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之王国》 人物介绍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李翠兰 隐藏了唐朝皇帝李世民侄女的身分,在商人家中被抚养长大。骑马、射箭与使剑的本领都相当了得,是个威风凛凛的16岁少女。对恋爱不太在行 刘朱璎 翠兰的侍女。三年前在酒楼担任占卜师时被翠兰赎回。是翠兰真心信赖的好朋友。 利吉姆 吐蕃的家臣,20岁。与反对翠兰和亲的势力似乎有所牵连?相当神秘的男子。 崔芙蓉 在吐谷浑负责侍奉翠兰的侍女。虽然出身唐朝,却对翠兰相当冷淡 尉迟慧 唐朝武将,20岁。与翠兰从小便是共同习武的好伙伴。征战多处后,成为翠兰的护卫官。 桑布扎 吐蕃的大臣,35岁。奉命暗中调查翠兰的身世。 序章 不知是何处传来的鸟啭。 翠兰跪在石造地板上聆听着那叫声。 是在偌大的奢华庭园中鸣唱?抑或是从哪户的鸟笼之中传出?正当翠兰沉思之际,来自窗外的初夏阳光,将窗边鸟儿的身影映照在华美的地板上。 翠兰不禁将视线往上移。 但下一瞬间,她立刻惊觉不妙。 她视线所及的并非小鸟,而是身穿龙纹黄袍的皇帝李世民。 「请原谅我的无礼」 谢罪之词脱口而出的翠兰发觉此举更加不敬。 从进入房间到坐在椅子上,李世民依旧一言不发。参与政治的重臣与武将就另当别论,在皇帝开口前,翠兰唯一能做的就是沉默等待。 李世民似乎无意计较小姑娘的无礼,不一会儿便开口了: 「无妨。起身,来朕身边。」 「遵命。」 翠兰恭敬地回话并俐落起身,却在跨出脚的那一刻踩到穿不惯的裙襬,狼狈地向前倾了一下。 近来流行的裙襬也未免太长了。 尽管如此,翠兰仍努力地假装镇静,静静地步向李世民身边。 虽然皇帝吩咐到他身边,但是若靠近到伸手可及之处仍属不敬。翠兰在数步之遥处停住,并再度跪下。 「好了,不用跪了。朕想看看妳的容貌。」 早在开口之前,李世民的眼神便不安分地在翠兰的全身四处游移。 倘若是别的男人做出这般举动,翠兰恐怕早已二话不说打下去并离开房间。但对方是大唐帝国的皇帝,而且虽说有着身分上的差异,不过对翠兰而言,他毕竟也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叔父。 翠兰的父亲李淑鹏和李世民同为唐朝第一任皇帝李渊之子。单论年龄而言,稍长两岁的淑鹏为兄,不过他是身分较低的侧室之子,与正室皇后所生的世民地位完全不同。 即便父亲拥有再高贵的血脉,其子嗣的身分高低却被母方所左右。 基于这点,淑鹏毫无疑问的只是庶民。然而李世民登基前便将淑鹏置于身边,登基后更厚封中书侍郎的官职。 尽管如此,翠兰也只不过是名官宦子女罢了。况且平日她是住在经商的祖父母家中,根本没有进出皇城的机会,就连像今天这样进入皇帝宫殿里的私人居所也是头一遭。 为何我会被召唤入宫呢? 翠兰觉得难以理解,开始揣测起李世民的意图。 从皇帝的体格到仪容,她每一处都仔细地打量着。 经历过无数战争的武将、杀害皇兄篡位的夺权者,然后变成一位难得一见的执政者。 被各式各样传闻所包围的皇帝,体态比翠兰想象中好。真要说的话,是属于比较丰满的类型,但全无些许松弛之处,反而让人感觉到充斥在那层皮肤下的力量。 而那股力量,亦从他的双眼流露出来。 「朕的容貌很有趣吗?」 李世民忽然用略带揶揄的口吻问道。 翠兰吓了一跳,但仍不慌不忙地回答: 「我认为至少比我的脸有趣多了。」 面对翠兰落落大方的回答,手拄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的李世民笑了。 「不,朕觉得你比较有趣喔。虽然会让人联想到你身穿胡服、骑马拉弓的英姿,不过你也很适合这身华丽的女装。」 「您过奖了。」 「我听过不少关于你的传言。」 剎那间,李世民的笑容消失在双眼深处,进而换上了观察者的表情。 「听说我的侄女无论使剑或射箭的技巧都很卓越,就算整列士兵也不是对手。近来有很多女子喜欢装扮成男人的模样,但却无人能做得如你一般。」 这是在责备我吗?翠兰心想。但李世民的表情毫无愠色。 「你父亲淑鹏,想必非常以你为傲吧?」 「这个嘛」 「有什么原因让你无法回答吗?」 「着实难以启齿。」 翠兰以坚定的态度拒答,李世民见状便用鼻子闷哼了一声。即使翠兰佯装不知情,然而实际上李世民明白翠兰不语的原因。 「是关于元吉的事吧?」 在一阵沉默之后,李世民爽快地说了出来。 翠兰的亲生父亲,名叫李元吉。 元吉乃唐朝建国者李渊的正室皇后宝氏所生的三个儿子之一。 拥有广大领土的大唐帝国在距今二十年前建国。 太原留守李渊,在前代皇帝隋炀帝执政失当,导致国家动荡之际趁机崛起。他逮住了留滞长安的隋炀帝之孙代王炀侑,最后命令炀侑将帝位传给他。 唐朝建国当时,元吉十六岁。 和现在的翠兰同年。 当时在太原留守的父亲十分宠爱他。举兵之后,他即被任命为太原太守,封为齐王。元吉自然愈发傲慢之心,忠心谏言的臣子全遭处死,身边充斥的尽是巧言令色的佞臣。 距今十二年前 元吉与长兄建成一同在玄武门遭到杀害。 讨伐皇兄建成的,正是现任皇帝李世民。 单从结果来看,这是不折不扣的谋反之罪;然而,若综观李世民对唐朝开国的贡献以及将周遭人们的反应考虑在内,会造成如此情势,绝不能全怪罪于李世民一人。 皇太子建成惨遭杀害之际,么弟元吉也一同送命了。过去元吉曾集结了建成的臣子并使其口径一致,不断要求兄长前去讨伐李世民。 元吉恐怕是很厌恶二哥世民吧?他不直接针对李世民本人,而是数次恶意攻击深受李世民信赖的臣子。 其中一则事件发生在十七年前。 那时翠兰之父李淑鹏跟随着李世民远赴虎牢县。 待在长安无所事事的元吉,将与淑鹏有婚约在身的翠兰之母强行带入自己的宅邸。 无法得知这是出自于对侍奉世民的异母兄弟的嫌恶,还是纯粹觊觎拥有佳人美名的翠兰之母。 趁着元吉外出之际被救出来的翠兰之母,立即就与淑鹏成婚了。 隔年翠兰出生后,周遭的人们都皱起了眉头。 究竟哪一位才是翠兰的亲生父亲呢? 这个谁都无法断言的疑问,只有翠兰的双亲知道答案。 翠兰的亲生父亲,是李元吉 那个身上流有大唐帝国建国者李渊的血脉,受极万民怨恨的男人。 当提起玄武门事变时,人们为皇太子建成的不幸遭遇落泪。 提到元吉时却正好相反。 因为他而遍尝苦难的晋阳人民不说,曾被其嚣张行径所践踏的长安人民也无不松一口气。绝对没有人会哀悼他的早逝。 「在口无遮拦的人们之间有许多流言,但你是李淑鹏的女儿。」 李世民以冷静的口气作结。他浑身散发着身为支配者的威严压迫感,仿佛意味着已不需要其它多余的解释或话语。 接着,李世民改以轻松的语气问道: 「怎么样?你愿意成为朕的女儿嫁给吐蕃王吗?」 「吐蕃王」 翠兰反射性地重复了一次。当她再次错愕自己的用词的同时,也在头脑的一隅思考着这样也算不敬吧?然而现在这种情形,早巳超出翠兰临时恶补来的礼仪所能反应的范畴了,会如此地对李世民发问,全是因为受到了突如其来的冲击。 吐蕃是位于大唐帝国西方的新兴王国。 在早先的汉朝与其后在乱世中争夺霸权的武将们,没有人会提到此地。这里只有一些小国瓜分着尚未开发的土地,再加上拥有三边皆被高山所包围的地理环境,此处更称不上是交 通要塞。 在古地图里,现今的吐蕃王国所在地仍是一片荒芜。 只有寻求稀世珍宝的商人才会前往那里。 在汉人们为了扩大势力版图而相互争战之际,吐蕃也默默地成就了自己的霸权。两国定为王都的国家中心点,各距千里之遥,而在吐蕃与大唐帝国之间也散布着零星小国,使得两国直接相连的国境并不多。 尽管如此 「你知道前阵子吐蕃军队攻进我国的领土吗?」 「是的。听说在松州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 「我军败了。」 李世民再度干脆地回应。另一方面,靠在椅子扶把上的手则更倾斜了,就像是陷入了深思一般。 「胜负底定后,吐蕃马上就撤兵了。他们不需要像松州那样的山村,但是希望能迎娶一位公主(皇帝之女)作为王妃。也就是说,他们无意以国与国的对等关系争夺领土,而是希望可以成为我的女婿,并且被认定为我唐朝的臣属国。」 「可是我并非公主。」 「我们是近亲的事实是不变的。」 面对翠兰的否决,李世民同样以否决回应。 「你知道现今人心的倾向吗?没有人想破坏终于到来的太平盛世。由高官乃至贫民,都认为婚姻理当重视门当户对。」 「陛下。我没有考虑过结婚这件事。」 翠兰半带恳求地诉说着。 因为遭到凌辱才生下翠兰,所以母亲极度憎恨她。 虽然有着父亲的庇护,翠兰母亲的憎恶逐渐发展为杀意。为恐危及生命,因此翠兰被送到以和西域交易为业的母亲娘家。 现在的翠兰,是商人世家的孩子。 而且还是个粗鲁而特立独行的女孩。 除了身穿男装从商,也会骑马、拉弓使剑,甚至出外打猎。而且她比一般男性坚强,更向堪称当代第一的武师学习武术。 不曾有男性喜欢上翠兰,而翠兰本身更没有对谁有过倾慕之情。 在她脑海中,只充满着家族事业、家人与习武之事而已。 「总之,希望能让我重新考虑一下」 「这可是攸关外交的问题。」 无视于翠兰的话,李世民继续说下去。 「尽管吐蕃希望的人选是公主,只可惜我那些多少还有些风骨的女儿们都已嫁人了。」 「但是陛下,我并不是公主。」 翠兰又强调了一次。 就算对方是敌人,翠兰也不想成为欺骗吐蕃的帮凶。 更何况,如果结婚对象是像自己这样的女孩,对吐蕃王也过意不去翠兰是真心这么认为。 只见李世民用拳头重击扶手,面红耳赤地怒道: 「如果这个女孩让吐蕃王扫兴的话就不行!最好是会骑马、熟悉武艺、身体强壮而且意志坚强的女孩。吐蕃位于山上,三不五时都刮着强风。这女孩一定不能败给经年累月的强风,而且必须能承担搭起两国间友谊桥梁的重责大任才行!」 李世民停了下来,凝视着翠兰。 「我之前也说过,以前曾经听过你的传闻,所以前些日子我命敬德邀你到狩猎场。妳的身手当真相当了得啊!」 原来如此。翠兰恍然大悟。 前几天与父亲交情很深的武将尉迟敬德带翠兰去参加由皇帝主办的狩猎活动时,翠兰就已经起疑了。虽然敬德算是指导她武术的导师,但是翠兰其实很讨厌在人前挥刀舞剑,她的父亲对这点也持相同看法。 尽管如此,那天两人却急急忙忙地将翠兰送出门。 不对还记得父亲那天一直喋喋不休地嘱咐她,别做会引人注意的事。不过,父亲平时就是如此,所以她将其当成耳边风。 「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陛下。」 「尽管问吧。」 「如果拒绝,我的父亲会因此而受罚吗?」 「我并没有考虑这种结果。」 李世民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已经没有退路,翠兰在心中也有所觉悟了。 无论提出多少问题,李世民都可以不由分说地直接下令。 要我以公主的身分嫁到吐蕃 而且,这无疑已经是最后通牒了。 正因如此,反而会希望能感觉到是由自己做主的实感。 倘若是自己决定的事,无论遇到多大的困难都能忍耐得住吧。 「你愿意嫁到吐蕃吗,翠兰?」 她再一次被询问,这次翠兰选择回答:「是」。 「请问是立刻过去吗?」 「两年后。」 「为何还要两年呢?」 「吐蕃是游牧民族的国度,为了公主的前往,他们想要建城。在那之前,妳可以住在掖庭宫(注:掖庭宫为嫔妃们的住处)。」 「请问是否可以回家呢?」 「你是朕的女儿了,想要见家人的话随时都可以让你见到;有需要的东西就尽管开口。没错就算是没必要的东西,只要你想要的都可以,明白了吗?」 翠兰稍微想了一下。 要在异国生活,绝对需要的东西是什么呢? 「吐蕃人会说汉语吗?」 李世民带着笑意松了一口气。 「立即为她安排吐蕃语的老师!」 第一章 前往草原 有谁正在看着我! 这样的感觉突然袭来,让翠兰反射性地拾起头。 可能是被马鞍上的主人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吓到,马儿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不过就在拉紧疆绳加上吆喝之后,原本受惊的马儿立刻回复原先的步调。 翠兰将头伸出为防日晒所披戴的斗篷,望向自己前方的队伍。 在淡褐色的细长道路上行进的队伍中,打头阵的是手持精细刺绣旗帜的武将。紧接在后面的是几位骑马的重臣、徒步的士兵,以及宫女所乘的七顶轿子。 青绿的大地向左右两旁延展,与伫立前方的绵延山峰形成一片和缓的倾斜角度。虽然现在是夏天,远方的高峰上却积着白雪。淡红色的天空宣告了傍晚的来临,数只大鸟在空中盘旋飞舞着。 自今天早晨通过了大唐帝国最边缘的领土鄯州之后,一路上就连一栋民宅都没有,除了这支队伍以外没有任何人影,也没有可以用来藏身的岩石。 翠兰摇了摇头,讶异着自己的胆小。 现在的她,感到了些许疲倦。 从长安出发至今二十八天,一直都是乘她坐不习惯的轿子来移动。到了夜晚,各地官吏的接待也令她感到苦闷。 对于在商家被扶养长大却又是官吏之女的翠兰而言,她可以了解为什么这些地方官拥有如此振奋的精神与认真的态度。款待即将下嫁友邦的公主,正是提升个人评价的好机会,但此事也同时隐藏反效果的危机,而这将由公主的心情来左右。 一想到这里就让人不禁担忧,因此翠兰始终保持微笑来面对这些招待。 没想到明明不快乐却还得保持笑容这件事,竟然如此耗费精神。 或许是因为如此,尽管现在换上了期待已久的胡服,也从乘轿改为骑马,她依旧感到如同被细长铁链捆绑住一般地呼吸困难。 「怎么了?翠兰。」 一道突如其来的低沉声音令翠兰吓了一跳。 声音的主人是身材瘦长的骑马男子尉迟慧出现在翠兰身边。 「没事没什么啦。」 面对翠兰含糊的回答,比她大四岁的青梅竹马用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她的脸。 只不过,映照出翠兰身影的只有右眼而已。 他的左眼隐藏在皮制的眼罩之下。 那是在之前远征时失去的。从长安出发之前,三年没见的慧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对她说明原委。 原本与经商的双亲四处旅行的慧,在九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父母,幸亏有其他商队的协助才得以抵达长安。他暂时住在翠兰的祖父母家,后来立志当上武官并成为将军,因此他成了尉迟敬德的养子。 翠兰在孩提时代,曾与敬德的儿子与养子们一同锻炼武艺,但是当他们到了一定年龄之后,便纷纷出征去了。 慧也不例外,从十四岁起便四处征战。 翠兰总是担心着慧。 尽管再度相见时慧长高了,发达的肌肉也让肩膀变宽了,然而面对变得如此气宇轩昂的他,翠兰的心情依然不变。 在翠兰的记忆之中,始终存在着慧总是瑟缩在马厩角落的身影。瘦小的身上沾满了淡褐色的尘埃,金发也仿佛褪为苍白。抱着膝盖蜷缩着身体的少年,因为失去双亲的打击,一时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 「你很在意这个吗?」 面对一直盯着他的翠兰。慧用左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罩。 翠兰连忙摇头,将视线移回前方。 「感觉好像很痛耶。」 「你从以前就这么胆小。就算手脚灵活并擅长使用剑和弓,但你还是不适合武术。劝你今后还是在一边看就好了。」 「我小时候也从来没想过慧将来当得了武将。」 面对慧不留情的批评,翠兰同样以毫不客气的话语回嘴。 听到慧辛辣的话语让她松了一口气。 当慧表示要一起去吐蕃的时候,翠兰顿时倍感安心。 只是,与翠兰共赴吐蕃这件事,将导致慧至今作为武将的战绩变得毫无意义。 慧失去一只眼睛所换来的功绩明明就是存在的啊一想到这点,翠兰实在忍不住再问了一遍: 「这样真的好吗?慧。现在回长安还来得及喔。」 「不用了。翠兰的祖父母有恩于我,为了不让他们的孙女坏了家里的名声,我会好好地守着她的。」 以苦笑回应慧的翠兰垂下眼帘。 在被皇帝召进宫前,翠兰的身分只不过是「刘家特立独行的大小姐」罢了。 帮忙照顾进出宅邸商人们的马匹、混在人群中搬运货物,还有帮视力开始退化的祖母填写帐本。 原本她认为只要一直这样活下去就好了。 就像对李世民说的一样,翠兰并没有结婚的打算。 但是,想独自在这个视结婚为女性义务的社会中生存,需要有一定的力量。会身穿男装,就是因为看上那便利性;学习武术是为了防身;而出外狩猎,也是因为有所益处才做的活动。 两年前,会参加由皇帝所主办的狩猎会,也是因为想要得到一张鹿皮来作为妹妹的生日礼物。 作梦也没想到,这件事带来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自从在长安的宫殿里对李世民回答了「是」之后,翠兰的处境完全改变了。 那是看似公主,实为悲哀的囚犯生活。 虽然李世民依照约定请来了教吐蕃语的老师,却完全无视于翠兰其余的要求。 尽管如此 算了,就这样吧。 如果将下嫁吐蕃和亲这件事想成是一种「工作」的话,就不用如此唉声叹气了。 只不过,依然有几个问题存在。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自己是假公主的这个事实。 以商人身分为傲的祖父母所扶养长大的翠兰,无论如何也无法打从心底认同这种卑鄙的交易,尤其想到伪装一事未来可能招惹的麻烦,就令人感到郁闷。 大约四个月之前。 吐蕃以迎接公主为名,派了十个人组成的家臣团来到长安。 成员以宰相喀鲁-通杰-由尔逊为首,还包括了次官堤-涩鲁-古吞、大臣酿-提珊,以及同为大臣的吞弥-桑布扎。看样子吐蕃的重臣似乎都来到了长安。 大多数的唐朝官员都认为吐蕃只是在尽他们应尽的礼数罢了,不过翠兰却不这么想。之所以会派出身分如此崇高的杰出官员们,想必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尽管想要探寻这个理由,翠兰却对吐蕃一点也不了解。 翠兰所知道的,就只有用来与人交谈的吐蕃语、那个群山环绕的国家被形容为神仙所居住之地、拥有长安完全无法比拟的高地,以及李世民曾提及那里经年累月吹着强风的这些事而已。 「慧,吐蕃是个怎样的地方啊?」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虽然慧在询问翠兰怎么了,但他的语气却相当冷淡。 不过他回答的终究是事实,翠兰的嘴角自然地浮现了笑容。 「说的也是。从现在起,我会用自己的眼睛去了解的。」 她用轻松的语气下了结论,并将视线游移到了位于行进队伍前方的轿子。 说不会不安是骗人的。 但是,只要有慧与朱璎在身边的话,翠兰就认为一定会有办法的。 乘坐在公主专用轿里的是翠兰的朋友,同时也是祖父母的养女朱璎。当她一得知翠兰将前往吐蕃,立刻很干脆地要求同行。 朱璎三年前还在一家名为「泉玉堂」的酒楼里担任占卜师。 虽然极受客人喜爱,但是实际上的生活却相当悲惨。她并非店家雇来的占卜师,而是酒楼的老板娘从人口贩子那里买来,被迫在店里为人占卜的女孩。 记得当初陪妹妹造访朱璎的占卜房时,翠兰着实被那华丽衣裳下的消瘦身躯吓到了。 她那被众人们评为可爱的娇小个子让人感觉到饥瘦;而被认为充满神秘感的苍白脸孔也毫无生气可言。 尽管如此,朱璎那对直视前方的黑色眼眸,却深深地吸引翠兰。 其后,翠兰来到酒馆确认她真正的想法,并拜托祖父母为其赎身。 祖父母为了能确实保护朱璎,便将她收为养女。 从那一天起,朱璎就成了翠兰最重要的朋友和家人。 可是用钱将朱璎买下一事,让翠兰至今仍心存歉意。当她表示愿意一同前往吐蕃时,翠兰的心情其实是难过大于喜悦。 她觉得自己只是取代了「泉玉堂」的老板娘,用金钱支配了朱璎的人生。 然而,等到实际踏上了前往吐蕃和亲的旅程之后,翠兰对于朱璎的存在只有无限感激。 朱璎有着外表看不出来的惊人行动力,以及比翠兰清晰好几百倍的头脑,同时又富有幽默感。 她也具备了敏锐的观察力,甚至可说是能言善道。 「如果觉得不安的话,叫朱璎帮你占卜不就得了?」 慧以不悦的口吻说道。 他对在长安出发前才刚认识的朱璎,似乎不大有好感的样子。 「朱璎说她不为自己身边的人占卜,我对占卜也不太」 正当翠兰这么说的同时 从前方发出了木头相互碰撞的巨大声响。 轿子从后方开始依序像骨牌般碰撞并往前倒下,扬起了漫天白色的烟尘。 女人们尖锐的惨叫声响彻云霄。 「朱璎!!」 意识到意外发生的瞬间,翠兰策马奔向轿子。 坐在最前方轿子里的朱璎,她的双脚无法自由行动。虽然能站起来,不过若没有东西供她搀扶,就无法走路和跑步。 就在翠兰还没前进几步时,一名骑着栗色马匹的老人抄到翠兰前方,挡住了她的去路。 这名老人是率领大唐帝国队伍的负责人江夏王道宗。 道宗的白色胡须飘动,细瘦的手腕巧妙地操控着马匹阻碍翠兰继续往前。 「请让开!道宗大人!」 「不行,翠兰公主。首先由我们来确认现场状况。」 「少说废话,让开!!」 「文成公主殿下!」 道宗逼近翠兰的马,抓住了马辔。 翠兰以燃着怒火的眼神瞪视着道宗。 这场短暂的争执,翠兰最后还是让步了。 又不能就这样将道宗踹下马,而且只要翠兰不接受他的作法,想必道宗绝对不会从她身边离开吧。当然,负责前去处理意外的士兵们,依然处在没有指挥官的状态下。 「我知道了啦,你赶快过去!」 道宗以坚决的眼神投向咬紧双唇、用力拉着缰绳的翠兰。 「请您谅解,我们必须以公主您的安全为优先。」 「好了好了,赶快去救朱璎吧!!」 正当最后一台轿子以不自然的态势倒向前方之际 与最前方的轿子并肩而行的桑布扎,立刻将手伸入轿子中,将坐在里头的少女刘朱璎拉了出来。 正当朱璎那不良于行的双脚离开轿子的瞬间,她所乘的轿子也和抬轿的脚夫一同应声倒地。撞击地面的轿子,伴随着飞散的细木片分裂瓦解。 桑布扎抱着朱璎,暂时离开了意外现场。 现场充斥着宫女的哭叫声与脚夫的声音,加上在现场忙乱走动的士兵们,让受到惊吓的马儿无法安静下来。 朱璎抓紧了桑布扎的手腕,她的小手依然不住地颤抖。如果此时让马儿发狂的话,恐怕立刻就会摔下马去。桑布扎虽然身为游牧民族,但实际上并不擅长骑马,不过为了保护朱璎,他也只好这么做出刚刚那种危险的行为。 「有没有受伤?」 被这么问及时,在桑布扎臂中的朱璎将脸抬了起来。 原先就比雪还白净的肌肤,如今蒙上了青灰死白的阴影;粉红色的小巧双唇也尽失血气。当被这么问到的瞬间,朱璎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不要紧。谢谢您。」 尽管受到惊吓,朱璎依然好好地道了谢。 完全看不出来是十五岁的稚嫩容颜,在轻柔卷发的妆点下,唯有那向上看着桑布扎的黑色双眸带有成熟的色彩。 事实上,朱璎拥有不输给成人的判断力与冷静。 桑布扎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四个月前。 那是在为了迎接公主而进入长安城的时候。 那时的朱璎端坐在椅子上,与盛装打扮并以落落大方的态度迎接吐蕃家臣团到来的公主正好相反。事后他向同为吐蕃臣子的堤-涩鲁次官问起,堤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接着再询问公主身边的侍女,所得到的答案是「雇来的占卜师」,还额外加了一句「真是个不起眼的女孩」。 为何大家都没有注意到朱璎的存在呢?桑布扎对此感到不可思议。 桑布扎身负要在迎接公主之际,确认其身分是否属实的密令。 仿佛木柴般没有肌肉的身躯、四角型的脸以及如丝线般的细长眼睛,还有那修剪整齐与年龄不符的苍白短发等等,光从外貌来看,桑布扎实在一点也不像密探。实际上,无论与对方的距离是近是远,他都很擅长仔细地观察对方。 而吐蕃王很了解这一点。 就算公主是冒充的,吐蕃也没有拒绝的权利。之所以会这么做,应该只是想提前拟订对策而已。吐蕃原先便打算透过公主当仲介者,再渐渐将大唐帝国的文化传入吐蕃。 为此他们攻打松州,进而得以与公主和亲。 桑布扎很反对这种作法。 因此对于额外费心确认公主的真伪这件事,他并不怎么热衷。 原先他还打算先让朱璎成为他的人,不过他立刻就放弃了这个计划。 朱璎拥有能看穿他人意图的能力,而桑布扎也不想因此招致她的嫌恶。 那么,公主在哪里呢? 环视四周,他马上发现了正在队伍后方与道宗争论的公主。 