥舞着大太刀的柚子露出狰狞的笑容映入她眼底,麻由的意识便愈来愈模糊。 如果柚子赢了,麻由或许能稍微冷静下来一点也说不定。 但柚子输给了华音,向前倒下的她一动也不动。四周一片昏暗,再加上两人之间有一段距离,麻由根本就不知道柚子还有没有呼吸。 不过即使天 色再亮一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再近一点,麻由也不会有那个余力去确认柚子的生死。 「接下来……」 深红色头发的少女仅以一击打败压倒群妖的柚子。她将染血的脸转向麻由。 华音身上的血擦也没擦,便以冷冷的声音说道: 「下一个就是妳。」 她的脸和声音,还有她所说的话,都让麻由麻痹的意识逐渐因恐怖而苏醒。 华音走向麻由。 麻由的表情僵住、眼眶泛泪,她抱着双肩不停颤抖。 比麻由小上一圈的手伸到麻由鼻尖前。 华音仍旧以冷冷的声音说道。 「去死吧。」 在那一瞬间,麻由抓狂了。 「我不要!」 麻由拔高了声音,拍开华音的手。 「为什么……为什么我非得被杀掉不可……」 倒卧在地的麻由伸出上半身,用双手抓住华音的胸口。 麻由出入意料的行动让华音瞪大了双眼。 「之前也是,今天也是……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 麻由放开抓住华音胸口的左手,握起拳头拍打华音平扁的胸部。用力地、不断地拍打着。 「为什么……为什么只有我要碰到这种事……妳告诉我啊!喂,告诉我啊,妳告诉我啊!」 能够忍耐柚子铁拳的华音此时却敛起表情,退后半步。 但麻由并没有停下打人的手。 「妳闹够了吧。」 华音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她挥开麻由的手。 麻由咬紧牙根,立刻试着要再次抓住华音,但却被华音轻松躲开。 扑了个空的麻由扑倒在地,放声大哭。 「真是够了……」 华音恼怒地咒骂。她退后数步,将手拿到脸前,对着手掌呼了一口气。 她的手掌上随即亮起了一簇如蜡烛一般的火焰。 华音再次吹了一口气之后,火焰不仅没有消失,而且还在火势增强数倍后飘离她的掌心。 火焰轻飘飘地移动到华音的头上后火势不断增长,同时逐渐幻化成某种生物的姿态。 那是蜥蜴。 身体构造为火焰的蜥蜴。也就是火蜥蜴。 火蜥蜴彷佛是在以全身表现诞生的喜悦一般伸长了脖子和四肢,降落在华音身旁。接着牠再次伸长脖子和四肢,让前脚长出缣刀般的爪子。 火蜥蜴的体长不含尾巴,约有两公尺,而且牠单是尾巴就有两公尺长。 牠全身上下迸射出光是靠近就会灼烧人的高热和火花,但站在牠身旁的华音却完全没事。 火焰对她完全不构成威胁。 不知道麻由是否有感受到这股热气,只见她仍旧趴在地上大哭。 「杀了那个女人。」 华音对火蜥赐下达命令后便转过身,同时瞪大了双眼。 她站起来了。 柚子靠着围篱站起来了。 「妳还真耐打。」 她知道柚子没死,可是她没想到柚子还站得起来。 「如果妳就这么一直睡下去的话,我会放过妳的……妳这个笨小孩。」 华音低语着往前走去,但她的脚步立刻停下了。 让华音停下脚步的不是视线前端的柚子,也不是背后的麻由,而是两道逐渐朝这边逼近、并同时迸射出夹带压迫感的气息。 「火蜥蜴,那个女人等一下再说。」 华音头也没回地说道。 「动作太慢了吧,王子殿下。」 她瞇起双眼,舔了舔染血的双唇。 头好痛。 眼睛深处也在抽痛。 即便四肢完全无法用力、即便不靠着围篱就站不起来,柚子的战意仍旧没有衰退。 ——既没有骨折……内脏的损伤也算不了什么…… 柚子一边深呼吸,一边让灵力循环全身。 痛感逐渐溶解,四肢的力量也慢慢恢复。 「这种……程度的……损伤……!」 柚子紧咬住牙根,将背从围篱上拉开。 「我……已经……恢复……了……!」 华音的『发』真是威力惊人。 真不愧是星兽。 ——不过妳要是以为这样一击就能杀了我,那妳可就大错特错了。 柚子一边环绕着肩膀,一边向前走去。 ——我要让妳为妳的自以为是后悔,后悔当初没杀了我。 柚子的脚步虽然还不太稳,但她还是以灼人的眼神看着华音。 华音的身边有一只冒出红色火焰蜥赐,麻由位在他们的后方。不过柚子眼里只看得见深红色头发的少女一人而已。 但华音却没有看着柚子。 她的眼睛紧盯着站在柚子背后的男人和青年。 气昏头的柚子直到他们出声之前都没有发现他们的存在。 「柚子,够了。」 袖子被突然地从背后叫住,她立刻就知道是谁叫了她。 「小遥!」 柚子一边大叫,一边回头,整个人冲上去抱住站在那里的修长青年。 「小遥小遥小遥!」 柚子紧紧地抱住遥,把脸埋在他胸口,连连呼唤他的名字。 「呃——那个……其实我也有来耶!」 站在遥身旁的亮一边说着,一边搔着脸颊,然而柚子却充耳未闻。 「吶,小遥!」 享受完遥的胸膛后,柚子仍旧抱着遥,不过她把脸抬了起来。 「奖品!我要奖品,我有好好努力喔!」 她踮起脚尖,闭上双眼。 但遥却没有做出回应。 遥从柚子快要折断他腰骨的紧紧拥抱中脱逃后说道: 「我要把那群人带离麻由身边。」 「小遥……」 柚子无力地垂下头,但她随即又拾起头,狠狠瞪着麻由和华音。 麻由虽然已经没有在哭了,不过她还是趴在那里。 华音则是直直地盯着这里。由于天色灰暗,加上她的脸上血迹斑斑,所以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此时,华音开口了: 「初次见面,国见遥。我是小鸟游华音。虽然我相信不用我多说你也知道,我是凤凰喔。」 柚子瞪人的视线镇定在华音身上。 华音踏出步伐,一边走一边说道: 「嗯……你的头发真的好黑喔。」 「因为遥是黑麒麟。」 亮作出回答。 「听说你很稀有呢,我好高兴能够跟你见上一面。」 「回去吧。不要再出现在麻由面前了。」 遥无视两人对话的内容说道。 华音停下脚步,咯咯地笑了。 「你也太天真了。跟我认识的麒麟完全不同呢!」 这句话让遥皱起眉头,也让亮露出苦笑,更让柚子的眼神提升攻击性。 「如果我说我不回去呢?」 「那……就只能战斗了吧。」 遥的回答让华音又咯咯地笑了起来。接着她说道: 「那么,我不回去。」 「这家伙……!不准这样跟遥说——」 握紧了拳头的柚子准备要跳上去,但遥伸手制止了她。 「不要阻止我,小遥。让我来把那家伙——」 「对手是星兽。我来跟她打比较好。」 「可是——」 遥阻止柚子前行的手轻轻地放到她头上。 「交给我 吧。」 「嗯……」 柚子在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后退了下去。 「这样才对嘛。」 华音说完后弹了一下手指。 在她斜后方迸射火花的火蜥蜴放出较先前多上一倍的火花,跳到主人面前。 「你就先跟这妖魔战斗吧。不过近卫不准出手,出手的话——」 华音弯下身,将手掌对准身后的麻由。 「我知道了。」 遥毫不犹豫地回答。他瞥了柚子和亮一眼后,便向前走去。 「小遥……」 柚子的表情沉暗。 遥在四天前的战斗中倒下后,整整三天都没有意识。 他虽然已经醒过来整整一天,但他距离完全复元应该还有一大段距离才对。 以遥的恢复力来说,骨折这些伤不用半天就可以好,但他在四天前那场战斗中所受的是『仁兽之痛』。 杀害他人后那种苛责麒麟身心、笔墨无法形容的惨烈痛苦——『仁兽之痛』会夺走所有的体力、气力、灵力。掏空一切。 因为『仁兽之痛』而失去的体力、气力和灵力不是三、四天就能回复的。 柚子看向亮,两人的视线对上。 亮露出他的招牌万人迷笑容,重新将视线转回遥和火蜥蜴的对决。 「……」 柚子的嘴角垂下。 她看着亮的视线里夹带着「如果小遥有危险的话,我就要上去救他」的讯息,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收到。 ——没关系。不管小亮怎么想,只要小遥一有危险,我就上去救他。 一想到这里,柚子便重新握紧了拳头。 随后,火蜥蜴发出肉食兽的咆哮声,全身喷射出火焰。 夜气淡去,气温顿时上升。 然而遥是毫不动摇,召唤来名为极光的长枪后将之举起,并做好准备。 缣刀般的爪子一边洒落高温和火花,一边掠过遥的左臂。 被切开的痛和伤口被烧过的痛——双重的痛感让擅长忍受疼痛的遥也不禁表情扭曲。 遥往后一跳,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唔!」地小小呻吟了一声。 火蜥蜴的攻击速度虽然快,但是并没有快到肉眼无法辨视的程度。遥原本想在些微之际躲开,然后再予以反击,但他没来得及躲开攻击。 火蜥蜴的攻击速度并没有变快。 ——我的动作比我想象中还要迟钝啊。 「真是糟糕。」就在他说出口的那一剎那,火蜥蜴再次进行攻击。 牠瞬间将牠和遥之间的距离拉成零,同时划下左右两边的灼热爪子。 右爪斜划、左爪横划。 遥虽然躲过右边那一爪,但左边那一爪却掠过侧腹。 「——!」 虽然只是掠过而已,但遥的脚步却因而摇晃。是他踩得不够用力。 ——要是挨打的话就只能一直挨打了——他要进攻! 遥的全身上下和火蜥蜴一样迸射出火花。 摇摇晃晃的遥重新站稳,立刻挥下极光。 火蜥蜴不是生物。他一眼就看穿火蜥赐是深红色头发的少女将灵力具现化的物体。 只要不是生物,那就算把牠打倒,也不会受到『仁兽之痛』的折磨。 他不需要犹豫。 可是极光却被爪子轻松地弹开,遥的脚步再次踉舱。 「唔……!」 由于他的手和下半身都无法用力,所以即便这是遥用尽全力的一击,力道仍旧虚弱地被弹开了。 缣刀般的爪子划过。 遥勉强扭身躲过这一击,但他却因此跌倒在地。 追击的爪子逼近。 遥转身闪躲攻击,顺势起身跳开。 在他跳开的那一瞬间,他看见火蜥蜴的眼睛亮起。 剎那之间,血红的火焰在遥的眼前爆炸。 双脚离开地面的遥束手无策,整个人就这么被炸飞,狠狠撞到围篱上面。 「小遥!」 柚子的惨叫声响起。 「唔……啊……」 遥试着以极光代替手杖,但无法站起身的他只能向前倒下。 「……唔……啊……」 他没办法呼吸。视野扭曲,耳鸣非常严重。袖子叫着「小遥!小遥!」的呼喊他也听不见。 但遥还是—— ——麻由……麻由她……, 他还是为了麻由抬起他的头。 火蜥蜴正缓缓逼近。 让趴着哭到几乎失去意识的麻由回过神来的是爆炸声和柚子的惨叫声。 麻由拾起头,发出「啊……」的声音。 她的视线前端——有个人倒在围篱前面。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不过她知道那不是马尾少女,也不是深红色头发的少女。 麻由用手背揉了揉眼睛,眨了好几次眼睛之后重新看了一遍。这次她瞪大了双眼。 倒在围篱前的人,是那名漆黑发色的青年——国见遥。 ——什、什么……?发生了什么事……? 试着掌握现场状况的麻由环视四周。 深红色头发的少女在这里。 马尾少女也在这里。自称是国见亮的男人则站在少女身旁。 还有一只迸射火花的鲜红火焰蜥蜴。 鲜红火焰蜥蜴一边摇动着牠那有如缣刀的爪子,一边慢慢朝遥走近。 遥似乎站不起来了。 麻由闭上双眼,捂住耳朵。 这是为了不要看见那幕惨剧,为了不要听见那哀鸣。 大概就这样了吧。亮如此想着。 遥算是半个病人。他的体力和灵力都还非常虚弱,不管和谁战斗,他都不会赢。 亮侧眼看向柚子。 柚子狠狠咬住下唇,咬到嘴唇都快裂开了;她的两手紧紧握拳,出力到指甲都快刺进掌心里;她用巴不得把火蜥蜴大卸八块的眼神盯着牠看。 ——她是满会忍的……不过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吧。 亮一边在心里苦笑,一边将右手拿到华音和柚子都看不到的位置。 「来吧,封玉。」 他以极微小的声音低语。 淡淡的光芒自他微握的右手中流泄,稍远的华音和火蜥蜴就算了,就连站在他身旁的柚子都没有注意到。 光芒瞬间消失。在光芒消失之后,亮的右手上出现了三个弹珠大小的珠子。 火蜥蜴在遥面前停下脚步。 火蜥赐瞇起眼、舔着舌头,牠举起爪子。 就在这个瞬间,柚子开始动作。 柚子用力地蹬开地面。 她的脑袋里已经完全没有思考任何有关麻由的事。 她只抱持着一种不允许任何人伤害遥、近乎本能的强烈心情而已。 屠龙就掉在柚子和火蜥蜴之间,但柚子没有注意到,只是把右拳如弓般拉开,朝火蜥赐逼近。 但在柚子放出这一拳之前,火蜥蜴早一步转过头来亮起双眼。 鲜红火焰在柚子面前爆炸。 正准备刺出拳头的柚子被暴风击中,像张纸屑一样被风吹走。 虽然柚子像张纸屑被吹走,但她还是看见了。 她看见亮穿过火蜥赐的身旁。 他的目标是——华音。 她的背撞上了围篱,但这次柚子没有因为疼痛而出声或扭曲表情。 柚子露出会心一笑。 在柚子动身的一瞬间,亮也有了动作。 要靠近华音是很容 易的事。 因为华音和火蜥蜴的视线都在柚子身上。 等到华音注意到亮接近自己的时候,亮早巳把手中的三颗珠子丢到头顶上的高空中。 珠子发出唰地一声澄澈的声响后碎裂,鲜白色的抢眼光芒随即满溢而出,让夜晚光亮得有如正午一般。 「——啊!」 「——呀!」 华音和麻由因为刺眼的光芒覆住双眼。 亮淡淡一笑,扬声大喊。 「光姬!」 在上空扩散的光芒彷佛倒带的影像一般开始聚集。 在这道过程中,光芒兵分三路,各自化做人形。 人形——而且还是有纯白长发飘逸的女人,其背后长着羽翼,彷佛天使一样。 「什——!?」 微微张开眼仰望天空的华音瞪大了眼睛并大叫出声。 亮趁隙穿过华音身边,抱起麻由。 「你——!」 注意到亮行动的华音转过头瞪着亮。 亮一边还给华音一个微笑,一边把麻由扛上左肩,用右手指着上面。 华音看向上面,将大张的双眼瞪得更大。 以光构成的纯白少女——光姬洒落磷光,朝华音逼近。 三名光姬包围着华音落下后,分别举起各自的右手。 接着,光芒自她们的掌心流泄,化做剑的形状。 光姬们以举起的手抓住剑,一齐向华音攻去。 那是从三个方向逼近的疾速斩击。 也是没有办法躲开的攻击。 事实上,华音也没有躲开这次攻击。 她虽然没有躲,但她让脚底下喷出的火焰拉出一道防御壁,挡住逼上前来的三把剑。 华音笑道: 「不要把我看扁了!」 她大声怒吼。 剎那间,拉出防御壁的火焰延烧到剑上。火焰瞬间延烧到手臂上,包覆住光姬的全身,让她们发出无声的惨叫。 华音打消围住自己的炎壁,赤手挥过虚空。 她手部的动作引起三次爆炸。 被引爆的是被火焰包覆的光姬们。 大量的火花和纯白的磷光在夜气中交错,映照出深红色头发少女的凄艳。 亮在她的背后看着这一幕。 当华音发现亮不在正面而回过头时,亮同时向她刺出右手。 华音娇小的身体被亮的『放』击中,飞舞至空中。 亮直接命中。即便如此,华音仍旧在空中重新调整好姿势,安全着地。 亮不禁苦笑。 ——我知道这一击不能打倒她,但没想到她居然毫发无伤……真是令人佩服。 插图098 华音将脸转向亮。她的柳眉吊起、白牙尽露,深红色头发的少女扬声大吼: 「火蜥赐!」 不过身为她灵力具现化实体的火蜥赐却没有回应她这个母亲、这个主人的呼喊。 「火蜥蜴……?」 华音蹙起眉头,环视四周。 没有。火蜥赐不在这里。不在这个屋顶上的任何地方。 她只看到遥靠着围篱站了起来。 ——难不成是被那家伙干掉了吗…… 华音瞪大了眼睛,露出獠牙。 「我要把你们烧成灰!全部!」 她全身上下喷出火焰。 火焰反映出她的愤怒,剧烈地翻腾。 不过被气昏了头的华音并没有注意到,柚子已经逼近到她身旁。 等到她发现并转过身时,柚子已经刺出拳头。 她丝毫不在意浴火之痛而放出的左拳击中华音的右侧腹,让华音翻了个白眼。 「——呃……唔……啊……」 喷出的火焰停下。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随着一声怒吼,从上面朝华音的脸挥下右拳。 由于之前那一记打上侧腹的拳头已经让华音几乎失去意识,所以华音不只无力反击,她根本连撑都撑不下去。 华音的后脑勺就被这么被拳头打上地面,顿时失去意识。 由于柚子和亮同时出动,火蜥蜴的意识不再集中在遥身上。 遥并没有浪费这个绝佳机会。 他硬是用无力的双脚站起身,刺出极光。 极光贯穿火蜥蜴的侧腹,引发无声的爆炸。 火蜥蜴化做火花,就此烟消云散。 站起身,刺出长枪。对现在的遥而言,光是这样的动作就已经是无上的苦差事。 遥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扯着似地不断后退,最后靠到围篱上。然后他在那里看着亮、柚子和凤凰少女之间的战斗。 凤凰少女,很强。 将灵力物质化与具现化的方术『创』所创造出来的光姬是亮最强的攻击。光姬的战斗能力足以和妖魔匹敌。 凤凰少女轻而易举地就击败光姬——而且还是三人——在亮的『放』直击下也毫发无伤。 但亮和柚子还是赢了。 他们还是成功为他守护了麻由。 遥感谢情同兄妹、又同时身为近卫的两人,他知道他们是自己最可靠的伙伴。遥看向麻由。 亮已经把扛在肩膀上的麻由放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腰软了,所以麻由整个人坐倒在地上,完全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再加上她背对着遥,遥根本看不到她的表情。 胸口的一阵疼痛让遥皱起眉头。 他又让麻由感到恐惧了。 比起受伤的手臂和侧腹,遥的胸口更痛。 「麻由……」 就在遥低语的同时,亮有了动作。 亮站在失去意识的华音身旁,将掌心对准她。 「亮,住手!」 遥放声大喊。他丢开极光,将身体往前一抛。 就算亮站到她身旁、就算亮把掌心对准她,华音都没有任何反应。 「要杀了她吗?」 跌坐在地上的柚子问道。 「啊啊。可是在杀了她之前,我要先断了她一手一脚。」 「你要先折磨她再杀了她啊,我投赞成票,因为她想要伤害小遥嘛。让她这么轻松愉快就死掉的话,实在说不过去。」 「折磨她不是我的目的。我有很多事情想要问她,所以我想要在叫醒她之前先废了她的行动能力。不过结果都一样吧。」 「喔,啊,不过都一样啦,反正都有折磨到她。最后那一击要交给我喔。」 亮一脸苦笑地点了点头。 「那我去把屠龙拿过来。」 就在柚子要在站起来的那个时候—— 「亮,住手!」 遥的声音响起。 亮回过头。 遥以双脚彷佛都受伤般的步伐朝这边走来。 「小遥!」 柚子急忙冲到遥身边。 在柚子的搀扶之下来到亮的眼前,遥直视着亮的眼睛说道: 「不要杀她。」 亮露出苦笑。 「嗯——你果然会这么说。」 遥讨厌杀生。 不只是因为被称作仁兽的麒麟和白泽在伤人和杀人时,会受到『仁兽之痛』的折磨。 他们待人处世的精神就是建立在慈悲的基础之上。 「很多时候,战斗中的杀戮是因为无法避免所以才必须动手。可是这场战斗已经分出高下了。我们没必要杀她。」 亮直视着遥的双眼回答: 「如果你不杀了她,那你要拿她怎么办?」 亮用大拇指指向华音。 「你要监禁她吗?还是说把想问的事情问完之后就放她回去?我话先说在前头,这个世界上可没有能够关得住星兽的设施喔。」 「……」 「放她回去?你想都别想。放她回去的话,这个小姐一定会再来攻击麻由。而且下一次她一定会找更强大的妖魔,或是找其它的星兽一起来。」 指向华音的大拇指转向以空壳般的双眼看着亮和遥一来一往的麻由。 遥侧目看了麻由一眼,微微垂下视线。 「优先级不用多想,也早就决定好了对吧?那你就要做好觉悟。我们再也不会让你杀生,所以你也不要阻止我们杀人。」 亮以严厉的眼神说完后,柚子叫了一声「小亮!」抬起眼睛瞪了他一眼,但亮的视线并没有自遥身上移开。 遥无言以对。他的视线仍旧垂下。 但他看起来并不像是接纳了亮的发言。 应该说他的理性已经接纳,但他的感情却不允许他这么做。 他就是没有办法打从心底接纳这种说法。因为厌恶杀生是麒麟的本性。 「盘问和之后的事情就交给我。你和柚子带着她——」 讲到一半时,亮在视野角落捕捉到一个白色的物体。他将视线转向那个物体,句子也因而停顿。 小狐狸——应该被华音抱在怀里的白色小狐狸在远处一直盯着这里看。 遥和柚子也顺着亮的视线一同看过去,注意到小狐狸的存在。 「那只小狐狸……」 「牠是怎么了?牠什么时候移动到那里去的?」 小狐狸蹲坐在那里,摇动着毛发茂密的尾巴。 一眼看上去或许很可爱,不过牠的眼里却有一道由各种颜色卷成的混沌漩涡。 因为这双眼睛而有了不祥预感的亮微微压低了腰。 遥大概也感受到了吧。他拖着身体离开柚子,站到麻由身前。 柚子交互看着两人,微微歪过头。 ——我之前没注意到牠……搞不好,这家伙比凤凰小姐还难搞也说不定啊…… 小狐狸虽然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或是魔力,但亮却有这种感觉。 此时,小狐狸突然停下摇尾巴的动作,啪地瞪开混沌的双眼。 剎那之间,强风打向亮一行人。 「唔——!」 「这是怎么一回事……」 风压高到几可媲美台风,若是不好好站稳,似乎会就此被吹走。 亮和柚子以前倾姿势撑住,遥则是立刻覆在麻由身上,紧紧抱住她。 强风立刻停下。 维持前倾姿势的亮抬起头,啐了一声。 深红色头发的少女站在先前小狐狸站在的地方。小狐狸就像是把那里当成是自己的指定座位一样,窝在少女怀里。 「那个小鬼……!」 柚子迅速进入备战状态。 亮用手制止随时都要跳上去和华音一决胜负的柚子,双眼注视着华音。 华音染血的脸上没有表情。她只是直直看着这里。她和小狐狸一样,没有放出杀气、也没有放出灵力,但气氛却让人极度不快。 ——要是随便上去和他们打,只怕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正当亮这么想的时候,华音开口了: 「我玩得很愉快,愉快到全身发痛。」 随着这句话结束,华音的背上同时喷出火焰,瞬间烧热了夜气。 亮摆出备战姿势,已经做好战斗准备的柚子则是让灵力自身上迸射而出。 翻腾的火焰裂成两半,化做羽翼的形状上下拍动。 华音的双脚离开地面。 「妳想逃……」 「我是在向你们两个近卫表达敬意,要让你们回去。」 「不要笑死人了!妳明明就翻着白眼昏过去了!」 亮再次伸出手制止柚子。 「为什么要阻止我……」 柚子将投向华音的烈火眼神转向亮,亮以极小的音量说道: 「因为我们赢不了。」 「赢不了……」 「妳应该也知道吧?」 华音轻而易举地击破亮最强的攻击『光姬』,而且她根本不把『放』的直击当一回事,再加上就连臂力压倒性胜过亮的柚子都无法用拳头给予华音致命伤的损害,还有那只白色小狐狸也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 现在遥算不上是战力之一,再加上麻由也在现场,再打下去绝对不是上策。 柚子自己应该也很清楚这一点吧。她咬着牙放下拳头。 「我们下次再会。一定……」 灼热的羽翼拍动,凤凰的少女就这样飞离了。 亮松了口气,摸摸后颈;柚子将拳头打上掌心;遥则是紧紧抱住麻由,把头垂下。 亮举起手,恶鬼的尸骸随即被深蓝色的火焰包覆。 这是产生火焰的方术-『焰』。 为了要烧毁柚子所打倒的恶鬼尸骸,亮四处施放『焰』。 「这是最后一个……好了。」 亮用火焰包覆住卡在围篱上死去的恶鬼,结束烧毁的工作。 他一边抚着浏海,一边回过头。 火柱在屋顶的正中央燃起,颜色一样是深蓝色的。 由于恶鬼的尸体大多集中在中央一带,所以亮把尸体全部收集在一起,放一把火全烧了。 火柱的高度约有亮的两倍高,但深蓝色的火焰并没有把夜气烧热。 为了不让火焰对目标物以外的东西发生作用,亮对『焰』作了一些改造。 测定方术实力的标准有三个。 方术的强度、习得方术的数量、改造方术的技术,就是这三个标准。 亮在数量和改造技术上的表现特别抢眼。他最强的攻击力光姬就是将『创』加上多重改造后的技巧。基本上『创』不会有什么复杂的构造——通常只会作出剑、盾之类的单纯武器。 同样是近卫的柚子会使用的方术就只有强化身体能力的『钢』,以及将武器召唤来手边的『招』,完全不会任何改造。不过她的『钢』强度惊人,是个发展偏颇的方术士。 「接下来呢?」 亮的视线从深蓝色的火柱滑到遥一行人身上。 遥站在跌坐在地上、低着头的麻由身旁,柚子则是在遥身后背对着麻由而坐。 「她还好吗?」 在亮穿过华音、冲到她身边的时候,麻由的意识还非常清楚,但她在被亮抱起的时候就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了。 先前遥和亮曾试着跟她说话,不过麻由只是抬起她空虚的双眼,没有说半句话。 亮走向遥一行人那边。他站在麻由面前看着遥。 遥点了点头。 亮回点了头之后弯下身子。 「妳还好吗?」 他向麻由问道。 麻由缓缓抬起头。虽然她的双眼不再空虚,但是看起来疲累至极。 「有件事妳一定要听……还是……改天再说会比较好吗?」 麻由直直看着亮。过了一会儿她才回问道: 「那是我为什么会碰到这种事两次的理由……对不对?」 「没错。」 「……请你告诉我……现在……」 亮点了点头,看向遥。 遥低着头,将视线从亮和麻由身上移开,表情满是不安。 亮看向柚子。 柚子一副与我何干的模样,背对着他打了个哈欠。 亮重新转向麻由,开口说道: 「妳……妳和遥肩负人类的存亡。我不是在打比方。」 麻由一脸空白地歪过头。 亮露出淡淡的苦笑。 他自己也觉得这是个超越想象空间之外的开场白。 麻由到底能够理解到什么程度呢? 亮继续说下去: 「地球有自己的意志。而且她的意志跟人类很像。或许,她的精神构造远比人类还复杂也说不定……反正就是,地球有自己的意志,她在监视着人类。」 「监视……?地球在监视人类……?」 「没错。」 「为什么要这么做……?」 亮轻微点了点头。 幸好麻由逊兄所说的话没有抱持否定的态度。 「她想要知道人类是不是值得继续生存下去的生物。」 「咦……?」 「虽然说是监视,不过她也不是永远都在那边站岗,守着人类。大约每隔三百年,地球就会透过人类的眼睛观察人类。」 「透过人类的眼睛……?」 「说是人类的眼睛,其实也不是所有人类的眼睛。只有极少部分的人类能够成为地球的双眼。这种成为地球之眼的人类叫做——」 「『星之子』。」 柚子抢过亮的语尾,接着把话说完。 亮看向柚子,遥和麻由也跟着把脸转向柚子。 柚子依然背向麻由坐着,开口说道: 「『星之子』生来就背负着成为地球之眼的责任,但是『星之子』不会突然从石头里蹦出来。」 「没错。地球会先生出星兽,然后『星之子』才会以星兽之子的身分诞生。」 亮接着说道。 麻由又将脸转向亮。 「星兽是拥有野兽本性的人,遥就是一只星兽。」 亮看向遥,麻由也跟着他一起看向遥。 遥仍旧一脸不安。 「遥是麒麟。麒麟是星兽的其中一个种类,另外还有其它不同种类的星兽。」 麻由仍旧看着遥。 与其说她直直盯着遥看,其实她只是神情恍惚地看着遥而已。 「我说过星兽会生出『星之子』,但星兽跟我们一样,光自己一个是无法生小孩的。但两个星兽之间也无法生出孩子。一定要星兽和人类……也就是和『伴侣』才能生出孩子。」 「『伴侣』……」 麻由对着遥的方向低语后,重新转向亮说道: 「那个红色头发的女孩说我是『伴侣』……」 亮嗯了一声点点头。 「来到适龄期后,星兽会选择一同生孩子的异性。」 「被选上的异性就是『伴侣』……?」 「没错。」 亮的回答让麻由睁大眼睛。她抓着头发的手把头发撩起,她看向遥,又看向亮,然后又看向遥,再看向亮。 「我是『伴侣』……?」 「没错,妳被选上了。妳是遥的……麒麟的『伴侣』。」 「我不懂。」 麻由摇了摇头,双手开始慌乱地扭起头发。 亮觉得事情变得很不妙。 麻由开始变得不敢听接下来的事。 可是亮不可能在这里停下说明。 「十二年前,妳因为心脏病而住院。妳在医院里遇见遥,和他成为好朋友。」 「我不懂。」 「妳的病非常重,根本没有得救的可能,可是妳还是活了下来。那不是因为奇迹发生,是因为遥救了妳。」 麻由扭着头发的手停下动作。 「妳因为被遥选做『伴侣』而活了下来。」 麻由抬起眼睛看向亮。她的眼里虽然带着明显的畏怯,却也同时透露出她想要继续听下去的意思。 亮继续说道: 「麒麟有一只角,那只角拥有治疗各种病症的能力。可是麒麟——应该说是星兽并不能轻易化身为兽身的姿态。要让星兽回到本性的野兽姿态,就必须达到一个条件。那个条件就是——」 「选择『伴侣』……?」 亮点了点头。 「遥为了救妳,便选妳做『伴侣』,然后他化身为兽,以角的力量治好了妳的病。」 「可是我不记得这件事……」 「这已经是十二年前的事了,而且遥在和妳认识之后不到一个月就不去医院了,也难怪妳会不记得。」 麻由虚弱地摇了摇头。 「我记得。我记得阿遥这个男生……可是有角的野兽就……」 「麻由的记忆里根本不可能会有麒麟的身影。」 在亮开始说话之后便一句话也没说过的遥终于开口: 「我是在麻由睡觉的时候治好麻由的病的。」 麻由看了遥一眼,又再一次垂下头。 「妳因为被遥选做『伴侣』而得以存活。同时,妳和遥也因为这绝对的缘而结合。」 「绝对的……缘?」 「妳的生命和遥的生命连结在一起……合而为一了。」 「……?」 「简单来说,就是生命共同体。妳死了的话,小遥也会死。」 柚子仍旧头也不回地说着。 但她的解释却让麻由愈来愈混乱。 「我不懂……」 「拥有『伴侣』的星兽将成为不死之身。不管有多少人,他们都没办法杀了星兽。星兽将以他莫大的灵力和不死之身来守护『伴侣』。」 「不死之身……」 插图107 「没错,不死之身。星兽会老、会肚子饿、会感冒,但拥有『伴侣』的星兽绝对不会死。就算心脏被挖出来、就算脖子被砍断都不会死。想要杀了拥有『伴侣』的星兽,就只有一个方法。」 「杀死那个『伴侣』。这就是杀死拥有『伴侣』之星兽的唯一方法。」 柚子终于回过头说道: 「我们不是在打比方,星兽和『伴侣』的生命是真的连结在一起。妳的命就是小遥的命,妳死的话小遥也会死。所以我不是为了保护妳而战的。」 「咦……?咦……?」 麻由迷惘的视线四处飘移,她抱住低垂的头。 ——终于到了极限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麻由被选做麒麟的『伴侣』,她终究只是个单纯的人类。跟自从有记忆之前,就一边听着『星之子』和星兽的故事代替绘本,一边学着方术长大的亮和柚子不一样。 听到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连结在一起,而且还是地球的意志在后面操控整个发展,相信任何人都会一阵混乱。 ——接下来……该怎么办好呢? 他还有很多事必须跟麻由说,但是她应该已经撑不下去了吧。 亮朝麻由的太阳穴伸出手。 用方术让她睡着。 先让她休息一个晚上,剩下的话就留待之后再说吧。 「妖魔……妖魔为什么要杀我……?那个红头发的女生呢……?」 就在亮的指尖碰上麻由的太阳穴时,麻由抱着头问道。 亮放下伸出的手,嗯了一声后点了点头。 「那些妖魔和牠们主人的目的就是毁灭人类。」 麻由没有抬起脸,也没有把手从头上移开,但亮还是继续说下去: 「我刚刚也说过,地球会透过『星之子』来判断人类是否有生存下去的价值。如果地球判断人类没有生存下去的价值——」 麻由抱着头抬起脸。 「人类就会毁灭。反之,若是『星之子』没有诞生的话, 结局也是一样。」 「毁……灭?」 「敌人的目的是要毁灭人类。为了达成目的,他们正在阻止『星之子』的诞生。」 「他们要把妳和小遥一起杀了,这样就不会有『星之子』了。」 麻由放开抱住头的手看向遥。 遥向前踏出一步,弯下身子。 两人就像交换位子一般,亮站起身,退后了几步。 「麻由。」 遥的手轻轻地抚着麻由的脸颊。 麻由垂下看着遥的视线,轻轻地颤抖着。 「我希望妳能让我守护妳。」 麻由的视线抬起,红肿的眼里再次映上遥的身影。 「守……护?」 遥点了点头,麻由露出笑容。 但那不是一个高兴、或是安心的笑。 那是一个嘲弄、讽刺的笑。 就在亮和柚子皱起眉头的那一瞬间,清脆的声音响起。 麻由的手打上了遥的脸颊。 「什么叫做『让我守护妳』啊!」 在一个巴掌之后,麻由对着遥发出惨叫般的怒吼。 「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什么麒麟、什么『伴侣』……都是因为你对我作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噫呀……」 柚子一把抓起麻由的头发,让她惨叫般的怒吼变成了真正的惨叫。 柚子毫不犹豫、毫不留情地将一把抓起的头发扯过去,让麻由的脸转向自己,然后她举起了一只手—— 「住手,柚子!」 遥虽然出声制止,但柚子的手已经挥下,比麻由打遥时还要痛上数倍的声音响起。 「麻由!」 麻由倒在遥即刻伸出的手臂上。 如果遥没有接下麻由,那麻由可能早就一头撞上地板,身受重伤了吧。 亮像是自己也挨了一巴掌似地摸了摸后颈。 麻由虽然没有身受重伤,不过她被柚子呼了一巴掌的脸颊迅速肿起,鲜血渗出嘴角。 柚子继续对着这样的麻由穷追猛打: 「我看妳根本就不懂,那我就再告诉妳一次,听好了没?妳啊,如果没有小遥在的话,早在八百年前就挂了,妳之所以能活到现在,都是因为小遥救了你!妳有什么权利甩小遥巴掌?妳觉得妳有吗?如果妳觉得妳有的话——呜噢!」 就在柚子握起拳头的时候,亮从柚子背后抓住她,捂住她的嘴巴。 把身体靠在遥怀里的麻由瞪大了红肿的眼睛看向柚子,不久后便开始放声大哭。 遥没有抱住她、也没有放开在怀中啜泣的麻由,只是一直盯着她看。 用一种苦涩的眼神—— 特别篇 少女清廉的勇气 特别篇少女清廉的勇气 1 现在是日期即将更替的时分,功刀直纯正在某住商混合大楼的楼顶和一个男人对峙着。 男人的上半身什么都没穿,鲜血取代了他的衣服。但那不是男人的血,男人的身上没有任何伤。 男人之所以会裸着上身、之所以会满身是血,都是因为他刚刚杀了人。 受害着是三名街舞风格的少年。其中有两人被锐利的刀刃割遍全身,剩下的另一个人的头则被咬了下来。 「又杀了三个人……西岛拓郎……你现在到底杀了多少个人?」 男人没有回答直纯的问题,只是露出恍惚的笑容。他的双眼失焦,一副茫茫然的样子。 男人醉了。不是因为喝酒、也不是因为嗑药,是因为血。 「多说无益吗……?」 直纯叹息着说完后,脱掉自己的上衣。一直盯着直纯看的男人勾起嘴角,露出獠牙。接着他抬起头,对着月光瞇起双眼,如狼一般发出咆哮声。 不,那正是狼的咆哮声。 在回音尚未停下前,男人的上半身就已出现异常的变化。 首先,他的肌肉变得肥大;接着他整个人变得不只比原来大上一倍,而是两、三倍的上半身全部被黑褐色的体毛覆盖住;钩爪自指尖前端伸出,最后头部化成了狼头。 男人是个狼人。 直纯轻轻叹了一口气后随手丢开上衣,跟着发出狼嗥声。 他的上半身和男人起了相同的变化。 肥大的肌肉撑破t恤,体毛完整地覆盖住上半身。男人的体毛是褐色的,直纯的体毛却是红色的。接着钩爪自指尖前端伸出,头部则是化做狼头。 直纯也是个狼人。 「西岛拓郎,我奉『院』的命令逮捕你。」 「你试试看!你试试看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蹬开地面。 只消半瞬间。 不到一瞬间,男人就已逼近直纯,挥下钩爪。 ——了不起的速度。不过—— 直纯以最低限度的动作躲开逼近喉咙的凶刀,朝男人毫无防备的侧腹刺出拳头。 直纯没有放水。实际上,他知道自己的确打断了男人的肋骨。 但男人并没有痛到昏过去,反倒刺出了那只没有用上的钩爪。 直纯仰身躲过钩爪,挥出反击的一拳,但此时男人已经远离直纯的眼前。 「痛……痛死我了!你这个浑帐!」 黑影自男人身上迸射而出。 男人是影狼。 而影狼能操纵暗闇。 暗闇瞬间扩散,将直纯的视野全数遮蔽,直纯不禁瞪大双眼。 ——原来如此,难怪要派我来。 暗闇有如海啸般一涌而上。 由于暗闇扩散的范围非常广、速度也非常快,要躲开是非常困难的事。 不过直纯并没有要躲开的意思。 他不可能在面对污秽者时还表现出一丁点儿的退缩。 直纯压低了腰,在自己要被暗闇的海啸吞噬的那一瞬间让全身喷出火焰。 直纯是红狼。 红狼能操纵火焰。 火焰压倒暗闇的海啸,在男人面前一齐消失。 男人因惊愕而瞪大的双眼随即因为战栗而睁得更大。 现在正有一个准备全力放出一拳的红狼站在火焰和暗闇消失之处。 「喔喔喔喔喔!」 直纯随着威武吼声一同放出的拳头在男人的肋骨剑突处炸裂,这次男人真的痛到昏过去了。 「唔……呃……喔……嗯……」 男人的唾液滴下,头也无力地落下。 直纯拉回拳头后,男人的身体彷佛断了线的人偶娃娃般垮下。 直纯俯视着男人,小小声叹了一口气。 「这种人就是会一直出现……就这一点而言,他们比『樱之妖魔』还难搞……」 有一群人,能够借着月光将身体化为野兽。 他们被称之为兽人。 狼人是兽人的一种。 『院』是为了领导兽人、管理兽人所建构的组织。 在兽人之中,有不少人利用自己的能力在社会上为非作歹。 这种人被称为污秽者。而排除污秽者和为害人间的魔物,便是在『院』里工作之人的主要工作。 直纯扛起了男人。 他要把这个男人交给在附近待机的护送班。 在院的领导者『长者』换入之后,『污秽者皆为死刑,没有例外』的方针虽然作了改变,但死刑这个制度仍旧残留着。 直纯侧目看向男人。 男人杀了连双手手指都数不清的人,大概是逃不过死刑了吧。 直纯又轻轻叹息了一声后,瞥了一眼月亮,迈步离去。 2 功刀直纯有一个哥哥。 和直纯一样是红狼,十多岁就当上兽圣的哥哥-直雪,在九年前的『血之圣夜』死去。 在『院』里,只有实力得到『长者』认同的人才能得到兽圣的称号。 对哥哥抱有憧憬、以超越哥哥为目标的直纯十九岁便获得兽圣的称号,来到奈良县吉野的『院』总部工作。 『院』赋予直纯的工作是培训后进。 九年前的『血之圣夜』,以及和『樱之妖魔』之间长达八年的战争,让『院』失去了许多优秀的战士。 虽说『樱之妖魔』已经灭绝,但世上仍有不少危害人类的魔物,而且滥用兽人力量的一污秽者也从来没少过。 因此培训有实力、有抱负的后进,变成了『院』的首要之务。 当初直纯原本觉得自己不适合教人,而且他也很想把教学的时间拿来给自己练功;不过对教学者而言,能在教学这个行为中得到的其实比想象中要来的多,因此最近直纯也终于觉得这是一份很值得去努力的工作。 就在十月底,在他来到总部上任两个月之后,直纯收到从东京寄来的一个小包裹。 寄信人是都筑由花。 她是直纯的师父都筑静华的女儿。对直纯而言,由花不只是他的师姐,同时也是即将跨越朋友、成为恋人的存在。 包裹里面有一件毛衣和一封信。 信封里放了信和两张照片。 直纯先看照片。 第一张是由花的照片。 照片是在直纯和由花进行修行的公园拍的。由花飒爽的黑发在阳光的照射下亮起耀眼的光芒,脸上则是绽放着无忧无虑的甜美笑容。 直纯扬起一抹微微的笑,接着看了另一张照片。 这一张照片则是包含了由花的都筑家全家福。直纯的师父静华、师丈夏彦、由花、长男秋斗、还有和秋斗是双胞胎的次女美冬、次男冬马。拍摄地点和先前那张照片一样,是他们做为修行场的公园。 ——虽然离开东京才没多久,不过还是很怀念啊。 直纯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摊开了信纸。 直纯: 最近好吗? 你有努力工作吗——我想你大概不想听我说这一句话吧,因为直纯是个很努力的人啊。你一定会很努力的。 我们和照片上一样,大家都很好。 我打了一件毛衣,所以就一起寄给你。 那时候,我正在想什么颜色最适合直纯时,最先想到的是红色。可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那么鲜艳的颜色吧,因此我选了酒红色。 如果你喜欢的话就请你常穿,尺寸应该没问题。 原本是想要把它当成圣诞 节礼物送给你的,不过奈良那边似乎会比东京还早变冷,所以我就决定先送了。 说真的,其实这件毛衣打得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所以我也有点希望能够早点让直纯你看到成品(笑)。 直纯,你年底和过年的时候会休假吗? 如果你休假的时候能回东京一趟就太好了。 如果能在圣诞节见到你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我会再写信给你。也会打电话给你。 那就下次再见啰。 p.s.请代我向安昙问声好。 直纯折好信,连同照片一起放回信封里,看向包裹内的毛衣。他放下信,拿起毛衣。光是触感就给人很温暖的感觉。 插图115 「亲手打的毛衣……吗……」 直纯深有感触地低语。 直纯没有碰过这些东西,也不知道由花在这方面的经验究竟有多少,但他知道就算由花再会打毛衣,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完成的东西。 ——这一定非常需要耐心。由花为了我这么努力吗? 由花很可爱,任谁都喜欢她那开朗的个性。她很会煮饭、又会打毛衣,而且身为战士的资质也凌驾在直纯之上。 他愈来愈觉得只会战斗的自己配不上这么好的女朋友。 「我得好好加油才行。」 为了要成为一个配得上由花的男人,为了要成为一个能够超越哥哥的男人。 「……穿穿看吧。」 直纯站起身后,脱掉运动外套、套上毛衣。 「唔……」 大小的确刚刚好。沉稳的色调也符合直纯的喜好。 他想要在全身镜前确认一下这件毛衣是否适合自己,可惜直纯的房间里并没有全身镜。 ——拿到这种礼物的时候,应该要让送的人看到自己穿着礼物的样子才礼貌吧…… 但他最近大概没办法挪出时间去看她。 直纯摸摸下巴思考着。 「寄张照片给她吧……」 他身上完全没有相机之类的东西,不过只要跟别人借就好了。 想到就去做。于是直纯立刻就起身去借相机。 「佐和山有的话就好了……」 就在直纯要离开房间、把手放上门把的时候,他突然像是忘了什么东西似地往回走。他拿起里面放有由花寄来的信和照片的信封,把由花的独照抽出来,放进自己的皮夹夹层里。 「没想到我居然会随身携带女人的照片……」 在遇见由花之前,直纯的生活里只有修行、修行和修行。 他没有谈过恋爱,那时的他也认为女朋友只会干扰自己的修行而已。 不过他错了。 由花的存在带给他莫大的鼓励。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也不错。 直纯露出淡淡的苦笑。把皮夹塞进牛仔裤口袋里后,离开了房间。 3 『院』总部一共划分成四个区域。 紫宸殿位在第一结界区域,被抓到的污秽者和魔物幽闭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加上与修行设施并排的中央区域、居住区域,一共四个区域。 在近畿地方降下初雪的隔日,功刀直纯来到位于居住区域而非中央区域的一座道场。 由于兽人向来是使用火焰或雷电战斗,因此绝大部分的修行都在室外进行,不过在未变身状态下的对战练习有时也会移师到室内。 不论是自己修行或是训练弟子,直纯都很少使用室内。就算要用,他也都只使用位于中央区域的道场,所以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位于居住区域的道场。 直纯之所以会来到居住区的道场,都是为了要观摩某个少女的指导。 中央区域里的每个道场都有体育馆那么大,但居住区的道场却连它们的一半都没有。 地板上铺满了榻榻米,而他要找的少女就在道场中央遭受一个高壮青年的连续攻击。 青年刺出左拳连打,快、纤细、且十分锐利。 这个攻击就连直纯也很难全部躲开,然而青年的拳头根本动不了少女分毫。 光是躲开青年的攻击就已经够厉害了,更厉害的是,少女的脚几乎完全没有动过。少女只是微微拉开、扭动身体,就闪过青年机关枪般的拳击。她编成一条辫子的头发根本没有跳起来过。 虽然这不是直纯第一次看到少女和他人对战,但他每看一次就不禁赞叹一次。 青年改变攻击模式。他放弃快速的左拳,改以威力显而易见的右拳划出巨大的圆弧向少女逼近。 不过少女轻而易举地用指尖就把他强而有力的手臂挥开了。 青年的表情瞬间冻结。 直纯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青年的体型比直纯还要大上一圈。相对的,娇小的少女只有一百五十公分高,而且还纤瘦到几近病态。 在青年进行下一道攻击之前,少女的手掌已经放上青年厚实的胸膛。 剎那之间,「咚!」一声如大炮般的声音响起。不久之后,青年发出「唔……啊……」的呻吟声当场蹲下。 待青年的呻吟停下后,少女开口说道: 「一看到攻击被躲过就立刻失去理智,这是你一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如果今天这场练习是实战的话,那你可能在大幅挥动右拳的下一瞬间就死了吧。」 少女的侧脸有如巫女般凛然。 「是……的。」 青年从咬紧的牙关中挤出声音。他放在榻榻米上的拳头不断颤抖着。 「不过——」 少女的话还没说完。 青年抬起头。 「你的左拳连打很不错。不只是快,而且还带有牵制的功能。如果你再继续打下去的话,我就真的会被打中。」 少女带着平稳微笑所说出的这句话,让青年因痛苦和悔恨而紧绷的脸缓缓染上喜悦的色彩。 青年从榻榻米上举起一只拳头,打开后又再次紧紧握起。那是他小小的胜利手势。 直纯微微一笑,将视线移开。 有五个年轻人蹲在稍远的地方。让他们蹲在那里的也是同一位少女。 少女对着包括眼前这个青年的六名年轻人说道: 「今天的对战练习就到此为止,请大家立刻移动到水洼去,我们要练习水面站立。」 「好……的」「我……还可以!」「这、这算得了……什么……」「了……解……」「喔嗯……呜……」「好……很好!」年轻人们好不容易站起身后,先对少女行了一个礼,然后再对直纯点头示意,接着离开了道场。六个人的脚步虽然都摇摇晃晃,但直纯能从他们的背影上感受到一股霸气。 ——跟我的学生完全不一样啊。 直纯在心里叹息完后,开口叫住少女。 「妳居然在那样虐待他们之后,还叫他们去练习水面站立。妳还真是意外地严厉啊。」 照字面上所说,所谓的水面站立就是将兽气集中在脚尖,站立在水面上的修行法。长时间的持久训练能够锻炼兽气。水洼则是指建立在中央区域角落的水池,水面站立的训练都是在那边进行。 「而且居然没有人面露难色,这也让我很惊讶。」 直纯的话让少女——佐和山安昙露出优雅的微笑。 佐和山安昙和直纯一样都是兽圣。她的年纪才十七岁,比直纯小了两岁,但是她兽圣的资历却比直纯多了四年。 安昙和直纯一样,是负责指导年轻的兽人。 在安昙负责指导的年轻人中,也有年纪比安昙大的人。不过就先前的情况来看 ,安昙似乎受到了众人的尊敬和信赖。 「还可以吗?虽然我觉得就算看了我的指导,也不会有什么能让您参考的地方……」 安昙走近直纯身边,抬头看着他。 「没有这回事。我向来是把水面站立和对战练习倒过来排……不过先让他们在对战练习中受点皮肉痛,然后再榨出他们兽气这种作法不只可以锻炼兽气,而且还能让他们变得耐打一点。这点我学起来了。」 「请不要这么称赞我。」 安昙不好意思地笑道。 「我只是照着我老师教我的方法去做而已。」 「老师……吗?佐和山的师父应该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兽人吧。」 直纯想起身为自己师父、同时也身兼由花母亲的静华。 「嗯,那是当然。不过他四年前过世了……」 「是吗……抱歉,我不该问起的。」 「没有,请你不要在意。对了,下次可以换我去观摩功刀先生上课吗?」 「是没有关系啊,不过我想应该没什么可以供妳参考的地方喔。」 就修行内容而言,直纯和安昙的课程安排都一样,但安昙教课的技巧明显要比直纯高明许多。 效率高是一回事,重点是安昙不只会点出弟子们的缺点,该称赞的地方她更不会吝惜称赞。 反观直纯,他只会严厉地指摘弟子们的缺点而已。他认为人只要一被称赞就会得意起来,所以就算他认同弟子的努力或进步,也不会开口称赞。不过这样的做法似乎不太适合现在的年轻人——虽然直纯也才十九岁。 「在水面站立之后,你还让他们做些什么?」 「嗯……还有让兽气加速凝聚的修行。」 「我可以去观摩吗?」 「没问题。那我们一起去吧。」 离开道场之后,眩目的阳光在室外迎接他们。天气是和前几天截然不同的大晴天。由于雪下到半夜之后就成了雨,所以地上也没什么积雪。 两人并肩而行。 「您很喜欢这件毛衣呢。」 安昙抬头看向直纯说道。 两个人的身高差了三十公分以上。安昙若是不抬头,就看不到直纯的睑。 「嗯?」 「除了修行以外的时间,您都穿着这件毛衣呢。」 「啊啊……」 直纯看向穿在身上的毛衣。 「这件毛衣很暖,而且我也很喜欢这个色调。」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是由花姐姐亲手打的吧。」 「……」 看到直纯板起一张扑克脸,安昙嘻嘻笑了出来。 ——她变得在我面前的时候也常常笑了呢。 直纯想起第一次见到安昙时的情景,不禁露出淡淡的苦笑。 直纯是在五个月前的七月认识安昙的。 他曾听说过有一个水狼少女以十三岁的稚龄当上兽圣,但实际见到她之后,直纯受到的冲击远大于想象。 首先,让他吃了一惊的是,安昙是一个足以称作『超级』怕生的女孩。 即便她是一个在及笄之年前就已经成为兽圣的大人物,但她的头却深深垂到似乎对自己生存在这世上感到抱歉一样,而且声音也小到不竖起耳朵就听不到的程度。 但接下来,更令直纯惊讶的是她战斗时的彻底改变。 战斗时的安昙那像是拉起满弓般打直的背脊、贯穿人心的锐利眼神、足以撕裂爆炸声的清朗声音。临战时的安昙是最适合兽圣这个称号的安昙。 深深低着头、只用蚊子叫般的声音说话、只要有人稍微大声一点说话就会发抖的安昙,以及如同巫女一般凛然的安昙。直纯花了不少时间才习惯这个变化。 说到习惯,安昙也一样会对相处习惯了的人打开心胸。 在直纯来到总部三个月之后,安昙在直纯面前才没有那么怕生。 根据安昙的伯父、也就是现任的『长者』-五堂恭市表示,这算是异常地快。 (也有那种跟她认识十年,结果到现在都还不熟的人啊。你还真是有才能呢。) 五堂是这么说的。 ——虽然我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才能……不过这么说起来,由花和佐和山认识不到五分钟就成了朋友了嘛…… 如果花了三个月的直纯叫做有才能,那花不到五分钟的由花就算是不世出的天才了。 「功刀先生?」 听到安昙的声音,直纯才倏地回过神来。 「您怎么了吗?整个人都恍神了……」 「啊,没事。由花说她想见见妳……」 安昙的表情亮起。 「我也想见由花姐姐。」 「她说她最近会过来一趟。」 「真的吗?那我到时候得烤一些蛋白牛奶酥才行!」 安昙啪地合起双手。 「蛋白牛奶酥?」 「是的。我的嗜好是做点心。上次见到由花姐姐的时候,我跟她提过这件事,她说她想尝尝看。」 「要说做点心的话,由花也蛮厉害的喔。」 「是啊。所以我跟由花姐姐约定过,下次见面的时候,我烤蛋白牛奶酥,由花姐姐烤饼干,两个人互相品尝对方的手艺。」 「由花的饼干和佐和山的蛋白牛奶酥吗……」 直纯吃过好多次由花烤的饼干,那是种连不喜欢甜食的直纯也喜欢吃的味道。 直纯想要趁着想起饼干滋味的气势想象安昙的蛋白牛奶酥的味道,但他却只能想象出模糊的甜味。仔细想想,直纯根本就不知道蛋白牛奶酥是什么样的点心。 「我会连功刀先生的份一起烤喔!」 「咦?」 「您不喜欢吃甜的吗?」 「啊、不,没有那种事。」 「那就请您好好期待啰!我一定会让您夸它好吃的!」 安昙露出笑容,用力地握紧双拳。 她的笑容绽放出光芒,让直纯不禁看得出神。 安昙让人印象深刻的通常是她那低垂的沉暗脸庞和战斗时的凛冽侧脸,但她的笑容却也不输给由花,十分地可爱。 「功刀先生?」 直纯回过神。 「您没事吧?您又恍神了喔?」 「啊、啊啊……」 「您累了吗?」 总不能说他是看佐和山的笑容看到出神了吧! 「啊!难不成您是在想由花姐姐吗?」 「不、不是啦。」 「可是您脸红了喔?」 「唔……」 看到直纯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样子,安昙不禁露出恶作剧的笑容。 这个可爱的笑容让直纯的脸愈来愈红。 此时,前方传来呼唤两人的声音。 「直纯——!安昙——!」 得救了!直纯一边这么想,一边转向前面。 声音的主人跑到两人身边。 「你们两个人在一起啊,那正好。」 声音的主人是橘春海。 矮小的身材、娃娃脸、褪流行的眼镜,这个人看起来虽然和魄力两字毫无关系,但他现在不只是八名兽圣里资历最深的老前辈,同时也是两个小孩的父亲。 「好久不见了,橘先生。」 直纯打了声招呼。 「嗯,好久不见了。安昙也是呢。」 「你……好。」 安昙回答的声音转到了最低音量。 直纯斜眼看向安昙,但安昙已经不在原来的位子。 他回过头。原来安昙已经将半个身 子藏在自己背后。 「真是……完全没变啊。」 橘露出苦笑,直纯则是皱起眉头。 由于橘是最资深的兽圣,再加上安昙又是五堂的侄女,所以橘和安昙应该已经认识很长一段时间了。橘以前曾经说过,他在安昙上小学之前就认识她了。这就表示他们已经认识有十年以上。 即便如此,安昙到现在还是不习惯和橘相处。 根据她本人表示,原因好像是「虽然我知道他不是个可怕的人、也不是个不好说话的人,可是我就是没办法跟他熟络……」的样子。 ——这么说起来,由花也说过她小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很不喜欢橘先生啊……明明就没有恶意,但就是会有少数人不被小狗、小猫喜欢。橘先生是那种体质的强化版吗……? 正当直纯在想着这种事的时候…… 「我在找你们两个人。」 橘说道。 「跟我一起来。」 「要去哪里呢?」 「去五堂先生那边。」 直纯和安昙看向彼此。 直纯和安昙被橘带到紫宸殿最上层的接待室。 接待室里面只有两张沙发和一张桌子,是一间单调又狭窄的西式房间。 「喔,你们来了啊。」 召唤直纯和安昙前来的五堂恭市本人散漫地坐在沙发上,看着体育报纸。 「先坐下吧。」 「失礼了。」 直纯行礼后坐到沙发上。安昙仿效直纯的动作坐到他旁边,橘则坐在五堂身边。 「年轻人们的训练状况还好吧?」 五堂随意地把报纸折好,放在桌子的一角,向直纯问道。 五堂的外表也和橘一样,跟魄力、威严这种词汇完全扯不上关系。 他的身材虽然粗壮,但身高却不高,而且看起来总是很爱困的样子。身上穿的衣服也总是皱皱的,不只跟魄力、威严扯不上边,根本就只是个邋遢的大叔。没刮的胡子和乱翘的头发更加深了这种印象。 「很难算得上是顺利吧。有太多人讨厌修行了,已经有很多人逃走了。」 「那是你操他们操过头了吧?如果你照着你自己修行的那种步调走的话,可是任谁都跟不上的吧?」 「可是,不够彻底的修行只会造就不够坚强的实力。没有什么东西比不够坚强的实力还要危险。一想到这一点,我就没办法放水……」 「唉,对学生严一点也不是什么坏事,别把他们操坏就好。」 五堂的视线移到安昙身上。 「安昙,那妳呢?」 低头蜷起身体的安昙被五堂问到后震了一下。 安昙虽然已经习惯和五堂相处,但旁边有个橘在就是不行。就算是和熟络的人相处,但只要有一个不熟悉的人在身旁,安昙就会不由自主地退缩。 「……一切都很顺利……大家都很努力……」 安昙以像蚊子叫的声音回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早已看惯安昙退缩模样的五堂毫不在意地露齿一笑,一旁的橘则是露出悲哀的苦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接下来,就来谈谈正事吧。我找你们一起过来就只有一个目的。」 五堂将环抱的手放到桌子上说道: 「我要你们去讨伐一个家伙。」 五堂爱困样的脸瞬间转变为『长者』的表情。 直纯坐正,向五堂问道: 「是污秽者吗?」 「是魔物。」 「『院』追捕牠很久了,我们在四年前终于找到牠,把牠封印起来。不过最近我们确认牠的封印快被解开了。」 橘补述五堂的回答。 「封印再过几天就会被解开,绝对会被解开。牠是以人类的精气做为粮食的魔物,所以我们不能让牠逃走。」 「数量是……?」 「一只。」 「牠被封印在哪里?」 「第二结界区域里。虽说牠在解开封印之后,外面还有一层守住第二结界区域的结域,不过那家伙应该可以连那道结界都冲破。」 「牠那么厉害吗?」 橘敛起他的娃娃脸,点了点头。 「牠的名字叫做黑星。」 直纯第一次听到这只魔物的名字,但安昙低垂的头却迅速弹起。 「佐和山……?」 直纯一脸诧异地看向安昙。 安昙睁大双眼,紧紧握住放在膝上的双拳,不断颤抖。 「妳认识黑星吗?」 回答直纯这个问题的人不足安昙,而是五堂: 「当然认识。因为黑星就是杀了安昙师父的魔物。」 直纯的双眼瞪得有如铜钤般圆大。 「今天晚上,我要解开黑星的封印。」 五堂说道。 他说他不要等封印被解开,而要主动解开封印、突袭黑星。 这次由直纯和安昙两人负责应战。 「牠虽然不好对付,但现在的你们应该没问题。」 五堂的这句话让直纯毫不犹豫地点头,然而安昙却还是低着头。 不知道她是害怕、还是困惑,但不管怎么说,她就是不想接下这份工作的样子。不过,五堂却没有说「不喜欢就不要接」这种话。 反倒以这句话做了结语: 「岛津的事……安昙,我要妳亲手帮他报仇。」 安昙还是没有点头,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愈握愈紧。 离开接待室、走出紫宸殿后,安昙的头仍旧没有拾起,犹豫着要不要和她说话的直纯在中央区域和居住区域的交岔点下定决心,开口叫住安昙: 「佐和山。」 安昙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直纯。她的两眼无神。 「要不要聊一聊呢?」 安昙缓缓地点了点头。 直纯叫安昙先到共同宿舍的餐厅等他,然后一个人到了中央区域的水洼,告诉安昙的弟子「佐和山没办法来了。水面站立的时间加倍,然后今天的修行就到此为止」,再走回和安昙约好的共同宿舍。 餐厅分成一楼和地下一楼,安昙的人待在地下一楼。她一个人坐在角落的位子上,头垂得低低的。 厨房里虽然有传出料理的声音,但餐厅里并没有其它吃饭的人。除了吃饭的尖峰时间之外,很少会有人到这个没有阳光的地下餐厅来吃饭。 注意到安昙桌上连杯饮料都没有的直纯先走到食堂中央的饮料吧。 饮料吧设有一个业务用的饮料机,二十四小时无限供应乌龙茶和冰咖啡。泡绿茶和红茶用的热水壶和热咖啡壶也放在一旁。 直纯拿起两个杯子、倒了咖啡,其中一个杯子里什么都没加,另外一个杯子则是放了比较多的砂糖和牛奶,拿到安昙的桌子上。 「喝咖啡好吗?」 他把加了比较多砂糖和牛奶的咖啡放到安昙前面、黑咖啡放到自己面前,坐到安昙对面。 「妳那杯我调得比较甜。想喝黑咖啡的话,我跟妳换。」 低着头的安昙微微摇了摇头。 「我跟妳的弟子说妳不能过去了。」 直纯说完后喝了一口咖啡。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煮了太久,咖啡的香味全都跑掉,只剩下苦味。 「对不起……」 安昙的话没有再继续下去,对话就此切断。 除了空调和厨房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声音,沉默使得气氛异常沉重。 直纯一边喝着只有苦味的咖啡,一边用另外一只手的食指敲着桌子。 ——要邀人家聊天是没关系,可我忘了我根本就不会找话题啊…… 如果被要求替师父报仇的话,就算不是安昙也一样会紧张。或许放着她不管会比较好也说不定。 ——虽然佐和山平常很胆小,但她战斗的时候总是非常可靠。这次也是——应该吧…… 「四年前……老师被杀的那一天……我也在现场。」 安昙的声音打断直纯内心的独白。 「对我来说,那是第一次实战经验。」 安昙低着头,开始说起那天的事。 安昙的师父名叫岛津京介。 他和安昙一样同是水狼,是仅次于兽圣的高手,在『院』里也相当有名。 「他非常厉害,可是有些孩子气,而且很爱笑。」 (拿出妳的勇气,安昙。) 这是岛津最常对安昙说的话。 (妳的力量非常惊人。就素质来说的话,连我都比不上妳,而且妳也非常努力。如果要说妳有什么不足的地方……那就是勇气。) 比起现在,当时的安昙需要花上更多的时间才能和大家熟络起来。不,她绝对没办法和大家熟络。对当时的安昙而言,全世界的人都是她害怕的对象。 「由于小学的时候受到同学的欺负,让我变成这个样子。」 安昙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欺负。在三年级的某一天,她被欺负的日子就突然开始了。 班上没有一个人要理她、她的桌子被人涂鸦、鞋子被藏起来、体育服被人剪碎。不仅导师装做没看见,也没有朋友伸出援手。 要使用兽人的力量反击当然很简单,但当时还是个小孩子的安昙也很明白对普通人使用兽人力量会招致什么样的后果。 进入国中后,安昙虽然不再被欺负,但那个时候的安昙已经开始害怕所有的外人。 在安昙被欺负得正惨的十岁那一年,岛津开始教授她战斗的技巧。除了几个特例之外,隶属于『院』的兽人小孩一定要学习战斗,而被『院』认为是素质过人的孩子则会得到高明兽人的单独教导,安昙就是其中一例。 (妳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又被欺负了吗?) 安昙从来没跟母亲或是师父岛津说过自己被欺负的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岛津就是知道安昙在学校被同学欺负。 (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去交个朋友。升上五年级的时候不是会换班吗?那就是个好机会。要交朋友的诀窍就是自己去找别人说话。这需要一点勇气,不过妳一定做得到的。没问题,拿出妳的勇气,安昙。) 安昙立刻习惯岛津的存在。除了母亲之外,岛津是当时安昙唯一可以毫不胆怯、大大方方相处的人。 「修行一点也不辛苦。活动身体的时候就可以不要去想那些讨厌的事,而且只要我一学会老师教我的事,老师就会很高兴……看到老师高兴的样子,我就觉得很高兴,所以我就很努力修行。」 在岛津底下修行两年之后,安昙仍旧没有朋友,但安昙的实力已进步到每三次对战练习就可以胜过岛津一次。 在十三岁的冬天,安昙迎接了她第一次的实战。 (黑星是曾经好几次狠狠背叛了『院』的魔物。要拿来当作首次实战的对手的确有些严苛,不过我会和妳一起战斗。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安昙点头。 只要照着修行时那样做就好,何况岛津也在。 安昙原本是带着自信应战,不过黑星却不是这么简单的对手。 「战斗才刚开始没多久……老师的左手……就被打飞了……」 这一幕让安昙的战意烟消云散。 「老师忍着痛苦战斗……他成功地用水牢捉住黑星。」 但就此耗尽力量的岛津对安昙如此叫道: (我没办法长久困住牠!攻击牠,安昙,) 「可是我好害怕……动也不能动……只是不断颤抖……没办法攻击黑星。」 水牢瞬间被攻破,岛津被黑星杀死。他的四肢被黑星一只只切断,最后头被扭断,死状极为凄惨。 「黑星大概觉得我不值得牠杀吧,所以牠没有对我出手就离开了现场。」 几个月之后,黑星被橘和数名术者封印。 「我没能拿出我的勇气。在我最需要它的时候……不,至今为止,就连那一次也没有……」 斗大的泪珠自安昙眼中落下。 「佐和山……」 在安昙说话的时候,她的脸一直都垂得低低的。她不只没喝咖啡,就连杯子都没碰。 「没有……我没有……勇气……」 「没有这种事。」 直纯断言。 「佐和山妳很有勇气。战斗时的妳比任何人都要勇敢。」 「您错了。」 安昙摇了摇头。 「那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我只是装成我很勇敢的样子而已。其实我觉得好可怕……不论是什么时候,我总是抱着想逃走的心情在战斗。」 「可是,那是因为——」 直纯吞下讲到一半的话。接着,他换上另外一句话: 「对妳而言,今晚这一战是个绝佳的机会。」 安昙拾起濡湿的双眼看向直纯。 「如果能亲手为师父报仇,那妳就能得到勇气。」 直纯的这句话让安昙垂下视线,咬住下唇。 「我去换杯咖啡。」 直纯拿起安昙面前已经不再冒出蒸气的咖啡和自己所剩无几的咖啡,离开位子。 他放弃难喝的咖啡,改倒了杯热可可。等到他回到位子上时,安昙已经不在位子上了。 安昙还是在指定的时间来到指定的地点。 不过她低垂的脸说明了她还是没有下定决心。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九点整,地点是第二结界区域前。夜气冷到让人觉得刺痛,然而直纯和安昙都一身轻装。 直纯穿了一件t恤,外面加一件衬衫。他没有穿外套来是因为外套会妨碍变身,而且冷冽的天气也有助于集中精神。 安昙也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外套。她穿这件衣服的目的是方便动作。 只有橘一个人包得肿肿的。 「那我们出发吧。」 虽然橘很在意安昙的样子,但他还是迈出了步伐。 直纯点了点头,可是他没有立刻跟上,反而等待安昙一起动作。 过了一会儿,安昙才低着头跟上,直纯则跟在她后面。 三人穿过黑色的鸟居。这座鸟居是第二结界区域唯一的出入口。能够进出第二结界区域的就只有包含兽圣的极少部分人士,不过就算是他们,也只能从这座鸟居进出。 三人走在笔直朝向区域中心部位延伸而去的唯一一条路上。 道路两侧是苍郁的竹林,阻挡住月光的照射。路上完全没有街灯之类的东西,暗闇的气质沉重。 虽然说是一条路,其实路上并没有铺柏油,到处有小坑洞或不小的石头散落,对没有夜视能力的人而言,光是走路就是一大难题。不过对身为狼人一族的直纯一行人而言,夜视能力是他们的必备能力之一,所以不构成问题。 ——这么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进到第二结界区域里面呢。 被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里的大多是魔物或是拥有魔力的武器。一部分被捕捉到的污秽者也会被幽禁在这里。 他曾经进去过好几次紫宸殿所在的第一结界区域,但同样是结界区域,第二结界区域的空气却完全不同。 他可以同时感受 到刺人的寒冷和恼人的湿热。 在他们走到十字路口前时,额头上已经开始渗出汗水。 走在前面的橘穿过了十字路口。 他们从鸟居走到这里约过了十五分钟。再走了十分钟之后,他们又碰到一个十字路口。橘这次向左转。接着又走了十分钟,他们来到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约有两个网球场那么宽敞,中央立有一座石碑。 直纯一瞬间就知道那是封印黑星的石碑。 满溢着杀气的魔力自石碑中流泄而出,飘散至四周。 直纯定近石碑,看见上面除了刻满细小的文字外,还有无数的裂痕。 无数的裂痕和流泄而出的魔力。这就是封印逐渐被破除的证据。 「说真的,我觉得光就你们两个要解决黑星是很难的事。」 桥头也不回地说道。他摸上石碑。 「我跟五堂先生说过,要他加派其它兽圣来。可是他说要把这件事交给你们。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吧?」 橘将手放在石碑上,回过头看向两人。 「虽然我除了术之外什么都不会,可是我知道,你们会继续变强……加油。」 「是。」 直纯点了点头,安昙仍然低着头。 橘一脸担心地看向安昙,但他还是一句话也没说就重新转向石碑。接着,他以没有放在石碑上的那只手指示直纯和安昙退下。 待直纯和安昙退下后,橘把指示他们退下的那只手也放上石碑,开始咏唱咒文。 咏唱持续了五分钟以上。在那五分钟之间,橘的声音完全没有停下,直纯很怀疑他到底是怎么换气的。 在咏唱结束的同时,整座石碑瞬间发出青光,暗闇开始自裂缝中冒出。 「我解开封印了!」 橘向后转了一圈,朝直纯和安昙跑了过去。 「开拓时代的永远是年轻人……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在擦肩而过的同时,橘举起手这么说完后,就这么一溜烟地冲上来时路回去了。 「好、好快……」 橘穿得肿肿的背影一会儿就不见踪影。 橘虽然是一流的术者,但他的能力却十分偏颇。他在结界方面及空间操作系统方面的成就虽然过人,不过他完全不会使用攻击的术。 如果他能为两人拉起防御的结界也好。不过看来他是要让直纯和安昙孤军奋战了。 「妳下定决心了吗?」 直纯一边解开衬衫的钮扣,一边对安昙说道。 安昙终于抬起脸。 贯穿人心的眼神,紧紧抿起的双唇。 她战斗时那如巫女般的凛然表情。 直纯点了点头,将视线移回石碑上。 从裂缝中缓缓流泄出的暗闇已经爆增到了不用喷射便无法形容的气势。 直纯接连脱掉衬衫和t恤后发出嗥声,将上半身变为红色的狼身。 安昙则维持人类的姿态,将双手如祈祷般在胸前握起。接着,一个小球在她双手前约一公尺的空中出现。 和乒乓球差不多大小的那颗球其实是水。 安昙是水狼,水狼可以操纵水。 为了战斗,她可以从空气和土壤里收集足以成为武器的水。 水球的体积瞬间增大。不知道是因为昨天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让空气和土壤潮湿,今天水的蓄积速度平常还快,乒乓球大小的水球不到十秒就成长为直径两公尺的水块。 集水完毕的安昙解开双手,对直纯点了点头。 直纯在脸旁握紧拳头,代替点头。 随后,石碑上冒出几道深刻的龟裂。接着,在一个呼吸过后,石碑爆出惊人的暗闇,同时碎裂成粉末。 视野被染成一片漆黑。不过直纯不待暗闇散去,就已冲上前去。 他的眼睛还没有捕捉到黑星,不过他的鼻子已经嗅到异形的存在。 在他逼近异形、举起拳头的那一瞬间,他的视野被解放,看见他该打倒的那个敌人。 残杀安昙师父、动员以橘为首的数名术者才得以封印的魔物——黑星果然如传言中所说,是一只蚂蚁。 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站立的巨大蚂蚁。 直纯冲进牠的怀里,将拳头刺进眼前金属质感的胸膛里。 