吐蕃人的视力比一般汉人好,更何况公主本来就是个很显眼的人物。 她比一般女性高,有着秾纤合度的体态。今天一早她换上了胡服之后,又更加地引人注目了。 乌溜溜的黑色长发在后脑稍高处绑成马尾,恣意地任其摆荡。坚毅的眼神与紧闭的双唇,与她充满英气的脸庞非常搭配。 虽然欠缺了一点贵气,也还称得上是位美女。 有趣的是,她本人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美丽。桑布扎未曾见过像这样贵为公主,却对自己的美貌毫无自觉的女孩。 公主在与道宗争执了一番后,离开原本的地方到手持旗帜的武将附近,然后很配合地下了马。 附近的士兵接过缰绳后,她很自然地道谢。 当其他士兵们开始准备铺床与架设帐篷时,接着她又匆匆忙忙地回到事故现场,一路上出声询问被载运前来的伤者,并确认他们的状况。 若是放任她不管,她可能会在找到朱璎之后加入照料伤者的行列吧? 不过道宗应该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留着白色山羊胡的唐朝高官,似乎对公主特立独行的惊人之举感到棘手。是因为担心伤害唐朝的威信?还是因为这位公主是假的? 虽然对于执行密令没有太大的热忱,但是桑布扎对此感到有趣,因此依然想知道真相。 「公主殿下!!」 桑布扎骑在马上叫住匆忙迈着脚步的公主。 「朱璎小姐在我这里!」 一听到这句话,公主立刻冲了过来。 桑布扎下了马,并让她看怀中的朱璎。公主一边放心地嘟嚷着「啊~~太好了」,一边用颤抖的指尖拭去朱璎脸颊上的尘埃。 「看来她并没有受伤呢。」 桑布扎以流利的汉语说着,并将朱璎载到铺有软布的地方。 年轻僧人发现了公主的身影。就为朱璎在软布上铺好了被褥。 「虽然时间还早,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我立刻去准备帐篷,请您稍待片刻。」 将朱璎放到床上后,桑布扎向公主行了一个礼。 已和道宗协商完的堤-涩鲁次官下了扎营的命令,桑布扎也加入架设帐篷的行列。 从吐蕃派遣到长安的使者只有十个人。 因此理所当然地全员都要参与架设帐篷的工作,特别是现在又只剩七个人。 这是因为奉命前往迎接公主的宰相喀鲁-通杰-由尔逊被挽留在长安当作是等待道宗平安归来的交换人质。 将宰相派遣至大唐帝国的举动,除了表示吐蕃对于迎娶公主这件事的重视之外,也代表了他们对唐朝皇帝的敬意,没想到却产生了意料之外的结果。 李世民相当欣赏喀鲁的博学与人品,因此强行将他慰留在宫廷之中。 尽管如此,站在吐蕃的立场,他们也不能就这样让出重要的宰相,因此李世民提议,在道宗平安归来之前,暂时将喀鲁当成是人质留在唐朝的地盘。 姑且不论届时李世民是否会信守诺言放他回去,桑布扎相信这位小他三岁的宰相的政治手腕,不管李世民说什么,这位聪明的宰相一定都有办法排除万难,在自己希望的时候平安归国。 问题出在他们这边 桑布札斜眼窥视公主的身形。 她此时正用僧人所准备的布,细心地擦拭朱璎脸上的脏污。 初次拜见公主的时候,就不曾感受到她身上有任何统治者的威严。虽然看得出她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充其量只是一般良家子女罢了。 在世间流传着对大唐帝国公主们极尽恶毒的批判。诸如财富是靠着皇帝的威信与受封而来、诱拐中意的男女当成奴隶、更甚者则是未婚却拥有众多爱人等等。 当然,桑布扎并没有时间去确认这些流言的真伪。 只不过,他实际见过的那几位公主,无一不用像是瞧见珍禽异兽似的眼神看着他们。 尽管圆滑的喀鲁宰相试图讨好她们,桑布扎也只能以苦笑的眼神回应而已。 可是那种轻视的眼神,并没有出现在文成公主李翠兰身上。 此外,还有一件令桑布扎在意的事。 要离开长安的那天早上,身穿新娘服的公主前去向皇帝请安。 周围聚集了唐朝的重臣们,而造访长安的吐蕃大臣们也一同列席。 皇帝带着轻浮的微笑从龙椅上俯视公主。面对他这样的举止,公主露出了不悦的表情。接着李世民又大剌剌地歪着头,含着呵欠问道: 「嫁到吐蕃去令你恐惧吗?」 「是的。」 公主也心不在焉地回答。 这时李世民拍膝而笑,总算把脸稍微转向前方。 「不用多作他想。就算你的态度强硬得像是不会向人屈服的野马,反正吐蕃王正好是游牧民族,驯服野马的技巧多得是,相信这个过程一定很有趣吧!」 李世民的话引来在场的群臣讪笑。 在那瞬间,公主的脸色发青且僵硬得令人同情。 究竟有哪位亲生父亲在女儿即将远嫁他国时,还能说出这种无情的风凉话呢? 一想到那天早上所发生的事,桑布扎总会不自禁地叹气。 对他而言吐蕃是故乡,然而他心知肚明汉人是怎么看待吐蕃的。 被高山环绕的野蛮国度 基本上,在汉人土地上的游牧民族都不受欢迎。 因为他们不时越过边境侵犯他国领土、伤害居民和掠夺财物。 吐蕃不曾侵犯过大唐帝国的领土,和一年之中都过着游牧生活的草原民族不同。他们在冬季会定居下来,因此也很擅长食物的储藏与保管,和其他游牧民族相比之下,他们可以过着不易被天候影响的生活。 但是从汉人的眼光看来,游牧民族全都是一个样。 问题就在于公主已经完全接受嫁到吐蕃一事,而且她过分积极地对吐蕃的臣子们展开连番发问,几乎令他们无法招架。 桑布扎还是头一次看到喀鲁宰相被女性问到几乎说不出话的窘样。 虽然有点轻率,不过他实在很想在心中拍手叫好, 他了解要一位十六岁的公主满怀希望地嫁到异国,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搭建帐篷的工作结束后,桑布扎将目光移回到公主身上,发现她正在和一位提着热水的僧人说话。 一副青涩模样的年轻光头僧人拥有不输给朱璎的苍白脸色,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僧人们以与公主谈话对象的身分加入和亲队伍,而他是其中最年轻的一位。 这位僧人从长安出发之后,已经和公主讲过好几次话了。 记得他好像叫阳善吧。 桑布扎翻着头脑中的名册,同时接近阳善。 「请问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被问到的阳善吓了一跳,肩膀震了一下。 坐在软布上的朱璎代他回答: 「阳善他说了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呢。」 看到朱璎的脸色回复了红润,感到安心的桑布扎脸上浮现了微笑。 「不可思议的事是指什么?」 「有人抓住了脚夫的脚」 「不!这是不能向吐蕃人士说的事情!」 阳善强行打断了朱璎的话。 看来他相当惊慌,否则怎么会用如此尖锐的语调说话。 待朱璎吓得不再说话后,阳善便匆匆离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桑布扎苦笑着歪头问道,这次轮到公主回答: 「您不觉得僧人说了不应该说的话吗?」 「是指怪力乱神之事吗?」 「嗯。阳善告诉我们,负责抬最后一顶轿子的脚夫说有人抓住了他的脚。」 「喔?那还真的是不可思议的事呢。」 桑布扎虽然像是同意似地笑了出来,内心却在想着会是哪一位脚夫所说。这件事也有可能是阳善自己捏造的,还是去确认一下比较好。 事实上,在吐蕃确实有着被称为魔术师的人物,他们拥有驱动精灵与魔物的能力。 假如是魔术师的话,的确有可能从草原中央抓住脚夫的脚吧。 然而桑布扎并没有再向公主她们多问什么。 说到施展魔术这件事,必须有与其相对应的时间与天气,不然就必须另作准备让条件符合,否则将会受到愤怒的精灵与魔物反击。 桑布扎并非一味相信传说的迷信之人,却也不是那种会全盘否定神秘现象的顽固派。 事实上在吐蕃王的身边,就有位能隔空移动物体的魔术师。 难不成是他吗? 桑布扎的脑中沉重地浮现某种想法。 注意到了他表情转变的朱璎问着: 「您怎么了?桑布扎大人。」 「不,没什么。请让我引领两位至帐篷内。」 桑布扎抱起朱璎,并用眼神催促着公主。 尽管这是非常失礼的态度,公主还是乖乖地跟了上来。 在由桑布扎引导进入帐篷之前,翠兰尽可能不去看横躺在软布上的伤者们。如果可能的话,她很想上前去帮忙确认宫女和脚夫的状况并照料他们。 然而这是会引来道宗震怒的行为。 身为礼部尚书的他非常在意这种尊卑关系,翠兰既不想被他额露青筋地教训,更不希望被道宗的训话所波及的宫女因此而怨恨她。 吐蕃的帐篷扎得非常牢固,里头很温暖。 箱型睡床并排而置,上头铺了许多羊毛织品与毛皮。 一将朱璎放到床上后,桑布扎便退了出去。 等到桑布扎的身影消失在帐篷中之后,翠兰便立即脱下皮制长靴,坐在箱型睡床上伸展手脚。 如此一来,循环不良的血液总算再次流通了全身。翠兰摸着柔软羊毛制的床铺,无法言喻的幸福感顿时传遍全身。 「很舒服对吧!」 对着微笑的朱璎,翠兰由衷地点头。 「不过」 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翠兰立即起身。 「阳善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啊,脚夫被抓住脚的事吗?虽然也有可能是脚夫自己编的故事,不过还是很奇妙,那也说不定是我之前不小心听到的吐蕃魔术呢!」 「吐蕃魔术?」 「对啊。我之前在宫中的庭院里听到堤-涩鲁大人对皇上这么说:『宰相喀鲁会施展魔术,可以帮得上忙』。」 「喀鲁大人会用魔术?」 翠兰歪着头,脑中浮现出那位吐蕃年轻宰相的容貌。 喀鲁-通杰-由尔逊是一个被评为美男子的人物,他拥有端正的容貌与深具气质的言行,且与桑布扎一样会说流利的汉语。虽然有点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倾向,却具备了教师应有的素质。 就连原先一开始抱着犯人上刑场的心情与他对谈的翠兰,也马上对他温柔稳重的气质抱有好感。只是在实际与他接触之后,又陷入了某种好像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唯有这个感觉让翠兰无论如何也无法真心喜欢他这个人。 「堤-涩鲁大人为什么要这么说呢?」 「是不是因为他想把喀鲁大人留在长安?」 「把宰相留在其它国家?为何要这么做?」 「难道是为了自己的仕途?」 不断一问一答的翠兰与朱璎相视而笑。 她们每次聊到吐蕃的时候总是会这样。 「该不会是因为堤-涩鲁大人的话,喀鲁宰相才会被慰留在长安的吧?」 「我也不清楚,那个时候堤-涩鲁大人身边有长安的翻译人员喔!」 「对喔,堤-涩鲁大人不会说汉语嘛。」 「你不觉得这样有一点奇怪吗?」 朱璎可爱地歪着她的小脑袋。说着理所当然的事。 「还有啊,『魔术』到底是什么呢?和方术或道术是一样的东西吗?身为一国宰相的喀鲁大人居然会使用它?」 「真的很奇怪耶。皇上应该会问得更详细,但是因为他们前往其它地方了,所以关于『魔术』的内容」 「失礼了。」 帐篷口的布帘外传来声音,朱璎连忙停止说话。 翠兰也将脱掉的靴子拉过来,并用裙襬藏住裸足。 不一会儿,堤-涩鲁跟随桑布扎一起进来,他端着两份装有热水的皿器,恭敬地向公主问道: 「您还好吗?公主殿下。」 「谢谢,我很好,毋需担心。」 翠兰挤出笑容,尽可能以淑女般的声音回答。 堤-涩鲁是吐蕃家臣团中最矮的,圆圆的脸很像狸猫,眼睛下方总是有黑眼圈,因此给人一种城府很深的感觉。 实际上他是一位与外表相反、相当正经的人。那对让他看起来好像很阴险的黑眼圈,正是他认真做事的性格所造成的。 「稍早我与道宗大人确认过了,脚夫与宫女的伤势并无大碍。今夜我们就在这里过夜休息,以期明日能一早出发。」 堤-涩鲁以吐蕃语进行报告。 「在前方有一座名为日月山的山岭,跨越它之后,就真正离开大唐帝国的领土了。我们的国王就在距离日月山十数天日程、一个名为河源的地方等候公主大驾光临。」 「河源是吐蕃的王都吗?」 「不是的,我国的王都是位在翻越日月山之后,比起回到长安的距离还要远一倍以上的地方。要到达那里的路程非常艰辛,山岭也很多,因此我们会先带您到拥有美丽湖泊的河源。」 「婚礼也是在那个地方举行吗?」 对于翠兰有点犹疑的提问,堤-涩鲁的语气缓和不少。 「公主殿下如果希望在王都举行婚礼的话,相信我王一定会答应的,但是当他见到公主之后,或许会希望当天立即举行婚礼。若是这样的话,希望您务必体谅我王的心情,我们将会感到非常荣幸与感激。」 「我明白了。」 翠兰明白此事已成定局。 堤-涩鲁解释完毕。不过,只是个伪装成公主的翠兰,本来就没有拒绝吐蕃王的权利。 尽管如此,翠兰依然很感谢堤-涩鲁凡事都向她禀报的细心。 自长安出发以来,道宗什么事都没有对她报告。出身商家的翠兰,尽管比一般的女孩更了解各地的地名与其它国家的事,但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长安,也无法体会实际身处其中的感觉。 不了解自己目前到底身在何处。对长途旅行者来说是件痛苦的事。 「多亏堤-涩鲁大人总是详细地报告,帮了我大忙。」 翠兰由衷地对堤-涩鲁道谢。 「这本来就是微臣的义务。」 堤-涩鲁惶恐地低下头。 「其实我应该要向公主殿下致歉。尽管奉命迎接您,却不会说汉语,实在是失礼至极。而公主却愿意学习我国的语言,着实令我们感到无上光荣。」 「虽然如此,我还有很多不了解的事。」 「只要在我可以解答的范围内,请您尽管提问。」 「那么,请告诉我关于吐蕃魔术的事情。」 翠兰才刚说完,堤-涩鲁的嘴立刻张得大大的。 他与桑布扎四目相视,并将手放在地铺上深深地磕头。 「真的非常抱歉,虽然臣不知道您是打哪儿听来的,但是现在的时间不适合向您说明这件事,臣唯恐公主殿下会有危险。今晚就请您饶过我们,臣必定择日再对您好好说明。」 堤-涩鲁用恳求般的声音说道。拾起头的他,额头上冒出了汗珠。 翠兰明白了,只好请堤-涩鲁他们退下。 堤-涩鲁慌张的样子让翠兰她们吃了一惊,虽然他暂时为帐篷内的两人带来了话题,最后也仅能以似乎有什么禁忌这个结论来作结。 「你肚子会饿吗?朱璎。」 无法再忍受继续思索那些细琐之事的翠兰问道。 从两年前开始,她发现自己尽是在思考那些想了也没用的事。 「有点饿了耶,翠兰小姐。」 朱璎露出了微笑。 她的笑容不可思议地缓和了翠兰的心。 「我去拿一些吃的东西。」 这么说的同时,翠兰站了起来。 一走出帐篷,她的身体马上被冷冽的风所包围。 不知不觉中,太阳已经沉入西边的山峰,色彩鲜艳的残光渲染着暮色已薄的天空。午间毫不留情的酷 热已经消逝,宣告夜晚来临的风吹过草原。 风轻拂着翠兰的头发,轻柔地吹动她的身体。 随着冷空气逐渐夺走手脚的热度,也舒爽地将白天的疲劳带走了。 呼忍不住发出声音来作个深呼吸的翠兰,暂时将眼睛闭上。 真希望能就此融化在风中,越过草原 但是 沉浸在感叹里的时间很短暂。 翠兰听到有人在呼喊着公主殿下,她睁开眼睛。 一回头,只见提着锅子的慧和一脸愠色的道宗站在帐篷旁边。 「请问我能进去吗?」 道宗以不悦的口气问道。 看他无视站在一旁的慧,可以想象现在他似乎不是很高兴。 回应他之后,翠兰请两人进入帐篷。原本以为又要被教训而感到忧郁的翠兰,在另一方面也想知道宫女与脚夫的状况。 帐篷里,朱璎在地铺上排起水晶,似乎在占卜什么事。 「唉呀!道宗大人。」 对拾起头的朱璎,道宗以充满轻视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虽然慧大人好像在等您用餐,但是在那之前我有话要对您说。可以的话,不希望有其他人在场」 「这样的话我们就出去吧。」 「请等一下!翠兰殿下。」 道宗气急败坏地阻止想再度离开帐篷的翠兰。 「贵为公主的翠兰殿下不需要离开,希望您可以请他们离开帐篷。」 「但是这」翠兰将反对的话吞了回去。 无论怎么想,与其要行动不便的朱璎离开,还不如由翠兰和道宗到别处比较快,但是这种理所当然的事,对道宗而言根本就是强词夺理吧。 或许是感受到僵化的气氛,慧带着朱璎离开了帐篷。 和翠兰独处之后,道宗叹了个大气。 「请问为何这里没有除了刘朱璎以外的侍女?」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她们在这里也无事可做嘛!」 「无事可做?可以说『无事可做』吗?」 面对道宗咄咄逼人的质问,翠兰闭口低下头去。 她明白他想说什么,没有随侍在公主身边乃侍女失职,他认为她们会如此怠慢正是翠兰造成的。 宫女们都是奉了照顾翠兰之名才会与队伍同行的。 然而从被命令共同前往吐蕃开始,她们就完全放弃了这项工作。 只要想到自己被赠送给吐蕃王,再也无法回到长安,那感觉就好比坠入了绝望的深渊。 蛮不在乎的态度里隐藏的是对游牧民族的恐惧。在从长安出发至此的途中,还有宫女向翠兰抱怨,甚至哭诉着希望能够回家。 就这样,宫女们只顾着怨叹自身的不幸,拒绝主动服侍翠兰,而翠兰也没有自信能应付她们。 她无法完全接受他人的照料。当肚子饿的时候,翠兰会觉得自己去拿食物还比较快;如果没现成的食物就自己煮。静静地坐在那里等谁送来,对翠兰而言是件痛苦的事。 「关于那件事,道宗大人,难道不能让那些宫女回长安去吗?」 「您说什么」 道宗到刚才为止脸色还一片苍白,如今却脸红脖子粗地怒斥: 「她们可是负责照料公主的人哪!」 「我知道啊。但是到了吐蕃之后,应该会有吐蕃的侍女吧。没有必要强迫大唐帝国的宫女一起去不是吗?今天的意外也有造成伤者出现,就让我来拟文请求皇上同意好了。」 「恕难从命。」 道宗沉着脸拒绝这个提议。 「就算侍女是负责照料公主,但是她们并非属于翠兰殿下您一人,而是皇上要献给吐蕃王的贡品。如果您坚持要让谁回去的话,我会选择尉迟慧与刘朱璎。」 「慧和朱璎?」 「没错。尉迟慧虽然身为唐朝武将,但是其实是身分较低的胡人,而且还总是用傲慢且锐利的口气对待翠兰殿下。那种桀骛不驯的态度恐怕会惹来吐蕃王的不悦,若他误会公主带男妾同行怎么办?」 「男男妾?慧他可是我的护卫官耶!」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带给吐蕃王什么印象。」 道宗满腔怒火地继续对着翠兰说下去。 「最亲近公主的一名侍女称为媵人(注:媵人指陪嫁之人。),也就是身分高于一般宫女的侧室人选,而翠兰殿下却选了那种双脚不能行动又一脸穷酸相的女孩,这更是个会惹吐蕃王不快的重大问题!」 「道宗大人!!没必要污辱我的朋友」 「您可知淑鹏大人为您花费了多少苦心吗?」 道宗提到了父亲的名字。 他是这个队伍中除了慧与朱璎之外,唯一知道翠兰真正身分的人。当然,道宗并没有在长安与翠兰碰过面,不过他似乎知道翠兰的父亲是谁。 「我父亲做了什么吗?」 翠兰小心翼翼地询问。 当时父亲担忧地为她送行,温柔的眼神中充满了悲伤。虽然翠兰从三岁起就被送到祖父母家生活,但是父亲从未亏待过她,反而对这个从小被母亲疏离的女儿灌注了全部的爱意。 「他向皇上求情,希望能让尉迟慧和刘朱璎与您同行。您知道那会造成什么结果吗?此举可是会伤害到淑鹏大人的地位和名声呢!」 道宗正以可说是有点卑鄙的说法试图说服翠兰。 「即将成为吐蕃王正妃的翠兰殿下,会遭到身为侧室候补人选的宫女们厌恶与敌视也是可以了解的。希望翠兰殿下不要为这种细微末节的事困扰,确实尽到大唐帝国公主的义务。」 「义务?」 翠兰茫然地重复着。 该尽的义务,不就是以公主的身分嫁到吐蕃吗? 两年前奉命接受这场婚姻时,翠兰就一直很努力,努力学吐蕃语以及裁缝;也去习惯穿长裙,并且按照侍女们所说的学会了化妆 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尽到公主的义务罢了。 「您了解吗?翠兰殿下。刚才我问过堤-涩鲁大人,吐蕃王是在河源等您,然而河源并不属于吐蕃,而是吐谷浑的领土,如果在那种地方举办婚礼,对我们大唐帝国将是无可抹灭的污辱。」 道宗不顾翠兰的心情,自顾着口沫横飞地说个不停。 「请您向堤-涩鲁大人反应,要求在吐蕃的王都举行婚礼。」 「我并没有命令堤-涩鲁大人的权力吧?」 「您在说什么啊?翠兰殿下可是即将成为吐蕃王王妃的人不是吗?」 「我连宫女的际遇都无法决定了,更何况是这个要求呢?」 翠兰自嘲般地笑了,并将道宗请出帐篷。 第二章 赤岭攻防战 隔天一早,翠兰被人与马匹慌乱踩踏的脚步声吵醒。躺在她身旁的是一头柔软卷发盖住脸庞的朱璎,她正用不安的眼神看着翠兰。 帐篷中,凝结的冷空气依然昏暗,看来尚未日出。 「别担心,朱璎,我出去看看情形。」 翠兰下了床,整理好衣服后走出帐篷。 东边的天空已散发出黎明的淡淡光辉,平原却依然沉浸在白色的晨雾中。她好不容易才将雾中走动的人与马的影子看清楚。 如果随意进入这一大片浓雾之中,说不定会被惊慌的马匹踢中。 但是翠兰依然焦急地跨出了脚步。 尽管开口闭口都是公主,道宗却未向她报告队伍中的异状。 毕竟自己不是皇帝的亲生女儿,所以也不能怪他没尊重自己,但是毕竟自己也算是构成这支队伍的「主因」,多少也该及时向她报告状况吧 还是说,凡事都想知道的翠兰很奇怪?所谓的公主,难道要像落入水里的花朵?抑或如风一般虚无飘渺地存在就行了吗? 开什么玩笑! 翠兰将松开的腰带重新绑好,迈入雾中。此时她听到了振翅声,一个柔软的东西擦过她的脸颊掉在地上。 捡起来一看,是一根偌大的咖啡色羽毛。 似乎有鸟类在雾中飞翔。 当翠兰用手指转动羽毛时,桑布扎由浓雾的另一端出现。 「公主殿下,您醒了啊。」 「这骚动是怎么回事?桑布扎大人。」 听到翠兰这么问,桑布扎耸了一下肩。 「好像是脚夫们偷了行李逃走了。」 「怎么可能」 「是真的。」当翠兰叫出声的同时,背后传来慧的回答。 慧从雾中现身,脸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苍白,不过他的皮肤原本就很白晰,所以这说不定只是翠兰自己想太多。他那剪短的金发上沾附着水滴,散发出细致的光芒。 「刚才确认完毕了。宫女也逃走了四个人。」 慧的声音中不带任何感情。 「总之,已派使者到鄯州去了。无论他们要往哪儿逃,一定都得先回到鄯州的镇上,因为他们需要先把带走的行李换成金钱。」 「马匹有被偷走吗?」 「我们的大约被偷走了四匹,吐蕃的马则没事。」 「那几位宫女是被脚夫带走的吗?」 「不是,是她们自己想逃走的。宫女们都在同一个帐篷内休息,要从中挑选自己喜欢的女人带出来,还要不被其他宫女发现是不可能的。而且她们是靠自己的脚跑走的。」 「是这样啊」 听完慧的话,翠兰点了点头。 作为宫廷的女性员工,宫女的身分还分为好几种。这次翠兰所带的宫女之中,绝大部分都是未曾见过公主容貌的官婢(宫廷的奴隶)。 这些官婢之中,包括了因为遭到连座处罚而被剥夺市民权的良家子女,还有被拐骗卖掉的地方豪族之女。尽管受过高等教育也熟知各项礼仪,不过她们到死也无法离开皇宫。 这次的吐蕃之行,虽然让她们怨叹不已,最后却演变成了千载难逢的脱逃机会,这似乎也不值得稀奇。 同样身为奴隶阶级的脚夫就更不用说了。 「看来情势似乎相当不稳定啊。」 听到桑布扎蕴含着笑意的声音,翠兰松了一口气。因为厌恶去吐蕃而逃亡一事,对吐蕃人而言自然是个侮辱。 但是,桑布扎的表情看来反而挺轻松的。 「请不用担心,公主殿下,吐蕃也有侍女喔。」 桑布扎轻笑着从翠兰他们身边离开。 一行人自营地出发时,已经是中午的事了。现在人数锐减,队伍大半是由士兵所构成。会逃走的人,都是因为不知道进入吐蕃后还会遇到什么状况才会这么做的。昨天被卷入轿子翻倒事件而受伤的脚夫,几乎都已经逃走了。 天空与昨天正好相反,布满了乌云。 被灰色云朵所遮盖的天空虽然看不到闪电,但是饱含湿气的强风吹拂着草原,周遭弥漫着即将要下雨的味道。 「好像会下雨呢。」 跟在翠兰身后的慧,一个人嘟嚷着。 从后面跟上来与慧并排同行的桑布扎,却用充满自信的声音否定了慧的猜测。 「不会下的,请放心。」 翠兰从他们两人的对话之中想起了一件事,于是将视线朝向与桑布扎同乘一匹马的朱璎。与她四目相接的朱璎稍微侧了一下头,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她应该也想起了翠兰祖父的事吧。 一旦下雨,商队就无法移动,而翠兰家的生意也会暂时变得清闲,因此翠兰的祖父决定下雨的日子就在家里打牌,而这也包含着要招待留宿家中的商人之意。 