黑星的胸膛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坚硬,冲击将拳头弹了回来,但直纯的攻击并非这样就结束了。 直纯的拳头在打上黑星胸膛的那一瞬间亮起红光。剎那之间,震耳欲聋的声音响起,火焰之花绽放。 火龙闪。让拳打、或是脚踢的攻击爆炸的招式,这是直纯的必杀技之一。 这一招狠狠的打上黑星。直纯打算一招决胜负,所以这是他用尽全力的一击。 即便如此,黑星不但没有倒下,而且牠的脚步连晃都没晃一下就开始进行反击。 牠以拔刀术般的技巧将其中一只脚从斜下方抽起。 如果直纯再晚半秒跳开,他就会被打飞——不,是被砍成两半了。 直纯露出獠牙,注视着黑星。 牠比高大的直纯还要高了两个头,盔甲般的外骨骼颜色漆黑。 黑星一共有三对六只脚,踏在地上的只有后面两只。上面两只如同有曲线的日本刀一般拉长,中间两只的前端则像是人类的手一样。除了踏在地上那两只脚之外,其它的四只脚都不像脚,反而看起来像手。 在牠胸部后面——应该算是背上的地方,有两对淡淡发光的翅膀。 ——我听说过很硬,只是没想到居然硬到这个程度…… 漆黑的外骨骼毫发无伤。 过去曾经也有吃下火龙闪而没有倒下的敌人,但能够毫发无伤的就只有黑星一个。 直纯下意识的发出低吼。 黑星没有动作。 这并不代表牠游刃有余。牠只是刚从封印里被解放,身体还没有办法随心所欲地动作而已。牠身上迸射而出的灼热杀气这么告诉直纯。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但直纯并没有直接攻上去。 在直纯所有的火焰招式中,火龙闪的威力是最强大的。 ——既然火龙闪没有用,那就只剩下—— 就在此时—— 「清廉的剑之洗礼!」 凛然的声音从天而降。 直纯抬起头。 他看见少女缠绕着月光,从高空飞舞而下。 ——佐和山! 安昙以全身划出一道弧线,朝黑星逼近。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剑。 黑星的反应比直纯还慢。 在黑星仰望天空的同时,安昙已经仰起身体,高高举起巨大的剑逼近黑星。 随着一声尖锐的呼气,安昙垂直劈下剑。 自身重量加上降下气势的浑身一斩,将黑星的两只右手对半砍开,让直纯瞪大了双眼。 ——那把剑真利……! 如果黑星没有在剑挥下的瞬间移开,一切就结束了。 直纯看向安昙手上的剑。 ——那是清剑吗, 他的拳头不断颤抖。 清廉之剑——清剑。那是将大量的水凝缩成一把剑,也是安昙的必杀技之一。 他曾经从安昙本人口中听说有这样一招,不过这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 直纯在一瞬间转过头,确认水块的消失。 ——她把那一整个水块都凝缩成那一把剑了吗? 在水狼操纵下的水,就算是一滴也足以杀人。如果是数百公升的水,而且还是被凝缩的水,那也难怪会那么锐利了。 在直纯 为了清剑威力而赞叹的同时,安昙正不断朝黑星进攻。 她不断向前逼进、砍击,在黑星反击前半秒迅速拉开,不断重复这些动作。 黑星的外骨骼瞬间变得满是伤痕。 黑星的手虽然在动,但牠的脚和翅膀似乎还没有办法动作。 相反地,安昙的动作则是非常地流畅。她的动作和斩击都快速到无法让人捕捉。 ——这样的话,就不需要我出场了。 对安昙而言,黑星和她之间有一段孽绿。让安昙一个人打倒牠的话,会让安昙得到比较多的自信。 只不过—— 「……?」 一阵突如其来的不对劲感觉让直纯瞇起眼角。 ——佐和山的动作……好像和平常不太一样? 平常的安昙不会有那么激烈的动作。就算她的速度再快,她的动作也是十分平顺、没有任何累赘。 「不会吧!」就在直纯这么想的那一瞬间,他看到安昙的侧脸。 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佐和山……!」 他以为安昙已经做好了觉悟。事实上,安昙也是这么打算的吧。 但是当黑星真的来到眼前时,安昙却没有办法抑制心中的恐惧。 她之所以会采取这么激烈的战法,都是因为她希望能早点结束这场战斗、早点从恐惧中解放。一切都是源自于想逃避的心理。 但以逃避心理战斗的人就算在力量上获胜,终究还是会落败。 「佐和山!」 就在直纯下意识大叫的同时,黑星也发出了贯穿鼓膜的高昂叫声。 剎那之间,红光穿过黑星的正面。 「唔……!」 直纯没来得及反应。如果他站得再左边一点,他就被打到了。 安昙虽然朝斜后方一跳、躲开攻击,但她的脚步就停在那里。她睁大的眼里写满畏惧的神色。 「佐和山!」 就在直纯再次大叫的同时,红光又再次划过,而且还是好几道。从上方和左右朝安昙袭去。 安昙同样朝斜后方跳开躲过,但她着地的地点不佳。昨天晚上下到今天早上的雪和雨让地上一片泥泞。安昙的脚步一滑,跌坐在地。 现在已经不能说要让安昙一个人去打倒黑星了。 「黑星!」 直纯用力蹬开地面,朝黑星逼近,对着牠的脸颊放出火龙闪。拳打和爆炸——以双重的冲击重击黑星。 但黑星毫不在意地一把抓起直纯的喉头。 「唔……!」 直纯露出獠牙,痛殴黑星的手。但这是就连火龙闪也无法奏效的外骨骼,光是普通的拳头根本没有用。 直纯觉得他的头会被折断。他觉得他的头不只会被折断,而且是会被直接扭断。 不过直纯的头没有被折断、也没有被扭断。黑星改用红光攻击直纯。 没办法躲开、也没办法防御的直纯只能接下这一记攻击。 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苦痛,直纯的意识就已被切断了。 他正位于暗闇之中。 他什么都看不到,就连自己的身影也无法确认。 全身上下都好热。他非常想要喝水,但除了呻吟声之外,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由花……由花……) 在暗闇之中,直纯拚了命伸出手追着由花。 此时,有个冷冷的东西包覆住他的手。 对他灼热的身体而言,那道寒冷是种救赎。直纯试着紧握住那道寒冷,不过他的手指却无法动弹。 那到冰冷离开他的手移到了额头,让他感觉有种灼热被吸走的舒适感。 不久之后,暗闇淡去,有个东西的轮廓慢慢浮现。 直纯花了几秒问才理解那是道人影。接着他又花了数秒钟才理解那个人就是佐和山安昙。 「佐、和……山……」 直纯断断续续地说道。 「功刀先生……太好了……」 安昙以交杂着呜咽的声音回答。 放在额头上的寒冷物体离开了。那是安昙的手。 直纯试着环视四周、了解自己现在身处什么样的状况,但脖子却无法随心所欲地动作,所以他只动了动视线。 好暗。虽然不是全暗,但只有一颗电灯泡的亮度。直纯花了好几秒才知道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 「开个灯会比较好吗?」 被问到之后,直纯看向天花板。 天花板上挂着古老的圆形荧光灯并没有打开,房间里真的只有一颗电灯泡亮着。 「不,这样就好。这里是……哪里?」 直纯再次环视四周。这次他的脖子终于可以稍微动一下了。 这是一间问什么都没有的狭窄和室,直纯被安置于铺在房间中央的棉被上,枕头旁边放了一个脸盆。脸盆里浸了一条毛巾,旁边则叠了好几条干毛巾。 「这里是紫宸殿里。我跟伯父借了一间空房间。」 「我……」 直纯微微闭上双眼,整理记忆。 五堂命令他和安昙一起去打倒封印在第二结界区域的魔物。 魔物名叫黑星。牠四年前杀了安昙的师父。 平常胆小,但战斗时总是一脸凛然的安昙在碰上黑星时像是变了个人。她虽然有向黑星进攻,不过却在最后一道关卡之前因恐惧而退缩。 直纯为了救出安昙而冲向黑星,现在—— 在冲向黑星之后到醒过来之前,他完全没有记忆。 「我被……打倒了吗……」 闭着双眼的直纯试着动动手脚,但光是轻轻举起手脚,就痛到直纯不得不发出「唔……啊!」的呻吟声。 「请您不要动……您伤得很重。虽然我已经请白狼来治疗过了,不过她们说您大概还要三、四天才能动……」 安昙以黯淡的声音回答。 直纯睁开双眼。 「黑星呢?从那之后过了多久?」 他一边问,一边找着时钟,第三次环视着房间,但房间里并没有时钟。 「整整一天。现在……大概是十点吧。」 「我睡了那么久啊……」 直纯紧咬住牙根,皱起眉头。 他可以藉由他失去意识的时间来推算他受的伤有多重。 兽人中只有白狼女性能使用的治愈能力,只要花不到三十分钟的时间就可以治好骨折。 而在接受治愈的治疗之后,直纯花了整整一天才醒过来,而且醒过来之后身体几乎还完全不能动。这就表示之前他受的伤足以致死。 「黑星呢?」 「……牠还活着,牠还在第二结界区域里……」 不只是声音,安昙连眼神都变得黯淡。 「功刀先生在受到黑星的攻击之后……我扛起倒下的功刀先生逃到区域之外……黑星被结界挡下……」 「是……吗?结界可以撑多久?」 橘说过第二结界区域外的结界虽然强固,但黑星应该可以打破。 「橘先生说顶多两天……」 「那我们已经没有时间了。」 说完后,直纯便试着起身。 「还不可以!」 激痛侵袭全身,安昙也按住直纯的肩膀。 「唔……呃……啊啊……!」 但直纯还是硬站了起来。结果他差点趴了下去,幸好有安昙扶住他。 「我求求您,请您继续休息……」 「佐和山妳在干嘛?」 「咦……?」 「我 问佐和山妳到底在这里干什么!」 直纯瞪着安昙近在咫尺的眼睛。 安昙震了一下、移开视线。她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我、我在照顾功刀先生……」 直纯从枕边的脸盆和毛巾就可以想象到。她大概一直在帮自己擦汗吧。恐怕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停过。 不过直纯的口中却没有说出感谢的话语。 「『长者』叫妳干嘛?」 安昙缩起身体低下头。 「……叫我再跟黑星战斗一次……」 「那妳为什么待在这个地方?为什么不去战斗?」 被直纯这样一吼,安昙愈缩愈小——小到让人都看不下去了,但直纯还是继续骂下去。 「佐和山现在不得不做的事情是什么……照顾我吗?不是吧……」 「可是……功刀先生是因为我……」 「并不是,被打倒是我自己的错。这不是妳该负责的事。」 「可是……」 「佐和山。」 「可是……!」 低着头的安昙发出悲痛的声音。 「我不像功刀先生那么坚强,我没有勇气!」 「为什么妳会那么想?」 直纯的声音软化许多,他向安昙问道。 「……因为黑星很恐怖。」 安昙回答后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不只是黑星,不管对手是谁……战斗的时候,每次、总是……我很害怕。和功刀先生您不一样……」 「……佐和山,妳认为我不害怕战斗吗?」 「……因为功刀先生您很勇敢……」 直纯呼了一口像是叹气的气后,开口说道: 「都一样。」 安昙咦了一声,抬起她的头。 「早上妳跟我说过,妳战斗时的勇敢样子只是虚张声势,只是装作有勇气的样子。」 安昙微微点头。 「我也是一样。我也觉得战斗很恐怖。自己的生命、敌人的生命、伙伴的生命、我该守护的生命……一想到这场战斗牵连的生命有多么沉重,我就想逃走。我的脚就不断颤抖。不管我是否占了上风,恐惧的心情都未曾消失。」 「可是功刀先生您总是……」 「那是虚张声势。」 直纯微微一笑。 「我只是装作我很有勇气而已。」 安昙凝视着直纯的双眼瞪大。 「不要害怕,不要犹豫,不要畏惧,不要逃走,不要退缩,握紧你的拳头,瞪你的敌人。我在跟敌人对战的时候,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功刀先生您…………」 「佐和山妳呢?」 「我……」 安昙垂下视线回答: 「我也是一样。我总是告诉自己不可以低头、不可以不看着前面……」 「佐和山……」 话才讲到一半,直纯就紧紧咬住牙根。 身体的疼痛正在恶化。光是说话就令他感到十分痛苦,冷汗也不断喷出,但直纯还是继续说下去: 「……妳觉得我很勇敢吗?」 安昙的视线弹起,立刻做出回答。 「当、当然。功刀先生是个很勇敢的人。」 「那么,佐和山也跟我一样勇敢。」 「可、可是,我——」 「笔直地正视敌人。这不是想装就能装得出来的。就算是装出来的,可是妳若能在每次战斗中都做到,那就是真正的勇敢,而不是装出来的了。」 「可是……」 直纯做好会被甩巴掌的觉悟,将他紧握的拳头按在安昙的胸前。 「佐和山的这里一定有勇气。我很清楚。」 如巫女般的凛然侧脸,像是拉起满弓般打直的背脊,撕裂爆炸声的脆亮声音。 安昙的每一样特色都让直纯敬佩、感动、甚至是憧憬。 「不只是我。『长者』、橘先生、由花,还有佐和山的弟子们,大家都知道,大家都认同。」 「可是……」 直纯把按在安昙胸前的拳头放开,改用双手捧起安昙的脸颊。安昙噫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妳不能相信自己,那就相信我。」 直纯一边说,一边想着自己到底有什么资格来跟安昙这样说。 但他不得不这么说。 如果安昙再次从与黑星的战斗中逃开,那她将会再也无法战斗。她就会真的失去勇气。 「我在此断言——」 即便太阳穴因为疼痛而颤抖,但直纯还是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道: 「佐和山、妳有、勇气。」 安昙睁大了双眼。 「真的……吗?」 她直直盯着直纯的双眼问道。 直纯为了让安昙明白自己的话没有任何一丝虚假,他眼也不眨地接下她的视线,点了点头。 安昙将自己的手叠在直纯包覆住自己双颊的双手上,她露出微笑、点了点头。 安昙拜托直纯跟着她一起来,她希望直纯能看着她战斗。 直纯当然接受了她的请托。 在天明之时,暗闇最深沉的时刻。 直纯在安昙的支撑之下,走在延伸向逼人崩溃的暗闇深处的唯一一条道路上。 「黑星好像回到了被封印的地方。」 「是啊……」 进到第二结界区域后没多久,直纯和安昙的嗅觉就捕捉到黑星的存在。 「牠应该不可能会喜欢那个地方啊……」 「我觉得牠大概是在蓄积突破结界的魔力吧。」 「大概吧……喔!」 直纯被原本以为已经跨过的水洼绊到,脚步晃了一下。如果没有安昙撑住的话,直纯早就倒下了。 ——真惨啊…… 在那之后,他又睡了五个小时,但直纯的身体还是没有完全恢复。 ——不过佐和山还是要这样的我跟着她一起来,我不可能不答应她。 「对不起。」 安昙说道。 「功刀先生,您明明就还不能动,可是我却任性地要您……」 「妳不要在意,该道歉的人应该是我才对。就算我跟妳一起去,也不能帮上妳任何忙。」 「没有这种事。」 安昙抬头看向直纯,露出一个微笑。 「您能陪我来,我就很高兴了。」 那是一个和煦又柔软的笑容。 「是、是吗?」 害羞的感觉一涌而上,直纯微微移开视线。 他都忘了,安昙是个足以跟由花匹敌的美少女。在这么近的距离里看到她的笑容,他实在没办法不意识到她的美貌。 而且直纯也忘了,他现在正因为被安昙扶着而跟她贴得紧紧的。还有先前虽然没有非礼人家的意思,但他也把拳头按在她的胸口上了。 安昙的胸部摸起来是什么威觉呢? ——不、不行!我在想什么啊! 直纯戳了戳自己的头,又做了一次深呼吸之后,才将视线移回安昙身上。 安昙虽然已经看向前方,但她注意到直纯的视线后,仍旧抬头看向直纯,还给他一个微笑。 直纯这次没有移开视线,他回给安昙一个小小的笑容。 他觉得如果由花的笑容像太阳,那么安昙的笑容就是月亮。 太阳的笑容给人们带来精神,月亮的笑容则带给人们安祥。 「功刀先生。」 安昙笔直地看着前方说道。 「我不会输的。」 那是她凛然的侧脸。 「清廉的剑之洗礼!」 安昙的声音响起后,上空的巨大水块分做两半。 即便分做两半,两块水块的直径仍旧各有三公尺以上。 安昙举起右手。位在她双手前方的一块水块随即卷着漩涡前来,凝缩成剑的形状。 安昙以右手抓起相当于剑柄的部分,将剑轻轻往斜边一挥,接着举起左手。剩下的那块水块也同样卷着漩涡来到眼前,化做一把剑。形状和她右手上那把相去不远,但刀身稍短。 安昙抓起那把剑,豪气地直直挥下。 这里是从第二结界区域入口的鸟居直直走进来的第二个十字路口。安昙在这里完成集水的动作,直纯的同行也到此为止。他不能跟着安昙到战场上去,不然只会拖累了她。 「妳要采用近距离的战法吗?」 直纯的声音让安昙回过头。 「佐和山妳不是比较擅长远距离的战法吗?」 「是的。不过这一招能带给那具坚硬外骨骼最大程度的损伤……而且,我……想要试试看。」 「试试看?」 「功刀先生您说过我有的——勇气。」 直纯直盯着安昙的眼睛。 安昙没有移开双眼,她露出了一个微笑。直纯的眼神随之软化。 「看来妳很平静嘛。」 「是的。我的心情平静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是这样吗?那样的话,也没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了。」 安昙微微摇了摇头。 「还有一个忙。最后,还有一个忙。」 「是什么?」 「我希望您能跟我说。跟我说一声『加油』。」 「我知道了。」 直纯微微一笑,在脸前握紧拳头说道。 「加油,佐和山。」 「是的!」 安昙以一个让人神清气爽的笑容和声音回答后,便向后一转,走上朝向黑星而去的道路。 直纯目送着这个娇小但可靠的背影远去,嘴里再次说道: 「加油,佐和山。」 魔力涨满了整个空间。 黑星正盘腿坐在这空间的中央——原本是封印石碑所在的位置。 安昙紧咬住牙根,用力握住剑柄。 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止水。 但当她来到黑星面前时,眼眶深处却还是发痛,双脚还是不停地颤抖。 好可怕。她想要赶快逃走。 不过—— ——没问题的。我可以战斗。 安昙向前踏出一步。 接着,眼眶深处的痛和双脚的颤抖瞬间就停下了。 (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佐和山、妳有、勇气。) 岛津和直纯的声音重新在她耳里响起。 安昙对两人点了点头,举起清剑。 彷佛就像是在等待安昙举起清剑,抑或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安昙存在,黑星抬起了牠的腰。昨天晚上被安昙切断的两只右手都已经再生。 「这是我第三次和你对战了,黑星。」 黑星让外骨骼爆出火花,摆好备战姿势。 黑星不会说人话,安昙也没办法从牠的复眼里窥探牠的感情。不过安昙觉得黑星仿佛一盲在等着她和牠一决胜负,虽然她没有任何根据。 「我们来一决胜负吧。」 黑星像是在响应一般,拉开绽放淡淡光芒的翅膀。 「我不会输的。我不会输给你……也不会输给自已。」 在安昙向前冲去的同时,黑星也蹬地而起。牠没有腾空飞翔,而是朝这边冲了过来。黑足打算从正面交锋。 安昙确信了。黑星果然想和自己一决胜负,而且还是以堂堂正正的形式。 两人相互逼近。 先发者是黑星。长有刀刃的左右双腕划过。 安昙扭过身体并向一旁移过半步,躲开右边那一击,同时将清剑交叉,以挡下左边的攻击后,她将右边的清剑留下做为防御,将左手的清剑刺进黑星毫无防备的侧腹。 但黑星连脚步也没晃一下,就将前端像人手一般的手臂握成拳头刺出。 安昙将左手的清剑留在黑星的侧腹上,拉开半身距离躲过拳头。她一边躲,一边以右手的清剑撕裂黑星的胸口。 黑星的脚步微微踉呛,牠退后一步。 安昙没有退后。她不仅没有退后,更往前踏进一步,用左手拉出留在黑星侧腹里的清剑后迅速刺下。 刺伤的伤口被二度伤害,受不了这股疼痛的黑星逃到空中。 但安昙并没有放牠逃走。 「清廉的翼之导航!」 安昙右手握着的清剑刀身扬起剧烈的水花。水花飞向安昙的背上,化做羽翼的形状。 安昙展开水之羽翼,飞翔而去。 两人再次逼近,相互斩击。由于右边的清剑被放水拿来做羽翼,所以它变得比左边的清剑还短,不过它的锐利程度依旧。 黑星一瞬间露出狼狈的样子,但牠还是迎向近距离战。 两颗拳头和两把刀如豪雨般向安昙落下。黑星打算以数量取胜。 不过安昙没有被打到。她不是运用清剑挡开攻击,就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 在安昙的眼里,黑星所击出的每一击看起来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这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脑袋里一片澄澈清明。不只是双眼,她的第六感、她的皮肤都在告诉她下一道攻击会是什么。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从什么东西里解放了似地轻盈。 (听好了,安昙,拿出妳的勇气。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妳就是无敌的。) 安昙重新细细体会岛津所说过的这句话。 师父所言不假。 不是想要尽早让战斗结束的逃避心情,而是试验自身勇气而迎战的近距离战斗——在这之中,安昙知道自己的确拥有勇气,也知道勇气带来的力量有多么强大。 ——老师……功刀先生……真的有,我真的有勇气, 黑星不断刺出怒涛般的拳头与斩击。安昙没有一一处理,她只趁黑星在攻击后的空隙和大动作后所产生的空隙进行攻击。 黑星的攻击完全没办法伤到安昙分毫,但安昙的攻击却完美地命中黑星。 每当清剑切开漆黑的外骨骼,黑星的动作便缓缓而确实地变得迟钝。 牠的动作愈来愈少,而安昙的斩击则成反比地深深切开黑星。 「喝!」 安昙发出尖锐的一声吼声,同时将全身投注在这道斩击上,黑星下面那只右手被连根拔起。 「呀!」 接着,她以右边的清剑接下黑星挥下的左刀,将左手的清剑刺进黑星的腹部正中央。 剎那之间,黑星的拳头打上安昙的腹部。 安昙的体内受到一阵像是发生了爆炸般的剧烈冲击。但安昙不只没有停下,她连脸也没皱一下地就继续进攻。 她拔出刺进黑星腹部的左清剑,同时挥下右清剑。 流水般的动作,烈火般的斩击。 被斩得全身是伤的黑星继续往上逃。 安昙没有追上去。 因为不用安昙追上去,结界就挡住了黑星。 在翅膀碰到结界的那一瞬间,空间瞬间放出青色光芒,随后立刻响起巨大的爆炸声。 黑星被结界弹开,狠狠打落地面。 后记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会把『女子十二乐坊』记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这样,『单恋麒麟』,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应该也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以下简称『月花』)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在看本作之前,不看『月花』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不过先看过『月花』再看本作的话,或许会觉得这本书更有趣也说不定。因此,如果尚未读过『月花』的读者,能和本作一起将『月花』系列买回去看的话就太好了。如果能在读完之后大叫「『月花』太赞了,真不愧是『麒麟』的大哥!」,那就更好不过了。 接下来—— 志村以前就曾到处放话说「下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是寡妇、是寡妇。」 不过这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春原麻由的设定看起来虽然像寡妇,实际上却不是寡妇。 在情节设定阶段的时候,志村是把麻由设定成寡妇没错。不过真的开始写之后,麻由的设定却因为一些大人的事情而不得不变更,不过志村仍旧没有放弃让寡妇登场的机会。 因此,志村在此宣言—— 寡妇总有一天一定会登场,而且还是以主角的身分! 这是志村一矢二○○四年的政策宣言。 寡妇的粉丝们,请安心地继续看下去。 虽然说本人也很怀疑在少年小说、轻小说、青年小说这些分类里,会有多少人为了寡妇而心动就是了。 再来, 这一集除了收录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之外,另外还收录了一篇新作的特别篇。说穿了,这个特别篇就是『月花』、或是『月花remains』的续集。 这是写给从月花时代就一直陪伴志村的读者们的礼物,大家还喜欢吗? 如果广受好评的话,或许还会再写也说不定。 另外,如果有「把冬马和深雪交出来~」「你这个人要把『月花』拖到什么时候」之类的意见,希望利用写信、夹在文库本里的明信片、寄e-mail,给编辑部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拿来做参考的。 我们下一集再会啰! 二○○三年十二月志村一矢 请多多支持 轻之国度—.lightnovel./ .lightnovel. by背后灵七夜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会把『女子十二乐坊』记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这样,『单恋麒麟』,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应该也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以下简称『月花』)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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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春原麻由的设定看起来虽然像寡妇,实际上却不是寡妇。 在情节设定阶段的时候,志村是把麻由设定成寡妇没错。不过真的开始写之后,麻由的设定却因为一些大人的事情而不得不变更,不过志村仍旧没有放弃让寡妇登场的机会。 因此,志村在此宣言—— 寡妇总有一天一定会登场,而且还是以主角的身分! 这是志村一矢二○○四年的政策宣言。 寡妇的粉丝们,请安心地继续看下去。 虽然说本人也很怀疑在少年小说、轻小说、青年小说这些分类里,会有多少人为了寡妇而心动就是了。 再来, 这一集除了收录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之外,另外还收录了一篇新作的特别篇。说穿了,这个特别篇就是『月花』、或是『月花remains』的续集。 这是写给从月花时代就一直陪伴志村的读者们的礼物,大家还喜欢吗? 如果广受好评的话,或许还会再写也说不定。 另外,如果有「把冬马和深雪交出来~」「你这个人要把『月花』拖到什么时候」之类的意见,希望利用写信、夹在文库本里的明信片、寄e-mail,给编辑部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拿来做参考的。 我们下一集再会啰! 二○○三年十二月志村一矢 请多多支持 轻之国度—.lightnovel./ .lightnovel. by背后灵七夜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会把『女子十二乐坊』记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这样,『单恋麒麟』,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应该也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以下简称『月花』)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在看本作之前,不看『月花』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不过先看过『月花』再看本作的话,或许会觉得这本书更有趣也说不定。因此,如果尚未读过『月花』的读者,能和本作一起将『月花』系列买回去看的话就太好了。如果能在读完之后大叫「『月花』太赞了,真不愧是『麒麟』的大哥!」,那就更好不过了。 接下来—— 志村以前就曾到处放话说「下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是寡妇、是寡妇。」 不过这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春原麻由的设定看起来虽然像寡妇,实际上却不是寡妇。 在情节设定阶段的时候,志村是把麻由设定成寡妇没错。不过真的开始写之后,麻由的设定却因为一些大人的事情而不得不变更,不过志村仍旧没有放弃让寡妇登场的机会。 因此,志村在此宣言—— 寡妇总有一天一定会登场,而且还是以主角的身分! 这是志村一矢二○○四年的政策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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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广受好评的话,或许还会再写也说不定。 另外,如果有「把冬马和深雪交出来~」「你这个人要把『月花』拖到什么时候」之类的意见,希望利用写信、夹在文库本里的明信片、寄e-mail,给编辑部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拿来做参考的。 我们下一集再会啰! 二○○三年十二月志村一矢 请多多支持 轻之国度—.lightnovel./ .lightnovel. by背后灵七夜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会把『女子十二乐坊』记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这样,『单恋麒麟』,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应该也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以下简称『月花』)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在看本作之前,不看『月花』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不过先看过『月花』再看本作的话,或许会觉得这本书更有趣也说不定。因此,如果尚未读过『月花』的读者,能和本作一起将『月花』系列买回去看的话就太好了。如果能在读完之后大叫「『月花』太赞了,真不愧是『麒麟』的大哥!」,那就更好不过了。 接下来—— 志村以前就曾到处放话说「下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是寡妇、是寡妇。」 不过这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春原麻由的设定看起来虽然像寡妇,实际上却不是寡妇。 在情节设定阶段的时候,志村是把麻由设定成寡妇没错。不过真的开始写之后,麻由的设定却因为一些大人的事情而不得不变更,不过志村仍旧没有放弃让寡妇登场的机会。 因此,志村在此宣言—— 寡妇总有一天一定会登场,而且还是以主角的身分! 这是志村一矢二○○四年的政策宣言。 寡妇的粉丝们,请安心地继续看下去。 虽然说本人也很怀疑在少年小说、轻小说、青年小说这些分类里,会有多少人为了寡妇而心动就是了。 再来, 这一集除了收录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之外,另外还收录了一篇新作的特别篇。说穿了,这个特别篇就是『月花』、或是『月花remains』的续集。 这是写给从月花时代就一直陪伴志村的读者们的礼物,大家还喜欢吗? 如果广受好评的话,或许还会再写也说不定。 另外,如果有「把冬马和深雪交出来~」「你这个人要把『月花』拖到什么时候」之类的意见,希望利用写信、夹在文库本里的明信片、寄e-mail,给编辑部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拿来做参考的。 我们下一集再会啰! 二○○三年十二月志村一矢 请多多支持 轻之国度—.lightnovel./ .lightnovel. by背后灵七夜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会把『女子十二乐坊』记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这样,『单恋麒麟』,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应该也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以下简称『月花』)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在看本作之前,不看『月花』也不会构成任何问题。不过先看过『月花』再看本作的话,或许会觉得这本书更有趣也说不定。因此,如果尚未读过『月花』的读者,能和本作一起将『月花』系列买回去看的话就太好了。如果能在读完之后大叫「『月花』太赞了,真不愧是『麒麟』的大哥!」,那就更好不过了。 接下来—— 志村以前就曾到处放话说「下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是寡妇、是寡妇。」 不过这一本作品的女主角-春原麻由的设定看起来虽然像寡妇,实际上却不是寡妇。 在情节设定阶段的时候,志村是把麻由设定成寡妇没错。不过真的开始写之后,麻由的设定却因为一些大人的事情而不得不变更,不过志村仍旧没有放弃让寡妇登场的机会。 因此,志村在此宣言—— 寡妇总有一天一定会登场,而且还是以主角的身分! 这是志村一矢二○○四年的政策宣言。 寡妇的粉丝们,请安心地继续看下去。 虽然说本人也很怀疑在少年小说、轻小说、青年小说这些分类里,会有多少人为了寡妇而心动就是了。 再来, 这一集除了收录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之外,另外还收录了一篇新作的特别篇。说穿了,这个特别篇就是『月花』、或是『月花remains』的续集。 这是写给从月花时代就一直陪伴志村的读者们的礼物,大家还喜欢吗? 如果广受好评的话,或许还会再写也说不定。 另外,如果有「把冬马和深雪交出来~」「你这个人要把『月花』拖到什么时候」之类的意见,希望利用写信、夹在文库本里的明信片、寄e-mail,给编辑部的方式告诉我,我会拿来做参考的。 我们下一集再会啰! 二○○三年十二月志村一矢 请多多支持 轻之国度—.lightnovel./ .lightnovel. by背后灵七夜 我很想相信世界上不只我一个人会把『女子十二乐坊』记成『女子三十六房』吧。 我是志村。 事情就是这样,『单恋麒麟』,这是一套新系列。 相信应该也有读者注意到了,这本作品跟志村的出道作兼第一套系列『将花束献给月亮与妳』(以下简称『月花』)之间,有着微妙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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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这里的只有华音一人。她没有家人,也没有近卫,虽然有一个哥哥,但两人从没住在一起过,所以彼此间也没有家人的感觉。 华音将伊米尔放下后,没有开灯就躺到沙发上,两手压着右侧腹后,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平常的这个时间,她早就哼着歌曲悠哉地洗澡了,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好好休息,将伤口治愈。 她一闭上眼睛,睡意立刻猛然袭来。 虽然睡眠愈沉恢复就愈快,然而心里那股竟然被区区两个小近卫所伤的愤怒感,却让她无法深睡,始终呈现浅眠状态。 在浅眠之中,华音作了个梦。 有一个内部宽敞,但没有窗户的房间。 墙壁上、天花板上、地板上,全部都刻满了咒印。 在房间的一隅,有一个红发的小女孩,独自对着怪兽娃娃说话。 华音这才意识到,这副景象是一场梦。 一场令人不快的梦。 内容不断重复的梦。 华音拒绝再进入这种梦境。 她醒来。 华音皱着脸微微地睁开眼,下一秒立刻瞪大了双眼。 有一张男人的脸正贴在华音的面前,近到她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 当华音一瞪大双眼,男人马上倏地退开一步。 她一跃而起,怒视着那个男人。 男人一头及肩灰发,以绳子随意地束起。虽然个子很高大,但身体却纤细得几乎能看见骨架。 那男人是华音熟识的人——不,是星兽。 「你在干什么?志摩!」 华音的视线不仅怀有敌意,还蕴含着浓浓的杀意,但那男人——志摩熏毫不介意地露齿一笑。 「别那么生气嘛。我只是在欣赏你香甜的睡脸啊。」 志摩那张笑脸显露出他的本性。 尽管志摩的五官轮廓可说是相当地俊美,但他脸上露出的笑容,却让华音感到仿佛能闻到腐臭气味似的不快。 「就连狂妄的你,在睡觉的时候也那么天真无邪。不管是睡脸还是梦话都很可爱,你呜呜地叫着……」 但华音不让他把话说完。 突然间,志摩的耳际迸出一小撮炸开的火光。 「呜哇!」 志摩随即缩了缩身子。 「抱歉!我向你道歉!」 他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你下次再擅自闯进来的话,我会不问理由立刻杀了你。」 志摩露出苦笑,挥了挥双手。 华音冷哼了一声,环顾着室内。 没看见伊米尔。 她看向挂钟确认时间,突然想到,现在是凌晨三点十七分,这时间它应该是去吃饭了吧。 伊米尔是杂食性的,不管是鱼肉蔬菜、五谷杂粮或是糖果点心,几乎什么都吃。虽然它每天都会和华音一起吃同样的食物,但对它来说那都只是前菜,所以一到了深夜,它会自行觅食,主要的猎物是人类。 「那么,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华音一边询问,一边摸向自己右边的侧腹。 由于她刚刚只进入浅眠状态,睡眠时间又短得不到一小时,所以受伤的地方还隐隐作痛。但遭到殴打的头部伤口已经治愈了。 「我想听听你和那个黑麒麟交手的感想啊。因为下次上场的人大概就是我了。」 「你应该已经听说了,我没能成功地杀了国见遥吧?」 「嗯,柊弥那家伙是这么说的。」 「那家伙……在旁边看着吗?」 「不。只不过柊弥说他就是知道。他本身也是麒麟……其实正常来说,柊弥原本在出生时应该和国见遥会是兄妹或是姐弟这样的关系才对,所以在许多情况下好像都会出现莫名的感应。你也有同是凤凰的哥哥,难道你不清楚那种情况吗?」 「那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喔~~这么说来,是他们两个比较特别啰。」 「我怎么知道。你真啰嗦。」 「你别话中带刺嘛。那么,你和黑麒麟对战的结果如何?」 华音微微别开望向志摩的视线。 就结果来说,华音并没有和遥真正交手,但她总不能说自己被遥的近卫们打得惨兮兮吧。 「他很强悍,至少不是你能打得赢的对手。」 志摩咯咯地颤着肩膀大笑。 「是吗?那可真棘手。」 华音冷哼了一声。 志摩的灵力在同伴之间是最低的,若是正面冲突的话,会与那两名近卫陷入苦战吧。 但就算面对实力悬殊的对手,志摩却具有一项能将对方轻易征服的能力。 就某种意义来说,志摩可以说是她最不想交手的对象之一。 「你也见到公主殿下了吧?」 「嗯,大致上啦。」 「她长得可爱吗?」 「这个嘛……感觉她一脸稚气,身材也很平板。」 「那不就和你一样啰?」 「你想化成灰是吗?」 华音全身散发着炙烫的热气,于是志摩又举起双手投降。 「我现在很累,还有,我非常讨厌你。如果你没其它正事,就快点滚回去吧。」 华音边说边坐上沙发。 「你还真冷淡啊。」 志摩夸张地耸耸肩。 「不过我还有正事要提呢。」 「什么事啦,不会又要我借你妖魔吧?」 「没错。只要两、三只就好,再麻烦你一下。」 「我不要,不管是柊弥还是你,只要借给你们之后就绝对要不回来了。」 「别这么说嘛,为了要引开近卫,妖魔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你应该也知道,凭我的能力还没办法一对多吧?」 华音叹了口气,她瞪着露出不怀好意笑容的男人说道: 「……好吧!但是,只能借你一只。」 「只有一只吗……唉,那也好啦。但相对的,你要给我战斗力较强的妖魔喔。要是给我恶鬼那种量产型的妖魔,我会哭给你看。」 「哼。我倒是挺想看看你这家伙的哭脸呢!」 「喂喂。」 「开玩笑的。妖魔就交给伊米尔,你快点消失在我眼前吧。」 志摩又耸了耸肩,转过身去。 在走出房间之际,志摩转过头来说道: 「虽然我大概不会轻松获胜,嗯,不过我会尽可能地不要像某人一样,沦落到被近卫痛打一顿的下场。」 这句话让华音脸上瞬间出现愠怒神情。 志摩心里很清楚,华音身上的伤并不是遥出手造成的,而是被近卫所打伤的。 插图009 「那么,再会啰。」 志摩用他那令人不舒服的声音笑着,随后走出房间。 华音紧咬着牙根,再度躺回沙发。 她的右边侧腹又在隐隐作痛了。 地球本身具有自己的意志,而且会透过『星之子』的眼睛,判定人类是否有继续生存下去的价值。 『星之子』由星兽及其『伴侣』孕育而出。 『伴侣』,是星兽为了生出『星之子』所选出的人类。 国见遥是麒麟,而麒麟是星兽的一种。 然后,国见选择名为春原麻由的异性,也就是她自己,成为麒麟的『伴侣』—— 并非这些事让人无法置信…… 而是她不愿去相信。 但是左颊热辣辣的疼痛感,证明昨夜发生的事既非梦境,也不是幻觉。 麻由蜷缩在床铺上,抚着自己的双颊。 被那名叫作国见柚子的少女掌掴的左颊肿得非常惊人。脸颊肿得这么大,还是在她六岁得到流行性腮腺炎以后的第一次,当时不管是左颊而是双颊都肿得像面包一样。但这次只肿一边,并不会让她觉得比较高兴。 不知道颜色变得怎么样了?是依然又红又肿,或者过了一夜变成瘀青了?不过麻由不太想走到镜子前面确认情况。 她抚着左颊,把脸埋在膝盖之间放声大哭。 麻由就这样将脸埋在膝盖中睡着了,等到她醒来后,时钟的指针停在下午一点。 麻由摇摇晃晃地走下床,为了打开雨窗而定向窗户,然后她发出了「啊……」这般无精打采的声音。 玻璃窗破了。是昨晚妖魔们要闯入房间时打破的。 她的视线转向脚边。 完全没有——原本应该乱七八糟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全都不见了。 一定是国见遥、亮或柚子——他们其中的某个人收拾的吧。但那名叫柚子的少女似乎非常讨厌自己,应该不会是她吧。 仔细想来,从被柚子扬了一巴掌之后的记忆就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被柚子一掌巴向地面的时候,遥抱住了她,然后她就顺势在他臂弯中哭泣着——她的记忆只到这边。 如今,在回想昨晚的情形之时,麻由突然发现自己竟穿着睡衣,她紧张地抱着肩膀蹲了下来。 她心想,既然身上穿的是睡衣,换句话说,是遥那群人当中的某人替她更换的。 如果是柚子就算了,但麻由不认为会是她,也就是说…… 她又仔细地想了一想,在被妖魔们抓到屋顶的时候,自己身上穿的就已经是睡衣了。 她稍稍放下心来,但心情也没有因此而变好。 麻由打开只剩下框架的玻璃窗,缓缓地拉开雨窗。 她想晒晒太阳,但太阳却被厚厚的乌云遮蔽住。此外,外头还下起斗大雨珠的惊人雨势。 关上雨窗后,麻由再度回到床上,环抱起膝盖。 她觉得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讨厌自己。 早上醒来后,她觉得自己的胃阵阵绞痛。 麻由心想,或许是因为自己昨天什么也没吃吧,于是她炒了一点蛋,吃下去后却全都吐了出来。 「果然又变成这样了……」 麻由天生的体质,就是压力一大,胃就容易出毛病。 她想尽可能地不仰赖药物,于是热了牛奶来喝,但还是全部吐了出来。 「还是去一趟医院比较好……」 然而,肿胀的脸颊,却让她对于要不要外出有些踌躇。 虽然被打的脸颊已经几乎不会痛了,但仍然肿得相当厉害,而且颜色呈现青黑色。 麻由心想,脸肿成这样怎么外出呢?况且医生也会问东问西的。 从昨天一直下到现在的雨,也让她打消了看病的念头,于是,她吃了先前买来的成药,不过依然吐了出来。 由于不断地呕吐,麻由连腹部也隐隐作痛。 天色逐渐泛白的时候,有一对男女与一名男人在某座公园里相互对峙着。 那对男女还很年轻,都是十五岁的青少年。 少年身材矮小而瘦弱。一般来说,男孩子一到了十五岁,不论是脸型还是身材,多少会变得比较有男人味。但从少年的体态来看,却完全看不出成熟男子的感觉。不仅身材娇小、肌肤白皙,五官也长得像女孩,这样一来,会让人有些柔弱的感觉,不过这少年又有些不同。那少年凝视男人的眼眸里,闪烁着坚毅的光芒。那是战士的眼神。 另一位少女,也是体型娇小、皮肤白皙,却不会给人娇弱或千金小姐的印象。 带着傲气的蛾眉、映照出不服输性格的眼神、便于活动的俏丽短发、紧紧缠绕在额头上的头巾,以及虽不似一般女性丰盈、却如同猫一般柔软的体态。 少女也以战士般的眼神盯着男人。 少年与少女同时采取备战姿态,那名男人却没有摆出任何架势。与生俱来的锐利双眸现在正紧紧闭着。 乍看之下,男人全身上下都是破绽。不过但那只是外表看起来如此。少年与少女都看不出他身上有任何一丝空隙。 「不攻过来吗?」 男人闭着眼睛说。 少年和少女没有回话。 「那么——」 男人的眼睛缓缓张开。 「那么就换我攻过去啰。」 少年和少女交换眼神后回答: 「不。」 少年先出声否决。 「由我们先攻击。」 少女紧接在后。 男人的嘴角微微扬起。 就在下一秒,少女的脚往地面一蹬。 少女的身形极快,瞬间缩短和男人之间的距离,以闪电般的速度挥出右拳。目标正是男人的胸口。 少女出拳既快又猛,在即将要击中对方胸口的剎那,那男人以左手轻易地挡下她的攻击。 少女并未露出诧异的神情。虽然她对自己的奋力一击被化解而感到悔恨,不过被轻松挡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原因在于,那男人是『院』中首屈一指的术士——功刀直纯。 少女的拳头一被挥开后,她迅速将身形横移向左。 在那一瞬间,直纯的右拳如闪电般迅疾挥过少女头部原本所在的位置。 如果少女被击中的话早就头破血流了。 男人虽然避开了少女的第一击,但由两人连袂组合而成的联合招式尚未结束。 在少女迅速抽身退开后,隐藏身影紧跟在她身后的少年,朝着直纯的胸口猛烈地击出右掌。 少年趁着直纯挥拳露出的空隙击出绝妙的一掌,但他的手腕却在胸前数公分处被直纯以左手攫住了。 「呜……」 少年瞬间击出左掌,但直纯回身袭向他的速度却更快。 当少年胸口被击中时,不禁痛得瞪大了双眼。 「阿学!」 在少女的呐喊声中,少年颓然跪坐在地,被攫住的右手腕获得解放后,随即向前扑倒。 直纯看向少女。 即便连手攻击 被躲过,且同伴倒卧在地,少女眼中的斗志仍未因此而消失。 「喝!」 少女发出一声清脆的怒喝,探身飞窜而出,在距离直纯一公尺处一跃而起。 她竭尽全力地高举起右脚,大喝一声。 这个如鞭似光一闪的飞踢,还是轻易地就被直纯攫住脚踝挡了下来。 直纯就这么攫住少女的脚踝,扬手向下一劈。 「呀——啊……!」 少女迅速地护住后脑勺,但背部仍强烈地撞上地面,于是就这样晕厥过去。 过了五分钟后他才得以动弹。 虽然能动,但还无法站起身,疼痛也仍末褪去。随着每一次呼吸,胸口和全身就泛起一阵灼热的痛楚。 少年——羽山学斜眼瞥向坐在一旁的少女。 少女——本上圆虽然马上就恢复了意识,但她并未站起来。她受的伤没有学那么重,其实可以站起来,不过她只是低头坐着,一脸闷闷不乐。 学将视线移向了直纯。 直纯站在长椅前方,正在和一名女性交谈。 ——别说打中他了,连让他移动一步也没办到……师父果然厉害。 学和小圆都是狼人。两人同样在『血之圣夜』那个事件中丧失双亲成了孤儿,之后由『院』抚养长大。 而他们两人是在去年春末成为直纯的弟子。 所有隶属于『院』之下的狼人,在变身能力觉醒后就会由前辈们指导他们战斗技巧。要跟随在谁之下学习是由上级决定的。虽然也能自己提出申请,但不一定能如愿。 原本学并没有特别抱着想让谁教的期望,于是正打算要遵从上层的决定时—— 「就因为这个样子,更要请求一名最严厉的人啊。因为阿学太柔弱了,不彻底严格锻炼的话是不会变强的。当然,我也会跟你一起的。」 于是,青梅竹马的小圆强制地要他申请一个『最严格的人』。然后,那个『最严格的人』就是功刀直纯。 直纯门下的修行,在『院』里头是出了名的严厉。他门下的弟子大多撑不到一个月就纷纷逃走了,由此可知他的训练有多么严苛。 学和小圆两人志愿成为直纯的弟子。 直纯规划的修行正如传说般……不,是比传说所说的还要严苛,与学、小圆同时加入的十几个弟子,不到一个星期就全都逃走了。 在直纯的门下修行的确很严苛。几乎每天都会被折腾到无法动弹。修行的内容也无聊透顶,不断在重复基础训练,这让人更加难熬。就连学也能深切体会那些逃走的弟子的心情。 但学没有逃走。虽然因为太过辛苦让他几乎每天呕吐,也不只哭过一、两次,但学仍旧没有逃跑,因为直纯的强悍深深吸引住他。 学年幼时体弱多病,因此他对于变强的憧憬也是常人的数倍以上,同时,他又认为病弱的自己无论再怎么修行也不会变强,经常萌生放弃的念头。 但在直纯庞大的修行量下,学开始变强,于是他给了自己希望—— 「只要在师父门下努力、能够不断努力下去的话,或许我也能变得像师父那样强。」 他怀着这样的希望,忍受着艰辛无比的修行。 直纯因为接下新的任务而回到东京,他与小圆也硬是要跟着师父,持续进行修行。 小圆也曾经说过「老实说,师父的修行真是累人……但阿学你没有逃走,所以我也不能逃走」,跟着学一起努力。 ——刚才的对战中,学觉得他们的连手攻击还满成功的……不知道师父心里是怎么想的……? 学目不转睛地盯着直纯看,而直纯在瞬间往他那里看了一眼,但他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学不禁露出了苦笑。 最近,除了不断反复的基础训练之外,直纯终于开始跟他们对战练习,但他却不会在对战中指导他们该怎么做。 眼见小圆似乎对此心生不满,直纯打破了沉默,缓缓说道:「什么地方做得不对,或者有哪里做得不够,如果自己没办法察觉的话,那么就毫无意义了。」学觉得自己能理解师父的这番话。 ——刚刚的连手攻击……嗯,应该不算差才对。做得不好的……对了,是步伐。我们太早出手了。再踏一步……不,踏两步之后再出手的话,即使无法击中师父,或许能让他往后抽退也说不定。 学微微低着头,回想着方才的对战情形。突然,有个冰凉的物体碰上他的脸颊。 他吃惊地抬起头,眼前站着的是刚刚和直纯交谈的女性。她那头束成马尾的黑发,透着阳光闪闪发亮。 「辛苦了,小学。来,这给你。」 女性递出了刚刚碰触学脸颊的冰凉物体,那是一罐保特瓶装的运动饮料。 「谢、谢谢您!」 学手足无措地接下后,女性就微微一笑。 她是都筑由花。是直纯师父的老师——都筑静华的女儿,也是直纯的师妹。学和小圆都知道,他们两人的关系并不仅止于此。 「刚才两人的连手感觉很不错哟!」 由花边说边弯下腰来。 空气中飘来一阵香气,让学瞬间涨红了脸。 由花低头凝神注视着学的脸,接着说了下去: 「要是再踏前两步再出拳的话,就有可能击中了。」 学清楚看见她那黝黑的瞳孔之中,映照着自己的面容,虽然明知失礼,他还是低下了头。 由花是位美丽的女性。个性温柔体贴,说起话也不会语带讽刺,她那份天真无邪的美,不论是谁都会被她深深吸引。 「是、是的!下、下、下次会再、再踏两步后、再出拳的!」 学面红耳赤地低头回答,但由花毫不介意地又说: 「嗯、加油喔!」 学的视线往上方移动,只见由花站起身来,露出笑容对他摆出胜利姿势之后,走回直纯身边。 学把保特瓶抱在胸前,愣愣地——应该说是痴迷地目送着由花的背影。 然后—— 砰! 某样物体突如其来地撞上学的太阳穴。 「……」 学用手压着太阳穴,眼睛迸出了泪水。 他揉着侧额转过头去,看见还剩半瓶以上的保特瓶正掉落在他身旁。 学马上明白了情况,视线落到小圆身上。 小圆则臭着一张脸瞪着他看。 两人一对上眼,小圆便冷哼一声,撇开了脸。 「???」 搞不懂小圆为什么发脾气的学,脑袋里充满了问号。 这时,直纯和由花并肩走了过来。 「你们两个站起来。」 直纯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学敏捷地站起身子,虽然胸口还隐隐作痛,不过既然师父都叫他站起来了,他就得硬撑着站起来。 他咬牙忍住疼痛,稳住摇晃的身形。小圆也站得笔直。 「羽山,你练习在水面上伫立三十五分钟。本上,你待在炼磨阵练习二十分钟,接着练习八百尺短跑冲刺一百二十次。这些分量是早上的修行。上学别迟到了!」 直纯交代完这些以后,随即转身跨步离去。 『是!』 学与小圆的同时应答。 「加油喔!」 由花对他们笑着摆出胜利手势之后,也跟在直纯后头离开。 插图016 学和小圆两人挺直了腰杆,目送着两人离去。 「啊、啊~~」 待两人的背影走远到无法听见声音后,小圆就颓然地垮下肩膀。 「炼磨阵… …居然要二十分钟,比起昨天之前还多了五分钟……短跑冲刺也增加了二十回……」 「我也是!」 与无精打采的小圆完全相反,学露出亢奋的神情握紧拳头。 「……你看来很开心呢!」 「当然开心啊。修行量增加,就表示我们有变得更强一点了啊。」 「……阿学,你变了呢!」 「这都多亏了小圆你喔!」 「咦?」 小圆抬起脸看向学。 「要不是小圆邀我的话,我也不会拜在功刀师父门下当弟子。」 学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此说道。 「没、没错。阿学你、你一旦没有我的话,就什么事也没办法决定啰。你可得感谢我陪伴你度过每一天喔。」 小圆支支吾吾地迅速说完后,又别过身去。 「……小圆?」 「好了,快修行吧,修行!」 小圆飞快地大步走离学之后,重新戴好头巾,让双脚确实地固定在地上。接下来,她将双手交叉于胸前,过了不久之后,周围的地面迸出火焰。焰光以小圆为中心,形成半径一公尺左右的火圈,火舌熊熊地燃烧起来。 这就是炼磨阵。 红狼操纵的是火;翠狼操纵的是风;水狼操纵的是水。依据自身具备的能力,以自己为中心画出圆阵,设法维持住这些力量。 持续不断地使用力量,不仅是兽气而已,消耗体力与专注力的速度也很快。 看起来不怎么起眼,却是锻炼兽气最有效的修行方式。 尽管如此,几乎所有的指导者都不会让才开始修行一至二年的未成熟弟子在炼磨阵里修行,甚至有指导者会严格禁止这么做。 理由在于,初学的弟子根本撑不过一分钟。炼磨阵需要长时间——至少也要持续十分钟以上才有效果。如果修行只会造成身体疲累而毫无效果,那么做了也只是白费力气。 然而,学和小圆开始修行还不到三个月,就被直纯要求做这项修练。 那并非他们两人拥有特别突出的才能。 即使别人认为做不到,只要能撑得下去就得持续练习;如果依然做不到,那么就练习到做得到为止。 这就是直纯的训练方式。 应该是为了提高他们的专注力——小圆闭上了双眼。 学望着自己的青梅竹马在火焰阵中认真的侧脸,不禁微微一笑。 虽然在早晨的公园里引火会造成骚动,但是他们已经在公园的入口各处贴上能驱逐人们的咒符,所以不必担心被人类看见。 ——我也得好好加油。 学敛起笑容,紧握双拳,缓缓走向位于公园角落的人造池塘。 那池塘又小又脏,四周环绕着荫郁的草木,看起来阴森森的,但学毫不在意地走到池边。 他脱下鞋子和袜子,连同保特瓶一起放在旁边,然后挺直背脊站立,轻轻地闭上眼,透过深呼吸凝聚兽气,并将凝聚的兽气移向双脚。 学睁开眼睛,踏出了一只脚,赤着脚碰触水面,水声微微响起。 学将体重移到那只脚上,不过他的脚并未沉入水中。 他又再踏出另一脚,那只脚还是没沉下去。 学仿佛理所当然似的浮在水面上行走。 当他走到池塘正中央之后,缓缓腾起左脚,仅以右脚脚尖立在水面上。方才汇集在双脚上的兽气,现在全部集中至右脚脚尖。 这便是水面伫立。 将兽气集中于一点与炼磨阵相同,会在瞬间消耗施术者大量的兽气、体力与专注力。 实际上,水面伫立开始后不到一分钟,学就已经满头大汗。 水面伫立和炼磨阵同样能锻炼兽气。如果无法长时间持续,就完全没有效果可言,而且没受过训练的人,即便连一分钟也撑不下去,这些都和炼磨阵相同。 炼磨阵与水面伫立之间的最大差异在于效率。对锻炼兽气来说,炼磨阵比较有效果,但女性兽人能不分昼夜地使用自身的能力,可是男性兽人如果不变身——只有在夜晚才能使出能力,故学在早上无法藉由炼磨阵进行修练。 「呜……」 胸口传来的痛楚扰乱学的专注力,由于他将兽气集中在脚的某一点,因此无法以兽气缓和疼痛。伴随着胸口每一次的疼痛,他的身体不住地摇晃。 ——要集中精神。就是因为我没能完全集中精神才会感觉到痛。集中、集中精神……, 学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说着「集中精神」,像是在对自己洗脑一般。 疼痛感并没有因此消失,不过他的身体不再摇晃了。 ——我要变强,像师父一样那么强。 学在心中重复的语句,从「集中精神」变为「我要变强」,终于挺直了背脊。 柚子讨厌国见一族的老家。 虽然那是她出生的家,但除了与遥相遇以外,这个地方对她来说没有一丁点儿美好的回忆。 自从柚子决定与遥和亮在东京定居之后,她还因此高兴着终于可以脱离国见家,甚至觉得她不会再回来了。 但是柚子这次却按照自己的意思,重回这个她打从心底讨厌的地方。 「呜……噎……!」 柚子紧咬着牙根,甚至还发出吱嘎的声响。她正在努力战斗。 战斗的对象是一颗直径一公尺的铁球。 柚子一大清早就把铁球扛在头上,如今已经超过两小时以上了。 「哼……噜……咕……!」 她全身骨头发出喀啦的声响,肌肉也变得像要喷出火似的炽热。 「呶……叽……!」 柚子的体力已达到极限。由于她不断施展强化体能的方术——『钢』的缘故,灵力也早已消耗殆尽。 但胜负现在才正要开始。 超越极限后,愈能忍耐,就能将灵力锻炼得愈强大。 「……呶……咕……噜……!」 她从每一个细胞中挤出灵力,设法维持住『钢』。 然后—— 「……呜……噜……啊啊!」 柚子又忍耐了三十分钟,终于把铁球抛了出去。 只见铁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之后,落在距离柚子十几公尺的前方,接着地面上传来一阵沉重的震动。 下一秒,柚子全身虚脱,无力地跌坐在地面上。 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 汗水不停从身上冒出,虽然想拭去就快流进眼里的汗珠,然而她的手却完全举不起来。 于是她放弃擦去汗水,试图平复紊乱的呼吸。 约莫过了三分钟之后,柚子的呼吸渐趋平稳,动弹不得的手腕也终于能够移动了。 柚子拭去脸上的汗珠,抬头看向东方的天空。她眯着眼睛,眺望朝阳的鱼肚白,以及耸立在远方的户隐群峰。 国见家位于信州户隐,在信州境内的旅游胜地轻井泽、白马、蓼科这些地方,都拥有辽阔的土地,甚至经营多家旅馆、温泉旅馆、饮食店、美术馆、滑雪场和高尔夫球场。由于国见家拥有庞大的财力和权力,因此国见这个姓氏在信州当地可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柚子目前修行的场所,是穿越近卫专用的广阔竹林之后,位于远方的一片空地。以前这里有一座小凉亭,但已在八年前被大火烧得精光,现在仅剩焚毁的底基残骸与帮浦式水井。 这片空地的空间不大,而且四周杂草丛生,但对于柚子来说,这里是她最能安心下来的地方。虽然还有许多其它的修行场所,而且也有近卫专用的修行设施,但柚子总是在这里修练 。 「嗯——」 坐在地上的柚子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之后,双眼瞪向紧握起来的拳头。 此时,她脑海里浮现出那名凤凰少女的笑脸。 「那个臭小鬼……!」 她明明就使出浑身力量打出了好几拳,却未能带给那名凤凰少女致命伤。 ——下次绝对要杀了她。我要用这双拳头轰爆她的头! 当柚子紧握拳头微微发颤时—— 「一大清早你就杀气腾腾的,真是吓死人了。」 有一道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柚子坐着回过头,皱起眉。 「小亮,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还问我为什么……这里好歹也算是我的老家啊……」 亮露出一脸哀怨的神情,把手上的毛巾扔给柚子。 柚子接过毛巾并擦拭脸上和脖子的汗。 「那个箱子是什么?」 柚子擦着汗开口问道。亮的腋下夹了一个梧桐木箱。 那不只是个木箱,上面还刻着密密麻麻的咒印。那是国见家的人将方具带出来时用的箱子。预先刻好的咒印中,会再加上使用者的名字,所以除了使用者以外,没人能打得开木箱。如果强行撬开,内装的物品会被传送回国见的宝库,而且木箱会自行起火燃烧,化为灰烬。 「里面装的是秋水。」 亮在柚子面前举了举箱子。 「那是……」 柚子面露诧异。 所谓的秋水,与遥的极光、柚子的屠龙,同是国见家最强方具。然而亮手上拿着的木箱却只有饼干盒的大小。 「嗯?对了,你好像没有看过秋水?」 「没有啊。不过,我倒是知道小亮你不想使用它。」 「因为这玩意儿在很多地方不好用啊。」 「跟我的屠龙比起来呢?」 「不相上下吧。」 「那还真是相当麻烦啊,你还真是开始想用它了。」 「毕竟光姬那么轻易地就被解决了。星兽果然很强。」 「星兽根本不算什么。」 柚子冷哼了一声,亮戏谑地继续笑着说: 「不过这样看来,你倒是很拼命地在修练。没想到不喜欢离开遥身边又最讨厌老家的你,竟然会特地回来。」 柚子抓起手边的小石头,手指一弹,射向亮的脸部。 「呜哇!」 小石头带着冲击波,贯穿了亮身后数公尺处的樱花树树干。 如果亮没有在柚子攻击前侧过上半身的话,恐怕他的头已经被击碎了。 「柚子……我觉得你应该要更珍惜亲人一点。」 亮脸色苍白地说道。 柚子又哼了一声说道: 「我才不管呢。话说回来,小遥他怎么了?」 「……你还真的是对阿遥以外的人都毫不关心啊。」 「废话,现在你才知道啊。那么,结果小遥呢?」 亮深深叹了一口气后回答: 「嗯,就失魂落魄的啊。」 「明确一点啦。」 柚子再次拿起小石子,而且比刚才那一颗还要大。 亮投降地举起单手说: 「他现在非常消沉。」 「是吗……」 柚子低下头,对遥感到不舍。 ——可怜的小遥,竟为了那种女人那么痛苦。 如果『伴侣』不是那女人而是自己的话,她决不会一味地受人保护。为了小遥,为了两个人的爱,她会一个一个收拾掉那些妨碍他们的人。她拥有这样的决心和力量。 相较之下,那个女人是怎么回事?不但不感谢遥救了她的性命,还对遥拳打脚踢的。真是死不足惜。 她对于遥的不舍,不知不觉间转变成对麻由的怨慰。 「喂,小亮。」 柚子把脸转向亮,问道: 「小遥他到底觉得那女人哪个地方好啊?」 「嗯……」 亮用手指搔搔下巴。 「真难回答……应该说,这问题不是我能够回答的吧。」 「因为,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因为小遥是在十年前遇见那个女人的,而且也才只见过几次面而已吧?然后他就选了她为『伴侣』,而且还一直喜欢着她,这也太奇怪了吧?不可能的。」 「嗯,说不可能也不是不可能啦……因为阿遥是麒麟啊。」 「所以,你是说小遥会一直喜欢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女人,也是麒麟本身的特质啰?」 亮又「嗯」的沉吟了一声。 「该怎么说呢?虽然或许是那样,但我觉得不是。」 「那是为什么啊?」 「阿遥他一直思念着麻由……应该说,我觉得阿遥是因为在单恋,所以才会一直思念着她。」 「单恋……」 「我想他的心情,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为了解吧。」 「为什么啊?」 「你不也是一直喜欢着阿遥?」 「可是我一直待在小遥身边啊。所以和小遥他不一样。」 「我觉得是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啊,我觉得比起双方难以见面的单恋,朝夕相处还能维持喜欢的心情,不知道要困难几倍。」 「离过婚的人,说起话来特别有说服力呢。」 「对吧?」 虽然柚子语带讽刺,但亮却莫名地得意起来。 「不过我还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小遥会喜欢那种女人。」 「嗯……小由她有那么糟吗?」 「什么『小由』啊,像白痴一样。那种女人叫她『那女人』就够了。」 「别这么说嘛。况且就算你讨厌她,你以后还是得见到她啊。」 「哼!」 亮露出苦笑,抓了抓后脑勺。 「你应该知道她是个画家吧?」 「大概知道。」 「你看过她的画吗?」 柚子一回答说没有后,亮一脸微笑,以怀疑的口吻接着说: 「我其实是她的粉丝呢,还偷偷收藏她的画册。」 柚子此时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什么脏东西似的。「你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嘛。」亮连忙挥了挥手说道。 「小由的画很有魅力喔。」 「小亮,你真让我作呕。」 柚子浮现厌恶的表情,亮继续说了下去: 「她的画很透明。」 「世上不可能会有透明的画吧。」 「正确的说,是有透明感吧。」 「……透明感?」 「她的画不论用色深浅,都会给人澄净透澈的感觉。让人联想到澄澈的水或者清爽的风。虽然不会受到深刻的震撼,却会打动你的心。」 「……」 「虽然不是说性格好的人就可以画出好的画作,但像绘画、音乐和文章之类的,都可以反映出作者本身的人格特质。」 「你到底想说什么?」 「所以我认为她的心灵很纯真。」 「……真像个笨蛋。」 柚子哼的一声把头转向旁边去 「嗯,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那你的意思是说,因为那女人有一颗纯真的心,小遥才会喜欢她的吗?」 「这个嘛……阿遥到底为什么会被她吸引,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吧。你如果真的那么想知道的话,直接去问阿遥看看不就得了。毕竟他是个不会说谎,也不会敷衍别人的人。他应该会回答你吧?」 柚子噘起嘴并别过了脸。 「抱歉,打扰了你的修行。我接下来要回东京了,你呢?」 「我还要一个星期。」 「这样好吗?你已经三天没见到阿遥了喔。」 「怎么可能会好!」 柚子高声大喊的同时,用力地握紧手中的石头。那石头顿时化为粉尘,散落一地。 「怎么可能会好……」 对柚子来说,从遥的身边离开是极其痛苦的折磨。当遥意志消沉的时候,她更想待在他身边。 但她心想,如果只是乖乖待在遥的身边,这种事连小猫和那个讨人厌的女人也办得到。 柚子觉得自己不是小猫,也跟那个只能被人保护的女人不同。 她认为自己能做的事,就是为了遥战斗。 因此,她现在正为此不断修练,试图提高自身的力量。 柚子知道自己不能离开遥太久,因为如果又有其它星兽出现,而遥身边只有亮一个人在的话,她也放心不下。 其实若只是为了修行的话,她并没有必要离开遥身边或者回到国见家。但尽管如此,柚子会选择离开并以国见家为修行场所,是为了要在精神层面上给自己压力,好提升修行的层次及密度。 「对不起,我问了不该问的事。」 「就是说啊。」 亮面带苦笑,耸了耸肩,转身背对柚子。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什么也不用担心。在修行上好好加油,替我向紫乃老师问好。」 亮跨出步伐,柚子则咬牙切齿地目送哥哥逐渐远去的背影。 紫乃是教导遥、柚子和亮方术的女性。虽然她人也在国见一族的老家,但柚子从回来之后,一次也没去见她,理由是因为柚子对这个人很头痛。 亮的背影消失以后,柚子站起身来,用力拍了拍面颊,迈出脚步拿回铁球。 麻由的胃痛愈来愈严重。 她一早起床后马上又吐了一次,就算漱了口,还是觉得嘴里仍残留着异味,于是她打算刷牙,可是牙膏的味道又引得她再度呕吐。 由于昨天她完全无法进食,因此只吐出了胃酸。 