实际上,翠兰并不觉得祖父是真心想招待客人,他总是喜欢认真决胜负,不但毫不客气地赢客人。有时为了获胜还会要点小手段。 『喂,朱璎,帮忙占卜一下吧。』 每当遇到要作决定的危急状况时,祖父总会向朱璎求救。 而见多了这种状况的朱璎,则会非常干脆地拒绝。 『来不及啰,老爷。决断力也是实力的一种唷!』 每当听到他们两人套好的对话,桌前的商人们总会笑得合不拢嘴。而翠兰最喜欢一边听着他们的声音,一边眺望外头的雨烟。 当然,雨如果下太久也是很恼人的。翠兰的工作是帮忙照顾商人们的马匹,这种时候即使帮满身大汗的它们洗澡,也几乎干不了。也有些马匹还会因运动不足而发胖,导致身体状况变差。 即便如此,偶尔来场雨也能为身心带来放松的机会。 「如果喀鲁大人在的话,就可以确实判断是否会下雨了。」 桑布扎沉稳的声音,将翠兰从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们的宰相大人,可是预测天气的行家喔。」 「那就是魔术的真相吗?」 翠兰这么一问,桑布扎的脸色抹上了些许阴影。 「现在的天气不适合谈论魔术,待云散开、天气晴朗之后再说吧。」 留下这句话的桑布扎策马前进,到队伍前方去了。 即便翠兰想问慧,他也骑着马退了下去。 为何大家都走了?翠兰正觉得可疑的时候,由前方而来的道宗将马骑到她身边。 道宗向翠兰致歉。他白色的胡须正随风摇动着。 「今早由于臣的监督不周,让大量的叛徒溜走了。前去追捕他们的命令下得太晚,导致连一个叛徒或是任何被盗走的物品都没能取回来」 「这不是道宗大人的责任啦。」 翠兰以不介意的口气回答。 他应该道歉的对象是吐蕃王。 以及唐朝皇帝李世民。 也就是掌握了这支队伍最前端与最后方的两位领导者。 「昨天发生的事,堤-涩鲁大人也已经知道了,道宗大人不用担心会被吐蕃王责备;就算是皇上,应该也不会把自己挑错人这件事怪罪到道宗大人身上。」 「诚恐地为臣的失误」 道宗没有对翠兰的挖苦感到生气,而是神情萎靡地将头低下。 这一刻,翠兰对这位踏入老年的武将感到相当过意不去。 虽然他的话总是尖酸刻薄,却不是坏人。对于专司祭祀、礼法等的礼部省长官来说,他只是对礼仪举止方面抱持着强烈的坚持。这个职位也可说是他的天职。 此外,他也拥有武将的一面。身为公主和亲队伍的随行者,想必背负了很大的责 任吧。所以会这么爱面子也是无可厚非。 「昨天我问过堤-涩鲁大人了,那座山是日月山吗?」 用这个问题代替饶恕的话语,翠兰指向耸立在前方的山峰。 道宗有气无力地笑着并眯上双眼。 「日月山吐蕃的人们好像都是这么叫的,不过,唐人们称它为赤岭。我在五年前,曾奉皇上之令越过那座山。」 「是为了战争吗?」 对于翠兰有点顾忌的问法,道宗扬起了下巴。 「没错。不过对手并非吐蕃,我们是前去讨伐吐谷浑。」 「吐谷浑」 『河原并非吐蕃,而是吐谷浑的领地。』 昨夜道宗拼命强调的话,再度在翠兰耳边响起。 「吐谷浑是怎样的国家呢?」 翠兰不直接问为何在河源举行婚礼对大唐帝国是屈辱,只是希望道宗能告诉她事情的梗概。唐周边的小国多如繁星,想要详细了解唐与每一国的关系是很困难的,但是她仍希望避免听到道宗身为唐朝武将所说的片面之词。 「吐谷浑是游牧民族的国家。」 胡须随着微风摇晃的道宗开始讲述。 「百年前,听闻它是支配了从这一带到赤岭那端被称为青海的地区的大国,甚至连通往西域的玄关口阳关都在其势力范围内。但是后来逐渐衰退,如今已退化成一个小国。会演变成如此,全因三代前的国王杀了与隋朝同盟的兄长并夺取王位,甚至还将兄长之妻的隋公主据为已有。」 「与兄长的妻子再婚吗?」 「是的。身为弟弟。无论兄长的生死,本来就应该对兄嫂心存敬意才是,然而他却将其纳为已有,因此听说公主的父亲隋文帝非常震怒。」 接下来道宗停了下来,看得出他稍有犹豫。 翠兰明白道宗踌躇的理由。 正如他所说,在汉人的观念里,嫁过来的女子就是家族的一分子,所以就算是与丈夫死别,也不应该与流有该家族血脉的人再婚,这等同于近亲相好,是被视为违背人伦的行为。 但是游牧民族却有着这样的习惯,当继承父兄的财产之际,会将除了生母之外其余的女子全部接收,成为自己的妃子和小妾。 这也是汉人讨厌游牧民族的理由之一。 然而在十四年前,这种禽兽不如且被众人所鄙弃的行为,现任唐朝皇帝李世民也曾做过。他将弟弟元吉的正室杨氏变成自己的爱妾。 「惹火隋文帝的吐谷浑王后来怎么了?」 翠兰催促他继续讲下去,道宗似乎松了一口气地继续说道: 「五年前,他被向唐朝表示臣服之意的儿子顺殿下杀了。」 「也就是说,那位顺殿下取下父亲的首级自立为王啰?」 「这个嘛吐谷浑内部分为亲唐派与反唐派,即位后的顺殿下,不久后也被杀害了。现在的国王是顺殿下之子诺曷钵殿下。」 「那位诺曷钵殿下是与唐朝敌对的吗?」 翠兰问完,道宗以不悦的表情摇摇头。 「诺曷钵殿下是唐的同盟者。他的父王顺殿下也曾长期待在汉人的土地,还曾经受封辅佐皇帝,因此身为他儿子的诺曷钵殿下不可能与唐朝敌对。」 「但是,吐谷浑内部还是有反唐派存在对吧?」 「对,问题就出在这里。」 道宗的声音转为强硬。 「吐谷浑先王顺殿下宣告即位当时,对于他与大唐帝国结盟不满的弟弟尊王,也自封为吐谷浑王。」 「意思是指,有两个吐谷浑啰?」 「正是如此。待尊王过世后,其子马札多哥可汗也继承了其父的脚步。」 「而『河源』是马札多哥可汗所统治的土地对吧?」 总算讲到重点了。翠兰点了好几次头,在心中玩味着这个终于引导出来的答案。 恐怕这个由马札多哥可汗所统治的吐谷浑,是将吐蕃作为后盾吧。 然而唐朝却只认同由诺曷钵统领的吐谷浑,并不承认马札多哥可汗。 大唐帝国绝对不能承认马札多哥可汗。说它是大国也好,小国也罢,吐谷浑的领土所在之处只要稍微再向外延伸一点,就会抵达西域了。 倘若吐谷浑的领土全部归马札多哥可汗所有,日后大唐帝国恐怕就无法与吐蕃争夺西域的利益了。 没错在松州被吐蕃击溃时也是如此。李世民在觊觎攻下西域的机会。 那时正好是镇压住隋末时期的内乱,国力达到鼎盛之时,李世民冀望能将从大食与天竺得来的利益,全部存进国库内。 为此,他想要攻打高昌国。那是距离大唐帝国前进西域的玄关口玉门关非常近、并且对唐朝采取反抗态度的绿洲王国。 两年前的李世民为了完成这个目的亟欲出兵。 吐蕃侵略松州这件事,对他而言只是件芝麻小事。 然而,又无法就这样舍弃松州。 杀了皇兄篡位的李世民,最害怕的莫过于被盖上没有资格当皇帝的烙印。大唐帝国的人民会认可他为皇帝,是因为他乃平定内乱的英雄,也是回复了唐朝国力的政治家。 李世民唯有在战争中不断获胜,才能显示自己的正当性。 为了出兵西域还是夺回松州而烦恼不已的李世民,吐蕃此时提出与公主和亲的要求,对他而言正是场及时雨,更何况对方还愿意称臣。 于是,翠兰被选中了。 这是基于唐朝的社会规范「结婚最重要的是门当户对」。 既然觉得吐蕃是臣下,那直接说因为我也是臣下之女不就好了? 翠兰没好气地想着。 另一方面,她也能理解为何李世民不愿惹恼吐蕃的原因。 那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纠纷。翠兰本身也是因为不想惹李世民生气才愿意伪装成公主,因为李世民拥有将翠兰全家冠上莫须有之罪的权力。 「倘若在河源举行婚礼的话,就代表我大唐帝国承认了马札多哥可汗所统治的吐谷浑,对吗?」 翠兰认真地询问道宗。 留着山羊胡的老将陷入了思索,在短暂的沉默后,摇了摇头。 「其实并没有这么严重。」 「那您昨天说的并不对啰?」 「是的。后来臣思考了一下,听说马札多哥可汗的母亲是吐蕃王的姊姊。利用这层关系的话,或许就可以把吐谷浑的国名问题从这件事里剔除了,毕竟对丈夫的姊姊尽到应有的礼数,对汉人而言也是种美德。」 这种虚假的美德有用吗?想反问的翠兰,努力地不将这句话说出口。 微风吹动的发丝轻拂着翠兰的脸颊。 被风吹到冷得回过神的翠兰一抬头,瞬时有一道朱红色的光如箭矢般射入眼睛。 不知从何时开始,道路变得非常倾斜,原本应该还很远的山峰已经离他们很近。尽管陷入相连山峰间的太阳已失去了上午的热度,却依旧散发出让人无法直视的光芒。 翠兰身边的风景正变换成深沉的色彩。 日正当中的溽暑如今隐藏到影子里,傍晚时分的寒气静静地从马蹄下窜起。 待翠兰发现时,背着佛鑫的阳善正在取下她的马辔。 翠兰对她在马上打起盹的行为感到不好意思,立即开口道歉: 「抱歉让您费心了。」 阳善摇摇头,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没这回事。这么说有点失礼,但是公主殿下看起来真的很累的样子,其实我也累了,昨晚为了照顾伤者们到处奔走,结果天亮时一看,大家居然都逃走了!」 「就是说啊!你的 心力全都白费了。」 翠兰也以苦笑回应阳善充满笑意的牢骚。 她最初并没有考虑让僧人同行,是吐蕃的宰相喀鲁向她提出建议的。吐蕃并没有佛教,然而他建议如果想要有心灵的支柱,最好向皇上拜托,让僧侣加入和亲的队伍之中。 虽然他讲得也不是很清楚,但是翠兰与大多数的唐人一样,同样会去庙里拜拜,对僧人也抱持着尊敬之意。如果佛教就此由自己的人生中消失就太可悲了,因此翠兰考虑向李世民提出让僧人同行的要求。 但是另一方面,她认为同行者少一点比较好。 因为被命令一同前往吐蕃的人们,想必会表现出相同的激烈不满,而且,她总觉得喀鲁只是在哄她罢了。 「我不需要僧人同行。」 听到翠兰这样回答,喀鲁问她为什么? 翠兰稍微想了一下,好不容易才挤出毫无破绽的回答。 「吐蕃应该也有各位尊信的神明吧?我决定信那位神。」 听到这个答案,喀鲁退让了,他在口头上表示同意。 过了几天,当翠兰得知依然会有僧人一同前往吐蕃时,不知为何感到有点挫败。 不过现在她却觉得有阳善等人同行实在太好了。 这个队伍中并没有医生。 僧人虽然并非医生,却比一般人拥有更广泛的知识。 尽管大部分的人都逃走了,但是受伤的宫女与脚夫有获得妥善的治疗,让翠兰感到十分放心。 「脚夫他们的伤势如何?」 「很幸运地,并没有人骨折,也没有人受到内伤,大家都算平安,还有力气将供应的食物通通吃个精光。」 「这样吗?太好了。」 翠兰放心地松了一口气,感到不可思议的阳善眯起了眼睛。 「说到这儿,那位脚夫究竟讲了些什么?」 「啊,您是指脚被抓住的事吗?」 昨天听到阳善说的话时,翠兰并不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是横躺着或是在水中就算了,走在草原正中央居然也会被谁抓住脚就算真的有人被抓住脚,应该也不会被其他人注意到,而这个被抓住脚的人,恐怕会因此被后面走来的人或马踩扁吧。 面对陷入沉思的翠兰,阳善开始发表高见。 「我觉得是幻术,因为我听说吐蕃有被称为魔术师的人」 「嗯,我也有听说魔术师这件事。」 「虽然不太了解详情,不过我想应该是像道士或方士一样,能操弄鬼神或使用妖术的人吧。如果是这种人的话,要抓住脚夫的脚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抓住脚夫的脚要做什么?为了让宫女和脚夫他们受伤吗?」 「这我也」 阳善一时语塞。 翠兰也对自己居然想从他身上得到答案一举感到不好意思。 魔术这个罕见的名词是属于吐蕃人的,不过他们并不想提这件事。就算假定吐蕃王身边的人对与公主和亲一事抱持不同意见,对阳善而言,也只不过是在某个未知国度所发生的事情罢了。 阳善退下之后,这次换慧的马与翠兰并行了。 「你和那个白和尚在讲啥?」 面对慧唐突的提问,翠兰投以严厉的视线。 「他不叫白和尚,要叫他阳善大人。」 「真烦哪,我最讨厌和尚了,总是说些自以为是的话,什么忙也帮不上。」 「阳善大人可是帮了很多昨天意外受伤的人喔!」 「然后那些人夹着尾巴跑了,根本不算帮到忙。」 慧啐了一声,将眼光移向前方的山峰棱线。 「话说回来,前面好像开始扎营了,今天似乎是要在山腰架帐篷。」 「如果能跨过这座山就好了。」 「那样的话,应该就会在下坡路的山腰上扎营吧。」 言外之意就是反正结果都一样。听到这句话的翠兰的双颊涨红了。 突然,她感到有道如剌般锐利的眼神注视着她,因而抬起头来。 视线是从正面山坡上的棱线中射来。 翠兰抬起手遮住夕阳,寻找视线的主人。 但是夕阳依旧令人目眩,她无法直视那个方向。因强光而渗出的眼泪,让眼前的山脊和走在前头的马儿尾巴都变得模糊了。 「怎么了?翠兰。」 翠兰没有回答一脸担心的慧,反而挥鞭策马前进。 昨天她感觉到有人在看她这件事,算是当作自己多心。 但是这次的视线并不是自己想太多。 虽然不清楚这个视线下隐藏了什么样的意图,不过确实有活生生的人在注视着她。 随着马鞭挥下,马匹重重地迈开脚步向前狂奔。 伴随着马蹄声,一阵烟尘扬起。 「等一下,翠兰!」 不顾慧的阻止,她骑着马冲向棱线那端,队伍里的人无一不对翠兰投以讶异的眼神,而久未体验的疾风吹抚着她的颈项。 转瞬之间,翠兰忘却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她想要就这样一直奔驰下去。 而此时,神秘的视线也消失了。 如今在山峰棱线之间的,只有火红的巨大夕阳。追过来的慧与停下马的翠兰并排,小声地嘀咕着。 太阳比预期中还早下山,一行人就按照预定在山腰度过夜晚。 虽然人数比前一天少了许多,但是和昨夜相比,显得格外安稳的一天就这样结束了。 吐蕃的仆役们开始架起帐篷,唐朝的士兵们各自准备铺设地铺;有空的人则帮忙生火,在大锅里烧水煮汤。 「桑布扎大人真是一位奇妙的人呢。」 阳善递给翠兰一碗盛了汤的碗,并小心翼翼地说道。 「哪里让您觉得奇妙?」 接过碗的翠兰回问阳善。 今晚他们选择围在炉火边,喊着腰痛的朱璎则在帐篷里休息,虽然翠兰想要照顾她,不过朱璎表示想一个人静一下。 再者,总是很啰唆的道宗建议翠兰今晚与大家同席。 说不定是因为他被傍晚突然骑马狂奔的翠兰吓到了吧。 而道宗现在正与吐蕃的大臣们在同一个帐篷里讨论事情。 也就是说,现在没有人盯在一旁监督。 或许是因此而放松的关系,所以阳善的口吻也轻松了起来。 「桑布扎大人问了我各式各样的问题,看来他好像很在意脚夫所说的话,不过我还是无法相信魔术这类的事。」 「不过,地方不同,住的人也不一样喔。」 往翠兰身边靠的慧,一边站着喝汤一边插嘴。 「住在汉土的人们所不知道的幻术或鬼神也是存在的吧?」 慧挂在腰间的长剑前端轻轻顶到了阳善的肩膀,拥有端正容貌的青年僧侣皱了一下眉头,稍微往旁边移动。 「啊,抱歉。」 明明就是故意做出这种讨厌的行为,慧却装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歉。 阳善则以微笑接受了他的道歉。 「说到这里,公主殿下傍晚时分是打算要往哪儿去呢?」 「那时候有人在山顶上。」 翠兰压低声音回答。 听到答案的阳善,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恕我直言,那时离山顶遗很远,在那种距离下不可能看得到人。难不成公主殿下也会使用某种幻术吗?」 「不,我什么都不会,可是我有感觉到对方的气息。」 「您是说气息吗?但是在距离很远的条件下,位在山顶的人 也一样吧。也就是说有可能他并没有看到公主殿下和队伍,只是单纯站在那里而已吧?也有可能是被风吹动的夏草或是野兽之类的在那里。」 「说得也是。」 「可是,游牧民族的视力很好。」 相对于表示同意的翠兰,慧在一旁提出反驳。 「他们没有文字,所以不看书籍。相反的,他们必须保护广阔草地上的家畜不受野兽侵害,因此他们拥有能看清远方事物的优越视力。」 「这样的话,可能是吐谷浑的人民吧。」 听到翠兰小声地说,阳善露出了笑容。 「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毋需担心了,因为吐谷浑是臣服于大唐帝国的国家。」 一说完,阳善便神色匆匆地离开了营火。 目送阳善的背影,慧在批评之中混着叹息声。 「白和尚果真是个怪人啊。」 翠兰一边露出苦笑,一边盯着熊熊燃烧的柴火。 被红色火焰所包围的薪柴,不时飘散出细长的白烟,如同红玉般闪闪发光。翠兰在不知不觉中被晶莹剔透的红色、以及点亮周围的金色吸引住。 就在此时 火焰中心有什么东西在动。 在有生命的物体绝对无法生存的灼热空间里,「那个东西」正在蠢蠢欲动。 一开始看起来像是个不太自然的黑色小树枝。 但是,渐渐地可以看出那是个人的形状。 可以站在手掌上大小的迷你人影「那个」的四肢激烈地摆动着,像在跳舞。 除了翠兰之外,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异象。 「慧!」 翠兰用近乎哭喊似的声音呼喊着慧。 然而她却没有发现,她无意识遮住嘴巴的双手盖住了自己的声音。 翠兰想站起来逃离发生在眼前的怪异现象,可是她的双脚就像是被钉在地面上一样,动弹不得。 在火焰中心跳舞的人影,急速地变大。 「快过来!」 慧抓住翠兰的手臂,用尽全身的力量拉走她。 紧接着 舞动的人影增大到仿佛要冲破天际。 里头装着汤的大锅不断往上冒,最后被往上窜起的双手弹开飞向空中;烧得火红的薪柴也四处飞散,掉落在营火周围的人们头上。 大家惊慌失措地不断叫喊,争先恐后地想逃离这个突发意外。 「朱璎在帐篷里!」 「不行!!别抬头!」 慧用斗篷紧紧包住翠兰的头以及她脑海中的疑问,下一瞬间,他几乎是用扛的将翠兰扛离那个现场。 这段时间让人感觉好像有一辈子那么长。 当翠兰被放到岩石后面,重新将视线投向发生异变的地点时,她发现自己已经在离营地很远的地方。 黑影舞者已经消失。 散落在地上的薪火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纷乱走动的士兵们声音此起彼落;从帐篷中冲出来的武将不知道异变发生的原因,慌张地要求了解状况;而藉由其它的营火,也映照出在混乱中茫然伫立的宫女身影。 「回去吧,慧。不去救朱璎的话」 「等一下,翠兰!」 慧拦腰抓住摇晃着身体想站起来的翠兰,并粗暴地将她拉了回来。 就在翠兰心中燃起反抗之心的瞬间 忽然有好几座帐篷着火了,士兵们的口中再度发出惊叫声。 但是士兵们并没有前去灭火,反而像在驱赶什么东西似地挥舞着手脚,其中也有人拔出剑在空中乱砍。 可是士兵们的周围并没有任何东西。 尽管如此,却有边抓着胸口边惨叫倒下的士兵出现。 也有试图骑马逃离营区的人,却在还来不及跑远,就从未装马鞍的马背上跌落,一动也不动了。 「怎么回事」 「把头低下!!」 慧怒斥着压下翠兰的头。 她反抗着那股力量,从岩石后方探出身子。 这回是真的有人在棱线那方。 这么想的瞬间,有一群骑马的人伴随着撼动大地的轰隆声,从斜坡上冲了下来。 这群人既无旗帜,也没有排成任何队形,但是他们并没有因此而阻碍到相互的前进动作,全速冲入营区。 这场突如其来的奇袭,让原本就处于慌乱状态的士兵们更加无法应付。 大家乱成一团左闪右逃,完全没有尽到护卫的责任,几乎全都作鸟兽散了。 而骑马的那群人则在慌乱的士兵们之间纵横穿梭。 薪柴的余火在马蹄的踩踏下,余灰四处飞散。他们不时让马匹巨大的臀部互相碰撞,而原来应该生性胆小的马匹们,立即安静地听从鞍上主人的指示。 他们每个人都很熟练驯马的技巧。 「看来他们并非盗贼之流啊。」 慧自言自语着。 头被压低的翠兰,以嘶哑的声音问慧: 「不是盗贼是什么」 「如果知道的话,就不用躲在这种地方了。」 慧立刻反驳翠兰急昏头的发问。 紧接着,夜晚的平原上响起了如丝绸撕裂般的细微惨叫声。 「不是我」断断续续的声音穿过了喧闹声传到翠兰这边。 「朱璎!」 翠兰挥开慧的手,从岩石后方跳了出去。 即使翠兰感觉到慧想从后面抓住她的手却扑了个空,她并不予理会。 那群人离开了营区,直奔山顶。 翠兰看到了在他们之中 不对,不是看到,而是她感觉到。 朱璎被抓上马带走了 在这种地方如果被不知名的人掳走,恐怕再也无法见到活蹦乱跳的朱璎了。 总之得去把朱璎抢回来!翠兰焦急地想着。 她跑回营区,抓住身边一匹马的缰绳,一口气跃上马背。 虽然没有安上马鞍,不过只要有缰绳的话就有办法骑。 以掌代鞭给予马肩一击后,受到惊吓的马儿立即顺从翠兰的指示,开始追赶抓走朱璎的那群人。 想要追上早已跑远的马群并非难事,因为落单的马为了追上同伴会拼命地跑。 问题在于任凭马儿追赶的翠兰,究竟该如何应付这无法预料的状况呢? 如果马匹不幸被石头绊倒的话,她就会有从马背上被抛到前方的危险。 如果和马一起摔倒的话,也会被马匹直接压在下方。 不过翠兰并没有一边确认路况一边前进的时间。前方的马群宛若飞行般地快速前进,感觉好像只要稍一松懈,他们就会立即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们一口气街上斜坡、越过山背的马群,离开了道路,奔入左手边的岩石地带。 翠兰也驾马跟在后面。 左右耸立着高大岩壁的捷径被巨大的岩石遮蔽,因此月光照不进来。想要穿过这片漆黑之地着实需要异于常人的勇气,不过现在可没有时间犹豫不决了。翠兰奋力抛开恐惧感,穿过捷径。 翠兰不知道自己究竟骑了多久。 当身上开始冒汗之际,耳边传来了伴随着夜风、如同漩涡般的水流声。 抓走朱璎的马群,穿过岩石地带的捷径在河边停了下来。从水声听来,那是一条相当湍急的河流。 而在岩石地带的左右,则是茂密的灌木林。 在不远处下马的翠兰,解开自己的腰带将马的两只前脚绑在一起。这么做不会让马无法站立,也不用担心它会随意跑掉,虽然这会令马感到难受,但总不能让它跑到敌人 那边去。 处理好马匹的翠兰,藏身在树丛后方窥视敌人。 身穿异国服装的六、七名男子熟练地下马。 「替公主殿下升火!」 其中一名男子以冷静的口吻命令其他人。 凭着这一句话,翠兰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了。 男子刚才说的是吐蕃话。 「坦凯鲁,把所有的毛皮都盖上去,为公主准备座位!」 「不知道她要不要来点酒呢?唐朝的服装看起来好像很冷。」 在迅速准备升火的男子旁边,那名叫做坦凯鲁的男性一边铺着毛皮一边问道。 「这样啊」抱着朱璎的男子,自言自语地说着。 没多久,小小的营火升了起来,映照出朱璎苍白发抖的身影。 「朱璎」 翠兰咬着唇,目光如炬地盯着那群男子。 他们穿着宽松袖子的衬衣与皮制上衣,以及到小腿肚的皮制长靴,其中也有人披着毛皮。从他们的服装来看,果然是吐蕃人。 翠兰其实并不清楚吐蕃人的装扮。 但是他们的打扮与桑布札所展示的传统服装非常类似。 不过就算知道他们是吐蕃人也没什么用,现在最需要的是剑,翠兰对于自己居然空手追着他们而来感到无比懊悔。 可能的话,真希望立刻冲出去把朱璎救回来。 可是手上连把剑都没有,她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同时打倒这么多人。 他们每个人看起来都武功高强的样子。虽然体型各不相同,却没有一个人有多余的赘肉。整体而言,他们都很高大,而且动作灵敏。 虽说如此,也不能一直这样从容不迫地观察对方。 翠兰看不出他们的目的何在。 等到朱璎发生什么事的话就太迟了。 翠兰挺直焦躁不安的身躯。 就在这时,从身后有只手伸过来掩住了她的嘴巴。 「完了。」翠兰全身冒出冷汗。 「嘘,安静。翠兰,是我。」 耳边传来慧压低的声音。 又惊又喜的翠兰安心地瘫坐下来。重新打起精神,转过身去的她,看到的是慧充满愤怒的睑。 「为什么要这么乱来」 「我只是来救朱璎而已!!」 「妳打算一个人对付七个人吗?」 「有慧在的话就不是一个人啦。」 翠兰用歪理强辩着,并再次将视线投向男子们那边。 河边的营火与地铺已经整顿好了,站在中央的男子正在与朱璎说话。 「大唐帝国的公主殿下,首先为我们的冒犯向您致歉。」 男子以怪腔怪调的汉语对他抱在怀里的朱璎说道。 「请您毋需担心,我们不会伤害您的。」 「看来他们并不打算伤害她喔。」 慧拉起翠兰的手腕,要她回去。 但是翠兰挥开他的手,否定慧乐观的想法。 吐蕃男子向朱璎提出「希望您不要逃走」的忠告,并将她的脚放到地上。 此时,无力的朱璎瘫软在地上。 「朱璎!」 翠兰一边叫喊着一边由岩石后方冲出去。 「笨蛋!!」 慧气急败坏地喊着,也跟着冲了出去。 想当然尔,男子们的视线全都投向了翠兰与慧,不对,大部分的视线都集中在慧身上。大概是因为他配着剑,一副武将装扮的关系吧。 