每当麻由呕吐的时候,腹部肌肉就一阵绞痛,惨遭胃酸烧灼的喉咙也刺痛不已。 「我的脸怎么会变成这样……?」 麻由看见自己在浴室镜子映照出来的脸之后,更是陷入绝望的深渊。 本来左颊就瘀黑肿胀的脸,现在更是不堪入目。 她的眼睑出现非常明显的黑眼圈,唇瓣干得裂开、头发毫无光泽、左颊依然瘀青臃肿,右颊凹陷下去,简直就像是骷髅一样。 麻由抱住了头,当场瘫坐在地。 「我受够了……」 地球的意志。 人类的存亡。 星兽。 『星之子』。 『伴侣』。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自己——春原麻由这个人只不过是普通人类,唯一擅长的大概也只有画画而已,根本没有其它优点,她只是一个乎凡无奇的女子。 什么地球的意志?什么人类的存亡?像自己这样平凡无奇的女子,为什么非得被卷入激烈的争战不可? 「全部都是那家伙的错……!」 那家伙——国见遥。 就是因为他选了我当『伴侣』的缘故。 麻由胡乱抓着凌乱的头发,又开始方才的自问自答。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我……?」 三座虹吸式咖啡机等间隔地放置在吧台上。吧台后面的棚架上陈列着咖啡杯和茶杯。还有崭新的木制桌椅。 这里是一间小咖啡厅。 但咖啡厅里并未洋溢着咖啡香气,而且别说是客人了,连吧台也不见半个人影。 那里头只有一个人——国见遥。 遥坐在窗边的桌椅旁,凝视着一栋老旧公寓——正确来说,应该是望着位于公寓七楼角落的某个房间。 住在那房间里的人是麻由。 遥从早上就一直坐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麻由的房间,但真正集中在那房间上的意识大概只有三成,剩下七成的意识都在思索着之前的事。 (什么叫做『让我守护你』啊,这一切都是你的错,什么麒麟、什么『伴侣』……都是因为你对我作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所以——) 这些全是麻由对遥说过的话。 与凤凰少女之间的对战已过了四天。在这四天当中,所有麻由曾经说过的话,还有她那满脸泪痕的脸庞,不断地浮现在遥的脑海里。 「麻由……」 他早已料到自己会遭到麻由的怨恨,因此心里也有所觉悟。 只是受到爱慕的人怨恨,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受。 「麻由……」 「阿遥。」 惹得麻由哭泣的原因就是自己,这事实更是让他更加痛苦。 「麻由……」 「阿——遥——」 如果麻由不是他的『伴侣』,也不会遭受敌人狙击。 一旦被选为『伴侣』,即使是本人或星兽的期望,也无法放弃『伴侣』的身分。 「麻由……」 「哈——啰——」 「麻由……」 「hey!yo!」 遥察觉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吓了一跳之后转过头去。 「check it out,yo!」 亮将上半身往后仰,伸出手指咻的一声指向地面。 「亮……你迷上了hip-hop吗?」 「不,完全没有。」 亮将双手插进外套口袋。 「又让你悄悄接近我身后了。这么一来,我已经几连败了?」 遥一这问后,亮就露出苦笑。 「今天不算,因为我并没有隐藏气息。」 「是吗?那你是从哪边进来的?」 「哪边……我就跟平常一样,从那里进来啊。」 亮从口袋中伸出一只手,用大姆指比比玄关。 「我完全没察觉到……」 遥对这样的自己感到错愕,不禁叹起了气。 「可别恍神过头了。因为是你,我想你是不会怠慢去注意小由的情形啦,但搞不好在那些敌人当中,有人会比较喜欢直接狙击你喔?」 「啊啊……」 选择『伴侣』之后的星兽,将成为不死之身。如果想杀遥的话,就只能先杀了麻由,对于敌人来说,直接出手袭击遥应该不是个好策略吧—— 不过,想起某个眼神充满憎恶的少年后,遥轻轻点了点头。 如果是那名少年的话,只要可以造成遥的痛苦,不管能不能成功杀掉遥,都会直接出手攻击吧。 「餐具之类的也都买好了。」 亮说道,视线望向吧台里头的棚架。 「全是玮致活(wedgwood的瓷器啊?」(编注:英国百年老牌瓷器厂商。) 「交给早纪负责后,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原来如此。」 亮微微苦笑。 「那家伙连家里的餐具,也全都弄成玮致活瓷器。」 他像看着什么怀念的物品似地眯起了眼睛。 「咖啡店的招牌也制作完成了,接下来只剩食材的采买了。」 「换句话说,咖啡厅能按照原本的计划,在三天后开幕了。」 遥点了点头,环顾厅内四周。 这间咖啡厅是由独栋房屋的一楼改建而成。里头共有四张吧台桌与三张圆桌,虽然空间狭窄 ,但对遥来说,这里宛若一座城堡。 咖啡厅的名称是一角屋,由遥自己担任店长。二楼则是普通住宅,是遥和柚子两人居住的地方——遥从前天开始就在二楼住下了。亮则搬进了车站前的周租公寓,三个人各自从原先居住的公寓中搬了出来。 一角屋是遥的住宅兼工作场所,坐落在麻由公寓的斜对面。如果她身陷险境,他们就能够在一分钟内赶到她的身边,因此是一个绝佳的落脚处。 「话说回来,咖啡厅的店面这么小好吗?反正钱要多少都拿得出来,不如开一间既宽敞、又有很多穿着性感制服的女服务生的店。」 遥苦笑地摇摇头。 「在住宅区,而且还是郊区开你说的那种店,未免也太不搭调了。而且店铺大小这样就很好了……不,非得这种格局才行。」 虽然遥是名义上的经营者,但实际上出钱的却是国见家族。 对于星兽而言,他们都各自拥有着『守护一族』。 『守护一族』的使命,便是守护星兽使其诞生『星之子』。 国见家族便是担任守护麒麟的『守护一族』。 对于『守护一族』而言,星兽既是一族的存在意义,也被当成一族的当家。 遥身为一族的当家,自然有权利自由使用国见家族的金钱与人力。甚至只要遥想要的话,别说是小小的咖啡厅,开一间高级餐厅也没问题,他根本不用花心思在工作上。不过,遥却很希望拥有一间小小的咖啡厅。 咖啡厅虽然空间狭小,但能为前来的客人提供静谧的回忆。拥有这样的咖啡厅是遥的梦想,也是约定。 为了这个梦想和约定,遥耗费了比修行方术时相同、甚至更多的心力,专注学习如何做菜——尤其是甜点。 「如果麻由能来就好了……」 遥还没通知麻由自己在附近开了咖啡厅。 虽然遥恨不得立刻就去通知她,但两人现在要见上一面实在是件痛苦的事情。 「那她现在的情形怎么样?」 亮开口问道。 遥摇了摇头。 「还是一样……吗?」 亮叹了口气之后,遥低下了头。 这四天以来,麻由未曾踏出过家门一步,顶多在领宅急便包裹的时候从玄关探头出来而已。由于从远处无法看清麻由的气色如何,但想必她的心情不是很好。 「嗯,这也在所难免啦。光是被妖魔狙击,就够让小由胆颤心惊的了,你还跟她说她与人类的存亡息息相关,一般人听到这种话当然会吓得不知所措啰。」 「啊啊……」 遥低着头答道。 亮接下来不再说话,视线回到陈列在架上的咖啡杯上,等待遥的回应。 「我去麻由那边看看。」 经过长久的沉默后,遥抬起头来说道。 但亮却没有摆出好脸色。 「我真的不太建议你去,因为你就是她的压力来源。如果你们见面的话,她只会感到更加疲惫,而你也会因为感到责任深重,整个人变得更加消沉。」 「这我知道。但是——」 「嗯,的确,再这样下去,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进展。」 遥点了点头。 「我希望麻由她能真的喜欢我,但目前这是无法奢求的事。」 「是啊。」 亮将双手交叉放在后脑勺,点了点头。 「但即使如此,我希望麻由至少能安稳地睡个好觉。」 「不过啊……」 「我要去见麻由。」 遥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要去见麻由,然后再拜托她一次……希望她能安心受我保护。我会和她约好,绝对会彻底守护她。」 「嗯——」 亮面露难色,但遥的决心仍不为所动。 遥将手放上门把。但下一秒却没有响起开门的铃铛声。 并不是因为他的决心动摇了。 遥握着门把思考数秒之后,不但没把门打开,反而转回身子步向厨房。 「……?」 亮一脸讶异地望着走进厨房的遥。 麻由打开笔记型计算机的电源之后,离开了椅子,收拾起散落在地毯上的描图纸。 那是失败画稿的下场。大部分的描图纸都被揉成纸团,其中也有被撕得粉碎、无法再度使用的纸。 自从麻由遭受红发少女袭击那一晚,至今已经过了五天。前三天她不仅无法工作,甚至还吃不下也睡不着。从昨天开始,她才有气力开始工作,虽然身心状态还无法负荷工作的劳累,但时间是不等人的,交稿期限已经迫在眉睫了。 麻由强忍着胃痛、呕吐和晕眩感,不停地挥动着铅笔,但从昨天到现在,她只画出一张画稿。 接下来,要将画稿扫描进计算机,然后用软件处理美化图像。 趁着等待计算机开机的时间,她想收拾地板上的废纸。然而对现在的她而言,这个小动作竟也成了一项费力的工作。 结果麻由只能做到一半,她试图将搜集起来的纸屑丢到计算机桌旁的垃圾桶里,但丢进里头的只有一、两张,其余的都散落在垃圾桶四周。 虽然计算机已经开机完成,但麻由完全没有回到工作岗位的力气,她直接就地躺下蜷缩成一团,将视线移向时钟的方向。 现在的时间是下午三点二十一分。 虽然时间还很早,但她的房间却开着灯。那是因为玻璃窗还没有修好,只能一直关着雨窗,导致房间内光线不足的缘故。 她叹了口气,勉强地移动身子。这时肚子咕噜噜地响了起来。 虽然没有食欲、胃痛也还没治好,但身体仍有进食的需求。 麻由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步履蹒跚地走向厨房。 她打开了冰箱,但是里头空荡荡的。虽然冷冻库放了些冷冻食品,但那些食品对脆弱的胃过于刺激。在没有外出的这四天中,她仅靠着稀粥和热牛奶裹腹,可是现在已经没有白米和牛奶了。 「看来……不出去一趟不行了……」 她低声嘟哝,将矿泉水倒进玻璃杯里。倒满一杯之后,连矿泉水也一滴不剩了。 正当她将背靠在冰箱的门上,把嘴凑向玻璃杯的时候,门铃突然响起了。 她紧蹙双眉,把杯子放到餐桌上,缓缓走向玄关。 麻由心想,来的大概又是宅急便人员了吧。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会有小包裹寄到她的住所。虽然上午已经寄来一件海报样品,但她通常一日之内会收到两三次宅急便。 麻由不想被别人看见自己惨白的脸色,不过也没办法了。 通常在有人来访时,她一定会先透过门扉上的窥视孔确认对方身分之后才开门,但现在的她连确认手续都嫌麻烦。 因此,在没有确认来人是谁的情况之下,麻由直接把门打开——接着她「啊!」地惊呼了一声。 门后伫立的人是国见遥。 一看到对方的脸,麻由的胃就像被揪住般疼痛不已。她现在非常后悔自己没有先确认对方身分就直接开门。 「麻由……」 遥看见麻由的脸之后,神情立刻变得黯淡。 麻由误以为是自己凄惨的容貌让他觉得恶心,因此抬头瞪视着遥。 「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她狰狞的眼神与带刺的语气,让遥不由得别开了目光,不过立刻又对着她说: 「只要一下子就好,你能静下来听我说几句话吗?」 「我不要!」 麻由反射性地叫道。 「你可知道这 四天以来,我是怀抱着怎样的心情?」 麻由已经不在乎邻居听见自己歇斯底里的声音,朝着眼前的青年怒声咆哮。 「我哭了好几次、吐了好多次、工作一点进展都没有……还有,你看看我脸颊上的瘀青!」 麻由将肿得青黑的左颊凑向遥。 「很惨吧?你觉得很我的脸很恶心吧?这一切……全部都是你的错!都是你让我这么痛苦!」 「麻由……」 「我刚刚说过了,不要直呼我的名字!」 尽管麻由大声怒吼,仍旧无法平息自身的怒气。不仅如此,随着脱口而出的愤怒言语,感觉自己更是无法原谅眼前的青年。 「回去!你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她尖声大喊后,打算关上门—— 「等一下!」 遥伸手拉住了门扉。 麻由不禁倒抽一口了凉气。遥说了句「这个给你」之后,递出一个纸袋。麻由至今才注意他手上拿着东西。 「这是我亲手做的。」 「快滚!」 麻由一把拍落遥递出的纸袋。 遥松开了抵住门的手。 麻由关上门扉,随即上锁并挂上锁链。然后像是防御敌人似地用背部抵住门扉。 ——回去,我拜托你快回去。 她紧闭双眼暗自祈祷。 遥具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只要他有破坏那扇门的念头,就能够轻易地破门而入。 不过,经过了数十秒以后,遥不仅没有破门而入,也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麻由惶恐不已地把眼睛凑向窥视孔。 遥已经不在门后了。 麻由这才安心下来,叹了口气之后便把背贴向门板,浑身瘫软地坐到地面上。 「我受够了……这一切……」 她失去了站起来的气力,环抱膝盖咽呜哭泣。 志摩熏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温柔地抚摸着恋人的脸庞。 那名恋人正枕在志摩的膝上,安详的面容仿佛已从世上所有的苦痛中完全解放。 志摩眯起双眼,指尖从女子的脸颊移向发丝。 女子的那头长发,不论是颜色或触感,都和白雪无异。如初雪那般雪白、像细雪那样轻柔。 他心想,这真是完美无暇的头发。但最能触动志摩心弦的,并不是那女子的发丝。 「来,张开眼睛吧。」 志摩轻柔地说道,轻轻拨开她的眼睑。 但她的双眼仍然紧闭着。 「真是拿你没办法。」 志摩露出笑容,缓缓撑开女子的眼睑,然后将她捧到自己眼前。 女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志摩抬了起来。 那是因为,那女子的躯体也只剩下头颅而已。 志摩凝视着女子睁开的双眸笑道: 「嗯~~不管看上几遍,你头发的颜色都让我觉得好美。」 与那头雪白的头发互相辉映,女子的双眸黑白分明。但志摩在她瞳孔的深处,还看得见其他的颜色。 是绿色。 如同上等翡翠那般,闪烁着绿色光辉。 也就是那名女子——白岭美夜心灵的颜色。 志摩——星兽-蛟具有两项能力。 其中一项能力,是他能辨别人心的颜色。 虽然志摩能辨别人心的颜色,但这项能力其实没有多大用处,不过他却深爱着自己的这项能力。 人心——尤其是女人的心,实在是非常美丽的颜色。然后不知不觉间,志摩会从那份光辉中得到性方面的快感。 「虽然颜色很美……但好像开始少了点什么。」 在最近的收藏当中,白岭美夜是志摩的最爱。将她纳入自己的收藏已经有两个月左右的时间——虽然志摩依然很喜欢她,但却开始无法靠她得到性高潮。 像这次志摩就觉得似乎无法达到高潮。于是他将美夜的头放回膝盖上,把玩着触感极佳的纯白发丝。 尽管美夜死后已过了两个月,然而她那头纯白的发丝并没有任何损坏,肌肤也保持柔顺光滑的状态——也就是完全没有腐烂。但这并非浸泡在福尔马林里头的关系。 美夜的头颅之所以没有腐烂,原因在于志摩的另一项能力。 志摩停止把玩美夜的头发,轻轻叹了口气之后,替她合上睁开的双眼。紧接着,他以两手缓缓拿着她的头颅,但这次他没有将之高高举起,而是凑往自己的腹部。 衬衫钮扣完全没拙的志摩,裸露着上半身,让美夜的鼻尖贴上赤裸的腹部——只见头颅噗地一声陷了进去。 志摩将手再往里压,传出一阵噗噜噗噜的声音之后,美夜的头颅整个陷入他的腹部。 这并不会让志摩感受任何痛处,甚至出现像是有人以舌尖舔舐性感带般的快感。 不久,美夜的头颅完全被吞噬在志摩的腹部里头。 志摩以指尖拭去溢至嘴角的唾液,幽幽地叹了口气。 吸收,是志摩另一项能力。 如果志摩吸收了生物的话,只要还他活着,那生物也会一直活着,如果吸收的是尸体,那就能使其毫不腐坏地保存着。不但能够净化污秽之物,也能修复伤口。 藉由这项能力,志摩已将珍藏的九十一颗头颅保存在自己体内,而且每一颗都是拥有美丽『颜色』的头颅。 「那么接下来……」 志摩起身走向浴室。 他所居住的高级公寓位于市中心,年薪不到五、六百万日圆的话是住不起的,而且还是住在顶楼。 星兽身边通常会跟着两名近卫,但是现在志摩和华音一样,身边都没有任何近卫。志摩曾经有过近卫,只不过已经死了,是他亲手杀死的。那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她们两人的头颅也已经被保存在他的『体内』。 志摩花了点时间冲了个澡,浑身湿答答地走回客厅。 他任由纤细的身躯淌下水滴,顺手拿起放在桌子角落的两张照片。 照片上分别是全身漆黑的青年,以及用缎带绑起茶色头发的娃娃脸少女。 那正是国见遥和春原麻由。 黑麒麟与他的『伴侣』。 「咕、咕、咕。」 虽然只看照片的话,春原麻由身材看起来很贫瘠,但脸蛋却挺符合志摩个人的喜好。 即使光凭照片无法得知她瞳孔深处的『颜色』,但直觉告诉他,这女人的『颜色』绝对是极品,而且与『颜色』有关的第六感也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志摩瞥向另一张照片上的国见遥,心想他真不傀是一只黑麒麟,那头乌黑的发丝,也深深地吸引自己的目光。 志摩虽然无法得知遥的『颜色』,但是据他所知,星兽的『颜色』一定是极品。 男人的『颜色』大都很糟,所以他的收藏也几乎全是女子,但若是『颜色』极佳的话,即使是男人也能让他性高潮。 志摩像只猫似地眯起了眼,舔了舔嘴唇。 麻由在夜深入静的时候,拿起那本被扔在一旁的相簿。 因为遥的来访让她的胃阵阵抽痛,结果她既没出门购物,也没吃任何东西果腹,因此肚子已经饿过了头,不再咕噜咕噜地叫。 她也没再工作。从遥回去之后直到现在,她一直蹲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浩平的照片,身体蜷缩成一团。 她想起笔记型计算机的电源还开着,于是回到房间将电源关掉,然后继续收拾之前没有整理干净的纸屑。接着,她瞥见了那本置放在墙壁和书架空隙间的相簿。 她将相簿拿出来放在膝盖上翻开。 相簿里放了麻由婴儿时期、进入幼儿园之前的时期、幼儿园时期,以及小学低年级时期的照片。在那件事发生之前,麻由还是个爱笑的孩子。麻由的父母似乎也常被女儿的笑容感染,相片里的三人总是面带着笑容。 但是自从麻由罹患心脏病住院后,三人脸上就不再出现笑容,而她的父母也几乎不再拍照。 ——全都是因为我生病的关系…… 住院时的麻由,脸上总是没有表情。那时候的她,对于活下去这件事既不执着、也不抱希望。 但她会变成这样,与其说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或许更该说是因为家庭的关系。 麻由是家中的独生女。麻由的父母长年苦于不孕,所以当麻由出生的时候,他们的年龄已超过了四十岁。 由于麻由是两人费尽苦心养大的小孩,父母当然非常地溺爱她。故对于他们两人而言,麻由的罹病是天大的不幸。 麻由的爸爸得知她的病是不治之症以后,像是逃避现实似的在外头养了情妇,变得不太爱回家。 而麻由的妈妈则是由于无法忍受女儿罹病的打击与丈夫的背叛,转而投入宗教的怀抱。 原本幸福和乐的家庭,在麻由住院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完全崩解了。 即使后来麻由的病治好了,家庭却再也无法像从前那般和乐。 「阿遥……」 麻由的眼光停驻在那张照片上,轻声唤着那名与她一同入镜的少年的名字。 那是在住院期间照的照片中,麻由唯一脸部有表情的一张照片。 在微微笑着的麻由身边,是一个臭着一张脸的少年——阿遥。 而阿遥,就是国见遥。 遥、亮与柚子——若他们说的话句句属实,那麻由现在还能够活着,其实都是多亏了遥的关系。 虽然没有证据能证实他们讲的全都是真的,但麻由那被宣告为不治之症的病竟然被治愈了,还有她被妖魔所狙击的事,这些全是不容怀疑的事实。 「是阿遥、吗……?」 那是麻由在住院时,成为她朋友的一名少年。 但是,两人是怎么成为朋友的,以及从前在一起都玩些什么——对于遥的事她能记得起来的实在不多。 麻由心想,即使两人成了朋友,他们见面的次数应该也不多。 合上相簿之后,麻由叹了口气。 然后—— (你不能死。) 某个男子的声音突然在她脑海里响起。 麻由「咦?」地叫了出声,过了一秒后又发出「啊!」一声。 (我不希望麻由死掉。) 那是有着如墨般乌黑秀发与眼眸的少年——阿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在两人成为朋友后过了一阵子之后,阿遥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不知道遥从哪里得知麻由的病是不治之症的消息,或者是麻由自己说的——某天,遥来到她的病房探望她时,掉着豆大的泪珠提起这件事。 当时麻由的心口一阵刺痛。 在那段时间里,麻由几乎每天都惹得自己的母亲不断哭泣。 (可怜的麻由,你生病了,不过,不是你的错。一切都是爸爸的错,是你爸爸前世犯下的罪孽在纠缠、折磨着你。) 有着宗教狂热的妈妈,每次一到病房来,都会紧紧抱住麻由,然后像是世界末日来临般不断嚎哭。 那个时候麻由总是有一种感觉,妈妈的眼泪并非为了她而流下的。 现在想来,她才明白妈妈的眼泪是因为同情她自己所流下的。 但遥的眼泪却完全不同。 他的眼泪只是单纯地对麻由会死去——对她会从世上消失这件事而感伤流泪。 全都是为了麻由而流的眼泪。 麻由再度翻开相簿,凝视着那张照片。 她看到自己在遥的身边微笑着。 「多亏有阿遥在身边……」 麻由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她合起相簿后放在一旁,站起身来走向玄关。 然后穿上拖鞋打了开门。 她心想,遥或许已经把它带回去了吧,但那包东西就放在大门旁边。 那个遥原本想亲手拿给麻由的纸袋。 她拿了起来,看了看纸袋内部,里头装了一个以粉蓝色缎带包装的白色纸盒。缎带下面还塞了一张折叠起来,约莫笔记本大小般的纸。 麻由拿出那张纸摊开来看,只见上头这么写着: 因为里面装的东西没摔坏,所以我就先放在这里了。 如果你改变心意的话,希望你不妨尝尝看。 苹果派我做得还不是很像样,以后再亲手做给你吃。 麻由回到了客厅,从纸袋中拿出纸盒缓缓打开。 「啊……」 她不由得发出惊呼。 纸盒里装的是奶油泡芙。 泡芙大概一个拳头大小,一共有四个。其中两个上面洒了糖粉,另外两个则是上半部的表面上沾着巧克力。洒了砂糖粉的泡芙,内馅是卡士达奶油酱;而沾了巧克力酱的泡芙,内馅则是填满了鲜奶油。 「看起来很好吃……」 麻由才这么一低喃,肚子就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虽然四下无人,但她还是不禁羞红了脸。 「这是他亲手做的吗……?」 记得遥在将纸袋递给麻由的时候的确说过「这是我亲手做的」。而从他留下的纸条来看,感觉也应该是他亲手做的。 她看了看纸袋和盒子。虽然盒子上什么也没写,但纸袋上却印有着一角屋的店名。 这么说来,说不定是在外面买的。但她完全不记得有听过一角屋这个店名,至少这附近没有这种店名的蛋糕店。 她偏着头,拿出放在盒子里洒了砂糖粉的奶油泡芙,凑到鼻子下面闻了闻。 泡芙的香气和卡士达奶油酱的甜味,透过鼻子挑逗着她的脑神经。 麻由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 麻由心想,这是国见遥——也就是那个把我卷进这个异常状态的人拿来的东西。虽然麻由对于吃遥带来的东西仍有莫名的抗拒感,但她却敌不过五天没进食一股脑儿涌上来的饥饿感。 她像是在对待易碎品般慎重地拿起泡芙,缓缓将它凑近嘴边。 泡芙那酥脆的口感和卡士达奶油酱浓醇的甜蜜,瞬间在口中扩散开来。 麻由不禁紧紧握住了拳头。 她又咬了一口。泡芙的口感和甜味从味蕾开始蔓延到全身。 原本对遥带来的食物的抗拒感,随着咬下第二口之后,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插图037 在眨眼之间,麻由就吃完了第一个泡芙,马上又伸出手拿第二个——这次她拿的是沾有巧克力酱的鲜奶油泡芙。 这个泡芙也美味得让麻由不禁在胸前紧握拳头。巧克力隐约的苦味与鲜奶油轻爽的甜味搭配得十分完美,麻由又忍不住立刻把它吃完。 她接着要探出手拿第三个时,才猛然惊觉到—— 这个要搭配一杯红茶来吃才会美味。 麻由踩起小小的步伐奔向厨房,手脚利落的泡好红茶后又回到了客厅。这一连串轻巧的动作,实在让人无法相信她这四天来都处于虚脱无力的状态。接着,她拿起了第三个泡芙,一脸认真地说: 「我开动了。」 其实,四个泡芙对一个少女来说,分量也算满惊人的。不过,剩下的那两个泡芙也在眨眼间被麻由吃得一干二净。 「多谢招待。」 第五话 变化 他的肺部遭到刺穿、身体被『发』击中、脖子也骨折了。 不论是哪一道创伤,对一般人类而言——不,就算是对术士或狼人而言,这些也都是足以毙命的致命伤,但遥不管受到多严重的伤,只要他的「伴侣」麻由还活着,他就不会死。 虽然不会死,却不代表不会感受到痛苦。 遥无法呼吸,手脚也不听使唤,视线一片模糊——但柊弥仍旧毫不留情地继续攻击。 「对我来说,你成为不死之身真是太好了。」 柊弥的右拳打上遥的胃部。 「这样我就能尽情地凌虐你。」 左拳击上遥的肝脏部位,肋骨应声断了两根。遥单膝跪倒,但马上站起身来挥出拳头。不过遥的拳头毫无力量及速度,柊弥只往旁边移动半步就轻易地避开了。遥一拳挥空,脚又被扫了一记,重心不稳地往前扑倒在地。 「站起来。」 柊弥踢了踢他的侧腹。 「站起来反击啊。不然我的辛苦就得不到回报了吧?」 他又加上自己的体重猛力往遥身上一踩。 遥刚折断的肋骨立时粉碎。 柊弥冰冷又干涩的双眼俯视着他。 「你知道我为了赢你,费了多少心血吗!」 「……呜……啊……」 遥呻吟着推开柊弥的脚,勉强站起身来。 他全身好重,尤其是头。好像在脖子上吊了个铅块一样,重得他拾不起头来。遥只能抬起视线看着柊弥。 两人的目光交会时,柊弥轻轻地发出讪笑声。 「柊……弥……」 遥声音干涩的说着,而他也只能发出这种声音。 「我要……反击……了……」 「嗯,好啊,来吧。」 遥将右手伸向前方,他的掌上闪耀着水蓝色的光芒。 「来……吧……极、光……」 手心里的光芒突地炸开来,让夜色瞬间褪去。 光芒消失之后,出现的是一管把名为极光的长枪。 遥两手抓紧极光,用力地踏出步伐,朝着柊弥斜挥出极光。 柊弥不闪躲也不防守,任由枪尖劈开他的胸膛。 尽管遥的击中了柊弥,但柊弥的表情仍旧不为所动,反而是遥因一股袭上胸口的疼痛而站不稳身子。 「你真是无药可救了。」 柊弥俊俏的脸上并未露出痛楚,而是感到不快。 「为什么不瞄准我的头?不对准我的心脏?也不使用极光的力量?」 柊弥的拳头击中遥的心脏。 遥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往后拉扯一般,登时后退了数步。他为了稳住快要向后倒去的身子而张开双脚,使劲站在地上,却反而因用力过猛差点向前倒去,只好以极光为杖勉强地撑住身子。 遥垂着头眼光向上地看着柊弥。 柊弥的衬衫染上了鲜血。他的伤口应该不轻,但却看不见丝毫痛苦之色。 遥不禁感到疑惑。 柊弥和自己一样也是麒麟,伤害别人的话,那份痛苦就会原原本本地回到自己身上来。但柊弥不管是伤了人或是受了伤,却都是一副不关痛痒的样子。 遥想问他,却放弃了。 现在应该要尽早将落入敌人手中的麻由救回来才行,连问问题的时间也很宝贵。 遥往地面一蹬,拉近与长枪间的空隙,刺出极光。 柊弥却依旧一动也不动,极光就这样刺进他的右胸口。 就连钢铁也能轻易贯穿的极光,其枪刃却没有贯穿柊弥的胸口。在很浅的位置就停了下来。 并不是因为柊弥做了什么,而是遥停手了。 「又来了吗?」 柊弥扬起了眉毛。 柊弥抓住极光的枪柄抽出枪刀,往遥的方向推回去。 「你这种连只虫也杀不了的攻击是在搞什么?」 柊弥的拳头不断地落在遥的胸腹之间,接着打向遥的下巴,遥仰面向后倒去,极光脱离遥的手掌,滚向一旁的地面。 「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你以为你只要露出愧疚的表情就能获得原谅吗?」 遥撑起上半身想站起来,但下半身却完全使不上力。 他想拿起极光,但极光滚到一个他伸出手也还是构不太到的位置上。 「我受够了。若你无论如何都不想杀了我的话——」 柊弥将右手伸至面前。 「——我们就进入主题吧。」 柊弥一说完,左掌就开始剧烈地喷射出灵力。 那气势宛若瀑布奔流般,仿佛还能听见轰隆隆的声响,灵力就这样不断窜向夜空。 「呜……」 虽然遥不知道柊弥打算要做什么,但总之他必须先站起来。 遥再度想站起身,但下半身却软弱无力。 他硬是站了起来,视线回到柊弥身上。 接下来,在柊弥那道如瀑布之势不断喷涌而出的灵力中,浮现出了某个物体的形象。 ——剑……? 被灵力所包覆住而飘浮在柊弥掌心上的,是一把剑。 剑身和剑柄都很长,全体的长度和遥的极光不相上下。 柊弥伸出左手握住剑柄,轻轻地朝旁边挥去。同时他右手的灵力也不再喷出。 现出真身来的剑身,晶莹剔透得仿佛是不含世间任何杂质的水晶。 那是把很美的剑。但遥从那把剑上感受到的不是美丽,而是痛苦。他感受到全身被剃刀割裂般的剧痛。 ——这种痛苦是怎么回事……? 「很漂亮的剑吧?」 柊弥说道。 「这把剑是我的灵力,和我至今所承受的痛苦的结晶。」 他将澄澈透明的剑身摆至自己面前,眯起了眼睛。 ——痛苦的结晶……? 「这是特别为了你所蕴育出来的最终兵器喔。」 遥捡起极光,摆出架势。 「就像你知道的,我们麒麟极不擅长将释出的灵力化为攻击力量。正因如此,我们施展不了『放』,『发』又使不出多大的威力。但若是像这样把灵力物质化的话——」 柊弥移动了,逼近遥并朝他挥出剑。 那并不是一道迅疾的斩击。若是身体在一般的状态,遥一定能避开,或是以极光承接下这一击,但现在的他却完全无法防御。 ——躲不了! 遥在心里这么想着,但柊弥的剑只是擦过了他的左腕。 遥晃着身体皱起眉头,随着瞠大眼睛。 他之所以会瞠大眼睛,是因为手腕传来了一阵仿佛肉被生生剥离般的剧痛。 遥瞠大眼,跌坐在地。 「如何啊?这痛苦之剑的滋味。」 柊弥的声音自头上传来。 「痛苦之……剑?」 遥依旧只能抬起视线看向他。 「我说过了吧?这把剑是我的灵力和痛苦的结晶。名字呢……对了,就叫做钟馗吧。」 痛苦之剑——钟馗的剑锋刺进遥的额头。 「这两年来我为了得到能超越你的灵力,你想知道……我都做了些什么吗?」 遥闷不作声后,柊弥就当作他是想知道。 「你应该也非常清楚,我们麒麟被难忍的痛苦折磨时,就能增强灵力。为了赢过你,这两年来我一直寻求着难以忍受的痛苦。」 一种不祥的预感,让遥的背脊发凉。 「难以忍受的痛苦——对于麒麟而言最大的苦痛……用不着我说吧?」 「柊… …弥……!」 遥紧咬着牙根,发出像是呻吟般的声音。 「这把剑里,蕴含着我至今所体会到的一切痛苦,而那份痛苦会折磨着被这把剑斩到的人。」 他将钟馗抽离遥的前额,并在下一秒以闪电般的疾速将之刺进遥的左肩,遥不禁发出惨叫。 遥对痛苦的忍耐性很强,若仅仅是左肩被刺穿,他是不会发出这样的惨叫的。 但是,袭向遥的那份疼痛,剧烈到让他几乎有种全身被烙上熟铁般的错觉。 钟馗马上被拔了出来,但疼痛仍未消失,遥痛得地在地上翻滚。 剧痛约莫持续了十秒——等到疼痛消失的时候,遥的意识陷入一片空白。 「今天我只是来让这东西亮个相而已,就先到此为止吧。」 虽然遥听得见柊弥的声音,但仅仅只是能传入他的耳中罢了,话语中的意思并未传到他的意识深处。 「你别以为下次会这样就算了喔?这点程度是绝对赎不了你的罪的。」 柊弥以冻结般的声音说: 「你杀了我母亲的罪。」 楼弥转过身迈出步伐。但遥看不见。 「啊,对了。」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如果想救那女人的话要快一点,因为志摩那家伙非常变态。她不仅仅只是会被杀掉而已。」 遥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柊弥露出冷笑后离开了。 「……麻……由……」 等柊弥离去过了数分钟之后,遥才有办法发出声音。 「……呜……」 他将所有的力气灌注在撑着地面的双手,用尽全力撑起了上半身。 「……呜……咕……啊……!」 力量从双手移动至脚,他站了起来。 遥没有拾起极光,径自往前踏出脚步。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进。 虽然遥心里想着要疾速奔驰,但这已经是现在的他最快的速度。 那拳头,可不是用铁拳两个字就能形容的。 因为被它打中的地面,立刻就多出一个直径有五、六公尺大的陨石坑。 而它那残暴至极的铁拳——不,应该说猛爆之拳,不断地朝着亮呼啸而去。 「呜哇——嘿咻!」 亮侧过半个身体惊险地闪过那个笔直向他击来的右拳,为了保持距离向后跳开。 但他和敌人的距离却完全拉不开。 那名妖魔有着犬科动物般的头,穿着一身皮外套加上皮裤的罕见装扮——名为阿努比斯的妖魔不仅攻击力出色,连脚力也相当惊人。 它的左拳又画出一道弧度,向他袭来。 亮再次以些微之差闪过。 即使都能以些微之差躲开攻击,但亮并不是特意这样做的。他其实是竭尽全力地想要拉开距离避开攻击,但是阿努比斯爆拳的速度却快得让他只能险险闪过。 「怎么了?国见亮。光是逃跑的话是打不赢我的,该不会刚刚那一招就已经是你最厉害的招式了吧?」 阿努比斯挥着拳头嘶吼。 亮跳着往后退开,露出苦笑。 ——其实那个真的是他最厉害的招式了。 那个招式,便是亮在战斗开始时同时丢出的三位光姬。 经由灵力幻化出身形的纯白少女——光姬。若是对付一般的妖魔,依她们的战斗能力,不到十秒就能歼灭敌人。 但阿努比斯却花不到三秒就粉碎了三名光姬。 光姬又一次干脆地被破坏,这是继前次与凤凰少女之战后的第二次了。 这时候亮也只能苦笑了。 ——不过,嗯……若不攻击的话战斗就不会结束,这也是事实——要上吗? 亮压低身子闪过阿努比斯那足以贯穿厚铁板的猛烈踢击,他向后跳开,并在双脚落地的同时伸出左手。 灵力在夜气中疾速奔腾笔直袭向阿努比斯。阿努比斯既不闪避也不防守,反而直接正面地承接下『放』,但尽管它受到亮的『放』正面冲击,却没有被撞向后方,甚至连摇晃一下身子也没有。 ——『放』也没有效吗? 亮又露出苦笑。 既然『放』对它造成不了伤害,那也不能期待『发』那种直接触摸敌人注进灵力的攻击有办法伤害到它了。虽然攻击的方术还有很多种,但是其中威力最高的,便是直接以灵力攻击敌人的『放』和『发』了。 ——那么,该怎么做呢? 亮看向自己的左手——正确来说是看向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 那枚名为秋水——上头浮现着如血管般密密麻麻青筋的——诡异戒指。 虽然它与遥的极光、柚子的屠龙并列,是国见家最强的方具之一,但使用的难度与它的威力成正比地强大。 亮虽然有受过如何使用秋水的训练,但却从未实际使用过。 突然就要应用在实战上,而且对手还是个一击就可以消灭光姬的家伙,风险实在太大了。 ——这次,这东西还是先放着就好了吧。 亮轻轻地握紧左手。 「怎么?该不会已经想投降了吧?」 阿努比斯直挺地站在原地说道。 「如果投降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会让你毫无痛苦的死去。」 「那不赖嘛。」 亮伸手摸着后脑勺笑道。 「不过很可惜的,我现在还不能死。」 亮微微地压低上半身,让两手随意垂下。 「这样才对嘛。」 阿努比斯扬起嘴角,重新摆好备战姿态。 「我知道,你是个强者。当我以前还是人类的时候,也从未看过如你这般厉害的术者。」 ——还是人类的时候…… 妖魔全部都是合成兽。由阿努比斯会说人话这点来看,就可以得知它的组合材料中一定含有人类,但是没想到它竟然还残留着身为人类时的记忆。这可真是罕见的例子。 「你作为我获得新生后的第一个对手,真是无可挑剔。」 「那还真光荣啊。嗯,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符合你的期待……但我会加油的。」 阿努比斯哼地发出一声冷笑后,往地面一蹬。 亮一动也不动。 阿努比斯缩短距离后高举拳头。就在阿努比斯挥出拳头的那一瞬间,亮终于有动作了。 他的拳比阿努比斯还要快速,同时释放出灵力。 亮使出的『放』完全了击中了阿努比斯。 「呜喔!」 插图058 阿努比斯发出惨叫,停下脚步。 亮跳向一旁,阿努比斯也想随即转身面向亮,但双脚却来不及反应地晃了一下。 阿努比斯的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动摇,让亮轻笑了一声。 「呶!」 阿努比斯龇牙裂嘴,出拳逼近亮,那猛烈的一击仿佛能粉碎一切。 亮将身子压到手肘几乎要碰上地面那般低后躲开,再猛然窜起朝阿努比斯施展『放』。 「嘎啊!」 阿努比斯身子向后一仰,蹒跚地后退数步。 维持一段距离后,亮轻轻吁了口气。 刚才还完全无法对它造成伤害的『放』生效了。 ——看来抓住它发动攻击的瞬间进行反击的话,多少有点效果呢。 一般人要应付一个已知对方会冲过来的攻击并不算难,可以闪避也可以防守。若是来不及闪避也来不及防守,有没有作好忍受攻击的准备就相差很多了。 但是在出手攻击的当下,或者是攻击完成的那一瞬间,自我的意识会全部集中在攻击上,所以忍受攻击的意志就会毫无作用,而防御力也会在此刻降至最低。 亮便是抓住这一瞬间发动攻击。 「只会耍小聪明……!」 阿努比斯又露出牙齿,咕噜噜地低吼着。 亮耍帅般地拨了拨头发,然后倏地伸出食指比着阿努比斯,挑衅地朝它勾了勾指头。 「少愚弄人了!」 就像亮预料的,阿努比斯愤慨地朝他冲过来,不断地出拳,但是大部分都落空了。 亮闪过攻击,转身来到阿努比斯的侧面,将掌心放在它露出莫大空隙的侧腹上击出『发』。 「嘎……!」 阿努比斯的眼珠迸出。 「混……帐……!」 它迅即逆向挥出一拳。 亮击出『放』之后往后飞退。 阿努比斯连续接了『发』和『放』这两记回击后,已站不稳脚步,拳头也失去了准头。 亮像吹口哨一般「咻——」地细细吐了口气。 ——刚刚真是好险。 若非阿努比斯一时身形不稳,亮是避不开它第二拳的。 经历一连串的攻防交错,虽然现在的他已经开始习惯阿努比斯的速度,但它的破坏力依旧是个大威胁。仅仅是被它的拳头擦到的话也会丢了性命吧。 ——这可真是刺激啊。 「咯、咯、咯。」 阿努比斯摇晃着身子,笑了起来。 「了不起……真了不起,国见亮。若你不让我怒气冲昏头的话,是绝对赢不了的吧。」 阿努比斯重新站好身子后,脖子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并转了转,再度摆好流畅的备战姿势。 「我不会再大意了。我会拼命打倒你这个强者。」 从阿努比斯的架势来看,根本看不出它受过伤。虽然反击时发出的攻击有产生效果,但可能要再攻击它数十次才有办法打倒它吧。可是亮却只要吃阿努比斯一记拳头就完蛋了。 ——真不公平,真是的。 亮苦笑着放松全身,压低身子后让双手轻轻垂在两侧。 ——看来是无法马上赶过去了。要撑着点啊,遥。 阿努比斯将上半身深深地压低后往地面一蹬,只一眨眼,身影就迫近亮的眼前。 接着它使尽全力朝着亮挥出一拳。 亮呼地吐出一口气息后,展开行动。 男人的手游移在她的发间。 他扯开了缎带,麻由不禁「呀」地一声倒抽了口凉气。 那瘦骨嶙峋的手玩弄着她的发丝。 「看你伤痕累累的,有好好地在睡觉吗?」 麻由蜷缩着身子,僵硬地摇了摇头。她这并不是在回答男人的问题,而是因为想要否定眼前这个男人的存在,而下意识做出的动作。 男人的手又从头发移动到她的头,以指尖描绘着她的颈项。他的手指更是延伸至麻由的背脊,她几乎要惊跳起来,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你害怕的神情真不错。」 男人眯起他细长的眼睛,薄唇向上勾起后站起身。 「看来,要等男主角来,还要一段时间呢。」 他转过头像是自言自语地说道后,啧了一声。 「柊弥那家伙,竟然多管闲事。」 麻由蜷缩着身子,环顾着四周。 她有印象——这里是让她留下可怕回忆的地方。 附设垃圾焚化场的温水游泳池——男人带着麻由来到的地方,正是那个停车场。 这里正是八天前遥和那个貌似蜥蜴的妖魔战斗的地方。 麻由和男人的位置就在停车场的正中央,周遭虽然停有几辆车,却不见其它人影。 虽然麻由既没被绑住手脚,也没有被捂住嘴巴,但她已经因双脚发软而无法动弹,嘴巴和喉咙也紧绷得发不出声音了。 「算了,就当作这是让我能更加充分享受猎物的额外时光好了。任何事都要乐观面对,这才是歌颂美好人生的秘诀啊。」 男人重新面向麻由。 「就是这样,你就让我好好地享受一番吧。」 男人笑着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舌头非常细长,让人联想到蛇。 他弯下身子,再度伸出皮包骨般细瘦的手。当他的手一碰到麻由的脸颊时,她只能紧紧地闭起双眼。 然后—— 「不可以闭上眼睛喔。」 她紧紧闭上的眼睑,被强行拉开。 虽然麻由反射性地想再次闭上眼睛,但她的上下眼睑都被男人的手指用力撑开,令她感到有点疼痛。 男人的脸凑得极近,两人的鼻尖几乎都要撞在一起了。他的瞳孔像蛇一样成纵长状。 被男人那双非人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麻由就像癫痫发作似地颤抖起来。 「嗯~~正如我所料,是很美的蓝色。」 男人露出心荡神驰的笑容后,手指离开麻由的眼睑,脸也向后退。 「决定要列入我的收藏……不过,在那之前……」 男人的脸又凑向了她。 麻由闭上眼并转过头。但她因转过头而裸露出来的脖子感受到一股温热的气息。 麻由吃惊地睁开眼欲缩起脖子,但她的头却像被人紧紧抱住般动弹不得。 男人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像炫耀似地伸出舌头。舌头上沾满了唾液,散发着滑溜的光泽。 麻由被他的舌头给压住颈项,发不出声音来。 舌头从她的颈项来到脸颊,甚至开始滑至她的耳朵。 男人轻咬她的耳垂后,舌头开始侵入她的耳中。 麻由的耳中出现一阵阵滑溜且湿腻的声响,这个声音穿透她的耳膜,直达脑部的神经中枢。 麻由发出了无声的悲鸣。 他听见了。 虽然麻由发出的悲鸣没有声音,但是却传到了世上唯一一个人——遥的耳中。 「麻……由……」 拖着身体缓慢前进的遥停下脚步,嘶哑地发出声音。 他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学校正门与前往校舍二楼的楼梯之间。他甚至还没办法走出校园。 「呜……」 遥低下头紧咬牙根。 ——他觉得自己真是太没用了。 麻由现在明明就有生命危险,她现在明明就觉得很害怕,但别说是战斗了,自己连好好走路都办不到。 他想要一双脚。一双能够飞天遁地、在剎那间就能飞越千里的脚。 他需要的是力量,一股能打退所有威胁到麻由的事物的力量。 然后他想到了。 自己确实是拥有这样一双脚和那份力量的。 遥抬起头。 脑海中响起亮说过的话。 (听好了,遥。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变化。) 那是亮至今告诫过他不下数次的话。 (虽然选择了『伴侣』的星兽会成为不死之身,但变化却另当别论。那会削弱你的灵魂。) 在过去,遥共有两次变化成麒麟之姿。 分别为十二年前与七年前。 十二年前——他为了治好麻由的病而变化成麒麟,而后他恢复成人身后却足足沉睡了三个月之久。 还有七年前——在他杀了柊弥的母亲之后,他沉睡了三年。听说亮和柚子甚至好几次怀疑他再也不会醒来。 「对不起……亮、柚子。」 遥也不想变化。 因为要是又陷入长期 的沉睡的话,不仅会给亮和柚子增添麻烦,最重要的是这样就无法守护麻由了。 但是若现在只有变化才能拯救麻由,那他不会犹豫。 遥朝天仰起头,闭上眼睛。 他的全身散发出五色磷光。 磷光宛若萤火虫那般互相飞舞交错着,光芒也愈来愈强。在光芒发亮至最高点时,磷光无声无息地炸开来,吞没遥的身子。 过了一会儿,光芒散去,遥以四肢而非双足蹬向地面,以非人的躯体跃向空中。踏着空气,往更高处的天空飞奔而去。 那道比夜色还要深沉的身影,在不断撒落而下的磷光和月光中显得更为鲜明。 遥在眨眼睑化成一道划过夜空的光束。 志摩在分别舔完麻由的左、右耳后,就感受到了遥的气息。 他边舔着舌头边转头望向后方。 在志摩转过头的那一瞬间,那道令人目眩的强烈光芒正好降落在他的眼前。 志摩因为光线太过刺眼而忍不住皱起眉头,并抬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光芒很快就褪去了。 志摩放下遮在眼前的手,正要露出笑容。 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但他等的人竟以他意想不到的姿态现身,让志摩还未露出笑容就先张大了双眼。 那躯体既像鹿又像马,四肢的肌肉虽然纤细,但看得出来同时具备华丽感与力量。毛色漆黑,鬃毛则是黑金色的,由额头笔直地指向天际的角也是黑金色的。 五色的磷光镶在夜色中,那头野兽静静地注视着志摩。 「黑麒麟……」 志摩无意识地低喃着,仍睁大着眼睛。 「这就是星兽……」 这是志摩第一次看见变化成兽型姿态的星兽。 能够变化的只有拥有『伴侣』的星兽而已。虽然志摩他本身也是星兽,但他并没有『伴侣』,所以从未变化成兽。 「呵……呵呵……」 志摩张大着眼笑了起来。 他没想到国见遥竟会以黑麒鳞之姿现身。 这——真是不错的即兴演出。 志摩将另一手从麻由的肩膀上拿开后站起了身子。 麻由的两耳直到深处都沾满了唾液,全身瘫软的她像是被地面给吸了过去般,咚地一声倒卧在地。 黑麒麟的眼珠动了一下。 志摩的喉咙震颤着,「咯咯」地笑着说: 「怎么——用不着担心。公主殿下可没受到半点伤喔。」 黑麒麟什么也没回应。 变成野兽之后就无法说话了吗?志摩心中疑惑着,又继续说道: 「你对女人的品味很不错。你的公主殿下有着很美的『颜色』喔。」 黑麒麟还是没有回应。 志摩啧了一声并看向麻由,接着他带着淫秽的笑容看向黑麒麟,然后舔着舌头说: 「棒的还不只是『颜色』,味道也是极品喔。」 黑麒麟向前踏了一步。 剎那间,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贯穿志摩全身。 「——?」 那种感觉像是被人投进涛天巨浪中,或者被人丢进烧得沸腾的火炉中,甚至像是被抛下万丈悬崖一样。 志摩生平第一次像只绵羊般踩着孱弱的脚步向后退。 ——刚……刚刚那是什么? 冷汗喷涌而出,他冷不妨地打了个寒颤。 黑麒麟外表并无异样,只是向前踏了一步而已。 只是这样而已。 (离开麻由身边!) 黑麒麟——国见遥终于出声。 可是黑麒麟明明发出了声音,却连嘴巴和喉咙都没动一下。 黑麒麟的声音是直接在志摩的脑海中回响着。 (离开麻由身边!) 他重复说了一次,又朝志摩走近一步。 志摩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冰冷的手所攫住,他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现在马上从这里消失,) 「呜……」 虽然紧咬着牙,但志摩的表情马上变成了笑脸。 他听说星兽兽化之后,灵力就会大大增加。虽然黑麒麟的气息现在还很平静,但他的身躯中一定蕴含有极为强大的灵力。 但不论遥为人之姿或兽之姿,志摩的灵力都劣于他,这项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咯咯……咯咯咯咯……」 志摩颤着喉咙与肩膀闷笑着,双手的手指蠢蠢欲动。 蛟的灵力在星兽间是最弱的,但蛟却有着无论是多么厉害的强者都能将其征服的能力。 那能力名为:吸收。 (你不打算退下是吗?) 第三次,黑麒麟又往前踏出一步。 虽然恐惧感再度贯穿志摩的身体,但他这次没有向后退。 志摩加速蠕动着手指头,微微地向前弯着身体。接着他那头束起的灰发猛地往上飘,一道青白色的光芒开始包围住他。 光的真面目是——电。 ——不让他变得虚弱一点会很难吸收的。 想要吸收对手的话,他一定得以双手抓住目标才行。虽然能够吸收的大小没有限制,但倘若目标愈大,自己得抓着对方的时间就会愈长。 黑麒麟的身体大概比起赛马还小了一号。这种大小的话,他大概得花三秒钟去抓紧他吧。 「接招吧!」 电光劈开黑夜后袭向黑麒麟。 闪电让夜色瞬间变成白天,轰隆声在大气中回荡着。那道闪电冲击波铲平了附近的草丛,建筑物的玻璃随之碎裂,停在黑麒麟附近的小客车也遭到吹飞。 志摩在放出雷击的同时,若没有张开名为『壁』的方术结界的话,只怕他和麻由也会被吹飞吧。 解开结界后,志摩露出满意的笑容。 「成功了吧?」 志摩所放出的雷击并不是方术。 是由蛟的能力——吸收所得来的力量。 蛟能够吸收生物的能力后化为自己的能力。 若吸收鸟的话他就能飞、吸收蝎子或毒蛇的话他体内就能自行分泌毒素。如果是兽人——若吸收了红狼就能产生火炎、吸收了水狼后他也能操纵水。 方才的雷击,是擅长雷电的兽人——银狼的能力。 虽然志摩灵力既弱,方术又是不很拿手,但经由吸收包含兽人在内的各式各样的生物后,他就成了同伴之中能使出最多元攻击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藉由吸收后再使用得来的能力时,也是需要耗费相当程度的灵力,所以也不能漫无目的随意使用。 「那么,倒下了没啊?」 志摩手上再度缠绕着电光,朝着黑麒麟走去。但他的脚步马上又停了下来。 他扭曲着脸,啧了一声。 透过闪电余光所看到的黑麒麟——别说倒下了,连晃一下身子也没有,黑麒麟的双眸仍是笔直地凝视着志摩。他漆黑的躯体上一点伤口也没看见。 ——要是不够的话,就再吃我一招吧! 雷光又再度在夜气中疾走。 但那并没有伤害到黑麒麟。 不仅没有对黑麒麟造成任何伤害,甚至完全没有击中。 那道雷光在黑麒麟的眼前消失了。 「那么,这一招如何!」 志摩放弃以雷击攻击,转而伸出双手采向黑麒麟。 从他十根手指头的指尖,击射出红色的弹丸,而且还不是一次一发,而是如机关枪那般,以每秒二十发的速度朝黑麒麟连续攻击。 弹丸的真面目是凝结的火炎。那 是志摩在三年前吸收的某个红狼的招式,其威力就连钢铁也能轻易穿透。 「喝啊喝啊喝啊喝啊喝啊——!」 那灼热的弹丸毫不间断地朝着黑麒麟攻击。 但不管是射出了两千发还是五千发,黑麒麟那漆黑的躯体上仍没有流下任何一滴血。 这次并不像刚才的雷击一样在击中他之前就消失了,而是全部的弹丸都命中了。虽然击中了黑麒麟的身躯,却完全没有造成任何损伤。别说想穿透他的身体了,所有弹丸状在一碰上他的毛皮前就被弹了开来。 志摩脸色铁青。 怎么办? 怎么办? 要用能操控冷空气的白狼的能力来冻结他吗? 要以水狼的水再加上剧毒喷向他吗? 但不管使用哪一种,志摩都已经因为雷击和火炎弹的连射消耗了相当多的灵力,无法再使出有具杀伤力的攻击。 黑麒麟又往前踏出一步,然后说道: (你无论如何都不退下的话,那我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黑麒麟话一说完,身形便开始融解。志摩不禁屏息。 融解后的黑麒麟化为一片浓冽的合黑蔓延开来,将志摩包覆住。 「什……什……」 志摩的声音颤抖着。 包围住志摩的那片合黑是完全透不进一丝光线的黑,甚至无法看见自己的身体。 就算他转头来回环顾,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黑暗、黑暗,和黑暗。举目所及只剩一片黑暗,让他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还看得见。 插图067 志摩开始奔跑,他卯足全力地不停狂奔,但是他仍然无法从黑暗中抽身。 他开始觉得,自己真的有在奔跑吗?自己真的有双脚吗?他听见的这份喘气声真的是自己发出来的吗? 思考和感觉开始变得模糊。 自己在做什么呢? 自己又是谁呢? 他停下脚步呆呆地站着,眼前的黑暗被掀开一角,里头出现了一名男人。 那是个绑着一头灰发身形过瘦的男人。 那是谁? 那是——他。 没错……那是他自己——志摩熏。 接着,在眼前的另一个志摩熏周围,出现了许多大小不一的身影。 有大型野兽、小型野兽、鸟、鱼、虫—— 生物们开始朝另一个志摩聚集。 然后,它们开始啃食起另一个志摩。 「呜啊……啊啊……」 另一个志摩在转眼间就成了白骨。 已经是白骨的另一个志摩,竟又再溶解成一团微生物。 「啊啊……啊啊……」 那是,绝对死亡的影像。 志摩领悟到了。 这里便是虚无。 他已经死了。 他已经失去一切了。 他抱着头,放声大叫。 然后—— 黑暗突然散去。 「……?」 志摩抱着头环顾着四周。 这里虽然是原本那个停车场,但志摩却花了数秒的时间才想起这里是哪里,而自己又正在做些什么。 ——我被囚禁在幻术之中了吗? 志摩甩了甩头,然后惶恐不已地看向黑麒麟。 黑麒麟站在和刚才相同的位置上,和刚才一样静静地凝视着志摩。 当视线对上时,志摩的喉咙一阵干渴、汗水结冻。 黑麒麟身上的五色磷光转变为无形的力量缠绕在他的躯体上。虽然肉眼看不见,但那股极为强大的灵力正如同业火一般在他身上燃烧着。 志摩明白了。 那个绝对的死亡影像,并不是幻术。 那是由于志摩对黑麒麟强大的灵力感到恐惧,而在自己心中描绘出来的画面。 黑麒麟压低头和前脚,将角尖指向志摩。他打算冲过来。 「呜呜……呜呜呜……」 志摩哭丧着脸往后退。 他的本能催促着自己快点逃走。 那头野兽不是他所能对付的对手。 但同时志摩的理性也这么告诉他: 如果这只黑麒麟冲过来的话,那就太刚好了。这正是用双手抓住他——吸收他的好机会。 若能吸收那股强大的灵力,志摩就能成为这世上最强的生物。 ——麒麟是仁兽,仁兽是不能杀生的!没错,我何必要害伯他呢? 虽然本能又再一次提出警告,但志摩仍扭曲着脸大笑出声,张开双手。 「来吧——!」 他竭尽全身力量嘶吼。 黑麒麟的眼中瞬间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我要上了。) 说完后,漆黑的四肢蹬向地面。 黑金色的独角锁定志摩为目标,笔直地朝他冲过去。 或许是在犹豫着要不要杀了他,黑麒麟的速度并不是非常快,而是让志摩有机会避开的速度,但志摩却没有闪避。 他打算直接迎上黑麒麟角的攻击。当角刺上志摩时,黑麒麟的动作也会停下。如此一来,要在三秒钟内抓住黑麒麟应该是相当轻而易举的事。 志摩咬紧牙根,准备忍耐即将到来的刺穿疼痛。但痛苦的感觉却在角碰触到志摩前就先袭来了。 「什——么?」 他的全身泛起仿佛被火烧灼般的痛楚。 不对。事实上,志摩的全身确实正被烈火焚烧着。 那是由于缠绕在黑麒麟身上的灵力所引发的。 志摩狼狈地想要逃开,但已经来不及了。 黑金色的独角直接贯穿了志摩的左胸口。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摩仿佛快要撑裂眼角般瞪大眼睛,嘴巴也张大到下巴快脱臼那样,发出惨叫。 贯穿他左胸口的独角更加炽热,让志摩不仅是身体外侧,连从身体内侧也开始燃烧起来。 如同业火一般。 结果志摩不仅没抓住麒麟,甚至也无法逃跑。他只能不停地惨叫哀嚎。 志摩咒骂着无视于本能警告的自己。 他的皮肤开始烧溶、肌肉溃烂,甚至连骨头也被烧焦。 无法逃开的死亡到来。 但死亡却在志摩的眼前转过了身子。 若再这样下去持续三秒钟的话,他一定是必死无疑吧,但黑金色的角却在此时抽出他的体外。 那缠绕着身子、无法辨视的业火消失后,黑麒麟向后退了数步。 从灼热中获得解放的志摩,身子向后一倾,臀部着地跌坐在地面上。 「呜呜……啊啊……」 志摩像个将死之人般痛苦呻吟,他看向黑麒麟。左眼已经完全溃烂到失去视力,但右眼还是完好的。 黑麒麟正弯着四肢无力地垂着颈项,在志摩看来,黑麒麟就像是蹲坐在地上。 「啊呜……呜啊……」 志摩发出更大一声的呻吟后,扬起了一边的嘴角——然后向前倒下。 只要吃它一记拳头就完蛋了, 而亮必须要在阿努比斯挥出的一击必杀铁拳之前不断地予以反击才行。 这是场会缩短寿命的战斗。 但亮在这场战斗中取得了胜利。 在他不断地朝阿努比斯的胸口放出『发』、也持续地击出『放』之下,阿努比斯终于倒下了。 保持着一段距离,亮将积在肺中的气息吐了出来。 ——马拉松还比这个轻松十倍呢…… 他依照击到的手传来的手感判断出阿努比斯已经失去了意识,但对方仍活着。 虽然亮想给他致命一击,但他的体力与灵力都已到达极限,自己到底击出了多少『发』和『放』呢? 他的汗水不停淌下,喉咙如火烧般疼痛。 亮笑着用手撑住膝盖,视线左右环顾。 如今成了战场的河边草原到处都坑坑洞洞的,就连对岸也一样。由于他们来回穿越了河川好几次,鞋子、裤子和上衣都早已湿透。 亮不断地深呼吸努力,试图恢复体力。 要快点再给它一次攻击。 在阿努比斯醒来前,再给他最后一击—— 但是阿努比斯的生命力却比亮的回复力还略胜一筹。 「呶……呜……」 阿努比斯边咬紧牙根边站起来,亮则是露出干涩的苦笑。 阿努比斯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般地充满血丝,目光一捕捉到亮时便眯了起来。 「是你赢了。」 阿努比斯说道。 亮一脸诧异。 阿努比斯虽然费了一番力气才得以站起身子,但双脚却稳稳地踩在地面上,它的魔力并没有减弱。如果它要杀了现在的亮,应该比扭断婴儿的手还要简单。 「我还有力量,但那是因为我是妖魔的缘故。我若是一介人类的话,这条性命早就没了。因此这场战斗是你赢了。」 亮不禁深深地觉得:这家伙真是个奇怪的妖魔。 「那你打算怎么办?如你所见,我现在已经完全不能再打了。」 「撤退吧。」 阿努比斯简短地回答后就旋过身子,亮瞪大双眼。 阿努比斯接着又回过头说道: 「期待下一次再会吧……国见亮。」 然后他蹬向地面,纵身飞跃至半空中,随即降落在对岸。 阿努比斯在跳跃了数次后,终于从亮的视野中消失。 亮叹了口气。 「对我来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不想再碰见你啦。」 但不管怎么说,它肯先行撤退就算不错了。亮在心中补上这一句后回过头。 「遥……」 他一脸痛苦地低喃着。 在与阿努比斯激战中,他威受到遥的灵力竟爆发性地增强。 因为遥他——变化了。 现在的状况可说是最糟的了。 虽然他必须立刻赶过去,但现在这种灵力耗尽的状态,无法使出能强化身体能力的『钢』。不施展『钢』而徒步跑过去的话太花时间了,就算跑到大马路上搭出租车也还是很浪费时间。 亮闭上眼睛。 三分钟。 就三分钟,他让思考停止,努力地回复灵力。 亮将身子放松,再度开始深呼吸。 接着,三分钟后—— 亮静静地张开眼睛。 「好。」 他低声说完之后,快速往前窜出。 黑麒麟边微微地颤抖着身子,边站起来。 他的四肢几乎没有知觉,视线和意识都很模糊。 袭卷了黑麒麟——遥的那份痛楚,强烈得几乎粉碎他的意识。实际上,那名蛟男正因为失去了意识而一动也不动,就这么倒地不起。 变身有其风险,但也会带给星兽相对的益处。他的灵力会激增,在变化前所受的伤也会消失。而且变身为麒麟时,他既有能治愈一切病症和伤痛的角,也有着能在一瞬间就横跨千里的双脚。 但是加诸于别人身上的疼痛会反射给自己,杀人的话身心更会被一股无法形容的剧痛给折磨,这一项特性就算他化成了兽姿依然不变。 (呜……) 遥像想要甩开痛苦般甩了甩头,向麻由走过去。 (麻由……) 横躺在地面上的麻由睁着双眼,失去了意识。 (好像……没有受伤呢……) 她的衣着看来仍旧完整无缺,似乎没有遭遇到蛟男说过的那种事。即便如此,她一定也碰上可怕的事了吧。 遥紧紧地闭上双眼,痛骂着自己的毫无用处。然后再次甩了甩头后睁开眼睛,以斜眼看向蛟男。 他的鼻子嗅到一股肉被烧焦的味道。 ——怎么办? 他不能就这么放着这个男人不管。 若让这男人活着的话,他总有一天会再来攻击麻由吧。 他不想杀他。虽然不想杀他,但为了确实地守护麻由也只能杀了他。 他想起了亮说过的话。 (优先顺位的话用不着想也知道吧?那么你就做好觉悟吧。) 正是如此。 虽然自己被一种宛若身心都要溃烂般的不快感给凌迟着,他还是做好了觉悟。 但身为仁兽的遥本身是无法杀生的,只能交给亮。 视线回到麻由身上。 总之,先将麻由送回家里,和亮会合之后再来处置这个男人。 遥又再一次看向男人,却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男人的身形消失了。 遥迅速地转动着眼睛,却到处都看不见男人的身影。 ——上面吗! 他仰起头往上看,被他猜对了。 男人背上长着宛如蝙蝠般的翅膀飞在半空中。 但在遥看见那个男人的时候,他已经抛出子弹了。 一道闪光掠过了遥的眼角,麻由的身体动了一下。 遥再次看向麻由,他睁大了双眼。 麻由染上了鲜血。 「等——着——瞧——吧,是我赢了~~~~」 夜空中回荡着男人的呐喊,但遥充耳不闻。 男人随着哄笑飞旋而去。 (麻由……) 攻击麻由的是刚刚也有攻击过遥的火焰弹。那些子弹贯穿了麻由的脚、腹部、胸口和头。 麻由咳了一下后,鲜血便从贯穿喉咙的弹孔涌出。 她的脸上没有痛苦的神色,眼睛没有生气地睁着。 虽然她的胸口还微微地上下起伏,但死亡已经逼近她的身边,下一秒就要吞噬掉她了吧。 遥用鼻尖碰着麻由的脸颊,身子战栗着。 但他的颤抖随即停下。遥抬起头后,点了下头。 麻由伤势的严重程度,无论是多厉害的名医或方术士都束手无策。 但仍有方法能救她,而且只有这一个方法。 那个方法现在就笔直地长在遥的额头上。 遥闭上眼,朝自己的角祈求。 请治好麻由吧。 他不停地祈求。 过没多久,他就感受到独角里有一阵暖意,然后开始缓缓蔓延开来。 暖意终于将整只角全部包围住。遥张开眼睛,将角尖轻轻地抵在麻由的脸颊上。 存在于独角之中的治愈奇迹化为一道金色花芒,温柔地将麻由给包围起来。 但是—— 就算过了十秒、三十秒,还是过了一分钟,光芒却没渗入麻由的体内。 ——怎么回事……?为什么没办法治愈……? 十二年前,他在使用独角治愈麻由的心脏病时,治愈之光在转眼问就渗进她全身了啊。 遥灌注更多的治愈之光,但光芒还是只包覆着麻由,并没有渗进她的体内。 ——快点痊愈……!快点……快点……! 仿佛在嘲弄着惊慌失措的遥,麻由头部的伤口继续涌出鲜血。 遥不禁呻吟着。 麒麟的角能治好所有的病状和伤口。若力量无法产生效用的 话,那理由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麻由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意志。 奇迹绝不会对毫无生存意志的人露出微笑的。 (麻由!麻由!) 遥拼命地呼喊。 (麻由!麻由!) 不用等到遥呼唤,麻由就已经恢复了意识。 不,麻由原本就没有丧失意识。虽然她的意识中有九成已经丧失,但剩下的那一成意识,却一直看着灰发男人与和漆黑独角兽之间的战斗。 不知道为什么,麻由一眼就认出那个独角兽是遥。 麻由很清楚的知道,自己遭到了男人的袭击,也知道那都是致命伤。 但麻由既不觉得焦急,也不害怕。 对于近在眼前的死亡,麻由只觉得安心。 ——她不用再担心受怕了。 她能够从星兽、『伴侣』之类的异常情况中获得解脱了。 ——她可以见到浩平哥了。 麻由想着:闭上眼睛吧。 虽然张着眼睛死去很不好看,但只要闭上眼睛,她心想这朦朦胧胧的意识很快就会散去了吧。 但她的眼睑却不肯动弹,麻由开始感到焦躁,而且还有一件事让麻由更加觉得心浮气躁。 (别死啊!麻由!) 漆黑的独角兽——遥的声音让麻由感到心烦。 (麻由!你不能死!麻由!) ——吵死了。 (活下去!活下去吧!) ——真是纠缠不休。 (麻由!麻由!) ——不要管我了。 活下去,那教她以后要怎么办? 要她再继续忍受那种失去了浩平的孤独感,还有宛若失去了半个灵魂般的失落感吗? (活下去!麻由!你要活下去啊!) 遥拼了命地喊着,他声音就像是快哭出来一样。 麻由不禁想着:你也太拼命了吧。 由于麻由和遥的生命是连结在一起的,若麻由死了遥也会死。若这件事是真的话,那遥他现在也面临着死亡的危机。 但麻由心中完全没有一丝对不起遥的愧疚感。 将她的生命与遥连在一起的人不是她,是遥自己擅作主张的。就算他会随着麻由一起死去,她也不想管了。 麻由又再次想着:好想闭上眼睛。于是,她的眼睑总算落了下来。 ——终于,可以结束了…… 但是—— (不要!我不要麻由死掉——!) 遥的哭喊声,让麻由闭上的眼睛睁了开来。 然后麻由意识到自己正被一道温暖的金色光芒所包围。 ——好温暖…… 那份温暖——令人感到开心、安祥,又有点苦闷。 麻由知道这份温暖。 ——是浩平哥…… 浩平那张既平凡又祥和的脸一浮现在眼前,麻由便自然而然地露出微笑。 麻由与浩平是在四年前相遇的。 麻由没有考上艺术大学的入学考试,于是决定就读专门学校的设计系。而浩平虽然比麻由还要年长6岁,却是同系的同班同学。 现在回想起来真觉得有些好笑。不过那时麻由认为自己既然都缴学费了,不尽量多学一点的话实在划不来,于是非常认真地专注在课业上。某一天,浩平却主动出声对她说话。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看某一位知名法国摄影师的摄影展。 对麻由而言,她在小学和中学几乎没和男生说过话,就连高中也是读女校,这是她第一次被男生邀请。 与其说是高兴,麻由只觉得非常困扰。但是因为浩平对她说了一句「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喔」,于是她决定接受邀请。 事实上,那场摄影展确实让她获益良多。她不仅从摄影上学到很多东西,浩平的解说更让她有深入的了解。浩平对于绘画、摄影、电影——只要是视觉艺术类相关的范围几乎都相当精通。 不仅让她获益良多,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很开心。 两人观赏完摄影展并吃完饭,就在将要道别的时候—— 「我可以再邀你出来吗?」 浩平问道。 「是、是的,请你务必再邀请我!」 麻由出自本能地这样回答。 在那之后,浩平就频繁地约麻由出去。 绘画展、美术馆、博物馆、戏剧——浩平带她去的,全都是能学到东西又能激发她灵感的地方。虽然以约会的地点来说是有些朴素,但她不曾觉得无聊。 他们第一次牵手,是在第七次约会的时候。在星期日人潮拥挤的水族馆里,他们牵起了手避免走散,出了水族馆之后,两人的手还是一直牵着。 他们初吻的地方,是在麻由的房间里。浩平送她回家之后,由她主动邀请浩平到房间里坐一会儿。 麻由从没有与男性交往的经验,也是第一次让男生进她的房间,虽然她假装镇静,其实紧张得直发抖。 从一开始的约会至今约莫过了半年。浩平他也是男人,不可能一直满足于牵手就好的关系。 他们像平时那样子聊了一会天之后,气氛就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浮动,浩平就坐近她的身边。 他的手环绕住她的肩膀——然后亲吻了她。 她虽然喜欢浩平,也做好心理准备了,但她的身体却擅自地抖了起来,连眼睛也开始泛泪。 浩平离开她的唇后,轻轻地抚摸着麻由的头发,温和地露出微笑。 明明他们就已经交往了半年,床也就在旁边,但浩平却没有做出进一步的举动。 「对不起喔。」 浩平说完后,麻由摇了摇头。 她觉得自己才应该要道歉才对。 只是单方面地接受对方的付出,却什么也无法给他。对于这么没用的自己,麻由不禁哭了起来。 「没关系的,麻由你没做错任何事。不用着急也没关系,慢慢地……按照你自己的步调就好了。」 浩平温柔地抱着她,直到她停止哭泣为止。 而浩平正如他所说一般,一点也不急躁。 两人终于结合的那一天,是在他们开始交往后快过一年的时候。 虽然她觉得害怕、害羞,而且又痛又不舒服,但当结束之后被他拥在臂弯里时——可以真实地感受到喜欢的人的体温与心跳,让她觉得自己好像变回一个婴儿。一个完全不知世间的苦痛,只被希望所包围住的——婴儿。 插图077 没错—— 是的—— ——是浩平哥…… 这阵光芒的暖意,是来自浩平的温暖。 是幸福的温暖。 但是,麻由思忖着。 她觉得在被浩平拥抱之前,在更早之前,自己似乎就曾经被这种温暖包围过。 什么时候——? 在哪里——? (你不能死。) 她脑海里浮现出某个少年的身影与声音。 (我不希望麻由死掉。) 少年落着豆大的泪珠倾诉着。 ——阿遥…… 麻由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在她眼前的便是独角兽的那张脸庞。 独角兽也在哭泣着,从他漆黑的双眼中涌出了豆大的泪珠。 那个眼泪,并不是因为麻由死了的话自己也会死——并不是在哀悼他自己才流下的眼泪。 那只是因为对麻由死去而感到悲伤所流下的泪。 是为了麻由所流的泪。 麻由轻轻地触碰着独角兽 的角。 ——你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对不起。麻由在心里这么对浩平说着。 对不起,浩平哥。 我。 我还…… 不想死。 我想活下去。 包围住麻由的治愈之光,开始缓缓地渗进她的体内。 「真是糟糕,迟了两步。」 