位于中央的男子再度抱起朱璎,丝毫无半点不安地问道: 「你们是公主殿下的臣子吧?」 「你又是谁」 翠兰怒火中烧地反问回去,眼光急忙地扫过聚在一起的男子们。 这群人之中个子最小的是谁? 年纪最轻、无法在战场上自立的人是哪一个? 他们每个人都缠着皮制的腰带,上头配了大小两把剑。现在的翠兰需要武器。 慧察觉到了她的意图,向前踏了半步。 「利吉姆殿下,这两个家伙是胡人吧?」 另一个男人以半身掩护住抱着朱璎的男子利吉姆并开口说话,他手中握着弯曲的短剑,接着另一位男子也站到前面来了。 「没错。唐朝的军队里并没有女性武将。」 听到了这名男子的迅速报告,利吉姆露出了不轨的笑容。 在营火的照耀下,他那洁白的牙齿在黑暗中发亮。 「她是公主殿下的侍女。」 利吉姆从容不迫地下了判断,并询问怀中的朱璎: 「没错吧?公主殿下。」 「是的。」 朱璎以非常细小的声音回答抱着自己的男人。 「有什么事的话就请找我,请不要对他们出手」 「能否请您命令他们两人不要轻举妄动呢?」 「好的。别、别忤逆他们」 朱璎现在看起来好像快要昏倒了。尽管她比翠兰见过更多世面,但是刚才一直被挟制在疾驰的马上,想必为她的身体累积了不少负担吧。 翠兰胸中再度燃起了怒火。 而且这群吐蕃男子,现在居然想将她与慧的双手绑起来。 正当男子碰到翠兰手腕的瞬间,翠兰反过来揪住他的手腕,并随即将其拧转过来,然后用手肘重击吓了一跳的男子腹部,紧接着再一扫腿,这名太过大意的男子就摔倒在地。 但是,跌倒的男子马上拔出了剑,让翠兰无法靠近并站了起来。 其他人见状也迅速拔出了剑,慢慢逼近翠兰与慧。 慧叹了一口气,拔出剑来。 一瞬间,周围的空气为之色变。 「总之,让我们先谈谈吧。」 慧毫无情感的要求声,与营火的声响重迭在一起。 吐蕃男子们静默以对。 「听得懂我说的话吗?」 慧问了抱着朱璎的男人。 他没有回答,但是从表情看来,可以得知他是听得懂汉语的。 翠兰认为对方并不想谈。他们运用了奇怪的幻术让唐朝士兵们陷入混乱,还侵入营区将朱璎抢走,即使翠兰为了救她而来,他们也没有交还朱璎的打算。 其他人似乎听不懂汉语,因此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气。 就在此时,离翠兰最近的男子伸出手来偷袭。 翠兰闪过攻击,并以拳头击中他的膝盖。虽然还不至于一拳定胜负,但是男子随即跌坐在地呻吟着。翠兰趁胜追击,用脚尖朝他的下颚一记上踢,紧接着踩住他的手腕使其无法反抗,并将剑夺了过来。 男子们一阵骚动。 「别这样,翠兰!!」 比慧的制止声还要早一步,翠兰已与另一个男人刀剑相向。她知道正面交锋是赢不了的,因此当对方往前踏了一步挥刀后,翠兰一边承接住对方攻击的重量,一边往对方的胯下奋力一踢。 这个有点卑鄙的攻击,让男子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原本以为会惹来一阵怒骂声,然而剩下的男人们全都安静下来并闭紧了双唇。 翠兰发现,打倒了两个人反而把情况搞砸了。 可是又不能在此时撤退。 「把朱璎还来!!有话要说的话就直接讲明白吧!」 藉由怒吼让自己再一次得到力量,翠兰又往前踏了一步。 现在离自己最近的是这群人之中个子最小的少年。这下可势均力敌了,正当她这么想的片刻,一双看不见的手击中了她的背。 「呜!」 闷哼一声之后,翠兰跌了个 舱踉。 在视线的另一头,她看到朱璎被交付给其他男子。 「曲札利!!别伤了侍女殿下!」 到刚才为止还抱着朱璎的男子利吉姆,对少年下了命令。 少年虽然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依然迅速将位置退让给一个身型高大的青年。 「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抓住她!齐夫尔!」 「这家伙似乎和雪豹一样难抓唷。」 高大的青年露出自信的笑容,与翠兰展开对峙。 就在此时,慧从旁边窜入两人之间,一剑砍在青年身上。 「翠兰,快逃!!」 「不行,不能留下朱璎!!」 翠兰跑向朱璎所在的方向。 刚刚抱着朱璎的男子,背对河流而立。 那个名叫利吉姆的男人伫立在他的前方,凝视着翠兰的行动。 他的眼神让翠兰犹豫了那是如同紧盯猎物的猛兽一般的眼神;另一方面又同时存有宛如倒映出月色的夜湖般静谧。 在那一瞬间翠兰觉得自己似乎犯错了。 片刻的犹豫让她的动作因此迟钝下来。 脚步毫不停歇的她,勉为其难地拔出剑来。从未实际上过战场,也不曾斩杀过人的翠兰,这个举动充满了危险。 「利吉姆殿下!」 名叫曲札利的少年大喊,接着立刻有空气凝结成的团块击中了翠兰。 手中的剑因疼痛与冲击而滑落,翠兰就这样往旁边移动了好几步。 这并非她本身的意愿,而是因为攻击力道的惯性将她挤开,不稳的脚步也迫使她无法中途停住。 就这样摇摇晃晃被推到河岸边的翠兰,在感到脚下踩空后,被抛投到了空中。 紧接着,有温热的东西碰到了她的手腕。 她并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确认那是什么。 哗啦一声,耳边响起了水声,剧烈的疼痛贯穿全身。 翠兰掉进了河里 她自己也知道,但是湍急的水势让她完全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是在水面上还是水面下。因为水温过低的关系,她的手脚也麻痹了。 尽管如此,翠兰仍努力了两、三次想划动手脚。 在这片刻,水势无情地冲走她。 水由口鼻侵入,她的呼吸逐渐困难。 好难受,翠兰在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感觉,而这个思绪也在瞬间被黑暗所吞噬了。 第三章 下游之旅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鸟啭 在渺茫梦中漂荡的翠兰这么想着。 当被李世民询问要不要嫁到吐蕃之时,皇宫的庭院里也有鸟儿在鸣唱。 难不成,现在还正在听他说话吗?从长安出发至今所发生的事,全都不过是翠兰自己的妄想吗? 然而,脑海中的某个角落里的确存在着解答。 吐蕃之旅是现实,只是在途中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件,导致走岔了方向。 但是现在,好冷喔 翠兰全身感到寒意,因而想将被子往上拉。 可是无论她怎么拉,依然无法将被子盖住肩头得到温暖。而且覆盖在身上的被子非常轻盈,还散发出干枯落叶的味道。 「落叶」 发出疑问的翠兰猛然起身。 一起身,被子马上全部散落在膝盖上。不对,这既非被子,也非落叶,而是纤细柔软又带有茎的干苔藓。 苔藓四散的瞬间,翠兰的上半身立刻被强烈的寒气所包围。 原本被覆盖在苔藓下的身体,居然一丝不挂。 「这,这是怎么回事!?」 翠兰用左手遮住胸前,慌乱地张望四周。 这个昏暗的空间是一个相当广阔的洞窟,位于中央已熄灭的营火还冒着烟。洞窟内没有人的气息,也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 火堆的周围晒着翠兰的衣服。 衣服被熟练地以树枝支撑着,完全没有互相重迭、稳固地立在地面上。 翠兰从苔藓铺成的床起身,跑到火堆旁。还残留着红光的炭火依然有余温,衣服虽然还带点湿气,却已经干了。 一边盯着洞窟的入口,翠兰一边迅速地穿上衣服。然而在晾着的衣服之中,还有不属于翠兰的衣物,而且她也找不到用来固定长袍的腰带。稍微四处看了一下的翠兰,想起了之前把腰带绑在马的脚上了。 昨天晚上,她与掳走朱璎的盗贼打斗,然后掉落到河川之中。 但是,她想不起之后的事情。 为何她现在会在这种地方?不对,更重要的是,这里是哪里? 为了要解答一个个浮现出来的疑问而将视线移向洞口的翠兰,一瞬间定住了。 在那里,有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眩目的光线站在那儿。 「妳醒了啊!侍女殿下。」 面对采防备姿态的翠兰,男子以沉稳的口气对她说话。由于他称呼她为『侍女殿下』,因此翠兰知道他是昨天那群盗贼的同伙。 「利吉姆?」 对,就是利吉姆这个名字。 翠兰抓住其中一枝晾了衣服的树枝,摆出备战姿势。 凝视着这样的她,这个男人利吉姆大声地笑了出来。 「你还想继续昨晚的事吗?」。 「还不是因为你们抓走了朱璎!!」 虽然翠兰愤怒地吼了回去,回响在洞窟里的声音,却显然地夺走了翠兰的战意。 利吉姆手里虽然拿着剑,却没有对翠兰摆出战斗架式,他反而大步地走向翠兰,朝她丢出了两只脚上有斑点花纹的兔子尸体。 「你可不可以先冷静一点?侍女殿下。昨天一整晚我们不是互相取暖的同伴吗?」 听到这句话的翠兰,血液街上了脑门。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不过是把湿衣服脱掉,抱着你罢了,因为天气实在太冷了。」 「你也掉到河里了吗?」 「没错。原本想把侍女殿下拉回来而抓住你的手腕,却因为没站稳,所以就一块儿落水了。」 「把手放开不就好了。」 「你是说真的吗?」 被他这么认真一问,翠兰也无法同意。 在这么近的距离看他,才发现利吉姆比想象中年轻,看起来和翠兰的年纪不相上下。 或许是因为落水的关系,昨晚缠着头发的布解开了,黑色的长发披至腰间。他那褐色的容颜混合了端正与精悍这两种相反的形象,而令人联想到夜空的黑色瞳孔中,则有着稳重的光芒。 「我要向你道谢。」 看到翠兰以一副臭脸这么说,利吉姆笑了出来。 「这不算道谢,这只是宣告你要道谢而已。」 「多杰却(注:「多杰却」为吐蕃话的「谢谢」)。」 「不客气。唐人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利吉姆小声地说着,并脱掉了上衣。 眼前忽然出现的褐色皮肤,让翠兰忍不住退后了一步,利吉姆却悠悠哉哉地拿了晒干的衬衣穿上。 在全身充满有机可乘的状态下完成着装的他,注意到了翠兰的视线并挑了一下眉。 「吐蕃人的身体很稀奇吗?」 「咦不,并没有」 无法回答「没错」的翠兰一时语塞。 虽然被对方没什么防备的态度吓了一跳,但是利吉姆那高大且结实的体魄,健美得几乎让翠兰忘了现在的状况。 看来他应该很适合近来皇帝与武将们相当感兴趣的华丽军装。 尽管这么想着,在这种地方想做生意的事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这里是哪里啊?」 「青海的某处吧。」 利吉姆给的回答一点都不可靠,与他大器的态度正好相反。 「因为当初我们抓着浮木漂流了很长一段时间,虽然已经离开日月山有一段距离了,我想应该还是在吐谷浑的领地内。」 与其说这些,利吉姆拔出了腰间的小刀。 「先来吃饭吧,侍女殿下你喜欢吃兔肉吗?」 「嗯,我喜欢。」 翠兰一边心不在焉地回答问题,一边盯着小刀银色的光芒。 她想要利吉姆手上的那把小刀,不单只是为了得到武器,翠兰希望能更正确地掌握利吉姆的性格与自己目前所身处的立场。 看来利吉姆似乎不打算伤害她。 昨天他救了翠兰的这件事便是他没有恶意的证明,而且即使像现在这样与利吉姆面对面,也不再强烈感受到像昨晚的那种紧张感了。 但是,翠兰也没办法轻易地相信他。 不管怎么说,他都是掳走朱璎的人,在询问他抓人的本意之前,翠兰想要确认他是不是个可以信赖的对象。剑太重了不作考虑,现在就看他是否愿意交出小刀这个大小适中的武器,便可测出彼此的信赖度。 「就当作是你救了我的谢礼,由我来料理兔肉吧。」 翠兰提出这个意见,而利吉姆一边把玩小刀一边神色担忧地看着她。 「把武器交给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的侍女殿下好吗?我有点担心耶。」 「吐蕃人都不让别人报恩的吗」 翠兰语带凶狠地一个劲儿游说着,利吉姆皱着眉头交出小刀。 「可别袭击我唷!一般女孩就算了,如果你又用昨晚那种态度攻过来的话,我也不会手下留情的。还有,你也别自杀,好不容易把你救了回来,如果在我面前死掉的话,就太令人沮丧了。」 「你放心吧,我还有必须活着去完成的事。」 接过小刀的瞬间,翠兰脑海里闪过了朱璎的容貌。 剎那间,她有股冲动想要挥刀打倒利吉姆,却又立即摒弃了这种卑鄙的想法,毕竟会演变成现在这种再糟糕不过的状态,都是翠兰昨天太冲动的关系。 「你究竟是谁?」 翠兰一边切着兔肉一边问道。 在一旁看她作菜的利吉姆回答了。 「我是吐蕃的家臣。」 「少骗人了!要求与公主 和亲的不就是吐蕃吗?他们的家臣才不可能用那种方式把公主掳走呢!」 尽管气急败坏地表明自己的看法,翠兰作菜的手依然没有停歇,反而像感觉到怒气一样,小刀也变得顺手,切肉也切得更顺畅。翠兰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生气。 她真想站起来,把兔肉丢到利吉姆身上。 但是,她想吃兔肉的欲望也与这个想法一样强烈。 「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可不是掳走公主殿下喔。」 「你想说,你们只是来带走她吗?」 「嗯,对啊。」 利吉姆用力地点了头,并将一个小皮囊放在兔肉旁边。 他打开束口,里头装的是淡褐色的盐。 翠兰暂时停止询问,继续专注于料理之上。 用餐完毕的翠兰,隔着小小的营火与利吉姆面对面。 洞窟内依旧飘散着兔肉的香味,闻到这个味道,连胃都开始恶心了起来。明明饿了这么久,翠兰却只吃了几口而已。 「身体不舒服吗?侍女殿下。」 这次轮到利吉姆发问,翠兰用严肃的眼神注视着他。 「没有,我是想继续刚才的问题。你刚才说你们不是掳走公主,那是什么意思」 「我们是把公主殿下救出来。」 「救出来」 翠兰吃惊地问,并将身子往前倾。 「你们破坏营火,还烧了帐篷耶!!而且还操弄幻术控制了士兵,成群结队闯入夜晚的营区。看到这种状况,谁会相信你们是来救人的!」 「但是这是事实。」 利吉姆没有抬起头,只是将视线往上移,盯着往前倾的翠兰,然后用冷静的语气继续讲下去: 「如果我们只是要掳走公主,只要趁白天骑马冲入队伍不就好了。虽然唐士兵们都在场,却没有排出迎战阵势,纵长的队形是完全无法防备横向攻击的。」 「攻击?」 「啊,没有,我只是举例。虽然实际上我们骑马冲了进去,可是那是因为事态紧急,如果不是这样,我们绝不会做出会破坏与大唐帝国关系的行为。」 「营火遭到破坏、帐篷也被烧掉是事实不是吗?」 「或许吧。应该是营区里面某个人所耍的把戏。虽然也有魔术师可以展开远距离攻击,不过想要引起那么大的骚动,一定需要有人在现场协助。」 又是魔术?翠兰一边嘀咕着,一边坐了下来。 「那魔术师指的是」 「嘘,别说话,不能在这里提到魔术师。」 利吉姆把手指压在嘴唇上,示意翠兰保持沉默。 「洞窟是种空气凝聚的场所。你先冷静下来听我解释。」 「那也要看你说的是不是实话。」 翠兰以充满疑惑的声音回答,利吉姆忍不住笑了。 「不用担心,我不擅长说谎的。」 「然后呢?」 「前天,轿子倒了对吧?」 翠兰点头,但旋即变了脸色。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场意外?」 「因为我看到了。」 「但是那个时候,平原上连个人影也没有。」 「我在距离很远的地方,趴在地上看着公主殿下的队伍。」 「为何这么做?」 翠兰固执地追问,利吉姆在一瞬间露出了心虚的样子。 「问我为什么,其实我也答不上来。一定要说的话是因为好奇。」 「好好奇?」 「没错。对汉人而言吐蕃是野蛮人的国家对吧?我想知道要嫁到这种国家的公主殿下的长相。虽然轿子的意外让人吓了一跳,可是多亏如此,也让我看清了公主的容貌,因此当我们晚上闯入营区时,就不会找不到人。」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抓到的公主?」 翠兰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听到利吉姆的话,让她无法不担心朱璎的现况。 只要意识稍微集中,脑海中就会浮现朱璎瘫坐在地上的模样与那虚弱的声音,对朱璎安危的这份挂念,从翠兰清醒过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存在于她的心中。 相对的,利吉姆那大方坦荡的态度却依然没有改变。 「我也说过,我们只是将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去罢了。就算我不在,我的同伴们应该会和堤-涩鲁与桑布扎联络,只要公主平安无事的话,大唐帝国的武将也无话可说了吧。」 说到这里,利吉姆开怀地笑了出来。 「侍女殿下在轿子翻覆的意外发生之后,和留山羊胡的武将吵了起来对吧。」 「那位是负责队伍的道宗大人。」 「嗯。他算是在混乱中比较冷静的人。有这种指挥官的话,接下来的应变应该也会很迅速才对。」 「既然你觉得有危险,为何只带走公主?」 「因为不知道队伍里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如果对方用卑劣的手段杀了公主,然后嫁祸给吐蕃的话就麻烦了。这样千里跋涉而来的公主殿下也未免太可怜了。」 「可怜?」 翠兰用鼻子闷哼一声,然后站了起来。 他的口气听起来像是在轻视下嫁到吐蕃的翠兰,让她不禁觉得生气。 更何况,就算他说的话能信,翠兰还是想赶紧回到赤岭。 被误认为公主的朱璎,现在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呢? 「你要去哪儿?侍女殿下。」 「当然是回赤岭去啊。既然是被河流冲下来的,那只要回溯原路而上,应该就可以回到原处了吧。」 「现在马上出发吗?」 利吉姆一边问一边跟着站了起来。 「你也要去吗」 「当然。别露出这么厌恶的表情,会造成这种状况,我方的处理不慎也有关系,而且我也有责任要把公主殿下交还回去。更何况,两个人总比一个人来得安心,对吧?」 「这是指如果对方值得信赖的话。」 「你是说像那个金发武将一样吗?」 利吉姆轻轻地笑了,并开始走向洞窟外。 对了,不知慧是否平安?就算翠兰再怎么无情,此时也开始想起慧的安危。 一走出洞窟,眼前是一大片森林。 和赤岭周围的景色相较之下,这里尽是层层绿荫。 落水时湍急地流过岩石地带的溪流,到了这里也变成宽阔且水流缓慢的平稳河流。虽然河岸旁灌木丛生,但是在他们溯溪而上之时,还是能清楚地知道前进的路线及方向。 正当准备出发之际,翠兰用草须把长袍以及披散在脸颊两旁的头发束起来。将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在眼里的利吉姆忍不住小声念道: 「汉人的女子不是都会将头发盘上去吗?」 「我没有盘头发的工具,而且胡服和那种发型不搭。」 「为何你要穿胡人的男装?」 「这样骑马比较方便。」 往河边迈开脚步的翠兰这样回答。 和利吉姆交谈当然不是什么问题,但是现在前进的方向没有道路,小树枝与树叶不断打到翠兰的脸,要说话变得有些困难。 利吉姆让翠兰站到自己身后,开始用剑劈断树枝开道。 趁着这个机会,翠兰又变成了发问者。 「利吉姆是吐蕃的武将吗?」 「算是类似的吧。」 「吐蕃的男性都像你一样头发这么长吗?」 「不,吐蕃也有短发的氏族,但是大部分的男性都会蓄发。」 「那魔术师是怎样的呢?」 翠兰才刚问完,利吉姆停下了脚步 ,低头前进的翠兰因而撞上了他的背。 「很痛耶。别不出声就停下来行不行!」 「侍女殿下为何想知道关于魔术师的事呢?」 在利吉姆深邃的眼神注视下,翠兰不禁也努力对望回去。 「不好意思一直追问你这种莫名奇妙的问题,但是比起我穿胡服的理由,我觉得这个问题比较重要。」 「我想也是。追求能够避开危险的知识也算是一种正确的做法,但是不要谈论太多关于魔术师的传闻比较好,除了可能会让喜欢精灵更胜于人类的魔术师不高兴,精灵们也会发现自己被注意到而靠过来。」 「靠过来的话会有危险吗?」 「魔术师是这么说的,而且要谈这个话题还需要好时机。」 「和时间有关系?」 「没错。最好是在白天,而且是大晴天的白天。」 「还真是麻烦,那么魔术究竟是什么?」 「魔术就是驱动精灵的力量。」 一边挥剑开路,利吉姆一边说着。 「群山包围的高原地带中存在着无数的精灵,其中拥有邪恶之心的被称为魔物,不过根据魔术师的说法,魔物并非邪恶的存在。」 「我听不太懂耶」 抓住突出的树枝,好让自己前进的翠兰低声问道。 「既然称邪恶的精灵为魔物,为何又说它不是邪恶的存在?」 「嗯,那是靠数量来决定的。精灵与魔物通常数量相等,因此魔物之所以会变成魔物,有时也非自己的选择,可是由于魔物会对人类、家畜与农作物造成损害,因此必须请魔术师来驱离它们。」 「在河边把我撞飞就是魔物搞的鬼吗?」 「不是,撞飞侍女殿下的是精灵。你还记得那位叫曲札利的男子吗?他是魔术师。那个时候他应该只是想帮助我而已,但是想不到竟然让侍女殿下身陷危险,现在他和精灵应该都很后悔吧。」 「精灵或魔物,应该都是肉眼看不见的吧。」 翠兰压抑着喘息问道。不过才走了一点点路,可是由于必须一直拨开树枝或夏草的关系,让她已经气喘吁吁了。 但是她并不想让利吉姆听到她的喘气声。尽管昨晚利吉姆救了不省人事的她,至少到返回赤岭为止,这一路上她都不希望再造成他的麻烦。 「至少,我从没看到过。」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晓得是不是精灵搞的鬼啰!」 「不会有人做了坏事还推说是精灵或魔物的错喔!因为遭到报复的话,可是很恐怖的。而且当精灵或魔物与人类接触时,周围会留下『印』,魔术师会去读取其中的意义,然后举行祭祀,祈求不会有新的灾害出现。」 「喀鲁-通杰-由尔逊大人是魔术师吗?」 「喀鲁是魔术师?为何会这么认为?」 「不,没什么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慌张的翠兰一时语塞。 如果讲得太多,可能会让堤-涩鲁在吐蕃难做人。虽然总算问到了重点,翠兰可不打算在这种场合告别人的密。 「这么说来,没有在队伍里看到喀鲁耶!」 「喀鲁大人被留在长安了。」 翠兰有点不情愿地说道。 「他好像被当成是负责公主和亲队伍之事的大唐帝国臣子道宗大人平安返回长安为止的人质。」 「喀鲁变成人质了吗」 利吉姆的声音里带着阴沉的感觉,让翠兰感到了些许不安。 「虽说是人质,可是没有被关在牢里喔。皇上在长安的一隅为他准备了豪华的房舍,还赠与他妻子和官位,不过他好像拒绝娶妻。」 「那当然,因为喀鲁已经有妻子了。」 「但是,那是指在吐蕃吧?」 「无论在哪里,妻子就是妻子,丈夫就是丈夫,还是说汉人会视地方不同而更换对象?」 「我不是这个意思」 「算了,无妨。很抱歉与侍女殿下期待的相反,喀鲁并非魔术师。在吐蕃,有人可以藉由鸟鸣声以及云的流向来判断天候变化,他正是拥有那种血统的人。」 喔翠兰已经有好几次像这样不知该怎么回答的状况。 当话题触及到喀鲁这部分时,可以感觉到利吉姆的态度变得有点强硬,可是又不便问他理由,最大的原因在于翠兰认为这只是自己多虑而已。 而且,也边走边聊得差不多了。 翠兰心想还好对话中途停止了,并将视线往河川上游移动。不用说,发出潺潺流水声的河流彼端,连座看起来像是赤岭的山影也没有。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安静地前进。 利吉姆沉默地挥剑开道。 而在他后方的翠兰,继续拨开其余没这么硬的树枝与杂草。 虽然茂密的绿叶多少有点帮助,但是从头上照射下来的阳光,却着实地扼杀了翠兰所剩无几的体力。 潺湲的河水声,时而高低变化。 大颗的汗珠从脸颊旁流下,滴答滴答地落到地面。 走在原本并非步道的路上,路面自然不可能平坦。下意识地想要确认自己的脚步是否安全,还有那缓斜的坡道,都让翠兰不得不将身体往前倾。向前踏出的步伐变得沉重,关节也发出微微的声响。 到底走了多久了呢? 从洞窟出发时还很潮湿的皮靴,现在已呈现半干的合脚状态了;脸上的皮肤被太阳晒得刺痛,濡湿衣服的汗水也让身体感到有点凉。 无论走了多久,周围的景色依然没有改变。 浓郁的植物气味让翠兰感到有点反胃。 她很想喝水,口渴与饥饿和疲劳等感觉混杂在一起,让翠兰的内脏感到相当不适。虽然觉得现在喝水可能会吐出来,但是她实在忍不下去了。 正当翠兰要从利吉姆背后出声叫住他之际 利吉姆停下脚步表示要稍微休息一下。 翠兰连回答的时间也没有,立刻跪在河边拼命捧水来喝。 似乎有点被吓到的利吉姆,拍着她的肩给予忠告。 「别再喝了,喝太多的话身体会变冷的。下次会早一点休息,到时再喝吧。」 翠兰不情不愿地离开了河边。 一看见她嘟着嘴往地上坐,正在检查剑身状况的利吉姆笑了出来。 「你很像小孩耶,侍女殿下。」 「不要管我啦!」 「来,把鞋子脱掉休息吧。」 利吉姆一边说着,一边把翠兰的皮靴脱掉。 「你干什么!!」 吓一跳的翠兰发出怒吼,利吉姆吃惊地抖了一下。 「脱掉鞋子休息不是比较舒服吗?」 「关系不亲近的男子把女生的鞋子脱掉可是最差劲的行为!」 「是这样的吗?但是吐蕃又没有这样的规定。」 利吉姆露出有点恼怒的表情回答。 听到他拿吐蕃当理由,翠兰并没有想再次回嘴的怒意,反而开始考虑暂且放弃汉土的道德观。 而且,膝盖下方逐渐扩散开来的解放感也确实很舒服。 「反正这里是吐谷浑,就把一切抛到脑后吧!」 翠兰就这样以坐姿往前进,将脚泡进了浅水中,结果脚趾的关节处传来一阵疼痛。她急忙检查脚底,发现起了一个跟大拇趾指甲差不多大小的白色圆形物。 「起水泡了吗?是因为走太快了吧。」 从后方察看翠兰的利吉姆,伸手触摸她的水泡,他的手漂亮得不像是终日舞剑之人。 「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翠兰被利吉姆的 提议吓了一跳。 虽然今天的确已经走了相当长的距离,肚子也饿了,最重要的是翠兰的脚已经走到极限了,但是,现在就停下来也未免太早了。 「我还走得动!!」 「就算今天能走,如果明天走不动的话,结果也一样。」 用这个正确的理由反驳翠兰的固执的利吉姆低下头。 「是我走得太快了,明天起我会注意的。在夕阳西下前,得先找到过夜的地方才行,而且还必须要找食物。」 「我知道了。」 翠兰咬住嘴唇,用长袍的衣襬擦干脚穿上鞋。 这么做的同时,她的心底涌上了懊悔的感觉。 小时候曾有好几次因为修习剑艺而弄破了手掌上的水泡。弄破好几次之后,皮肤就会变得粗糙而更耐得住强烈的摩擦。但是现在如果弄破脚上的水泡,会更加不利于行走。 再者 虽然只有短暂的时间,翠兰确实有这种感觉。 如果没有和利吉姆在一起的话,只凭她一个人,恐怕是不可能回到赤岭的 在深山中的旅程是如此艰困,想到自己无法与之抗衡就更加令人懊恼。 「你在生气吗?侍女殿下。」 利吉姆瞄了一下翠兰,问道。 翠兰脸一沉转向旁边,不想被看到自己绷着脸。 「只是觉得不甘心而已,不用管我。」 「难不成,你觉得自己输给了我吗?」 利吉姆又再次提出这种粗线条的问题。 哪有这回事!虽然很想回嘴,但是他的问题确实正中红心。 翠兰希望自己至少能和利吉姆以同样的速度前进。 她觉得如果力量不同,就无法保持对等的关系。 如果是一般的生活,每个人只要活用自己的专长和特色就行了,但是这里可是远离人烟的异乡,而且目前又是在某方面不得不去依靠陌生男子的状况之下。 「我只是不想绊手绊脚罢了。」 「你还没到会绊手绊脚的程度啦。如果真要说的话,我认为」 利吉姆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转换了语气又继续说。 「侍女殿下还满有体力的。」 「你是想说在女生之中吧?」 「不,就算和男性比也是,你相当了不起。」 利吉姆一脸认真地回答,并交迭着双手上下打量着翠兰。 「明明看起来这么纤细窈窕,却这么有体力。」 利吉姆意味深远的评论,让翠兰的脸颊发烫。 「和体格没关系吧!!你很没礼貌耶!」 「没礼貌?就连稍微隔一点距离看,汉人也觉得没礼貌吗?这样的话,我以后都躲在树后面偷看好了。」 讲完无聊的笑话后,利吉姆转过身去。 「总之,我们先找可以夜宿的地点可以吗?」 翠兰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两人再度踏进了丛林。 走了一会儿,河岸旁的乔木变得稀疏,脚下的岩石也变多了。深黑色的土壤取代了沙土,带刺的灌木盘据在岩石之上。 「在这里等我,我去找可以夜宿的地方。」 利吉姆留下这句话后离开了河边。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翠兰开始收集小树枝并将前端削尖,然后站在河畔边的小水漥里。河边的水面映照着黄昏的天空与云朵。 摇晃尾鳍的鱼正在水底悠游着。 翠兰锁定目标,拿起小树枝刺进水底。 贯穿鱼身的触感传回手中,一瞬间激起了巨大的水花。 将小树枝举起来,上头捕到了一条小鱼。被放在河边岩石上的鱼,用泥巴色的身体拍打着岩石,弹跳了好几次。 利吉姆回来时,翠兰已经抓到了好几条鱼了。他所发现的洞窟比昨天的小,高度也比较低,但是深度足以完全遮蔽风雨。 早早在夜宿地点就定位的两人把火生起来。 利吉姆盘腿坐在地上,开始保养他的剑。 翠兰则抱着膝盖注视他。 发出燃烧声的营火照亮了利吉姆低着头的侧脸。 褐色的肌肤在火光的照耀下,颜色显得更为深沉,阴影落在他英挺的鼻梁与意志坚定的下巴线条上,他的容颜能让人感受到他的思虑深远,从粗犷的颈子、厚实的肩膀,一直到拿着剑的手,看得出利吉姆拥有相当匀称的骨架。 而他那抚摸着银色刀刃的手指细长而优雅。 「利吉姆是山猫的意思,对吧?」 翠兰自言自语似地问道,利吉姆头也不抬地回答她。 「没错。不过我也有别的名字。不过那就是像是去其它地方所穿的衣服,平常不太去用。」 「那个名字叫什么?」 「现在还不能告诉侍女殿下。」 利吉姆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什么嘛。翠兰不满地嘀咕着,将下巴靠到膝盖上。 不知道是否因为靠在营火旁,翠兰的喉咙感到有点疼痛,虽然利吉姆收集苔藓为她做了临时的床铺,可是她的下半身却觉得有点冷,肩膀和背也酸痛不已。 虽然想要起身,身体却不受控制,手脚变得相当沉重。 我究竟是怎么了? 翠兰脑中模糊地闪过这个想法,接着便如同昏倒一般倒在地上。 「你在做什么?」 少年的问题破坏了朱璎的集中力。 朱璎焦躁地甩动波浪长发拾起头来,坐在一旁的少年将头垂了下去。 「抱歉,我好像打扰到你了。」 少年以客气的语气道歉,他的双手被装饰着垂缨的红色绳子绑住,旁边放着已经冷掉的两人份羹汤,还有从未见过的水果。 「没关系啦,曲札利。」 朱璎将怒意隐藏起来露出微笑,同时把排列在铺垫上的水晶片收起来。 她已经两天没睡了。 在这种情形下,想要集中精神是不可能的。 尽管告诉自己至少要睡一下,可是由于精神处在太过紧绷的状态,怎样也睡不着。 只要一闭上眼睛,在黑暗中就会浮现翠兰掉进河里那一瞬间的惊慌表情,她朝着朱璎伸出的手徒然地抓向空中,然后被吸入河面黑暗的漩涡中。 昨晚 翠兰和那名男子落河之后 骑着马的桑布扎赶来了河岸。 桑布扎看到聚集在河岸的男子们时,露出相当不悦的表情。名叫曲札利的少年。口中低声念着兄长,然后偷偷地躲到同伴身后。 朱璎无法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毫无疑问的,桑布扎的介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如果他没有出现的话,慧势必会挥剑砍向这些吐蕃男子。这些男人也并非无法抵抗,但是现在慧的气势完全将他们压了下去。 『快给我解释,桑布扎!』 慧怒吼着将剑抵在桑布扎的喉前。 吐蕃男子们对此情形似乎颇有愠色,桑布扎只是抬起手来,就阻止了他们接下来的行动。 接着,他与男子们远离了朱璎,并与慧两个人消失在岩石后方。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回到朱璎等人身边的只剩下桑布扎一人而已。他从吐蕃男子手中抱过忍不住伸出双手的朱璎。 『桑布扎大人!!求求您!!请去救翠兰小姐!』 朱璎摇晃着桑布扎的肩膀恳求他。 就理性面而言,她了解只能听从他的指示。在那个场合,拥有决定权的无疑只有桑布扎一人而已,他不可能会照着朱璎的要求去做。 对朱璎本身来说, 掌握住确实的情势并交由时间去决定乃是她的信念。 但是那个时候,要朱璎沉默地等待他人下命令是不可能的。 『现在追上去的话还来得及!』 『不,恐怕没办法。』 桑布扎以清晰的语调断定。 他的音调绝非冷酷无情,而是潜藏了深切的烦恼。 『请听我说,朱璎小姐,就算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天色这么暗,不晓得那两位会从什么地方上岸,况且河岸边也不太平坦,想要沿着河去追他们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而且附近也没有船可以使用。』 『但是』朱璎小声地说,眼泪立即流了出来。 尽管她不认为翠兰会死掉,但是一想到在黑暗中被激流卷走的翠兰会有多么害怕,她的眼泪就不听使唤地流个不停。 桑布扎重新抱好朱璎,让她的脸可以靠在自己的肩上,接着以锐利的声音呼喊少年。 『曲札利!!』 『是、是的。兄长,真的很对不起。』 桑布扎用充满威严的声音询问恭敬道歉的少年。 『利吉姆殿下还活着吗?』 『是的,这点可以确定。』 在听到拘谨却充满自信的发言瞬间,朱璎不顾自身的状况,朝着少年大声喊叫: 『为什么你会知道』 『因因为有护身符缝在利吉姆殿下上衣的内侧』 『他在哪里翠兰小姐也在一起吗还有,翠兰小姐也平安无事吧』 『位置并不清楚,而且为何对侍女殿下的事情』 『她才不是侍女呢!!那位小姐是公主殿下!』 朱璎一边哭喊,一边靠着桑布扎的肩膀哭了起来。 桑布札轻拍朱璎的背,并向男子们宣布着: 『我先将你们交给宣王。没有反驳的余地。』 『啊兄长,那利吉姆殿下的搜救工作呢?』 『闭嘴,曲札利!』 桑布扎以凶狠的语气吼了少年一声。 接着对朱璎说话时,又回复了原本的沉稳口气。不,其实可以感受到他努力让自己回复沉稳。 『我接下来要前往宣王的所在地。宣王是配属在打着反吐蕃旗帜的吐谷浑王诺曷钵之下,主张与吐蕃同盟的一个小王。我想拜托他亲自去向诺曷钵王提出希望能确实保护公主安全的进言。』 『道宗大人的现况如何?』 『一直到我离开营区为止,他都还算有精神。待他整治好队伍的混乱情形,进而发现公主 殿下不见了之后,我猜想他应该会与堤-涩鲁大人一起前往诺曷钵王之处吧。』 『这些人也会一起去宣王那里吗?』 朱璎看了看站在一旁的男子们。桑布扎扬起了下巴。 『虽然叫他们负责搜索的话会比较快,倘若与吐谷浑的士兵起了纷争,就人数而言是没有胜算的,也可能会影响到今后的外交。』 『桑布扎大人,和翠兰小姐在一起的是什么人呢?』 『这个请恕我无法告诉您。』 桑布扎痛苦地将视线往下移。 『不过他是值得信赖的人,而且在目前的吐蕃国之中,他的身手与勇气是最为出色的一位,他一定会将公主殿下带回朱璎小姐身边。走吧,我们去见宣王。』 桑布扎一声令下,一行人离开了河岸。 与他简单的说法不同,宣王的帐篷位处远方,就算骑马也要到天亮时分才可抵达。朱璎一行人一靠近帐篷,马上就有武装的士兵将他们团团围住。 桑布扎留下了其他男子,带着朱璎同席与宣王展开交涉。 宣王是个留着胡子,一脸看起来很可怕的的男人。 朱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因为他们讲的既不是汉语也不是吐蕃话。 尽管如此,看来交涉结果是顺利的。 朱璎被交给宣王的侍从,和曲札利一同被软禁在帐篷里。被红色绳子绑住手腕的少年,抱怨着他的力量被封住了。 「我问你喔,曲札利。你之前叫桑布扎大人兄长对吧?」 「对啊,因为兄长他是我的兄长。」 少年没大脑的讲法让朱璎颇为烦躁。 「虽然如此,但是你们的年纪相差很多耶。」 「嗯,兄长就像是我的父亲一样,所以我在他面前拾不起头来。」 「桑布扎大人是怎样的人呢?」 「他是很伟大的人喔。在我小的时候他曾经去过天竺(印度),发明了吐蕃话专用的文字。虽然没有打过仗,但是人人都夸他很勇敢。」 「这样啊」朱璎小声地说着,同时哽咽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位少年很率直,但是和他关在一起仍不免令人沮丧,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他在的关系才睡不着的。朱璎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也没有单纯到会害怕两手被反绑的男孩子。 但是,待在与他人太过接近的地方,总会让她焦虑不安、无法冷静下来。 可以让朱璎安心亲近的,只有翠兰而已 会决定陪伴翠兰一起前往吐蕃,也不完全是因为顾虑到她会不安,而是朱璎本身不想离开翠兰。 这份感情与男女之间的爱慕之情不同。 朱璎也并非想独占翠兰。 可是,像现在这样无法确认翠兰的安危,对朱璎来说就等于是在地狱一般痛苦。 就像水对鱼来说是绝对必要的东西,翠兰的存在对朱璎而言也是不可或缺的。 朱璎再次从绢袋中取出水晶片,并开始排列在铺垫上。 一定要试着掌握到翠兰目前的所在地与现况才行她决定用自己的方法来寻找。 只不过,发现了之后呢? 朱璎摇摇头,想赶走不安。 柔软的卷发在她摇头的动作停下来之后,重新散落在肩上。 第四章 发烧 好冷 睁开眼睛后,翠兰发现自己身处在黑暗之中。 原本应该在身边燃烧的营火,如今已经熄灭。 仔细一看,上头还有零星残余的炭火,然而那终究只是一团无光无热的余烬罢了。 好冷好冷喔。 翠兰脑中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字。 除此之外无法浮现其它词汇。虽说只要离开床铺去生火就行了,可是她的身体已经冷到不愿意舍弃任何残余的温度。 她的背接触到的是苔藓,肩上则披着利吉姆的上衣。 洞口并没有风灌进来。 但是翠兰依旧感到寒冷难耐。 已经冷到骨髓里去了,好像再也无法暖和起来。 好冷谁来救救我 在利吉姆的上衣覆盖之下,翠兰拼命地将手脚缩在一起。 然而那温度却无法渗入她的体内。 救救我,母亲大人 翠兰模糊不清的脑中浮现了母亲的身影。 身穿时下最流行的衣裳、头发梳成了螺旋形发髻、额头上绘有新月型装饰的母亲,浑身散发着无人能及的美丽气质。 完全看不出她生了以翠兰为首共七个女儿。 学识渊博又擅长刺绣,说话的声音就如银铃般清脆。 但是 翠兰不曾有被母亲抱过的记忆。 也不记得曾经碰触过母亲柔软的膝盖,两人微笑地互相对看。 『不要让那个孩子接近我!』 回忆里,只有母亲以扭曲的脸孔愤怒大喊,还有之后仿佛受伤般的表情。 没错 翠兰的母亲被伤害了。 受伤的不是被怒言相向的翠兰,而是母亲。 在不是两情相悦的情况下遭到凌辱,而且还生下对方的孩子,就算知道孩子是无辜的,可是就是对无法不憎恨她的自己感到气愤。 父亲代替了不曾抱过翠兰的母亲,就算是在看书或从事自己最喜欢的园艺时,都会将翠兰带在身边。当她想学骑马和剑术的时候,父亲也会立即为她准备儿童用的剑与马匹。 另一方面,父亲为了能让母亲保持平静,着实费尽了苦心。 和其他高官不同,父亲并没有娶妾,对酒也仅浅尝辄止,更不曾怒声骂过母亲,或是以严厉的态度对待家人过。 父亲是很了不起的人,在翠兰幼小的心灵里有着这样的自信。 然而,在李元吉遭杀害的那天夜里。 她偶然瞧见了父亲躲在最里面的房间不停喝着酒的身影。 那一瞬间,在她心底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阴影。 她不清楚父亲是否也有参与世民皇帝在玄武门设下埋伏,讨伐皇太子建成的计谋,可是对父亲而言,李元吉必定是他所憎恨的对象。 这个事实,打击了翠兰幼小的心灵。 『来,翠兰,这个给你吃。』 浮现在黑暗中的母亲容貌,变成了脸上布满皱纹的祖母。 祖母递出了盘子上的点心。 上头绘有黄色鸟儿的绿色袖子,配合着祖母的动作轻盈地摇晃着。 当翠兰正准备要伸手拿点心时,耳边传来了父亲的怒吼声。 翠兰手上的点心因而掉落。 当她慌张地蹲下去打算把点心捡起来时,白色的点心变成了兔子的尸体。 『你不喜欢吃兔肉了吗?那么,这次改吃鱼吧。』 一只穿着绿色和服的鱼伫立在缓慢起身的翠兰面前。 带有斑点的咖啡色皮肤湿滑得令人讨厌,怪鱼张开它那没有牙齿的嘴巴笑了。 『来,吃吧,翠兰。』 怪鱼这么说。 摆在翠兰眼前盘子里的东西,变成了生鱼肉。 『里头没有毒喔。快,吃看看。』 怪鱼咧嘴发出刺耳的笑声。 『我、我只是』 翠兰小声地说着。其后,一股难耐的反胃感在身体里搅动。 翠兰抱着自己的肚子,痛苦地打滚。 然而,开始逆流的呕吐物一口气从喉咙里流泄出来。器官受到这样的刺激,使她不知不觉满脸泪水;疼痛在鼻腔内散开,阻碍了呼吸;卡在喉咙的固态物不停地空转,更助长了想吐的感觉。 『不要紧。』 有只偌大的手搭在翠兰背上,她放心地将视线抬起,一名满脸胡子的武将,以充满慈爱的眼神看着她。 他是父亲的朋友、翠兰的剑艺导师,同时也是慧的义父尉迟敬德。 『伯父大人』 『放心吧。贼人都已经讨伐完毕了。』 『妳看!』敬德一边微笑一边拿出来的,是李元吉的首级。 玄武门事件发生的前几天,翠兰曾见过元吉。 元吉在某位名媛家的庭园里,对偶遇的翠兰招了招手。 那时翠兰并不知道对方的身分。拥有丑陋外貌与魁梧体格的元吉,全身充满了难以忤逆的威严。 身材高大的元吉站着将慢步走近的翠兰的下巴捉住,一瞬间有种上吊的感觉,让翠兰呼吸困难。 『你是谁家的小孩?』 元吉问道。 他也还不知道翠兰的来历。 『刘姓商人的小孩。』 翠兰瞪着粗鲁的对方,并以强而有力的音调回答: 『我是送上等的绢布过来给这家的夫人。』 『这样吗?』元吉说完便离开了翠兰身边,脚步移往另一位走出庭园的年轻女性,他已经失去对小孩子的兴趣了。 景物从翠兰眼前消失了。 漆黑又再度包围了她的身体。 而在这之中,翠兰听到了小鸟的鸣唱声。 翠兰循着可怜又充满着哀伤的音色走进屋子里,看见了在窗边鸟笼里的鸟儿。鸟笼外也聚集了几只小鸟,但是一注意到翠兰的气息后便纷纷飞走了。 单独被留在鸟笼里的鸟儿,发出了非常悲惨的鸣叫声。 翠兰忍不住将手搭到鸟笼的门上。 旁边伸出一只白晰的手,阻止了翠兰的行动。 『不能把这只鸟放走。』 翠兰回头,站在那儿的是李世民的宠妃杨氏。 绝世美女苍白的容颜下隐藏着忧愁,她以寂寞的眼神向翠兰说道: 『在鸟笼里出生的鸟儿,唯有待在鸟笼里才能生存下去。』 『贵妃殿下』 翠兰以沙哑的声音小声说道。 杨氏同样也是一位被玩弄在李世民与元吉之间的坎坷女性。年轻时是元吉的正室,在他死后则变成了李世民的宠妃。 即使在这个年代,再婚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然而世人仍对变成大伯宠妃的杨氏投以鄙视的眼光。 『你喜欢小鸟吗?』 『喜欢。』翠兰小声地回答。 杨氏却以不悦的表情瞪着鸟笼,轻轻叹着气说: 『我不喜欢。像小鸟这种不依靠主人就无法生存的』 『可是,贵妃殿下』 小鸟也是很努力地在活着。翠兰很想这么说。 她希望这位忧郁的美人,多少可以微笑一下。 剎那间,杨氏与小鸟都消失了。 翠兰独自在黑暗中抱着膝盖。 虽然不觉得饥饿,她的体内却感到异常口渴。 正当脑中想着好想喝水的时候 有一道温水注入了她的喉咙。 当翠兰正觉得这水比天上的甘露还要美味时,水滑入了食道。 她的脸颊因此纡缓下来,再度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模糊视线的正中央有火焰正在燃烧。 这是梦境的延续吗?有点胆怯的翠兰被强而有力的手抱起,一个状似碗的东西凑近到她的嘴边。 「喝吧。」一道低沉的声音呢喃着。 翠兰没有抵抗,喝了碗里头的东西。 粘稠无味但很温暖的液体一口气流进了肚子里,让翠兰的身体中心燃起了一小团无色的火炎,而这团火炎慢慢地将温热的线伸展到四肢前端。 那声音嘱咐她再睡一下,翠兰轻轻地点了点头,就算不命令她,她也无法做除了睡觉以外的事。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好几次睡了又醒,醒了又睡 翠兰徘徊在梦境与现实的狭缝中,分不清昼夜,有时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就这样在痛苦与平稳之间来回的波浪里摇晃着。 而不时注入喉咙的水则美味异常。 这浓稠的液体,有时也带给如同沉入冰冷水中的翠兰一股热力。 正当这么想的时候,身体中的恶心感又卷起了漩涡,将好不容易才在肚子里平静下来的水与热,一股脑地挤出体外。 梦境中不时会有旧识来访,一会儿安慰翠兰,一会儿又令她痛苦;另一方面,素未谋面的吐蕃人也陆续出现,有的款待翠兰,有的谖骂着她。 但是,翠兰大致上都保持着平稳的心态。 现在的她,只不过是个濒死之女。不管父亲究竟是谁,或者自己是不是假公主,在名为死亡的力量面前,所有的事情都毫无意义。 当恶心的漩涡卷起时,她会觉得或许死了还比较轻松。 但是,当饮下了可口的水之后,她又想继续活下去了。 接下来,后者的意识逐渐开始占上风,不久后,翠兰已经回复到能够掌握住自己所处的状况了。 现在她所在的地方,是森林里的洞窟。 在身旁则是那个叫作利吉姆的男子。 「利吉姆」 正当利吉姆撑着她的背,要把和之前一样的浓稠液体倒入翠兰口中时翠兰出声呼唤了他。 「你清醒了吗?侍女殿下。」 利吉姆回应的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他的声音温暖了翠兰的耳朵。 「我怎么了?」 「你先把这个药喝下去,身体里的毒素会和汗水一起排出体外。」 「毒?我中毒了吗?」 难不成是那天晚上吃的鱼有问题?这么怀疑的同时,利吉姆又将液体倒入她的口中。温热的液体比起昏睡时更加美味可口。隐隐约约的甘甜滋味抚慰了舌头,而柔和的香气缓和了心灵。 翠兰此时感到饥肠辘辘,一心一意贪婪地喝着这液体。 利吉姆发出了笑声,摇了几下翠兰无力的肩膀。 「看来你肚子饿了,这是好事。说到毒,其实就是指身体所累积的疲劳和热度远征作战的时候,如果淋到雨,也有年轻士兵会出现和你一样的病征,有时候连药都医不好」 利吉姆说到这里,摇了几下头并露出苦笑。 「看来侍女殿下没事了。」 「这样啊!」翠兰无力地呢喃道。现在还无法完全放心。大概是担忧如此体弱的翠兰,利吉姆再度轻轻扶着她躺下,只要一动身体,她就会头晕目眩。 为了压抑这样的感觉,翠兰闭上了眼睛。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了。 洞窟内还很昏暗,不过有白色的光线从入口处照射进来。 翠兰想要从苔藓铺成的床铺起身,但是手腕与背部都没有力气,光是抬起上半身就用尽了全力,连想挺起腰坐直也办不到,她的身体不听使唤地往前倾。 手拿果实回到洞窟的利吉姆,急忙跑到翠兰身后扶住她的背。 「不要勉强,侍女殿下。」 「可是我倒下之后已经过几天了?」 「四天。侍女殿下几乎有三天都处于昏迷的状态。」 跨坐在翠兰背后的利吉姆,两只手伸到前方开始剥刚刚采回来的水果。被他整个搂抱住的翠兰,在感受到温暖的同时,也因为无法抑制的紧张而变得全身僵硬。 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对自己怎样,但是背后被人撑住,总让她感觉处于对方的控制之下。与他人来往的时候,果然还是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为宜。 和原先健康的情形相较之下,现在身体的反应很迟钝。利吉姆一点都没有注意到精疲力尽地靠在他胸前的翠兰有多不安,只是专心地切着手中的水果。 「来,这种果实很甜,对喉咙也很好喔。」 利吉姆将切成一口大小的淡红色水果递到翠兰嘴前。 翠兰被清新的香气所吸引,微微地张开嘴巴,多汁的果肉立刻滑进她的口腔。翠兰吮着滴落的果汁,却不小心咬到利吉姆的指尖。 「还好我们被冲走的时候是夏天。」 利吉姆露出微笑,越过翠兰的肩膀把一片水果塞到自己口中。 