亮抚着因为汗水而完全湿透的头发说道。 他眼前是遥和麻由。两人都失去了意识。 麻由虽然身上满是鲜血,但没有受伤。正确来说,是完全治愈好了,是遥以角之力治好的。从出血量可以看出她原本受了致命伤。但她明明遭遇到可怕的事,睡颜和呼吸却出乎意料地安详。 原本变为星兽之姿的遥,现在也已恢复成了人身。 虽然遥没有受伤,但变化的代价却以一眼可见的方式表现在他的身上。 亮弯下身子,摸了摸遥的头发。 他那头曾经如砚墨般黝黑的头发,现在成了茶色,而且还是近似于金色或橙色般的亮茶邑。 「虽然这样也很适合他……但我可笑不出来啊。」 十二年前,遥变了身并治好麻由的病之后,就沉睡了三个月。 七年前,他在杀了柊弥的母亲之后,由于变化的反弹再加上『仁兽之痛』,让遥持续沉睡了三年。 那么这次究竟—— 亮抚摸着遥的头发,转着眼珠。 他没有看见敌人的尸骸,甚至还能感受到敌人的气息逐渐远去,结果遥还是没杀了敌人,也无法估计敌人负伤的程度。 这个情况,真的是最糟的迟了两步了。 亮的视线回到遥身上,轻轻地苦笑着: 「一点也不知道别人的心情,感觉倒挺不错的呢。」 明明是最糟的迟了两步,但遥的睡脸也和麻由一样非常安详。多半是因为成功救回麻由而松了一口气吧。 「唉,算了。」 他视线移向麻由。 假设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醒来,他一定也会誓死捍卫着春原麻由——麒麟的『伴侣』。 而且是不择手段。 但在那之前—— 「遥又昏迷不醒了……那家伙真的会杀了我吧……」 亮脑海浮现出柚子面露狰狞地,挥舞大太刀追杀他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 虽然柚子说为了修行要一个星期后才会回来,但她一听到遥因变化的反弹而陷入昏迷,就即刻飞奔回来。 想当然尔,柚子开始攻击起亮。 不是责备,而是攻击。 「小亮你明明跟在他身边,遥怎么还会变成这样,你这废物,无能的家伙,小亮你作为近卫,真是太失职了,我要解雇你,我要把你流放到西伯利亚!不行,这样还太仁慈了,判你死刑!你自己切腹吧,我会替你向大家解释,你现在立刻给我当场切腹,来吧、屠龙!啊、喂、不准逃!」 她比阿努比斯还要恐怖千万倍。 该说是万幸吗,遥在一星期后就醒来了。 他的身体没有损伤,醒来的隔天就能下床行走了。 想到他上次睡了三年,上上次则睡了三个月,这次竟然一个星期就苏醒过来,与其说是幸运,说是奇迹或许更为恰当。 唯有一点让人束手无策,而且完全高兴不起来。 遥的灵力完全归零。 上次与上上次都没发生过这种情形。 而且,醒来之后过了五天,遥的灵力也完全没有回复的迹象。 若能随着时间而恢复灵力的话那倒还好,但如果就这样一直丧失灵力的话要怎么办?如果以这作为昏迷一个星期就能清醒的代价,那就根本不是奇迹,而是恶梦。 调查了以往的例子后,他们得知过去也有星兽在变身后丧失了灵力,并且再也没有回复过的案例。但那毕竟不是麒麟,而是白泽。 白泽和麒麟一样是仁兽。虽然这并非是可以忽视的前例——总之,只能先祈祷遥的灵力快点恢复。 至于麻由呢—— 那一夜之后,正好过了两个星期。 连麻由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这段时间她过得相当平顺。 自濒死又获救的那一晚以来,她的胃不再疼痛,工作也开始有些进度。 也就是说,她现在的心情很平静。 真的很不可思议。 明明她仍是星兽的『伴侣』,仍是妖魔和操纵妖魔的人们的攻击目标。 或许是因为不断遭遇可怕的事,甚至濒临死亡这些事终于让麻由感到麻痹了吧。 无论如何,工作能开始有进展,她已经很感激了。 虽然她现在依然处于随时会被攻击的危险之中,但对麻由而言,她人生的第一顺位就是工作。不对,根本不用排顺位,工作就是她的全部。 除了画画以外,麻由没有任何兴趣和特长。如果连这份工作也失去了,她就真的变成行尸走肉了。 「看来能照预定在下周末时交出去了……嘿咻。」 她移动着鼠标,让光标停留在『传送』的选项,按了一下。 她回完出版社寄来的确认工作进度情况的电子邮件之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打开那扇昨天总算叫工人来修好的玻璃窗,接着走出阳台。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但是感觉很温暖,麻由舒服地伸展身躯。 她的手放在铁栏杆上,俯视着斜对面的一栋住家。 那里原本是一栋待售良久的房屋,但不知何时一楼却被改装成了咖啡厅。 她得知那栋房子的主人——还有店长是国见遥这些事时,已经是她在十三天前——也就是两个星期前那一晚的隔天了。 (请你千万……不要恨他……不要恨遥。) 那是十三天前亮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现在正陷入沉眠,而且是极为深沉的睡眠,不知道何时才会醒过来。」 亮又说明,那是因为化为星兽之姿的代价。 「我们明明就在你的附近,却又让你再次被敌人掳走。关于这件事,就算我们再怎么道歉也难以抵罪。只是,虽然这算不上是辩解……但遥他奋斗过了。他非常地努力。虽然麒麟在星兽当中灵力的强大程度算是首屈一指,但也因此有很多限制。只要他伤害生物的话,那个生物所受的痛苦,就会原原本本地反弹到他身上,若是杀生的话,更会尝到如堕入地狱般的痛苦滋味。变化的话,等着他的就只有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长时间昏迷。不管他做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他以那样备受束缚的身子在战斗着并守护你。所以——」 亮说到这里时停了下来,然后做出她无法预料的举动。 他当场双膝跪下,接着双手也平放在地面上,甚至连额头也抵在地面上。 「请你千万……不要恨他……不要恨遥。」 截至目前为止的人生中,既没下跪也没被人下跪过的麻由,只能手足无措地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算算时间——亮大概有三分钟都维持着那个姿势吧。 而自那之后过了一个星期,亮打电话来说遥已经醒来了。 亮的通知让麻由放下了心,她对于因而感到安心的自己也惊讶万分。 (请你千万……不要恨他……不要恨遥。) 亮说过的话又纠缠不休地涌现而出。 不管是十二年前还是两个星期前,遥两度救了麻由的性命,而且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为了拯救麻由,他不惜将自己的生命与她连结在一起,甚至还不惜让自己陷入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长眠中。若 是这样她还恨他的话,那也太过残忍了吧。 麻由胸口涌起一阵酸楚,她甩了甩头。 她手放在栏杆上回过头去,望向墙上的挂钟。 时间是下午四点十分。 ——得在天黑之前去买晚餐才行…… 冰箱里应该早就空空如也了。 ——但是…… 她的视线又望向斜对面的咖啡厅。 不管是去附近的超市或者便利商店,都一定要经过那间咖啡厅的前面才行。 ——如果没有人会走出来就好了…… 可以的话,她不想遇见国见家那三个人。 她害怕柚子,而且遇见亮的话,也只会回想起他的下跪而不知所措吧。 至于遥,她该以什么表情面对他才好呢——她连自己到底会有什么表情也不知道。 好险这两个星期都没有遇见国见家的人。 ——咖啡厅前面没有半个人,就趁现在吧。 麻由嗯地一声点了下头后,回到房间。 遥自后门走出来后,又绕到店的正门口。 午后的太阳刺眼得让他眯起了眼,但他的嘴角也因而绽放出笑容。 在一个星期前醒来之后,这是第一决定到外面来。 虽然他醒来的隔天时就能下床行走了,但柚子却说: 「我不管你身体怎么样,但在灵力恢复之前你得乖乖地静养才行!」 然后就不让他出门。 由于自己让她担心了许久,愧疚感使得他不敢违逆柚子,只是他真的太想念阳光了,所以才会趁柚子外出购物的时候,偷偷地跑到外头来。 他看向店里。 窗户上都放下了百叶窗,大门也从内侧里挂上窗帘。原本大门上在两个星期前贴着一张写有预定开店日期的纸张,但现在已被撕下,相反地贴着一张延期开店的道歉启示。 ——一定要在这星期之内开店才行。 虽然他毫无灵力,但身体并非完全不能动弹。 内部装潢早就在两个星期前完成,机器设备也都准备好了。若从明天开始启动的话,很有可能可以在这个星期内开幕。 问题在于柚子,这件事只能努力说服她了。 ——明天再开始重新动工吧。 下定决心之后,遥转过身去。 他正打算转向麻由公寓的方向时,视线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遥的视线落在前方,那人是—— 「麻由……」 麻由正站在他伸手构不着,但能听到说话声的位置上。她的视线落在地面上。 遥完全没有注意到麻由靠近他身边,可能是因为丧失了灵力,也可能是感觉变得迟钝了。 但是,为什么麻由会在这里?遥不认为她会主动到这里来拜访。 遥还没有说出口,麻由就回答了他的疑问。 「……我要去买东西……」 遥心想:原来如此。不管要出门到哪边去,的确都一定会经过这间店的前方或旁边。 遥不发一语,为了让麻由方便通过而退后一步。 但麻由仍然站立在原地,眼睛也望着地面。 「麻由……?」 麻由的视线总算抬了起来,但她的目光却直接略过遥的眼睛,而停留在他的头发上。 「你头发的颜色……」 「啊啊……」 遥抓起自己的刘海看着。 「这也是因为变身的反弹。」 他的发色和灵力一样都没有恢复。由于头发变成了非常明亮的茶色,在阳光照射下看来也像是金发。 麻由似乎想要说些什么而张开口,却又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而合上了唇,视线也再度垂下。 遥也是缄口不语,两人之间陷入沉默。 终于,麻由垂着眼睑,踏出步伐。 她那娇小纤细的身体走过遥的面前。 遥原本并不打算叫住她,但是当他一见到麻由的背影——当他一想到麻由要离开他了,遥的嘴巴就违反了自我意志,自行动了起来。 「麻由。」 麻由的肩膀颤了一下,回过头来,眼中带着害怕的神色。 遥后悔自己叫住了她,但仍说道: 「我要开一间咖啡厅了。」 他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店面。 麻由她已经从亮那边得知遥他们一行人搬到麻由公寓的斜对面,还有他们要开咖啡厅的事,所以在她眼中只看得见浓浓的胆怯,并没有惊讶的成分在。 遥接着说: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过来喝杯咖啡吗?」 麻由的视线从遥身上移开,答道: 「我不喜欢咖啡。」 她理所当然地拒绝。 遥也感受到她拒绝再交谈下去的氛围,因此沉默不语。 但麻由却出乎意料地又说: 「有甜点吗?」 她的眼睛看着遥。 「咦?」 「你的店里没有蛋糕类的东西吗?」 遥对于她继续说话还有询问的内容都感到意外,因此困惑不已地回答: 「啊、啊啊……有。」 「那都是你亲手作的?」 「嗯,因为是我一个人亲手做的,所以数量有限……」 「是吗……」 麻由的神情出现了些许变化。 虽然那只是极为细微的变化,但麻由的确笑了,然后说道: 「那么我最近会过去看看,因为你做的奶油泡芙很好吃。」 这次,他们的对话真的结束了。 麻由再度转回正面,快步地走掉。 「啊……」 遥再度发出声音时,是在麻由转身消失在转角之后。 麻由说的话太过震撼,让他不禁呆站在原地。 「她吃了……我做的奶油泡芙。」 而且麻由还说她也会来店里。 而且是露出了微笑对我说。 虽然只是个既不明亮也不温暖,连薄雪也溶化不了的微笑。然而对遥而言,却是个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他感到开心的礼物。 这是个人的一小步,却是人类的一大步。 遥突然想起,第一个登陆月球的航天员曾经说过的话,不禁微微苦笑起来。 第六话 给了我一颗心的你 今天一角屋的气氛也是一派悠闲。 店里有两道人影。一个是店长遥;另一个不是客人,而是柚子。 遥正在吧台内挑选咖啡豆。这项手工挑选作业必须亲手将异质和劣等的咖啡豆挑除掉,就算只是掺杂了一两颗劣质的咖啡豆,咖啡的味道也会变差,甚至有时还会危害到健康。因此遥总是在烘焙前和烘焙后非常仔细认真地进行这项作业。 柚子双手托腮抵在吧台桌上,注视着遥工作时的侧脸。 ——无论在什么时候,不论从哪个角度,小遥看上去都帅呆了,不过还是他做菜时的侧脸最帅~~ 他的神情比起战斗时还要认真,看起来似乎也很开心。 ——没人光顾的咖啡厅虽然生意冷清,但这样就能和小遥两人单独相处了。对我来说,店里还是没客人比较好。 今天是开幕后第三天。至今来到咖啡厅消费的人数,少得用双手的手指就能数完。 这一带住宅区与其说是静谧,不如说是冷清,所以也不太可能有什么生意,但遥和柚子都不在意。 毕竟又不是为了赚钱才开店的,闲一点也比较方便保护春原麻由。 「唔……」 一回想起麻由的事,柚子就不禁蹙起眉头。 ——小遥到底喜欢那女人的哪个地方呢? 柚子的视线,从遥的侧脸移至他的头发。 那是与金发相差无几的明亮茶色。遥的发色仍旧完全没有恢复。 他会丧失原本如黑墨般的发色,是因为变身的反弹。而遥之所以变身,为的是要救麻由。 不仅是头发变色这件事,由于变身的反弹之力,遥沉睡了一个星期之久,甚至连灵力也丧失了。 他的灵力和发色一样,毫无回复的迹象。 ——全部都是那个女人的错! 在遥醒来前的那段时间,她有多么地担心啊。 尽管如此,麻由她却没有说任何一句道歉的话。虽然说就算她道了歉,柚子也不会原谅她。 柚子的视线从遥的头发转回他的侧脸。 ——要……问问看吗?小遥你到底看上那女人哪一点…… 亮也曾说过。如果她想知道遥是被麻由哪一点所吸引,直接问他本人就好了。 遥不太会说谎,也不懂得岔开话题。问遥的话,他一定会确实地回答她吧,但——还是算了。 柚子双手托腮,摇了摇头。 虽然她很想知道,但相较之下她更不希望听见遥谈论他喜欢的女人的事。 她望向远方并叹了口气。 然后柚子突然想到…… 如果有人问她同样的问题,自己会怎么回答呢? 遥哪里吸引她? 她喜欢遥的什么地方? 她连想都不用想。 ——全部啊。 不管是遥的脸蛋、声音、举止还有他很会煮菜这一点,当然还有个性——国见遥这个人的全部,柚子都深深地爱着。 ——因为小遥是给了我心的人。 柚子微笑着,闭上眼睛。 冰冷的雨不断地下着。 少女手上拿着的并不是伞,而是一把小太刀。 虽然那看来并不是八岁少女会拿的东西,但在国见家,这已经是司空见惯的场景。 在如竞技场般广阔的草地正中央,有个少女——柚子孤独地一个人站着。 现在的时令是一月,而且还是黎明即将到来之际,柚子的身上却没有穿着外衣。百褶裙之下虽然有多穿一件裤袜,但上半身却只有一件长袖t恤。 柚子以那样单薄的穿著,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等人已超过三十分钟以上。 开始下雨的时间大概是二十分钟前左右。这里完全没有能避雨的建筑物与树木,柚子只是持续地淋着雨。 但就算有能遮风避雨的地方,柚子也不会离开那里一步吧。因为有人命令她不准动,而且对她来说,淋湿身子不过是点小事。 大约又过了三十分钟后,她等的人才姗姗来迟。由于雨滴夺走了柚子的体温,她的嘴唇都已泛紫了。 「抱歉,我迟到了。」 柚子所等待的人伸出一只手贴在她的脸颊上后,温柔地露出微笑。 她等的人是名女性。 那位女性的五官端正,脸型近乎完美,甚至拥有着看似人工雕琢出的美貌。 肌肤澄澈白皙,唇瓣是鲜艳的红色,瞳孔则是深邃的黝黑。 在她盘起来的头发上,装饰着一根带有彩珠的簪子,衣服则是绣有菊花的蓝色短袖和服。 女性的肌肤看不到皱纹,也没有黑斑,看上去像是十几岁的少女,但是她那双散发出大海般的宁静气息,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眸,却只有非常年长且洞悉这世上所有事物的人才会有的。 实在令人看不出她的实际年龄。 这名女子——国见紫乃,没人知道她的年龄。 这件事连柚子也不知道。但自柚子懂事的时候开始,紫乃的容貌就完全没有改变过。 「那么我们快点开始吧。」 紫乃虽然撑着油纸伞,却没有叫柚子躲到伞底下去,而是这么说道。 「是。」 柚子语气平板地回答之后,紫乃扬起刚刚放在柚子脸颊上的手。 她背后操纵着的四个影子动了起来。 那些野兽外表像狗,但身躯却又如老虎般巨大,全身长满银色的毛发,头上还有一只赤红色的眼睛,前脚的爪子异常发达。 这些看来既妖艳又不祥的野兽的名字,叫作斩铁,是国见家为了磨练卫士们所饲养的魔物。 两只斩铁在紫乃的两侧,另两只则移动到柚子的后方。 「时间限制二十秒,就算一点擦伤也不行。做得到吗?」 「是。」 柚子语气平稳地回答后,从刀鞘中拔出刀刃。 「加油啰。」 紫乃微笑着转过身去。 到方才为止都还十分温驯的斩铁开始发出低噑,望着柚子的四只眼睛浮现血丝。 柚子虽然置身在浓厚的杀意之中,却毫无胆怯的神色。 尽管浑身湿透,她的眼睛却十分干涩。 在柚子将刀鞘丢往一旁的瞬间,斩铁们将杀意化为行动。 四道银色影子飞向柚子。 从正面、左前方、右后方和左后方,四道如同镰刀般的利爪逼向她娇小的身躯。 来自左右两边的攻击可以逃开。但柚子所采取的行动并不是『跳向一旁』,而是『对着正面袭来的斩铁踏出步伐』。 她踏出脚步,挥出小太刀朝赤红色的单眼刺去。斩铁翻了个筋斗后倒了下去。 在突刺的同时,柚子将右足蹬向后方,踢上从右后方袭来的斩铁的下颚,魔物脚下便一阵踉跄。 而她的攻击动作,同时也是她闪避的动作。 从左前方和左后方袭来的爪击都惊险地划空而过。 但柚子没有收回踢出的右脚,仅用左脚蹬向地面,拉开适当的空隙。 两只挥爪落空的斩铁又迅速地朝她跃来。 袖子的手上已不见小太刀的踪影,因为那把刀直接刺在那只她解决了的斩铁眼上。 即使失去了武器,柚子也不心急。 她握紧拳头,冲向前方。 速度极快。 当两只斩铁挥起爪子时,柚子的拳头就已经瞄准了其中一只的眼睛。 她先用左拳轻微地瞄准测量距离后,再竭尽全力地使出右拳贯穿目标。 被击溃眼睛并打碎头盖骨的斩铁 ,当场四肢无力地瘫倒在地。 另一匹的爪子从一旁向柚子逼近,她挥出右拳后马上压低身子。爪子擦过她的右上臂。 斩铁的爪子正如其名,连钢铁都能撕裂,光是轻轻掠过,就足以让柚子皮开肉绽。不过她的表情不为所动,挥出左拳顶上斩铁的下颚。 柚子的身躯虽十分娇小,但蕴含在她身上那股极为凶狠的臂力,让那只体型与老虎无异般的银色身躯在空中翻滚两圈。接着它的头撞向地面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柚子又迅速逼近方才被她踢了下颚之后脚步不稳的斩铁,朝它的侧腹出拳。斩铁脚步都还没站稳又遭受连续攻击,于是睁大了单眼倒下。 柚子并没有停下动作。她奔至最初打倒的那只斩铁身旁,拔出那把仍插在它眼睛上的小太刀后,刺进这只还有气息的斩铁头部。溅出的鲜血染红了柚子的双手。 她挥下那把刺进头部的太刀,将它的头深深劈开。柚子又走向刚刚被她攻击侧腹后倒卧在地的斩铁,同样劈下它的首级。 而剩余的那两只斩铁,已经没必要再施予致命一击了。 柚子在丢掉那把沾满了血、脂肪和水晶体液体的小太刀后,吐了一口气。 「花不到十秒钟呢,真是了不起。」 方才站在远处观战的紫乃边走向柚子边对她说。 「不过你……受伤了呢。」 「是的。」 虽然只是短短十秒,但柚子在剧烈动作之后,气息毫不凌乱。 「是因为下雨让你看不清楚吗?」 紫乃笑眯眯地询问。 「是的。」 「不过这个不能拿来当借口吧?」 「是的。」 「那么——」 紫乃自始王终都带着笑容说话。 「你就这样站到明天正午吧。一步都不能移动喔。」 「是的。」 「明天的修行呢……对了,从三点开始吧。」 「是的。」 「如果雨势能立刻停止就好了。」 「是的。」 紫乃轻盈地转过身,迈出步伐。 柚子一动也不动,也没有去擦拭她那脏污的双手,就这样目送着紫乃的背影。 直到看不见紫乃的身影、直到天黑、直到天亮,柚子的脚依然没有动过一步。 雨势持续到隔天正午才停下来。 这就是柚子的日常生活。 所有出生在『守护一族』的孩子,都会让他们成为卫士学习方术。然后其中特别优秀的两个人会成为近卫跟在星兽身边。 但国见家的情形不太一样。 在国见家孩子出生后,会使用某样方具来测试孩子潜在的灵力。只有拥有一定程度以上灵力的孩子,才会成为近卫候选并且集中培训。因此国见家虽然在卫士的数量上劣于其它『守护一族』,但是在资质方面却是相当突出。 而柚子是在这十年出生的孩子当中灵力资质最高的一个。 不过,即便她的灵力资质最高,却有着相当悲惨的童年。 「近卫不需要感情,只需要强壮和忠诚。」 这是身为国见家卫士总领——紫乃的主张。紫乃不仅教导柚子和亮,同时也是教导遥和柊弥方术的女人。 紫乃遵循这项主张,将拥有灵力的孩子们带离父母身边,在教导方术之前,先禁止他们哭泣与愤怒。 哭的话,她会让孩子们持续淋着冷水直到泪水结冻为止;生气的话,她会将孩子们幽禁在黑暗中,直到愤怒变成了绝望。 不过,为了让孩子们和他们应该侍奉的星兽之间维持亲密融洽的关系,露出笑容是允许的。但是几乎所有孩子在七岁以前,早已失去连同笑容在内的一切表情。有些孩子分裂出多重人格,甚至也有因而丢了性命的人。 柚子也是一样。到了五岁的时候,她完全忘了该怎么去笑、怎么哭泣、怎样发脾气。对于紫乃说的一切都只回答「是」,就算再怎么感到不快也不皱一下眉头,只默默地完成她所交代的修行。 为了强化肉搏战的能力,袖子几乎每天都要和魔物战斗。也曾经和卫士或同为近卫候补的小孩战斗过。由于她被命令一定要杀了敌人,所以就算对手是人类她还是可以下得了手。 她每一天都会沾染上鲜血。 这就是柚子的日常生活。 正午的钟声响起时,柚子笔直地向前倒卧。 持续地淋了一整天隆冬的雨水,就算是再顽强的方术士,也会感到浑身无力。 柚子虽然倒了下来,但仍努力地维持住意识,然后缓慢地站起身来,抱着肩膀踏出脚步。 她似乎冷到了骨子里,嘴唇与肌肤泛紫,牙齿不停打颤。 虽然天空上不见一片乌云,阳光也很温暖,但要暖和浑身冰冷的柚子还是完全不够。 她需要烤烤火或泡个热水。可是她不能拖拖拉拉的,因为今天还有修行。 柚子走向离这里最近的小屋,而不是回自己的住处。 国见家十分宽广,从这里徒步走到近卫候补的孩子们居住的区域要花上三十分钟。现在的柚子已经没有力气走完那段距离。 她记得好像有一个老人独自住在那个小屋里。那里应该有火炉吧。 她边颤抖着身子边摇摇晃晃地向前走,从草原走进竹林。穿过竹林后,她来到了小屋的后头。 柚子正打算走到正面的途中,终于体力不支。 她一屁股坐倒在地面上。 ——我已经……走不动了…… 她的意识开始被暗黑吸引。 「真可怜。」 若没有这道声音的话,柚子的意识就会直接陷入合黑之中。 柚子微微抬起视线。 有个少年单膝跪在她身边。 他有着一双深邃的眼眸,以及在阳光照射下依然乌黑发亮的发丝。 少年,只要是隶属于国见家的人都应该要赌上性命去守护的存在——遥。 「若你不讨厌牛奶的话,就喝了它吧。」 一个马克杯放在她的面前。 往上蒸腾的热气,在她的鼻尖前方形成一片白雾,浓醇的香气窜入她鼻腔。 柚子从被炉中伸出双手握住马克杯,不过对她还没回温的双手来说,似乎有些太烫了,于是她又迅速放开了杯子。 「太烫了吗?」 柚子摇了摇头,再度以双手拿着马克杯。她将杯子拿至自己面前,凑上嘴唇,然后啜饮着热牛奶。虽然嘴唇一阵刺痛,喉咙也感到灼热的痛感,但柚子的双手和嘴巴都没离开过杯子。 她啜饮了两、三口,让嘴唇和喉咙习惯热度之后,举起杯子开始咕噜咕噜地猛灌。 暖了胃之后,身体也变得暖和起来。 马克杯瞬间空空如也。 「要再来一杯吗?」 柚子抬头望着伫立在她身旁的遥,点了点头,鼻水从自她的鼻子滴了下来。她环顾四周,但是没看见面纸盒。 柚子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打算直接用手去擦鼻子。 「等一下。」遥出声制止她。 遥从裤子的口袋中拿出面纸包后抽出一张,擦掉柚子的鼻水。 柚子睁大了双眼,想把脸转开。 「别动。」遥再次出声制止。 柚子虽然会像机器人般听从紫乃的命令,但那是因为紫乃是国见家卫士的总领。她并没有被教育要遵从别人的一切指令。但是遥和柊弥——这两位麒麟另当别论,他们是国见家存在的意义,违逆他们所说的话是不被允许的。 柚子默默地 让遥擦掉她的鼻水。 等遥擦完鼻水后,他又抽出一张面纸,接着擦拭柚子的嘴边。 柚子本人没有发现,因为她一口气喝完了热牛奶,所以嘴边有一圈白白的痕迹。 遥将柚子的嘴角也擦干净了后,拿起空的马克杯走向厨房。 柚子将双手伸进被炉、缩起身子后环顾室内。 这里是一处简朴的小屋——约莫四个榻榻米大的和室。墙壁和榻榻米都很老旧,再加上采光不佳的缘故,虽然现在是日正当中的中午时分,但屋内的光线还是有些昏暗。 遥拿来的燃煤暖炉与电气暖炉放在柚子的左右两侧烘烤——但不知为何,在燃煤暖炉的正前方有一只白狗,它正毫无防备地沉睡着。应该还是只幼犬吧,不过它的脸有些平坦,再加上圆滚滚的眼睛分得很开,让柚子觉得它一点都不可爱。 柚子视线移向厨房。 走出房间后就是厨房了,而遥正站在瓦斯炉前面。 柚子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遥用锅子加热牛奶的背影。 过了不久后遥又走了回来,把冒着腾腾热气的马克杯放在柚子面前。 柚子再次从被炉中伸出双手握住马克杯,开始喝起热牛奶。但她这次没有一口气喝完,而是一口一口慢慢品尝。 热气一涌入鼻腔之后,鼻水又流了下来,她吸了吸鼻子。 「真的不用去烧个热水吗?」 遥站立在一旁询问着。 「不用了。」柚子回应道。 「反正也没有时间……」 这座小屋虽然也有浴室,但不是水龙头一转就有热水的类型,而是要放好水后再煮沸,何况也没有淋浴间。 距离今天的修行开始不到一个小时。就算现在开始烧热水,等到热水滚了,也早就来不及赶上修行了。 「而且,我身子已经暖和多了……」 「那么,至少我去拿个替换衣物吧。」 柚子还是只回答一句:「不用了。」 柚子并不是对遥客气,也不是在逞强。她的颤抖已经完全停下来了,而且长时间待在被炉里,再加上两个暖炉的烘烤之下,她的头发和衣服也几乎都干了。 「我没事的。」 柚子这么说道后,遥终于点了点头。但他并没有直接坐下来,而是走回厨房。然后他打开冰箱,从里头取出一个纸盒,就拿着它回到房间。他坐在柚子的斜右前方的位子上,打开了那个纸盒。 就在下一秒,那只原本在燃煤暖炉前睡得香甜的小狗突然跳了起来,奔至遥的身边,对他用力地摇起尾巴。 「你刚刚才吃过吧?」 遥对小狗这么说道。 「这是要给柚子吃的。」 纸盒里头是铜锣烧。 「若你不讨厌甜食的话,不妨就吃一点吧。」 柚子点点头,伸手探向铜锣烧。 她撕开袋子一口咬下,内馅是传统的红豆泥。她虽然心想里着「原来内馅是红豆泥」,但她其实并不在意味道如何。 柚子对于味道本来就毫无兴趣。对她而言,食物只不过是为了生存所需的精力来源。并不是有人这么教育柚子,而是一直被禁止着哭泣和生气而长大的她,对于一切都不再介意。 柚子没有细细地去品尝味道,才咬三口就把第一个铜锣烧吞进肚子里。 她迅速地伸向第二个,同时另一手抓住第三个。 柚子边将第二个塞进嘴里,边看着遥, 遥正将铜锣烧撕成小块,喂着那个面貌平坦的小狗。 那只小狗不知道是感到饥饿,还是很喜欢铜锣烧,它陆续一口吞下遥放在掌心上递给它的铜锣烧。柚子记得遥对小狗说过「你刚刚才吃过吧」,那想必它应该很喜欢铜锣烧吧。 小狗圆滚滚的小眼珠闪闪发亮,相对之下遥却是面无表情。 不只是现在。在遥将无法自力行走的柚子扶到小屋里头、从壁橱中拿出暖炉时,都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 对于所有隶属国见家的人而言,这个名叫国见遥的少年可说是他们的生存意义——黑麒麟。 若柚子成为近卫的话,就要经常陪在他的身边,守护他和他的『伴侣』。 但柚子对于这个年长她四岁、名为遥的少年一点好感也没有,反而很讨厌他。 柚子和遥大概一个星期内会见面三至四次。为了让近卫候补的孩子们对于应该守护的麒麟萌生出忠诚心,国见家设有让孩子们和两名麒麟共同相处的时间。除了那些时间以外,近卫候补的孩子们基本上不会见到两名麒麟。并不是因为特别限制他们会面,而是几乎所有孩子期待想见到谁的心情,都已经随着愤怒和悲伤一起不见了。 柚子今天也是第一次在设定时间以外和遥见到面。 柚子一边吃着第三个铜锣烧,一边瞪着面无表情的遥。 面无表情。这正是柚子讨厌遥的原因。 虽然紫乃也教导两名麒麟方术,但他们并没有过着柚子那般充满鲜血和惩罚的每一天。 也没有禁止他们生气或哭泣。尽管如此,遥却和柚子他们一样面无表情,这让她很不喜欢。另一名麒麟——柊弥就会生气也会哭泣,而且很常笑。 「这个地方现在没有任何人在住。」 遥没有停下喂铜锣烧给小狗吃的动作,开口说道。 「不过在上个月之前,还有个老爷爷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 「是吗?」 柚子仅仅这么回答。 她也知道之前有个老爷爷曾经住在这里,但老爷爷死掉这件事,她也是今天才第一次听说。不过,她完全没有兴趣知道老爷爷怎么了。 「铜锣烧也是那个老爷爷捡回来的。」 柚子的视线落在她手边正吃到一半的铜锣烧。 「这也是捡到的……?」 那个老爷爷是在上个月过世的,也就是说,这个铜锣烧已经放了一个月以上了。 铜锣烧这种食物的保存期限有这么久吗? 「不是的。铜锣烧是这只小狗的名字。」 遥抱起小狗拥在胸前。 「狗的名字……」 「对,因为它爱吃铜锣烧,所以名字也叫铜锣烧。」 不知铜锣烧是因为听见别人一直喊自己的名字而感到开心,或是想要吃更多的铜锣烧,它拼命地伸长脖子,舔起遥的脸颊。 「那我手上的铜锣烧……」 「那是我昨天才刚买回来的,保存期限没问题。」 「是吗?」 柚子安心了,又将铜锣烧送至口中。 「是老爷爷拜托我的。老爷爷希望在他死后,我能代替他照顾铜锣烧。」 对这件事不感兴趣的柚子,只是回答了一声「是吗」,然后继续将第三个铜锣烧吃完。她喝完了马克杯里的牛奶后,又伸手再拿了第四个。 在柚子吃第四个铜锣烧的那段期间,遥没再对她说话,而柚子也没有向他攀谈。 遥的个性沉默寡言,柚子则是极少主动找人攀谈。虽然两人一周内会见三到四次面,但相处时总是静默不语。 在柚子吃完了第四个铜锣烧,想要伸手去拿第五个——也是最后一个的同时,遥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 柚子维持着伸手抓住铜锣烧的姿势,把视线移到遥的身上。 遥微微垂着下了头。 「柚子,你们每天会过得这么辛苦,都是我和柊弥的关系。」 柚子没有应答。 近卫候补的孩子们每天会过得那么辛苦,全都是麒麟的关系。事实似乎的确是如此 。 但即使他开口道歉,也改变不了事实。 「对不起。」 遥再次致歉,但柚子只是回答:「没关系。」 对于忘了如何愤怒、也忘了何谓哭泣和欢笑的柚子来说,对于眼前这个让她每天过着残酷生活的麒麟,她早就没有任何怨恨的心情了。 柚子打算开始吃最后一个铜锣烧,而不再看向遥,然而她却皱起眉头。因为刚才还被遥抱在怀里的那只铜锣烧,不知何时已端坐在她身旁。 铜锣烧眼睛中散发着光芒,嘴巴淌着口水。柚子觉得它根本就不可爱,而且又脏兮兮的。 「它是想吃铜锣烧。因为那是最后一个了。」 「是吗?」 柚子啪的一声撕开了铜锣烧的袋子,原本坐着地面上的铜锣烧突然站起身来。 柚子来回看着手上的铜锣烧与眼前的铜锣烧。 「……算了,其实也没差。」 她将从袋子中取出的铜锣烧,随意地丢至它的跟前。 她还以为它会迅速地张口咬住铜锣烧,但不知为何它却仍然抬头看着她。 「……?」 柚子又皱起眉头。 「它是在叫你分成小块给它。」 遥这么说完后,柚子又来回地看了看铜锣烧和铜锣烧,然后冒出一句: 「……还真是任性。」 不知道铜锣烧是以为自己被称赞了还是想要回嘴,它高亢地吠了一声。 「你能撕给它吃吗?因为它嘴巴很小,没办法直接吃下一整个铜锣烧。」 「这只小狗还真是任性。」柚子这次在心中低语,没有把话说直接出口,然后点了点头。 她拿起铜锣烧,撕下一部分递给铜锣烧。尽管如此,铜锣烧竟然还是露出一副不怎么想吃的表情。 「不能用手指抓着递给它,要放在手心上然后再给它。」 这只狗还真任性。柚子又在心中说了一句,然后照着遥说的去做。 她将手上的铜锣烧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在掌心上递了出去,铜锣烧的脸就几乎整个埋在她的掌心里面吃了起来。它将铜锣烧吞下去后,又抬头看向柚子,仿佛催促她快喂下一块。 柚子虽然觉得很麻烦,但还是继续撕着铜锣烧。 刚才遥明明喂它吃过不少了,但它吃铜锣烧的速度却丝毫未减。 一只小狗正津津有味地吃着铜锣烧——一般来说,这是个会让人不禁莞尔的画面,但柚子却紧皱着眉头。 因为当它湿润的鼻子与舌头触碰到她的手掌时,她只觉得很恶心。狗的鼻子温度冰凉,舌头却是温热的。 而令柚子皱起眉头的理由,还有另外一个,那就是她感到很困惑。她不明白,难道这只小狗不讨厌血腥味吗? 经过昨天的修行,柚子的双手沾染过斩铁的血迹和脂肪。虽然她在进入被炉前有洗过手,但血和脂肪的臭味还是除之不去。因为她没用肥皂或洗手乳清洗,所以臭味还清楚地残留着。嗅觉远比人类灵敏的狗,是不可能闻不到这种臭味的。 柚子对血腥味很苦恼。虽然在战斗中时她并不那么在意,但等修行完毕之后,她曾经因为浓厚的血腥味而呕吐过。 不过,铜锣烧看来一点也不介意血腥味的样子。 ——是因为狗不介意血腥味吗? 还是说,不管臭味有多么讨厌,为了爱吃的铜锣烧,它也毫不在意。 只要细看铜锣烧吃起铜锣烧的那股气势,的确会让人这么认为。 当它吃完铜锣烧之后,还是不停地舔着柚子的手。当柚子把手缩回去,它还是紧追不舍地舔着。 那种既冰冷又温热的感觉让她感到恶心,但在不断地被舔舐之下,那份恶心感却变成了另一种感觉。 「——噗。」 从柚子的鼻子和嘴巴中喷出了气。 「呵——嘻嘻。」 她的眼角往下弯,脸颊也不再紧绷。 「呵呵——噗哧——呵呵呵呵。」 她开始觉得很痒。 铜锣烧可能是把柚子的反应解读成她很开心吧,又更加把劲地舔着她。 「呵呵——等——住手——啊哈,啊哈哈哈哈——!」 由于太痒了,柚子在被炉中不禁搓着双脚、扭着身子。 她的掌心一被舔之后就痒得受不了,最后眼角还泛出泪来。 「铜锣烧。」 遥见到这种情况,探出身子伸手把铜锣烧从柚子身上抓开。 「哈……呼……」 柚子上气不接下气。虽然她已经不再那么痒了,但垂下的眼角和放松的脸颊并未回复成原本的模样。 遥凝视着柚子的模样,过了一会儿这么说: 「太好了。」 柚子一脸疑惑地转向遥。 「柚子,你是会笑的。」 柚子望着遥的脸,然后别过了头。 「会……笑?」 遥抱着铜锣烧点了点头。 「在紫乃教导的孩子当中,有很多孩子都不会笑。」 「笑……」 柚子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 「我……刚刚……笑了吗?」 遥点点头。 「对……这就是笑……」 没错。柚子这么想着。 这就是笑。 她现在正在笑着。 「太好了。」 遥又说了一次,铜锣烧跟着吠了一声。 「今天还有修行,我要走了。」 柚子说完后站起身。时间是二点四十五分,距离修行时间还剩十五分钟。 「身体暖和起来了吗?」 遥开口询问,柚子点了点头。 由于大约有一个小时都待在被炉里,而且身旁还有两个暖炉,她的身体已经十分暖和了。虽然她的头发与衣服还没全干,但不至于妨碍行动。 「我送你到那边吧。」 遥将抱着的铜锣烧放至一旁后站起身。 铜锣烧滚了几圈之后来到柚子的脚边,然后在她双脚的空隙之间来回穿梭两次,接着抬头看向她。 「它好像亲近你了呢。」 遥说道。 「你抱抱它的话,它会很开心的。」 柚子点了点头,她一把揪起铜锣烧的后颈,将它举至眼前的高度。 虽然那根本称不上抱,但铜锣烧的圆滚滚的眼睛,却闪烁着光芒。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张平坦的脸。 即使铜锣烧的眼睛再怎么闪亮,它长得不好看的事实依然不会政变,但是…… ——虽然它的模样长得很丑……但或许有那么一丁点的可爱吧。 柚子这么想着。 插图097 「要走了吗?」 柚子点了点头,将铜锣烧放回遥伸出的手上。 后来,遥送她到修行场附近。 「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道别时遥这么说道: 「再到那个家里来玩吧。」 然后拾起怀中的铜锣烧,轻轻地凑向她。 「铜锣烧它会一直都在那个屋子里,我也几乎每天都会去。」 虽然袖子根本不会拒绝麒麟的邀请,但她还是迟疑了一下。 她考虑了半晌之后答道: 「那么,我明天再过去。」 隔天,柚子如她昨天所答应的又再度造访小屋。 铜锣烧在,遥也在。 遥又准备了铜锣烧,两个人和一只小狗同时吃了起来。 遥和柚子之间几 乎没有交谈,只有两个人轮流喂钢锣烧吃铜锣烧时才会聊上几句,但柚子在这段时间里并不会感到无聊。 道别时,遥说:「不论什么时候,都欢迎你过来。」柚子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隔天、又再下一个隔天——从那之后,柚子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小屋。 虽然她多半是在修行前去造访,但有时也会在修行之后才过去。而当她在修行之后去到小屋时,遥都会替她擦拭沾染鲜血的双手与脸庞。 他们每天所做的事,就只是一成不变地喂铜锣烧吃铜锣烧,她与遥的对话也只在最低的必须限度之下交谈。尽管如此,这样子过了数天之后,柚子发现到遥绝对不是个冷漠无情的人。 只是他脸部五官的动作都很小,所以很难判别出来,但遥在接触柚子与铜锣烧时经常露出笑容。 而柚子也是。 当她抚摸着铜锣烧、凝视它那平坦的面孔,还有当它舔舐她的手和脸颊的时候,柚子都会露出笑容。 刚开始的时候,只要她每次一笑,就觉得自己的脸颊怪怪的,但连续几天到小屋来也过了一个星期,她也就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笑成了一件很自然的事。 但是—— 柚子和遥都没有注意到。 有一道人影躲在暗处,偷偷地观察他们隔着铜锣烧相视而笑的身影。 那是一间既阴暗又狭窄,而且非常寒冷的石室。 在仿佛连呼出来的气都会为之冻结的寒冷之中,紫乃只穿着短袖和服,身上没再多加一件外衣,但她的身体却没有发抖。 在她视线前有着一道非人的身影,它的双手与双脚,甚至连身躯都被锁链束缚住了。 紫乃优雅地微微一笑,出声说道: 「好久不见了呢,烧钢。」 这只名为烧钢的魔物抬头睨视着紫乃,低声噑叫。 它那双凸出的巨大眼睛之所以充满了杀意,也是理所当然的。 因为把它封印在这座阴暗狭窄的冰冷石牢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眼前的紫乃。 它那犬齿异常发达的血盆大口,龇牙裂嘴地朝着紫乃张开。 烧钢拥有连钢铁也能烧熔的火焰。正因为它拥有这种火炎,才被会称为烧钢。但它现在却无法喷出火焰焚烧眼前的女子。 因为它的喷出火焰的能力消失了,被刻在一整面石壁上的咒印给夺走。满溢石室中的冻人寒气,也是咒印的缘故。 咒印也施加在缚住它的锁链上。 「很强的杀气,我可以放心了。」 紫乃将烧钢封印在这个石室里,已经是四个世纪半以前的事了。 虽然她活捉了这只魔物作为卫士们的修练对手,但尽管过了四个半世纪,烧钢仍然存活了下来。 并不是她没有给它出场的机会,她也好几次让烧钢和卫士们战斗,但它赢得了每一场胜利。由于烧钢的骁勇善战,它这十年以来,都未曾再踏出过这里一步。 而紫乃在相隔十年之后,打算让烧钢再次出场。 「开心一点吧。有个想让你去测试她实力的方术士出现了。」 说完,紫乃单手流畅地向前探出,从红色唇瓣中吐出一连串的咒文。 咒文融入雕刻在锁链上的咒印之后,锁链如奶油般融化了。 暌违十年的解放。尽管如此,烧钢既没发出欢欣的呐喊,也未向紫乃发泄累积已久的杀气。 因为烧钢它知道,即使解开了锁链的束缚,它也绝对得不到自由。 它无法违背紫乃的意志。如果一有逃走的念头,就会遭到被杀的命运。如果它杀的人类不是指令上的人类,它也同样会被杀害,袭击紫乃更是天方夜谭。虽然烧钢曾经灼杀、撕裂了为数众多的方术士,它也不敢出手攻击紫乃。 除了与她所指示的方术士战斗,接着获胜之后再回到这座既阴暗又狭窄又寒冷的石室以外,它没有其它活路可走。 「从这里直直地向西方前去,有一栋老旧的小屋。现在有两个小孩子正在那里。我希望你去当他们两个人的对手。」 烧钢虽然恶狠狠地瞪视着紫乃,但仍点了点头,迟缓地动了起来。 等到烧钢的身影消失在石室中后,紫乃不禁笑了出来。 ——没想到用不着等到对这孩子下手,她就已经和黑麒麟熟稔了呢。 紫乃早在柚子开始修行之前就对她期望很深。 所有出生在国见家的小孩,都会藉由方具来调查他们潜在的灵力,而柚子也不例外。结果方具调查出柚子身上具有非凡的巨大灵力。虽然柚子的亲哥哥——亮拥有的灵力非常高,但柚子潜在灵力更胜亮一筹。 紫乃心想,不能糟踏柚子与生俱来的资质,因此决定亲自锻炼她。 而柚子也没有违背她的期望,战斗力日益强大,但却存在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柚子对遥丝毫没有兴趣。 虽然对于近卫而言,最重要的就是强大的战斗力,但对于星兽所拥有的正面感情——忠诚、爱情、友情、亲密——这些也非常重要。 因此尽管他们让柚子和遥在一周内有三到四次的相处时间,但柚子却对遥没有任何正面的情感,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唉,虽然这也是无可厚非。 近卫候补的孩子们,几乎都沉默寡言且面无表情,而遥本身个性也是如此,所以完全没有任何一个近卫候补和遥建立起良好的关系。虽然过去曾有两个这样的人,但一个已经成为遥的近卫,另一个则成了柊弥的近卫。 让柚子和遥心灵相通,柚子便会从近卫『候补』升格为『第一候补』。 紫乃绝不会错过这个良机。 只要让柚子和遥并肩战斗——而且还是派出实力强得无法单独对付的魔物与他们战斗——两入之间的羁绊就可以更加稳固。 烧钢的战斗能力很强。遥也不可能毫发无伤,不过,遥已经有『伴侣』了。即使他伤得再重,也不至于到死的地步。 紫乃轻盈地翻过身子,走出冷得冻结的石室。 她遥望着天际,轻声说着: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不负我的期望吧……柚子?」 深灰色的乌云,开始低低地笼罩着天空。 冰冷的物体突然落在柚子探出的手掌上。 「雨……?」 她蹲着身子,抬头仰望天际。 雨滴开始滴落在她的脸颊、额头与鼻尖上。 「愈下愈大了。」 遥站在柚子的身边说道。 柚子这天也来到小屋造访遥与铜锣烧。 「进去里面吧。」 柚子点了点头,将手上那剩下四分之一的铜锣烧放进嘴里,站起身子。 「汪呜!」 可能是想抗议吧,铜锣烧在她脚边没劲地地吠了一声。 正当柚子和遥并肩踏出步伐时,一股炽热的气息猛然袭来。 柚子反射性地沉下了腰,遥则是皱起眉头望向气息的来源。 在乌云和小屋后方广阔竹林的缝隙间,他看见一个熊熊燃烧的巨岩。 巨岩坠落在竹林正中央的瞬间,地面一阵震动,随着一声巨响喷出火柱后又再次跃向空中,然后呈拋物线地向他们飞来。 「快退开!」 不用等到遥大喊,柚子已揪起铜锣烧的后颈跃至一旁。遥也在出声大喊的同时向后抽退。 巨岩落在方才柚子与遥站着的地方,随即迸射出火柱,将灰色的空气染成一片绋红。 以巨岩为中心产生了一阵焚风,使得柚子与遥一同皱起了脸。 柚子右手抓着铜锣烧 ,左手拔出插在腰上的小太刀,瞪视着在无预警状态之下现身的敌人。 那个宛如巨岩般的物体,是个体型庞大的魔物。 它有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以及异常发达的犬齿,光滑的头颅上还长了一对角。由于全身被火焰包覆住,所以无法分辨有无体毛及肤色,但亦能看出它的躯体是由庞大的肌肉所构成的。乍看之下像是巨岩,也正是因为它肌肉壮硕的缘故。 「是烧钢。」 遥说道。 「烧钢……」 柚子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它和斩铁一样……都是国见家饲养的魔物。」 柚子想开口问它有多强,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因为光是与烧钢对峙,就能感觉到它散发着在她至今所战斗过的魔物身上从未见过的强度,还有那明显的杀气。 在小屋的后方,方才烧钢降落的那片竹林早已化为一片火海,想必不久后就会延烧到小屋来吧。 雨虽然开始淅沥哗啦地下着,但完全不足以消灭竹林的火势和烧钢身上的火焰。 「这个就是……今天的修行吗……」 柚子自言自语般地低喃。 以前也曾经有修行用的魔物来突袭她。由于修行用的魔物受到相当严格的管理,所以它们绝对不可能逃得出来,必定是紫乃放出来的。 「我也一起战斗吧。」 遥说道。 「它不是柚子你能单独取胜的对手。」 「这样好吗?」柚子心想。她瞥了遥的侧脸一眼,轻轻偏过头。 因为她已经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麒麟是不适合战斗的生物。所以守护麒麟、不让他们战斗,这就是柚子他们身为近卫的职责。 要和遥一起战斗呢,还是自己独自战斗到底呢—— 烧钢没等到她想出答案。 它发出仿佛让大地为之撕裂的咆哮后,猛力往地面一蹬,笔直地向他们冲过去。 柚子跃向右边,遥则跃向左方,逃过了烧钢的攻击。 「待在这里不要动。」 她将铜锣烧藏在帮浦式水井的阴影处。 「我没问题的。」 她笑着对汪汪叫了两声的铜锣烧说完之后,挺身迎向烧钢。 烧钢正在对遥展开攻势。 包覆着火焰的铁拳正不断地追击着遥。 遥虽然闪过了烧钢的每一拳,但看起来并不像游刃有余。如果再被继续攻击下去,没过多久就会被击中。 柚子飞奔而出,但不是朝向烧钢,而是往倒在小屋一旁,平时没在用的陶壶盆栽的方向。 她拾起陶壶盆栽,将它高举之后抛向烧钢。 只见盆栽以子弹般的速度击中烧钢的后脑勺。 烧钢的身躯晃了几下,包裹在身上的焰光也随之褪去。浮现出来的躯体没有体毛,肤色则是与喷火魔物相称的赤铜色。 柚子抛出陶壶盆栽之后,立刻朝着烧钢冲了过去,她双手紧握小太刀,高高地踪身一跃,朝着它那如树干般粗壮的颈项挥舞而下。 烧钢一身宛若岩石的肌肉正如他们所见般的坚硬。但柚子惊人的力量,却让刀刃轻易贯穿它的身躯,刀身完全没入它的颈项之中。 烧钢的口中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柚子迅速捂住耳朵抽退。 遥穿过烧钢身旁,站在柚子旁边。 柚子侧眼望向遥,只见他额头和颈项都是汗,气息非常凌乱。 「这下糟了。」 遥调整着呼吸说道。 「没想到他竟然动也不动。」 柚子的视线移回烧钢身上。 虽然那把小太刀完全没入烧钢的颈部,它依然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甚至露出笑容,抓了抓伤口附近,似乎也没有打算让火焰重回它赤铜色的身躯上。 「没问题的。」 柚子握紧拳头,往地面一蹬。 烧钢悠然地垂下双腕,像是在说「你打打看啊」似地伸出脸颊。 她心想,既然它这么想被打的话,那出手也不用客气了。 柚子使出所有的灵力与体重灌注在那一拳上,狠狠地揍上烧钢的鼻梁。 虽然烧钢的鼻梁也如岩石般坚硬,但柚子的拳头却像打在烂熟的果实上般打碎了它的鼻粱。 烧钢睁大它眯起的眼睛,双手压住鼻子,身子向后一仰。它没发出咆哮声,而是发出凄厉的哀嚎声。 柚子对它烦人的叫声不耐地皱起脸,再向前踏出一步,使出浑身力量将右拳嵌进烧钢的下腹。 烧钢这次连哀嚎声也发不出来了。 即使没了小太刀,柚子的攻击力也不会随之下降。柚子的腕力——拳头,才是她最主要的武器。 她收回右拳之后,又迅速朝同一个地方挥出左拳。 赤铜色的身躯摇摇晃晃地向后退。 接续攻势出手攻击烧钢的并不是柚子,而是遥。 从旁边掠入的遥纵身一跃,左右掌同时击出,抵在烧钢的胸前,掌中发出释放灵力的沉闷声响。那是方术『发』。 烧钢吐出交杂着鲜血的唾液后,当场跪坐在地。然后落地的遥也跟着软倒在地。 麒麟身上有种棘手的特质,那就是所有施加于别人的痛苦,将原原本本地回到自己身上。如果身躯承受了『发』的威力,必定是疼痛得难以忍受。 柚子担心起遥的安危,同时为了给予烧钢最后一击,跃至半空高举拳头。但是她出拳却扑了个空,没能击中烧钢的头部。 在柚子挥拳的那一瞬间,烧钢随即跃身闪躲。 柚子在着地的同时,压低身子微微仰头。 原本该是灰色的天空,被染成一片绋红。 无数飘浮在半空中的火球将天际染得徘红一片。每颗火球都如同能吞噬掉一个成人那样巨大。烧钢再度全身迸发火焰。 「这下糟了。」 遥整个人瘫倒在地上并低声说道,接着火球群开始纷纷落下。 当柚子想飞身抽退时,视线又移到遥的身上。如果遥无法动弹的话,她就非得去救遥不可。 然而,遥却伸手制止柚子,然后站起身来,凭借自己的力量往后一跃。柚子也随着他往后退。 虽然火球群落下的速度并不算快,也不难避开,但是一整片地面在一瞬间就化为了火海。 柚子因为空气中的高热皱起了脸,随即抽身远离在身旁窜起的火柱。 她环顾四周,找寻遥的身影。 遥靠在一株并未着火的树木上,压着自己的胸口,虽然模样看上去有些痛苦,在与柚子眼神交会后,他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平安无事。 柚子松了一口气之后,想起还有一个她必须确认安危的人——不,是还有一只。 ——铜锣烧, 她回头看向水井旁边,接着瞠大了眼。 水井旁正燃烧着熊熊火焰,有只小狗正横卧在离水井和火焰不远处的地方。 「铜锣烧!」 柚子大喊着,但没有冲上前去。她无法冲上去,因为双脚的僵硬让她一步也动不了。 「铜锣烧!」 铜锣烧站了起来。 「汪!」它小小的眼睛看见柚子后,就使出浑身的力量吠了一声。 它的声音听来并非是感到害怕。 在柚子听来,它的吠声像是说着『加油!别输了。』 柚子并没有朝它走去。 她没有余力将铜锣烧置放在安全场所,况且也不能放遥一个人独自战斗。更别说抱着铜锣烧与对方交战了。 为了保护铜锣烧,只能尽 早杀了烧钢。 柚子重新面向烧钢,柳眉横竖,咬紧牙关。 很明显地,那是她愤怒的神情。 包覆着火焰的烧钢身体飘浮在半空中。它的周遭燃烧着好几粒火球,火焰猛烈地燃烧着,一粒粒火星不断落下。 袖子紧紧地握着拳头,甚至还有些颤抖,拼命地压抑住想飞上前去不断揍它揍到满意为止的冲动。 虽然是跳起来就能碰到的距离,但要是她自己被火焰包围住的话,那就束手无策了。 柚子无计可施,瞪视着空中的敌人。这时,遥凑过来唤了声她的名字。 虽然遥不再伸手压着胸口,但呼吸仍有些紊乱。 「我虽然想……杀了那家伙,但是下不了手。」 不知是早已得知,或是在方才的攻防战里发现的,烧钢已经察觉柚子与遥不会远距离的攻击术法,因此狂妄地笑了起来。即使火焰包覆着它的身体,还是能清楚看见它的表情。 「我会击落那家伙。」 遥说道。 「最后一击,就交给袖子了。」 「你要怎么做……?」 遥没有回答,只是缓步地走向柚子前头。 犹豫让柚子皱起了眉头。 相信他好吗? 在过去的修行当中,她也有过数度与别人并肩作战的经验。虽然柚子的战斗伙伴同是近卫候补,但她从未把同伴当成自己的战力,总觉得他们都是自己的包袱。她还曾经将某个老是妨碍她攻击的伙伴打得倒地不起。 但如果是眼前这位少年的话——如果是遥的话,柚子就有充分的信心,相信一定会如他所说的为她制造机会。 袖子皱着的柳眉又往上一竖,让灵力充斥全身。 烧钢露出了笑容,将一只手高高举起。 每颗火球的火势都猛烈得像是洒了汽油似的。 烧钢一挥下手,火球群便张牙舞爪地曳着赤色尾巴朝他们袭去。这次跟方才那些随机落下的火球不同,所有火球像是有自我意志似的,只朝柚子与遥攻击。 遥并没有跃开闪躲,只见他以行云流水的手势,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置于眉间。 在下一瞬间,袖子看见了出乎意料之外的光景。 那一波笔直地划空而来、朝着柚子和遥疾射而来的火球群,一颗也不剩地消失无踪了。 眼前的光景让柚子和烧钢诧异不已,两人同时愣住,仿佛时间在瞬间冻结住了。 在柚子和烧钢瞠目结舌之时,遥的动作并未停下。 柚子才眨了一下眼,遥的身影就已窜到烧钢的头上。 遥凌空旋身,头下脚上,不顾手会遭到火舌吞噬,直接用力攫住烧钢的头顶。 「轰!轰!」沉闷的声响连续响起两次。 第一声是遥以『发』击中烧钢头部的巨响,第二声则是烧钢落下地面的撞击声。 柚子虽然楞在原地,但那也只是一瞬间而已。 她认为自己应该紧抓遥制造出来的绝佳机会——给予烧钢最后一击,于是她奋力往地面一蹬。 在此同时,烧钢也翻身跃起。 它明明头部被『发』正面击中,却还能立即移动身躯,生命力强得令人咋舌,不过环绕在它身上的焰光已经完全消失了。 柚子的拳头呼啸而出。她攻击的地方是烧钢的腹部,一直持续不断地猛烈出拳。 随着每一次的出拳,烧钢的头就垂得愈低。 十击、二十击、三十击——她出拳的次数已经难以估计,烧钢的身体也总算瘫软了下来。 它赤铜色的身躯缓缓往前倒下。 柚子连忙跃向一旁,以免被压成肉饼,瞬息之间她又飞身跃起,降落在烧钢背上,拔出那把还插在烧钢脖子上的小太刀。 这时烧钢的背部和肩膀震了一下,但柚子并未从它的背部跃下。 她反手握紧小太刀,再次将刀深深刺入。但这回不是烧钢的颈项,而是它的后脑勺。 烧钢的身体又颤了一下。 这是它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动作。 柚子伫立在烧钢的尸骸之上,以全身之力深深吐出一口气,方才由紧张所压抑住的汗水,此时一涌而出,呼吸霎时也变得凌乱不堪。 由于烧钢无固定目标地乱射火球,附近一带的温度变得非常地高。 因为她不断地施展『钢』,所以才能平安无事;若是普通人类的呼吸器官,早就呛得承受不住了。大火吞噬氧气,让空气变得稀薄,在这里想不流汗甚至连调整呼吸都很难。 尽管如此,柚子仍因想多吸一点氧气而抬起了头,此时,豆大的雨滴洒落在她的脸颊上。 ——雨,还在下啊…… 方才的雨势并不会妨碍到他们行动,但雨水仿佛正在等待似的,在柚子抬头看向天空时才倾盆而下。 对她因为疲劳与灼热而发烫的身子来说,这场雨真是下得真是刚好。至于能否有效抑止目前依然熊熊燃烧,而且不断扩大的凶猛火势,又是另当别论的事了。 柚子抬头淋了一会雨之后,从烧钢的尸骸上一跃而下。 遥伫立在原地对着她说:「结束了呢。」 柚子点了点头,问道:「你没事吧?」 「没事。」 遥脸上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但其实他是不可能没事的。 因为烧钢的头颅有火焰环绕,当时他又是直接用右手紧紧攫住对方,现在遥的右手就像是一碰就会崩毁般溃烂不堪,手臂上的衣物与皮肤也都烧坏了,露出血红色的肌肉。而且,遥还使用了『发』攻击烧钢的头部,麒麟所给予的痛苦会返回自身。虽然遥一脸若无其事的模样,但以目前的状态,他应该连站着都很勉强。 「真可怜。」 遥用着几乎听不到的音量说道,视线落至烧钢的尸骸之上。 柚子微微地偏着头,心想: 烧钢到底哪里可怜了? 烧钢是敌人,是敌人就该杀,除此之外没别的选项。自己是这么被教育的。 但她随着遥的视线落向烧钢的尸骸之后,不禁也觉得或许它真的有些可怜。 因为烧钢一定是受紫乃之命才会前来袭击他们的。 不论是卫士,或是作为修行之用而被饲养的魔物,同样都因为星兽而失去了自由。 纵使觉得烧钢有些可怜,柚子也绝不后悔自己出手杀了它。 因为如果不杀了对方,自己、遥还有铜锣烧,就会被对方杀掉。 ——对了!铜锣烧! 柚子转过身去,在认出小狗的身影之后,张大了眼睛与嘴巴飞奔而出。 「铜锣烧!」 铜锣烧横躺在和方才的位置上。 柚子伸出手摸它时,它却浑身僵硬,动也不动。 因为铜锣烧从背部到腰部的肉全部被削去,甚至能看得见骨头,它的尾巴也断成一截截的。 柚子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双眼眨也不眨地站在原地,遥在它的身边蹲了下来。 他伸手去摸铜锣烧的头。明明是铜锣烧最喜欢的遥在抚摸它,它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若是在平时的话,遥光是伸出手,它就会兴奋得蹦蹦跳跳了。 现在它却——一动也不动。 「它死了。」 遥抚摸着铜锣烧的尸体,转身告诉柚子。 「骗人。」 柚子立刻出声否定。 因为刚才铜锣烧还活生生的站在那里,而且像是在替柚子加油似的,精力旺盛地汪汪吠叫。 在那之后,烧钢的攻击就再也没波及地面。 也就是说,它在响应柚子的呼唤而吠叫时,身体其实已经受到致命的伤害了。 「你明明都受了这么重的伤了……还发出声音吗……?」 是为了回应我吗? 是为了替我加油吗? 柚子那双颤抖的手在铜锣烧身上交叠,她慌张地向遥追问: 「『快』、『快』呢?你会施展『快』吗?」 『快』是治愈系方术的名称。虽然这是所有方术士几乎都会的基础方术,但柚子却没有学。正确来说,是无法学会。 「我会,但救不了铜锣烧。」 「为、为什么?」 「柚子,你应该知道,『快』对已经死亡的生物没有效果。」 柚子瞪大了眼睛,紧紧咬着嘴唇,将铜锣烧抱了起来。 「铜锣烧它没死!」 她心想,铜锣烧只是被火吓得昏厥而已。那个看上去很严重的伤口,只不过是沾到了泥巴,才会被错看成伤口。如果拿它最爱的铜锣烧放到鼻子前面,它一定就会醒过来的。 柚子想着要去拿铜锣烧喂它吃,于是朝着小屋的方向奔了过去。但她的步伐随即又停了下来。 「啊啊……」 她发出虚弱的气声。 小屋已完全遭受火舌吞噬,甚至发出了一阵阵轰隆的声响,不停下着的大雨似乎也无法浇熄这场大火,屋顶也终于不支倒塌。 「拿、拿铜锣烧……拿铜锣烧给……」 柚子紧紧抱住铜锣烧,不安地来回走动。 「柚子。」 遥伸出了烧得焦黑的手,从柚子背后轻轻搂住她。 「铜锣烧已经死了。我们没能保护好它。」 柚子在遥的臂弯中转过身子,低下了头。 铜锣烧死了。 其实她早就心里有数了。 气温明明不冷,她的身子却不住颤抖。 「呜呜呜……」 柚子咬着的下唇流出血来,发出野兽般的低吟。 她胸口深处好痛。 愤怒。让柚子颤抖不已咬紧下唇的,是对于杀了铜锣烧的烧钢和教唆烧钢的紫乃,以及没能保护得了铜锣烧的自己而产生的愤怒。 不过胸口的那份痛楚,却是来自与愤怒截然不同的情感。 被她遗忘多年,但是确实残留下来的情感。 「我也很难过喔。」 柚子抬头望向遥。 「难……过?」 难过。 悲伤。 是的——让柚子胸口感到疼痛的这份情感,叫作「悲伤」。 当她明白自己正感受悲伤之时,悲伤开始盖过了愤怒。 她胸口的疼痛变得更加剧烈,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我也……很难过……」 柚子好不容易吐出了这句话,她发现遥的眼睛布满血丝,泛着与雨水截然不同的液体。 柚子无意识地伸出手之后,那液体就自遥的眼睛中溢出,滑落在他的脸颊。 柚子触碰着滑落的水滴。 那果然不是雨。雨滴是冰冷的,但遥的眼里流出的水滴却是温热的。 柚子知道那种水滴的名称,她回想起来了。 「眼泪……」 「是啊。」 「因为你很难过……所以哭了吗?」 「是啊。铜锣烧是我和柚子的好朋友……」 「好朋友……」 「当一个人难过到无法承受的时候,就会哭出来。哭着哭着……也让悲伤混着眼泪一同流出。如果一直放任悲伤不管,心也会完全崩溃的。」 遥的泪水不断地滴落在柚子的指尖。 「柚子也是,若是难过的话就哭吧。」 柚子收回放在遥脸颊上的手,摇了摇头。 「我……不会哭。」 她明明就觉得很伤心。 伤心得仿佛胸口就快迸裂。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哭。」 因为她已经很久没有流过泪了。 别说是流泪了,连悲伤这种情感也是遭到禁止的。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懂得怎么哭啊……」 遥原本只是轻轻地搂着柚子的背,但这时他紧紧拥住她,两人的脸颊碰在一起。 「那么,柚子的悲伤,也由我来代你哭泣吧。」 遥身体不断颤抖,喉咙发出呜呜的声音。那是他的呜咽声。 过了不久,呜咽转变为恸哭,在遭受大火与雨水肆虐的土地上回响着。 平常总是沉默蹇言,又几乎面无表情的遥,现在正在放声大哭。 遥的恸哭之声在柚子的心里回荡着,终于解放了她冻结已久的某种情感。 她的眼眸深处开始发热——然后,一滴泪水自眼眶溢流而下。 眼泪一旦流出,就再也停不下来。 像是将累积至今的所有情感一口气宣泄出来似的,柚子放声大哭。 即使增强的雨势掩盖了两人的恸哭声,他们依然继续哭泣。 持续不停地哭着,直到泪水干涸为止。 插图112 柚子将意识从八年前拉回到现在之后,缓缓睁开了眼睛,在吧台上托着下巴和遥说话。 「喂,小遥。」 「怎么了?」 遥停下手边的工作,看向柚子。 柚子微微一笑: 「没事。」 「是吗?」 遥不在意似地继续工作。 柚子微微地偏着头,眯起眼睛。 ——与小遥并肩战斗……击败烧钢之后……我就被任命为近卫了。 紫乃宣布她破格擢升为近卫时,是从那天起一个月后的事。 自那天之后过了一个月,柚子都没有再去见遥。虽然遥好几次主动来见她,但她都拒绝会面。 因为,她若是看见了遥,一定会因为想起铜锣烧的事而哭出来吧,泪水想停也停不下来。 那就是柚子拒绝与遥见面的理由。 原本卫士不能拒绝星兽提出的见面要求,但是紫乃却没有因此而斥责她。 但是如果被任命为近卫的话,就绝不可能不见遥,所以柚子在相隔一个月之后,与遥见了面。 ——我明明一直拒绝与遥见面,但是他仍露出笑容迎接我。 即使看不习惯,就算几乎像是面无表情,她仍能看出遥露出了笑脸。 柚子一见到他之后,果然如她所想的那样,泪水不争气地溃堤而出。 当然,那也是回想起铜锣烧的悲伤所致。 但是比起那份悲伤,柚子更感受到一种仿佛是与她丧失的半个灵魂相遇般的怀念——还有喜悦。 ——小遥他……小遥与铜锣烧给了我一颗心。 柚子奔向遥的胸膛,像铜锣烧死去那天,抽抽噎噎地哭泣着。 她心想,才一见面就哭出来,遥一定感到很困扰吧。但是遥却没有推开她,而是温柔地拥抱着她,以身体与心灵接受柚子的泪水。 柚子在遥的怀中哭泣,暗自在心里立下誓言。 ——我要为了这个人而活。 并非因为我是国见家的人,也不是因为紫乃强迫我,而是依自己的意志为了遥而活—— 即使是过了八年之后的现在,当日的誓言,依旧清晰地烙印在国见柚子的心里。 柚子毫不犹疑地深信着,即便过了再长的时间,就算她死去了,这份心意也绝不会消失。 「要喝咖啡吗?」 遥在亲手挑完咖啡豆之后开口询问。 「好像也没有客人会来,稍微休息一下吧。」 「嗯。」 柚子点点头,挺直双手伸展着身躯。 其实也没什么稍不稍微的,从开店到现在,柚子就只是坐在吧台椅上发呆,其实早就已经休息过头了,但是遥并不介意这件事。 「我去拿茶点吧。」 遥整理完咖啡豆之后,走进了里头的厨房,然后手上拿着一个纸盒走了出来。 他把纸盒放在柚子面前,打开盖子。 柚子不由得叫出声来。 「这是昨天晚上早纪拿来的。」 纸盒里放的是铜锣烧。只见一个个的铜锣烧,装在看上去像是纸又像塑料袋的白色袋子当中,整齐地摆放在盒子里。 「我现在去泡咖啡,还是你要喝绿茶?」 「嗯,咖啡好了。」 遥点了点头,拿起铜制水壶准备烧开水。 遥在咖啡厅煮给客人喝的咖啡,都是使用塞风式咖啡壶,但若是自己人要喝的话,大部分都会用滤纸冲泡。 遥将水倒入水壶后打开火源,接着拿起装了咖啡豆的袋子。那些咖啡豆有别于刚才挑出不良品的生豆,是已经烘焙完毕的咖啡豆,然后他以手动磨豆机开始研磨起来。 喀啦、喀啦。 喀啦、喀啦。 手动磨豆机研磨咖啡豆的声音在咖啡厅里回荡着。 对于电动磨豆机研磨的声音,柚子只觉得吵杂而感到厌恶,但她很喜欢听手动咖啡机研磨咖啡豆的声音。 不过,只要磨咖啡豆的人是遥的话,不管是电动的还是手动的,在柚子听来都觉得是天籁之音。 柚子陶醉在咖啡豆研磨的声音当中,朝着铜锣烧伸出了手。 她撕开白色袋子,凝视着铜锣烧好一阵子。 ——真是好久没吃铜锣烧了呢…… 虽然柚子并不是从铜锣烧死去的那天起就不再吃铜锣烧了,但她确实已经多年没再品尝过。近来吃的都是遥亲手作的西式点心,已经很久没尝过和式甜点了。 咖啡还没煮好,柚子拿起铜锣烧一口咬下。 可能因为她方才正回忆起八年前的往事,此刻吃起来既怀念又感伤,但心里也同时涌现待在遥身边的喜悦,让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当第一口融化在她口中之后,柚子对着遥说道: 「喂,小遥。」 「怎么了?」 遥停下了磨着咖啡豆的手,视线落在柚子身上。 「我最喜欢你了。」 对于柚子说的这句话,遥不感到诧异,也不觉得腼腆。 他只是静静地笑着回答: 「谢谢。」 柚子嘻嘻笑了一声之后,大口大口地咬着铜锣烧。 如果有谁不知好歹在此时来访——若是有人胆敢在这时候打扰他们的两人世界的话——即使是来店里消费的客人,她也要将对方千刀万剐。 她心里这么想着。 特别篇 直到人生结束时 青年坐在房间的角落里,闭着双眼。 但他并没有在睡觉。 如果照射着房间的是温暖的阳光,或许会让人不小心睡着也说不定。但照射着这间房间的是经由采光系统撷取的半人工光线,在亮度与暖度上都比不上真正的阳光。 尽管如此,青年仿佛正作着好梦似的,脸上的表情十分安详。 唧铃铃铃铃铃。类似闹钟的铃声贯穿他的耳膜,青年徐徐张开眼睛,望向门扉。 那是一扇与房内粉红色墙壁非常不协调的铁门,也是这房间中唯一的一扇门,不过却是那种无法从内侧开启的设计。 也就是说,这名青年——并非自由之身。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铁门被打开,一名男人走了进来。 那名身材魁梧但面容和善的男人一和青年对上眼,就将他抱在腋下的纸箱放在手掌上向青年举高。 「你要求的资料。」 男人是『院』的中央区域内,第一类监狱的看守者。他的工作是负责监视与照顾被囚禁在此的污秽者。 「啊,比留间先生。」 青年微笑地站起身,两手抓了抓天生的银发,缓缓走向那个名叫比留间的看守者。 青年的银发原本长及腰部,自从他成为囚犯之后,每个月都会固定剪短。 「真是太谢谢你了。这么一来,我的工作就能继续了。」 比留间单手将纸箱递给那名青年,青年以双手接下。那个纸箱沉甸甸的。 「嘿咻。」 青年将纸箱放在一旁后,又再次道谢: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还有其它需要的东西了吗?」 「目前没有。」 青年微笑着回答。 青年的双眸是细长的丹凤眼,笑起来像只狐狸似的。 「外头天气很好喔。」 比留间也露出笑脸。 尽管青年是污秽者,比留间却毫无警戒神色,那是由于他相信那名青年的缘故,相信他不会做出逃跑的举动。 而且就算青年想要逃出去,也不可能会成功的。 那是因为现在这名青年完全没有战斗能力的关系。 「这可真让人羡慕啊。我已经待在地底下三年……最想念的果然还是阳光啊。」 「别这么说,你很快就能出狱啦。你能够移动到第一类监狱来,也不只是因为你在工作上表现很好,最重要的是他们认定你确实真心悔改啊。」 「是啊……我真的一直在反省。觉得报仇根本无法获得什么……」 青年脸上的微笑,笼罩上一层阴影。 「你能那么想就很了不起了,很少有污秽者会忏悔自己犯下的罪过。」 「嗯……虽然我一开始也经常埋怨,甚至对自己被囚禁感到怨恨……但我现在却认为,这是能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宝贵机会。」 「加油吧!」比留间露齿一笑,以他粗糙的手掌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谢谢你。」 比留间又再度拍了拍青年的肩膀,而后走出房间。 当铁门再度关上时,青年——九条政宗眯起细长的眼睛,咯咯地发出轻声的蔑笑。 九条政宗虽然被囚禁在『院』中,不过他并不是兽人。 政宗与他父亲都是妖术师,而且同时也都是污秽者。 九条政宗的父亲名叫九条政亲。 政亲是隶属于『院』的妖术师,同时也是研究魔物的第一把交椅,但是,由于他直接拿人类作实验,甚至当作魔物的饵食,因此被视为污秽者而遭到『院』的处刑。 负责处决他的人,正是当时身为兽圣候补的红狼-都筑静华。 政宗为了替父亲报仇而想杀了静华,但他的报仇以失败告终,自己也被送至『院』。 虽然『院』以往对于污秽者会毫不例外地处以死刑,后来因为『长者』的世代交替,他们也改变了方针。 但是『院』并非完全废除死刑,而是给予真心悔改的人回归社会的机会。 只是政宗虽然免于死刑,却得一辈子待在监狱里,而且魔力也遭到了封印,让他再也无法施展妖术。 政宗最初待的地方,是比现在更底层的地下石室。那里没有采光,而且即使是在炎热的盛夏,室内气温也不到十度。当时,政宗总是靠在铁栅栏上不停地埋怨。 但是经过了一个月之后,政宗不再怨慰不已,只是毫无生气地低头坐在角落。在那之前,只要每次看守者来,他甚至还会扑向对方口出个言并破口大骂,但这些举动也都突然消失了。不管看守者对他说什么他都不予响应,也完全不吃任何东西,日渐消瘦,身体变得很衰弱。 某一天,政宗突然对拿伙食过来的看守者说出「我真是愚蠢」这类反省的话,然后数周后终于开始进食。 