「如果是冬天的话找食物可就麻烦了。不对,应该是落河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吧。也有可能河面结冰了,所以根本不会被冲走。」 「我又给你额外添麻烦了。」 又被喂了一片水果之后,翠兰低声说着。听到此话的利吉姆歪着头。 「麻烦?回到同伴身边不算是额外的麻烦吧?」 「但是,我变成了这样的累赘」 「你觉得造成我的困扰了吗?如果是的话用不着在意,打从在平原上看到你开始,我就想和侍女殿下单独聊聊了。」 「和我聊聊?」 翠兰无法理解利吉姆所说的话。 他想知道的应该是公主的容貌不是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他找翠兰是对的,但是他现在是将翠兰当成侍女,因此翠兰无法明白他的用意。 「你想问关于公主的事情吗?」 「并不是。」 「那是想和我聊什么?」 面对翠兰咄咄逼人的质问,利吉姆把水果塞到她口中,并用大拇指轻轻为她擦拭嘴唇。 「我想知道你为何穿着男性胡服的理由。」 「这我不是回答过了吗?」 「还有关于和你在一起的武将。」 「道宗大人?」 「不对,另外还有一个胡人男子不是吗?」 「慧是我的青梅竹马,与他也算是兄妹。」 回答的瞬间,翠兰心想不妙。 本来她应该回答慧是公主的护卫官才对。 如果利吉姆真的是吐蕃的臣子,翠兰应该要极力避免会暴露出真实身分的回答才对。 但是现在翠兰的头脑还很混乱,并没有余力去仔细思考,再加上习惯了利吉姆传到自己背上的体温,令她现在昏昏欲睡。 然而,利吉姆的下一句话将她的睡意赶跑了。 「我们在河岸边初次见面的时候,我还以为他是侍女殿下的丈夫或恋人,因为比起公主,他好像更担心你。」 「公主所有的侍女都是未婚的,因为可能会被选为吐蕃王的侧室,当然,这是指吐蕃王希望的话。」 「侍女殿下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不喜欢。」 「这样吗」 利吉姆轻轻地离开了一口否定的翠兰。 「坐起身的话应该会很疲倦吧?再稍微休息一下吧。」 注意到了沾在利吉姆手掌上的果汁,翠兰对着离开她身边的利吉姆点点头,以类似昏倒的姿势再次横躺了下来。苔藓铺成的床与利吉姆的上衣虽然也都很温暖,却仍不及刚才从她背后传来的温度。 虽然并没有特 别想睡,但翠兰一躺下来就再度进入了梦乡。 当她被柴火燃烧的声音吵醒而睁开双眼时,洞窟中充满了昏暗的朱红色。 堆积得很漂亮的薪柴染上炭黑色,燃着红色的火焰。 火焰的另一边是利吉姆的身影。他立起单边膝盖坐着,朝翠兰的方向看,他的瞳孔在火光的映照下,令人想起在某处准备狙击猎物的猛兽。 「利吉姆?」 他果然还是想杀了自己吗?翠兰一边想着,一边呼唤他的名字。 「你醒了吗?侍女殿下。」 利吉姆回复的声音依然平稳,也变回了原本温柔的眼神。 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或许是因为他在沉思,所以眼神才变得如此锐利吧。 「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有,我在想我妻子的事。」 「喔?利吉姆结婚了啊?那你应该很想赶快回去吧?」 看到翠兰抬起头这么说,利吉姆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我的妻子在三年前过世了。」 「啊对不起。」 翠兰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道歉。 听到这句话的利吉姆睁大双眼,嘴角稍稍上扬。 「用不着道歉,这和侍女殿下无关。」 「是这样没错啦」 翠兰一说完,利吉姆开始轻松地自嘲起来。 「这样说或许不大妥当,但是我的妻子一直很讨厌我」 利吉姆说到这里时,咬紧了后方的牙齿。 翠兰想不出可以接的话,于是眼神离开利吉姆。 还这么年轻就翠兰为他感到遗憾。一想到自己的双亲与祖父母的生活,更让她这么觉得。虽然她不是很了解夫妻之间的爱情,但失去亲友或同伴,无疑是相当难过的一件事。 然而,翠兰的脑海里浮出了别的疑问。 为何利吉姆会看着她而想起自己因病过世的妻子呢? 是不是因为翠兰现在的身体状况也很差呢?虽然翠兰迷迷糊糊地接受了他的照顾,可是身体状况终究还是渐渐恢复了不是吗? 如果翠兰就这样病死了,也不用担心位于大唐帝国的家人会被惩罚。 但是,负责和亲队伍的道宗以及身为护卫官的慧却一定会受到严惩。假设慧以罪犯的身分被遣送回长安,就没有人可以保护朱璎了。 打从一开始,慧根本就不在乎朱璎的事。 会有这么好心的人愿意帮忙把行动不便的朱璎送回遥远的长安吗?吐蕃的臣子桑布扎虽然对朱璎很好,可是那恐怕是基于朱璎是公主的媵人之故吧。 更何况,现在也还不知道当初破坏营火的究竟是什么力量。 总之先接受利吉姆的提议,以回到赤岭为优先,但是如果翠兰回不去的话,朱璎会变成怎么样呢? 各式各样的假想状况浮现后又再度消失。 翠兰偷偷瞄向营火另一头的利吉姆。 「利吉姆,可以问你一下吗?」 她才一开口,就听到自己嘴唇的干裂声。 「嗯。」利吉姆低声回应。 「你为什么要救我呢?」 「那是因为我觉得让公主的侍女死掉有点过意不去。」 「理由就只有这样吗?这是真心话吗?」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其它的理由吗?」 「如果你是真心的,那我有事想拜托你。」 「拜托?」 「嗯。如果我发生了什么事的话,希望你们能帮忙将你们误认为是公主而『救助』的朱璎,平安送回长安的刘家。」 营火那头的利吉姆定住了。 这种时候还呈横躺姿势似乎有点不礼貌,因此翠兰撑起了上半身,但是和白天起身时相比,她的身体变得更沉重了。 利吉姆站起来靠到她身旁,翠兰就躺了下去并小声道歉。 「不好意思我用这种姿势」 「你刚才说什么?」 利吉姆以单膝跪姿靠在翠兰跟前,并且用僵硬的声音问道。 翠兰喘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朱璎她不是公主。」 「那真正的公主在哪里!?」 「就在,你的眼前。」 喉咙里产生了一股好像要吐出石头一样的不适感。 利吉姆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虽然我也不算是真正的公主啦 翠兰突然有一种想要将一切开诚布公的冲动。自己其实是中书侍郎的女儿,还有是在商人家被扶养长大这些事,都想一字不留地告诉利吉姆。 这么做的话,一定会比现在感到更轻松。 但是,翠兰拼命地想赶走这股冲动。 绝不能对身为吐蕃臣子的利吉姆说这些话。此时好不容易才浮现出来的自制力,感觉就像是翠兰想继续活下去的证据一般。 「妳真的是公主吗?」 翠兰用力地点了头。 「为何要说谎」 「一开始是你们弄错的,而朱璎是为了想让我逃走才会假扮下去,那时我也认为让朱璎被误认为是公主,对她而言比较安全。之后就变成这样了」 「为什么你突然想坦白呢?」 「听到关于利吉姆夫人的事我觉得自己可能也会死掉虽然这也许是无法避免的,但是唯有朱璎的事我放心不下」 不知道利吉姆究竟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他抓住翠兰的肩膀,把她的上半身拉了起来。 他的动作非常粗暴,手指的力道也很强。 翠兰疼痛地皱起了眉头。 利吉姆在她的面前紧盯着她。 「妳是公主?」 「没错。」 翠兰回答的声音里带着颤抖。 利吉姆的眼神,又变回了当初翠兰隔着营火偷看他时的模样。 那是野兽追捕猎物时的眼神。在生死交关之际,目不转睛的认真眼神。 翠兰怀疑他会不会一口咬住她。 此时利吉姆周遭的气息,与其说像山猫,还不如说感觉像老虎。 「放开我,利吉姆我的肩膀好痛」 在漫长的静默之后,翠兰忍不住出声抱怨。 紧接着,利吉姆沉默地压着翠兰的肩膀,将她的背压回到苔藓铺成的床上。 难不成他想捏碎我的肩骨吗? 然而翠兰却无法将视线从利吉姆身上移开。不能和危险的野兽四目交接是保命法则,因为一旦眼神对上了,就得一直战到对手完全失败为止。 就这样,他们四目相望了一会儿。 翠兰注意到了突如其来的变化。 利吉姆从正上方投射下来的眼神,正在闪烁摇晃着。 翠兰举起沉重的手,触碰他的脸颊。 本以为他的脸被泪水弄湿了,她的指尖却依然是干的。 「利吉姆?」 利吉姆忽然起身离开,翠兰无力地抬起头来。 「刚才那件事你的回答是什么?利吉姆?」 「让我想想。」 听到利吉姆沉重的声音,翠兰的疲惫感一口气从身体涌出。 她已经没办法再说话了。 翠兰将所有意识抛诸脑后,闭上了眼睛。 和预期的正好相反,日正当中之际,翠兰在神清气爽的状态下醒来。 虽然身体还很疲倦,但是头与关节的疼痛已经消失,也不再感到反胃了,身体里有的只是一般的饥饿感而已。 当翠兰醒过来的时候,利吉姆并不在洞窟内。 正当她以为自己 该不会是被丢下时,利吉姆提着山鸟与大量的藤蔓回来了。 料理完鸟肉,结束用餐之后,利吉姆开始编起藤蔓。他的动作就如同燃烧的薪柴一样毫不停歇,专心地进行着编织作业。 翠兰就这样横躺着,看着专注于工作的他。 当她看着利吉姆的时候,觉得他就像是初次见面的人一样;另一方面也觉得像是令人相当怀念的旧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不可思议的感觉,翠兰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离不开利吉姆了。 那天晚上在河岸边也是如此,利吉姆的存在打乱了翠兰原有的方寸。 「昨天晚上听了你的话之后,我考虑过了」 赶在天黑之前完成了工作的利吉姆开口说道: 「总而言之,只要公主殿下平安地回到日月山,问题就可以解决了,所以我想背着公主殿下前进。」 「但但是,你说背我」 从「侍女殿下」升格为「公主殿下」的翠兰忍不住问。 如果是小孩子就算了,背着一个人真有可能顺利前进吗? 「如果公主殿下无论如何都觉得不妥当的话,就由我一个人先返回日月山,然后把大唐帝国队伍里的某个人找来。虽然我会充分准备好这段期间的粮食与柴火,但是这里毕竟是吐谷浑的领土,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一起回去比较好。」 「你觉得如何?」利吉姆一边问,一边拿起几根小树枝丢进营火中。 翠兰微微张开嘴巴,凝视着大方提出建议的利吉姆。 「这样好吗,利吉姆?我很重喔。」 「应该比小牦牛来得轻吧。」 利吉姆举了个有趣的例子。 也打断翠兰想继续讨论下去的想法。 第二天早上,利吉姆用编得有点乱七八糟的藤蔓固定住他背上的翠兰,并将两侧当作背带挂到肩膀上,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支撑住虚弱的翠兰,其中一只手也依然可以自由活动。 就在离开洞窟之后,翠兰立刻发现到了。 森林里依然布满了灌木,想要继续前进的话,非得像之前一样不断挥剑才行。 翠兰对没有经过深思就轻率地接受了提案的自己感到羞耻。 但是到了这个地步也说不出要他放弃的话。利吉姆沉默地挥着剑开路,豆大的汗滴不断冒出。翠兰希望尽可能帮助他,然而,若是为了不想增加利吉姆腰部的负担,而在扶着他肩膀的手用力的话,就会妨碍到他正在挥剑的那只手。 「我还是用走的比较好。」 但是利吉姆支撑着翠兰腰部的手更加用力,拒绝了她有勇无谋的提议。 「忍耐点,等你恢复了,多的是会让你走到脚起水泡的路,如果在这里逞强过度而晕倒的话,就算是我也无计可施。即使公主殿下比幼牦牛还轻,我也没办法将晕倒的你背到日月山去。」 「但是」 「我知道被人背着很难受,尤其是在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我也尝过在出征受重伤时,被放在板子上搬运那种痛苦的感觉。」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听到翠兰这个问题,利吉姆犹豫了一下继续回答: 「是在两年前攻打松州的时候。我太过深入唐军的阵营,背部遭到砍伤,虽然伤不致死,却没办法用自己的脚走路。」 「嗯」翠兰自言自语。 虽然那只是小时候的事,但是翠兰也曾因为刀伤而发过高烧。 在与敬德的私人兵团以钝剑进行模拟战的时候,有一把未经磨钝的利剑夹杂在其中,而且很不幸的,翠兰因此受了伤。 原本翠兰的伤势就无法与在战争中受的伤相提并论,而且医师也表示比起身体的伤势,不如说是意料之外的受伤而造成精神上的受创比较严重。 然而,翠兰却陷入了无法从床上起身的状态。 那个时候,她一直担心着那个与她对战的士兵,虽然会选到利剑确实是他不小心,可是她认为自己也一样大意。 尽管想要为他辩解,翠兰却陷于高烧之中,连话都说不清楚。 后来她听说那位士兵遭到了非常严厉的惩罚。 而后,当她得知那位士兵是收了自称翠兰母亲的代理人所付的钱,要他杀了翠兰并佯装成意外时,已经是好几年以后的事了。 母亲原本就不只一次想要杀了亲生女儿翠兰。 不过她也不是一整年都想要这么做。每到初夏,空气中开始混杂着高温与湿气时,她就会为了跟翠兰有关的事而失去理智。 「公主殿下?你不舒服吗?」 利吉姆温柔地询问着,将翠兰从回忆中拉了回来。 「我不要紧。」 翠兰回答,并告诉自己,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她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不管是那对悲哀的双眼,宛若厉鬼的模样、或者是充满了悔恨的身影,都不曾再出现在翠兰眼前。恐怕她们两人这辈子也不会再见到面了吧。 「比起我的事,你这样背着我,伤口不会痛吗?」 「就算被树枝刺到也不会痛了。」 「你这是在自傲自己很迟钝吗?」 翠兰吃惊的声音,让利吉姆的耳朵整个发红。 「我常被大家这么说。我很迟钝吗?」 「我不知道耶毕竟我还不是很了解你」 走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之后,最后利吉姆在河畔旁一处平坦的岩地停下脚步。河川变成了浅滩,阳光与阴影分布得恰到好处。 利吉姆让翠兰坐在岩地上,自己则脱下衣服跑到河里游泳。 翠兰也很想下去游,但是河里没有地方可以遮掩身体。 因此翠兰认为至少让身体休息一下也好,所以在岩地上横躺下来。 银白色的水花四处飞溅,利吉姆充分地享受了河水的清凉,在他褐色的肌肤上,有一道近乎垂直地由左肩划下来的巨大伤口。 虽然伤口已经完全恢复了,但是由那道痕迹可以想见当时受伤的惨状。 在他们落水的隔天早上,虽然利吉姆在洞窟内也曾脱掉衣服,可是那时候的翠兰并没有注意到这道伤痕。 或许这代表了翠兰很粗心,却也表示他并没有背对自己。虽然样子看起来是有机可乘,不过那时利吉姆应该也多少对翠兰有所警戒吧。 这么一想,尽管他现在的状态不够小心谨慎,她不禁觉得有些安慰。 「你看起来很无聊耶,公主殿下。」 游完泳回到岸上的利吉姆,笑着对翠兰这么说。他拿用力拧过的上衣擦拭身体,然后再铺到岩石上晒干。 当利吉姆靠近她的时候,翠兰微微地感到紧张。 真奇怪她一边想一边起身。 是因为两天前他紧抓住自己肩膀的关系吗?但是现在那份痛楚已经消失了。 尽管如此,翠兰心跳的速度却加快了。 必须找出理由才行。这么想的翠兰将两手往前伸。一直穿在身上的胡服早已被汗水溽湿了;垂到肩膀的长发,也因为沾满了尘埃而失去光泽。 再一次仔细看看自己的样子,尴尬的感觉渐渐地涌上来。 「怎么了?」 「我也想去游一下。」 「别这样,不然身体状况又会变糟的喔。」 「但是我满身大汗,头发也乱七八糟。」 「乱七八糟?会吗?」 在翠兰抱怨的同时,利吉姆用指尖挑起了她一撮头发。 她难为情地缩了一下脖子。 「利吉姆,放下啦」 抢在翠兰要求之前,利吉姆的嘴唇就凑上了她的头发。 发稍明明就没有神经,但是却有一股奇妙的感觉流过了翠兰的身体。 她不禁拍掉了利吉姆的手。 「别这样!不要做这种像狗一样的行为!!」 突然之间,利吉姆脸上的表情消失了。 在说出话之后,翠兰马上感到相当后悔。 就算自己再怎样被吓到,说对方像狗实在是严重的侮辱。 由于太过后悔了,反而想不出该说什么话来道歉。嘴唇微微地颤动、转身背对翠兰的利吉姆,全身散发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让翠兰更加说不出话来。 他沉默地消失在森林里,不一会儿回来时,已经穿好上衣。 看来他并不打算抛下翠兰,而是再度将她背起。 「利吉姆」 「暂时不要说话!」 翠兰满怀歉意地出声呼唤,他却以强硬的语气制止,然后一剑砍向了一颗树木,细木在利吉姆收剑之后应声倒地。 光是这样就足以令翠兰感到惊恐莫名了。 她发不出声音,内心感受到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痛楚,但是现在也只能继续紧贴着利吉姆的背。 如果现在命令她讲话,她大概也没办法顺利发出声音来吧? 幸好,利吉姆要的是沉默。 堤-涩鲁将左手放在心口上,捧着胸口蹲了下来。 胃好痛 他反复说着这句从他出生以来的四十二年之间,曾在心中低语过好几次的话。 虽然没有实际的痛楚,只是胃感觉不适,但是若还是要将其认定为痛楚的话,这句话对堤-涩鲁而言就像是药物一样,能有效地让他的情绪冷静下来。 几天前在日月山的山腰发生意外事件之后,堤-涩鲁必须扮演的角色就改变了。 从迎接公主变成要与吐谷浑交涉。 这个预期之外的改变让堤-涩鲁感到不知所措。 而这件事的开端,始于意外事件后第二天。 不知从何处骑着马回来的桑布扎向他报告。 『公主殿下与利吉姆殿下一同掉进河里了。』 听到这个报告的一剎那,堤-涩鲁受到了宛如天旋地转般的重大打击。 桑布扎提到的是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人名。 『该该怎么处理呢?』 『先向道宗大人报告,之后大概只能仰赖统治此地的诺曷钵王的协助了吧?』 年纪比自己小七岁的白发大臣,以冷静的口气回答。 听着他的提案,堤-涩鲁也认为只能这么做了。 诺曷钵王所统治的吐谷浑与吐蕃是敌对关系。 之所以会默许和亲队伍在境内移动,乃是为了保持与大唐帝国的关系。 也曾听说过大唐帝国曾派使者至吐谷浑,要求他们在公主和亲之际给予协助。 所以相对的,当和亲队伍要采取与原本目的不同的行动时,必须要得到诺曷钵王的许可,不能擅自停留在某一处。 再者,因为之前脚夫们的叛逃,导致现在队伍里全部都是士兵。 这样一来,情况就更加糟糕了。 即使辩称之所以会造成这种情况,都是因为队伍受到不知名对手的攻击也好,或者是推说大半的士兵都已经负伤也罢,这情形不可能不被诺曷钵王得知。 『请不要说出公主殿下跌落河中的这件事。』 桑布扎提醒他。 『还有,利吉姆殿下和她在一起的事也别说。』 『我知道了。』 一边在心中喊着这种事我也知道的堤-涩鲁,一边老实地点了头。 他对桑布扎并没有不满,甚至可以说很信赖他,而且也打算积极地按照桑布扎明确的指示去做。 只不过,在心中吶喊这件事,从以前开始就是堤-涩鲁用来保持精神平静的方法。 『诺曷钵王会为了寻找公主殿下而出兵吗?』 他向桑布扎寻求意见。 虽然找不到公主会是麻烦事一桩,尽管如此,他并不觉得吐谷浑会为吐蕃做事。如果往坏处想,他们有可能会杀了公主,然后把责任推到吐蕃身上,以阻挠他们与大唐帝国的同盟关系。 不如说,这个怀疑还比较接近现实的核心。 关于袭击营区造成骚动的主谋,不用说逮捕了,就连嫌疑犯也查不出来。 『必须隐瞒落河之事。有人跟随着公主殿下,以及他们前往的方向也必须保密。』 桑布扎依然以非常冷静的态度回答。 『我已经拜托宣王去说服诺曷钵王了,他表示现阶段还没有与吐蕃合作的好办法。再来就是期待利吉姆殿下可以靠自己回来。幸好曲札利告诉我,透过护身符的状态可以得知殿下没有大碍。』 『但是』 公主殿下还好吗?堤-涩鲁以眼神询问。 如果死了就糟了。当然,这是以吐蕃的立场来看,但是堤-涩鲁的内心其实非常担心公主个人的安危。 去年夏末之时,堤-涩鲁的独生女出嫁了。 虽然有些特立独行,但是与具有亲切感的公主相处,让他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意会到了堤-涩鲁的眼神,桑布扎露出了爽朗的笑容。 『和利吉姆殿下在一起的话,公主殿下也一定可以平安回来的!』 『说的也是。』 堤-涩鲁带着些许悲观的想法点了头。 他心想,如果喀鲁在这里就好了。 事实上,堤-涩鲁暗中奉了吐蕃王的密令,必须将喀鲁留在长安。虽然他觉得这件事进行得不太顺利,可是总之喀鲁被慰留下来了。 平常不太会去指使大臣做事的年轻国王,下了这道可说是任性的命令,堤-涩鲁只能以略为哀戚的心情接受。最后会演变成这样,实在是他作梦也没想到的。 『您在想喀鲁大人的事情吗?』 桑布扎以带着笑意的声音询问因后悔而脸色苍白的堤-涩鲁。 而堤-涩鲁一边在心中想着要吐出一切实情,一边点了点头。 『那件事也唉,没关系啦!』 桑布扎的口气听起来一派轻松。 『喀鲁大人一定会自己想办法的。毕竟他是『无所不能四人众』的代表者嘛。』 那么就拜托你了。报告完毕的桑布扎低头鞠躬。 堤-涩鲁思考着:也不能不去向正在为队伍的惨况与公主失踪等事头痛不已的道宗大人报告。 唉~~,胃好痛 记得那个时候堤-涩鲁也摸了他的胃。 刚才桑布扎在报告最后开玩笑的语气,也稍微提及了那件事。 『无所不能四人众』指的是两年前即位的吐蕃王身边的宰相喀鲁-通杰-由尔逊、次官堤-涩鲁-古吞、大臣吞弥-桑布扎与酿-提珊四人,那是人民们为他们取的封号。 但是,天底下终究还是有不可能的事。 特别是堤-涩鲁,被其他三位天生才华洋溢的人物所包围,只好天天过着胃疼的日子。 另一方面,他也深知自己是个可以因为一些小事就获得满足的人。 搞不好只要公主能安全回来,然后用像往常一般的笑容夸奖自己的辛劳,他就会感觉得到回报了吧。 也因此,接下来他必须尽全力与诺曷钵王交涉 得到这个非常认真的结论之后,堤-涩鲁自顾自地点点头,并再度踏开步伐准备前去与道宗商量。 第五章 黑色士兵 因为翠兰失言而引发的冷战,直至夕阳西下为止一直持续着最糟的状态。 在彼此不发一语的状态下前进,让路途显得更加漫长。 而被太阳无情的照射与勉强的移动之下,体力尽失的翠兰有点恍神地在利吉姆的背上睡着了。 当凉爽的微风抚过发际,再度张开眼睛时,已经是黄昏时刻了。 翠兰的脸颊所依靠着的肩膀一片汗湿,自己的衣服也湿透了。 「把叫我起来不就好了!」 翠兰忍不住恼羞成怒。 今天早上利吉姆才说过,要背着精疲力竭的人是件很费力的事。那是他在今早的争执之中举的例子,而自己居然做出在他背上睡着这个会令人讨厌的行为。 然而利吉姆却无视翠兰的话,开始寻找夜宿地点。 稍后所发现的夜宿地点,是一个草丛深处的漥地,虽然有一部分长了苔藓,但是正好适合用来生火。 利吉姆确认完地面的状况后,将翠兰放了下来。 立刻就想要伸展身体的翠兰,由于长时间处于膝盖弯曲的状态,因此在要站直的一瞬间,随即踉呛地倒在草丛上。 「小心一点。」 利吉姆冷淡地说,并抓住翠兰的手腕将她拉起来。 翠兰没有道歉,只是瞪着利吉姆。 而这一瞬间,利吉姆的表情变得很哀伤,让翠兰不禁吓了一跳,然而他依旧不发一语,就这样走出了夜宿之处。 因为过度疲劳而躺在地上的翠兰,马上就陷入沉睡之中。 等到回复意识之际,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在一堆小小营火的那头,利吉姆正在睡觉。 翠兰的肩上披着他的上衣,身边则放着果实与少许的烤肉,这代表了即使利吉姆回来、或是在准备晚餐时,她依然都在沉睡之中。 利吉姆没有把翠兰叫醒,而他应该也在处理完一切之后就入睡了吧。 此时翠兰再次领会到,要达成返回赤岭的这个目标,是没有必要多讲其它的话。 对于必须勉强承受额外劳动的利吉姆而言,这也是一种休息的方法。 但是,翠兰却感到寂寞。 如果是这样的话,一开始保持距离不就好了。曾经得到的东西被收了回去,比起一开始就没有拿到还要痛苦上百倍。 她也明白自己的这种想法只不过是单纯的任性罢了。 翠兰拿起了身旁的绿色果实。 