之后,政宗只要一遇到人就会开口说出反省的话语,表情也变得平静安详,也会与看守者闲话家常。 为了考验政宗是否真心反省,『院』指派给政宗一份工作,同时藉此确认他是否有心悔改。 『院』让他解读记载了失传妖术的文献。 身为妖术师的政宗,在实力与知识方面都是一流的,尽管他的魔力被封住,也不表示他拥有的知识会跟着流失。 接着,政宗以超越『院』要求的水平完成这项工作。 『院』非常赞赏政宗的工作态度,同时也认定他的反省是发自内心,因此将政宗从原本的第二类监狱移至距离地面较近的第一类监狱。 『院』有第一至第三共三种类型的监狱。 基本上,污秽者几乎都会先被囚禁到第二类监狱;然而若判定污秽者是真心悔改,且未来也有重回社会的价值时,就会将他们移监到第一类;能移到第一类的污秽者人数相当稀少,三年未必能出一个。大多数的污秽者不是因为尝试逃狱而又被处刑,就是毫无反省之意,而被移送到最下层的第三类监狱度过余生。 政宗就算被移送到了第一类,『院』仍旧命他继续从事编集魔物生态或妖术等相关文献的工作,而政宗也都认真地完成了。 不论由谁来看,都会觉得政宗是真的有心改过向善。 他报仇失败之后,被『院』囚禁已超过三年,也有人开始讨论释放他的事—— 政宗边咯咯地狂笑着,开始用双手的指甲抓起自己的脸颊和头部,他那久未接受日晒的肌肤显得苍白,轻轻一抓,就会浮现极为清晰的红色抓痕。他继续抓,最后甚至抓下一层皮而渗出血来,政宗却仍旧笑着,继续猛抓。 不管由谁来看,都觉得政宗是一副真心悔改的样子。 他看来已经不再怨恨任何人。 他看来沉稳理性。 其实,政宗根本毫无反省之心, 虽然脸上总是挂着沉稳理性的微笑,但其实他的内心每天都燃烧着憎恨之火。 ——功刀直纯……功刀直纯…… 政宗脑海里浮现的并不是父亲的仇人都筑静华,而是阻挡自己报复她的那名红狼青年的脸庞。他不断喀喀喀地磨咬着门牙。 他没有出声咒骂,只是在心中不停诅咒。 他不出声的理由有两个。一个是不让装设在牢房四个角落的窃听器收到他的声音。 另一个理由便是,他要以沉默的方式,避免将心中的憎恨宣泄出来。 ——快了……就快了…… 他不打算一直待在这种地方,也不打算等到获得释放那天。就算获得释放,魔力当然还是会被封印住。如果身上没有魔力,便无法让现在已经成为兽圣的功刀直纯落进地狱。 为了复仇,政宗就只能以自身的力量破解那道在囚禁时加诸在他身上、令人厌恶的封印魔力之术。 政宗知道破解的方法。 政宗继续磨咬着牙齿,接着开始搔抓起自己的头。当他拔起天生具有光泽的银发时,连头皮也开始渗出血来。 破坏它! 那是不施展魔力而直接破解封印魔力之术的唯一方式。 封印魔力之术是一种妖术,性质近似催眠术。也就是说,那是将『我已经不能再使用魔力』的念头化成强烈的暗示,然后再灌入精神层面,进而封印魔力的一种术。 只要明白了那是暗示,那么这招妖术似乎就失去作用了。但灌入暗示的地方,却是在精神层面中最深处的位置。所以就算明白了那是暗示,仍无法完全地阻止它产生作用。 不过若是精神层面本身被破坏的话,那么暗示也会跟着消失。 成为囚犯之身后三年—— 政宗每天都透过诅咒直纯来进行破坏。 政宗装出一副悔过向善的诚挚模样,也是为了让他的憎恨之火燃烧得更加炙烈。 他根本不想与狼人看守者笑嘻嘻地对话。为了『院』奉献自己在妖术及魔物上的知识,他更是百般不愿。对他来说,那些工作只会带来让人厌恶的压力。 但是那种压力其实也很好,可让他的憎恨之火烧得更加凶猛。 政宗将指甲里沾满了鲜血与皮屑与十根手指塞入嘴里,不发出声响地用力吸吮着,连唾液都滴落下来。然后他在脑海里想象着不停折磨直纯的画面。 他想象自己剥掉了直纯全身的皮、挖出他的眼珠、削掉他的鼻子、用火焚烧他的嘴唇、用棒子刺进他的双耳之中、把他手脚上的手指和脚趾一根一根折下拧断。 「呜哈……喔哈……哇哈哈哈哈哈……」 政宗以麦克风无法收到的气声狂笑,然后又以沾满唾液的手指抓起头皮。 政宗这三年来在心里埋藏的憎恨之火,如今仿佛要从体内进出似地熊熊燃烧着。 然后,这一天终于到来。 两天之后。 深夜两点多。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政宗坐在矮桌前阅读前天看守者带来的资料时,突然起身发出高亢的笑声。 他的双脚站在矮桌上,转过身子,挑衅似地朝监视摄影机竖起中指,吐出舌头。 「喂喂喂——!喂喂喂——!」 他不停叫嚣,踩在桌上踢动双脚,并狂乱地挥舞着双手。 「我先行告辞了!」 他将眼睛瞪得如铜铃那般大,仰头望向天花板。接着,他发出与方才那种高亢笑声完全相反的低沉咆哮。 然后政宗仿佛下巴快要掉下来般地张大嘴巴,嘴里瞬间涌出暗黑。 暗黑激烈地冒出,伴随着巨大的轰隆声响,但那暗黑并没有扩散开来,而是聚集在政宗与天花板之间,形成一道人影。 虽是一道人影,却没有五官。它的脸庞与身体全像是涂上了一层墨似的,完全呈现漆黑状态。 只见那道黑色人影缓缓降落,伫立在政宗的面前,然后黑色人影单脚跪下,恭敬地低着头。 那道黑色人影比政宗高出两个头,即使采取单脚跪姿,也还是几乎等同于两个人的高度。 政宗仍旧瞪大着眼,指向这个房间唯一出入口的那扇铁门。 黑色人影起身之后,遵从政宗的指示,转身面向铁门,以如熊般的粗壮手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弧。 它的手臂绷射出红光,切断了地毯与地板,将铁门如同纸片般地打飞,连门后的墙壁也完全粉碎。 那声巨响与冲击,不仅让政宗的牢房震了一下,甚至连地面也为之撼动。 「好!好!」 政宗边高举着左手在空中划圈圈,边用右手拍了拍黑色人影的背。 黑色人影是政宗魔力的具象化。 将释放出体外的魔力,随心所欲地化为人型或者是兽型——三年前政宗还办不到——但是,政宗从『院』交给他解读的文献当中,找出了这种妖术,并且顺利练成, 当然,这是他初次尝试——却是极佳的完成品。 插图122 「跳啊跳跳啊跳啦啦啦~~」 政宗如他吟唱一般以轻盈的跳跃步伐来到走道上,黑色人影则紧跟在后。 他在正前方与左右斜前方,看见与他方才的房间一模一样的铁门。而同样的铁门在政宗的房间两旁也各有一个,共计六间。 距离地面最近的第一类监狱,仅仅只有六间牢房。尽管如此,牢房并不至于不够。补充一提,现在囚禁在第一类监狱里的污秽者就只有政宗一个。 「怎么回事?」 政宗惬意地站在走道正中央。这时,一道强硬的男人声音,传入正「喔哈哈哈」笑着的政宗耳里。 政宗缓缓地转身面对那名男人。 只见那名看守者瞪大眼睛呆站在那里。不知他是因为跑下来时太过匆忙,还是完全没料到政宗竟然会逃跑的关系,他并没有变身为狼人。 「九条政宗!这是……?」 「啊哈。」 政宗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笑容,指向看守者——比留间。 站在政宗身后的黑色人影瞬间窜过他身旁,以比眨眼还要快的速度站定在比留间面前。接着它扬起漆黑的手,划下前方比留间的人头。 剎时,鲜血、脑浆和眼球一并溅上墙壁,地下走道中响起湿腻的声音。 比留间的身驱失去头颅之后,往旁一倾,黑色人影顺手抓起他的手臂往走道的角落一丢。 「辛——苦你了!」 政宗的嘴角滴着唾液,朝比留间的尸体敬礼。 此时,此起彼落的脚步声嘈杂地在走道回响。 三名狼人从走道尽头的转角冲进来。是一名红狼和两名灰狼。 「怎么会……」 「那是、比留间先生……吗……?」 「九条政宗,你这混帐……!」 三名狼人浑身充满杀气,然后摆出备战姿态。 「如蝴蝶般飞舞、如蜜蜂般螫刺!」 黑色人影在听见政宗的话语之后,便化作一阵疾风飞窜而出。 它瞬间越过与三名狼人之间十几公尺的距离,挥下双臂。 两名灰狼的头颅顿时如石榴般飞向空中。 迅雷不及掩耳地——黑色人影早在灰狼们的身体倒地之前便朝剩余的那名红狼挥出漆黑的手臂。 但它的手臂没未贯穿红狼的头,而是划破了钢筋水泥的墙壁。 那名红狼是功力一流的方术士,并未因同伴之死而惊慌失措。闪过黑色人影的一击之后,红狼迅即喷出火焰,狙击的不是那道黑色人影,而是在走道前方松懈下来的政宗。 红狼瞬间就猜想到,这道黑色人影必是政宗魔力的具象化。那么,只要直接打倒政宗,那道黑色人影应该也会随之消失。 政宗毫不闪躲,红狼射出的火焰在瞬间化成火球。 「怎么样!」红狼没有张开防御用的结界,只是大吼着。 但政宗被火焰包围住的时间却仅仅只有一瞬间。 政宗没移动任何一步,也没有施展妖术。但是火焰却犹如遭人吹熄的蜡烛一般消失无踪。 别说是身体,政宗连衣服也没有一丝损伤。 红狼瞠大着眼,窜向前逼近政宗。 既然火焰对他无效,就只能以钩爪撕裂他了。 红狼挥出的利爪在昏暗的走道上闪烁着光芒,朝政宗的首级挥去 。 红狼感觉到自己的攻击确实命中了,但政宗的首级却没飞向空中。 政宗的头不仅没被摘下,甚至皮肤连划伤的痕迹也没有。然而政宗明明和方才一样完全没有采取任何防御行动。 「怎么可能!」 红狼诧异地喊道,随即跃向一旁。 在这一瞬间,他完全忘记了那道黑色人影的存在。但偏偏就是这么一瞬间,竟成了他的致命时刻。 站在他身后的黑色人影身影一闪,红狼的头颅剎时粉碎。 红狼的身体往前倾倒,整个人跌落在地,颈部不断涌出血红泡沫。政宗则不停地用力猛踢着他的背部。 政宗厌恶所有狼人,其中最深恶痛绝的就是红狼。无论是杀了他父亲的都筑静华,或是让政宗备尝艰苦的功刀直纯,都属于红狼一族。 政宗不停踹着那名红狼的背部,直到脚部感到酸痛才满意地停手,接着他拍了一下黑色人影的胸口后,迈开了步伐。 在这之后,不再有其它狼人追来,政宗与黑色人影就这么重回地面上,事情顺利得让他们感到无趣。 政宗步出的地方位于中央区域的角落。虽然周围被高耸的杉木密密麻麻地围绕住、空间狭小阴暗,但政宗仍因为享受到从拘禁状态解放的快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尽管时节已经来到了四月底,但太阳一下山之后,山中的气温依旧寒冷。每吐一口气,眼前就有一团白雾。 上半身只穿一件素色t恤的政宗此时全身微微发颤,但那并不是因为寒冷的缘故。 政宗之所以颤抖,是出自于喜悦。 「我来啦——功刀直纯——准备受死吧——」 政宗对着夜空发出了疯狂似的——不,是已经陷入疯狂的纵声大笑。 方才站在他背后的黑色人影,现在正停在政宗的身旁弯下身子。 它背上啵的一声浮现两颗肿瘤。一开始,肿瘤只有拳头般大小,但眨眼之间变得如同孩童的头颅那么大,接着炸裂开来,暗黑从中喷射而出。 合黑并未向外扩散,而是形成两片蝙蝠似的翅膀。 黑色人影试探似地拍动了好几次翅膀后,将仍在疯狂大笑的政宗自背后抱起,然后飞向天空。 虽然政宗由于气压的关系而感到呼吸困难,然而他的狂笑却不曾停歇。 阴天。 浓黑色的乌云密密麻麻地掩盖住太阳,虽然才刚过正午,天色却十分昏暗。 雨水尚未落下,但空气已十分闷热。明明才四月底而已,却让人觉得像是已经进入了梅雨季似的,只要身体一活动,就会不停冒汗。 一个西装笔挺的中年男子与他擦肩而过,一手拿着手机讲话,另一手拿着手帕频频擦汗。有只猫窝在停车场的一隅,不知是否湿气让身上的毛变得笨重的缘故,只见它一脸不悦地舔起自己身上的毛。 虽然直纯很耐热,不过他也和人类一样厌恶闷热感,此时他正卷着袖子走在街头。 手上拿着今天的午餐,那是在便利商店买的便当和保特瓶装的绿茶。 早餐与晚餐直纯大多自会己煮,而午餐则常在附近的便利商店买便当解决。 他今天买的是葱烧盐味烧肉饭,原本直纯的目标是以健康为卖点、添加小麦和玉米的白饭、配菜也主要是烫青菜的五谷御膳便当,但已全部销售一空。 由于雨一副要下不下的,让他不能清洗堆积已久的待洗衣物,连原本想吃的便当都买不到,让他不由得叹起了气。不过他的心情依然很好,难得没板着一张脸,嘴角甚至还带着笑意。 让直纯心情极佳的原因,在于他的左脸颊。 他用没有拿着袋子的右手摸上左颊,感觉又是一阵刺痛。 虽然直纯觉得疼痛,但他表情却不像是痛得扭曲,反而还「呵」地轻笑出声。 直纯的左脸颊上有块面积不小的瘀青。 那是今天早上修行的时候,被小圆的拳头击中所造成的。 羽山学与本上圆。 两人拜入直纯门下学习已经一年,而直纯当他们的对打练习对手,也已经超过两个月。 这一天,学和小圆两人的连手攻击终于顺利地击中直纯。 ——而且不只是小小的擦伤而已,而是确确实实的击中。 那并非是直纯的一时疏忽,而是两人的程度已经提升到能确实击中直纯的境界。 先前让他们彻底进行基础修行的成果,在最近终于慢慢地层现出来。 尤其是小圆身为红狼的力量、学身为翠狼的速度,都出现了非常显著的成长。 就算他做出了防御,小圆的攻击其冲击的力道仍然强到他连骨头也能感受到;而且学的脚程也变得非常之快,他不专心看的话有时还会跟丢。 不过,若要指出他们不足的之处,那可就没完没了。但现在先让他们以搭挡的形式一起战斗,从中补足对方的缺点,并创造出新的优点。 ——他们真是让人有所期待的孩子。 直纯开始收弟子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他至今大约收了三十名弟子左右,然而过了三个月还没逃跑的弟子,也只剩下学和小圆两人。 由此也看得出直纯的修行的确十分严苛。 对于兽人战士来说,不仅需要强健的躯体,也要求精神上的坚毅。 如果内心太过于脆弱,很可能会沈迷于追求力量,进而堕落为污秽者。 若想同时锻炼身心,唯有忍耐严苛的修行。 他自己也曾有过「如果总是那么严厉的话,该不会没人敢拜在我的门下吧」这样的想法。有一段时间,他很苦恼自己的做法究竟对不对。但当他看见学和小圆的成长之后,很庆幸自己能贯彻的一直以来的信念。 不过也因为他们两人渐渐有了实力,从今以后他得要更谨慎地守护着他们才行。 当一个人确实感受到自己变得强大以后,自然就会拥有信心。但拥有自信的人,有时会对比自己弱小的人萌生轻视心态,当那种心态无止境的扩大,就会堕落为污秽者。即使心灵没有腐败,有时也会因为太过自信,将自身的无谋误认为勇猛,甚至愚蠢地向自己毫无胜算的敌人挑战。 ——也不能让他们太过开心。 直纯一边这么想,一边又摸了摸脸颊上的瘀青。然后自然而然地眯起眼睛。 直纯现在身负极为重大的任务,而那项任务预定在最近正式执行。虽然包含学和小圆的事在内还不能松懈,但至少今天放松一下也无妨。 他回到家之前,下意识地用食指与大姆指抚摸瘀青好几次。 这里是市中心的新兴住宅都市区,搭jr线不用花到三十分钟就能抵达。 在离车站较近的集中住宅区对面,是直纯居住的公寓。这栋公寓和他在成为兽圣以前就居住的并非同一栋,况且他所居住的城市本身就一直在改变。 虽然一房一厅一卫的空间算不上好,但此处交通相当便捷,附近也有很多商家。这栋公寓是新盖的,房租也相对的比较高,但直纯成为兽圣——也就是『院』的干部之后,收入比起同世代的平均收入还要高出数倍,只要他有意愿购买,其实也买得起市中心的三房公寓,甚至有能力直接买一栋独栋房子。不过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一房一厅一卫的空间已十分充足。直纯不是上班族,因此也没必要住在市中心,而且比起住在市中心,住在城镇出任务也比较方便。 直纯站在玄关前面,听见里头传来喀啦喀啦的声响,但他并不讶异,直接旋转门把。刚刚出门时锁上的电子锁,现在已经是解除的状态。 他打开门,在玄关入口处脱下鞋子—— 「啊,你回来啦。」 厨房的方向出现一张直纯很熟悉的脸。女子一头飘逸的黑发,整齐地绑成了马尾,柔软地垂落在肩膀上。 两人一对上眼后,她——都筑由花露出灿烂的笑靥。 「你来了啊。」 直纯边说着话边走进走廊,约莫走个十步,就是客厅兼厨房的地方。 「嗯,刚刚到。」 由花转过身来,身上穿着围裙,手上拿着沾满了泡沫的碗盘与海棉。 「真不好意思。」 直纯向她道歉。 由花正在替他清洗用完早餐后直接丢在水槽里的碗盘。 由花在直纯出门的时候进入他家里,已经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为她知道直纯家大门电子锁的密码。 直纯现在所居住的公寓,比在成为兽圣之前的地方离由花家还要更远。 以前直纯常常受邀到都筑家吃晚餐,但最近几乎都没去。 在直纯接下任务,并从奈良的『院』回到东京之后,现在已经过了五个月了。但他与师父——也就是由花的母亲——都筑静华,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 除了距离变远之外,太过忙碌也是他很少再到都筑家的主要原因。不过,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在于由花。 以前两人之间的关系仅是师兄妹,所以他可以经常造访都筑家,但现在两人的关系已不仅如此。因此由花的父母对于身为男人的直纯来说,已经意义已经完全不同,见面会让他觉得很尴尬。 由花的视线停在直纯手上拿着的购物袋。 「你出去买午餐吗?」 「嗯。」 「是吗?那我就不用做饭了吧。」 「嗯,不好意思。」 由花笑着按下热水壶的按钮。她先洗净、绞干海棉,接着开始冲洗碗盘。餐具只有直纯吃早餐时的一人份,所以手脚利落的由花不到一分钟就能清洗完成。 直纯走入起居室,正打算将购物袋放在玻璃制的桌子上时,瞥见一张明信片,似乎是由花故意把它放在桌子中央,好让他能确实注意到。 直纯放下了购物袋,拿起那张明信片。 在收信人直纯的姓名与住址底下,以红笔大大地写着『japon』几个英文字。下面又贴着写有『prioritaire』的蓝色贴纸。邮票上的文字不是日文,邮戳盖着的是『paris』的字样。那是一封从法国巴黎寄来的航空明信片。 寄信人姓名是——佐和山安昙。 横式的明信片的左半方有一段简短的文字,但他没有看那段文字,而是先翻到明信片的背面。 明信片背面是一张照片,一群身穿厨师白袍的男女整齐地站着,而寄信的少女就站在照片正中央。 那名少女也是一身厨师白袍,灿烂的笑容之中带着一丝腼腆。 照片上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年龄不一,但看来起都是当地人,而少女那连在日本人里都算娇小的身躯,处在他们之中看起来更是小了一号。尽管如此,少女的存在感仍完全不逊于她站在她身旁的那些法国人。虽然所有人都露出笑脸,但少女的笑容却比任何人都要来得耀眼。 「看来很有精神嘛。」 直纯低语着,眯起眼睛。 那名站在照片正中央、同时也是寄出这封航空信件的少女,是一位让他非常怀念的人。 那名少女正是佐和山安昙。现年十九岁的她,在两年半以前都还是隶属于『院』的兽圣。 虽然安昙年纪比他小,但以兽圣的辈份来说,算得上是直纯的前辈,同时也是他初吻的对象。 直纯注视着照片,以食指抓着眉间。 两年半前——直纯才刚被任命为兽圣,在『院』总部才开始工作不久的时候,就和安昙搭档与魔物战斗。 对极端怕生又总是低着头的安昙而言,那场战斗是她人生的转折点,个性也因而有所改变。 她对任何人都不再感到害怕,而且也绝不会再低下头或者别开目光。 安昙曾经说过,自己能够改变,都是多亏了直纯。她为了表示感激,唐突地夺走直纯的初吻。 对于当时才刚与由花开始交往、还没有接吻经验的直纯来说,她的举动是一大冲击。 安昙说那是直纯改变了她的人生,而给他一份谢礼。但若仅是如此的话,应该只要向他道谢就已经够了。即使要用亲吻表达谢意,一般也都只亲脸颊吧!但安昙的唇瓣却是贴在他的嘴唇上。 也就是说,安昙的心意——早已超越了纯粹的感激。 虽然直纯不擅察觉别人的心意,但都被人家夺走了初吻,当然心里也就明白了。 一想起安昙的事,直纯再次回忆起她那湿软柔唇的触感,甚至接着还回想起她接连亲吻他时,压在胸口上那胸部触感和发丝的香味。 安昙的胸部虽然不大,却出乎意料地的柔软,让直纯强烈地意识到男人与女人是截然不同的生物。她的发丝散发的香气,犹如卡士达奶油般香甜。 这明明已经是发生在两年半之前的事,直纯的记忆却依然鲜明,多半是因为那是他初吻的缘故。 直纯感到坐立难安,将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又用手指来回搔着眉间。 「安昙的笑容好灿烂喔。」 直纯身旁忽然传来一道声音,让他略受惊吓地睁大眼睛。 他转头一看,由花正站自己的身边。她将刚才因为洗碗而取下的戒指重新戴回右手无名指,一边低头看着那张明信片。 那枚戒指朴素可爱,和由花给人的印象一样。那是直纯送给她的礼物。 这份礼物,并不是由花开口要求,也不是直纯主动去买的。 是静华叫直纯去买戒指送给由花的。 (虽然由花毫无怨言地静静等着你,但也是她的心情也是很寂寞的。你偶尔也买个戒指之类的礼物送她吧。) 去年夏天直纯还在总部工作,当他休假期间回到暌违已久的东京时,静华对直纯这么说。 直纯心想,他曾经收过由花礼物,自己却没有回送她,因此觉得「的确,有必要以形式上的东西来表达我平常时的感谢」,所以便照静华所说的,送了由花一枚戒指。 「她自己做的蛋糕获得认同了,一定很开心吧。」 「蛋糕?」 直纯皱起眉头后,由花就偏着头。 「你还没看她的留言吗?」 「啊、嗯……」 这么说来的确是。于是直纯翻过明信片。 『你好吗? 我在这里过得很好。 前阵子我设计的蛋糕,开始放在店里贩卖了,当然也是我亲手做的。 于是大家就替我庆祝,这张照片是那个时候克雷特替我们拍的。 他把照片做成了明信片的样式,于是我就直接拿去寄了。我也会再用邮件寄蛋糕的照片过去的。 虽然我也很想让直纯与由花姐姐尝尝看,但可惜蛋糕有保鲜期限,没办法直接用寄的。 我预计在今年夏天或者是年底时回日本一趟。届时有见面的话,务必要品尝看看我亲手做的蛋糕喔。』 留言里写了这些内容。 「他们认同佐和山的手艺了啊……」 直纯极有感触地低语。 「真厉害。」 「嗯,真的很厉害。」 佐和山安昙为了实现成为点心师傅的梦想,于是辞去了『院』的工作,前往法国——那是在两年半前,她夺走直纯初吻两个月后的事。 安昙提出申请想辞去『院』的工作时,上层一阵哗然。 当时由于历经七年长期与『樱之妖魔』对抗的关系,『院』已经失去了众多优秀的人材,所以对于『院』而言,失去安昙可谓一大损失。 一开始,由于安昙门下还有弟子的关系,上层驳回了安昙的申请。但后来身为『长者』、同时也是安昙伯父的五堂恭市说道:「去者勿留是我的原则。若她要请辞的话,就让她辞了吧!」于是,在五堂恭市的爽快答应之下,安昙就毫无顾虑地前往了法国。 在安昙离开『院』的数日后,直纯偶然遇见了五堂,他对直纯说: 「这是第一次。这是安昙她第一次主动说出自己想要做什么。其实让她离开,我也感到非常地痛苦。对于身为『长者』的我而言,她的离开是一件让人惋惜的事;但对身为伯父的我而言,她主动提出要求,也让我松了一口气。 改变了她的人,不是别人——就是你啊,直纯。因此她离开以后空出来的缺,就由你来补上了!你可要咬紧牙关工作喔!」 虽然直纯并非毫无异议,但他也觉得安昙能朝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勇往直前真是太好了。他自己也想声援她。 所以当时直纯对五堂如此回答:「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够填补多少空缺,但我会抱着粉身碎骨的觉悟努力的。」 实际上,原本在安昙门下的弟子中,有三人后来转交给直纯,不过那三个人在一个月后就都逃跑了。那段时期,正是直纯对于自己的教导方式感到最为苦恼的时候。 「安昙她开始称呼你直纯了呢。」 直纯的肩膀震了一下,之后看向由花的脸庞。她那秀气的柳眉似乎微微皱了起来。 「她在寄给我的邮件和信上,还称呼你为功刀先生唷……」 「这、这是偶然吧。她寄给我的邮件上也都是写我的姓喔!」 此时,由花的眉毛明显地皱了起来。 「才没那回事呢。对了,直纯你之前给我看安昙寄来的邮件时,那一封也是直接叫你的名字吧?」 直纯不由得「呜」地呻吟了声,不过由花只是皱着眉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就在她的视线甚至让直纯开始感到刺痛时…… 「太好了。」 由花的表情突然转为一抹微笑。 「直纯你可以和安昙变得这么要好。」 「咦……?」 「因为直纯是个粗线条的人,我一开始还很担心,如果我不替你们穿针引线的话,不知道安昙会不会很怕你呢,不过她现在和你变得这么熟稔,甚至还直呼你的名字,真是太好了。而且她去巴黎后还一直与你保持联络,我真的觉得很高兴。」 「啊、嗯……」 对于由花那天真烂漫的笑容,直纯的胸口感到一阵刺痛。 由花她并不知道安昙亲吻了他这件事,他也不可能说得出口。 「夏天或是年底时就能见到安昙了呢,真是让人期待啊。记得我们当初有约定过,我来烤饼干,她烤蛋白牛奶酥,然后大家一起品尝的,结果却没能实现……这次一定要让她吃到我亲手烤的饼干啰!」 直纯看着兴高采烈说着话的由花,胸口的疼痛感更加剧烈。他感到坐立难安,于是别开了视线。 「啊,不过安昙她已经是职业级的点心师傅了呢。或许她会觉得我这个外行人烤的饼干不好吃吧。」 「应该不会吧。都筑烤的饼干非常好吃,佐和山她也一定会喜欢的。」 「直纯这么夸我,我好开心喔——啊,我该走了。」 直纯将视线移回由花身上时,她正看向墙壁上的挂钟。 「去学校吗?」 「嗯。」 由花大学毕业之后,转而就读专门学校的设计系。未来想从事cg的相关工作——那是她现在的目标。由花说自己是受了目前非常活跃的插画家父亲——夏彦的影响。 从由花住的城镇到位于市中心的学校,只要搭乘一次jr就能抵达。直纯居住的城镇正好位在这两地中间,因为这里尚在定期月票的可用范围内,所以她常常在去学校之前或者是回家的时候,顺道来直纯的公寓拜访,也常常在这里过夜。 「回程时你也能来吗?」 「可能不行。因为交作业的期限是明天,今天如果不早点回去努力的话,可能就赶不出来了。」 「是吗?」 两个人一面聊着,一面走向玄关。 「那么,我出门了。」 由花穿上鞋子后,拿起放在鞋柜上的塑料盒抱在胸前。 「嗯。」 由花虽然说她要出门了,但却没有走出去。她正面对着直纯闭起眼睛。 面对直纯的沉默不语,她闭着眼说道: 「今天轮到直纯了啰。」 「啊、嗯……」 直纯一脸复杂的神情。 由花仍旧闭着眼睛。 因为她正在等待。等待直纯亲吻她。 两人在道别时,一定会由某一方亲吻对方。那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协议。但虽然说是协定,却是由花她自己说了算的。 星期一、三、五、日是由花亲他,二、四、六则是轮到直纯。 直纯吐出一口类似于叹息般的气息之后,将嘴唇轻轻地印上由花的唇瓣。 由花的笑靥,流露出发自内心的幸福感。虽然由花总是笑脸迎人,但在面对直纯时露出的笑容还是格外的不同。 「那么,我出门了。」 由花再次这么说道,这次真的走了出去。 直纯皱起了眉头,脸羞得像是熟透的蕃茄般火红。 「还是……来吃午餐吧……」 直纯回到起居室之后,打算作个深呼吸,好冷却脸上的热度,这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拿着安昙寄来的明信片。 「……」 虽然只是一张照片,但照片里的安昙,看见他亲吻由花的场面了。 尽管只是张照片,根本不需要在意,但是直纯此时的心情,却是难以言喻的复杂,他把明信片放到桌子上。 直纯喀沙喀沙地掀开购物袋,从里面拿出便当和绿茶。 他也没有开电视,就这样默默地吃了起来。 不到十分钟,直纯连配饭的酱菜也吃得一干二净,接着一口气喝掉保特瓶里剩下的半瓶绿茶,然后靠在沙发上。 直纯微微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脑海里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佐和山安昙的脸。 他睁开双眼,伸展身体,再次拿起安昙寄给他的明信片。 他凝视着背面的照片——那名站在正中央微笑的少女。 他觉得她的表情开朗自然,由花刚才也这么说过。 在安昙离开日本之后,两人就再也没见过面,也不曾从电话里听到彼此的声音,不过他们偶尔还是会透过电子邮件联络。虽然她寄来的信上有时会附上照片,但照片里的大多是她在那边结交到的朋友与巴黎的风景。要像这次寄来的明信片一样,附上出现她自己身影的照片,这还是第一次。 从她寄来的照片和信件的字里行间,都可以感觉到她在巴黎的生活很充实。 他凝视着安昙的笑容,想起了那一天—— 不是安昙亲吻了直纯的那一天。 而是直纯亲吻了安昙的那一天。 「我想辞去『院』的工作。」 在安昙与和她有一番纠葛的魔物-黑星战斗之后,过了两个星期,安昙说出了这番让直纯不禁瞠大双眼的话。 直纯已相隔两周没与安昙见面了。两人在与黑星战斗完、也是安昙亲吻直纯的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面。 并不是两人没有机会见面,而是直纯在躲着 安昙。当然并不是因为他讨厌突然亲吻了他的安昙,而是因为觉得很尴尬。虽然这理由对于男人来说真的是很逊。 即便如此,如果再这样一直躲避下去的话,只会让人误以为他讨厌安昙。而且只要两人同为兽圣并生活在同一个区域内,以后也一定会不期而遇。虽然他也可以等到那时候再说,但是这样的话未免也太不像男人了。 这么说来,也只能自己先去见她了。 在直纯下定决心的时候,安昙突然寄了一封主旨是「想和你见面」的电子邮件。 她指定的会面地点,是在『长者』所居住的紫宸殿中庭。能进入紫宸殿的,只有上级干部与少部份获得特许的人,身为兽圣的直纯和安昙,当然也能够自由进出。 直纯在约定时间的五分钟前先来到中庭,安昙是则在约定的时间准时抵达。 在她点个头打完招呼后,就说出了刚才那句话。 「辞去『院』……的工作?」 对于那超乎预想范围的话语,直纯只能呆呆地重复反问。 「是的。我想辞掉『院』的工作去法国。」 果然也是个超乎预想范围的答案。 「法国?」 「是的。」 「你在说什……」 「这是为了实现我小时候的梦想。」 「梦想?」 「是的。」 安昙微微一笑。 「我一直憧憬着成为一名pitissier。」 「pa……什么?」 「pitissier。这是法语,点心师傅的意思。」 直纯在心中「啊!」了一声。 虽然他没有尝过,不过曾听说过安昙的兴趣是做点心。 「你为了要学习做点心的技术,所以要到法国去……是这样吗?」 「是的。」 「呃,但是……」 他虽然理解了安昙她拥有想要成为点心师傅的梦想,但是辞去『院』的工作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院』现在正因人材不足而相当苦恼。若安昙离开的话,她的出缺不容易找到替补。 而且直纯也觉得这样很可惜。安昙她身为战士的本领比直纯还高出数倍,甚至还能当他的指导师父。 这样的她竟然选择不再战斗,要转换到截然不同的跑道上,他的内心不由得感到抗拒。 「我明白功刀先生你想说的话。上级干部不会接受,伯父也有可能会反对吧。但是,就算伯父持反对意见,我也不会放弃。即使花上好几天,我也要说服他们。」 虽然她的口气沉稳,但能够从中感觉出她坚定的意志。 「但为什么突然要……」 安昙摇了摇头。 「我老早就在盘算去法国的事了,可是总是下不了决心……」 直纯心想的确是如此。上层的人既不可能接受,而安昙又是超级怕生的人。他也不觉得她一个人有办法远渡重洋在异国生活。但是—— 「你现在终于下定决心了?」 「是的。」 安昙点头微笑。 「多亏了功刀先生。」 「我?」 直纯皱起眉头。 「是因为和黑星的战斗……吗?」 安昙点点头。 「经过那场战斗,我才得以知道我的弱项与强项。」 两个星期前,直纯和安昙奉『长者』直接下达的命令而与之战斗的魔物——黑星,其实就是安昙师父的仇敌。 虽然安昙平常都畏畏缩缩的,但一到战场上就会展现出如巫女般的凛然姿态,不过她面对黑星时却无法保持冷静。 由于安昙无法阻止她的师父在她眼前惨死,当时的后悔与无力感加上对于黑星的恐惧,深深地烙印在安昙心中。在第一次战斗时安昙倒了下来,更让她内心的伤疤再度被揭开来,最后甚至失去了斗志。但后来在直纯的劝说鼓励之下,安昙决定与黑星再次对战,并且凭着自己的力量,独力打倒了黑星。 「那场战斗,是个很大的转折点。可是不仅仅只是那次而已。」 直纯皱着眉头,等待安昙接下来要说的话。 「功刀先生,你是以哥哥为目标,才会不断努力修行的吧。」 「嗯。」 「功刀先生专心修行的模样……我曾经看过好几次。」 「……」 「功刀先生总是严肃得令人害怕……但是,在看着你努力的身影时,我不禁开始觉得这真令人羡慕。」 「羡慕……?」 「是的。功刀先生有明确的目标在,而且每天都为了这件事而努力,毫不犹豫地勇往直前。但是我明明有着想要成为点心师傅的梦想,却没有勇敢地朝着自己的梦想前进……」 直纯没有打断她说话,只是静静听着。 「我并不讨厌修行,也为自己身为兽圣而感到骄傲。然而让我想要笔直前进的道路,并不是这一条。」 「这样啊……」 直纯明白她的意思。虽然安昙具有同类之中也相当罕见的战斗天份,不过才能往往不一定与本人的期望一致。 「而且——」 安昙的微笑带有淡淡的忧郁。 「如果我再继续待在功刀先生身边,我……一定会无法放弃功刀先生……」 「佐和山……」 「我喜欢功刀先生,但是我也同样喜欢由花姐姐。虽然我在两星期之前做出那种事,让功刀先生十分困扰……但我是真心希望你们两位能得到幸福。所以——」 直纯内心感到一阵沉重,他微微垂下眼睑。 「请你不要摆出那副表情。」 听她这么一说,直纯吃惊地抬起了头。 这个时候别开目光的话,会让安昙误以为她的心意让自己感到很困扰。 安昙的微笑中已不见忧郁。 她漆黑的双瞳,温柔地注视着直纯。 「佐和山……」 直纯尊敬身为同僚的安昙,也对于身为朋友的她抱持着好感。安昙喜欢上他,让他备感高兴与光荣。 直纯想将这份心情传达给她知道。 「佐和山……我……」 但是如果直接以言语表达,不但让人觉得庸俗,而且又像是虚情假意,因此直纯心里踌躇着,怎么也说不出口。 除了言语以外,要怎么做才能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她知道? 虽然直纯自己也很意外,但他在思考数秒之后所采取的行动,与两个星期前安昙所做的事一样。 他伸手探向安昙的额头,撩起她的刘海。 虽然安昙的表情流露出疑问,但她一动也不动。 直纯微微地弯下腰,将唇瓣贴上安昙白皙的额头。 他可以感觉安昙屏住了呼吸。 直纯的嘴唇离开后,也缩回撩起她刘海的手。 过了半晌之后,他望向安昙的脸庞,与她的双眸对望。 「我会为你加油。不管佐和山你要去哪里,或是你要往哪条道路前进。」 安昙一脸惊愕地想说些什么,不过她微启的唇并没有吐出任何话语。 相反地,她以灿烂耀眼的笑脸回应他。 她的眼角闪烁着泪光。 隔天,安昙想要辞去『院』的工作的申请已传到了上层干部那边。 原本直纯心想,如果上级干部和五堂也全都反对的话,他打算替安昙说话。可是,出乎意料的,五堂非常干脆答应安昙的请求,所以直纯没必要亲自出马。 过了一个月后,安昙踏上旅途的日子终于到 来。 由于安昙的母亲会在机场替她送行,因此直纯只在宿舍前面和她道别。 让人吃惊的是,据说安昙在法国那边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人。虽然她也学了点法语,但光是念一些短句就已经很吃力了。 虽然她突然决定出国的举止似乎太过有勇无谋,不过直纯的心中坚信,对现在的安昙来说,不管她去哪里都能成功。 「那么,我走了。」 「嗯,保重啊。」 「直纯你也多保重。」 两人露出了笑容,彼此对望。 从安昙将自身的决心告诉直纯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呼直纯的名字。 虽然两人不是恋爱关系,但以朋友的角度来看,这正是彼此之间的距离更加贴近的证明。 直纯甚至对与佐和山安昙这名坚强的少女成为知己般的好友感到骄傲。 「请你一定要让由花姐姐幸福喔。」 安昙留下这句话之后,就离开了『院』——离开了直纯的身边。 (请你一定要让由花姐姐幸福喔。) ——都筑她……吗…… 直纯注视着安昙的照片,脑中浮现出由花的脸庞。 让由花幸福。安昙说这句话的时候,带有怎样的含意呢?虽然他不太可能推测出正确答案,但一般说到男人让女人幸福的话,通常都是指结婚吧。 直纯二十二岁,由花小他一岁,也就是二十一岁。在这样的年纪结婚的话,似乎还嫌年轻了点,但也不至于太早。 最近这几个月——尤其是回到东京的这段日子,他经常在思考与由花结婚的事。其实,对于开始考虑结婚的自己,直纯比任何人都还要感到意外。 对于每天只知道埋头修行的自己而言,结婚似乎是件与他最无缘的事。不过直纯意识到自己想要与由花结婚,也是不折不扣的事实。 虽然直纯会这么想的理由有好几个,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他们曾经分离两年以上。 直纯与由花是在两年半之前从师兄妹的关系转变为恋人。同时,直纯也被任命为兽圣而离开了东京。 虽然在道别的前一日,由花不禁哭了起来,但直纯对于那次的分离感触并没有那么深刻,因为并不是一辈子都要分开。奈良与东京之间的距离,如果想见面的话,随时都可以见到。 但是当两人真的分隔两地以后,他又思念起那段与由花一起在东京生活的日子。 由于直纯早年失去双亲,哥哥又在『血之圣夜』时过世,他一直是一个人。他还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一个人了—— ——不……正因为他习惯了自己一个人,所以才更不能忍受吧…… 在认识由花以前,他每天都过着修行直到天亮的日子。虽然很充实,但他只是一味地杀伐,现在回过头去想,直纯觉得那时的自己内心真是狭隘,老是只会瞪着同期的伙伴们,并没有欢笑的记忆。 认识了由花之后,他还是每天都沉浸在修行之中,不过已经开始有多余的心力去注意修行以外的事物。天空蔚蓝的时候他会觉得心情很好、悠哉地泡澡时他也觉得很舒服。与他人接触也是,他以前只会觉得很麻烦,但后来却开始感到开心。 由花身为他的师妹、对手,以及最亲近一个异性——她对于直纯所造成的影响难以估计。 由花简直是彻底改变了直纯的人生观。而她现在甚至是直纯考虑结婚的对象,不仅是人生观而已,她也改变了直纯的人生。 对于功刀直纯而言,都筑由花这名少女的存在意义便是如此重大。 虽然他两年半前毫不迟疑地接下在奈良工作的任务,但若是现在又有一份要分开他与由花的任务的话,他会非常困扰吧。 ——我还真没志气啊…… 「若能和由花成为夫妻的话、能和她成为一家人的话……」他最近思考这些事情的时间骤然增加。 ——家人……吗…… 兽人中有很多孤儿。而早早失去亲人的兽人们,概括来说有着早婚的倾向。 直纯也不例外。 ——但是…… 他虽然考虑着结婚但又无法下定决心的理由,有两项。 其中一个不用说,就是由花她的心意。 他可以确实感受到她非常喜欢他。虽然他并不是抱持着轻浮的心态与她交往,但她应该还没有考虑到结婚这件事。 而且—— ——我的工作本身也是个问题…… 直纯是属于『院』的狼人,也是兽圣。他的本分就是战斗,且常常会有生命危险。其实,他也不只一次身受几乎致命的重伤了。 此外,直纯现在又有任务在身。不是比喻,也绝非夸张,那是一项关乎人类存亡的重要任务。丧命的可能性比以往还要高。 在这种时候他根本不能结婚。 就算他能平安无事地完成这次的任务,但只要还隶属于『院』之下,他的生命就不可能没有危险。 会有女人想要一个随时有生命危险的男人当她的丈夫吗? 尽管如此,他也完全没有打算辞去『院』的工作。虽然他既害怕战斗又不想早死,但他仍觉得对于自己面舌战斗是他的天职。 或许安昙自己人生追求的道路并不在『院』,但直纯所寻求的人生道路,就是他现在正在走的这一条。 ——像我这种人,或许没有资格拥有家庭吧。 正因直纯是个可能没有明天的人,所以他才深深地认为自己需要绝对不能死的理由。 直纯闭上眼睛,思念起已故的双亲。 同样身为『院』的狼人的父亲和母亲,是以什么样的心情结婚的呢? 纵使他们是亲人,仍是不同个体。虽然他能透过推测得知别人的心情,不过他猜想父亲和母亲一定也是因为无法预见未来,而想寻求「家庭」这种稳固的羁绊吧。 直纯睁开双眼,把明信片放在桌上,然后从裤子口袋掏出皮夹打了开来。在塞了定期月票的地方摆放着由花的照片。 那是在两年半前,由花寄给他手织围巾时附上的照片。虽然当时的她是绑着马尾的造型,但灿烂的笑容依旧不变。 现在直纯仍将两年半前的照片珍藏在皮夹里,可见这张照片对他确实有很重大的意义。 在两人分处奈良与东京两地的那段期间,每当他在修行完毕,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的时候,或者情绪无法平静的时候,只要看着那张照片,直纯就能冷静下来,并且涌出一股明天要继续加油的气力。 不论是相隔两地的两年前,还是如影随形的现在,对于直纯来说,由花是无人可比的重要支柱。 直纯希望由花从今以后也能一直支持他,希望她成为自己的支柱。 不管他要不要求婚,而他也没有必要在这时立刻下好决心,但他觉得再拖下去的话,决心和觉悟就会愈来愈薄弱。 (请你一定要让由花姐姐幸福喔。) 两人朝夕相伴的未来,或是不在一起的未来。虽然他不知道对由花来说哪个才是真正的幸一福,不过,既然他毫无头绪,倒不如就相信两人朝夕相伴比较幸福吧。 直纯仿佛面临战斗似地握紧了双拳。 两天之后的星期六,直纯为了寻找某样东西,独自到商店街去。 虽然他已经决定要去哪一间店,但一直无法下定决心走进去,因此在人群之中晃了数个小时——等到夕阳开始西斜的时候,直纯终于打开了店家大门。 他一踏进店里,一阵强烈的窘迫感马上涌了上来,让他不由得停下脚步。 直纯走进了一家珠宝店。对于直纯这样的 人来说,这种类型的商店是最难鼓起勇气走进去的店。这是活了二十二个年头的直纯第二次定入珠宝店。 「欢迎光临。您好~~」 直纯在门口附近磨蹭的时候,突然有声音传来,让他差点反射性地摆出备战姿势。 向他出声的是一名——看起来——还相当年轻的女店员,女店员站在直纯身边,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几乎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直纯完全没有注意到女店员往他走近,甚至还对他打起了招呼。 「这位客人,您又再度光临本店了~~」 女店员脸上挂着温柔可人的微笑,也就是所谓的职业微笑这么说着。 「你还……记得我?」 直纯微微地瞪大了眼。 这间珠宝店确实是之前直纯与由花一起来过的店。 「是的。您在去年夏天时和女朋友一起来,而且还买了一枚粉红钻戒呢~~」 直纯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名店员。虽然她娇小又瘦弱,但挺得笔直的背脊及脸上让人忘却烦恼的笑容,那种存在感非常奇妙。不过直纯却对她的长相没什么印象。 「上一次也是由我八嶋为您们介绍的哟~~」 直纯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虽然他不记得眼前这个名为八嶋的女店员的长相,不过她那像是卡通人物的嗓音,还残留在他脑海的一隅。 ——她居然还记得将近一年之前,而且仅仅只来过一次的客人的长相,以及买过的商品,该说真不傀是专业人士吗? 直纯打从内心感到佩服。 「啊哈哈~~当然不可能会记得全部的客人啊!」 女店员像是看穿他想法似地说道。 「那是因为你们给我的印象特别深刻啊~~」 「印象?」 「是的。因为客人您长得又高又帅~~」 直纯皱起眉头,嘴唇向下一撇。 他并不是在生气,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他原本就是一张扑克脸,又不太会笑,害羞时表情就会变成那样。 「而且啊,和您一起来的女朋友也长得好可爱喔!你们真的是一对绝配啊~~」 虽然直纯的表情看起来像在生气,但女店员不知是否知道那其实是他害羞的表情,继续说着赞美的话: 「我那时候就一直觉得好羡慕喔~~」 尽管女店员显然是在说客套话,但受到别人称赞时,心情当然不至于觉得不好,直纯勉强地露出了微笑。 「那么您今天想要找什么东西呢?」 「啊、呃……」 「今天女朋友没有一起来喔?也就是说,客人您是要送她生日礼物啰?」 「不、不是的。」 「嗯……不是生日的话……那么,以这个时期来说,是庆祝就职成功~~之类的?」 直纯摇了摇头。 「也不是庆祝就职成功的话……啊啊,我知道了!你劈腿的事被发现了吧?所以想让生气的女朋友开心起来——」 「怎、怎么可能!」 直纯不由得大喝一声,女店员的职业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人家开玩笑的啦。」 女店员故作撒娇地说。她原本声音就很像卡通人物了,又用撒娇的口吻说话,让人不禁觉得耳朵发痒。 ——这个女店员……反客为主了…… 直纯觉得已经被她完全掌握主导权了。 回想起来,上次和由花一起来的时候也是,完全被这个女店员牵着鼻子走,结果买下了一枚完全超出预算的戒指。 但因为由花非常开心,因此就算大大地超出预算也是有它的价值,所以他这次又再度光临这间店。 「不是因为生日,也不是庆祝就职成功,又不是为了言归于好的话,那么答案就只剩一个了~~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啰,客人您要找的是订婚用的戒指吧~~?」 「……」 直纯不发一语,女店员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是……订婚戒指吗?」 女店员直盯着他看。 「我是、是有这个打算……没错啦……」 霎时,女店员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大。 「订婚戒指!是订婚戒指吧?」 「啊、嗯……」 「客人您已经求婚了吗?」 「这、还没……」 「也就是说,您要在求婚的时候送?」 直纯表情僵硬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已经决定要求婚,但昨天一整天都烦恼着要怎么给她订婚戒指。 他常常在电影和连续剧的情节里,看到男方都会事先准备好戒指,然后在求婚的时候递给女方,但他在网络调查了一下后,又发现最近和求婚对象一起去买戒指已渐渐成了主流。的确,若男方自己一个人选的话,或许买的戒指不合女方的意,这对双方来说,都是一件得不偿失的事。不过,据说还是有很多女性希望在男方开口求婚的时候,同时收到一枚订婚戒指。 烦恼到最后,直纯选择自己一个人去买。虽然他心里也有给由花惊喜的念头,不过,最主要的理由是他想藉由买戒指的举动,让自己不再有任何犹豫。 「订婚戒指的话,请放心地让我八嶋美加,发挥担任珠宝店店员六年又七个月的经验与知识,巨细靡遗地为您介绍一番吧!请往这边走!」 女店员一反方才闲话家常的口吻,声音也变得充满活力,带着直纯往店里头去。看起来像是浑身充满了干劲,还把制服袖子给卷了起来。 「我在帮忙客人挑选订婚戒指的时候最热血沸腾了,虽然也有人结了好几次婚,但是基本上还是一辈子只有一次啦。在这种一生一次的重大事情当中,订婚戒指就像是先锋一般的活跃,也就是类似于突击队队长那般的存在哟!」 「突击队队长……」 直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样比喻订婚戒指。 ——如果把订婚戒指比喻成突击队队长的话,那么结婚不就是一场战争啰……? 他心里突然冒出这种想法。 「对象是之前那位和您一同前来的女性吧?您的预算是多少呢?要买的是钻石戒指吗?如果有预定的克拉数或切面方式,请不用客气,尽管吩咐!」 直纯觉得她很可靠,然而又隐约感到不安,只能跟在她的后头走。 关于钻石的讲解,他就听了三十分钟;而女店员八嶋对订婚戒指充满热忱的认知,他也被迫听了三十分钟。然后女店员给他看了各种款式的钻戒,到下最后决定之前,又花了一个小时,因此这枚戒指总共花了直纯两个小时。 当直纯定出珠宝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变暗了。 ——虽然有部分原因是因为店员太长舌了,不过我自己也挑了很久…… 最后,直纯买了一个他认为很有价值的戒指。 ——回去的时候,要记得打电话给都筑。 直纯紧握那个包装好的小盒子,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走进入潮当中。 「结果从第一部到第三部,感觉最精彩的地方,都让萨布一手包办了呢。」 少女一边舔着冰淇淋一边说话,由花也舔着冰淇淋回答:「是啊,萨布背着那个阿福罗爬上山头的那一幕,我有稍微哭了一下呢。」 「嗯……我也觉得那一幕拍得很好……不过我啊,希望阿福罗的场面再多一点呢,毕竟他是男主角啊。而且,钢弹席姆似乎也都没使出什么魔法……」 「明明是魔法师,但战斗的时候却都是近身肉搏呢。」 「对啊~~既然是魔法师,就应该要让天空下起流星雨,或者是 唤出大海啸进行攻击才对啊。」 听完少女说出很符合她个人风格的感想之后,由花不禁呵呵地笑了起来。 走在由花旁边的是本上圆。虽然她身材不是那么丰满,但有着猫咪般柔软的身段与一双充满灵气的眼眸,个性也像外表那样开朗又充满活力,在与直纯对打练习的时候也是。比起维持距离牵制对方的攻击方式,她更喜欢近距离交手。对这样的她来说,电影内容自然是愈刺激愈好。 今天是星期六,也是学校放假的日子,由花和小圆相约出来逛街。她们自己则称之为『约会』,而两人的共同出游,已经成了她们周末的例行公事。 这一天,两人最先逛的是家电量贩店。由花在那里买了一颗要加装在自己房里计算机的硬碟,小圆则是到处挑选她预计要买的可携式mp3随身听。后来,因为小圆想更换她修行用的装束,所以到百货公司的运动用品贩卖部去。由于没找到喜欢的衣服,所以最后什么也没买。一接下来,她们到那家平时经常光顾的意大利餐厅吃午餐,然后就去看电影——直到现在。 现在大约是六点多,差不多是该回家的时间了。虽然由花家没有设门禁,而且接下来也没有其它的计划,可是小圆还要去修行。 「小圆你也没有看原著吗?」 「嗯。虽然我向阿学借了整套小说来看,但是第一集才看到一半我就投降了。」 小圆边回答边挽住由花的手。 总是只身一人的小圆,或许是因为憧憬兄弟姐妹之间的亲情,所以把由花当成亲姐姐般仰慕着。 「不好看吗?」 「我想应该不是不好看,而是我好像有文字过敏症……」 「一看到书就会想打瞌睡的文字过敏症?」 「没错,看不到三分钟我就开始打瞌睡了。」 小圆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让由花不禁笑了出声。 「阅读是有诀窍的,而且也必须养成习惯呢。」 「阿学也说过同样的话。」 「小学是个爱看书的人吗?」 「嗯。那家伙的房间连台电视也没有,最让我讨厌的书倒是堆积如山。而且书柜还不够放,另外还有好几个塞满了书的纸箱。」 「真厉害~~」 「但是他说最近老是在修行,所以没时间读书。」 「小学啊……」 名为羽山学的少年——是小圆的青梅竹马,也是直纯的另一名弟子。由花的脑海里浮现他的脸庞。 学不仅外表看来年幼,而且身高不高、皮肤又白皙,乍看之下令人觉得他弱不禁风,但他与小圆一同接受直纯严厉的修行训练。虽然是两人合手,但他们前天总算是成功地击中直纯一拳。 ——小学真的很像直纯呢! 学能忍受直纯那种任谁都会想逃跑的艰苦修行,是因为他想要变强的心情比别人还多一倍。此外,学他想寻求的并不是那种凭借才能所产生的强大能力,而是靠庞大的修行量为基础所产生的实力。对于这样的学而言,透过较他人艰苦许多倍的修练而达到兽圣地位的直纯,正是学的理想典范。 就像直纯以他的兄长为目标,学也以直纯为目标。 由花不禁心想,姑且不论外表与性格,学与直纯两人在本质上的确十分相像。 「由花姐、由花姐!」 小圆突然扯着由花挽住了她的手。 「嗯?」 「那个不是功刀师父吗?」 小圆用拿着冰淇淋那只手的食指,比向对面伫立在人行道上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虽然双方有一段点距离,但是小圆说的确实没错,由花一眼就认出那是功刀直纯。 「他好像是从那间店里出来的……」 小圆一边说话,一边将指着直纯的手指移往他身后的店家。那家店的自动门正好敞开,直纯的确才刚从那家店出来。 「那家店是珠宝店……吧?」 「嗯。」 由花点了点头,举起自己拿着冰淇淋的右手无名指——然后瞥了一眼戴在手指上的粉红色钻戒。 插图145 直纯买给她手上那枚戒指的地方,正是直纯方才走出来的珠宝店。 「师父真是不适合珠宝店……啊!」 小圆松开挽住由花的手,弹了一下手指头。 「说不定是要买送给由花姐的礼物喔?」 她露出调皮的笑容,看着由花说道。 「不不不,什么说不定,一定是这样。因为也只剩这种可能啰。」 「送给我的……礼物?」 由花偏着头。 直纯没有佩戴珠宝饰品的兴趣。如果他到珠宝店消费,很自然地就会让人联想到那是要送别人的礼物。 那么,是送给谁呢? 若直纯想买珠宝送人的话,最有可能的对象自然是由花。 但即使送的对象是由花,动机却不明。因为距离由花的生日还很久,圣诞节的话就离得更久了。 那么究竟是……? 由花心里闪过了某种期待。 「可是……」 「难不成……难不成……」 小圆又弹了一次手指。 「师父说不定打算要向由花姐求婚了喔?」 「……是……吗……」 小圆说的话,与方才由花一闪而过的期待完全相同。 「不过直纯应该还没考虑到那么远吧。年纪上来说,直纯才二十二岁,我也才二十一岁而已……」 「嗯……二十二岁的男人和二十一岁的女人,其实算不上早婚啦。我听人家说,兽人族情侣都很早结婚的。」 「嗯……」 由花也听过类似的话。在兽人族当中,有不少人孩提时代就失去双亲,据说这些人都有早婚的倾向。以由花的身边的人来说,她的养母静华也是如此。静华是在二十一岁结婚的,她的母亲则是在她国中时就过世了。 「如果师父真向你求婚的话,由花姐会怎么回答?」 由花只是暧昧一笑,没有作答。 这时,直纯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人群之中。 「回去吧,小圆。」 「咦?啊、是!」 由花转过头踏出步伐,小圆连忙小跑步追上她。 在往车站的那段路上,由花的话明显变少了,而小圆也跟着沉默起来。 由花在那之后没有特定的预定行程,本来她是打算前往直纯的公寓,然后再陪在一旁观看小圆和学的修行,但她并没有这么做。 在与小圆道别之后,由花直接回家,然后一直握着手机等待直纯打来的电话。 平常直纯几乎很少主动打电话过来,但由花相信他今天一定会打过来,因此她静静地等待着。 直纯果真打了电话过来。 「我有事想告诉你。希望你明天晚上能来陪我,看看弟子们的修行。」 直纯简短地说完要事之后,就挂了电话。 而那一晚,由花直到天明都无法入睡。 在对打之后,会有两三项类似于「水面伫立」和「炼磨阵」等等增加兽气绝对值的修行。那是直纯要求学和小圆做的基本功。 这天晚上,直纯却只和两人对打后就让他们回去了。 前天好不容易成功击中直纯的两人,昨天与今天又回复成原先的状态,连让直纯擦伤也办不到。或许之前的成功一击,让他们产生错误的自信心,两人草率地采取一击必中的攻势,直纯对此则是回予比以往更重的反击。 「阿、阿学……你、你、眼睛都张不开了呢!」 「 后记 首先,先订正一下。 我在第一集二百四十三页上,写了兽圣一共有六人,但那是八人的笔误。 兽圣分别是橘春海、御陵行人、神宫原雏子、弓削千早、佐和山安昙、南原鹰秋、柚本真矢、功刀直纯这八个人。 我很容易把六和八这两个数字搞错,所以还曾经特别写在备忘录里,而且明明初次校稿时还重新看过一次的,难道我已经开始痴呆了吗? 不过呢,这本『单恋的麒麟2』终于写完了。 这部小说的情节,主要是遥变身为黑麒鳞、麻由被变态舔耳朵、柚子担任将军御用刽子手、直纯冲到卡车前大喊「我是不会死的!」以及阿努比斯与图特在压缩空间内展开殊死战(上面某部份情节是骗人的)。 基本上,这一集的小说收录到第五话为止,差不多等同于讲完了整个故事的第一章。 在这本文库本小说内容的一半过后,麻由与遥之间的关系总算开始有所进展了。 由于距离两人相亲相爱(过时的死语1)还很遥远,或许对喜欢温馨浪漫情节的读者来说,可能已经觉得不耐烦了。可是因为这部作品的设定,是『男主角与女主角的关系不能一口气进展太快』,所以请各位读者再花久一点的时间,默默地守护着他们。 我想,看着这两个在爱情上很笨拙的人一步步缩短距离,读者们也能替他们感到开心吧。 『单恋的麒麟』目前正以现在进行式在电击hp杂志上连载,请各位读者也多多关照。 那么,再会啰—— 二○○四年六月 志村一矢 首先,先订正一下。 我在第一集二百四十三页上,写了兽圣一共有六人,但那是八人的笔误。 兽圣分别是橘春海、御陵行人、神宫原雏子、弓削千早、佐和山安昙、南原鹰秋、柚本真矢、功刀直纯这八个人。 我很容易把六和八这两个数字搞错,所以还曾经特别写在备忘录里,而且明明初次校稿时还重新看过一次的,难道我已经开始痴呆了吗? 不过呢,这本『单恋的麒麟2』终于写完了。 这部小说的情节,主要是遥变身为黑麒鳞、麻由被变态舔耳朵、柚子担任将军御用刽子手、直纯冲到卡车前大喊「我是不会死的!」以及阿努比斯与图特在压缩空间内展开殊死战(上面某部份情节是骗人的)。 基本上,这一集的小说收录到第五话为止,差不多等同于讲完了整个故事的第一章。 在这本文库本小说内容的一半过后,麻由与遥之间的关系总算开始有所进展了。 由于距离两人相亲相爱(过时的死语1)还很遥远,或许对喜欢温馨浪漫情节的读者来说,可能已经觉得不耐烦了。可是因为这部作品的设定,是『男主角与女主角的关系不能一口气进展太快』,所以请各位读者再花久一点的时间,默默地守护着他们。 我想,看着这两个在爱情上很笨拙的人一步步缩短距离,读者们也能替他们感到开心吧。 『单恋的麒麟』目前正以现在进行式在电击hp杂志上连载,请各位读者也多多关照。 那么,再会啰—— 二○○四年六月 志村一矢 首先,先订正一下。 我在第一集二百四十三页上,写了兽圣一共有六人,但那是八人的笔误。 兽圣分别是橘春海、御陵行人、神宫原雏子、弓削千早、佐和山安昙、南原鹰秋、柚本真矢、功刀直纯这八个人。 我很容易把六和八这两个数字搞错,所以还曾经特别写在备忘录里,而且明明初次校稿时还重新看过一次的,难道我已经开始痴呆了吗? 不过呢,这本『单恋的麒麟2』终于写完了。 这部小说的情节,主要是遥变身为黑麒鳞、麻由被变态舔耳朵、柚子担任将军御用刽子手、直纯冲到卡车前大喊「我是不会死的!」以及阿努比斯与图特在压缩空间内展开殊死战(上面某部份情节是骗人的)。 基本上,这一集的小说收录到第五话为止,差不多等同于讲完了整个故事的第一章。 在这本文库本小说内容的一半过后,麻由与遥之间的关系总算开始有所进展了。 由于距离两人相亲相爱(过时的死语1)还很遥远,或许对喜欢温馨浪漫情节的读者来说,可能已经觉得不耐烦了。可是因为这部作品的设定,是『男主角与女主角的关系不能一口气进展太快』,所以请各位读者再花久一点的时间,默默地守护着他们。 我想,看着这两个在爱情上很笨拙的人一步步缩短距离,读者们也能替他们感到开心吧。 『单恋的麒麟』目前正以现在进行式在电击hp杂志上连载,请各位读者也多多关照。 那么,再会啰—— 二○○四年六月 志村一矢 首先,先订正一下。 我在第一集二百四十三页上,写了兽圣一共有六人,但那是八人的笔误。 兽圣分别是橘春海、御陵行人、神宫原雏子、弓削千早、佐和山安昙、南原鹰秋、柚本真矢、功刀直纯这八个人。 我很容易把六和八这两个数字搞错,所以还曾经特别写在备忘录里,而且明明初次校稿时还重新看过一次的,难道我已经开始痴呆了吗? 不过呢,这本『单恋的麒麟2』终于写完了。 这部小说的情节,主要是遥变身为黑麒鳞、麻由被变态舔耳朵、柚子担任将军御用刽子手、直纯冲到卡车前大喊「我是不会死的!」以及阿努比斯与图特在压缩空间内展开殊死战(上面某部份情节是骗人的)。 基本上,这一集的小说收录到第五话为止,差不多等同于讲完了整个故事的第一章。 在这本文库本小说内容的一半过后,麻由与遥之间的关系总算开始有所进展了。 由于距离两人相亲相爱(过时的死语1)还很遥远,或许对喜欢温馨浪漫情节的读者来说,可能已经觉得不耐烦了。可是因为这部作品的设定,是『男主角与女主角的关系不能一口气进展太快』,所以请各位读者再花久一点的时间,默默地守护着他们。 我想,看着这两个在爱情上很笨拙的人一步步缩短距离,读者们也能替他们感到开心吧。 『单恋的麒麟』目前正以现在进行式在电击hp杂志上连载,请各位读者也多多关照。 那么,再会啰—— 二○○四年六月 志村一矢 首先,先订正一下。 我在第一集二百四十三页上,写了兽圣一共有六人,但那是八人的笔误。 兽圣分别是橘春海、御陵行人、神宫原雏子、弓削千早、佐和山安昙、南原鹰秋、柚本真矢、功刀直纯这八个人。 我很容易把六和八这两个数字搞错,所以还曾经特别写在备忘录里,而且明明初次校稿时还重新看过一次的,难道我已经开始痴呆了吗? 不过呢,这本『单恋的麒麟2』终于写完了。 这部小说的情节,主要是遥变身为黑麒鳞、麻由被变态舔耳朵、柚子担任将军御用刽子手、直纯冲到卡车前大喊「我是不会死的!」以及阿努比斯与图特在压缩空间内展开殊死战(上面某部份情节是骗人的)。 基本上,这一集的小说收录到第五话为止,差不多等同于讲完了整个故事的第一章。 在这本文库本小说内容的一半过后,麻由与遥之间的关系总算开始有所进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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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由花并不是兽圣,她之所以知道星兽的事,是因为她也和直纯一样,接下了保护国见遥和春原麻由的任务。 尽管由花不是兽圣,但『院』方面的高层对她的实力有极高的评价。其实有一段时间,高层还想任命由花为兽圣,以填补佐和山安昙的空缺,所以曾经试探性地征询由花本人的意愿,但她婉拒了。由花谢绝的理由,是因为她不想要一个与战斗有关的职位。虽说有不少干部无法接受这种理由,但身为『长者』的五堂恭市却同意地说「她不要的话那也没办法」,因此高层也莫可奈何。 然而由花却二话不说地接下这次的护卫任务。 「那位黑麒麟……是个怎样的人呢?」 「我曾经在远处见过他一次,看上去很瘦弱,不过实力却很强。」 「希望国见遥和春原麻由都是好相处的人。」 「是……啊。」 这次的任务并非一两天就能结束,而是直到解决狙击遥和麻由性命的敌人之前,都会一直持续下去。 既然不知道敌人何时才会来袭,为了确实保护好他们两人,就一定要尽可能地待在他们身边才行。 因此,直纯他们与麻由和遥之间,必需建立起信赖关系。 这对于经常摆出一张扑克脸,又不擅言词的直纯而言,真是一项棘手的作业。如果遥和麻由都是不好相处的人,那么彼此要建立起信赖关系更是难上加难。 直纯斜眼瞥向由花。 个性开朗的由花,无论对谁都能很快敞开心房。若有由花跟在身边,应该不会给对方太差的印象才对。 「如果能成为朋友就好了,真是期待呢~」 直纯皱起眉头。 「我们又不是去玩的,你别松懈下来了。」 由花霎时怔怔地看向直纯,然后苦笑了起来: 「嗯,是啊,对不起。不过我可没有松懈哦,没问题的啦!」 她说完,朝着直纯握紧拳头。 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的钻戒射出了一道亮光。 那是上星期直纯送给她的订婚戒指。 从今天算起的九天前,直纯向由花求婚,由花也接受了。直纯已经向由花的父母报备过,并得到两人的同意,等这次任务完成后就会举行结婚仪式。 直纯盯着自己送的戒指,内心有些不快。 那枚戒指样式简朴,平时戴在手上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但看见由花现在戴着它,却令直纯感到不安。 现在他们正在执行任务,但此时她却戴着对任务而言毫无必要的装饰品,这不就是大意松懈的铁证吗? 而且,直纯打从一开始就反对由花参与这次任务。 由花身为战士的资质之高,他比谁都还要清楚。但同时直纯也十分明白,经过了一段空窗期后,由花的战斗灵敏度已退化不少。 在两个星期之前,直纯和由花遭到了九条政宗那男人的袭击,由花因而身受重伤。 九条政宗是一个难以应付的对手,这是事实;但由花若是能够发挥她的实力,九条便是一个不难打倒的对手,这也是事实。然而由花却在对战中轻易地败下阵来,原因正是由花已经太久没有实战经验了。近三年来,别说是实战了,甚至连认真的修行也荒废掉了。 对于任何一种技术来说,空窗期等同于最大的敌人。即使是被称之为天才的人,只要停下了脚步,技术也会退步。 「啊,就是那间店吧?」 由花指向前方喊着。 直纯将视线转回正面,点了点头。 目的地的招牌已经进入了视线。 国见遥所经营的咖啡厅——一角屋,是独栋透天厝的一楼改建的迷你店铺。那是一间十分不起眼的小店,如果没有置放在店门前方的那块立牌,大概也很难发现那里有家店存在。 一角屋的斜对面有一栋旧公寓,正是春原麻由所居住的公寓。虽然也得和她见个面,但还是先从遥开始吧。 他们走到店门前方。 入口的门扉上挂着营业中的牌子。 直纯推开了门,门铃亮起风铃般的清脆声响,然后—— 他感觉自己到被人狠狠一瞪。 一个绑着马尾的少女,眼睛像是快喷出火似地死瞪着他们看。最初映入直纯眼帘的就是这副景象。 面对少女充满攻击性的视线,直纯差点反射性地摆出备战动作。 少女正坐在柜台椅上回过头,手里拿着吃到一半的铜锣铙。 「欢迎光临。」 伫立柜台后方的高大青年静静地开口说道。 那张脸直纯曾经见过,他正是国见遥。从对方穿着围裙及伫立在柜台后方这几点来看,也绝对不会认错。但是……直纯却觉得他的样子有点怪。 然后他马上发现是哪里不对劲。 ——他的发色…… 之前一头如砚墨般乌黑的发丝,现在变成了明亮的茶色。 「柚子,你要好好打招呼。」 遥斥责露出敌意的少女。 那个名叫柚子的少女,发出「呜——」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之后说道: 「欢迎光临!」 她没好气地说,把手中吃到一半的铜锣烧送进嘴里。 仔细一看,柚子身上也穿了与遥一样的围裙。虽然她坐在柜台前的椅子上,不过她应该是店员而非客人。此外,她大概也是——遥的其中一名近卫。 据说所有的星兽都拥有『守护一族』,而这个家族的使命,便是守护星兽以及星兽的『伴侣』,让他们能顺利生下『星之子』。听说他们会在隶属于『一族』的方术士中,挑选出两名武功最高强的术士,然后任命他们为近卫,随侍在星兽左右。 直纯和遥的另一名近卫也见过面,并且有过短暂的交谈。 「不好意思,不过我们不是客人。」 听见直纯说的话,柚子咀嚼着食物,刚才拿着铜锣烧的手扳得啪啪作响,原本的敌意逐渐转为杀气。 另一方面,毫无表情的遥不发一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直纯看。 直纯回望遥的视线,开口说道: 「国见遥,希望你能让我们守护你和你的『伴侣』。」 功刀直纯。那名青年如此自称之后,同行的女性也报上了姓名——都筑由花。 两人都是隶属于『院』的狼人,而直纯更是兽圣的其中一人。 他一眼就能看出两人拥有雄厚的实力,尤其是直纯。遥可以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钢铁般的强悍。 直纯开口说希望他能让他们两人担任遥和麻由的护卫。 遥无法立即回答。 因为若接受他们的请求,就意味着星兽将与『院』有所牵连。 星兽与兽人。虽然两者的共通点都是从人变化成野兽,但在本质上却又是绝对不同的存在。 星兽们有所谓的『守护一族』;兽人们则组织了『院』。 『院』是以管理兽人和讨伐魔物为目的而建立的组织;相对来说,『守护一族』的目的只是要让『星之子』顺利诞生。由于两者目的不同,因此双方一直维持互不干涉的关系。至于『守护一族』更是禁止自身成员接触其它星兽,或者接触与其它『守护一族』有关的事。 就连遥自己也不确定除了自己之外,这世上到底还有多少星兽存在。 「从你脸上的表情看来,果然还是谈不拢啊。」 直纯说道。 在遥的邀请之下,来自『院』的来访者们坐到了柜台前的椅子上,两人的前面放着装有开水的玻璃杯。其实遥本来想端咖啡给他们喝,但柚子却说「那些人给他们水就够了」,硬是不让他泡咖啡。后来柚子更直接走到柜台后,站在遥身边,朝直纯他们投去更具攻击性的目光。 「你说有事,指的是什么?」 开口提问的是柚子而不是遥。 「这几个月以来,『院』一直在向国见家征询,希望能由我们两人担任你和春原麻由的护卫。」 「……咦?我没听说这件事。」 遥摇了摇头,直纯则点了点头。 「这可以理解,因为最后国见家的代表并没有答应我们所提出的请求。或许他们认为不需要向你报备这件事吧。」 一听见国见家的代表这句话,遥立刻联想到隶属于国见家的方术士总领,也就是身为师傅,教导遥与柚子方术的那位女性——紫乃。 虽然国见一族的当家是遥,但实际上国见家的人事、财政与行事方针,都是由紫乃一手主导的。 想必决定拒绝『院』的好意的一定就是紫乃了。 「你们似乎知道麻由的名字……这是为什么?」 遥问出了从刚才就一直耿耿于怀的事: 「我的名字也就算了,但是『伴侣』的名字应该很难得知才对。更何况,为什么『院』会知道我已经拥有『伴侣』的这件事?」 