「至少吃一点吧,得赶快恢复健康才行。」有着光滑表皮的果实像石头一样硬,翠兰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吃它;而烤肉表面的油脂则已经凝固,让人实在不想放入口中。或许是因为太过沮丧的关系,翠兰居然没想到可以再把它放到火上烤一下。 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再度躺下。 身旁的晚餐,就这样放着当明天的早餐吧 这晚翠兰一直处于很浅的睡眠状态,途中醒来好几次。由于不停做着恶梦的关系,当第二天一早看到利吉姆不悦的表情时,还一度怀疑是梦境的延续。 「为何你没吃?」 利吉姆以强硬的声调质问意识还很模糊的翠兰。 看到翠兰以一副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看着他,利吉姆不耐地啐了一声,并将果实与肉扔向草丛另一头。 「啊,你做什么太浪费了吧!!」 翠兰突然叫了出来,而利吉姆的表情更加蒙上一层阴影。 「既然这样,为何你昨晚不吃?」 「我不知道怎么吃」 「把我叫醒不就好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累。」 翠兰结巴地回答。利吉姆怒气冲冲的模样虽然不至于让她觉得恐怖,只是一想到自己的立场,她的声音就不自觉地变小。 没想到这似乎又激怒了利吉姆,虽然翠兰采取了谦卑的态度,她却没有感受到对方的焦虑。 「比起担心我的身体,还不如好好地吃东西赶快恢复体力。」 利吉姆丢下的这句话,刺耳地传人翠兰耳中。 「我说了我不知道吃法,汉土没有那种水果。」 听到翠兰低声地说,利吉姆的表情扭曲,以不满的语气说道: 「你大概以为是狗食吧。」 一听到这句话,翠兰也忍不住火气上升。 「我可没说这种话吧!!之前说你像狗确实是我的不对!!但是利吉姆你也没给我机会道歉,不是吗!!」 「喔?你有想过要道歉啊?但是,还要等别人制造机会让你道歉的话,我不相信那是真心的道歉。」 「利吉姆你不知道自己生气的时候有多恐怖吧!一定是因为这样,你的夫人才会!」 完蛋了这已经是翠兰第几次这么想了呢? 要后悔的事情太多了,让她没有时间一个一个去确认,现在她只希望这些事情可以全部消失。 然而这是不可能的,翠兰只能双手掩面蹲下,她甚至希望利吉姆会趁她现在看不见的时候转身离开。 当然,这种任性的愿望并不会实现,只见利吉姆沉默地开始准备早餐,然后将食物也分给了翠兰,接着又将她背起,离开了营地。 这一天也同样的,到夕阳西下为止,两个人在路上都是一片静默。 就连午餐时间利吉姆也是保持着沉默,但是,准备餐点时他的侧脸,与其说是在生气,不如说比较像是在思考事情。 找到夜宿地点之后也一样。 他那被营火照亮的容颜,看起来就像是陷入沉思的人。 翠兰就隔着营火坐在对面,偷偷地盯着利吉姆的样子。附近一片黑暗,从远处传来了猫头鹰的叫声。 对汉人而言,猫头鹰是不吉利的鸟类。 但是翠兰却很喜欢猫头鹰那忧伤的叫声,它们的叫声在漆黑的夜晚里显得格外引入注意,或者可以说,她对被称为不孝鸟的它们,抱持着一种同情。 「猫头鹰在叫呢。」 利吉姆用不带感情的声音说。 看来他已经不排斥与翠兰说话了。利吉姆将料理好的鱼排在营火周围,并递给翠兰金色与绿色的小颗果实,叫她吃一点。 翠兰拿了一颗,然后看着手中的果实。 它的形状与枣子很相似,轻轻按下去的触感却很像柑橘类。 「连皮一起咬下去。觉得很硬的话,把皮吐出来就行了。」 利吉姆抓了果实放到嘴边,白色的牙齿咬上果皮,发出了饱含水分的声音,果汁的细微飞沫在他的嘴边飞散。 翠兰也咬了一口果实。 然后立刻有一股酸甜感在口中扩散开来。 「好吃」 翠兰小声地说完后,听到利吉姆讲了些什么。虽然好像是在说这种果实的名字,但是因为发音很难又太长,让翠兰没听清楚。 「稍微等一下,我先烤鱼。」 对着一脸疑惑的翠兰,利吉姆起劲地说着。 这种友善的态度是宣告两人的吵架结束了吗?还是说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要吵架? 翠兰感到疑惑,最后还是停止了打结的思考。 总之,要道歉的话只能趁现在了。 如果又把话题扯回那里,或许会破坏现在这得来不易的气氛,可是她不觉得这是个可以放着不管的问题。 「利吉姆」 「公主殿下讨厌吐蕃吗?」 利吉姆打断翠兰的话,问了她这个问题。 对话走向了与预期不同的方向,再次让翠兰感到疑惑。 「咦你说什么?」 「我问你是不是讨厌吐蕃;还是说你 只是不喜欢我?」 「两、两边都不是」 翠兰勉强挤出了这句话。 「而且这里应该是吐谷浑吧?我还没有去过吐蕃,无论怎样,我不觉得我会去讨厌未知的土地。」 「但是,吐蕃和汉土还是不一样吧?」 「因为吐蕃本来就不是汉土嘛。」 翠兰像鹦鹉般复诵着这个毋须特别说明的事实,并决定放弃争辩。 虽然吐蕃话的老师曾夸奖翠兰只学了两年就能与人对话,可是语言天分与表达能力看来好像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 「为什么利吉姆会觉得我讨厌吐蕃呢?」 「因为公主殿下时常以一副忧郁的样子叹气。」 「那是因为我在担心朱璎,身体也很疲倦又有很多烦恼。」 「是怎样的烦恼?」 「像是」翠兰说不出话了。 关于假公主这件事,她早就想开了。还有吐蕃对公主和亲一事的企图也是,就算知道了也无法应付吧!虽然尚有其它很多的问题,但是第三种令她不安的原因,却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说得出口的事。 「我不会笑你的,说说看吧。」 嘴角已经挂上笑容的利吉姆催促着翠兰。 用门牙咬着嘴唇内侧的翠兰,在心里犹豫着该怎么办。 其实就算不去问任何人,再过不久答案就会出现。 但是,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翠兰还是败给了想发问的欲望。 「落河之后,你救了我对吧?」 「对啊。」 「那个时候,你觉得我的身体怎么样?」 才一说完,翠兰就后悔了。 利吉姆呆呆地张着嘴,眉头也皱了起来。 「什么意思?」 「我满身是伤,所以像是很很脏啦、很讨厌啦,你没有这样觉得吗?」 话已经收不回来了,翠兰说着说着,血液全都集中到了脸上。 翠兰双手握拳放在膝上,低头看着地面。 会开始有这种烦恼,是因为两年前掖庭宫内侍女的反应所造成的。 孩提时代姑且不论,翠兰一直是亲手打理自己的事情,从来就不曾仰赖过他人的服侍。 但是,自从住进掖庭宫之后,便有专门负责更衣的侍女在侧。 侍女一看到翠兰的身体,居然啊的叫了一声说不出话来。 翠兰身上有好几处因练剑或练习骑马而造成的伤痕。 那时她才初次了解到,那样的伤痕竟然会让别人说不出话来。 「难不成,你在意和吐蕃王的婚礼吗?」 被利吉姆这样问到,翠兰看着地上轻点了头。 「和国王的婚礼结束之后就得脱掉衣服对吧?虽然我不太清楚细节可是我想他看到我的身体会很失望吧。」 「因为身体上有伤的关系吗?」 利吉姆的语气中充满讶异。 但是这对翠兰而言,却是个很实际的问题。 「每个男生都喜欢漂亮的女生吧?」 「公主殿下长得很漂亮喔。」 「我并没有希望你安慰我。就算是以盟友的身分结婚,吐蕃王毕竟也是人,我想他的好恶也会表现在态度上吧」 「你觉得他会因为公主殿下身上的伤痕而生气,进而施暴吗?」 她又再度将视线朝下点了头。 翠兰并没有指望对方会因此而对她特别温柔,毕竟生产是女性的事,她也没有特别抗拒,甚至期望能拥有孩子,但是,她不愿被暴力相向。翠兰的脑海里,总是会浮现出被元吉以暴行所伤的母亲身影。 究竟要做些什么,才能将人打击到那种地步呢?每当这么思考的时候,翠兰就一定会被不知名的战栗感所包围。 之所以会造成这种恐惧感,恐怕是无知所致,而就连翠兰也不想再更深入地去研究这个问题。 「就算别人怎么说,现在想让伤痕消失也是不可能的,我只是想知道他会多失望而已。」 『这种事情不可以去问男人喔』 这时,从小祖母叮嘱她的话,模糊地在耳边响了起来。 翠兰也同意祖母的意见。 将裸体示人是羞耻的,而且她也不想谈论这种事。 但是,当她想询问关于身上伤痕的事情时,侍女却恳请翠兰饶了她。对方既然都这么说了,也就没办法再追问下去;就算问了,对方大概也只会讲些安慰的话吧。只要想到这里,翠兰就会觉得女性的意见几乎都无法相信。 之所以会问利吉姆,是因为他曾在偶然的状况下看过翠兰的裸体,再加上他们之间并没有利害关系,或许可以听到客观的意见。 「如何,利吉姆?」 「很抱歉,我无法回答公主殿下的问题。」 「为什么?」 「那时候很暗,我看不清楚。」 照约定好的,利吉姆回答时并没有笑,可是他的答案令翠兰泄气。 「唉这样啊」 集中在翠兰脸上的血液消退了,产生了轻微的晕眩。 利吉姆以带着笑意的眼神看着垂头丧气的翠兰。 「公主殿下看到我背上的伤之后,有什么感觉?」 「感觉好像很疼。虽然利吉姆说不痛,可是我能想象你被砍到时的样子,一想象到那个画面,自己的背好像也开始痒起来了,大概就是类似这样的感觉吧。」 「你觉得我的伤痕很脏吗?」 「完全不会!」 「既然如此,公主殿下也用不着介意。所谓伤痕,就是那个人所度过的时光以有形的方式留了下来。尊敬之人身上的伤会令人肃然起敬;所爱之人身上的伤则会让人更加爱惜对方。」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你的疑心病还真重啊,公主殿下。」 利吉姆微笑着,双手捧住了翠兰的两颊。 原本以为会很冰冷的手掌,竟然比翠兰的双颊还温热。 「如果用讲的你不相信,要不要我换其它方法来教你呢?」 「其它方法?」 喃喃自语后,翠兰再度震了一下。 虽然不懂他的意思,但是她忆起了自己在利吉姆亲吻她头发时的惊讶。 那种奇妙的感觉她不想再体会一遍了。 翠兰慌乱地摇头,想要甩开利吉姆捧着她脸颊的双手,但是因为摇得太用力了,反而把自己先摇到头昏眼花。 看着这样的她,利吉姆不知为何笑了出来。 「开玩笑的。吃点鱼后就休息吧,你的身体还没恢复到原本的状态。」 「最后再问你一件事,吐蕃王的想法会和你一样吗?」 「这个嘛等见面后就知道了。」 利吉姆低声回答,将手伸向了烤鱼。 第二天早上,翠兰依然由利吉姆背着离开了夜宿地点。 在中午稍事休息之后,翠兰便改为自己走路,充分享受着适宜的疲劳感与解放感。 到了傍晚,又改由利吉姆背她。 这一天的夜宿地点,是河岸边的洞窟。 隔天也依然维持着类似的行程。 翠兰的康复情形愈来愈显着,需要背她的时间也变短了。利吉姆的行进速度也因而得以加快,两人走了过去从未走到的距离。 当利吉姆背着翠兰前进的时候, 或者是两人二刚一后走着的时候, 利吉姆对她说了许多与吐蕃的风俗习惯有关的事情。 大家喜欢吃的料理; 围捕牦牛的情形; 在夏初与冬始之际,国 家所举办的盛大祭典。 吐蕃也有奴隶存在, 少女们会以侍女的身分到别人家工作, 罪犯会受到的刑罚。 高山与高原之美。 女子们纺纱的情形,还有竟相歌唱的样子, 对男子而言,勇敢比任何事都重要, 从战场上逃亡的战士,脖子会被围上狐狸尾巴。 那里绝对不是乐园,却有着充满生气的人们在那儿生活着。 有时交织着歌声,有时夹杂着玩笑,利吉姆滔滔不绝地说着。 听着他的声音,翠兰突然有种感觉 他具备着如此与汉人截然不同的气质。 汉人男性完全无法与利吉姆健谈的程度相比,虽然他这种不怕生的态度,屡次令翠兰感到困扰,却不会感到不快,反而还蛮喜欢这样的。 当他们在夜营地停下脚步,隔着营火对坐之际,翠兰也曾感受到一丝呼吸困难,然而她并没有进一步思考原因。 无论是早晨的阴冷、中午的酷热还是傍晚的凉风,对翠兰而言都是值得热爱的东西。因此她认为只要试着去适应些许的水土不服就行了,她希望能在旅行中挖掘出乐趣。 又过了一天,因为河边的道路被悬崖阻断,无法继续前进,他们一大早就离开了河边跨进草原之中。 利吉姆用毛皮外套盖住翠兰的头,大致说明了绕路的距离。 虽然夏天已经进入尾声,高原的日照仍比想象中更难耐。利吉姆提议若是太过疲劳就停下来休息直到傍晚,可以在晚上赶路。 不过,这也只是杞人忧天而已。 早上还是一片晴朗的天空,没过多久后就被灰色乌云所包围,虽然有下雨之虞,气温却变得比较舒适,而且草原上的缓坡比起之前在森林里的路好走多了。 到了黄昏时分,被黑色乌云所占据的天空响起了雷声。 仿佛要劈裂天空的闪电,伴随着雷声撼动着大地。 「得在下雨之前找到避雨处!」利吉姆边催促着,边和翠兰躲进了岩山。几乎没有半颗树木、尽是岩石的山里,有着如同蜂窝般的无数洞窟,利吉姆举着火把带领她进入洞窟深处,没想到宽阔的岩地之中居然有温泉。 「泡一泡脚可以消除疲劳。」 在温泉旁安置好火把的利吉姆这么说。 「但是先忍住别洗头。」 「什么!」翠兰忍不住发出抗议之声,面对这样的翠兰,利吉姆只能苦笑。 「因为没有梳子,这样洗完头之后,头发真的会乱七八糟喔。」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应该是这样会让体力流失吧?尽管表现出非常不服的态度,翠兰自己也心知肚明。 洗头发这个行为比想象中还要耗费体力。 「我会在太阳下山之前收集好木柴。」 「那我也和你一起」 「我一个人就可以了。我会在外头生好火,你慢慢来吧。」 「泡温泉真的不要紧吗?」 想确认温泉的深度与热度的翠兰问道。 然而利吉姆似乎把它误会成翠兰在问自己的身体状况了。 「我觉得应该不要紧,等一下身体冷却之后」 利吉姆话说到一半,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将自己的上衣脱下来。原本以为他要先泡泡看,他却将上衣递给了翠兰,然后裸着上半身披上外套。 「洗一洗拿去用吧,用力拧干之后拿来擦身体。」 此举令翠兰一阵茫然。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算是再怎么忠心的随从,也不可能会做到这种地步。啊,当然我没有把你当成随从的意思啦。」 「你难道就不能偶尔老实地道谢吗?」 利吉姆也以一副不知所措的表情,把上衣往翠兰手里塞。 「如果你想要真正的随从的话,再忍耐两、三天吧。还剩一点路就可以回到日月山了,骑马的话大概只剩一天的距离,或许路上会遇到来接我们的人也说不定。」 这个出乎意料的发言,让翠兰的视线忍不住缓缓落下。 利吉姆用指尖抬起了她的下巴。 「要和我分离了会觉得很寂寞吗?」 「嗯,多少有一点。」 尽管用手挥开了利吉姆的手指,但是翠兰真心地回答他。 一想到能被他用这种粗鲁态度对待的时间也所剩不多了,不禁感到有些惋惜。 没想到此时利吉姆的双颊也染上了一片红晕。为了隐藏这个事实,他转身背对翠兰,以异常匆忙的脚步离开了洞窟。 温泉很暖和,而且水不深,如果挺直背坐在泉水中,水就正好到胸部以下,虽然是这样,如果倾斜身体将肩膀也泡入水中,累积在身上的疲劳就会瞬间消散开来。 因为实在太舒服了,想洗头的诱惑开始动摇她的心。 然而翠兰拼命地击退了这个诱惑,绝不能在这里又把身体搞坏,再给利吉姆添更多麻烦。虽然她为了自身的事也已经焦头烂额了,翠兰仍希望在回到赤岭与朱璎和道宗顺利会合之后,能够答谢利吉姆。 她对利吉姆有着难以言语的感谢之情。 尽管翠兰偶尔会有一种自己好像完全被他掌握在手中的错觉,不过并没有让她感到不愉快。或许是因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自己的弱点全都毫无保留地暴露在他面前的这个事实,让翠兰有了这种感觉吧。 但是,想要感谢利吉姆的心情如此地强烈,让翠兰深觉不可思议。 利吉姆的夫人,究竟是讨厌他哪一点呢? 虽然他有点易怒,不过并非无理取闹,而且就算在愤怒之中,他也依然保留着自我反省的空间。 每个人原本就拥有很多种不同的样貌。 身为精明生意人的祖父,在祖母面前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而祖母在家里以外的地方,也拥有着商家女主人以外的一面。 也就是说,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对利吉姆夫人而言,她感受到的是利吉姆强悍的那一面;另一方面,以公主身分受到利吉姆照顾的翠兰,只看得到他身为吐蕃臣子的那一面。 但是 翠兰认为,利吉姆虽然很亲切。却不殷勤。 她没有特别受到公主般的对待。 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才对利吉姆特别有亲切感吗?翠兰想到这里,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思考着利吉姆的事。比起和亲队伍和朱璎的事情、与吐蕃王的婚礼,她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在想着利吉姆。 是因为他救了我的关系吧。 翠兰为此找了个适当的理由,然后便停止这个无意义的思考。 继续泡下去的话,可能会头昏眼花吧。 她拿着火把走出洞窟时,利吉姆早已生好了火开始烤起捕到的鸟。 营火的角落,煮着类似根菜类的块状物。 「来得正好。」 感觉到翠兰靠近的利吉姆转身:心情愉快地对她招手。 她就这样顺势走到利吉姆身边,准备坐下。营火附近的地面是干的,眼前一大片斜缓的岩石却是湿的。 看起来很光滑的岩石在刚升起的巨大月亮照映之下,散发出白净的光芒。 附着在岩面上的苔藓,也同样因为缝隙中的雨滴而闪耀着。 绵远广阔的草原带着独特的色彩,就这样横亘在月光下。 「下过雨了啊?」 「只有一点而已。吐蕃的夏天时常降雨,一直到现在才下反而有点不可思议。」 利吉姆一边说着。一边用小树枝将根菜拉出来,再切成两半分给翠兰。在咖啡色外皮里头出 现的是白色菜心,隐隐约约地飘散着淡淡的香味。 「小心烫。」 又在叮咛她了。翠兰忍不住笑了出来。 和利吉姆在一起,让她想到了孩提时代。不用负责任、很自由、被保护着一想到这里,又让她感到了些许呼吸困难 「怎么了,公主殿下?」 「没什么吐蕃的食物真好吃呢。」 翠兰把根菜放入口中并微笑,利吉姆却回嘴了: 「这个可是吐谷浑的食物。」 结束晚餐后利吉姆将上衣晾起来,低头开始保养剑。 而翠兰则是抱着膝盖,看着他的样子。 像这样保持一点距离静静地看着利吉姆,翠兰的心情就会平静下来。 经过一段时间之后,原本只比平原再高一点的月亮,已经移动到更高的地方去了。从天上洒下来的月光散发着皎洁的光芒,让降雨过后的夜晚更增添了一股寒冷的气息。 翠兰在无意之中,已经将自己的双手交迭在一起了。 虽然营火的热度让脸很温暖,寒意却从背后袭来。 「会冷吗?」 忽然拾起头来的利吉姆问着翠兰。 「有一点。」翠兰苦笑着回答,就像是在嘲笑着自己的没用。 一直到昨晚为止,她都是靠盖着利吉姆的上衣渡过夜晚的,就算是夏天,山林间的夜晚也比长安还要冷。 但是因为利吉姆的上衣被翠兰弄湿了,所以今晚没办法用他的上衣来盖。 「会冷的话就来这边吧。」 利吉姆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前方。 翠兰在稍微考虑之后摇了摇头。 利吉姆提出的建议很吸引她,但是现在不行。 虽然不明白理由何在,可是她觉得不要靠得太近比较好。 或许是把翠兰的犹豫误以为她在客气,利吉姆站了起来,主动抱住了翠兰。 翠兰很想这么叫他离自己远一点。 不知怎么地,这句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虽然利吉姆的身体很温暖,但是与先前的感觉不同。翠兰的背上带着微妙的热度,这股热度传遍了全身,让翠兰完全无法冷静下来。 与翠兰的反应相同,利吉姆也采取了与先前不一样的态度。 他用左手抓住了翠兰的左手,并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然后就这样用指尖触摸着她手背上的小小伤痕。 「利吉姆」 翠兰总算挤出了一点声音。 在她的心中,对前几天那个问题的后悔正盘旋着。 果然就和祖母叮嘱的一样,实在不该问那种问题的。 就算没有人解释,答案也自然会出现。 总之先分开吧。当翠兰这么决定之际,利吉姆突然这么说道: 「公主殿下没洗头发耶。」 这句话打乱了翠兰的思绪,让她有点恼怒。 就算再怎么不注重打扮的人,也不可能不在乎身上的脏污。 「是你叫我不要洗的吧?我可是拼了命才忍住不洗的耶。」 「是为了回到赤岭吗?」 「对啊,不然还会为了什么!」 「我的妻子在过世的几天前洗了头发。」 利吉姆突如其来的的发言让翠兰摸不着头绪。 「那是为了让利吉姆看到自己漂亮的样子」 「是为了喀鲁我的妻子是喀鲁的恋人。」 「骗人。」 虽然这话的真假并非翠兰所能判定,她还是忍不住脱口而出否定的字句。 她不明白利吉姆的夫人为何会背叛他,吐蕃的宰相喀鲁-通杰-由尔逊看起来也不像是会对别人的妻子出手的男人。 「是真的。」利吉姆苦笑着低声说道。 「我们是奉国王的命令成婚的,但是我的妻子对喀鲁依然无法忘怀。那个时候,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 触摸着翠兰手背的手指滑动着,利吉姆将她的手整个握起来。 原本已经远离的紧张感,再度回到了翠兰身上。 「营区发生骚动那天,我在寻找公主殿下我想把原本以为是侍女的公主殿下一起从那个地方救出来,所以,在河岸边看到你的时候我很高兴,从今以后,我也希望一直和公主殿下在一起」 剎那间,利吉姆的右手抚摸着翠兰的下巴。 被他紧紧搂住的翠兰,身体一动也不能动。 「利吉姆。把手放开」 「我喜欢你。」 利吉姆低语着的双唇堵住了欲开口的翠兰的嘴唇。 过度惊吓的翠兰,反射性地缩起手脚。 利吉姆在翠兰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便将嘴唇离开了她。短暂的双唇互触,在混乱中带来了一股安心。 由于这个缘故,翠兰在要站起身前便已瘫软无力。 这次利吉姆又比刚才加强了些许力道,再度吻了她。 即便想拒绝也发不出声音。就算翠兰想把利吉姆推开,但是双手还没来得及动作,便被利吉姆压了下去。 嘴巴被挡住了,无法呼吸。 「嗯」翠兰从喉咙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让利吉姆手腕的力道稍为减轻了。 接着他将翠兰紧闭的双唇分开,将舌尖滑进了她的口内,灵敏又具掠夺性地逮住了翠兰的舌头。 强烈的厌恶感在翠兰心中扩散开来。 然而,紧接着又出现了些微与厌恶感截然不同的感觉。 翠兰绝对无法承认那是一种轻微的愉悦。 在一段很长或者很短的口唇相交之中,利吉姆原本抚着翠兰下巴的手,沿着她的颈项往下滑,手掌轻轻地包覆住她的胸部。 在下一瞬间,翠兰用力地摇头,逃离利吉姆的吻。 「不、不要!」 脱口而出的话没有制止的意思,而是无力的哀求。 利吉姆显然听进去了。 他在翠兰喊出声的同时,将手放开了。 翠兰趺坐在地上脱离了利吉姆的怀抱。其实她本来想站起来逃跑,可是身体止不住微微地发抖,让她站不起来。 她想逃走的最大理由,是对未知体验的恐惧感。 然而第二个理由却相当矛盾,翠兰希望不要让现在的自己暴露在利吉姆眼前。 只要与他面对面,对他刚燃起的思慕之情仿佛会被看透。 对翠兰本身而言,她依然对他抱持着无法承认的暧昧心情。 「公主殿下」 「不要过来!」 翠兰的怒吼让利吉姆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充满着后悔。 「对不起,公主殿下,我无意强迫你」 「这种事!!我可是要和你们国王结婚的!!」 翠兰怒吼之后,利吉姆的脸上多了一层阴霾。 「如果对方不是国王你就不从吗?」 「我没说这种话!!我是被皇上命令的耶!!」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 翠兰将这句快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用力咬住自己的嘴唇。 无论她对利吉姆抱持着怎样的想法,也绝对无法对他的要求有所回应,在现实的状况之下,是不允许翠兰拥有自己的情感的。 