不仅是国见家,所有『守护一族』的人都很忌讳内部情报外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尤其如果是星兽与星兽的『伴侣』的相关情报泄露出去的话,在国见家会受到非常严厉的惩戒。然而『院』居然知道遥已经选择了『伴侣』,甚至连『伴侣』的名字也一清二楚。 「这点恕我无法回答。」 直纯如此回答后,柚子诧异地挑起一边的眉毛。 「搞什么?你不只破坏我和小遥单独相处的时光,竟敢还不回答小遥的问题,你是怎样?以为自己是谁啊?你到底又是谁啊?不如我先揍死你吧?」 柚子嘴角露出阴森的笑,啪啪作响地扳起十根手指。 见到对方赤裸裸的敌意,由花不禁瞪大了眼睛,直纯却依然一副不为所动的表情。他看也不看柚子一眼,只是专注地凝视着遥。 遥又再次深刻体认到,对方是个身心都很强悍的战士。 如果他能成为己方的同伴,想必更能好好地守护麻由。 「国见家那边的代表不肯点头,因此我们才会直接来拜托身为当家的你。只要你答应了,就应该不会有人再有异议。」 「这——」 「你居然这么大胆,无视于我的存在!」 遥正欲回答,却被柚子的怒吼掩盖过去。 「柚子,住手。」 「不——要,我才不住手!」 柚子将身子探出柜台,近到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气息,狠狠地瞪着直纯。 「你说你想帮助我们,所以直接来拜托小遥?要说梦话的话,等你睡着以后再说吧!答案连想都不用想,『守护一族』是绝对不会接受外人协助的。小遥他还有我呢,可没有你这种小兔崽子出场的余地。你还是早点挟着尾巴滚回去吧!」 柚子虽然身形娇小,但她瞪人的眼神之中,却有着连妖魔也不敢轻举妄动的魄力。然而直纯却不为所动。 「这我办不到。我们这边也有无法让步的原因。」 「啊?」 「是妖魔。你们的敌人会驱使妖魔,而歼灭妖魔属于我们『院』的职责。」 「哼!」 柚子眯起眼睛。 「小兔崽子有办法应付妖魔吗?」 「我们已为此修行多年。」 「是吗?那么,就让我来试试你的能耐吧。」 柚子缩回探出去的身子,喊道「来吧、屠龙!」后,将无鞘的大太刀召唤至手中。 「到外头去吧。让我来告诉你,一个像你这样的小兔崽子是帮不了小遥任何忙的。」 「直、直纯……」 至今一直在旁静观的由花从椅子上站起身子,拉住直纯的手臂。 尽管如此,直纯依然不动如山,不发一语地直盯着柚子瞧。 「柚子,放下太刀。」 「直纯,我们今天就先回去吧?」 即便遥和由花出声劝告,柚子与直纯两人的视线依旧毫不松懈。 他们足足互瞪了三分钟之久,直纯终于有了动作。 他轻叹了一口气后,站起身子。 「你想开打啦?」 「不。」 直纯开口否定后,转过身子。由花的手也顺着直纯的动作放开了他的手臂。 「今天我们就先回去了。」 「你打算要逃走了吗?」 柚子咯咯轻笑。 「我不会骂你,反而要称赞你很聪明。」 直纯转过头,看向遥而非柚子: 「我会再来的。」 直纯丢下这句话后走出店里。 「呃、那个……再见!」 由花露出苦笑但仍挥了挥手后,小跑步追上直纯。 待店门重新关上,门铃声歇止后,柚子用力哼了一声。 「真是让人没劲的家伙,没想到他真的就这么挟着尾巴逃走了。」 「那……可不一定。」 遥收拾着玻璃杯说。 「如果现在是晚上的话,说不定幸运保住一条命的人会是柚子你。」 「……那是什么意思?」 「因为男性兽人在白天没办法变身,也无法施展能力。」 「……你的意思是说,如果那家伙发挥出百分之百的实力,我就会输啰?」 「这我就不知道。但就算柚子你获胜了,我想你也不可能毫发无伤。柚子,你应该也感觉到对方是个很厉害的术者了吧?」 「嗯,我知道他不是普通兽人啦……」 柚子嘴上这么说道,神情上却不见认同的神色。 遥洗完两个玻璃杯之后,将它们放回架上后,又出声对柚子说道: 「柚子。下次他们再来的话,你不要赶他们走。」 这时微低着头嘟起嘴巴的柚子,瞪大了眼看向了遥, 「咦,为什么?难道小遥你打算和他们连手吗?」 「这我也还不知道。不过,我想和他们再多聊一会。」 「可是他们是『院』的兽人哦?」 遥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守护一族』与『院』以互不干涉为原则,也认为互不干涉这个决定非常正确。如果拥有力量的其它组织同伴彼此有所牵扯,双方有可能因此产生不必要的纷争。 然而,为了对付狙击麻由的敌人,遥他们这边的战力也确实已经到达了极限。虽然柚子和亮总是卖力奋战,但麻由落入敌人手中已不止一次了。结果现在连遥自己也丧失了灵力,成了一个无用之人。尽管国见家中还有其它本领高强的方术士,但是现在实力足以与星兽或妖魔互相抗衡的,除了紫乃之外,就只有亮与柚子两个了。 遥现在可说是迫切需要足以与亮与柚子两人匹敌的战力。 「我也觉得,要是不与『院』有瓜葛就能解决事情的话,该有多好啊。」 「那么——!」 「但是,既然他们一直以来都与妖魔战斗,总有一天——」 叮铃叮铃。 遥说到一半时,门铃响起。 「欢迎光——」 遥将视线转向大门后,嘴里欢迎客人的语句剎时顿住了。 柚子打从心底不悦地啧了一声,来访者瑟缩起身子。 对于遵照约定确实来访的她,遥露出笑容再次诚心地开口: 「欢迎光临。」 光临的人,正是春原麻由。 直纯步出一角屋后,等由花走至他身旁才又迈开步伐。 「真是个可怕的女孩呢,!」 由花回过头看着一角屋说道。 「不过,那个孩子是近卫吧?」 「应该是吧。」 「我们好像被她讨厌了呢。」 「嗯。」 直纯也瞥了一角屋一眼。 一直以来『院』与星兽间皆以互不干涉为原则。虽然他已做好觉悟国见遥和他的近卫们都不会摆出好脸色,但他没想到对方竟会露出如此明显的敌意。 本来两人打算先由直纯切入正题,若遥他们作出了不悦的反应,再让由花接手出面说服,但看刚才那情形,根本不用谈什么接手了。 不过,如果暂时撇开那个名为柚子的近卫少女不谈,重要的主角遥本人看来是个讲理的人。他对于直纯的话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直纯认为对方应该是在犹豫吧。 直纯想再次与遥好好谈一谈,但想必那名近卫少女又会妨碍他们吧。话虽如此,他也不能受到挑拨就和她大打出手。 根据直纯的判断,那个叫作柚子的少女,应该是以强大的攻击力和耐打度作为自身武器,擅长与敌人正面冲突的类型。这和直纯的战斗模式太过相像。倘若真的打了起来,必然做不到点到为止的手下留情,一旦认真对上,恐怕得等分出生死胜负才能结束。 「今天要就这样回去了吗?」 「不。」 直纯回答后,接着开口问: 「你没发现吗?」 「咦?发现什么?」 「国见遥。我完全感受不到他的灵力。」 由花偏着头想了想。 「这么一说的确是……不过,那不是因为他压抑住灵力而已吗?」 「我一开始也是这么认为,但我还是耿耿于怀……还有他的发色。」 直纯以手托着下巴之后停下了脚步,由花也跟着站定。 「发色?」 「我之前曾经见过国见遥一次,那时他的发色是黑的。由于他的头发像是涂了一层墨那般漆黑,我才会留下印象,但今天他的头发却变成了茶色。」 「会不会是染发或漂白?」 「不可能。」 直纯断然否定。 「他头上没有染剂药水的味道。距离之前看见他才过了不到一个月,若是在这段期间内染发的话,应该会残留药水味。」 改变发色用的药水气味通常过了四、五天就闻不到了,但是狼人的嗅觉可是非比寻常。 「虽然我没有证据,但我在想,他是不是丧失了灵力。」 「发色之所以会改变,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直纯点了点头。 「我是这么认为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不能回去了。」 「正是如此。」 虽然遥的身边有那名近卫少女,但对手若是妖魔或者是个能差使妖魔的敌人的话,只有她一人绝对很难应付。 「有什么邻近的地方……」 直纯边说边转头看向一角屋,然后皱起眉头。 有一位女性正站在店门前,神情微妙地低着头。从她的手抵在门扉上这一点来看,她应该打算进入店里,但却迟迟没有打开门。 那是他见过的脸孔。看见她的那一天,没错——正好是在第一次看见国见遥的同一天同一时间。 「你认识她?」 由花也跟着直纯回过头,出声询问。 「嗯,她就是春原麻由。」 与遥共同肩负人类未来的另一个女性,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打开了一角屋的门扉。 麻由的心里很犹豫。 犹豫着到底该不该前往遥开的咖啡厅。 因为只要一想起遥,她就会接二连三想起一些令人不快的回忆。 突如其来的亲吻、长得像蜥蜴的恐怖妖魔、绯红色头发的怪异少女和听从她指令的畸形恶鬼们,以及自己是攸关人类存亡的存在……这一类荒诞无稽的故事。对了,还有那个眼睛有如蛇眼般的灰发男子。 每件事都会让她的胃一阵绞痛。 ——但是,我已经和他约好了啊…… 麻由在一个星期前曾对遥允诺,她会在近日之内去店里吃蛋糕。 她不觉得自己想见到遥。 虽然遥救了被灰发男子攻击而身受致命重伤的自己,但她的性命之所以会遭人狙击,追根究底也是因为他。况且,一想起遥那次突如其来的吻,麻由还是无法原谅他。 那么,就忘记那种约定吧,她有好几次都这么想。但毕竟那是自己亲口说出的承诺,她无法轻易毁约。 麻由终于下定决心,来到了一角屋。可是抵达了店门前后,她又再度迟疑地低下头。 她将手抵在门扉上,不禁垂下了头。 这扇门仿佛是个界线。门前的此处与里头的那端,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打开门扉这个动作,也代表她即将让自己置身于陌生的环境之中。 ——我只是要吃蛋糕而已。而且也没有必要和那个人交谈…… 她只要坐在角落的位置上、吃完蛋糕,再火速回家就好了。这么一来,就算是达成约定了。 麻由嗯地微微点了个头,拾起脸。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叮铃叮铃。门上的风铃发出了轻快的声响。 ——我只是要吃蛋糕而已!这样就好了! 她不停这样地说服自己,踏进店内。 「啧。」 听见一道打从心底感到不悦的咂舌声后,麻由瑟缩起身子。 「欢迎光临。」 在咂舌声后隔了一拍,传来一句沉稳却相当清亮的招呼声。麻由认识那道声音,但由于她瑟缩着身子,连视线也向着地面,所以也没看见他的身影。 她缩着身子抬起头。 站在麻由正前方的,不是那名高佻的青年,而是绑着马尾的少女。 那名突然发出咂舌声让麻由吃了一惊的少女——柚子,以一脸仿佛别人欠了她几百万般的不快表情瞪着麻由,手里还握着一把与这间咖啡厅极不相称的无鞘大太刀。 ——怎、怎么回事~~ 麻 由快哭出来似地往后退。 「柚子,把屠龙收起来。」 这时出声的,是站在柚子身旁的修长青年——遥。 柚子似乎想抱怨什么,对着遥张大了嘴,最后却又什么也没说地闭起唇瓣,接着嘴角向下一撇转过身去。临去之前,又再一次扭头朝麻由射来深具敌意的视线之后,才消失在与柜台相连的厨房。 「麻由你坐这边。」 遥指向柜台座位。 在他的催促之下,麻由坐上了那个位子。 不由得就坐下了。 她原本打算坐在最角落的位子的。 「你真的来了,我很高兴。」 「那、那个……」 「饮料红茶好吗?」 「咦?」 「因为你说过你不喜欢咖啡。」 「啊……嗯、嗯。」 「蛋糕的话……今天有巧克力蛋糕和起司蛋糕、还有苹果和香蕉馅饼两种口味……」 「那、那、我要苹果馅饼。」 遥点了点头,开始着手出餐作业。 麻由吁了口气,放松持续呈现僵硬状态的肩膀,环顾店内。 这家店是由原本就不大的独栋透天厝一楼改建而成的,理论上应该会给人狭隘的感觉,但却出乎意料地让人觉得一点也不狭窄。其实店内空间的确不大,但是柜台与圆桌的摆设十分巧妙,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压迫感。 圆桌和椅子都是全新的家具,墙壁也以白色为底色,看上去干净而清爽。但是绝不会有冰冷的感觉,因为他们在一些重要的小地方摆设了花朵、观叶植物以及几个可爱的小装饰品,使得整个空间反而给人一种温暖安详的气氛。 看来干净清爽、简单却又体贴细心——她不禁觉得这应该是出自女性的设计。 她的视线回到遥身上。 遥完全没有看向麻由,认真利落地工作着。 他在放有茶叶的茶杯中,迅速倒入刚滚沸的热水后覆上盖子,然后趁闷着茶叶的那段时间取出苹果馅饼,切下一块后放到冰冷的碟子上。 遥的动作流畅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步骤,麻由不禁看得入迷。 麻由认为,无论是什么职业,各行各业的专家其手艺都富有艺术性。 「让你久等了。」 苹果馅饼和红茶呈至她的眼前。 她不由得将视线驻留在颜色烤得恰到好处的馅饼上。 光是想象馅饼皮的甜味和苹果的酸味在口中互相融合时的情形,就觉得有些幸福得飘飘然。 「红茶……」 遥出声。 「咦?」 麻由吓了一跳地抬起头,和遥四目相接。 「我不加思索地就直接泡热红茶给你了。如果你想喝冰的,或者是想加鲜奶,都可以跟我说。」 「啊……不了。那个、呃、这样子……这个,我不在意的。」 麻由支支吾吾地回答后垂下脸庞。 她非常不擅长与男性相视交谈。对象是遥的话,更是令她不知所措。她也不知道该以何种表情面对他才好。 「我、我开动了。」 麻由拿起叉子,将苹果馅饼切成适当大小后再送进口中。 「好好吃……」 她无意识地脱口说出这句话。 遥亲手做的苹果馅饼,味道与麻由所想象的有些许不同。 馅饼皮的香气比想象中浓郁,苹果的酸味则是重了点。为了衬托出苹果的酸味,馅饼皮比较没那么甜。 虽然酸味偏重,但在清爽的酸甜感之后,却又有着令唇齿回甘的美味。 她又吃了一口,双颊不自觉地整个放松下来。 红茶也非常好喝。由于她不喝咖啡,所以每天会喝四、五杯红茶,但是这和她自己泡的香味截然不同。 麻由配着红茶,不发一语地动着叉子和嘴巴——没过多久,苹果馅饼就从碟子上消失无踪了。 她双手拿起茶杯,「呼」地吁了口气。过了半晌,才又捧着茶杯缩起肩膀垂下面颊。 她专心吃蛋糕吃到完全忘了遥就在面前。 脸颊不禁发烫。 她低垂着头,缓缓抬起视线,发现遥正在清洗东西,视线并未望向她。 「那、那个……」 麻由这次终于抬起头来,出声叫唤眼前的他。 遥闻声停下了清洗的动作,望向她。 「馅饼……非常好吃,还有……红茶也是。」 「能听到你这么说,我很开心。」 遥微笑地回答。 「虽然苹果的酸味有点重,但不是那种让人讨厌的酸涩,而是非常清爽的感觉……」 「我用了红玉苹果。早纪她替我介绍了一间位于青森的好农家,我是跟那里订购苹果的。」 「红玉……」 麻由知道红玉是一种苹果品种的名称。她记得红玉苹果味道偏酸,不太适合直接吃,但是听说非常适合用来做果酱或甜点。 虽然她不知道早纪是谁,但她并没有兴趣知道,所以也就没问了。 「我每一样食材都会慎重挑选,但对于苹果我会更讲究。」 遥以围裙擦手,走回她面前。 「我觉得这次的馅饼也做得很不错,但是就只有苹果派还无法做出那种味道。」 麻由偏过头。 苹果派。 这么说来,之前遥带来的奶油泡芙上头,附着一张纸条写道:苹果派的话我还做的不是很像样,之后再做来给你。 ——苹果派有什么特别的含意吗? 麻由偏着头,将茶杯凑向嘴角。 「所以,希望你能再等等那个苹果派。」 麻由将茶杯拿离嘴边,只是「嗯」地含糊响应。 就算他说那个苹果派,她也完全不懂他指的是什么。 「可以的话,要不要吃吃看其它的蛋糕?」 「咦?」 麻由咦地叫了声后,在内心「嗯——」地沉吟。 她足足犹豫了十秒后才答道: 「那么……请再给我一个苹果馅饼。」 虽然她也想吃吃看巧克力蛋糕、起司蛋糕和香蕉馅饼,但是想再品尝一次那个苹果馅饼的欲望以些微之差获胜了。 「我知道了。」 遥轻轻一笑后收起空碟子。 麻由吁了一口气。 原本只是打算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却被立即推往柜台前方的座椅上坐下;不打算多作无意义的交谈,却主动说出了对味道的感想;打定主意要快快吃完快快回家的,结果却又叫了第二盘的点心。 麻由心想,这些全部都是苹果馅饼的错。 前阵子吃的奶油泡芙也是这样。一吃到遥所作的甜点,她的所有步调就会被打乱。 「真是无耻。」 突然,从一旁传来了说话声。 麻由震了一下转过头去,那名绑着马尾的少女正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什、什么时候……? 由于店里的厨房与柜台内部相互连接,如果少女从厨房里走出来的话,就算麻由再不愿意,也应该会看见她才对。 「人家建议你吃第二个,你就毫不犹豫地点了,真是不知羞耻。果然啊,人不可貌相,你居然是个贪吃鬼呢。」 呜。麻由呻吟了一声。 「我、我……有犹豫……了一下下,基本上……」 她并非说谎。不过她是犹豫着该点哪个蛋糕,而对于要不要再加点第二份这件事倒是毫不迟疑。 ——贪吃鬼……吗……我…… 「让你久等了。」她沮丧地垂下头时,遥的声音正好自头上方传来。 苹果馅饼又再度来到她的眼前。 「来,快吃吧?一直吃一直吃尽量吃,让你身上的鲔鱼肚肥油更加闪闪动人吧。」 柚子将手肘抵在柜台上,哼了一声。 ——鲔、鲔鱼肚肥油…… 麻由的脑海里赫然浮现出变得圆滚滚的自己,身上穿着快撑破的泳装,对其他游客挤眉弄眼地微笑的景象。她慌忙地摇了摇头,甩去脑海里的想象。 「柚子。」 遥看不下去了,于是轻声斥责。柚子只是以鼻子轻哼了一声,完全没有反省的样子。 麻由不由得愁眉苦脸起来。 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眼前这个名为柚子的少女,比起遥还要让麻由感到棘手。虽然对方曾经救了自己一命,但那少女对麻由说的话都非常具有攻击性,甚至还出手打过她。 ——装作没看到吧,没看到…… 麻由微微撇过脸,让柚子不要进入她的视线范围,然后拿起叉子。 「鲔鱼肚小姐因为贪吃而死。」 柚子又在一旁说了什么,但麻由目不斜视地把叉子探向苹果馅饼。 吃完这个之后就赶快回去吧。她在心里头这么发誓,默默地吃着馅饼。 「我说你啊。」 在她吃到快一半时,柚子又出声说话。 虽然麻由打算无论她说什么都无视她,但是—— 「你明明就没结婚,干嘛要戴着结婚戒指?」 听到这个问题,她手上的叉子猛地停下动作。 「你的未婚夫在结婚典礼的前一天因为意外而死掉了吧?真是好笑。」 「柚子,住口!」 遥虽然严峻地出声制止,但柚子还是滔滔不绝。 「话说回来,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戴着那枚结婚戒指,难道是要为你那个死去的男朋友守贞吗?装出一副悲剧女主角的样子,像个白痴一样。」 麻由突然感觉到在她身体里循环的血液急遽变得冰冷。她的两手僵直,拿着叉子的手颤抖了起来。 「拿下来啦。」 柚子伸手抓住麻由的左手。 「每次看到那个戒指,就好像在宣告你的不幸一样,真让人火大。」 她强行欲将戒指从麻由的无名指上拔下。 麻由的右手松开,叉子掉落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金属声响。 「打开你的手啦,你这家伙!」 「柚子!」 在遥出声大喊的同时,麻由赏了柚子一个巴掌。 时间倏地静止。 「啊……」 柚子露出呆滞的表情,发出诧异的嗓音。 麻由挣脱开柚子抓住她左手的那只手之后,以踹倒椅子般的气势迅速起身,从咖啡厅里飞奔而出。 她没有确认路上车辆就穿越马路,直接冲进了自己的公寓里。 进了电梯后,涌上来的情绪让她泪水盈眶。 幸好电梯里头没有其它人在。 她也没有按下楼层按钮,就这么靠在电梯壁面上。 双手掩面的麻由不禁痛哭失声。 不应该去的。 那种烂店! 我根本不应该去的! 「搞什么嘛、那个女人!」 在麻由的身影消失后,过了大约十几秒柚子便怒吼出声。 「她以为我是谁啊!」 她按着挨打的脸颊,恨恨地咬着牙。 对于柚子来说,麻由的手劲就跟蚊子没两样,但突然被打的话还是会觉得痛。 挨打的左脸颊明显地一片红肿。 「小遥,你相信吗?」 柚子转向遥倾诉。 「那个女人她打我耶!明明就只是个没用又迟钝的笨乌龟,而且还吃了霸王餐,那女人天生就是个废物!」 她的双手重重地敲打柜台。麻由方才所使用的碟子和茶杯因此受到冲击而掉落在地,摔成碎片,喝剩的红茶也随着碎片溅撒一地。 「小遥你也这么觉得吧!」 她向遥征询同意,但遥却不发一语,也不点头表示同意,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柚子。 他的眼里没有同情,也没有责难,只有悲伤而已。 柚子皱起了眉头,撇下嘴角、拳头颤抖。 眼角一阵发热。 柚子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 「小遥你这个笨蛋!」 她大吼一声后冲出了店门。 小遥这个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 小鸟游华音返家时,已经是接近傍晚的时分了。 她并没有说声「我回来了」,而是直接走过玄关。 这栋房子孤伶伶地建在郊外山丘上,华音与伊米尔就住在这里。 教堂的外观,看上去像是一幢西洋式建筑;但屋内的西式房间只有一间,其它三间房间都是和式的,是一栋奇特的房子。 华音的胸前不见伊米尔的踪影。 伊米尔昨天深夜出去闲晃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但华音并不会特别担心,心想它应该是迟迟找不到喜欢的猎物吧。伊米尔主要都在深夜时进餐,但当没找到喜欢的猎物时,也曾经有一两天都没回来过的情况。 不过,她原本就没有担心的必要。能够对付伊米尔的人,除了华音之外,就只有东云、格弥,以及华音血缘上的亲生哥哥。 华音的胸前没有抱着伊米尔,反而是抱着一个纸袋。 她穿过玄关,正打算要走进最近的那间西式房间时,突然闻到一股味道。 「咖、咖哩……?」 一阵无疑是咖哩的香味,正从厨房内飘散出来。 华音的青筋微微浮起。 ——又是、那家伙……! 华音抱着纸袋奔进厨房。 厨房里有一名身穿围裙的男子,正在哼着歌搅拌锅子。 「你在做什么啦!」 华音发出怒吼后,那男子就回过头来。 「啊,华音,你回来啦。」 他露出爽朗的笑容。 「你要我说几遍才懂啊,别擅自进来我家!」 「啊哈哈。抱歉、抱歉。」 男子关掉瓦斯炉的火,拿下戴在头上的三角巾。飘落而下的发丝,与华音一样是非常醒目的绯红色。 「因为你没锁门,我就不由自主走进来了。你这样不行哦,华音。出门时一定要把门确实锁好才行,因为现在这个社会充满了危险啊。」 他笑容满面地说道。 「最危险的是你这家伙啦!」 她盛气凌人地瞪视着男人的笑脸,仿佛还能听见她喉间发出野兽般的低噑。 但是男子的笑脸并未就此垮下。 比起徘红色的头发,男子那永远挂在脸上的笑容,才是他最大的特征。 他的手脚纤细修长,身形高大英挺,一般人不抬起头是看不见他的脸的。 比起相貌堂堂,美男子这个词更适合描述他的容貌。他的眼睛和鼻梁都与华音十分相似。 男子除了绯红发色与华音相同外,容貌也十分相似,这并非出自偶然。 「嗯——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叫我『你这家伙』,而是叫一声大哥呢。」 男子正是小鸟游华音的亲哥哥,和华音同样都是凤凰的—— 小鸟游明良。 他与华音的年龄相差了一轮,今年二十八岁,但是他的容貌看来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个五、六岁。 「你要叫我哥哥的话 也没关系哦。」 「……你觉得我会这样叫吗?」 华音半眯着眼瞪了他。 「啊哈哈,不觉得。」 明良的笑脸转为苦笑,脱下身上的围裙。 「……你来做什么?」 「做什么……这还用说吗?我来煮咖哩啊。」 明良向她摆出一个v手势。 「今天的咖哩可是我的得意之作哦。因为从基础原料开始,都是以纯手工制作的,面粉炒过之后作成了的咖哩粉——」 「我不会吃的。」 华音语气笃定地说道。 「这可是我的得意之作耶~~你不觉得这味道很香吗?」 华音哼了一声。 味道确实是很香,即使不吃也知道一定很美味。但是这与味道的好坏无关,她就是铁了心不吃。 明良已经不是第一次来这里煮东西给她吃了。上一次做的是汉堡,上上次则是炖牛肉,更早之前是马铃薯炖肉、炖鱼和味噌汤。由于明良拥有营养调理师执照,他所做的每一道菜肴不但看起来很美味,而且香气扑鼻,但华音却连一口也没吃过。 「我不会吃的。」 华音又说了一次之后,明良耸了耸肩。 「被家人讨厌这种事,真是让人伤心啊。」 华音又哼了一声。 「事到如今也算不上什么家人了吧?」 华音与明良的确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但是华音出生后,立刻被寄养在小鸟游的分家,并被他们抚养长大,所以两人从未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 华音虽然听说过她有个哥哥,但是自己从未见过他,也没有人告知她哥哥的名字。当他们聚集在东云身边的时候,两人才终于见到了面,算起来时间也还不到半年。 对于以前一直生活在不同空间里的人,现在更不可能以家人的身分相处。 这对明良来说应该也是一样。但是他却时常像这样跑到华音这里来。 对于华音来说,明良并不是哥哥,而是难以理解的外星人。 明良一脸没辄地笑着问道: 「对了,你抱在胸前的那个纸袋是什么呢?」 「和你没有关系啦。」 华音侧过身子。 「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嘛。」 他笑眯眯地又问。 「……」 「我好想知道哦。」 真烦人。 「……是鲷鱼烧啦。」 华音混着叹息回答。 「鲷鱼烧啊。华音你很喜欢吃鲷鱼烧耶。」 「……不行吗?」 「当然不是、当然不是。」 明良连忙摇手。 「不过,嗯,如果华音喜欢吃鲷鱼烧的话,我下次会试着挑战做鲷鱼烧的。」 「你不挑战也无所谓啦。」 明良苦笑地搔了搔脸颊。 「我可是很希望能和你悠哉地聊一聊。」 华音别过头去。 「无论你说什么,我从不认为你是我的亲——」 「嗯,我也不是把你当作亲人哦。」 华音重新看向明良。 「对于一个以前从没见过面的人,真的很难把对方当作亲人。而且我和你一样,都不是由亲生父母抚育长大,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太清楚什么叫亲人。」 「那为什么——」 「我之所以对你有兴趣,并不是因为兄妹的身分,而是因为我们都是走同一条路的人。」 「同一条路?」 明良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我和你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同样都是凤凰,同样都听见了那个『声音』。而且我们同样选择服从那道『声音』的指示,往相同的目的地迈进。」 「不过,我和你想消灭人类的动机好像并不一样。在这世上可谓与我最为贴近的你,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听从那『声音』的指示呢……我非常想问问你。」 「你就为了问这种事,特地趁人家不在的时候,擅自闯进来煮东西吗?」 「我没有特地趁你不在的时候来啦。看来,我来的时机都很不凑巧。」 他啊哈哈地苦笑起来。 「……我是为了解放。」 华音将脸背过明良后说道。 「嗯?」 「我很想让地球从只知道随意污染天空与海洋的人类手中获得解放。我只是这么想罢了。」 明良的问题,华音并没有义务回答,不过华音却回答了他。只不过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给他答案。 「那是华音你听从『声音』指示的原因?」 华音点了点头,斜眼瞥向明良。 「那你呢?」 她反问。 「你又为什么听从『声音』的指示?」 明良毫不迟疑地回答: 「因为我认为那是替我准备好的一条路。」 道路这个单字再度出现。 准备好的道路。也就是说—— 「你是指命运?」 「也可以那么说。」 明良点了点头。 「我啊,在去年之前都在补习班当讲师,还得把这一头红发——」 他用指尖拨弄着刘海。 「染成了黑色。我们的红发还真是麻烦,即使说这是天生的发色,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的。染了不到一个月后就又会恢复原貌。因为这个缘故,我在当讲师的时候,发质受损得很严重。」 明良说话时夹杂着苦笑,接着又说: 「我在补习班的时候啊,也常常和学生们讨论未来的出路……很多孩子都会这么说『我不想走父母准备好的路』。」 「那是当然的吧。」 华音说道。 「自己的人生,却是由自己以外的第三人来决定,又不是在玩扮家家酒。」 强迫。这是华音第二讨厌的字眼。 第一讨厌的是——束缚。 「嗯,你那种心情我也懂。不过啊,我同时也这么认为哦。走在自己以外的某人所铺设的道路上——彻头彻尾地跟随自己的命运,这不也很有趣吗?」 华音蹙起眉头。 「为我准备好的道路……除了我以外,没人能到达的那个终点,到底有什么结局正在等待着我?我很想看看那个结局。 我和你的结局一定很有趣吧。我们是为了产下『星之子』而诞生至这世上的星兽。『星之子』对于人类的存亡而言是必要的存在,但我们却听见了那道『声音』。地球发出的那个『毁了人类吧』的『声音』。」 明良愉悦地笑着。 「我们本来应该是人类存亡的关键,地球却想让我们去毁灭人类,这真是矛盾。为我们准备这条路的地球本身也很矛盾。在路途上我们也一定会充满矛盾吧,不管是过程或是结局。」 「……我们可不会拥有什么美好的结局。」 华音他们的目的是歼灭人类这个种族。当目的达成时,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是随着人类一同灭亡呢?或者依旧记得人类这个种族而继续存活下去呢?或许在那之前,也可能会因为战败而死亡。 不论目的能否达成,他们都不可能拥有幸福的结局。 「那也没关系。因为我也不期盼有什么快乐的结局啊。别人准备好的道路终点……如果能抵达那里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你是个奇怪的家伙。」 华音这么说完后,明良露出「我自己也这么觉得」的表情,微微一笑。 「不过,因为这是那位女性的生存方式 ,我才会跟着做。」 「……」 虽然华音很在意明良口中的那位女性是指谁,却没追问下去。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明良转过头看向窗外说道。 华音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她回到家时天色只是有些昏暗,现在则是一片漆黑。 「我去和黑麒麟与他的『伴侣』打声招呼。」 「这么说来,下一次是轮到你了呢。」 「我还真是紧张啊。志摩上次被整得凄惨落魄,真的是太可怕了。」 明良抱着自己的肩膀抖了抖身子。 「是啊。他伤成那样,我真佩服他还能活命呢。」 毕竟也算是华音他们同伴的星兽-蛟——志摩熏,在三个星期前向国见遥挑衅之后,反而被对方打得落花流水。 尽管志摩全身几乎烧得焦黑,依然保住了一条命。 「不,该让人感到佩服的反而是你呢。」 志摩在从遥手上逃走之后,途中力气耗尽地倒在杂木林里,而把他带回来的是华音借给他的妖魔阿努比斯。不过治疗志摩的人却是眼前这名男子——明良。 志摩所受的伤,重到以治愈方术治疗也来不及,但明良却以不同于方术的招术救活了志摩。 「啊哈哈,那种事用不着称赞我啦。而且当时真的是千钧一发。最后拯救了志摩的是他的生命力……应该说是对活下去的执着吧。」 「那家伙的性格会那么顽强,也是因为约定吧。」 「你不能那么说啊。毕竟志摩他也算是同伴啊……那么,我得先走一步了。」 「嗯,你快滚出去吧。」 明良耸了耸肩。 「虽然吃鲷鱼烧也不错,但如果你也愿意吃咖哩的话,我会更开心的。冰起来可以放好几天。」 「我不是说了我不会吃吗。」 明良又耸了耸肩说声「那我走了」之后,走出了厨房。 华音等到明良的气息从家里消失后,将她一直抱着的纸袋放至桌子上。 她唉的一声叹了口长长的气,然后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咖哩的香味再次刺激了她的嗅觉。 ——好香…… 咕噜—— 华音的肚子不由得叫了起来。 明明喜欢吃的鲷鱼烧就在手边,华音的食欲却朝着咖哩的方向前进。 嗅觉感官有时会压过视觉感官,咖哩的香气更是格外诱人。 华音走到瓦斯炉前头,用勺子舀起一口咖哩凑到嘴边。 「好好吃……」 「你肯吃我还真是高兴呢。」 背后传来说话声。 「——!」 由于华音太过诧异,她甚至无法立即回过头。 她提心吊胆地转过了脸,看见明良正一脸笑盈盈地站在那里。 华音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不,就连现在看着他,她也无法察觉出明良的气息。 「你、你——」 「我忘了一件重要的事。」 当面红耳赤的华音正要大声怒吼时,明良的说的话制止了她。 「什、什么啦?」 明良始终笑眯眯地说道: 「我想向你借一只妖魔。」 在静寂的一角屋中,约莫晚上七点多的时候,门铃声终于响起了。 遥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像平常一样注视着麻由的公寓,这时他将视线转向大门入口处。 「以营业中来说的话,这也有点太过安静了吧。」 亮面露苦笑走了进来。 「亮。」 遥的视线与亮对上时,亮眨了眨眼,扬起左手向他打招呼。亮的左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但那并不是婚戒。那枚表面上宛如缠绕了许多条血管、看来十分诡异的戒指,正是国见家代代相传,名为秋水的方具。 「暌违五天了呢。」 亮往遥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嗯。修行还顺利吗?」 「哦。」 亮竖起食指答道: 「我想,总算能让秋水发挥力量了吧。」 「是吗。」 遥站起身,打算去泡咖啡。 「咦?怎么没看到柚子?」 亮环顾店内后说道。 「其实——」 遥一边泡咖啡,一边叙述白天时发生的事。 先是『院』那边派过来一对男女。然后麻由光临店里,说他做的苹果馅饼很好吃,甚至又点了第二盘。然后麻由和柚子起了争执,于是麻由冲出了店里。柚子后来也从店里冲了出去,而且到现在还没回来—— 「总之,还真是发生了不少事。」 亮拿起遥泡的咖啡,不禁露出苦笑。 遥和亮两人,现在又面对面坐在椅子上。 「不过,小麻由也挺了不起的嘛。打柚子一巴掌这种恐怖的事,就连我也做不太出来。」 「……对麻由真的是觉得很抱歉。」 「嗯,就像是在她的伤口上用力洒盐一样。」 「虽然我想过要去道歉……」 「你没去是正确的。不管你说什么,都只会被她炮轰吧。」 「嗯……」 「她那个人很难搞的。只要你搞错踏进去的时机,她瞬间就会情绪崩溃。她就像个有裂痕的精致玻璃制品一样。」 遥点了点头,把还没喝到半口的咖啡凑到嘴边。 「我也很担心柚子。」 他放下杯子后说道。 「你担心柚子是没用的。」 亮挥了挥没有拿着杯子的那只手。 「她如果肚子饿了……应该说,如果小遥能量不足的话,她就会回来了。」 「可是……」 「她一定也跑不远,我可以跟你打赌,柚子她就在离这家店的半径三百公尺内。」 「不过我感觉不到她的气息……」 「她隐藏起来了吧。她故意假装跑得很远,想要让你担心啦。」 「我的确在担心。」 亮笑出声。 「那就正中柚子的下怀啦。」 「这并不是好笑的事——」 遥说到一半时,浑身僵硬。亮的目光同时也变得严峻。 「来了呢。」 亮说道,遥无言地点了点头。 让遥和亮神经紧绷的,是紧逼而来的数道气息。 「三个……不,四个吗?」 亮低语着离开座位,遥也点头起身。 朝他们接近的气息共有四道。其中两道仿佛在夸示自己存在般地进出斗气,而另外两道气息虽然都十分微弱且沉静,但也没有刻意隐藏。 遥和亮走到店门前,身体转向气息袭来的方向。 「气息较沉静的其中一个,大概是星兽吧。」 「似乎是呢。剩下的三个是妖魔吧,之前的对手也在里头。」 「是亮之前苦战的那个?」 「嗯。它说它叫阿努比斯——嗯?」 亮匆然皱起眉头旋过身子。 「怎么了?」 「原来如此,你很细心嘛。」 亮喃喃说道,但他不像是在回答遥的问题,反而像是在自言自语。 「亮?」 遥正打算再次询问时,逼近而来的气息却产生异状。 「兵分二路了……?」 阿努比斯的那道气息似乎骤然改变前进方向。而其余的三道气息,依然朝着遥他们的方向笔直逼进。 亮「嗯——」一声地发出沉吟 。 「看来,阿努比斯先生希望这次再和我一对一单挑啊。」 遥也听亮说过,那个名为阿努比斯的妖魔,具有习武之人的精神。上一次被亮打败的阿努比斯,撂下它承认亮为劲敌的话之后立刻转身离去。 「亮,去吧。」 遥说完后,亮又「嗯——」地沉吟一声。 「亮不去的话,事情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也是。」 由于阿努比斯具有武士精神,如果亮没有前去响应它的单挑的话,它一定会大为震怒,可能会因此破坏城镇作为报复。尽管阿努比斯是狂怒时仍然可以冷静思考的妖魔,但它还是会藉由大肆破坏城镇,诱使亮到它身边去吧。 不管结果是哪一个,若亮不去的话,必定会殃及无辜的人类。 「亮,你去吧。」 遥又一次说道,亮思索了一会后说道: 「嗯……总会有办法的。」 他又自言自语地低喃。 「听好了,遥。」 亮注视着遥的眼睛说道: 「现在的你没有灵力,而且敌人有三个人。你不但没有胜算,而且也逃不了。」 遥点了点头。 「现在的你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你知道吗?」 「当麻由的盾牌。」 遥立即回答。 拥有『伴侣』的星兽会成为不死之身。遥丧失了灵力后,变得与一般常人无异,而他所能做到的事,就只有用自己的身体抵挡下所有袭向麻由的攻击。 但是亮却说声「不对」并摇了摇头。 「是让敌人松懈下来。」 「松懈……」 「接着有一半要依靠他人。」 「他人……?」 「你别忘了带极光去啊。」 遥不明所以地蹙起眉头,亮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之后开始行动。 「那么,接下来,该让这玩意出场了。」 亮轻举起戴有秋水的左手晃了晃,朝向阿努比斯的气息疾奔而去。 遥瞥了一眼麻由的公寓之后折回店内。他从厨房奔上二楼的住处,然后冲进了卧室,抓起挂在墙壁上的长枪——极光。柚子的大太刀——屠龙就紧挨着极光挂在一旁。 以往若在迫切需要使用武器的时候,遥会以方术『招』召唤极光至手心中,但现在丧失了灵力的他,甚至连初级的方术『招』也无法施展出来。 遥没有喘气的空间,再次飞奔到店门前,马不停蹄地冲入斜对面的公寓里。 ——麻由……! 他用力握紧那只抓住极光的手,快步赶往麻由的房间。 小遥这个笨蛋。 小遥这个笨蛋。 小遥这个笨蛋。 柚子晃着秋千,不知道叹了几次气。 「小遥这个笨蛋……」 柚子从一角屋飞奔而出之后,就一直待在公园里荡秋千。 那座公园位于麻由所居住的公寓后方。柚子果然还是待在半径300公尺以内的地方里,亮的猜测完全正确。 这座公园的空间十分狭小,又因为公寓遮掩的关系日照不足,大白天也没什么人,这个时候也是。除了柚子以外,甚至连只猫都看不到。 喵—— 不,还有一只猫。 柚子瞥了猫一眼之后,又唉的一声叹了口气。 柚子之所以不停叹气,是因为遥当时的哀伤眼神。 ——明明一切都是那女人的错…… 遥会丧失灵力的原因,在于他为了救麻由变身为黑麒麟,导致身上产生反弹。 即使他是星兽,如果丧失了灵力,就和一般人没有两样。也就是说,遥现在正处于没有防御力的状态之中。 麻由明明害得遥陷入了这种困境,却没听她说出一句道歉的话。 那女人还不明白,遥为了她到底受到了多大的伤害——而她也不打算弄清楚。 那家伙只会觉得世上最不幸的人就是她。那枚结婚戒指,正是她那种想法的象征。 假装自己是悲剧女主角的人,最是令人作呕。 所以柚子才想从麻由的手指上拔下那枚戒指。 ——我没有错。 然而遥却露出那种悲伤的眼神。 如果遥开口责备她,那么她还能开口坚持自己做得很正确。但遥却不发一语,用哀伤的眼神望着她,所以她也只能从那里逃走。 当然,柚子对于麻由还是很愤怒,但现在的她不仅没有开口咒骂的力气,也没有迁怒公园里公共设施的心情。 喵—— 方才那只猫来到柚子那双正前后摇晃的脚下玩耍。 柚子完全提不起劲和它玩耍或赶它走,只是呆呆地低头看着它。 猫咪眨着明亮的大眼轻蹭着柚子的双脚,但当柚子猛然跳下秋千后,它就竖起毛发一溜烟地逃开了。 「——敌人?」 柚子之所以反射性地跳下秋千,是因为从远方逼近而来的四道气息,而其中的两道气息正目中无人地散发出强烈的斗气。 ——小遥! 当柚子打算冲出去的时候,她又打消了主意,再次坐上秋千。 ——这次就让小遥彻底明白我的存在有多重要吧。 尽管他丧失了战斗的力量,但只要麻由还活着,遥就是不死之身。而且她也感受得到遥身边有亮的气息。就算柚子不赶过去,他们也还能挺得住。 柚子心想,最好的情况便是等到遥被敌人打到站不起来,然后自己再登场。这么一来,遥也应该能体会到对他来说,谁才是最必要的存在。 明明遥不在眼前,柚子仍是狠心地别开了脸。 接着,她也打算不再注意敌人的气息——但是她却办不到。 其中一名敌人的气息改变了方向,亮的气息追了上去,从遥的身边离开,柚子按捺不住,还是冲了出去。 ——小亮这个白痴,怎么可以离开小遥身边呢? 只要亮一离开,遥在瞬间就会被敌人打垮。如果敌人无视遥而直接袭击麻由的话,更用不着提什么被打得站不起来了。 以前的敌人都只是拐走麻由,然后故弄玄虚,没有立刻杀了她。但这次的敌人不一定依然如此。 「真是的……」 与遥两人的独处时光不仅被『院』的兔崽子们打扰,在赶走了他们之后,麻由又接着来了。她无法相信自己居然被麻由赏了一巴掌,而且遥甚至连一句安慰的话也没对她说。然后敌人又来袭了。她原本想等到情况危急时再冲过去,让遥体会她的重要性,但现在也没有那种闲工夫了。 「啊——真是够了!」 没有一件事顺着柚子的心,她焦躁地仰天咆哮起来。 除了阿努比斯以外的三道气息,依然笔直地朝这里前进,但他们的速度并不算很快,如果要带麻由逃离这里,时间还很充裕。 但是—— 她毫无预警地略过那段距离,出现在正火速爬着楼梯的遥眼前。 遥停下了脚步,手持极光摆出备战姿态。 「呵呵。」 来人发出妖艳的笑声,眯起眼睛。 说是她——应该没错吧。 由皮革的夹克与皮裤所包覆的躯体,明显是女性的线条,而且身材还十分火辣。 但是,她不可能是人类。 因为在她火辣的玲珑身材上有一颗豹头。 「吓到了?」 她以流利的日语向他攀谈。 「因为我想早点看见你的脸,所以请赛克迈特送我过来。」 她的声音轻快愉悦,身体却迸射出慑人的斗气。 「十分养眼的好男人嘛,我喜欢。我是芭丝特,请多指教啊,帅哥先生。」 自报姓名为芭丝特的女妖魔,伸手探向遥的面颊。 遥挥开她的手,以极光的枪尖抵住芭丝特的脖子。 但芭丝特既不焦急,也不退却。 「你真无情啊。」 她咯咯笑着。 遥睨视着她的豹头。 麻由横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但电视内容完全没有进到她脑里,说她是呆望着电视或许还比较正确。 「唉。」 一声叹息从她的口中逸出。 麻由从遥的店里回来后,就这样一直横躺在沙发上呆望电视。 她既没吃晚餐,也没有工作。平常这个时间麻由已经在洗澡了,可是她现在却提不太起心情洗澡。 她心想,自己好久没有这么浑身无力了。 刚回来的那时候,她还因为震惊、愤怒和厌恶而全身颤抖,不过现在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只不过,她什么事也不想做。 咕噜—— 肚子又叫了。 「唉……」 麻由又叹了一口气,蜷缩起身躯。 不管再怎么浑身无力,肚子还是会感到饥饿,她不禁对自己感到讶异。明明在几个星期之前,她还因为与遥扯上关系而意志消沉,就连只是喝水也会呕吐。 ——第二个苹果馅饼,还是没吃完…… 遥所作的苹果馅饼,真的非常好吃。 ——如果没有那个叫柚子的女人在的话,或许我就能吃完了呢…… 如果没有柚子、没有她的粗鲁行为,麻由应该已经吃完了第二个苹果馅饼,现在正心情舒畅地洗着澡了。 麻由这个时候突然注意到。 ——我……开始不讨厌他了……? 在光顾遥的店之前,麻由的确还对他有所抗拒。但是当她一进到店里,吃了遥亲手做的甜点后,她心里对遥的抗拒即使还没消失,也确实变得比较薄弱了。 「我果然是贪吃鬼吗……」 不管是遥之前带来的奶油泡芙,或者是今天的苹果馅饼,她一吃到遥做的甜点后就会身心放松,变得不再讨厌遥这个人的存在。 「这么一来,我好像是被食物钓走的一样……」 她随着叹息吐出这句话。 「被食物打动心灵,是件极其自然的事哦。」 「是……这样吗?」 「因为也有人说,能吃就是福啊。食欲旺盛的人,表示他对活着这件事有多么积极乐观啊。」 「这样啊……咦……」 麻由瞪大她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 她现在到底是和谁在说话? 麻由依然横躺在沙发上,只有头部战战兢兢地转了过去。 「晚安。」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红发男子的笑脸。 麻由维持着原本的姿势全身僵直。 「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打算正当地从玄关进来,不过赛克迈特却将我送进了屋内,结果变成非法入侵了。」 红发男子说完后,笑着转向身旁。 麻由的视线不由得跟着看了过去,只见男子身旁站着一名少女,身上穿着如同结婚礼服般的纯白衣裳。 少女接收到麻由的视线后,温柔的笑靥如同女神、天使一般。 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肌肤比起她的白色衣裳更加雪白,长及腰际的发丝也是洁白无暇。 「由我先来自我介绍吧。」 男子再度开口说话之后,麻由将视线移回他身上。 「我是小鸟游明良。从我非法入侵这一点来看,我想你已经知道了,我是来夺取你性命的星兽。」 既使对方宣告说要杀了自己,麻由仍是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因为男子的笑容与声音太过天真无邪。 男子以手比向身旁的少女,又说道: 「她是赛克迈特。虽然外表看来这样,她也是一个妖魔。我们是经由我妹的介绍认识的。」 妖魔少女——赛克迈特噗嗤一笑。 「明良殿下,您这样一讲好像我和明良殿下在交往一样。」 「咦?啊,依照刚才那种说法,的确会听成那种意思呢。」 叫做明良的那名男子,啊哈哈地苦笑。 ——得、得快点逃…… 麻由终于想起这件事。 他是那个名为华音的红发少女,以及灰发男子的同伴。 麻由连忙离开沙发,奔向玄关。 但是在她正要冲出客厅的时候,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立刻停住脚步,却无法完全停下,当面撞上眼前的物体。 「呀啊!」 尽管撞击力道很轻微,但麻由的身形向后一晃,跌坐在地板上。 她因疼痛而皱起脸,抬头看向正前方。 她的视线与笑容满面的明良对上。 麻由这时才理解到她所撞到的是对方的胸膛。 虽然她刚才没有注意到,但此时抬头一看,发现明良的身躯纤细又修长,或许比遥还高也说不定。 「明良殿下,您要怎么做呢?」 麻由听见赛克迈特的声音。 「是啊……总之先到屋顶去吧。」 明良蹲下身子,向她探出了手。 麻由无法动弹。 明良的手遮住她的视线。 「阿遥……」 在袭来的暗黑之中,麻由低语的名字,是那个在过去救了她不只一次的漆黑青年的名字。 「阿遥,救我……」 第八话 绯与红 眼前的情况简直就是四面楚歌。 前后左右,就连上空也布满了妖魔,对着亮释放杀气。 亮耸了耸肩,「唉呀唉呀」地低喃。 一眼望过去,妖魔的数量在三十只以上。亮已经不想去计算正确的数字了。 大部份都是之前和柚子对战过的恶鬼。它们土色的身躯上,披着分不出是石头还是金属的坚固铠甲,手上各自拿着小太刀和扁斧。 而悠然盘旋在上空的妖魔们,有着龙一般的姿态。貌似蜥蜴般的躯体上,长着与蝙蝠相似的翅膀,即便在黑暗的夜色之中,也看得见它们异常发达的牙齿与爪子闪烁着黑色光芒。它们的尾巴很长,末端有着像是鱼叉般的分岔。 「是我错估你了吗?」 亮看着伫立在他的正前方,率领着这群恶鬼的阿努比斯开口说道: 「我还以为你是只喜欢一对一单挑的战斗类型呢。」 亮和妖魔们对峙的地方,正是上次和阿努比斯展开殊死决战的河滨。那条河川实在不算干净,臭气冲天。 亮还以为阿努比斯特意把他引到这个地方来,是想再次和他单挑。 实际上,当亮抵达这个场所时,阿努比斯的确是和上次一样,单独一人而且充满气势地站着。 但是当亮一站定与它对峙时,突然出现了数十只妖魔。它们并不是躲在一旁,也不是从其他地方冲过来,而是毫无预兆地,仿佛从空气中诞生般一涌而上,把亮团团围住。 「别误会了,国见亮。」 拥有犬科动物头部的妖魔——阿努比斯总算开口了。 上一回阿努比斯赤手空拳,但这次它手上拿着长刀。刀柄略短,相反地刀刃很长。那把长刀仿佛连熊也可以劈成两半。 「这些妖魔只是要形成围墙来防止你逃走。我不会让它们插手的。」 「说是这样说,但情况危急的时候,你还是会驱使手下吧?」 阿努比斯露齿一笑,扬起拳头朝一个站在它身旁,全身迸发着杀气的恶鬼头顶捶下。 那一击,让那只恶鬼从头连同铠甲一同化为粉尘,其它的恶鬼们纷纷后退。 「我不会让任何人妨碍……我与你燃烧生命的时刻。」 阿努比斯举起方才粉碎了恶鬼头部的那只手,在面前用力握紧。 亮感觉到自己的背脊沁出冷汗,但也轻轻地握紧左手举至眼前。 那枚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秋水正淡淡地散发光芒。 阿努比斯眯起眼睛。 「那是什么?」 「一个恶质的玩具。」 「哼嗯。」 尽管阿努比斯察觉到秋水是某种武器,但它并没有马上展开攻势。 它不是害怕先发制人,而是期待着亮会采取怎样的攻击。 秋水放出强烈的光芒。 亮先是放下左手,接着又再次探出左手伸进眼前那片光芒中。 「那么,会出现什么呢……嘿咻。」 他仿佛在搅拌光芒似地挥舞着手。然后,指尖碰触到一个硬物。 亮牢牢地抓住那样东西,然后迅速抽出左手,那片光芒就像是玻璃一样碎裂开来。 「宾果!」 出现了他期望中的东西。 亮咧嘴一笑,以手指弹了弹紧握在左手中的那个物体的弦。 在秋水绽放的光芒之中,一把弓浮现而出。 质感与银相似的弓身上,与秋水一样,全部密密麻麻地浮现深红色线条,并且如血管般有着脉搏。那种脉动的触感也传到亮的手里,仿佛握着内脏似地让人感到极为不快,但对于在懂事之前就触摸过鲜血的亮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视觉、听觉、触觉都ok,那么…… 由于他现在用不着动鼻子也能闻到河川的臭气,表示他的嗅觉还在。 ——也就是说…… 亮以右手大姆指指甲戳进食指的指腹,舔了一口从伤口流出的鲜血,像是在品尝美酒一样让鲜血在舌尖上打转。 具有独特味道的鲜血,但亮的舌头却尝不出任何滋味。 ——被切断的……是味觉吗? 「你准备好了吗?」 阿努比斯向他询问。 「嗯。」 亮回答之后摆好了弓的位置。虽然出现的只有一把弓,上头没搭上箭矢,但当亮拉起弓弦准备射击时,亮的右手中便现出一道金色光芒,化成一支箭矢的外形。 「祝你好运。」 亮眯起眼睛,放开那只拉弓的手。 风断断续续地吹来。 明明白天时非常温暖,就连动个身子都会流汗,但现在夜风却出乎意料地寒冷,麻由不禁抱着肩膀浑身发抖。 她抬头看向站在她身旁的青年。 那个自称为小鸟游明良的青年,和善的面容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以手压着他那头被风吹乱的红色头发。 将横躺在客厅沙发上的麻由带来屋顶的人,就是他和那个有着美少女外表的妖魔。 而现在那个名为赛克迈特的妖魔少女已经不在这里。 赛克迈特在一瞬间将麻由、明良和自己从客厅移动至屋顶上之后,便说道: 「那么我先行告退了。祝您好运,明良殿下。」 她在绽出一抹柔美的微笑后骤然消失无踪。 「气温突然下降了。」 明良的手从头上放下后,这么对麻由说道。 「请穿上这个吧。」 明良脱下外套让麻由穿上。由于他的表情柔和,态度又十分绅士,让麻由不禁说出「谢、谢谢……」这句话向他道谢。 ——我、好像笨蛋一样…… 麻由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靠拢到外套前面,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不禁感到羞愧起来。 不管明良的外表与气质多么温文儒雅,他都是打算杀了自己的人,与那个红发少女与灰发男子一样。 然而当明良替她披上外套时,麻由却不再颤抖。 明明一个宣告要杀了自己的人就站在身边,但她却没有感到特别恐惧。 ——为什么呢……? 因为他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这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从明良的表情和举止来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杀人的人。 还是因为自己太多次性命受到威胁,所以不再容易感到恐惧? 或许跟这个也有关。 ——但、最主要的理由一定是…… 就连麻由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这是因为她深信一件事。 她相信国见遥一定会来救她。 像是她被蜥蜴妖魔袭击的时候、被红发少女带走的时候、遭灰发男子掳走的时候,遥都会赶来为她而战。 所以,这次一定也—— 「你相信国见遥他会来吗?」 明良突如其来地问。 麻由抬头望向明良。 「因为我看你好像不是很害怕的样子。」 麻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开口反问: 「你们真的……打算毁灭人类吗?」 她听说这些入之所以想夺取她的性命,是为了阻止『星之子』的诞生。此外,若是『星之子』没有诞生到这世上来,人类就会灭亡。若是如此,眼前这名红发青年打算杀的并非春原麻由这个人,而是人类这个种族。 「没错,正是如此。」 明良理所当然地答道。 「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明良这次露出了感到困扰的表情。 「如 果我要回答你这个问题会讲很久,因为每个人的动机都不一样。但若是你问我为什么我们能做出这种事,我就能回答你。那是因为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可以失去的东西了。关于这一点,我们所有人都一样,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没有可以……失去的东西?」 当麻由如此低喃时,一阵金属碰撞声在屋顶上响起。 麻由惊吓地缩起身子,望向发出声响的方向。 她看见连接楼梯的金属门扉开启后,从里头走出一道人影,手上还拖着某个巨大的行李。 人影拖着行李往这边走来。 过了不久,麻由屏住气息,双手捂住嘴巴。 当双方的距离缩短之后,她看出被拖在地上的人是遥。虽然对方垂着头使她看不清脸部,但那发色与体型确实是遥没错。 另外,拖着遥行走的并不是人类。虽然头部以下是苗条女性的身体,但头却是一只豹。 当豹头女来到麻由和明良的跟前时,松开了抓住遥的手,于是遥便毫无生气地倒卧在豹头女的脚边。 「辛苦了,芭丝特。」 「欸,这孩子真的是黑麒麟吗?」 明良出声询问,名为芭丝特的豹头女随即以脚尖轻踢遥的腹部,将遥的身体掀了过来,让他脸部朝上。 遥的脸上鲜血淋漓,头部与胸口也是。 麻由仍旧以双手捂着嘴唇,全身不停颤抖。披在她身上的外套掉落在地上。 「我只是轻轻地疼爱了他一番,就变成了这副德行,而且他的发色也不是黑的。」 「哼嗯。」 明良蹲下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遥。 「这是——」 「搞错人了吗?」 「不,这的确是国见遥本人。只不过,他似乎丧失了灵力。」 「难怪我才觉得打起来很没劲,原来如此。」 「变化的反弹……吧?我想他的发色会改变也是这个缘故。」 明良站起身。 「那么,接着该怎么办呢?」 他伸手支着下颚。 「我记得应该还有一名近卫才对……」 麻由无法冲向遥的身边,也无法出声唤他,只能放任身体兀自颤抖。她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脑袋一片空白。 当麻由陷入了混乱状态时,身后却爆出一声—— 喀锵! 她大受惊吓发出惨叫,跌坐在地面上。 「小遥!小遥!」 然后,她曾经听过的那道声音传了过来。 麻由坐起发抖的身躯,转头望向背后。 一名绑着马尾的少女,如同一头野兽般攀附在用于防止掉落的围篱上。 是国见柚子。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柚子发出野兽般的呐喊,跨越围篱之后,冲向站在遥前方的红发青年。 下一秒发生的事太过迅速,让麻由完全无法看清楚。她只看到柚子的背部猛烈地撞上水泥地。 「唉呀,真是好险、好险。」 明良夹杂着苦笑抚摸右颊。虽然柚子的攻击仅是惊险掠过,但他脸颊上却留下一道像是被利刃划过的伤痕。 明良的身后已不见遥的踪影,他已被芭丝特扛着移到较远的角落了。 「呜……咕!」 柚子站起身来瞪着明良。 明良仍旧面露苦笑后退数步。 「把小遥还给我!」 柚子以一种不似少女、如同匕首般的锐利声音说道。 尽管麻由没有灵力,也没有任何战斗经验,但柚子身上所迸发出的杀气,连她也能确切感受到。 「真是个可怕的女孩。」 明良以食指搔了搔另一边没受伤的脸颊。 「别再让我说第三次。把小遥还给我!」 柚子散发出更浓冽的杀气,向前踏出一步。 「那倒是没关系。」 明良脸上的苦笑变回爽朗的笑容,接着说道: 「只不过,你得和我一对一单挑。若你能让我倒下一次,我就把他还给你。」 「你别想敷衍我。反正你一定是打算在和我对战的时候,让旁边那个猫头对小遥做些什么吧?」 「我不会的。在我们单挑的时候,我会禁止芭丝特的一切行动。」 「……你该不会是个人不可貌相的战斗狂吧?」 「并不是哦。毕竟这是我们同伴之间的规定。要杀了黑麒麟的『伴侣』,得等到打倒国见遥之后再动手。不然如果只是要杀了那个『伴侣』,那真是太简单了。」 他说完,瞥了麻由一眼。 麻由瑟缩起身躯。 没错,正是如此。不管是明良、华音还是灰发男子,明明都已经成功地掳走了麻由,却都会先等待遥或者近卫赶来。若是他们真想动手,麻由早就死了几百次了。 「……不过,毫无异议遵从着那项规定的我,或许身上真有你说的那种战斗狂基因吧。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与你进行没有必要的战斗。」 「哼。」 柚子冷哼了一声。 「很好,我就接受你的单挑吧。只不过,就算你倒下了,我也不会停下攻击的!」 柚子如此宣告后,「来吧、屠龙!」将那把无鞘的大太刀召唤到手中。 明良点了点头,又退后了数步,似乎没有要拿出武器的意思。 柚子扬起屠龙,在头上用力旋转了一圈之后,将刀尖指向明良。 「你就边念佛号边战斗吧。」 「这……这会让人有点难以战斗。」 明良露出苦笑,缓慢地摆出迎战姿态。 一边是不断迸射出惊人杀气的马尾少女,另一边是不仅感觉不出杀气、也看不出有半点紧张感的红发青年。 率先出手攻击的果然是柚子。 她一跃而起,身子如弓箭般向后仰,举起那把刚硬利刃。 麻由反射性地别过视线,柚子的咆哮声撼动她的耳膜,让她感到一阵刺痛。 斩裂精神的『剑』。 寄宿着雷神的『战斧』。 能放出破碎之矢的『弓』。 聚集破灭的『线』。 秋水之中,封印着四个无名的方具。 为了取出这些方具,术士必须以断绝五感——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其中之一为代价来换取。 使用者无法选择想取出的方具,也不知道自己的哪一个感官会遭到断绝。这么一个随机性极高又极难使用的方具,相对地威力也十分惊人。 「祝你好运。」 亮将箭矢瞄准阿努比斯,松开那只拉开弓弦的手。 阿努比斯似乎打算正面把箭矢弹开,迅速地将长刀架在身体前方。 然而阿努比斯没能弹开,也躲避不了箭矢。 那是当然的。因为箭矢突然在亮和阿努比斯之间的正中央停止。 阿努比斯皱起眉头,亮则是淌着冷汗,嘴角露出笑容。 下一秒,停滞在半空中的箭矢毫无声响地炸裂开来;再下一秒,一阵爆破巨响和爆风扫向亮。 炸裂之后产生的物体,幻化成数百只金色箭矢刺向妖魔们。 不只是位于他正前方的妖魔。连右边、左边、后面、上空——所有包围住亮的妖魔,也全部遭到箭矢袭击,中箭之后身躯爆炸而死了。 许多飞龙坠落在亮的左右两旁。右边的飞龙只剩下身体,左边的飞龙则只剩下头颅。 血腥味随着爆破硝烟飘散在空气中。妖魔的鲜血如腐肉般带有恶臭,但亮不 仅没有皱起脸,反倒是笑着放下手上的弓。 在被团团包围的情况之下,秋水正巧化出可以同时攻击众多敌人的『弓』,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同时,他也很庆幸被断绝的感官是味觉。不过,虽然只是味觉,只要五感的其中之一无法运作,攻击的感觉便会变迟钝。不过比起视觉、听觉、触觉被断绝,这样已经称得上非常幸运了。 爆破的烟雾开始散去。 没有任何一只妖魔仍然站着。 所有的妖魔都已沉落在血海肉泥之中,有些尸骸甚至已经认不出原形。 亮的后方原本也有一整排的妖魔伫立,但他并未回头确认。因为用不着回头,他已感觉到后方没有任何生物存活的气息。 只剩一只妖魔。只有阿努比斯还孱弱地散发着斗气,只是其姿态并非站立。 「真是顽强啊。」 亮再次拿出『弓』,瞄准前方单膝跪地的阿努比斯说道。 「呶……咕!」 阿努比斯以长刀为杖站起身子,大量鲜血从它身上涌出。 它失去了左手肘之下的半条手臂,右大腿也遭到刺穿。 「真是厉害。」 阿努比斯叹着气说出了这句话。 「不好意思,我连你的所有部下也一并解决了。因为我可没和你约定不对它们出手啊。」 阿努比斯笑了起来。 「无所谓,反正它们本来就是没用的家伙。」 「听你这么一说,我就没那么有罪恶感了。」 亮再次拉开弓弦,一枝新的金色箭矢再次浮现。 阿努比斯以剩下的那一只右手架起长刀。 尽管已经身受重伤,阿努比斯身上的斗气仍然没有减弱,这也让亮了解自己不一定是处于优势。 「这次由我先攻吧。」 阿努比斯往地面一蹬。 同一时间,亮也拿着搭着箭矢的『弓』往斜后方一跃。 阿努比斯的长刀发出呼啸巨响,把方才亮站立的地面劈成两半。 亮不禁苦笑。 阿努比斯明明脚部受了重伤,但它的行动速度却丝毫没有受到影响,这让亮完全笑不出来,于是只能露出苦笑。 亮注意脚下不让妖魔们的尸骸绊到,再往后方抽退,不等脚降落到地面上便直接射出箭矢。 箭矢再次分裂成好几百道光矢,疾速地划破夜空。每支光犹如丝线般纤细,但破坏力和刚才一样强大。 光矢群如狂风暴雨般袭向阿努比斯。 刚才是为了攻击其它妖魔,光矢才会四面八方迸射,但这次所有箭矢全部都朝向阿努比斯疾飞而去。 即使阿努比斯再怎么顽强,也不可能忍受得了这种火力集中的攻击。 「呶呜!」 阿努比斯利用膝盖的弹跳力往正上方跃起,瞬间浮身在半空中,而光矢群也随着改变方向,紧追而上。 阿努比斯高举右手拿着的长刀,然后——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伴随着足以撼动天地的一阵咆哮,它挥下了长刀。 箭矢——那一群为了消灭阿努比斯而射出的破碎之矢,在撞上长刀后霎时炸裂。 爆炸的光芒吞噬了阿努比斯的身影,而爆风则吹起了亮的发丝与外套。 亮啧了一声。 阿努比斯的斗气丝毫没有减弱。 正如他所料,阿努比斯的身影出现在爆炸光芒的另一端。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它再次发出咆哮,像个飞弹一样地朝亮疾迅冲来。 亮边退开边拉开弓弦,在阿努比斯着地的同时放出箭矢。 破碎之矢的光矢波第三度袭向妖魔。 阿努比斯又再次发出嘶吼,挥舞着长刀抵抗箭矢。 箭矢群被挥开之后产生爆炸,其光线与烟雾掩住了阿努比斯的身影。 亮迅速地搭上新箭矢。 用不着以肉眼确认,他便知道阿努比斯还活着。 这时亮应该要继续追击,但第四次的破碎之矢并未袭向阿努比斯。 因为在放出箭矢之前,箭矢和『弓』都化作一阵薄雾消失了。 「时间限制吗……」 封印在秋水之中的四个方具,全都有使用时间的限制。依据每个方具性质的不同,限制的一时间也不同,但是只要一超过使用时间,方具就会再度被封印。 阿努比斯悠哉地从烟雾笼罩的另一端走了出来。 它身上所穿的皮衣已变成一块破烂不堪的布料,而它也浑身是伤,鲜血淋漓。 尽管身上伤口满目疮痍,阿努比斯却仿佛纡解僵硬的筋骨般转动脖子,说道: 「真没看头。」 「不,还没完呢。」 亮感觉到全身上下冒出了不悦的冷汗,秋水再次绽放光芒。 柚子十分焦躁,连太阳穴上几乎都要浮现出青筋了。 她灼人的视线,正紧盯着红发青年的浅笑。 柚子粗鲁地以手背拭去嘴角渗出的鲜血,举起屠龙的刀锋指向明良,朝他突击而去。 她使出浑身力量刺向明良,然而屠龙贯穿的只有夜晚的空气。明良在柚子的正前方侧移了一步,闪避开来。 「还没呢!」 柚子并未抽回屠龙,而是直接将它反转往横一扫,但是刀尖仍未传来斩开血肉的触感。 明良只是退后一步,便闪过了坚硬的利刃。 柚子咬牙。 ——这家伙……又来了……! 对方已经数次躲过柚子的斩击。从战斗开始到现在,虽然才过了数分钟,但屠龙甚至没碰触到明良的一片衣角。 柚子毫不喘息地朝他疾斩而去,然而对方只侧移了半步便躲开攻击。 明良的动作绝不算快。柚子斩击的速度明明比他快上数倍,却一直无法击中他。 柚子为了喘口气而往后一跃。 然而当她抽退的时候,反而感觉自己与明良之间的距离缩短了。 明良修长的腿如滑行般地踢向柚子打算要吸气的胸口。 柚子承受不住,身形一跌,蹲在地上。 明良的力量与速度都比柚子差了好几倍。他方才的踢击力道也不算强劲,但若是在呼吸时被击中胸口,会比平常时受到的损伤更加严重。 柚子龇牙裂嘴地站起身子。 明良似乎不打算继续追击。 「你……那种发色,是凤凰吧?」 柚子边诅整呼吸边问道。 「没错。我叫小鸟游明良,我是凤凰。」 明良笑盈盈地回答。 「也就是说,你和那个叫做华音的小鬼是兄妹啰?」 「没错。虽然我们相差好几岁,但华音是我的妹妹没错。」 「……一点都不像。」 柚子以明良听不见的音量低语。 明良的妹妹——华音,是以力量撂倒对手的类型,因此与柚子的战斗模式非常类似。 不过明良则正好相反。他绝对不会先采取攻势,而是如杨柳般地先闪躲她的攻击,接下来才会在令人火大的时间点展开反击。 实在是个很难应付的对手。 柚子丢下屠龙,握紧两只拳头。 屠龙必须大动作挥舞,这样无法击中明良。如此一来,方法只剩一个。 用自己这两个连钢铁也能击碎的拳头,打他揍他海扁他。 「嘶!」 柚子发出尖细的呼气声,瞬间缩短了她与明良之间的空隙,然后挥出拳头。 迅疾 神速的左拳。气势万钧的右拳。 然而,不论是哪一种攻击,都被他轻而易举地拂开了。 明良退后一步。 「这混帐……!」 柚子奋力冲向他,再次火速地连连挥拳。 但是她怎么也打不中。 明良以右手拂去她的左拳、用左手格开她的右拳,每一拳都被他卸开。 柚子有一股想狂声呐喊的冲动。 不论是速度和力量,柚子都胜过明良,但是他却能躲过她的所有攻击。 原因——柚子明白。 那是因为明良已经预测出柚子的下一步动作。预测到之后,再比柚子早一步动作。因此即使明良的速度不比她快,他仍来得及闪避与防御。 以他的预测能力,再加上他的本领,要以轻微的力道拂去柚子的铁拳也不是难事吧,由于柚子的拳头悉数被他从左右往外格挡,脸部便露出了破绽,明良的踢击随即从正面袭来。 如同突刺般的踢击撞上柚子的鼻梁,让她整个人向后飞出。 柚子的后脑勺与背部猛然撞上围篱,随即跌落在钢筋水泥的坚硬地板上。 「呜……啊……」 柚子口中发出呻吟,直起身子,把她的背靠在围篱上。她只手捂住下半张脸,掌心感受到鼻血泉涌而出的温热感。 明良依旧没有追击而来,反而开口说话了: 「如果你想结束战斗的话,就快点投降吧。这样我还能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柚子露出满足鼻血的脏污脸孔,重新握紧双拳,没有立刻回话。 她足足瞪了明良十秒钟之后,才终于发出声音: 「要、要说梦话,等你睡着再说,我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她疾声嘶吼,眼眶泛着泪光。 虽然并未身受重伤,但柚子的斗志之火已渐渐熄灭。 和华音对战之时,她愈是攻击对方、对方愈是攻击她,她的斗志就会涌现地益发旺盛,然而和明良战斗时却截然相反。她愈是积极攻击、对方愈是反击,她就感到愈无力,变得心浮气躁。 柚子咬住下唇,甩了甩头。 这是一场攸关遥性命的战斗,她不能让自己心浮气躁。 「呜哇啊啊啊啊啊——!」 柚子发出咆哮,已经算不清是第几次冲向明良。 亮平静地轻轻吐气,将白剑架于下段。 取代『弓』之后,从秋水中新取出的方具是斩裂精神的『剑』。 如同字面意思所言,那把白剑不仅是双面刀,刀身还散发出白色的光芒。 伫立在他眼前的阿努比斯动了动嘴巴。 对方或许说了些什么,然而它的话声却传不进亮的耳里。 不只是阿努比斯的声音。河川的流水声、甚至是自己的呼气声,亮全部都听不见。 因为这次取出『剑』而被断绝的感官正是听觉。 之前丧失的味觉也尚未回复。使用秋水时被遮断的感官功能,通常需要大半天的时间才能恢复。 阿努比斯撇下嘴角,眯起一边的眼睛,似乎对于亮的不发一语相当讶异。 亮轻声笑道: 「来吧。」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 就连亮本身也听不见的这句话传到了阿努比斯的耳中。 它露齿而笑,往前压低身子,摆出了备战姿势。 它的斗气正告诉亮,它打算在下一次接近时一决胜负。 亮闭上眼睛。 无论在力道或速度上,亮都略逊阿努比斯一筹。他如果要在近身战中击败努比斯,必须掌握制敌先机与出手神准这两项关键。 继味觉之后,现在连听觉也遭到断绝,对视觉的依赖非得加重不可。然而,如果全部都只依靠视觉,最重要的预测能力就会变得迟钝。 因此他干脆将自己的视觉也封闭起来,藉此提高自己的集中力,好让预测功能发挥至极限。 在没有声音也没有光影的世界里,亮停止了思考,将全副精神放在阿努比斯的斗气上。 那团斗气动了起来。 朝着他笔直逼近。 亮屏住气息,将原本架为下段的『剑』重新架在腰际,横向一跃而出。 剎那间,阿努比斯的斗气也改变方向,往他这边直冲而来。一切正如亮所猜测的。 他感觉得到阿努比斯停住了呼吸,但是它不可能连动作也停住。 阿努比斯的下一个动作,拿起了长刀向下突刺。 亮左手放开『剑』,在阿努比斯扬起长刀的同时转动自己的手腕。 就在阿努比斯挥下长刀的瞬间,亮释放出的灵力直击阿努比斯的右臂。 长刀并未命中目标,刺进了地面。 亮再次迅速反转左手,『放』准确无误地在阿努比斯的左脚处炸开。 接着他的左手重新握住『剑』的剑柄,张开眼睛。 亮继续追击阿努比斯的伤口,它的长刀依旧刺在地面,身体却开始倾斜。 亮挥剑一闪。 手上的触感明确地感受到绽放白光的利刃刺中了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的身体失去平衡,但亮没有再对它放出斩击,而是向后一跃。 他一边调整呼吸,一边望着阿努比斯。 『剑』从它的胸口切开至下腹部。不过遭到『剑』劈开的地方,却不见刀伤的伤口。 阿努比斯将长刀从地面拔起,身体再次转向亮。 亮不再击出『放』,也不再举『剑』。 阿努比斯想迈开步伐的膝盖突然失去平衡,往下跪倒。它瞪大眼睛并踩了个空,往前扑倒在地。 『剑』确实砍伤了它,但斩裂的并不是阿努比斯的肉体——而是精神。 亮目不转睛地看着『剑』的白色刀锋。 ——虽然我不擅长使剑,但这家伙出现的时机真是刚好。 阿努比斯的顽强精神确实惊人。可是无论它拥有多么强壮的肉体,都与『剑』的破坏力没有关系。 『剑』对精神的破坏力是绝对的。即使只是刀锋轻轻掠过,也会让人丧失意志,如果正面遭到砍伤,精神则会完全崩溃。 亮调整呼吸之后,为了给予阿努比斯最后一击而走向了它。 如果精神死去,肉体也会随着死亡。尽管他成功地斩裂了阿努比斯的精神,但他认为阿努比斯精神的强轫程度应该也是异于常人,因此它的精神还存在的可能性极高。 亮在阿努比斯的面前停下脚步,利用产生火的方术『焰』,焚烧阿努比斯的肉体。 他退后数步,看着那道在夜色之中显得相当刺眼的凶猛火柱。过了一会儿,超过使用时限的『剑』已化为烟雾消失在亮的手中。 下一瞬间,他的背后猛然窜出一阵杀气。 亮吃惊地回过头,啧了一声。 一只飞龙正在他眼前龇牙裂嘴。 亮迅速地高举双手。那只飞龙张开了血盆大嘴,打算咬下亮的头,亮赶紧释出灵力,及时将它击落。 飞龙溅出深红色的鲜血,头下脚上地坠落至地面上。 亮瞄准它的头部再次放出灵力。 由于遭到破碎之矢与『放』的近距离攻击,飞龙早已遭到致命重伤,此时连头部也被打得只剩肉块。 「真是好险。」 虽然亮自己听不见,但他还是不禁出声说道: 「如果一时松懈被杂碎做掉的话,那可就笑掉人家的大牙了。」 「用不着担心。我不会让我以外的人杀了你。」 有一道声音响应了亮的自言 自语,但亮却听不见。 直到声音的主人迸射出猛烈的斗气时,亮才回过头去。 阿努比斯正扬起长刀站在那里。 「——!」 面对飞龙时,亮并未后退而是直接攻击,但这次不一样。 他完全没有想到要攻击对方,只是向后一纵。 长刀快如雷光般向他劈来。 就在亮的脚一着地、打算往后跃身拉开距离的瞬间—— 他的胸口突然喷出鲜血,双眼也随之睁开。 他用双臂护住胸口,往后方倒落而下。 ——可恶,中招了, 长刀的刀锋劈开了他的胸口——正确来说,是从他的左胸口划至右侧腹。 伤口极深,出血的情况十分严重,环住胸口的双臂随即染上鲜血。 如果当时往后跃身迟个半秒,他早就被劈成两半了。 阵阵剧痛传来,让亮的身体不禁颤抖。 他仰着头环抱胸口,眼神对上了阿努比斯。 阿努比斯伫立在亮的身旁,傲然地俯视着他。虽然由『焰』所产生的火焰已经消失无踪,但它全身也被烧得体无完肤。 阿努比斯动了动嘴唇。 亮听不见它的声音。尽管亮学过读唇术,但阿努比斯的嘴形异于常人,所以无法套用在它身上。亮完全不知道它说了什么,不过透过对方的表情大概就能了解了。 阿努比斯正在笑,眯着眼睛扬起嘴角。 亮也在笑,但两人的笑容有着决定性的差异。 阿努比斯的笑容,是完全掌握了敌手生死大权的胜利微笑,而相对地,亮的笑容却毫无意义。他只是因为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笑才露出了苦笑。 随着鲜血大量流出,亮全身的气力也开始流失。他感到四肢沉重,已经无法从秋水中取出第三个方具、也无法施展『放』攻击对方。 亮笑着闭上眼睛。 既然已经无力抵抗,那就彻底觉悟吧。 然而最后一击却迟迟没有挥下。 亮张开眼,已不见阿努比斯的踪影。就算他仰躺着转动视线,还是没有看见它。 ——回去了吗……? 也没有感觉到它的气息,应该已经不在附近了吧。 ——直一是个奇怪的妖魔…… 总有一天两人会再次交手吧。 亮不禁苦笑,也不禁轻轻叹息。 柚子果敢、拼命、死命地不停攻击。 然而所有的攻击都无法命中。 她的拳打和踢击都被逐一闪开,并遭到对方的反击。 明良的体术极为灵巧。 他瞄准太阳穴袭去的踢击会在中途改变方向,直接击中她的肝脏;朝她胸口刺出的拳头,亦会突然上窜击中她的下颚。当她打算喘口气的时候,明良就会抓住那一瞬间,攻击她的头部或肺部。 柚子已经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倒地了。 即使她一再被打倒,还是会咬紧牙关站起,口中发出呐喊冲向敌人,然后又再度被对方击倒。 遥咬牙切齿地看着这副景象。 他被芭丝特打晕过去后,在柚子和明良开始战斗不久后逐渐恢复了意识。 当时的他还被芭丝特扛在肩上,现在则是被放到了地上。即使他双脚无法使力,但还能勉强站起身子。 柚子的膝盖遭到一扫后又倒了下去。 遥左手紧紧握拳,右手抓着沾满鲜血的衬衫胸口。被芭丝特打伤的胸部伤口,仍旧不停地流出鲜血。由于失血过多,让他有时眼前会一片模糊,但也多亏了剧烈的痛楚,让他还能努力维持意识的清醒。 「那个小女孩似乎陷入苦战了呢。」 站在一旁的豹头女对他说话。 芭丝特交叉双臂,眯起眼睛旁观柚子与明良之间的战斗。 「对那小女孩而言,像明良殿下那种类型应该很难应付吧。」 她露出微笑。 遥在心里同意芭丝特的说法。 柚子和明良两人在体术方面的本质截然不同。柚子是以她的力量和速度作为武器;相对而言,明良的武器却是技术与洞察力。 由于柚子不抑制自身的杀气进行战斗,所以对方能轻易看出柚子的动作。柚子是非常不适合与明良战斗的类型。 而且—— ——对方还没拿出他的真本事…… 小鸟游明良是凤凰。凤凰是专司火焰的星兽。 华音之前便是如此,那明良应该也擅长使用火焰吧。但是从明良与柚子对战开始到现在,他完全没使用过火焰。 他想配合只能近距离战斗的柚子?或者认为根本没有必要使用? 「不阻止他们好吗?你现在阻止的话,只要你和你的『伴侣』死了就可以啰?」 遥没回答芭丝特的问题,而是改变视线方向。 在战斗中的柚子与明良的另外一边——麻由人就在屋顶的角落里,抱着肩膀浑身颤抖。 遥想飞奔到她的身边,但现在的他甚至做不到这件事。 他的视线再度回到柚子和明良身上。 柚子拖着右脚,连续左右挥拳。 受到刚才的扫腿攻击之后,她的右脚膝盖似乎骨折了,连拳打的攻势也变慢了。 完全看不出她有胜算。 遥朝着芭丝特瞥了一眼。 尽管明良和芭丝特都劝柚子投降,但从他们的反应中,遥并不觉得他们会放过柚子。 遥之所以会这么想,是因为芭丝特身上的杀气。 即使芭丝特只是在一旁观看柚子和明良的战斗,但是她全身仍旧不停散发出灼人的杀气。 纵使明良放过柚子,芭丝特也打算出手杀了她吧。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柚子处于不断挨打的劣势,麻由也身处险境,而自己却连站都站不起来。 (让敌人松懈大意。) 他低下头,想起亮说过的话。 对于现在没有战斗能力的遥而言,让敌人松懈大意是他唯一能做得到的事。况且亮也曾经这么说过: (剩下的一半要仰赖他人。)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亮…… 仰赖他人——是指有谁会来帮助他们吗? 但,又是谁呢? 正当他如此思索的时候—— 「这是什么啊?」 一阵尖锐的悲鸣响彻云霄,遥抬起低下的头。 柚子被焰光包围了。 「这是什么啊?」 一团异常的火焰让柚子不禁尖叫出声。 那团火焰仿照着人的形体——而且是女人的身形。那团火有着一头长发和柔软的四肢,仿佛全裸般的形体,连乳房与腰部曲线都很清晰。 制造出她的人,是明良。 明良低声呢喃后单手扬起。霎时,柚子与明良之间窜出一团火焰,而且还幻化成女子的形状。 然后那团火焰趁着柚子心生胆怯的瞬间,绕到柚子的背后,如拥抱般包覆住她。 尽管那女人是由火焰化身而成,却完全没有热度。她的温度似乎比常人的肌肤还低,甚至让人觉得冰凉。她身上的焰光也没延烧到柚子的肌肤与衣服上。 但对方确实是十分难缠的火焰。 「放开我、混帐!我叫你放开我!」 由于女子的拥抱,柚子完全被封印住,全身动弹不得。 女子并没用力抱紧柚子,但柚子的手脚却完全不能动,身体能动的部分就只有头部以上。 「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放开我!」 柚子激烈地甩动头部,只见点点火星洒落,她的身体依然无法移动分毫。 「少女的束缚拥抱。」 明良说道。 「没用的。即便你有多强大的怪力,也没办法挣脱她的拥抱。」 「呜啊——!」 柚子更加疯狂地甩头。 即使这火焰真如明良所说,绝对无法挣脱,柚子也不打算放弃。 「你真是倔强的孩子啊。」 明良苦笑。 「有点像华音的感觉。」 柚子停下甩头的动作发出怒吼: 「别开玩笑了,你说我到底是哪里跟那个发育不良的萝莉女像啊!」 明良仍是苦笑耸了耸肩。 「看到你这么有精神,劝你投降是没用的吧?」 「同样的事别让我说这么多次,你这个低能儿,我的字典里没有投降这两个字!」 「那么,没办法啰。」 明良把一只手伸至她的面前,暸亮的声音说道: 「死神的红色制裁。」 他伸出的掌心前方窜出无热度的火焰。焰光在夜空中洒落点点火星,渐渐变化成某种物体的形态。 明良伸出双手握住它,轻轻地扬起挥舞。 柚子发出「呜!」一声低吟。 明良手上拿着一把巨大镰刀。 刀柄的长度比明良的身高还长,刀刃的长度也要三至四人才能挥舞得动。 「永别了。」 明良眯起眼,举起红莲大镰刀挥下。 什么仰赖他人? 遥发出不成声的呐喊,往前冲了出去。 随着踏出的每一步,伤口的痛楚都仿佛刺入脑髓。右脚像铅那么沉重,左脚也像被石膏固定般难以动弹。 即便如此,遥仍是拼命地想冲上前去救柚子,但豹头女并不让他称心如意。 她迅速地挡到遥的眼前,呵呵地笑出声。 「不~~行~~哦。你的对手,是~我。」 芭丝特的手抚上遥的脸颊。 「对了,你是个不死身对吧?」 她的脸凑近他,遥几乎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我来试试看吧。你喜欢头被切下来?还是心脏被挖出来呢?」 遥竭尽全力抬起手腕。 虽然遥成功地拍掉了芭丝特的手,但随着这个动作,他也不由得跪倒在地。单膝触地之后,瞬间他的意识几乎就要陷入黑暗之中。 ——不准倒下!不准倒下……! 遥在心中叱责自己并且站了起来,此时却看见眼前闪过一道青白色光芒。 「——?」 「啧!」 由于光芒太过刺眼,遥不禁别过了头,耳边传来了似乎是芭丝特发出的咂舌声。 下一秒,遥受伤的胸口遭受到一阵猛烈的冲击,昏了过去。 那道刺眼的光的真面目,正是雷光。 放出雷光的则是银狼少女——都筑由花。 在由花有所动作的同时,另一个人——红狼青年也采取了行动。 功刀直纯爆发出至今一直压抑住的斗气,猛然扑向明良。而由花率先放出雷击攻击芭丝特后,也跟着冲出去,打算趁胜追击。 直纯与由花一直藏身在水塔的阴影之下。 他们从傍晚开始——也就是明良与赛克迈特把麻由带上屋顶之前,就一直待在这个地方。 目的是为了保护麻由与遥。 两人谨慎地隐藏气息,等待着飞奔而出的时机。 他们有好几次机会都能冲出来,然而两人直到现在都没有行动,一切都是为了掌握敌人的能力。 他们了解到明良擅长于体术,也拥有与火焰相关的能力,但完全无法得知芭丝特的能力。 但是既然近卫少女已经面临了丧命危机,他们就不得不采取行动。 突如其来炸裂的雷光同样夺走了明良的视线,他放下举起的红莲大镰刀,以手臂遮住眼睛。这时欲窜入明良的怀中可真是轻而易举。 直纯成功欺近明良身旁,朝对方露出莫大空隙的肚子刺出猛拳。 明良的身体霎时弯成ㄑ字形,大镰刀从手中掉落而下。 直纯并未采取第二波攻击,而是绕到了明良背后,将他的手臂拽至后背扣在一起,然后再将他压倒在地。 从由花放出雷击后到现在,时间还不到三秒。 「不准动。」 直纯在明良耳边沉声说道: 「你如果动的话,我就咬碎你的头。」 他在明良斜眼能瞥见的位置上,露出了他的利牙。 狼人的牙齿既坚硬又锐利,下颚的力量也极为强轫。咬碎人的脑袋实在是小事一桩。 「那看来很痛。我知道了,我不会动。我投降。」 明良以让人意会不过来的速度干脆地投降了。 滚落至一旁的红莲大镰刀化作数点星火后消失无踪,在此同时,束缚住柚子的火焰女也已消失无踪。 获得解放的柚子压抑至今的伤势似乎一口气爆发了出来,身体如断了线的人偶般倒卧在地。 由于柚子的重要器官遭受数次重击,因此直纯有点担心,但他现在还是无法赶过去查看她的伤势,因为他不能让自己的注意力从明良的身上离开。 直纯完全看不出明良有任何反抗的意图,连与柚子战斗的那段期间,也感觉不到他有任何杀气。不过绝不能对这个男人大意。 直纯依旧在明良耳边龇牙裂嘴,斜眼确认春原麻由的踪影。 麻由以半恍惚的神情注视遥与芭丝特所在的方向。或许是离战斗地点有一段距离吧,她的眼睛似乎没有受到雷光影响。 麻由突然将视线望向这边。两人眼神相接时,直纯确定她正看着自己。 她望着直纯,以颤抖的手指比向她方才一直盯着的方向。 直纯望过去——然后发出了低噑。 由花被豹头女压在地面上。与直纯制伏住明良一样,姿势完全相同。 而遥横躺在一旁。 「对、对不起、直纯……我……」 「够了,什么都别说。」 直纯打断了泫然欲泣的由花想说的话。 「真可惜啊,小弟弟。」 芭丝特咯咯笑着。 「你隐藏气息的手法近乎完美呢,速度也比我想象中的还要更快。只可惜——」 她说到一半,在由花的耳际吹了口气,由花不禁紧闭上双眼。 「是这边这个小女孩的力量不足吗?」 「你早就发现了吗?」 直纯向明良提问,而不是对芭丝特。 从芭丝特刚才所说的话里,可以得知敌人老早就察觉直纯与由花的存在。 「没错,我早就发现了你们。」 明良若无其事地答道。 「因此,基本上我也一直在留意你们会在何时发动奇袭……不过,最后我还是沦落到这种下场啊。」 他露出苦笑。这名男子不仅没有杀气,也丝毫没有紧张的感觉。 直纯的心头涌上一股冲动,想折断明良被自己压制住的那双手。 可是如果他真的这么做,由花恐怕也会有同样的遭遇。 直纯瞪视着芭丝特说道: 「放开她。然后,我也会把这一位还给你。」 既然由花落至敌人手中,直纯也只能这么说,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你真是通情达理。我最喜欢明事理的男人了。」 芭丝特从由花身上移开,让由花双手扣在背后站起 身来。 直纯也同样让明良站起来。 「直纯……」 或许是被扣住的手臂相当疼痛,由花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她的下颚往上仰,脖子上流下闪闪发亮的汗珠。 「感谢你的同伴吧。」 出人意料地,芭丝特并没有要求直纯先放开明良,而是直接松开扣住由花的手。 直纯也咬牙切齿地放开明良。 「直纯!」 由花跌跌撞撞地朝他奔了过去。 直纯留意着芭丝特是否会从背后袭击由花,但是芭丝特动也不动,中途与由花擦肩而过的明良也没有做出任何加害由花的举动。由花平安无事地奔至直纯的怀里。 由花纤细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直纯皱起眉头将由花推至一旁。 看见由花如此恐惧的模样,直纯现在已经无法期待她成为战力。 直纯在迸出斗气的同时,全身也缠烧着焰光。 柚子已经倒下,由花也丧失战斗意志,而丧失了灵力的遥则从一开始就不能称之为战力。如今只剩下直纯可以正面迎敌。 明良彻底打败了柚子,而芭丝特是一个轻易就可以压制由花的妖魔。尽管直纯一个人要打赢他们极为困难,但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今天就先在此告一段落吧。」 明良满脸笑容,仿佛要削弱直纯气势般地作出宣告。 「因为,如果不能与黑麒麟战斗,感觉真是太空虚了。」 直纯的拳头微微颤抖。 敌人那种仿佛在性命相搏间找到快乐般的口吻,令直纯感到十分不悦,但既然明良都说要撤退了,直纯也无法再说什么。 「芭丝特也能接受吧?」 被点名的豹头女只耸了耸肩代替回答。 明良思了一声点头之后,走到横躺在芭丝特旁边的遥前方,蹲下身子说道: 「下次再会。」 不知遥是否失去意识,或者是还有意识却虚弱得无法说话,总之他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明良毫不在意地站起身子,然后重新面向直纯与由花两人。 「那么再会了。」 他微微一笑,轻轻往地面一蹬。 修长的身形跃至半空,随即降落在水塔盖上。 他又露出一抹微笑之后,再次跃身而起,从直纯他们眼前消失。 然后,他们的视线再次回到芭丝特身上。 「下次要让我玩得开心点唷。」 豹头女这句话并不是对直纯说的,而是针对倒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遥。随后她也跟着明良旋身往上飞纵。 她不像明良那样降落在水塔上,而是悠哉地不断跳跃,直到不见踪影。 直纯等到她的气味远离到某种程度之后,才松开了凝聚在肩膀上的力量。 「都筑。」 他转过头去叫唤由花。 还处于紧张状态中的由花身子一震。 「春原麻由与近卫就拜托你了。」 「嗯、嗯。」 由花点了点头,先奔向了倒卧在地的柚子。 为了以防万一,直纯依然维持狼人的姿态,迈开脚下的步伐走向了遥。 五成。 亮算出自己的获救机率大概是这样。 虽然他已施展了治愈方术『快』,但由于出血太过严重,让他的意识好几次都快要堕入黑暗之中。 只要失去意识,一切就都结束了。 绝对不能闭上眼睛。 亮明白这一点,然而眼皮却愈来愈沉重,他不禁合上了眼。 一片黑暗。 在那片沉重、潮湿,又令人感到束缚的黑暗之中,亮听见了声音。 是年幼的——男孩的声音。 ——啊啊,听见那家伙的声音的话,那就表示我已经死了吧……? 就在亮这么思索的时候,某个冰冷的物体抚上他的脸颊。 他微微睁开眼睛,看见了一张人脸。 瞳孔无法聚焦,眼前一片模糊。即使如此,他仍能认出前方的脸孔是名女子。 是天使?还是死神呢? ——我记得天使这种生物似乎是没有性别的。那么死神呢……? 当亮思忖着这件事时,瞳孔开始聚焦,并且清楚地瞧见女子的容貌。 她既非天使,也不是死神。 那名女子蹲在一旁审视亮的面容,并且抚摸他的脸颊。而亮比任何人都还要熟悉眼前这名女子。 女子的嘴巴动了起来。 亮的听觉还没有恢复,听不见任何声音,然而透过女子的唇形,他明白了她在说什么。 「你被打得可真惨啊~~你已经有几年没有被打到动弹不得啦?」 女子说话的神情像是既诧异又没辄。 「总而言之,你能救我,我就非常感激了。」 亮以自己无法听见的声音说完之后,女子刻意露出一副沉思的模样。 「喂、喂!」 亮气若游丝地出声提醒她。 「我开玩笑的啦。」 女子恶作剧地笑了笑,抚着亮脸颊的手滑动至他的额头。 亮安心地吐了口气后闭上眼睛,闻到一股怀念的气味。 亮的攻击所造成的损害非常地大。 阿努比斯全身伤痕累累,但真正让它脚步蹒跚,站也站不稳的,却是让它几欲昏厥的疲惫感。 而这种疲惫感,是继『弓』之后,亮拿在手上的『剑』所造成的。 它虽然能忍受肉体的疼痛,却无法抵抗这种疲惫感。 在离河滨不远的公园里,阿努比斯终于再也站不稳,长刀从手中滚落,单膝颓然跪地。 阿努比斯虽然意识模糊,却仍露出了笑容。 国见亮。 又被他将了一军。 不仅失去一条手臂,连精神也遭受严重的破坏。 放出破碎之矢的银弓,以及斩裂精神的白剑——的确,方具的威力本身相当惊人。但是能在刻意闭上眼睛舍弃视觉的状态砍伤阿努比斯,无庸置疑,是那男人自己的本领。 那个男人很强,而且恐怕还未展现出他全部的能耐。 阿努比斯之所以没给亮最后一击就径行离去,是为了与他进行第三次决斗。 他心想,在第三次决斗的时候,对方一定会用与第一次、第二次不同的方法,努力把自己逼至绝境吧。 那男人是真正的宿敌,绝佳的敌手。 它要引出亮所拥有的全部力量,挡下对方的攻击,再将其粉碎。 如果亮听见了阿努比斯的话,或许会回一句「你这是高估我了」,或者「真是麻烦」之类的话吧,但阿努比斯已将此订为当前的目标。 然而—— 问题在于,阿努比斯是否有办法进行第三次战斗。 疲惫感不断增加,使得阿努比斯完全站不起来。如果它在现今受了重伤的情况下失去意识,即使强悍如它,恐怕也无法再次苏醒。 「阿努比斯。」 突然有人叫它的名字。 阿努比斯抬起了头,视线与一名微笑的少女交会。 那是有着一头洁白发丝的美少女。 正确来说,是有着美少女外形的——妖魔。 「赛克迈特殿下……」 「叫我的时候,就不要再加殿下了,阿努比斯。」 赛克迈特脸上的微笑转为苦笑。 「你、芭丝特和我,都是同时出生……同时转世重生的妖魔,就像是亲兄妹一样。」 「是……」 阿努比斯微微地低下了头。 阿努比斯叫赛克迈特的名字时会加上殿下的敬称,几乎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正如赛克迈特所说的,阿努比斯、赛克迈特、芭丝特这三只妖魔是同时出生的。能力的等级也相同,也没有上下隶属关系。然而当阿努比斯一遇上赛克迈特时,它就会不由自主地谦卑起来。 原因连它自己也想不通,只是觉得这么做是理所当然的。 而芭丝特也有一样的习惯。 「伤得很重呢。」 赛克迈特白皙的玉手抚上阿努比斯的脸。 「战斗的结果如你所愿吗?」 阿努比斯缓缓地点头。 「我身上所受的伤就是明证。」 「那就再好不过了。」 赛克迈特微微一笑。 「不过,你的伤势真的是太重了呢。请明良殿下替你疗伤吧。」 赛克迈特的手从阿努比斯的脸颊离开之后,轻轻地挥舞手掌。 周遭的景色在一瞬间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变化。 接着它看见眼前有一间类似于教堂的红砖建筑。 那是明良的妹妹、也是阿努比斯他们的主人——小鸟游华音的住家。 从刚才的公园到这里,约莫有数十公里的距离。然而赛克迈特在转眼间便移动了数十公里。 「请你稍等一下吧,我去叫明良殿下过来。」 赛克迈特转过身去,顷刻之间消失在阿努比斯眼前。 遥果然失去了意识。 不过,当直纯将他抱起后,他随即清醒过来。过了数分钟之后,总算扶着直纯的肩膀站起身来。 遥胸口所受的伤深达内脏,而且还不断出血。尽管如此,他依然活着,依然站在这里,这在在显示选择『伴侣』之后的星兽会成为不死之身的事实。 但即便是不死之身,遥身受重伤这点依然不变,而情况最危急的仍是那名近卫少女。 明良使出的每一记攻击,都确实地击中了柚子的要害。即使施展了治愈方术,仍然会留下极大的损伤。 从结论来说,直纯感到十分后悔。他们应该更早介入协助的。 而不幸中的大幸,就是春原麻由毫发无伤。 麻由原本呈现恍惚的状态,不过当由花一叫了她之后,她立刻恢复了神智。 直纯和由花都是第一次与麻由面对面接触,若她对他们十分害怕或抗拒他们,都不足为奇,但麻由却毫不慌乱地听从由花的指令。 虽然这很令人同情,但过去也曾经遭到妖魔袭击的她,应该已经习惯了这种情况吧。要不然,就算由花是那种很难让人产生戒心的类型,麻由也应该不会这么顺从地听话。况且直纯甚至还没解除变身。 由花只对麻由说他们是遥的同伴。 实际上,他们是提出了希望能帮忙的请求,但是由于被拒绝了,严格上来说其实不能算是同伴。不过解释起来太麻烦了,直纯也就没有开口订正。 「太没用了。」 倚着直纯的肩膀,遥总算站了起来,然后语气平板地说: 「明明麻由就在我眼前害怕发抖,柚子一直单方面地挨打,我却什么也办不到。」 「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你现在无法使用灵力吧?无法战斗也是当然的。你别太苛责自己会比较好。」 遥没有回话,低下了头。 他的侧脸看上去十分软弱,让人看不出他会是肩负人类未来的星兽,看起来只是一个被无力感击溃的平凡青年。 直纯不知道星兽回复力的程度如何,但施展治愈方术的话,遥身上的伤口应该会马上痊愈吧。只不过他对无力的自己感到懊悔的心情,可能会持续好一阵子。 直纯的视线从遥的侧脸移向由花。 由花伫立在微微低头的春原麻由身边,绽放出爽朗的笑容。 面对由花那张一如往常的笑脸,直纯却沉下了脸。 由花应该是为了让麻由安心,才硬是挤出笑容,但她其实现在充满了悔恨吧。 由花曾被提名为兽圣候补,是『院』中首届一指的术士。正因为她对自身的实力也有相当的自信,所以才会接下这次的任务。 由花濒临死亡边缘的经验已经不是第一次,她也曾经遭到偷袭而身受濒死重伤。然而,她却从未经历过由己方偷袭敌人后,反倒被敌人将了一军的情形。她受到的打击一定不小,直纯暗忖,希望这之后不会对她产生不良影响。 由花此时陪伴着麻由,一同走到直纯他们前面。 麻由的步伐虽然坚定,表情却十分灰暗,目光也垂得很低。 直纯重新定晴一看,春原麻由是个身材纤细的女性。她不仅身材娇小,看上去也弱不禁风的。 让她这样宛如玻璃般脆弱的人,肩负起人类的存亡,现实真的非常残酷。 遥发现麻由走至眼前之后,仍然不发一语,也没有抬起头来。 由于直纯与由花都等着遥开口说话,气氛显得很凝重。 而打破沉默的人,意外地竟是麻由。 「那、那个……」 麻由抬起低垂的目光望向遥说道: 「你的伤……」 「我没事的。」 遥低头回答。 遥和麻由的身高相差许多,所以即使遥低着头,视线看起来仍像是在俯视着麻由。 麻由像是又想说什么似地微微张嘴,但不知是难以启齿、或者是想不到要说什么,结果还是不发一语,紧闭着嘴唇。 又是一阵寂静。 而这次是遥先开了口: 「我深刻地体会到……」 遥依旧低着头说话。 「只有我、柚子和亮三个人,根本保护不了麻由。」 直纯看见遥紧咬下唇。 遥咬住的部位渗出了血,继续说了下去: 「凤凰少女那时候、蛟男那时候,还有这次……麻由都落入敌人的手里。要是敌人有那种打算的话,麻由与我早就死了……太悬殊了。」 「你是说战力吗?」 遥点了点头,对直纯说道:「放开我吧。」 「你一个人站得起来吗?」 「嗯。」 遥点了点头之后,直纯放开了他。 遥的确没有倒下,但是他的身体有些前倾,膝盖也弯曲着。 身形有些摇晃的他站稳了身躯,然后来回望着直纯与由花,接着低头鞠躬。 「我为我中午的无礼,向你们致歉。」 那是将近九十度的大鞠躬。 「请让我借助你们『伴侣』的力量。」 直纯和由花彼此对望。 由花笑着点头。 直纯也点了点头后,视线移回遥身上。 遥依然深深鞠躬,那个姿势对他来说应该很难受。 「请抬起头吧。我们并不在意中午发生的事。」 遥之所以道歉,是因为直纯他们为了主动提出协助而来到一角屋时,当时的局面却紧张得一触即发。 虽然态度极不友善的人是柚子而不是遥,但从某方面来说,柚子的反应也可说是理所当然,因为星兽和『院』至今都以互不干涉为原则。 遥抬起了头,重复一次方才说过的话: 「请让我们借助你们的力量。」 直纯用力地对着他点头。 「我们本来就是这个打算。」 「我也是。虽然今天没有帮上忙……不过我下次一定会努力表现的,请多指教啰!」 由花也对遥投以笑容,摆出小小的胜利手势 。 「谢谢你们。」 遥再次深深地一鞠躬。 然而遥的体力与精神大概已经达到极限了,一抬起头后,当场一阵踉跄。 离遥最近的由花立即扶住了他,才不至于倒在地上,但是他已经失去了意识。 由花先将遥横放在地面上,然后望向直纯。 「他就交给我吧。近卫就拜托都筑你了。」 由花点了点头,走向柚子身边。 此时,直纯的上半身终于恢复为人的姿态,弯下身子抱起了遥。 他打算先把遥与柚子移到安全的场所再说。 直纯望向麻由。 虽然遥他们的住所就在附近,但麻由的房间正好就在这栋公寓的顶楼下方。 他想先在距离最近的麻由房间进行紧急处置。 「春原小姐。」 直纯出声叫唤低着头的麻由。 麻由拾起憔悴的面容。 「我想先将他们移到你的房间,没问题吧?」 「咦……」 麻由的脸上浮现出踌躇的神色。 「我想至少先替他们紧急治疗一下。」 麻由没有响应,只是一脸迟疑地从直纯身上别开目光。 麻由的举动明显地表示出她与遥之间的关系绝对称不上良好。 直纯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在心中低语: ——看来前途多灾多难啊。 国见家当家的遥接受了他们主动协助的请求,这固然很好。但敌人实力之强,却是远远超乎他所料。 那名红发男子并未展现出全部实力,就已经重创了近卫少女,而且跟随着他的女妖魔也轻而易举地制住由花。 更糟的是,与遥敌对的星兽并不只有明良一个。 如果其它星兽都和明良一样,或者比明良更强呢?如果敌人能够毫无限制地量产妖魔呢? 直纯摇了摇头,再次面向麻由: 「请借您的房间一用。」 直纯直视着她的眼睛说道。麻由终于开口说话了: 「好、好的。」 她给出了明确的答案。 直纯点了点头,迈开脚下的步伐,麻由紧跟在他的后头;抱着柚子的由花,则与麻由并肩走着。 「战力还不够。」 直纯走路的时候,以由花和麻由都听不见的音量轻声低喃。 遥打破惯例,接受了『院』方面主动协助保护『伴侣』的请求。 然而经过这一战之后,直纯立刻明白,光靠他与由花,是无法与敌人抗衡的。 有请求支持的必要。虽说如此,如果只是找人来凑数也不行。普通的兽人与术士,根本无法对抗星兽或妖魔。 能够与之抗衡的,只有身为『长者』的五堂恭市与其余六名兽圣,以及另一个人—— 「那位女性的话……」 那名女性拥有纯白的头发和褐色肌肤,以及能洞悉未来的湛蓝眼眸。 如果有实力凌驾于兽圣的她帮助,应该能成为己方的强大战力。 「都筑。」 直纯没回过头去看身后的由花,直接出声呼唤。 「我们明天去见她吧。」 「咦?」 「请求她支援。」 「请求……向谁?」 直纯回过了头,说出那位女性的名字: 「磷。」 由花停下脚步,眨了眨眼睛。 第九话 磷 傍晚时分。 功刀直纯与都筑由花两人,来到一处紧邻市中心的静谧住宅区。 眼前是一栋崭新的独栋住家。 门牌上写着【南原】。 「是这里吧。」 「是啊。」 以前曾来造访过一次的由花点了点头。 直纯身上有张写了地址的纸条,不过因为是由花在带路,看来也没有它出场的余地了。 「小步在哭呢。」 「小孩的名字吗?」 「嗯。小步她非~~常可爱哦。」 的确,可以听见住宅里传出了婴儿哭声。 或许来得不是时候。直纯如此暗忖,不过他还是按下了门铃。 不久,男人的声音应门了: 『是直纯吗?』 「是的。」 『我现在有点抽不出空。你们自己进来吧。』 「我知道了。」 直纯以眼神催促由花后,打开了玄关的门扉。 一股不太好闻的味道入鼻里。 「这个味道是……」 「是尿布吧。」 直纯皱起了脸,说声「打扰了」后走进房间;由花也喊了声「打扰了——」跟在他的后头。 两人循着哭声与气味走进客厅之后,见到一名熟识的男子坐在沙发上,正在替婴儿换尿布。 「南原兄。」 直纯出声叫唤之后,男子回过头来露齿而笑。 虽然想说出一番恭维的话,但这男子与婴儿在一起的情景,看上去感觉真的很不搭。 令人生畏的容貌,以及长年锻炼出来的钢铁般身躯。 他的身高比直纯矮了十公分,肌肉厚实程度也是直纯略胜一筹,然而直纯却总感觉对方比自己大上一、两倍。 「哦。好久不见了。」 南原鹰秋。 这个男人与直纯及由花都是隶属于『院』的狼人,同时也是兽圣的成员。 过去直纯与他交战过许多次,但是战绩为二胜十败,胜少败多。 尽管直纯体格比他强壮,然而不论力量、速度、招式、打击的强度——鹰秋在各方面都胜过直纯一倍。 「再等我一下。」 鹰秋说话的同时,以熟练的动作替婴儿换纸尿布。 长相近乎狰狞的鹰秋换尿布的模样又滑稽又温馨,直纯不由得笑了出来。 「你笑个什么劲啊?」 鹰秋的眼神夹杂笑意瞪了过来,直纯说了声「啊、没有啦」,挺直了背脊。 「小步现在几个月大了呀?」 由花在沙发旁弯下身子问道。 「四个月了。」 鹰秋回答时戳了戳小婴儿的鼻尖,小婴儿发出呀呀叫声握住父亲的手指。换完尿布之后,小婴儿的心情似乎很好。 「可以让我抱抱她吗?」 「哦。」 由花开心地抱起婴儿。 「嗯——好软又好温暖哦——」 她磨蹭着婴儿的脸颊,发出感到幸福的声音。 「你看、你看,直纯,很可爱吧~~」 「啊、嗯。」 由花与婴儿的笑脸同时转向直纯,让他霎时手足无措。 「直纯你也抱抱看吧。」 「不、不了。」 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嗯?你没有抱过小婴儿吗?」 「是、是的。」 「什么事都要亲身体验。你就当作是预先演练,抱抱看吧。」 「预先演练?」 「你和由花订婚了吧?」 直纯发出呜的一声呻吟。 他与由花订婚的事,明明除了她的父母以外,没再向其它人说过才对。 「你……说了吗?」 「嗯。」 由花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你还跟谁说了?」 「深雪姐和真矢哥……还有五堂叔叔。小学与小圆也都知道哦。」 直纯搔了搔皱起的眉间。 反正其它人总有一天都会得知这件事,他也不是想特别隐瞒,只是被认识的熟人知道这件事,还是会感到很害臊。 但在由花提及的人名之中,却没有佐和山安昙,至少这一点还值得庆幸。 直纯心想,这件事还是由自己向安昙报告比较妥当。 「离结婚还有一段时间……不过,我还是先向你们说声恭喜啰。」 「谢谢您。」 直纯神情复杂地低头鞠躬。 「请一定要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哦。」 由花笑容满面地接着说道。 「喔喔。我会祭出必杀的长溯刚组曲的。」(译注:日本著名歌手。) 鹰秋竖起大姆指回复她。 ——婚礼……吗? 有关婚礼的事,他还没和由花商量过。不知道她想要在神明面前举行,或者是在教堂里?另外,关于宴会方面,他也想尽量避免—— 当他思忖着这些事情时,由花再次说了声「直纯、来」,把手上婴儿向他凑近。 「呜……」 「你抱抱看吧。像你们这么年轻,马上就可以生出两、三个小婴儿了。」 直纯愁眉苦脸地盯着婴儿看。 再次仔细一瞧,他才发现小婴儿真的好小。直纯甚至觉得像自己这种粗鲁的人抱她的话,搞不好会伤害到她。 虽然由花直说她好可爱,但直纯只觉得小女婴看起来像只猴子。即使追问他小女婴可不可爱,他也答不上来。 而且他也搞不清楚婴儿的容貌是像父亲还像母亲。 直纯忽然注意到一件事。 「这孩子的发色与肤色都不像磷呢。」 小步的母亲并不是外国人,却拥有白色发丝和褐色肌肤。然而小步的发色漆黑,肤色则像日本人。 「嗯。不过她的五官倒是有像我老婆呢。」 「嗯嗯。小步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哦。」 由花说道。 直纯又一次定睛瞧着婴儿的脸蛋,但还是看不出来她和磷哪里相像。 「那个,请问磷在哪里呢?」 直纯转移话题——应该说是回到正题才对——然而…… 「哦,看来你死也不抱我女儿就对了。」 话题又被明显地拉了回去。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 直纯不由得语无伦次。 鹰秋笑了起来: 「嗯,我明白你的心情。虽说这是我女儿,不过当初我也是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我不会硬叫你抱她的。」 「……抱歉。」 「那么,你们找我老婆有什么事?」 直纯挺直身子后答道: 「今天前来拜访,是有事要找磷商量。」 没错。直纯和由花之所以造访南原家,是为了向鹰秋的妻子——磷寻求协助。 磷并不是一般女性,她乃是天生拥有强大灵力的特殊种族——香沙剃一族仅存的幸存者。 无论是在术士或是剑士方面,磷的本事都凌驾了一流的领域。 尽管磷现在不再隶属于『院』,但她以前曾基于某个理由,持续与妖魔奋战到底,想要彻底消灭妖魔。 在确定妖魔灭绝之后,她才放下了手上的刀剑,与鹰秋结婚成为家庭主妇。现在妖魔既然又现身了,她再度走上战场的机率也相当高。 想夺取国见遥和春原麻由性命的敌人实力非常强悍,而且还具备驱使妖魔的能力。 如果磷真的打算再次 拿起刀剑,直纯很希望能和她一同战斗。 鹰秋与其它兽圣也各有任务,能期待成为生力军的人,就只剩下磷一个了。 「怎么了,你找我老婆有事啊?不过她刚好出门了。」 失败了。直纯心想。 虽然他事先打过电话说要拜访南原家,但是并没有明说是什么重要的事。 「那么,磷现在人在哪里呢?」 「她去黑麒麟那里了。」 出乎意料的回答。 「黑麒麟?是指国见遥吗?」 「啊啊,似乎就是那个名字吧。」 直纯与由花对看了一眼之后,开口追问鹰秋: 「为什么磷会去找黑麒麟?」 「是五堂大叔拜托她的。」 直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 「什么时候的事?」 「二……不,四天前吧。她才刚出门,如果你们是要找她的话,就刚好错过了。」 「是……吗?」 直纯以指尖搔着下颚。 由于没有事先说好是为了什么事拜访,导致错过了见面的机会,这的确令直纯有些扼腕,不过同时他也很感激已经展开行动的磷。 「你们该不会也是为了向磷请求支持吧?」 直纯叹了口气,点头承认。 尽管磷的实力比兽圣还要强大,但她现在毕竟已经是一个孩子的妈,直纯也隐约感觉得到磷对于再赴战场会有所抗拒。 此外,身为她丈夫的鹰秋想必也不希望见到妻子再次陷入险境吧。所以直纯也作好了觉悟,等着被鹰秋狠狠训斥一顿。 「星兽、妖魔,再加上人类的存亡危机……吗?真是件麻烦的差事啊。」 鹰秋没有责备直纯,而是喃喃自语地说道。 「唉,反正我也受到牵连了。」 「连南原兄你也……?」 「嗯,我和真矢也被赋予担任星兽护卫的任务。」 直纯瞪大了眼睛。 「不过,我们守护的星兽与你们负责的不同。对方还拒绝了我们提出的协助请求,根本无法展开行动。」 「南原兄你们也……这就表示其它兽圣也是啰?」 「大概吧。还没有接到情报,所以我也不太清楚。」 「是吗……」 直纯不禁沉下脸来。 原则上,『院』与星兽的接触是禁忌。 但是身为『院』之『长者』的五堂,却让兽圣们去守护星兽。 这就显示星兽们的处境有多么危险。 企图夺取国见遥和春原麻由性命的,是妖魔与差使妖魔的星兽们。 这几个月以来,『院』正式确认了已有三名星兽遭到杀害。 星兽之间自相残杀。 这种情况实属异常。 「唉呀,这可不行,我都还没泡茶呢。」 鹰秋嘿咻一声自沙发上起身,走出客厅。 当直纯正想说「不劳费心」时,却感觉到有点不太对劲。 「南原兄……」 他叫住了对方。 「你的左脚怎么了?」 因为鹰秋走路时拖着左脚。 「啊啊,前天骨折了。」 鹰秋回过头来露出苦笑。 「你和妖魔战斗过了吗?」 直纯讶异地大喊。 「那个……是被我老婆打断的。」 听见这个答案,轮到由花惊叫出声。 「夫妻吵架吗?」 鹰秋不由得捧腹大笑。 「不是啦,我是和老婆练习对战而已,因为那家伙已经快三年没拿过刀剑了,不可能立刻进入实战状态吧。」 直纯点了点头,瞥了由花一眼。 对战士来说,空窗期是天敌。实际上,由花也不只因此受了一次重伤。 昨晚的战斗也是。由花居然马上被敌方妖魔给制住!敌人的实力确实很强,但若是以往那个经常与直纯连手行动的由花,应该不至于那么轻易就被敌人反将一军。 「如果担心对方受伤而不敢放手一搏,战斗手感就没办法像以往那么敏锐了。所以我叫她使出全力,尽量放马过来,结果我就变成这副德行了。」 「这么说来,磷的能力——」 鹰秋咧嘴一笑,竖起了大姆指。 「嗯,她的身手一点都没生疏喔。」 当直纯与由花造访南原家时,春原麻由正低着头站在一扇大门前方。 她眼前的那扇门扉,正是国见遥经营的咖啡厅——一角屋的大门。 麻由深深叹了口气。 为什么自己又来这里呢? 她摇了摇头。 不为别的。 她是为了察看遥的情况。 经过昨夜一战,遥与柚子双双身负重伤。 两人虽被运往麻由的房间进行紧急处置,但那个叫功刀直纯的青年在检查了两人的伤势之后,说过遥受的伤非常严重,如果是一般人的话早就死了。 当遥在客厅接受紧急治疗时,麻由都关在自己的房间里。但透过墙壁,她仍能听见遥痛苦的呻吟声,直到现在依旧清晰地在耳中徘徊。 昨晚也让麻由留下了可怕的回忆。她之所以能毫发无伤,都是多亏了遥和柚子,还有自称是遥的同伴的那对男女。 我根本就没拜托任何人来救我, 如果是前几天的自己,或许还会说出这种话来否定他们的努力。 但是麻由如今不再这么认为了。 麻由心想,即便知道了遥的情况之后,自己无法做些什么、也不知道该对他说些什么才好,但至少她不能无视于遥的存在。 她抬起一直低垂的头。 原本以为经历昨天的事件之后,今天咖啡店会休业一天,但是门扉上出乎意料挂着营业中的牌子。 他的身体已经恢复到可以站在柜台里工作了吗? 她偏着头打开门扉,随着叮铃铃的门铃声响起时—— 「欢迎光临——」 一阵清亮的女性嗓音迎面而来。 麻由瞪大了眼睛。 只见一个陌生女子伫立在柜台后方。 「唉呀?」 女子看见麻由之后,微微侧过了脸。 「你是……春原麻由小姐吧?」 听见对方发问,麻由有些胆怯地回答:「是、是的。」 「能见到你真让我开心,来,这边坐吧。」 女子微微一笑,催促麻由坐至柜台前方的椅子上。 「好、好的。」 麻由有些畏缩地应和,在对方的催促之下坐到椅子上。 与昨天发生的情形一模一样。 自己非得改掉完全跟着别人步调走的坏习惯不可……麻由暗忖。 麻由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女性。 年纪的话……看不太出来,似乎是二十岁左右,也有点像二十几岁,应该至少比自己年长个几岁吧。 她的身形纤细修长,透过围裙也能看出眼前的女子身材姣好。 端正的脸型与鼻梁、细长清秀的眼眸——从长相来看,她是个地道的美人胚子,一头发色明亮的短发,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完全没有美女身上常有的那种难以亲近的气息。 「喝红茶好吗?你不喜欢咖啡吧?」 「咦?啊……好的。」 女微微一笑,开始动手准备。 这名女子到底是谁?遥他怎么了呢?错过询问时机的麻由,只能漫无目的地环顾店内。 店内的装潢与桌椅都很新颖,给人一 种干净明亮的感觉。 与昨天看到的景象完全一样——当麻由这么想的时候,发现了有点不对。 有个客人正坐在角落的位子上。 那是名戴着眼镜的年轻女子,她一脸沉静地看著书,桌上放着咖啡与三明治。 女子脸上的五官称得上是个美人,不过没有特别突出的特征,可是不知为何,麻由的视线竟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 「让你久等了。」 听见这句话声,麻由才猛然回神,转向正面。 她的面前已经放了一个茶杯,清爽的香气随即扑鼻而来。 「相泽早纪。」 「咦?」 「我的名字。」 「相泽……早纪小姐。」 「没错。请你多多指教啰,春原麻由小姐。」 自称为相泽早纪的女性露出了亲切的笑容,然后对着她眨了眨眼。 「那个……我的事……」 「我——全都知道哦,因为你是小遥选为『伴侣』的女性嘛。」 「啊……」 早纪点了点头。 「虽然我看起来是这副模样,但我也是国见家的人。想法很固执哦。」 对了。麻由心中暗自说道。 昨天与遥交谈的时候,就已经听过早纪这个名字了。 「虽然我现在已经不是国见家的人了,但还是以个人名义来帮小遥的忙。」 早纪一边说着,一边用指尖撩起落在耳上的发丝,耳垂上的耳环闪闪发亮。光芒蓝中带紫,大概是张丹泉宝石。(译注:丹泉宝石tanzanite.是一种世界公认的类蓝宝石。为纪念当时新成立的坦桑尼亚联合共和国,又被命名为坦桑蓝(tanzanite)。) 「规划这间店的人就是我哦。」 「这样子啊……」 「嗯。规划餐厅店面是我的工作。除了菜单以外,不论是内部装潢设计、餐具选择、与批货商议价、卫生管理指导……等等,全都由我一手包办。」 「哦……」 麻由又环视了店内一圈。 麻由之前就觉得,在店内空间的规划方式以及小饰品的选择上,感觉得到一种女性的纤细,自己的想法果然没错。 「这间店的店面很小吧?不过预算倒是很充足,所以我就毫不顾忌地按照自己的想法放手去做了。餐具全都用璋致活的瓷具喔!这也是我个人的喜好。」 早纪笑盈盈地解释起来。 「食材也很花钱呢,尤其遥对苹果与咖啡豆又特别挑剔。我真希望麻由小姐你也喝喝看遥亲手泡的咖啡,遥在这方面的功力已经远远超过我了哦。」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开朗。 气质爽朗、个性活泼,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要是住在附近的人知道店里有这么一个美女,或许生意会兴隆许多吧。麻由突然有了这种想法。 「虽然可以尽情砸钱让我很开心,但以规划咖啡厅这一点来说,反倒让我心情有些复杂。可能是因为这样比较没干劲吧……」 麻由一边附和她的话,一边拿起杯子啜饮红茶。 虽然麻由昨天没有注意到,但是她使用的杯子与架上的餐具,确实全部都是璋致活的瓷器。 红茶很好喝。遥虽然也泡得很好,但是麻由觉得今天这杯红茶的香气更加浓郁。 不过,麻由不知道这是因为茶叶不同,或者是冲泡者的技巧不同。她虽然几乎每天都喝红茶,但是并不清楚茶叶的品种,所以舌头也品尝不出其中的差异。 「啊。」 早纪滔滔不绝地说话,然后突然停了下来。 「对不起,都是我自己一直在说话。」 早纪吐了吐舌头,轻敲一下自己的头。 这名自称相泽早纪的女性即使做出这种举动,还是非常可爱。 「那么,麻由小姐是看来小遥的吧?」 「咦?」 麻由的茶杯仍放在唇边,兀自瞪大了眼睛。 ——对、对了…… 她慌张地放下了杯子。 没错。麻由并不是特地来喝红茶的,而是来探望遥的伤势。 但是麻由口中说的话却与内心想的完全相反。 「我、我……昨天在店里点了红茶和蛋糕,可、可是后来发生了不少事,就那个……没付钱就走掉了,所以、我、那个……是来这里付钱的!」 麻由吞吞吐吐地说完之后掏出了钱包。 「唉呀,那点小事别在意嘛。」 「那、那可不行。」 麻由从钱包里抽出两张干圆大钞递给早纪。 「麻由小姐真是个老实人呢。」 早纪露出些微苦笑,说道:「那么谢谢您的惠顾,收您两千元。」然后收下了纸钞。 「等你要回去的时候再找你钱好吗?」 「好、好的。」 麻由点了点头,双手捧起茶杯。 她喝着红茶暗自叹气。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她知道自己是个内向又消极的人,但看来连个性也相当别扭。 「你吃了小遥的蛋糕吗?」 「是、是的。吃了苹果馅饼。」 早纪霎时弹响指头。 「麻由小姐真有眼光,在小遥擅长的甜点当中,苹果馅饼是排行第三名的喔,好吃吧?」 「是的。那个……非常好吃……」 这次总算不别扭地诚实回答。 甚至因为实在太好吃了,她不禁加点了第二份,这件事麻由决定不说。 「你不在意小遥的状况吗?」 早纪改变话题。不,正确来说是回到正题吧。 「麻由小姐其实是来探望小遥的吧?」 麻由低着头,她既没开口反驳,也没有承认。 「你不用担心小遥哦,他现在正在二楼睡觉。」 早纪似乎把麻由的沉默视为默认了。 「我想,再过三、四天他就能进店里工作了吧。需要花比较多时间疗伤的反而是柚子。因为她受到了不少致命伤。」 早纪一只手抚着脸颊,轻轻地叹了口气。 「柚子……也在二楼吗?」 麻由抬眼询问,早纪则摇了摇头。 「柚子今早被送回国见家了,亮也是。」 「亮先生……也……?」 「昨晚他也在别的地方战斗,同样身受重伤。」 麻由垂下目光蜷缩身子。 「麻由小姐你别这么消沉嘛,毕竟你也是受害者啊。」 「……」 「不过,如果——」 麻由又抬起头望向早纪。 「如果你多少认同了小遥他们的努力,请你至少也向他们说声谢谢吧。」 麻由没点头也没摇头,再次低下了头。 她低着头,将茶杯凑到嘴边,然后捧着茶杯随意地望向圆桌的方向。 戴眼镜的女客人像刚才一样正在看书。 但是她突然望向麻由这边。 两人眼神交会后,那位女性露出温柔的微笑,麻由不禁身子一缩想别开目光,但又觉得这么做很失礼,于是她硬挤出笑容,向对方点头示意。 女客人也微笑地点头回礼,目光再次回到书本上。 然而在下一瞬间,女性的视线又离开了书本。 她侧脸的神色显然很紧绷。 「麻由小姐。」 接着早纪出声叫唤不解地偏着头的麻由。 她回头一看,发现早纪的表情也十分严肃。 「 可能有点不妙哦。」 「咦?」 「来了。」 「……?」 「敌人。」 麻由听见这句话后,感觉心里发寒。 「我会拖住敌人,麻由小姐快从后门逃走吧。」 早纪边说边脱下围裙。 「可、可是……」 「没问题的。虽然我没有亮和柚子那么厉害,但多少也有点本事。」 早纪眨了眨眼,走出柜台。 「快走吧。」 在催促之下,麻由慌慌张张地站起来。 「那边的那位客人,也麻烦您从厨房后门出去吧,店门前方好像有个变态正在徘徊呢,钱就不用付了。」 早纪也出声提醒坐在圆桌旁的女客人。 女客人点了点头,合上书本后立刻站起身。 突然被店家要求离开,又说外头有变态徘徊,那名女客人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惊讶,也不开口反问,且方才脸上出现的紧绷神色已经消失。 在早纪的催促之下,那名女性比麻由早一步走入厨房。 「喏,麻由小姐也快走吧。」 早纪推了推麻由的背,麻由才跟着走入厨房。 「那、那个……」 麻由瞥了一眼天花板,回头看向早纪。 「阿、阿遥他……」 「他不会有事的。只要你还活着,他就算脖子被扭断也不会死哦。所以你快走吧。」 「是、是的。」 在第三次的催促之后,麻由才小跑步地穿越厨房,按照早纪说的从后门溜出店外。 她来咖啡厅的时候,天空还是一片橘红色,现在已经转为深蓝了。 「这个社会变得相当骚动不安呢。」 忽然有人出声说话,麻由吃惊地缩起身躯。 她畏缩地缓缓转头,看见刚才走出店里的女客人就站在身旁。 「你不必感到害怕。」 女性的嗓音虽然平静,但是清楚而坚定。 麻由还愣着无法回答。 「走吧。」 女客人微微一笑之后迈开步伐。 麻由又怔了数秒,才慌忙追上对方。 好痒。 好痒。 好痒。 志摩熏不停磨着门牙,搔抓脖子。 脖子上还残留着鲜红的烧伤痕迹。 不只是脖子,在手背、手掌、脸颊、额头,甚至是衣服遮盖下的身体其它部位——烫伤遍布了全身。 好痒。 好痒。 好痒。 好痒。 他竖起指甲用力搔抓之后,立即皮绽血流。 志摩啧了一声,睥睨着位于下方的一栋民宅。 他现在人位于春原麻由居住的公寓屋顶上——为了防止坠落而围起的围篱上头。 下方的民宅一楼改建成咖啡厅,里头有着灼伤志摩的男人——黑麒麟。 漆黑的躯体,加上黑金色的鬣毛与独角。 每当志摩的脑海里鲜明浮现对方的模样时,左胸就感到一阵疼痛,让他不禁恨恨地咬牙。 好痒。 好痛。 好痛。 好痛。 好痛。 国见遥对志摩所造成的创伤,沉重到施展治愈方术也无法及时复原。尽管志摩藉助明良的能力保住了一条命,结果却落得这副模样。 每次只要身体一动,就会拉扯到全身的肌肤,感觉如万蚁钻心般地痒,擦汗的话只会更糟。被遥的独角贯穿的左胸,则是不时会感到剧痛,左臂也无法抬至肩膀以上。就连左眼的视力也变得模糊,渐渐就要失明了。 都已经沦落至这种地步,他根本无法悠哉地等到下次出场。 继华音、志摩、明良之后,接着本来是轮到格弥上场了。但上一次志摩出击的时候,格弥也曾经出手干涉过,所以格弥这次没资格抱怨。 可怕的人是东云。没想到那男人对规定这种事会如此坚持。不过即使会惹东云生气,志摩也管不着了,等到那时候再说吧。 志摩将右手举至胸前,掌心倏地冒出火焰。这不足制造火焰的方术,而是之前被他所吸收的红狼的能力。 幸好他听说国见遥丧失了灵力,而近卫们也被明良和妖魔打得身负重伤。 遥自己无法战斗,护卫们又不在。 也就是说,现在的国见遥只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家伙。 志摩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首先,连同国见遥在内烧了整间店铺,再去抓刚才从后门逃走的春原麻由,然后出手杀了她。 好像有个女人与春原麻由一起逃走,大概是隶属于国见家的方术士吧。他听说国见家的方术士都很出色,不过,连近卫都当不上的家伙,根本不足为惧。 志摩自喉咙深处发出笑声,扬起右手。 掌上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形成一团火球。 接着志摩将火球丢向一角屋。 此时,有一道人影正好从一角屋里窜出。 那道人影纵身一跃,跳至屋顶的高度,抡起手上的棒状物挡住袭来的火球。 长棒一闪,橙色的灵力冲出,猛烈撞上火球。 那颗原本应该可以一口气烧毁咖啡厅与国见遥的火球,在半空中如烟火般爆炸之后消失了。 志摩的太阳穴浮出青筋,往围篱用力一蹬。 他任由气压吹起灰色发丝,降落在一角屋的前方,着地的冲击力让他左胸伤口一阵剧烈疼痛。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摩如野兽般狂声嘶吼。 他的脸因愤怒与痛苦而扭曲,转身看向那道人影。 是一名女性。 长相与身材都是绝色,手上拿着比她的身高还长的金属棒。棒状物上刻满密密麻麻的咒印,一眼就可看出那是方具。 「你……不是近卫吧。」 他记得国见的近卫是个男人与一个小丫头。 女性以流畅的动作挥舞金属棒。 「哦——」 志摩几乎感觉不到她的灵力,但那个的架势与眼神都非常有魄力。 「眼神很不错,『颜色』似乎也很棒……加入收藏——」 他话说到一半时,感觉对方的灵力突然迸射而出。 发动源头不是那名女子,而是她手上的金属棒。 女子忽然展开行动。 当志摩摆出备战姿势时,女人的身影已赫然欺至眼前。 金属棒如电光石火般刺出,击中了志摩的胸口,接着又迅速翻起挥向他的下颚。 志摩瞪大双眼,像个发条娃娃般向后一仰避过。 女子继续追击。 等志摩的身体失去平衡之后,金属棒灵巧地向志摩的双脚轻轻一挑。 志摩便狼狈地跌坐在地。 紧接着,她迅速地挥舞金属棒发出呼啸声,朝他的头部直劈而下。 「呜啊啊啊啊啊!」 志摩放声嘶吼,右手五只指尖射出凝结的火焰弹。 尽管是近距离下突如其来的射击,弹丸却未贯穿女子的身体。 因为在志摩射出弹丸的前一秒,女子已先停下攻击,纵身跃至一旁。 「还挺……厉害的嘛……」 志摩发出嘶哑的说话声,站起身来。 女子所有攻击都击中了要害。志摩遭到棒子击中的胸口如烈火般炙热,下颚也感到非常沉重,可能已经骨折了。 「你还是别小看我比较好。」 女子重新以金属棒摆 出架势说道。 「虽然我看来这副样子,不过也算是个前近卫呢。」 她露出美艳的微笑。 「原来如此啊。」 志摩抚着下颚,发出低沉的笑声。 「你不但长得漂亮,实力也很强,而且『颜色』也属于上等。真不赖。」 在对方欺近的时候,他在瞬间看见了女人眼瞳的『颜色』。 非常罕见的是,女人的左眼与右眼『颜色』不一样。 右眼深蓝,左眼赤红。 「把你加进我的收藏品里吧。」 志摩舔了舔舌,弹指一响。 在一角屋正对面的民宅屋顶上,数道人影缓缓站起身。 他们一齐从屋顶上一跃而下,凌空降落于女子的左右两侧,将她团团围住。 「你的兴趣真是恶劣。」 分朝左右瞥视之后,女子不禁轻叹了口气。 「别那么说嘛。他们才刚死没多久,是一群精神饱满的活死人呢。」 那些人影的真面目是尸体。 共有三名女性两名男性。 三名女性中有两人是女学生。 其中一个女学生的脸部遭到焚毁,脖子歪的方向很诡异。不仅上身的衬衫敞开,脚踝上还勾着一条被扒下来的内裤。 另一名女学生的衣衫并不凌乱,但颈部以上却不见踪影。 第三位女性穿着类似银行员的制服,身上的衣服与肌肤都被砍得破碎不堪,脸部也被刀刃划得惨不忍睹。 两名男性的其中一人穿着学生制服,另一个则穿着保全公司的制服,两人的脸部都被彻底地毁坏到看不出原本的长相。 五个人——不,是五具尸体,脚步蹒跚地左右晃动,朝着女子逼近。 操纵死者。这是志摩前阵子吸收的某个妖魔的能力。 「听好了,我要把这女人加入收藏,你们不准攻击她脖子以上的部位哦。」 志摩下达命令之后,随即往地面一蹬,降落在一角屋的屋顶上准备看戏。 「站住!」 女子的嗓音充满迫力,但她并没有追上去。 因为她知道,一旦自己轻举妄动,活死人们就会在瞬间扑向她。 「别担心嘛,我抓到公主之后就会马上回来了。」 志摩本来打算先烧死国见遥后再抓春原麻由,但他现在改变心意了。 他要先捉住春原麻由,在国见遥的面前凌辱她,等国见遥的心灵受到重创之后,再对遥施以肉体上的折磨。 至于眼前这个碍事的女人,则先让活死人绊住她的行动。等到收拾国见遥与春原麻由之后,再将她纳入自己的收藏品里。 志摩吐了一口带血的唾液之后,翻身一纵—— 当蛟男从早纪的视野里消失之后,她叹着气喃喃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大难临头吗?」 早纪只有察觉到灰发男子一个人的气息。 原本以为如果敌人只有一个,她至少能拖延一段时间,好让麻由趁机逃走。 尽管麻由被选为『伴侣』,但她不过是个普通的人类而已。麻由没有灵力与斗气,所以身上散发的气息极为薄弱,只要逃到一定距离外,敌人应该很难找得到她。 然而敌人并不是只身一人,甚至还准备了活死人这种恶劣兴趣之下的产物。 但话又说回来,因为那些活死人的本质是尸体,感觉不到气息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轻轻吐了口气,重新举起名为白菊的金属棒。 早纪说自己是前近卫这件事并非谎言。只不过,早纪跟随的并非是黑麒麟的遥,而是另一位麒麟——格弥。 那么—— 先前一直缓缓逼近的活死人们改变了他们的行为模式。他们用力蹬向柏油路面,朝她疾速飞近。 活死人们的动作比早纪想象中还要快,但她并未因此脸色大变。 她屏住呼吸,举起白菊。 比早纪身高还要长的金属棒,以电光石火般的速度在空气中疾掠而过,将无头女学生与保全人员打飞至半空。 另一名男学生想从右方扑向早纪,但早纪先一步冲向男学生,利用腰部旋转给他一记肘击。 男学生倏地飞出数公尺的距离外,背部撞向地面落下。 活死人们没有罪过,早纪也不想攻击已死之人,但是一切都出自于无奈。 早纪头也不回地拿起白菊往后方突刺。 叩咔,在石头裂开般的声音响起时,手上也传回令人不快的触感。 逼近早纪身后的活死人是脸蛋被划花的银行女店员。金属棒击中她的鼻梁,粉碎了她的头盖骨,接着她一阵踉跄倒在地上。 下一秒,脖子诡异地扭曲的女学生伸手抓住了早纪的手臂。 手上立刻传来仿佛被炮弹炸碎的痛楚,早纪的脸部一阵扭曲。 幸好事先已使用方术『钢』强化肉体,否则她的手臂早就在瞬间被撕为碎片了。 早纪甩开被活死人扣住的左手,同时右手挥起白菊,刺向女学生的头部。 当早纪的手臂获得解脱,女学生也往后倒落。 飞退数步之后,早纪才又开始呼吸,对于眼前的画面不禁露出苦笑。 因为活死人们像是没事般又站起身子。 ——只靠普通攻击的话,没办法打倒他们吗…… 毕竟对手是尸体。 只要使用产生火焰的方术『焰』烧毁他们就好了,但可惜的是,早纪并没有学会『焰』。 早纪与生俱来的强大灵力,在国见家的方术士之中数一数二;相对地,她学习方术的能力却不甚高,所以会使用的方术只有六种。 活死人们再次一拥而上。 早纪飞身跃起,挥出手中的白菊。 棒光一闪,释放出来的灵力将活死人们悉数击飞。 早纪立即往地面一蹬,朝其中一名活死人逼近——那名保全人员。她在攻击目标起身的瞬间放声大喝,同时刺出手上的白菊。 全力贯注的一击,将攻击目标的头部完全击碎。 但保全人员尽管失去了头颅,依然毫不在意地冲了上来。 不过那时早纪已移至保全人员的身后。 早纪朝着他露出破绽的背部——正确来说是对着右肩,快如子弹地挥出白菊。 活死人的右臂飞到半空中。 「虽然我不想这么做……对不起哦。」 既然无法使用『焰』,又想让活死人们不再行动,就只能将他们破坏到无法动弹为止。 继头部之后,活死人又失去一边的手臂,然而他还是能继续行动。早纪旋身袭向他剩下的那只左手。 其它四名活死人也分从左右逼近。 早纪没有退开,而是采取正面迎击的方式。 她穿梭在那些活死人之间,飞快地舞动白菊。 虽然刚才早纪的手臂被他们抓住,但她也因此几乎完全掌握了活死人的速度与行动时机。 活死人们再也碰不到早纪了。 每当早纪挥起白菊,活死人们就会被打飞或倒下。 早纪熟练地刺出每一记攻击,仿佛在跳舞一般。 她的脸上甚至浮现笑容,动作行云流水,如烈焰般扑向猎物。 但是早纪的内心与脸上的笑容相反,她完全没有轻松的感觉。 活死人们虽然一再倒下,但都会重新站起来。 她可以如同方才一般使出全力击碎某个部位,然而在同时面对数名敌人的情况下很难做得到。 若是施展『放』打散对手,战斗起来也比 较不吃力。但是她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连续施展『放』而将灵力耗尽。 天生拥有强大灵力的早纪,在五年前发生了某个事情件后,丧失了九成以上的灵力。 现在只要放出两、三次『放』,她的灵力就会耗尽。 因此,身为国见家方术士首领的紫乃才会把白菊赐给早纪。 白菊具有能够预先储备使用者灵力的特性。在战斗时,使用者可以藉由消耗白菊储存的灵力施展方术。 在与志摩战斗之前开始,早纪连续施展了『钢』,后来也释放了三次的『放』,而那些灵力都来自于储备在白菊内部的灵力。 白菊是早纪在战斗中不可或缺的方具。不过,白菊之中能够储存的灵力也有上限,如果意图连续施展灵力消耗量大的『放』,白菊内部的灵力在转眼之间就会耗尽。而且,为了治愈身负重伤而倒地不起的亮,昨夜她已经耗费了不少的灵力。 考虑到之后还要与蛟男战斗,此时就只能用『钢』摆脱那些活死人,而且要尽快。如果一味在战斗中节省灵力,麻由却在这段时间里遭到杀害的话,一切就毫无意义可言了。 面对这么困难任务,早纪脸上的笑容只能转为苦笑。 志摩隐藏的杀气让遥醒了过来。 遥醒来后,立刻在一楼位置感觉到麻由的气息。他抓起极光准备下楼,身体却还不能随意动弹,等他好不容易走到一楼的时候,麻由已经从后门离开店里了。早纪则为了让麻由能顺利逃走,自己成为盾牌。 然而志摩却唆使活死人们对付早纪,独自一人去追麻由。 在窗户的另一边,早纪正对活死人们挥舞白菊。 「对不起,早纪。」 遥轻声说道。 他把早已不隶属于国见家的早纪拖上了战场。 虽想加入支持,但这么做只会浪费早纪的努力。 遥紧握住极光的枪柄,跟着从后门离开。 「找——到了。」 志摩咧嘴一笑,拍动背部生成的蝙蝠翅膀,头部朝着目标地点急速落下。 目标地点是河滨上的柏油道路,春原麻由的——正前方。 当志摩快接近地面时,他立即拉起身子让脚部先着地。 「哟。」 志摩出声打着招呼,敛起背后的翅膀,只是收起之后并未消失。为了不妨碍翅膀,他上半身呈现赤裸状态,脱下的衬衫系在腰间。 突然间被挡住去路的麻由脸色一阵惨白,肩膀也变得僵硬。 「因为你的气息很薄弱,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到你。」 他倏地眯起眼,虹色瞳孔如像蛇眼般竖成直线。 「今天不会只有前戏而已哦。」 志摩沾满唾液的细长舌头垂在嘴角,视线瞥向伫立在麻由身旁的女子。 女子的长相还算不错,但脸上的俗气眼镜与朴素的服装,让她的分数减至平凡的地步。 他心想,这女子也是国见家的方术士吧。虽然感觉不到她的灵力,但灵力本来就可以隐藏,她根本不是自己对手。 但是从她的脸色却感觉不到丝毫恐惧,这一点倒是令志摩有些在意。如果眼前突然有个长了翅膀又赤裸上半身的男子从天而降,一般人通常会感到惊讶或害怕才对。 ——算了。 不管她是方术士还是什么人物,此时都只是凝眼的存在。 志摩缓缓地朝女子扬起单手,对她释出灵力。 霎时,女子的身体像是纸片般飞至半空——然后落至堤防下方。 「嗯。」 甚至没有闪避的动作,也就是说——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吗? 他心想,之后还是确认一下她瞳孔的『颜色』好了。如果是上等货,就砍下她的头颅列入收藏吧。 「那么。」 重新调整心情后,志摩看向麻由。 麻由正望着女子自堤防掉落的方向,回过头看向志摩后,双眼突然泛红,当场跌坐在地。 跪坐在柏油路面上的麻由,抓紧裙子发出呜咽声。 她以为一起逃到这里来的女性遭到杀害了。 她连累了一个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人。 这种情况她应该能预料到的。 敌人的目标是麻由,与麻由待在一起当然是再危险也不过的事。 然而麻由却停止思考,让自己跟着那名女性的脚步走。 麻由因为自责而浑身颤抖,移动视线看看周围有没有人。 她不是为了寻求帮助。而是如果附近有人,她必须叫他们快点逃走才行。 出现在她眼前的男子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对象。即使是持有枪枝的警察,恐怕也无法与之抗衡。 幸好这附近不见任何人影。 「就算现在把你带到那家伙的身边去,也没有什么乐趣。」 志摩在麻由面前蹲下身子。 「对了……」 他用指节分明的手指挑起麻由的下颚。 「总之,脱掉吧。」 麻由喉头一阵哽咽。 「不是脱掉全部的衣服,只要下半身就好了。下半身全给我脱光,那样比起全裸更能让我亢奋。」 尽管浑身发颤,麻由仍以充血的双眼瞪视志摩。 她在内心坚决地想着:谁要听从你这男人的话啊! 「我会从后面抱住你,把你双腿用力张开,让那家伙瞧瞧——你那是什么眼神?」 注意到麻由瞪视的眼神后,志摩一脸诧异。 「喂,你的反应和之前差很多耶。你应该不是喜欢耍倔强的角色吧——嗯?」 志摩的视线忽然从麻由身上别开。 麻由也跟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看见一枚在半空中飞舞的白色纸片。 纸片翩翩飘下,落在志摩的左肩上——然后起火燃烧。 刺眼的青色焰光燃烧起来。 「呜啊啊啊?」 志摩发出惨叫,弹起似地往后方抽退。 志摩的右手一阵拍拂之后,青色焰光立即消失无踪,然而左肩至颈项的皮肤都已蜷曲萎缩,连肌肉也被烧焦了。 「你是谁!」 志摩愤怒地大声嘶吼。 麻由瞠目结舌,接着忽然感觉到旁边有人在,于是转过头去。 是那个应该已被志摩以灵力击杀身亡的戴眼镜女子,她伫立在麻由的身旁,衣服上完全没沾染任何鲜血与污泥。 女子的脸部转向麻由。 眼神交会时,女子温柔地露出微笑。 「你果然是国见家的方术士吗?」 志摩压着烧伤的左肩粗声问道。 女子重新面向志摩,简短地答道:「不。」 「我并不是国见家的人。不过——」 她说到一半,朝麻由瞥了一眼。 「有人拜托我保护她,所以我才会在这里。」 女子在说话的同时单手扬起。 她的食指与中指之间,夹着一张不知从何处而来,犹如符令般的纸片。 女子再次挥舞手掌,纸片发出淡淡光芒之后融解消失。 然后麻由不由得轻叫出声。 因为女子的样貌产生了变化。 她的五官和发型并没有改变,体型及服装也是。 产生变化的是颜色。 原本的一头乌黑的发丝,变成犹如白雪一般洁白。 肌肤转为褐色。 她拿下眼镜丢至一旁。 瞳孔的颜色也产生变化。 湛蓝的眼瞳映照出麻由的身影,女子的脸上露出了微笑。 正当麻由觉得眼前的女子几乎完全变了个人时,对方脸上的微笑却与在一角屋里见过的那个陌生女子一模一样。 「咯……咯咯。」 志摩的喉头与肩膀阵阵抖动。 「一头飘逸的白发、褐色的肌肤,加上湛蓝的瞳孔……我知道你哦,你就是以往一直在四处狩猎妖魔的女术士吧。我记得……记得那个名字叫做……」 「磷。」 女子自报姓名。 「既然你知道我,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名叫磷的女子在说话的同时平举左手。 接着,在她笔直优美的手指指尖之上缓缓幻化出一把刀刃。 刀刃放在简朴的黑色刀鞘里,磷握住刀柄之后,立即拔刀丢开黑鞘。 曝露在光线下后,可以看见略弯的刀身刻着像是是梵语的图案。 「为什么你们有能力驱使应该已经灭绝的『樱之妖魔』呢……回答我。」 「哼。」 志摩冷哼了一声,将右手自灼伤的左肩上移开。 「怎么?比起当公主殿下的护卫,你似乎更重视妖魔呢!」 「你要那么想我无所谓。因为我的愿望与目标,就是把『樱之妖魔』……把樱的余孽,从这世界上悉数消灭。」 她迅速地上下挥舞空出的左手,下一秒,方才出现过的如符咒般的纸片,又像变魔术似地出现在她的手里。 「不过,我也不会让你碰到她一根手指头。」 「真好、真好、真好。不管是刚才的女人还是你,两个都是我很欣赏的类型。」 志摩伸出细长的舌头,上下抖动舌尖。 「请你到堤防下面避难吧。」 磷双眼依旧盯着志摩,对麻由出声说道。 「是、是的。」 麻由回答的同时坐起身子。 磷是谁?麻由对这件事毫无头绪。但不可思议地,麻由对她毫不怀疑。 麻由相信磷一定是自己的伙伴。 她转过头拔腿狂奔。 麻由走下斜度很陡的堤防坡,有好几次差点跌落下去,最后才好不容易取得平衡。 心脏因恐惧而猛烈跳动,甚至让麻由感到有点疼痛感,但她没有摔倒,也没有停下脚步,成功抵达堤防下方的地面。 她把双手压在胸口上,调整急促的呼吸,然后回过头一看。 而在她回头的同时,男人的惨叫声也陡然响起。 南原磷。 她并非人类,不是星兽,也非兽人。 她是如今即将面临灭绝,香沙剃一族的唯一幸存者。 香沙剃一族向来拥有强大的灵力,而在这一族当中,磷与生俱来的灵力特别强大,甚至具有透视未来的能力,因此成了引发『血之圣夜』的男子——樱的傀儡,且备受他的宠爱。 百年以来,磷一直都是樱的傀儡,在樱的命令之下,她亲手夺取了许多人的性命。 尽管她是因为在樱的操纵之下才会杀人,但多年以来滥杀诸多无辜人类的事实,一直让磷感到痛苦不已。 因此磷为了赎罪,得出的答案便是消灭妖魔——『樱之妖魔』。 『樱之妖魔』正如其名,原本都是由樱一手制造出来的。 经过了长达七年的战斗之后,磷终于在三年前歼灭了所有的『樱之妖魔』。 之后,磷便嫁给南原鹰秋为妻,并且生下了步。 然而大约在产下步的一个月之前,有人纷纷目击到应该已经消失的『樱之妖魔』在各地出现。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次拔刀战斗——从今之后要作为普通女人活下去。 这种事并不是不可能,只要将消灭妖魔这件事交给『院』就好了。 丈夫鹰秋也对她说:「妖魔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只要专心照顾小步就好。」 磷也每天不断说服自己。 自己已经战斗太久了,已经没必要继续战斗下去了。 ——但是,不行。 磷对丈夫开口说道。 她希望丈夫能原谅自己将再度拿起刀剑,因为消灭妖魔是她的责任。 鹰秋并没有反对……不,正确来说,鹰秋是反对的,但他也能充分理解磷的心情。 「我一点也不希望你上场战斗,可是我知道消灭妖魔这件事对你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所以我不会叫你别去。」 但他又说: 「不过,或许一不小心就会丧命。你不能让小步变成单亲家庭的小孩,这是你一定要遵守的约定。」 磷深深地点了点头。 正当那时候,身为『院』之『长者』的五堂恭市来访并当面拜托她,希望她能保护黑麒麟与他的『伴侣』。 那些攻击国见遥和春原麻由的敌人不停驱使妖魔。五堂的委托对磷来说,正是磷想达成目标的最快快捷方式。磷接受了委托,因此现在她才会站在这里。 她之所以用术法改变容貌,是因为天生的外表太过于显眼。 今天是开始执行任务的第一天,她本来想伪装成一般的客人,观察国见遥和春原麻由的为人——但看来事情的发展没办法顺她的意了。 不过,对磷而言反倒是个好机会。 因为磷的委托虽然是保护国见遥和春原麻由,但她最主要的目标却是消灭妖魔。 磷的左手横划虚空。 指间里三道咒符中的其中一枚,如箭矢般向志摩疾飞而去。 志摩举起右手在半空往横一划。 逼近他鼻尖的咒符立刻起火燃烧,霎时化作灰烬。 磷不容对方喘息,又放出了第二张咒符。 当磷的手一放开咒符,它随即化为青色焰光扩散开来。 眼前色泽冰冷的灼热火浪朝他袭卷而来。 志摩向后飞退,同时探出右手,手臂的周围爆出青白色火花,灰色头发竖起。紧接着整只手臂发出轰隆巨响释出雷击,撞上火焰热浪。 漩涡、纠缠、翻腾、呼啸,青色与青白色,互相否定对方的存在。 最后获胜的是志摩的雷击。 雷光穿破苍青火焰,袭向前方的磷。 磷已摆好了姿势准备刺击,似乎打算在火焰与雷击互相抵抗时趁机出手袭击。 ——她打错如意算盘了。 志摩得意地露出邪恶微笑,他看着眼前的磷像被冲上岸的鱼似地往后仰——被电得全身黑。 志摩敛起笑容。 他心想,那女人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死,因为她之前曾直接遭到『放』的直接攻击,却依然毫发无伤。 志摩的预感是正确的。 全身焦黑的磷化为灰烬飘散之后,又有另一个磷穿过灰烬朝他逼近。 她原本该拿着咒符的左手此时正抵在刀柄之上。 ——她让第三张咒符化为自己的分身, 只要精通创造物质的方术——『创』,便能施展出这种招式。 实际上磷所施展的并不是『创』,而是一种把分身具体化的妖术,但方术和妖术不过是流派的名称不同,本质上却是一样的。 志摩尽管早一步察觉到了惨遭雷击的磷只是个替身,却已经来不及迎战或避开快速欺近自己的磷本尊了。 因为磷的攻势实在太过迅速。 如疾风迅雷,如电光石火。 在白刀闪动着光芒的那一瞬间,志摩看见了磷的眼睛。 澄澈、湛蓝——毫无迷惘的双瞳。 唉呀,她不是那种女人啊。志摩心想。 这女人并不是能让他感到亢奋、或是想列为收藏品的对象。 她是个怪物。 远比身为星兽的自己还要可怕——甚至连妖魔也比她可爱——她就是这样一种绝对不能接近的存在。 白刀朝天划出一道圆弧。 志摩完全没感受到痛楚与冲击。 或许是这女人没有砍中。这种想法掠过志摩的脑海——可是他的想法太天真了。 眼前的女人果然是个怪物。 因为志摩的右手——已经掉落在地面上。手肘以下的部分惨遭切断。 「接下来我要砍你左手。」 刻有梵语的刀尖,抵在志摩的鼻尖上。 「再接下来是同时砍断你的左脚和右脚。」 湛蓝的双瞳毫无动摇之色,紧盯着志摩瞧。 「如果不想失去手脚,你就立即投降吧。」 志摩感到喉头急遽变得干渴。 「如果手脚还嫌不够,那我就削掉你的耳朵、鼻子、嘴唇……直到你投降为止。」 「嘻……嘻嘻……」 志摩所发出的声音并不是笑声,而是干渴僵硬的喉咙颤抖时所逸出的气声。 指着鼻尖的刀刃沿途划开脸颊和脖子上的皮肤,轻巧地移向左肩。 「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志摩发出惨叫,大步跃向后方,在双脚着地之前展开收起的翅膀,往空中飞翔而去。 下一秒,剑光恰恰划过志摩方才双脚所在的位置。只要飞上去的时机迟个半秒,志摩的双脚就会如同磷所宣告的那般颓然落地了。 志摩逃向空中后,伸出剩下的左手,从五个指尖中迸射出火焰的子弹。 每个指尖以每秒二十发的速度射出灼热的子弹——合计每秒一百发的弹丸疾速射向磷。 磷首先在手中招出一张符咒,然后丢出那张符咒展开防御结界,然而子弹却轻易地贯穿结界,磷转身跃开。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志摩发出疯狂的大笑声,攻击更加凌厉。 右臂的断面涌出大量鲜血,但志摩没有闲暇去感受痛楚。 极端的恐惧正前所未有地驱使着志摩的攻击本能。 「消失吧!我要炸烂你!炸碎你!让你尸骨无存!」 他不断地射出灼热的弹丸,只顾着疯狂射击。 但是却一直无法击中目标,甚至完全没划伤对方的身体。 磷灵活地挪移身形,朝前后左右轻盈跳跃,避开了朝自己袭来的所有子弹。 专注于防御的磷并不是没办法对付上空的敌人,也不是因为要闪避弹丸而没有余力反击。 她正在等待,等待志摩的灵力耗尽。即便是拥有强大灵力的人,也无法不间断地持续「放出系」的攻击。 如她所料,过不了多久志摩的射击便突然停下了,飘浮在半空中的身形似乎有些无力。 磷重新在左手召唤出三道咒符——却又猛地停下动作。 因为她看见一道人影。 那道人影如箭矢般纵身一跳,转眼间逼近志摩,随即抡起闪耀银光的棒状物斜向劈下。 霎时一阵沉闷巨响,志摩掉落在磷的眼前。他的脸部直接撞击地面。接着,殴打志摩的那道人影也在磷的前方落地,形成前后包夹志摩的局势。 那名女子长叹一口气,撩起色泽明亮的发丝,她便是那个之前站在一角屋柜台后方的人。 磷和早纪——两人的视线交错。 两人同时露出微笑。 「敌人的敌人就是同伴……我这么解释可以吧?」 「是的。」 早纪开口询问,磷点了点头。 「啊嘎嘎嘎嘎嘎……!」 在两名微笑的女人之间,志摩扭动挣扎。 他遭到殴打的后脑勺完全裂开,脸部撞击地面之后不但鼻梁粉碎,牙齿也断了好几根。 接着,金属棒抵住他鲜血淋漓的后脑勺,白剑则抵住他的鼻尖。 「要是你不想脑浆四溢的话,最好别乱动哦。」 「快投降吧,这是为了你好。」 两名女性的冰冷话声刺向志摩。 志摩恶狠狠地瞪向伫立在眼前的磷——然后笑了起来。 「你以为这样就赢了吗?还早得很呢。」 「你是什么意——」 当磷出声反问之时—— 「呀啊啊啊啊啊!」 一阵女子的惨叫声自磷身后传出。 磷回过头,目光转为阴沉。 躲在堤防下避难的春原麻由脖子被某个物体勒住了——是先前志摩被磷砍断的那只右手。 「常言道,艺多不压身。」 志摩咧嘴笑道。 「在招式的数量上,我可不会输给任何人。」 磷再次看向志摩,放下抵住他的刀刃。 「你真懂事。后面的小姐也是,你轻举妄动的话,我就立刻折断公主殿下的脖子。」 「真亏你能不知羞耻地说出那种低级台词。」 早纪低声怒骂,不过还是收回了白菊。 志摩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从两人眼前离开。 「嘿……嘿嘿……」 志摩脸上笑着,同时却冷汗直流。 脑袋稍微冷静下来后,他开始感受到伤口传来的痛楚。 被磷切断的手臂之所以能依照志摩的指示行动,是由于之前吸收的妖魔的能力。他原本以为这种能够操纵分离四肢的能力并不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他也不算处于优势。 由于之前连续发射数百发灼热指弹,志摩的灵力已经几乎消耗殆尽,现在连要持续操纵右手也有困难。 志摩再度往后退,拉开与那两名女人的距离,然后望向堤防下方。 「——!」 志摩不由得瞪大双眼。 他看见脖子被断臂勒住的春原麻由正在拼命挣扎,同时有一道人影朝她走近。 那是一个手持长枪,身材修长的青年。 国见遥。 ——那家伙是什么时候——? 遥伸手将志摩断掉的右手从麻由脖子上拉开。 而看见那副景象的不只有志摩一个。 志摩胆战心惊地把视线移回正面。 持刀的女性与拿着金属棒的女子重新拿出武器,摆出架势。 「可恶啊啊啊啊——!」 志摩放声大叫,扬起背后的翅膀。 然而他没能如愿逃走。 磷所放出的两张咒符瞬间化为雷击疾窜而出,灼黑了志摩左右两边的翅膀。连羽毛根部都被焚烧殆尽的双翼,完全瓦解成碎片。 「咕啊啊啊啊啊!」 迟了数秒之后,一阵剧烈的疼痛袭向志摩全身,他不禁痛得在地上翻滚。 「对你,我想已经不必手下留情了。」 磷扬起左手中的最后一枚咒符。 「烧了你的双脚吧。」 咒符从磷的手中飞离。 符纸窜出猛烈的青色火焰,发出呼啸之声袭向志摩——然后消失。 磷的表情毫无变化,重新在左手招出咒符,早纪则「呜」的一声发出呻吟。 青焰之所以消失,并不是因为磷心有不忍的指示,也不是因为志摩施展了什么防御的方术。 扑灭青色火焰的,是一个突然出现在焰光与志摩之间的红发少女。 她仅仅只是轻挥陶瓷般的白皙玉手,火焰就凭空消失了。 「真是难看啊。」 红发少女转过身去——小鸟游华音冷冷地说道。 「华、华音… …」 「是东云叫我来带你回去的。」 「东、东云……?」 「他很生气哦,因为你打乱了顺序。」 华音一边说着,一边轻抚怀里白色小动物的背部。或许是在睡觉吧,小动物的脸埋在华音胸前,因此看不见它的脸部。 「呜……咕!」 「总之,现在我会先救你离开。反正,回去之后等着你的还是地狱。」 华音冷冷哼笑,转回正面。 明明敌人就在眼前,华音却一点也不隐藏自己露出的空隙。 但磷却不打算配合敌人的步调。 不等华音回过头,磷立刻放出咒符。 青色火焰缠绕住华音全身,火舌窜得极高。 直接命中,不像方才在击中目标之前就被敌人消灭。然而磷却完全没有打中对方的感觉。 如她所料,火焰赫然消失无踪,甚至连华音的衣服也没烧毁。 「让我来告诉你吧。」 华音竖起一只手食指,指尖上还有火焰在窜动。 「我是凤凰,而凤凰是掌管火焰的星兽。火焰是不可能伤害到我的。」 华音将燃着火苗的食指高举向天,火苗开始变大,转眼间变成一束火焰,然后又膨胀成一团烈焰。 高举着烈焰的华音转过头对着志摩说: 「别再发呆了。你要是不想被东云杀了的话,就稍微展现一下你的斗志吧。」 「啊、啊啊……」 志摩蹒跚起身,视线望向堤防下方——鲜血淋漓的脸上,露出一抹阴沉的笑意。 麻由咳嗽了好几声之后跌坐在地。 「麻由,你没事吧?」 遥弯下腰出声询问。 麻由抚着喉咙抬头看他,点了点头。 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麻由也不是很清楚。 当她缩着身子观看志摩与磷的战斗时,忽然有人从背后轻敲她的肩膀。麻由一回头,脖子上便忽然感受到一阵冲击,让她无法呼吸。就在麻由不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呼吸、眼角开始泛泪时,她看见了遥冲上前来的身影,应该是他救了自己吧。 「我们离开这里吧……站得起来吗?」 麻由虽然还没调好呼吸,但还是点了点头。 她在遥的搀扶之下站了起来。抬头之后,她看见柏油路上出现新的人影与一团巨大的火焰。 那道新的人影是麻由见过的红发少女,火焰正在她高举的手上卷起漩涡。 「麻由!」 遥紧张的叫声冷不防传入麻由耳里。 「咦——呀啊!」 才刚回头,麻由就突然被遥压倒在地。 麻由不明所以地坐起上半身—— 正好看见遥的胸口遭到刺穿。 她浑身颤抖,瞪大双眼。 刺穿遥胸口的是一把太刀。 而拿着太刀的,正是志摩被磷砍下的右手。 滋噗一声的诡异声音响起,太刀从遥的胸口被拔了出来。 遥手里的长枪掉落在地,身形倾斜。 淌着鲜血的太刀刀尖缓缓转向麻由。 麻由倒抽了一口凉气,屏住呼吸想要站直身子,身体却无法动弹。 「不准……不准碰……」 位于志摩飘浮于半空中的右手后方的遥,缓缓站起了身子。 于是太刀的刀尖立刻改变方向。 「不准碰麻由!」 遥拾起极光往前刺出。 顿了一秒后,志摩的右手在空中滑行。 金属声响起——遥的长枪破空而出。 志摩的右手并未停下。 白刀再度贯穿遥的胸口。 遥的口中喷出血沬,向后一跌。 他的膝盖立即弯下,但是没有倒地。 「呜……」 遥抽出太刀之后紧咬牙根,硬是吞下快吐出来的鲜血。他举手伸向太刀,抓住后想从志摩的手上夺下太刀。 但是志摩的太刀轻巧地挣脱了遥的手,然后第三次袭向遥——这次贯穿的是头部。 血沫将遥的侧脸染成鲜红。 「不要啊啊啊啊!」 麻由泪流满面地惨叫出声。 焰光疾奔。 在华音头上生成的巨大火焰中,喷出数道火焰光束。 磷的神色丝毫未变,继续掷出咒符。 咒符形成雷光疾射而出,解除了灼热的火雨攻势。 「哼!」 华音眯起眼睛,展开下一波攻势。 在她上方燃烧得更为炽烈的焰光之中,迸射出无数个足以覆盖住人体的巨大火球。 但磷的眉头皱也不皱,立刻再度放出新的咒符。 这次的符咒并未绽放雷光,而是化为水色的结界保护着磷。 火球群碰撞结界之后,一个接着一个爆裂开来。 伴随着轰然巨响与反弹回来的焰光,强大的冲击波纷纷袭向华音与她身后的志摩。 「喂,小心一点啊!」 志摩连忙张开结界护住自己,华音则让身体前倾,以防遭到冲击波震飞,除此之外,她没有做出其它防御动作。 尽管红莲之火扑向她全身,但华音只是盯着站在结界另一端的磷那湛蓝的眼眸。 ——这女人……真是个狠角色。 华音虽未使出全力,但她还是第一次遇见能轻易扑灭自己火焰的术者。对方的眼中甚至毫无畏惧之色,这种对手志摩无法取胜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接下来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哦! 华音在上方的火焰中注入更多灵力作为燃料,烈火的火势更加凶猛,几乎要灼黑整片天际。 华音已不再对磷轻敌大意,但由于她太过专注在磷身上,反而忘了一件事—— 也就是敌人不只一个。 「华音!」 在志摩扬声大叫的同时,一道人影从华音眼角掠过。 华音移动视线,紧咬牙根。 抡起金属棒的女子从斜后方朝她冲了过来。 好快。两人之间的距离霎时缩短为零。 金属棒银光一闪。 华音立即纵身跳开,千钧一发地躲过金属棒。她确实避开了攻击,但—— 「——啊!」 华音哀叫一声之后被震开了。 因为在女子挥下金属棒的同时,也释出了『放』。 「混……帐!」 华音单手撑在柏油路面上,瞬间转身着地,避免身体倒卧在地。 她那灼人的视线,抬头瞪向手持金属棒的女子,但是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金属棒女子,而是右手持刀、左手夹符的蓝眼女性。 华音连忙对火焰下达攻击指令,但火焰在她被早纪的『放』打中之际便已消灭无踪了。 「唔……」 磷身形一动,比早纪还要迅速的双脚朝华音逼近,接着劈出快如闪电的斩击。 华音勉力避开,只让刀锋划伤脸颊。然而紧接着她的双脚受到冲击,身形踉跄地跌向地面。 磷在斩击之后,立刻又伸腿绊倒了华音。 华音在坐起上半身的同时探出掌心,没确认磷的所在位置便放出火焰。 看见自己跌坐在地后,那蓝眼女人应该会持刀追击,那么只要攻击正前方的话,一定可以命中对方——华音如此猜测,不过她太天真了。 磷甚至预测到了华音会进行反击,因此随即向后飞退。当然,她同时也丢出了咒符。 咒符所产生的雷电袭向华音。 根本来不及闪避与防 特别篇 史上最强的女服务生 「唔……」 她沉吟着。 「唔唔~~嗯……」 对着手上的地图烦恼着。 「唔嗯嗯嗯嗯……」 即使再怎么看也没有结果,于是她忍不住蹙着眉头低声咆哮。 「吼呜!」 试着要吓吓地图。 「呀喝!」 即使千早再怎么耍狠,在地图上还是找不到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她恼羞成怒地把地图扔到对向车道。 在便利超商买的无辜市街地图,就这么恰巧被经过的小货车碾了个稀巴烂。 「地图应该是要能引导人们正确到达目的地的东西.丧失这种功能的地图,还留着干嘛?谢谢,不用再联络了!」千早说这些话的时候,似乎并不认为问题是出在她自己不会看地图。 「哼!」 她哼了一声之后,转身折回原路。 千早心想,只要回到车站,就可以向派出所问路了。而且,据说目的地离车站不远,所以这么做应该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 「车站在哪里啊……?」 自己是照着原路走回来的没错啊。 走下坡道后在前方的三叉路口右转,然后下一个十字路口左转之后,应该就看得到车站才对。 可是,不管她怎么走都看不到车站。为了找路四处乱转的当下,千早不知不觉走进了一处杂草丛生的树林里。 今天的气温高得不像五月时节,树林闷热得像个蒸笼似的,让人有种仿佛在热带丛林中迷途的错觉。 「呜嘎——!」 当她再度发出气势万钧的吼声同时,突然全身警戒了起来。 「这是……谁设的陷阱……?」 难道是邪恶的妖术师或是哪个凶暴的妖魔施展幻术,让自己陷入这种境地的吗? 很有可能。 因为再怎么说,她——弓削千早,也是拥有兽圣之称的兽人。 她早就数不清自己成为攻击目标的次数了。 「可是,也不太像是……」 千早对于自己是严重路痴这回事,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以前为了修练而游走世界各地的时候,她也从不曾直接到达目的地过。 应该要往冲绳去的时候她却到了北海道;目标是万里长城,结果却越过南北韩的边界去。 「唔……」 她透过枝叶缝隙抬头仰望天空。 千早是能变身为燕子的鸟人。 通常女性鸟人要变身时,绝大多数都是全身幻化为鸟形,但千早却是只有双手能变成羽翼的异类。 虽然她曾因那不上不下的变身能力而遭人嘲笑,但是她自己倒是觉得不必弄破全部的衣服就能变身,真是一件好事。 不过话又说回来,因为千早是以两把小太刀为武器,所以她也不常变身成无法使用双手的姿态,况且现在月亮还没出来,她想变也变不了身。 「呜嘎——!」 将挂在肩上的运动背包甩得砰砰作响,千早今日第三遍发出了吼叫声。 弓削千早。 今年二十八岁。 再过一年二个月就要迈入三十大关的她,乍看之下外表却年轻得让人会误认为她还是名少女。 主要是因为她的娃娃脸与娇小的身材。 外表年轻对于女性来说应该是非常让人开心的事,但千早已经不只是「年轻」,而是看起来很「年幼」。对她来说,这也变成一个小小的地雷。 虽然她曾经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点而留长发,但是长发跟她的娃娃脸一点都不搭,而且活动起来也是阻碍,于是她索性都留短发。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幼稚的这件事,也从那时起便放弃做任何努力了。 然而就算外表看起来稚气未脱,弓削千早这个人的价值也不曾有所减损。 身为兽圣之一的她,拥有他人所没有的强大力量,却不自满于现状,反而更加努力向上爬。那份上进心,正是千早的价值所在。 所谓想要高人一等的上进心,指的并不是地位。 千早的目标、一心一意追求的,只有「最强」这个称号。 为了变成公认最强的兽人,她已经持续长达十年以上的武者修行之旅,挑战过无数成名的兽人,狩猎过许多魔物妖物。除此之外,只要是能够锻炼身心的事,她也都做过。包括只穿一件t恤便在寒冬中登山,还有游泳横渡大海到中国;而当她进行整整一个月的断食修行时,身体状况甚至危急到几近丧命。 经过了这番努力,她终于得到了兽圣的称号,只是这离她所追求的最强仍然言之过早。 她并不打算要停下武者修行的脚步,但却收到由『长者』传来的召集令。 千早收到召集令时,人正在国外。 她在昨晚回到国内,即使命令要她尽快返回「院」,千早却希望在那之前先去见一个人。 南原鹰秋。 在千早收到来自『院』的召集令的同时,也知道与她同为兽圣的鹰秋的孩子已经出世了。 她想直接去恭喜鹰秋的小孩平安出世,顺便看看孩子的模样。 为此,她来到了鹰秋居住的城镇。 不过—— 离开了树林后,不知不觉又过了三个小时。 尽管千早已经向好几个路人问过路了,还是抵达不了车站。 让千早受到更大打击的是,她刚才向某个妇女打听之后,才知道自己目前所在之处离鹰秋家已有三站远的距离了。 「唉……」 千早难过地垂下肩膀,深深叹了一口气。 实在是太累了。比起体力的消耗,不如说是精神上的疲劳,连平常背惯的运动背包都变得沉重无比。 咕噜——肚子这时候也很不争气地发出声音抗议。 「肚子好饿……」 她一路上一直赶路,当然连午餐都还没吃。 千早环顾四周,想找找看有没有餐厅,但此处是安静的住宅区。 完全不见任何餐厅与便利商店。 「唉……」 千早再度垂下双肩缓慢前行。 路上几乎没有往来的人车经过,显眼又荒凉的街道两旁只有等待出售的屋子与空地,更加深千早心头的疲惫感。 随意在平交道转了个弯,千早轻轻打了个呵欠。 有个看起来像招牌的东西立在前方。 千早赶紧擦一擦因为呵欠而泛着泪光的双眼,注视着它。虽然距离不算短,不过视力很好的千早,还是能清楚地看到上面的文字。那的确是块招牌,上面还写着『咖啡-甜点-一角屋』。 千早往前靠近一看,那是一间住家一楼改建的小咖啡厅,门上还挂着一张「营业中」的牌子。 「咖啡厅……也可以啦。」 虽然她不认为吃甜点就会饱,不过当下也没办法要求更多了;再不吃点什么填饱肚子的话,她就再也走不动了。 叮铃叮铃。随着挂在门上的风铃响起,千早推开门进入了咖啡店。 店里的空间虽然狭小,但却有种崭新的洁静感。 「咦……?」 店里无论是餐桌边还是吧台边,一个人都没有。 不过吧台里头似乎有人在里面,所以千早也没多想地就在吧台前的位置坐下,并放下肩上的运动背包。 「欢迎光临。」 立刻有位青年从吧台后方的厨房里走了出来。 ——啊,好有男人味。 那名穿着围裙的青年,有着不输时下模特儿的高佻身材与端正五官。 「你是老板——?」 「是的。」 外表相当年轻但声音却很沉稳的青年答道。 ——真想不到。 光从店开设的地点来看,会让人以为是由家庭主妇开的、用来打发时间的咖啡厅。千早再度注视着青年的脸。 ——嗯,真是愈看愈有男人味。 十年前的千早会因为某些理由,四处搭讪她觉得长得不错的男子。 她遇上的每个男人都很棘手,最后恋情总是无疾而终,然后又再度恢复单身——因为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千早对于男人挑剔得很。 ——脸部轮廓九十五分,耳朵形状九十分,眉毛九十二分,嘴唇九十分。 那张脸孔的每个部位,分数都是接近完美的九十分以上,不过最高分的就是青年的那双眼眸了。 ——眼睛一百分……嗯嗯,一百二十分……打一百五十分也不过分。 如墨般暗黑的瞳孔不但深邃,又呈现出澄澈的透明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要说哪里不对劲的话,就是头发了。 青年的茶色头发如金发般明亮,虽然不至于不适合他,但是千早还是觉得最适合他的发色,应该是与眼睛相同的颜色——也就是墨黑色。 ——嗯?仔细一看,发根是黑色的啊。 正当她专心研究对方的长相之际,青年将菜单递了上来。 「请用。」 她接过一本手工制的菜单,开头写着『今日』的字样,大概菜单是每天更换的吧。 小规模的店面选择不多,不过菜单上除了甜点外还有一些轻食,让千早心中充满感激。 「这里有间店真好,我已经饿得走不动了。」 千早说话的同时,肚子也很配合地发出咕噜声。 千早苦笑了一下,换来的是青年脸上的沉稳笑容。 「嗯,那我就来点……」千早用舌头轻舔了唇办之后,一口气说完了她想点的餐点。 「总汇三明治、烤牛肉三明治、综合蔬菜三明治、奶油土司、法式土司、焦糖感风蛋糕、红茶感风蛋糕、西洋梨奶油布丁、草莓塔、栗子蒙布朗、巧克力蛋糕、水果圣代。」 她由第一项开始念起菜单上面所写的轻食与甜点。 能吃尽量吃,这是千早抱持的信念。 「然后,饮料是蓝山特调咖啡与冰柠檬茶。顺序随便,反正尽快送上来吧。」 「好的,请您稍待。」 青年脸上没有丝毫吃惊或不耐的表情,收回菜单后便开始着手准备餐点。 看样子,青年不只是声音,连待人处事都很稳重,也不会让人感到难以亲近。刚刚稍微露出的微笑,更让看到的人如沭春风。 千早用手撑着脸颊,静静凝视着工作中的青年。 ——第一次看到这么令人充满干劲的客人。 遥的双眼带着笑意,利落地使用菜刀。 一角屋开张至今不到一个月,上门的客人也都只是靠口耳相传,所以没有人曾经把菜单里的餐点全都点过一轮的。 更不用说千早还以横扫干军的气势,一道接着一道连续解决掉送上桌的食物。 一开始点的餐点已经全部祭了她的五脏庙,现在遥手上正在做的,是她再度加点的总汇三明治跟烤牛肉三明治,另外她还点了一个巧克力蛋糕。 遥一眼就看出她不是普通人,大概是个兽人。虽然不晓得她跟直纯他们是不是一伙的,不过应该不是敌人吧。 当然,遥会这么想并非没有根据。目前他虽然没有感受到杀气,但杀气这东西是可以隐藏的,所以没办法作为判断的基准。 即使如此,遥仍然不认为眼前这名少女会是敌人,大概是因为他觉得少女很像柚子吧。 她与柚子相像的地方并不是脸孔,而是两人的神情及说话的方式非常神似。 就算少女是敌人好了,反正麻由也不在附近。 麻由去市中心的出版社开会,柚子则是为了保护她也陪着一起去了。 在凤凰-明良一战中被打倒、不得不回国见家疗伤的柚子,前天已回到了一角屋;而在同一天也受了重伤同样被送回国见老家的亮,现在却还在休养当中。 被星兽-蛟的志摩袭击之后,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星期,这一天,遥终于能够来到店里。即便如此,他身上的伤也还没全好,只要一动,全身上下一堆地方就会跟着抽痛。而且他也还在持续地发烧,一天之中会有几次体温突然升高的状况,虽然最多不到一小时热度就会消退,但这样反复发烧其实很耗体力。 身体状况都这样了,遥还是想回到店里来。这都是为了让麻由安心。 从麻由第一次来探望他至今刚好一周。从那天开始,即使截稿日已迫在眉睫,麻由还是会每天抽空过来探望他。 其中有几天麻由只是来打了声招呼就回去了,有一天则因为早纪的托付而削了苹果给遥吃。 让遥诧异的是,麻由削苹果的技术还真不是普通的差。 削下来的皮呈不规则状也就算了,许多地方还削到几乎要看见果核,苹果原本圆滑饱满的曲线,也因此变得惨不忍睹。 而且,才削了一颗苹果,就让麻由的左手伤痕累累。 当麻由双眼噙着泪,仍想要继续将苹果切成刚好一口的大小时,终于逼得遥不得不开口阻止她。 麻由是个插画家,万一让她的手受伤那就不好了。 「对不起……我还真是除了画画以外什么都不会……」 亮之前曾给他看过麻由的画册,她的画风非常细腻。由于呈现出来的作品与面前这个笨拙的女生反差实在太大,让遥不禁失声笑了出来,结果招来麻由责难的瞋视。 两人讲好一起出去玩的约定,到现在还没有实现。 遥的身体恢复状况称不上满意,但总算能勉强活动了,不过麻由却因截稿在即而变得非常忙碌,所以暂时无法出门游玩。 ——真是让人期待呀…… 遥这么想着的时候,切着蕃茄的刀子滑了一下,左手食指上瞬间多了一道浅浅的伤口。 ——真是的,我在干嘛啊…… 遥轻轻地摇了摇头,用水冲洗手指,直到血不再流出。 接着他重新拿起菜刀继续作菜。 总汇三明治里放了香料腌制过的鸡肉,以及产地直配的新鲜蕃茄;烤牛肉三明治则是用特制的酱汁调味而成,因此这两项餐点都卖得不错。 迅速地做好之后遥把菜端到前面,少女一看见,便一脸愉悦地高喊:「总算来了!」 尽管菜单里的所有餐点都吃遍了,少女的旺盛食欲却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 脸颊因为嘴里塞满三明治而鼓起,她用幸福又享受的表情咀嚼着。 光是看她的吃相,就足以让厨师感激涕零了。 在少女吃着三明治的同时,遥切了一块巧克力蛋糕,并且还煮了一杯咖啡。 巧克力蛋糕中毫不吝啬地放了三种比利时产的巧克力,是今日甜点之中他最具信心的作品。咖啡并不是她最初点的蓝山特调,蓝山特调少女一开始就喝掉了,所以现在遥在煮的是打算用来招待她的吉力马札罗咖啡。 就在他煮咖啡的当下,总汇三明治和烤牛肉三明治已被一扫而空。 于是他将巧克力蛋糕与咖啡端出去。 「请慢用。咖啡是本店招待。」 「真的吗?太幸运了!」 少女开心的直拍手。接着,果不其然,她飞快地把巧克力蛋糕吃个精光。 「吃饱了,谢谢招待!」少女双手合十诚心诚意地说完 后,接着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每一道都很好吃呢。」 「谢谢夸奖。」 「我进来之前啊,是真的已经一步都走不动,身体摇摇欲坠了。托你的福,让我能充分恢复体力,这样我就有办法努力抵达目的地了。」 「您正在旅行吗?」 「旅行……也不算是……不过耗费的体力大概跟旅行不相上下了。」 「?」 虽然遥感到疑惑,也不好意思一直追问。 「好了!」 少女一口气喝完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我要买单,麻烦你了。」 看见少女拿起了账单,遥也跟着走向收款机。 因为点的餐点很多,理所当然金额也就非常可观。 「咦?奇怪?」 眼前的少女,不知为何一脸困惑地拼命翻找口袋。 「不会吧?咦?」 少女打开腰包反复寻找。 看起来她应该是在找钱包。 「为什么?为什么?怎么会不见了?」 腰包里似乎是没有,少女于是干脆坐在地上打开运动背包,咬着牙将手仲进背包里寻找。 她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困惑转为焦急,现在还多了些愠怒之色。 最后—— 「为什么不见了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大叫在店里回响着。 遥丝毫不怀疑少女自称钱包不见了的事实。 于是,遥告诉她可以先赊帐,下次经过这里的话再还就可以了。 不过少女并不同意。 「要不这样,我用我的身体还好了!」 少女就这么顺口说了出来——顿了几秒之后,双颊却突然像着火般涨红。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啦,用身体还的意思,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指洗、洗盘子之类的粗活——」 少女慌慌张张地改口说。 「可、可是,如果你想要我用那种方式还的话,就算那样我也——」 「好吧。」遥点了点头。 「那么,可以请你留在店里帮我忙吗?」 让遥感到吃惊的是,那个少女其实并不是少女。 她名叫弓削千早,比遥还要年长八岁。 她说自己是在拜访朋友的途中迷了路。 彼此自我介绍完之后,千早就手脚利落地洗起自己用过的餐具。 也许这么想很失礼,不过出乎遥的意料之外,千早不仅动作迅速,而且碗也洗得很仔细。大概她给遥的感觉太像柚子,所以先入为主对她也抱持着日常生活手脚笨拙的印象。如果是柚子的话,在餐具洗好之前不知道要先打破几个盘子才够。 「接下来我要做什么?」千早以纸巾将双手擦干之后问道。 「您可以尽量使唤我没关系的,老板。」 也许是喜欢劳动,千早的表情充满了活力。 「这样的话,那么接下来——」 遥想了想之后,回答道:「那就稍微休息一下吧。」 只见千早身体倾斜了一下,活像是怀旧搞笑剧里的动作。 「休息……我开始工作还不到三十分钟哦。」 「目前没有要麻烦你的事。」 遥打算要千早帮忙点单与送餐,客人离开之后整理桌面以及清洗餐具等等。可是现在连一个客人都没有,所以也没什么事可以让她做。 「来喝杯咖啡吧。」 「唔嗯……」 千早虽然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还是同意了,并重新露出笑脸,就这么穿着围裙走回吧台前的座位。 叮铃叮铃。就在千早刚坐下的剎那,门铃响了起来,只见千早由座位上迅速起身,接着对进门的客人投以灿烂的笑容与愉悦的欢迎声: 「欢迎光临!」 这天一反常态,顾客接二连三地上门。 「让您久等了~~这是曼特宁咖啡——。」 店里的客人有上班族中年男子、家庭主妇、穿学生制服的小情侣、同样也是学生制服的三个女孩,以及打开笔记型计算机喃喃自语的年轻人。 「老板,草莓塔与巧克力蛋糕再一份。」 千早勤奋地满场奔走。 笑脸迎人又勤快工作的千早,不仅深深吸引男客人的眼光,连在场的女客人都不禁对她行注目礼。 「谢谢光临!」 遥手里忙着用虹吸式咖啡器滤煮咖啡,嘴角轻轻扬起。 千早一点也不讨厌工作。 「老板,那边的客人要点焦糖感风蛋糕与柠檬茶。」 应该说,千早十分乐于工作。 千早到柜台点单时,遥点头微笑的样子让她有点心动,不禁也报以微笑。 ——感觉我们好像新婚夫妻哦! 年纪轻轻手艺却很精湛的丈夫,还有可爱又勤奋的妻子。 两人不顾周围人士的反对,要私奔才能在一起。 不惜负债而在镇上开了这间小咖啡屋,是一间靠熟客口耳相传的有名餐饮店。 耳闻这间店好评的客人,会为了喝一杯男主人泡的咖啡远道而来,而且夫妻俩也会为上门的顾客提供最好喝的咖啡以及最亲切的笑容。 千早一边想象——正确来说是幻想,一边利落地完成手边的工作。随着夜晚降临,店里又再度只剩下遥与千早两人。 「嗯——」 将最后一组离开的客人桌面清理干净之后,千早大大伸了个懒腰。 「差不多了吧。」 「辛苦了,这样就可以了。」 遥一边说着,一边将铜制茶壶放到瓦斯炉上。 「咦?够了吗……我才做不到两个小时吧?」 千早欠的餐钱超过一万元,那可不是工作两个小时就能赚得到的金额。 「没关系的。您已经帮了很多忙,而且我也很高兴。」 遥送给千早的笑容让她禁不住红了双颊。 「我来泡个咖啡吧,请您先坐着。」 「唔、嗯。」 千早红着脸坐上柜台边的座位。 她就像个初次约会的国中生一样,坐立不安地等着咖啡。 刚刚还用虹吸式咖啡壶替客人煮咖啡的遥,这次换上滤泡式的冲泡法。 准备完毕时开水也刚好煮沸了。 遥转身打算关上瓦斯炉。 剎那间,千早视线中的宽阔背影突然失去了重心。 全身无力的遥用手抓住流理台的边缘,但还是无法站稳,单膝跪在地面上。 「喂——喂,你怎么了?」 千早见状连忙站起来问道,接着她跑进柜台里,关掉瓦斯炉之后,在遥的身边蹲了下来。当千早打算靠近观察遥的脸色时,首先感觉到遥吐出来的气息。 炙热的气息。 千早将手放在遥的额头上。 「你发烧了……站得起来吗?」 遥点了点头,借着千早的搀扶撑起身子。 「你住在二楼?我送你回房间好吗?」 遥摇了摇头。 「不要紧的。这烧……很快就会退的。」 遥说话的同时,吐出的热气拂在千早的脸上——真的很烫。 「你这样子算哪门子的不要紧?」 千早几乎是半扶半抱地让遥在柜台内的椅子上坐下。 「你发烧是怎么回事?感冒了吗?」 「算是老毛病了……真的很快就会退的。」 「那么——」 千早双手捧着遥的耳朵两旁,把他朝自己的方向凑 近。 接着,两个人额头抵住额头。 「到退烧前就维持这样子吧,凉凉的很舒服对不对?」 遥点了点头闭上双眼,千早也同样闭起眼睛。 不知又过了多久—— 门铃又叮铃叮铃地响了起来,两人这才睁开双眼,然后同时看向门口。只见一名少女神情诧异地站在那里。 ——是客人吗? 还抵着对方额头的千早蹙起眉头。 进门的少女年龄大约十二、三岁,脑后绑着粗粗的马尾辫,跟她娇小的身材完全不相称,但是却很显眼。少女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嘴巴一张一合地活像只金鱼似的。 再定睛一看,她的身后还跟着另一名女孩。 同样也睁大双眼呆立原地。 那女孩不只个子娇小,身材纤细,她的存在感比绑马尾女孩的还要薄弱,年纪则是比马尾女孩大两、三岁左右。 「柚子……麻由……」 遥嘴里喃喃念着。 看来两个女孩都是遥认识的人。 「你是谁啊?」那个绑马尾的女孩缓慢地低声问道。 「我?我叫弓削千早,是史上最强的女服务生哦。」 千早说完朝着绑马尾的女孩竖起了大拇指。 少女连礼貌性的响应都没有,眼神甚至浮现敌意。 「你马上离小遥远一点!」 「柚子!」 虽然遥出言制止,但那名叫做柚子的女孩却一直瞪着千早。 千早当下了然于胸,于是开口询问柚子:「我如果说不要呢?」 「杀了你!」 从回答得毫不迟疑的柚子身上,能感受到缓缓凝聚的杀气。 「呵!」 虽然隐约感觉到遥不是普通人;不过,似乎连这位名叫柚子的少女都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千早恶作剧似地轻笑了一声,双手环住遥的脖子。 「我偏偏就不离开。」 千早的话宛如火上加油,让柚子的杀气瞬间飙高。 「呀!」 伫立在柚子身后的少女,也被她的这股强烈气势吓得腿软。 「麻由!」 遥挣开搂住自己脖子的千早,快步朝麻由飞奔过去。 即使遥从身边经过,也不见柚子的视线有片刻从千早身上移开。 她的双眼布满血丝,如同野兽般露出牙齿。 柚子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 「滚到外面来!」 「正合我意。」 千早露出皓白的贝齿笑道,脱掉了身上的围裙。 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眼前两名彼此瞪视的少女——严格说起来,只有其中一个单方面瞪视着另一个人。遥不由得叹了口气。 遥、麻由、柚子及千早四个人,伫立在麻由公寓后方的小公园里,四周只有生锈的秋千、小砂坑,还有腐朽的木头长凳。 柚子以鬼神也感到敬畏的凶狠眼神瞪视着千早;另一方面,千早则以几乎要穿透墙壁的锐利视线盯着柚子看。 尽管目前两人看似没有任何动作,但是气氛一触即发,已经没人可以阻止了。若没头没脑乱出声的话,恐怕会在瞬间引发两人的战斗。 「我觉得是阿遥你的不对。」自然而然站在遥身边观战的麻由低声说道。 「麻由……?」 从麻由的侧脸可以轻易地看出些许愠怒之色。 「我已经很努力想要砠止这场战斗了……」 在到达这座公园的途中,遥当然也试着解释千早在一角屋帮忙的前因后果,企图想要打消柚子跟千早打架的念头,不过结果却演变成眼前的状况。 柚子听不进去也就算了,问题是千早还像只猫一般眯起双眼看着柚子,并且对她说了些「他一见到我工作的样子就爱上我了」或「客人都以为我们是新婚夫妻哦」之类的话,很明显地非常享受挑衅柚子的感觉。 「一个才刚认识的女生,你就跟人家那么亲昵,真让我不敢相信!」麻由连看都不看遥一眼。 「我没有跟她很亲昵啊!」 「你有,你跟她还额头抵着额头,看起来很享受的样子。」 「那是因为我发烧,她为了我才——」 「不是有冰袋可以用吗?」 「话是没错……」 他并没有做了亏心事的感觉,相信千早同样也没有。当时的千早身上散发出一股疼爱孩子的慈母气息。 也因此遥才毫不抗拒地对着她撒娇——不过,他没想到不只是柚子,连麻由都会因此对他生气。 遥像是受到斥责的小狗般,沮丧地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只听见麻由轻笑了一声。 遥稍稍地抬起低垂的头看向麻由,她的脸上已经不见刚才的忿忿之色,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苦笑。 「对不起,好像在欺负你一样……发烧还好吗?」 「啊,嗯嗯……别担心。」 遥的高烧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退了。 他自己没有量体温,不过内衣吸着汗的感觉和身体的不适变得比较和缓,都让他知道自己的烧退了。 「那个叫做千早的人……这样好吗?柚子看起来很认真哦。」 麻由看着那两人的方向问道。 遥无法回答。 千早刚刚告诉他们自己是燕人,但普通的兽人是打不过柚子的;柚子已经完全失控,所以遥也想过千早被杀的可能性。 如果有什么万一,他也做好插手的准备了,只是目前没有灵力的遥想阻止非常地困难。 「要不要请早纪小姐过来?」 「嗯。」 遥一边点头,一边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想拿手机,却发现手机放在店里。 「麻由,手机借我一下。」 「嗯……拿去。」 伸手接过麻由从包包取出的手机后,遥迅速打开,拨了早纪的号码。 当手机的等待铃声响起第一声的同时,状况也产生了变化。 「呀啊啊啊啊啊啊!」 大声吼叫的柚子蹬了一下地面。 接着笔直地冲了出去,不断挥出右拳。 此时,点到为止这四个字已完全从柚子的字典里消失了。 低吼一声,注入全身气力的右勾拳掠过千早的耳际。 ——打偏了? 柚子啧了一声,收回右手,接着立刻又挥出左拳。 刚刚突然出右拳,动作太大才会失了准头;这次她先轻轻地佯攻左方,等取出适当距离之后再全力挥出右勾拳。 可是,拳头还是没有击中,跟方才的攻击一样只有毫厘之差。 ——这家伙! 柚子的左手连续出招。 她以子弹都无法匹敌的拳速,如机关枪般连续攻击千早——可是完全没有击中。 柚子挥拳速度虽然迅疾有力,却都只打中空气,而且每一拳都惊险地从千早的鼻尖或耳际掠过。 「为什么?」 柚子不由得产生疑问。 当自己一问出口,不需要任何人告诉她,柚子便明白了。 她了解为什么自己的拳头会碰也碰不到千早。 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千早就是单纯地避开了而已,以最细微的动作避开她的攻击。 「够了吗?」千早冷冷地微笑说:「轮到我反击了……接招啰?」 说完之后,千早随即睁开眯着的双眼,全身瞬间布满杀气。 千早如暴风雪般冰冷又激烈的杀气,让遥瞬间双眼圆睁,麻由甚至 身形不稳地踉跄后退,连柚子也不禁呻吟出声。 「唔……」 柚子努力站稳不由自主往后退去的双脚,并且重新握紧拳头。 双目皆裂、龇牙咧嘴的她将杀气传递给眼前的女子。 「不错的杀气,不过呢——」 千早行动了。 就在柚子意识到千早有动作的下个瞬间,千早已从柚子的视线内消失。 「——!」 柚子脸色微变,四处寻找千早的身影。 ——不见踪影。 「你在看哪里?我在这儿哦。」 千早就在柚子的面前——而且是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呼吸的距离。 柚子倒抽了一旦况气,往后退了一步。 「什……」 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早竟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完全消失。 ——也就是说,我根本跟不上她的移动速度? 不可能的。 柚子的动态视觉比遥跟亮都要出色,即使千早的动作比柚子快上数倍,她也不认为自己会完全看不见千早的身影。 那么,是她使用了什么术法吗?可是看起来也不像。 「我看起来像是消失了吗?」千早似乎看穿她的想法,开口说道。 「我连术法都没使用哦,而且速度跟你比起来,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那你到底做了什么?」 「好吧,我再做一次给你看。」 千早再度散发出刚刚不知不觉中消失的杀气。 柚子不由得退了一步,发现千早再度从自己面前消失。 当柚子再度见到千早身影的时候,这名女性鸟人已逼近柚子胸前。 千早的手臂的动作迅如闪电、硬得像石子的小拳头,瞬间击中柚子身体数次。 千早出拳的力道比柚子小了许多,但每一击都确实击中心、肺、心窝、胃、肝脏等要害。 「——!」 说不出话、只能呻吟的柚子瞬间倒地。 倒下的地方刚好在砂坑上,因此柚子的招牌马尾辫、脸蛋及衣服全都立刻沾染上沙子。 柚子边喘边撑住地面,抬头瞪着立于她眼前的千早。 千早微微挺着胸膛,双手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柚子。 瞬间,千早的身影看起来跟某个男人重迭了。 有着一头红发与爽朗笑容的青年。凤凰——小鸟游明良。 没错。现在的情况就跟当时与明良一战的状况相似。 尽管速度与攻击的威力都占优势,但柚子却被明良打得毫无招架之力。 现在的气氛与当时简直完全一样。 「别……开玩……笑了。」 嘴里紧咬砂砾,柚子重新站了起来。 擦掉混合愤怒不甘与痛苦的泪水,柚子再度瞪着千早。 「跟我想的一样坚强,杀气也丝毫末减。不过,不管你重新站起来几次,以目前的你来说是打不倒我的哦!」 「狐狸精,你闭嘴!」 柚子大叫,朝着千早冲了过去。 这次除了出拳之外,她还使上了脚力,采取混合式攻击。 可是怎么也无法击中目标。不管是拳头、踢击,或者是毫无章法、自暴自弃式的头槌,都完全无法动摇千早脸上的冷笑。 千早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像样的反击,当柚子以胡来的头槌攻击她时,千早也只用中指弹了弹柚子的额头,仿佛是在玩游戏一样。只是连这样都让柚子觉得很痛。 千早都还没出手反击,柚子的攻击次数却逐渐减少,最后完全停下了攻势。 此时,柚子的脸色已呈现青紫色。 在被击中要害、呼吸还不顺的时候就展开连续攻击,因此柚子的身体已呈现缺氧状态了。 双膝跪地的柚子抬头拼命想呼吸空气。宛若笛声的沉重呼吸声在夜空下响起。 而在柚子喘息的期间,千早完全没有出手。 在还没理顺呼吸的时候,柚子便再度咬紧牙根站了起来。 本来柚子会生千早的气,是因为千早跟遥太过亲昵;然而现在这件事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这场战斗等同于她与明良之间的战斗。 她不想输。 她不能输。 柚子握紧颤抖的拳头攻向千早。 「真拿你没办法。」 千早放下环抱的双臂,第三次释放出杀气。 柚子倒抽了一凉气,正要踏出的脚步,硬生生停了下来。 让她停下脚步的,并不是千早的杀气。 「呵呵。」 她眼前有三个千早出声轻笑。 三个千早—— 没错,千早只是像微风吹动的摇曳烛火般轻轻晃动身子,就有两个从头到脚都与千早一模一样的人影,像个幽魂般出现在千早的左右两侧。 三个千早同时跨出步伐。 「唔——唔啊啊啊啊!」 呈现半恐慌状态的柚子,仍然朝千早的正面发出攻击。 这一击跟之前一样,都以挥空宣告收场。不同的是,对方并非避开了这一击,而是在拳头与千早的脸只距离几公分的时候就那么消失了,仿佛幽魂一般。 「你在瞄准哪里?我人在这儿哦。」声音从柚子正后方传来。 下个瞬间,迅速回头的柚子已被千早挥了一拳。 太阳穴与下颚被打个正着,柚子再也支撑不住地倒了下去。 她本来打算立刻站起来,但头部中了结实的一拳,身体根本不听使唤。 甚至连她的意识也快模糊不清了,即使如此,柚子仍目不斜视地瞪着千早看。 「我才……不会……输给你。」 躺着的柚子,声嘶力竭地说着。 「小遥……由我来……保护……」 柚子用仅剩的力气站了起来。 「我……不会……让小遥……」 柚子没把跑进嘴里的沙子吐掉,继续说着: 「让遥被你……这种人……杀掉……」 这场战斗,并不是为了保护遥的性命而战。 但是,不愿认输的强烈信念,再加上头部遭到重击,致使柚子产生错觉,以为这场战役是要保护遥的安全。 「这样啊……你是为了想保护的人而战……」 千早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那么——」 千早改以严厉的眼神直视柚子。 「你就尽全力来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朝着天空怒吼一声后,柚子再度朝千早进攻。 偶尔迷路也不坏嘛,千早突然这么想着。 多亏她迷路,才能认识一个充满男人味的男人,另外还认识了一个有趣的女孩。 国见柚子。 千早第一眼见到她的瞬间,就觉得她很像自己。在彼此交战的时候,更加深了这种想法。 她认为的相像,并不是单纯指外表。当然两人的身高、外型都有点相像——但千早认为最为相像的地方在于眼神。 柚子的眼神非常渴望自己变强。 千早为了得到最强的称号,不断地去挑战成名的兽人与术者,柚子的眼神就与那时候的她一模一样。 然而自己想变强的动机与柚子不一样。即使如此,千早还是不由得对柚子生出亲近之心。 柚子的铁腕擦过了她的耳际。 「力量跟速度都很棒,还有打也打不散的杀气也是。」 手肘像镰刀般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形 ,削过她的刘海。 「可是呢,这股太强大的杀气反而成为你的弱点……」 千早的手指轻轻拨开逼到自己面前的拳头,继续说着: 「你的杀气太过明显,因此接下来的动作都一目了然。只要是实力坚强的人,或者是对杀气敏感的魔物,只要闭上眼睛就能躲过你的攻击。」 「你闭嘴!」 千早如同像她所说的闭上眼睛,接下柚子连续的攻击。 「你看吧?」 千早再度睁开眼睛。 「唔……!」 「强大的杀气的确可以成为克敌致胜的武器。如果对方等级比较低,那么光凭杀气就能制住对方了。不过,这是连猴子都会用的方式哦!」 「你说什么!」 「你呀,难得拥有那么强大的杀气,却没办法运用自如呢。」 千早的身体再度轻轻晃动,柚子见状露出恐慌的表情。 因为映入她眼帘的,又是三道千早的人影。 「我没有用妖术哦,只是将我的杀气分散而已。」 千早悠然地转到柚子的身后,使出一击。 后脑遭受重击的柚子,来不及哀嚎便面朝下倒向沙地。 「如果你能自由控制杀气,就有办法使出我刚刚这一招。」 朝着柚子动也不动的后脑勺,千早淡淡地说道。 「虽然也有可能遇上会分辨杀气的家伙而变得不管用就是了。」 「嘎啊!」 柚子打断千早说到一半的话,口中发出嘶喊站起身子。 千早笑着,重新凝聚了如火焰般的杀气。 千早的连续攻击全都漂亮地击中了柚子,让她再度倒下。 她的攻击虽超乎想象的快,不过柚子还不至于反应不及。 但柚子仍对千早的攻击毫无招架之力,因为千早强烈的杀气在攻击前出乎意料地消失了。 「那个……躲不掉的。」遥不由得脱口而出。 从遥眼中看来,千早完全隐藏杀气的那一瞬间几乎呈现透明状。 如果柚子自己的杀气太强,她反而很难察觉对手的杀气。对于这样的柚子而言,千早看起来的确与凭空消失无异。 将杀气提升到极限,再一口气隐藏杀气,扰乱对手的判断力。这种战法连遥都未曾见过。 「阿遥……」 麻由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让他回过神来。 千早的战斗方式夺去了遥的注意力,让他完全忘记麻由的存在。 「你不阻止她们吗?这样下去,柚子会……」 即使对战斗外行的麻由,也能一眼看出柚子毫无胜算。 「不……」 遥动也不动地凝视着咬紧牙根,再度起身的柚子。 他心里很清楚。 千早并没有杀柚子的打算。 「如果只是单纯的对手,那么隐藏杀气的话,就可以趁对方露出破绽时出手攻击,这个道理是基本中的基本……」 别说要取她性命了,千早反而是在教导柚子。 她要让柚子知道要变更强所需要的条件。 千早再度释放出强烈杀气,仿佛警告柚子闪开般大动作地挥出右拳。 这一拳即使是目前无法使出灵力的遥都躲得过,但是柚子却正面挨了一记,倒了下去。 「我刚刚做了什么,你知道吗?」千早问道。 柚子倒在地上,如负伤的野兽般发出呻吟。 「你缓和了杀气。虽然只有一点点。」遥代替无法回答的柚子回答。 千早回过了头,对着他露出赞许的笑容。 之前,千早一口气阻断高涨的杀气,藉此扰乱柚子的判断。 而刚才的方式,可以称之为杀气的运用技巧。 不是将杀气完全隐藏起来,而是稍稍抑制一部分。 只是这么做而已,千早就再次成功地瞒过了柚子。 「不过、似乎不太一样……」遥微微地摇了摇头。 阻断杀气本身并非困难的动作,但在攻击的瞬间就不同了,那时多少会释放出一些杀气。 ——在攻击的瞬间阻断杀气,我根本就做不到。 对于杀气极强的柚子,那就更加不可能了。唯一能做到的人,应该只有亮。 可是,即使是亮,也无法在攻击的瞬间缓和杀气吧。 比起完全阻绝杀气,抑制某种程度的杀气需要更细腻的技巧。 ——好困难……可是,如果仔细钻研的话,不管遇上什么对手都能应付。 即使遇上很能分辨杀气的凤凰——小鸟游明良,也应该可以成功地干扰他的判断力。 「——啊啊!」 柚子胡乱甩了甩沾满沙子的发辫,起手攻向千早。 她身上挟带强大的杀气。 遥完全不认为这样就能击中千早,实际上柚子也真的没有命中目标。 「你也该稍微加点油,想办法击中我了。」 千早的拳头像是凌空划破的箭矢般来到柚子的鼻梁前方。 直接命中。 虽然后仰的背脊弧度几乎像是要折断一般,但柚子却没有倒下。 这是千早从这场战斗开始到现在,第一次变了脸色。 因为柚子就着后仰的姿势,捉住了千早的手腕。 布满砂砾跟鼻血的脸庞露出狰狞的微笑,柚子击出结实的一拳。而且,这一拳灌注了她浑身的力量,用力地挥了出去。 柚子全力击出的一拳,能够一举击毁大型车辆。但前提是对方也要正面迎来。 如果只是擦过对方的脸颊,那么不只毫无意义,反而会替对方制造反击的机会。 「太可惜了,虽然没有好成效,不过刚刚这一招用得还不错哦。」 千早笑着挥出拳头,不停地往柚子的下颚挥去。 柚子放开千早的手腕,踉呛地向后退了几步后,往前倒下。 柚子那看似不会枯竭的杀气终于被击溃了。 「是不是太过火了?」 「不,是柚子自己先出手的。」 看着泛起一抹苦笑的千早,遥朝她伸出右手求和。 本想回握的千早脸色却产生了变化。 「那个……用左手行吗?」千早边说边伸出自己的左手。 遥点了点头,将伸出去的右手收回,递出左手与千早的左手交握。 「你右手手腕骨折了吗?」 「嗯。那孩子的力气真是惊人。」 千早将脸朝向沙坑的方向。 遥的视线也随她看了过去。 沙坑上的柚子背对着所有人,盘坐在沙上动也不动。 柚子方才失去意识的时间大约三分钟,清醒过来之后,不管遥怎么叫她,她甚至连头也不回。 刚才站在一旁看着柚子与千早交战的麻由,现在则是站在柚子附近。说是附近,但也不是站在柚子身边,而是拉出一段微妙的距离。 麻由表情复杂地看着柚子,犹豫到底该不该和她说话。 情况会变这样其实也不难理解,因为麻由与柚子之间关系本来就不算好。柚子单方对麻由抱持敌意,因此麻由也不懂得该怎么跟她应对。 话说回来,柚子今天早上保护麻由到市中心的出版社时,应该没引起什么麻烦吧。 遥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担心这个问题。不过现在也不是开口的好时机,于是遥再度把脸转向千早。 「被打到的力道太重,所以我还手的时候,也有点不知节制了。」 「但是多亏你手下留情,才没让她伤势惨重 。」 柚子这次也跟上一次一样,单方面地挑起争端,先前她被明良打败之后,失去意识整整三天。可是这次柚子一下子就恢复了意识,虽然没有立刻起身,不过看起来应该没受太重的伤。 那是因为千早的攻击完全避开了内脏,而且尽量让战斗早点结束的缘故。 「这场战斗让我学到不少。我想这对柚子来说,也会有所进步。」 「那么,我白吃白喝的事可以就这么扯平了吧?」 「好的。」 千早看见遥点头之后,苦笑着说了声「不好意思」后,再度望向柚子,然后走向了她。 「你很强悍。」 柚子听见千早的声音,背脊僵硬了起来。 「可是,你的强悍能够对付的,也只有脑筋不好的魔物与普通人而已。」 千早说话的语气很平静,内容却是毫不留情的批评。 「不管你的力量多大,速度多快,你总有一天会在非赢不可的战斗中失败。到时候,你失去的——」 千早的视线稍稍移向遥的方向。 「将会是你重视的人的性命。」 柚子浑身颤抖,杀气又开始凝聚起来。 千早毫不在乎地继续说了下去: 「把目前你不足的部分都记起来,然后以此为目标努力下去吧。你不要气馁,但是也别太自负。」 柚子还是没有回头,只是背脊颤抖着,凝聚着杀气。 麻由吓得小跑步回到遥的身边。 「现在的你最欠缺的,就是技巧。」 柚子身体的颤抖停了下来。 「该怎么让自己的攻击发挥效果,该怎么化解对手的攻击,你根本连想都没想过。那样的话,拥有再强的能力也是浪费。」 「你凭什么……」 仍旧没有回头的柚子,发出危险的嗓音说道: 「你凭什么数落我!」 「因为我想再和你打打看,比现在更强的你。」 柚子终于转过头来。 她看着千早的眼神并不是愤怒,而是诧异地瞪大了眼。 「以前的我,就像你现在这样,误以为只要有速度与力量就是一种强大。不管遇到怎样的敌人,都采取正面攻击的方式……」 千早的眼神如同遥望远方般地眯了起来。 「虽然这样就可以胜过大半的敌人……但是在追求更强大对手的过程中,我明白了:所谓的力量与速度,其实只是强大的要素之一而已。」 听了千早的话,遥不由得点了点头。 遥在心中把最为亲近、会为他而战的两名护卫——柚子与亮做了一番比较。 无论是力量、速度、攻击的力道,柚子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不过两人如果真的打起来,柚子也不见得一定获胜。遥认为柚子的胜算只有五成,甚至更低。 「到目前为止,你只对自己擅长的项目拼命修练对吧?」 这次也是遥代替柚子点了点头。 柚子拥有强大的灵力,但她也只重视强化身体能力的『钢』。除此之外,其它方法与技术她几乎都不使用,所以擅长的技巧也有所偏颇。 国见家方术士们的首领紫乃很早已前就察觉到这一点,因此命令柚子要彻底地磨练『钢』。 「强化自己擅长的部分当然是最重要的,但是如果不在意自身的弱点,那么你永远当不上最强的人。」 「不在意自身的弱点吗……?」遥垂下视线,喃喃重复着她所说的话。 「我学会了怎么控制杀气,成效还算不错。你之后又打算怎么做呢?」 被问了这个问题的柚子露出不服气的眼神,忿忿地别过了头。 「你不需要跟我一样。去找属于你自己的方式吧。」 说完该说的话,千早脚跟一转,以没受伤的左手拢起头发,朝着遥走过来。遥同时也走向了她。 「多谢你的关照。」 「你……要离开了?」 「嗯。看来我今天应该是到不了目的地了。」 「我已经请认识的人去店里了。她会使用治疗术,我让她帮你把骨折的手腕……」 遥说的认识的人指的就是早纪。在千早与柚子战斗的时候,遥用麻由的手机打给早纪请她过来帮忙。早纪能施展治疗方术『快』,虽然遥也学了这门方术,但是在完全失去灵力的状态下,他是使不出来的。 「没关系的,这种伤只要过一个晚上就会自行痊愈了。」千早抬起右手,对遥笑道。 她说的话究竟是事实或逞强,遥也无从判断起。 兽人虽然拥有出色的复原能力。但若只是小伤口就算了,如果是骨折的话,只过一个晚上是不可能痊愈的。不过,受伤的人是千早,说不定也有可能。 因此,遥也不再强留千早。 「谢谢你。如果您下次从附近经过,请务必再来店里。为了您手臂上受的伤,我一定免费招待。」 遥再度向千早伸出了手。 「嗯,我会的。」 千早温和地回握了遥的手,接着招招手要他附耳过来。 遥的身高比千早高了三十公分,因此为了把耳朵凑近千早,他必须稍微屈膝半蹲。 千早贴近遥耳边轻声地说: 「你喜欢那女孩是吗?」 千早视线落在一直看向他们的麻由身上。 「是的。」遥毫不忸怩地回答。 「你答得还真干脆。可是,她的个性很顽固,你跟她连朋友都称不上……对不对?」 遥稍微想了想,回答:「事情大概就如您所言吧。」 「你千万别放弃哦。我觉得呢,那女孩只是不敢喜欢上别人罢了。」 千早的口气,就像在对柚子说教一样认真。 「如果你是真心的,那么也许要花上一段时间,但她总有一天会正视你的感情。有志者事会成啦!」 虽然她说出口的成语有点错误,不过想表达的意思倒是很清楚。 「如果你被她甩了,那也没关系啊。」 千早稍稍退开,轻轻捶了一下遥的胸膛。 「到时候,姐姐我再全心全意来安慰你啰。」说完同时,还对着遥眨了眨眼。 遥不由得跟着笑了出来,点头称是。 两人边看着麻由边窃窃私语,这让麻由一脸不悦。 「好吧,那么我要走了。」 千早拿起放在长凳上的运动背包,往肩上一背。 「路上请小心。」 遥本来打算至少送她到大马路上,不过他也不能抛下麻由跟受伤的柚子,所以就只好在原地目送她离去。 千早挥挥手离开了他们。 「我啊!」 千早正要走出公园的时候,柚子突然大声地说道。 于是千早停下脚步,回过了头。 「不会再输第二次了!不会输给那个角色扮演女!不会输给那个轻浮的男人,也不会输给你!」 柚子仍然盘坐着,但已经回过头来,用燃烧着斗志的眼神看着千早。 「我绝对不会输给任何想要伤害小遥的人!」 千早脸上泛起了一抹苦笑,搔了搔自己的脸颊。 「嗯……我本来就没有打算要伤害他啊……不过,没关系,就是要有这种气势。」 千早心情大好地笑了起来,然后她又走向柚子,而且这次直接站在柚子前方。 「以前啊,有个女人教会我一件事。她说,变强的秘诀是要先有个喜欢的人。」 柚子以诧异的眼神抬头凝视千早。 「那女人并 不是战士,但是我却输给了那位女性,而且还是一招就败。」 「什么……」 千早伸手制止正要打岔的柚子,继续说了下去: 「为了保护喜欢的人,那一份强烈的心意,给了那位女性超乎想象的力量。」 虽然说的是过去败北的事迹,但千早的脸上却有着掩不住的骄傲。 「而且,那名女性所拥有的心情,你也同样拥有,这是非常了不起的武器哦。」 柚子轻轻垂下眼睑。 「活下去,好好充实自己!」 「……你跩什么跩。」 千早露出笑容,敲了敲视线低垂的柚子的额头。 「这是胜利者的特权啰。」 千早虽然嘴上这么说,她的笑容却没有鄙视败者的意味。即使柚子抬头瞪着千早,她也没有出手攻击或开口怒骂。 「嘿咻!」 千早再度把脚边的背包扛上肩膀。 「我会期待再度见面……不对,是再度战斗的日子到来。」 留下这句话后,千早这次是真的扬长而去了。 直到看不见千早的背影,遥才走向柚子。 「站得起来吗?」 遥朝柚子伸出了手。 但柚子并没握住他伸过来的手。 「……我没事。小遥你先带那女人回去。」柚子低着头这么说道。 「……我知道了。」 遥点了点头,从柚子身边离开。 「我们回去吧。」 「唔、嗯。」 遥陪着麻由离开公园。 「让柚子一个人在那里真的不要紧吗?」 麻由一离开公园便开口问道。 「她的伤势不重,不用太过担心,先暂时让她一个人独处吧。」 不只在战斗中败北,还被对手训斥一顿,对于不服输的柚子来说,这是一种极大的耻辱。 可是遥却觉得,如果柚子能够透过这次的败北,反思自身的不足,那么她就可以有所改变。她会比现在还要强上一倍、两倍。 ——我也必须改变……我也是非得变强不可的人。 『如果不在意自身的弱点,那么你永远当不上最强的人。』方才千早说的那句话,仍旧不断在他的脑海里回荡着。 虽然他不会坚持一定要像千早那样追求着最强的目标,但为了好好保护麻由,他必须让自己比任何人都强。可是—— ——我的弱点太多了。 他无法射出灵力,攻击敌人的时候,施予的痛击必定同样回击到他身上;若是杀生,则无论是身体或心灵,都会遭受极大的折磨及痛苦;变身之后甚至会陷入不知何时会苏醒的长眠,并且完全丧失灵力。 那是一个极大的弱点。 ——我必须克服它。 遥身上所有的弱点,每一样都是麒麟自身的特性。紫乃也说过,那是无法克服的。虽然他曾经努力练习释出灵力,但就如紫乃所言,一切只是徒劳无功。后来,连遥自己都放弃去克服自身的弱点了—— ——再试试看吧。 也许真的办不到,但是如果非得这么做才能保护麻由的话,那么他也只有放手一搏。 遥紧握双手。 「早纪应该已经到店里了吧?」 遥没回答麻由的问题,也没在听。 遥本来就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如果不是熟知他个性的人的话,很难从他的表情知道他心里想些什么。不过,此时的遥脸上,浮现出任谁都一目了然的严肃表情。 麻由静静地低下了头。 身边的遥仍旧神情严峻地陷入沉默。 两人第一次漫步在夜色中,气氛却安静得令人心痛。 后记 各位读者,大家好。 这是「单恋的麒麟」第三集。 这次也收录了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并附上一篇另外撰写的特别篇。 虽然不该一开始就这么说,不过我本来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本篇的部分能写个四话,另外再多撰写一回特别篇;但是因为首卖时间延后,而且页数又已经超过……唉——总之……真是对不起大家。 那么从这次开始,我想要利用后记的空间,向各位读者介绍自己喜爱的电击文库作品。 如果同行卖得好,就能刺激业界的整体景气,如此一来,自己留在这个业界的机会就会大增——我打的当然不是这种主意啰。此外,如果早早订下主题,那么以后就不必耗费心思去想后记要写些什么——我打的更不是这种如意算盘哦。 这次要介绍的,是有沢まみず老师的「犬神」。 每次电击hp的样书送到我家的时候,其它的连载作品我几乎都没有看,唯有这篇「犬神」是我一定会在送来当日看完的作品。 身为犬神使的高中生川启平太,与成为他犬神的少女阳子两人交织而成的喜剧。 内容很有趣。 阳子虽然个性任性又麻烦,但是瞬间显露出来的坦率又非常可爱;抚子个性文静,但是内心充满热情;友羽朝气蓬勃又天真无邪……以及许多其它可爱的犬神女孩角色。另外,请读者也别错过暴露狂、sm狂人、兜裆布男,还有那些不断登场的变态角色。对我来说,这一类的角色更能吸引我。 我喜欢可爱的女孩,但我更喜欢变态的角色。 所以在此推荐给各位,最新刊预计在(日本)四月发行哦。 那么各位,再会了。 下一集,麻由与遥之间的关系将产生剧烈的变化——暂订是这样。 2004年十二月 志村一矢 各位读者,大家好。 这是「单恋的麒麟」第三集。 这次也收录了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并附上一篇另外撰写的特别篇。 虽然不该一开始就这么说,不过我本来觉得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够本篇的部分能写个四话,另外再多撰写一回特别篇;但是因为首卖时间延后,而且页数又已经超过……唉——总之……真是对不起大家。 那么从这次开始,我想要利用后记的空间,向各位读者介绍自己喜爱的电击文库作品。 如果同行卖得好,就能刺激业界的整体景气,如此一来,自己留在这个业界的机会就会大增——我打的当然不是这种主意啰。此外,如果早早订下主题,那么以后就不必耗费心思去想后记要写些什么——我打的更不是这种如意算盘哦。 这次要介绍的,是有沢まみず老师的「犬神」。 每次电击hp的样书送到我家的时候,其它的连载作品我几乎都没有看,唯有这篇「犬神」是我一定会在送来当日看完的作品。 身为犬神使的高中生川启平太,与成为他犬神的少女阳子两人交织而成的喜剧。 内容很有趣。 阳子虽然个性任性又麻烦,但是瞬间显露出来的坦率又非常可爱;抚子个性文静,但是内心充满热情;友羽朝气蓬勃又天真无邪……以及许多其它可爱的犬神女孩角色。另外,请读者也别错过暴露狂、sm狂人、兜裆布男,还有那些不断登场的变态角色。对我来说,这一类的角色更能吸引我。 我喜欢可爱的女孩,但我更喜欢变态的角色。 所以在此推荐给各位,最新刊预计在(日本)四月发行哦。 那么各位,再会了。 下一集,麻由与遥之间的关系将产生剧烈的变化——暂订是这样。 2004年十二月 志村一矢 各位读者,大家好。 这是「单恋的麒麟」第三集。 这次也收录了在电击hp上连载的三话,并附上一篇另外撰写的特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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