新娘的纯洁之身,并非为了迎合结婚对象的喜好而维持的,而是为了证明将来继承双方的血统之中没有混到任何杂质。如果在踏入结婚礼堂之前,这份纯洁被破坏的话,想当然尔是大唐帝国的过失。 这种事,身为吐蕃臣子的利吉姆怎么可能不知道 「难不成,是想让喀鲁殿下负这个责任吗?」 面对忍不住提出这个问题的翠兰,利吉姆用好像想说些什么似的眼神看着她,但是接着他便转过身背对翠兰,走向了草原的方向。 翠兰缓缓地站了起来。 不是为了去追利吉姆,而是想回到洞窟里睡觉。 到了明天他应该就会回来了吧。如果翠兰的身影消失在洞窟之中,或许他会马上赶回来。他的视力比翠兰好太多了,在这样明亮的月夜里,说不定他连翠兰的表情都看得到。 翠兰面向草原使劲地吐舌头,顺便用力拉着眼角,再用食指将自己的鼻子往上顶,但是因为太过用力,结果痛得从眼角流出泪水。 第二天早上,翠兰在头痛之中醒来。 眉宇之间有一种从里面被敲打的感觉,太阳穴里头则有一种沉重的痛感。睁开眼睛时,眼皮沉重不已,眼睛周围也有刺刺的不适感。 是因为翠兰昨晚是哭着睡着的,所以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当她起身之际,利吉姆的上衣从肩上滑落。 他是在什么时候悄悄来到身边的呢? 翠兰将他的上衣留在原地,走向了温泉。 她想利用温泉的水面照照自己的脸,现在恐怕以眼皮为中心,她整张脸都是红肿的吧。将披散在脸上的头发用手梳上去之际,她才发现自己连手指都是肿的。 翠兰跪在温泉边的地上,将身体凑到温泉上方,温泉表面飘散着白色的雾气,使得她照不到脸。 「呼!」翠兰吹了一口气,想把白色雾气吹散。 在这一瞬间,温泉里冒出了一双手。 「!!」 想要躲开的翠兰,她的头被那双手抓住并拉进了水中。 以往前倾的姿势被拉入水中的翠兰,为了支撑身体,瞬间将两手往前伸,然而一股作气伸出的双手,却无法碰到原本以为很浅的温泉底部。 这个事实让翠兰一阵惊慌,也麻痹了冷静的判断力。 牢牢抓住翠兰头部的手,完全没有放松十指的力道。她想要抵抗向下拉的力量,对方反而抓得更紧,而泉水也让她无法呼吸。 再这样被压在水里的话,绝对会没命的。 翠兰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膝盖的力量让下半身能停留在陆地上。 撑不住了!! 当翠兰快要放弃之际 这回从后方伸来一双手,抱住她的腹部往后拉。 让翠兰理解到这并非另一波攻击而是要来救她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刚才头被压在水中太过痛苦的关系吧。翠兰进一步顺着拉住自己的力量,在好不容易挣脱魔手的那一刻,一股脑儿地趺坐到岩地上。 紧接着,她用力地呼吸着。 现在,她最渴求的就只有空气而已 但是停留在喉咙里的泉水与空气一同跑到了气管,让翠兰呛咳不已。 「呜咳,咳咳!」 咳嗽一直无法停下来。 因为呛到的感觉实在太难过了,让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已经得救。 待她意识到利吉姆在她耳边呼唤着公主殿下时,已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翠兰被利吉姆紧紧地搂在怀中。她抓住他的上衣,仿佛那是自己仅剩的依靠一般,紧贴在利吉姆的胸前。 如同昨晚的情形重演一般,现在却感受不到恐惧与厌恶。 而现在的翠兰也无法离开利吉姆。 「利吉姆温泉里有手伸出来」 翠兰颤抖地诉说。 这是不可能的事虽然这么想着,事实上却发生了。 「披着这个,不要让它离开你。」 利吉姆吩咐完,将毛皮外衣裹住了翠兰的身体。 「内侧缝了护身符。」 「这样的话」 护身符应该由利吉姆带在身上才对。翠兰这么想着,于是想将披在肩上的外套还回去,但是利吉姆露出微笑,将外套重新裹住翠兰。 「没关系,让公主殿下拿着吧,身体虚弱的一方比较危险。」 一边这么说,利吉姆一边用指尖将翠兰脸颊与额头上的湿头发拨开。翠兰因难为情而低下了头,利吉姆再次紧紧抱住了她。 这一刻,翠兰的心中又忆起了昨晚的害怕。 注意到了翠兰的身体反射性地变得僵硬,利吉姆低声说道: 「会害怕吗?」 害怕什么?翠兰没有问出来,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但是,已经不要紧了。」 语毕,翠兰从利吉姆松开的双手之间逃出,并站了起来。 然而坐着的利吉姆抓住了她的手腕。 「昨晚很抱歉。」 「没关系,我原谅你。」 翠兰露出微微一笑,接受了他的道歉。他真挚道歉的眼神,让她想起了曾经因为本该是个小小的恶作剧,却引起了轩然大波而为此惊恐不已的妹妹。 「公主殿下讨厌我吗?」 「嗯,很讨厌。有你在会让我一团混乱,会被自己未曾注意到的另一面吓到。」 「我知道了。」接受了翠兰的拒绝,利吉姆也站了起来。 「好,出发吧。今天还要再一次穿越草原!」 利用准备早餐所生的火将衣服大致烘干后,两人再度踏入草原。 早晨的草原满布着清爽的新鲜空气。 微风拂过,吹得草儿沙沙作响。刚离巢不久的雏鸟们正在嬉戏,开满斜坡的紫红色花丛中,有着黄色与黑色翅膀的蝴蝶正在当中漫舞。 走了没多久,走在前面的利吉姆停下脚步,伸出手来说道: 「如果一转头发现你不见的话就糟了。」 对于利吉姆半开玩笑的话,无法隐藏住紧张感的翠兰,顺从地牵起了他的手。利吉姆的大手干爽而温暖,赋予了翠兰一股安心的感觉。 翠兰一边走着,一边小小声地哼着歌。 那是桑布札教她的,吐蕃的鸟之歌。 当挂在空中的太阳逐渐升到正中央,天空一片湛蓝之际,他们的右前方出现了一小片树林。横陈在前方的丘陵看起来还很遥远,由此可推断右前方的这片树林,应该还不到森林的规模。 不过,用来遮阳休息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利吉姆提议在那里休息一下。 于是两人将脚步移向树林。 没想到 还来不及走到树林前面,就有三个骑着马的士兵从里面冲了出来。 他们一边以粗野的声音喊着些什么,一边挡住了两人的去路。紧接着,他们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浑身散发出明显的杀气逼近翠兰他们。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翠兰双脚发软。 「快逃!」 还没喊完,利吉姆便抓起了翠兰的手开始跑。 利吉姆并没有迷糊到笔直地跑回草原里,而是斜斜地越过对手面前,带着翠兰逃向树林的方向。 要骑着马在树林里移动并不容易。就算里面有伏兵,如果对手是徒步而非骑马的话就很好对付。比起逃回没有树木等掩蔽物的草原,躲进树林更有可能找出一条活路。 然而,大病初愈的翠兰,移动速度之慢连自己都吓了一跳,才跑了没几步就已经气喘吁吁、步履维艰了。 没过多久士兵便追上了他们,骑在马上射出了长枪。 然而,轻敌的士兵所展开的攻击太迟钝,利吉姆仅用一点小动作便将其击退了。 他先闪过了枪尖,然后抓住枪柄,将对方往自己的方向用力一拉,没料到会遭到反击的士兵失去平衡,整个人倒落在利吉姆面前。 利吉姆的剑穿过了甲冑的缝隙,刺进了敌人的脖子 。 一连串的攻击没有多余的动作,连可以插手的片刻都不留。 利吉姆飞快地拔起剑来,他的面前溅起了血沫,他却完全不以为意。之所以会稍微别过头去,只是为了避免视线遭到阻碍。 利吉姆理也不理落马的士兵,而是看着因受到惊吓而抬起前脚的马匹。他以充血的眼睛往上瞪视它,马儿旋即一溜烟地跑走了。 利吉姆啐了一声,挥剑挡落了其他士兵所放的箭。 他的动作极其自然。 轻松得好像只是在赶苍蝇一样。 但是凭着剑将天外射来的飞箭挡下,根本不是一般人能做得到的事。利吉姆在箭射出之前,就读出了士兵举弓的气息了。 剩下的两个人似乎不敢采取近身攻击,而是骑着马退到后头。 看来他们是想从远一点的地方,以长枪或弓箭进行攻击。 利吉姆也不给他们准备的机会,只是迅速抓起翠兰的手,再次往树林里跑。 敌兵慌张地射出箭。 利吉姆大剑一挥,便将那支箭打了下来。 或许是被他异于常人的战斗能力吓到,也可能是对他挡下箭的行动感到恼怒,敌兵快马加鞭,保持着距离追赶翠兰与利吉姆,并朝他们背后射出了长枪。 唰枪尖划破了空气。 停下脚步的翠兰,眯着眼睛盯住闪着光芒的长枪。 利吉姆将她撞开,接着长枪就刺进了她刚才所站的位置。 翠兰趴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长枪插进地上,溅起了泥土。 「站起来!快点!」 抓住因惯性而摇晃不已的枪柄,利吉姆怒吼着。 翠兰站了起来,反射性地回头看。 「你在做什么快走!」 拔起了插在地面上的长枪,利吉姆以急切的声音命令翠兰。 翠兰点头,再度以树林为目标跑了起来。 敌兵们穿着黑漆漆的钟甲,完全无法判别是属于哪一国的士兵,也不知道这是象征哪一个民族。 而且也听不懂他们讲的是哪一种语言,总之并非汉语也不是吐蕃话。听起来有点类似突厥的语言,可是也不敢就此断定。 跑向树林之际,翠兰又再度停了下来。 她完全没有感觉到利吉姆追上来的气息。 翠兰回头一望,看到利吉姆正以骑着马的敌兵为目标,用长枪展开攻击。 看来他是打算把马抢过来。 为了这个目的,利吉姆的攻击非常凌厉且毫不留情。 他瞄准了刚才射出长枪的敌兵侧腹,不偏不倚地深深刺了进去,利吉姆就这样将手中的枪回敬给对方,敌兵痛苦地呻吟着,从马鞍上摔了下来。 咚的一声摔到地上的敌兵,被惊慌的马匹踏中了。 脸朝上的敌兵口中,喷出了红色的血沫。 利吉姆只是看了他一眼,便立即抓住缰绳跨上马鞍。 剩下的最后一名敌兵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来这边!公主殿下!」 骑着马从后头追上来的利吉姆,从马背上伸出了手。 原以为要跃上马背是简单的事,但是从后方追来的敌兵射出一箭,刺穿了利吉姆没有任何防备的肩膀。 咚!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声音。 利吉姆的身体一口气倒向前方,一瞬间,失去控制的马开始狂奔。 利吉姆马上调整好姿势,拉住马的脖子想要重新跑回翠兰所在的位置。 另一方的敌兵也快要逼近翠兰了。 骑着马的敌兵,再度拿起弓。 他搭上箭,将弦拉紧。 在这样下去,利吉姆会被他杀了。这么想的同时,翠兰奋不顾身地跑到敌兵面前,张开双手挡住他的去路。 就在这时,一名骑着马的男子出现在森林里,发出了怒吼声。 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那张如陶瓷般白净的容貌是翠兰所熟悉的。 那是队伍里的僧人阳善。 在他身后,还可以看到慧的金发。 得救了!这么想着并回头的翠兰,看到的却只有载着利吉姆,已经跑往远方的马尾,那尾巴就如同热浪一样不断地左右摇晃着。 没过多久,利吉姆的身影便消失在丘陵的另一端。 第六章 两位公主 被阳善所制止的敌方士兵并没有继续去追利吉姆。骑在马上的慧瞪着利吉姆消失的方向,而阳善则在翠兰的面前跳下马。 「有没有受伤?公主殿下?」 迅速询问着翠兰的阳善一身皮革甲冑,并没有穿着僧侣的衣服。他那颗白净的光头,与黑色的甲冑形成了奇妙的对比。 再加上事情的演变完全令人意想不到,让翠兰有种被施以幻术的感觉。 「阳善大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翠兰的声音里,下意识地带有怀疑的意味。 阳善在一瞬间,宛如被责骂的小孩般将视线向下移,然后往脸色苍白地倒在地上的士兵走去。 刚才被利吉姆剌中侧腹的士兵,从口中咳出了带血的泡沫。 他虽然还在勉强地呼吸着,可惜已经没救了。 比起深刺入侧腹的长枪所造成的伤势,更惨的是他在落马之际,胸部被马踩中了。如果是踩到手脚的话或许还有救,最糟糕的情况就是胸部被踩到。 被踩断的胸骨恐怕已经刺入肺部了吧。 注意到翠兰眼神的慧,下马并走近士兵。 慧跪在士兵身旁,稍微检查了一下他的伤势,而后突然站了起来,拔出插在士兵腹部的长枪。 咻就好像切开了水库一般,血在瞬间喷了出来。 接着,慧将拔出来的长枪,从正上方用力地往下插进了那个士兵的胸膛。 士兵宛如想保护胸部一般,拾起了四肢和脖子。过了一瞬间,他的身体就僵硬了,手脚摊开横躺在地。 他断气了。翠兰以异常冷静的情绪想着,并一直盯着从士兵侧腹那不断涌出染红了绿色草地的鲜血。 「喂,翠兰。」 虽然慧就在她身边,但是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好像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和这位被杀的士兵一起从这个世界被抽离了。 「喂,翠兰!!」 翠兰被得不到回应而焦躁不已的慧抓住肩膀,她吓了一跳。 这只是反射性的动作,并不带有任何意思。 不过慧似乎有点受伤。他将视线移往已断气的士兵身上,接着又瞪着自己的手掌,然后握紧了拳头。 「慧」 「没受伤吧?」 「嗯。」 「可以骑马吗?」 不说其它多余的话,慧接二连三地提出问题。 待翠兰点头之后,他把缰绳交给她,催促她上马。 慧用手辅助翠兰,她连反抗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推上了马鞍。 她抓着缰绳,朝向站在一旁的慧弯下身。 「看来你也没事啊。」 「废话。」 慧很简洁地回应了翠兰的喜悦。 翠兰至今为止,并没有特别担心过慧的安危,毕竟他是经过训练的武将,在翠兰心中,他和行动不便的朱璎是不同的。 但是,这种想法并不正确。 无论再怎么厉害,与人刀剑相向的时候总是会有丧命的危险,倒不如说,愈是厉害的人反而愈是危险。 翠兰偷偷地望向倒在地上士兵们的遗体。 他们瞪大眼睛断气的脸,瞬间变成了慧的容颜,让翠兰在一瞬间背脊发凉。 「朱璎也没事吧?」 「对啊。」 「她现在在哪里?」 「和道宗大人在一起。」 突然之间,慧变得口齿不清。 看来他似乎有什么事情隐瞒着翠兰,难不成那天晚上,他丢下朱璎逃走了? 即便是这样也无所谓。 如果利吉姆的同伴们适可而止的话,朱璎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的。 现在,只要有慧在自己身边就已经足够了。 「我掉进河里那天晚上,慧你们」 「这件事之后再说吧。」 慧用尖锐的语气制止了翠兰,然后用粗鲁却精准的动作套好了马辔。 「要去哪里?」 虽然觉得这问题有点怪,翠兰仍提了出来。 接着继慧与阳善之后,士兵们陆续从森林里出现,将翠兰与慧团团围住。他们自始至终都不发一语,感觉好像在监视着翠兰一样。 「他们是谁?」 「吐谷浑的士兵。」 慧一边牵着马前进一边这么回答。 「吐谷浑与吐蕃虽然是敌对关系,却与唐缔结同盟。我们那晚受到突袭之后,道宗大人便前去请求他们支援,所以这些士兵是来找你的。」 「那么,是要送我回赤岭啰?」 翠兰满腹疑惑地问道。 就算利吉姆是吐蕃人,他们的攻击也未免太不留情了。虽然他们是来找翠兰的,但是在阳善出声制止之前,他们的样子根本就是想连翠兰也一同杀掉。 她很想继续追问慧这件事,慧背对着她的身影却命令她别再问了。 翠兰心想,这里头似乎隐藏了什么内幕。 虽然她很担心受到箭伤的利吉姆,但是在这里遗是先表现出顺从的态度比较好吧? 「今天要在这附近搭建好的帐篷休息,虽然已经没事了,不过还是会派使者去通知道宗大人,应该也会去告诉朱璎,毕竟你行踪不明已经超过十天了。」 从慧的声音里,解读不出任何一种感情。 但是,他绝对很想知道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不过在这里没办法说。 翠兰与慧前进的途中,士兵们分散到前后左右四边,排成了坚固的阵型,他们的动作看起来就好像是遣送俘虏的使者一样。 事实上对于吐谷浑而言,要嫁到吐蕃的公主应该也算不上是敌人吧? 翠兰抿紧了嘴,拾起头来将视线朝向前方。 吐谷浑的帐篷架设在树林深处。 他们的帐篷比吐蕃的还要大,形状稍有不同,那应该是基本的搭建法。五座帐篷围成了圆形,在中央还有一座比较起来稍微小一点的帐篷。 在帐篷旁边,站着一名女子。 虽然是陌生的脸孔,却看得出来是个汉人。这名女子将长发高高地盘上去,脸上扑着白粉与胭脂,身穿长裙并披着长条纱巾。 这是在长安相当常见的女性一般穿着。 只不过,这身打扮却以草原和帐篷为背景,让翠兰想起了阳善穿着黑色甲冑的那种非现实感。 「欢迎,公主大人。我叫崔芙蓉。」 这名女子芙蓉对着已经下马的翠兰自我介绍,并迅速地伸出白晰的手。 「请往这边,已经为您准备好更换的衣服了。」 那双直视着翠兰的眼睛十分细长,虽然称不上艳丽却具备了知性美,她的下巴细尖,皮肤白晰,而且身材很高挑。 她完美地具备了汉人审美观里美女应具备的全部条件。 「芙蓉小姐是吐谷浑的?」 「总之,请您先更衣。」 芙蓉没有回答问题,反而拉起了翠兰的手腕。 翠兰感到疑惑而往慧的方向看去,可是慧正在确认马脚的状态,并没有抬起头来。 此时阳善也忙着对士兵们下指示,他自在地说着翠兰听不懂的吐谷浑语言,不知从何时开始,在他身上有了这些转变。 帐篷周围有为数不少的士兵。 这个夸张的阵仗,真的只是为了寻找翠兰一个人而做的准备吗? 「公主大人?怎么了吗?」 芙蓉以不耐烦的语气问道。 「没事,看来好像给吐谷浑的各位添麻烦了」 「唉呀,吐谷浑的这些士 兵,只不过是一群能骑马跑几圈就感到很幸福的笨家伙们罢了,并非值得公主大人感谢的高贵人士。」 芙蓉说完,再度催促翠兰。 翠兰只好乖乖地跟着她。 「芙蓉小姐您」 「请小心您的脚步。」 翠兰还没问完,芙蓉便抢先一步说话。 这个女人正当这么想的瞬间,翠兰被打进地面的桩子拌到脚了。 「真是的,公主大人,才刚说完请您小心的。」 芙蓉以带着笑意的语气念着翠兰,音调里带有很明显的嘲讽意味。 进入中间那座帐篷之后,里头放着一个箱型睡床;床上挂着老旧的纺织品,旁边并排放着翠兰猜想应该是要她换上的衣服;下头则铺着床单,宛如囚犯的房间一样死气沉沉。 不过衣服却是新的,而且很漂亮,应该是队伍从长安运来的行李中剩下的吧。整套衣服包括了使用柔软的上等绢丝做成的长裙及短袖上衣,遗有长条纱巾与皮革短靴。 「好了,公主殿下,请您更衣吧。」 芙蓉将衣服给正在环视帐篷四周的翠兰看,然后一副理所当然似地开始为她换装。 虽然让芙蓉用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把衣服一件一件脱下来并非乐事,她又无法冷淡地拒绝由吐谷浑王派来协助的女性。再者,由于翠兰实在太疲倦了,一开始反而还对芙蓉为她更衣一事蛮感激的。 只不过,翠兰马上就发现她感激的想法是错的。 芙蓉的动作异常地缓慢,更助长了翠兰的疲倦。 翠兰回头偷看芙蓉为何如此慢,却发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翠兰的肌肤,好似在一个一个检查她身上的伤痕。 「芙蓉小姐,你很好奇我的伤痕吗?」 翠兰以不悦的口气问道。芙蓉呆了一下,旋即露出窃笑。 「不,我对旧伤没有兴趣。只不过,公主大人之前与吐蕃的野兽在一起对不对?我担心您如玉的肌肤上是否有留下被野兽咬伤的痕迹。」 听到这句话的翠兰,不禁双颊发烫。 她不确定这是因为不好意思还是由于愤怒。 芙蓉拿起了梳子,装蒜地看着翠兰。 「那么,公主大人,我接下来为您梳头。」 「不用了,我自己来。」 芙蓉以充满着轻视的眼神盯着伸出手想取梳子的翠兰。 「唉呀,居然说出这种话,公主大人您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呀?」 「话说回来,芙蓉小姐您为何会在吐谷浑呢?」 翠兰抓住机会反问回去。 芙蓉凝视着翠兰的脸,她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去,视线里充满了强烈的憎恶。 「我不想回答您。」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芙蓉的表情又变得轻松起来。 「我已经不是大唐帝国的臣民了,但是看在同乡的情谊上,还是愿意提供协助,只可惜公主大人只注意到士兵,对我似乎连一点感谢的表示都没有啊。」 「因为芙蓉小姐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分。」 芙蓉的嘴角往上扬,露出笑容。 「倘若知道太多详情,恐怕无法活着回去唷!」 「什么意思?」 「那么,接下来该请您用膳了。」 芙蓉笑着回避了翠兰的问题,这是相当无礼的行为。虽然从刚才就一直任由着她摆布,但是以这种态度对待公主实属不敬。 而且芙蓉很明显地是在侮蔑翠兰。 会有这种态度,难道是因为她知道翠兰不是李世民的亲生女儿?还是因为她对唐这个国家有所怨恨呢? 「想知道的话,请去找慧大人谈吧。」 语毕,芙蓉离开了帐篷。 「等一下!!」 翠兰想要去追她。 当她一掀开门口的布帘,左右两旁的士兵立刻以枪柄架在翠兰面前,他们沉默地挡住了翠兰的去路,并以眼神示意她不准出去。 「芙蓉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听到翠兰的怒吼,芙蓉停下脚步回头看。 「唉呀,他们是护卫公主大人的士兵嘛。毕竟不确定当初掳走公主大人的吐蕃野兽是否还会再出现,就请您稍为安静一下吧。为了公主大人,我们的国王可是二话不说就接受了协助搜索的工作呢,不过相信他内心一定感到相当困扰吧。」 她用袖口遮住了嘴角,试图掩饰满怀的笑意。 「对了,他也可以回报说,公主大人已经因意外而身亡了唷!」 「芙蓉小姐!!」 芙蓉不再回应翠兰的呼喊,就这么摆荡着长裙的裙摆离去。 翠兰想要从后头追过去,却被士兵们粗暴地推了回去。表情凶恶的士兵们用枪柄敲击地面,并用下巴示意她回到帐篷中。 在短暂的时间内,翠兰思考着打倒这些士兵的方法。 从帐篷的阴影处现身的慧,粗鲁地用手将士兵们左右推开,并指示翠兰回到帐篷里。 「到底是怎么了。慧?」 听从了青梅竹马的话,回到帐篷之中的翠兰对他询问。 慧又再次走到门口,掀起布帘偷看一下外头的状况然后开口。 「那场骚动之后我与道宗大人谈过,然后向诺曷钵王寻求协助,虽然队伍里的士兵很幸运地没有人死亡,但是大家都受了伤,无法移动。」 翠兰皱着眉,咬住嘴唇看着站在那里向她说明的慧。 「那样还是说不通。你向诺曷钵王报告了什么?不但没有士兵到下游找我们,而且从树林里窜出来的士兵一开始还想杀了利吉姆耶。」 「那个男的称自己为利吉姆吗?」 剎那间,慧的蓝眼睛眯了起来,他的动作总带着一股独特的气势。 翠兰有点被这股气势压制,吞吞吐吐地说道: 「对对啊。他说他是吐蕃的臣子,叫利吉姆」 「那个男的是吐蕃王。」 「咦?什么?」 「那个男的是吐蕃王,贡松-贡赞!」 面对错愕的翠兰,慧又重复了一次。 然而,他的声音无法清楚地传入翠兰的耳里,随着慧的话,在翠兰的脑海中浮起的利吉姆容颜,旋转着回到了意识的表层。 「骗人」 「是真的。我听桑布扎说的。」 「桑布扎大人说的?」 「对。翠兰掉进河里那晚,桑布扎也追上了我们,然后我从他那里得知了那群贼人是吐蕃王和他的部下,所以想趁着问题闹大之前先处理好。」 「但是还是很奇怪。」 翠兰用拳头压住自己的唇,有气无力地表示。 「因为他讲过好几次『吐蕃王』这个字,就像是在提自己以外的人一样他还说是被国王命令的。」 「那个『吐蕃王』恐怕是指松赞-千布王吧?那是贡松-贡赞的父亲,也是将吐蕃建设成大国的伟大国王。」 「有两位吐蕃王吗?」 「不,只有一位。松赞-千布王在两年前退位,似乎是把王位让给了儿子,不过外头好像还是比较认识松赞-千布王。」 「皇上知道这件事吗?」 面对翠兰结结巴巴的问题,慧露出了些许困惑的表情回答: 「不晓得,我也不清楚皇上知不知道这件事,可是就算是吐蕃王,应该也不会隐瞒王位继承的事,然后要求与公主和亲吧?这样等于是在欺骗大唐帝国的皇帝。」 「也对。」 李世民恐怕是知情的吧。不过他没说的是翠兰结婚对象的年龄,或是他拥有怎样的性格。大概是他觉得这些问 题不是很重要吧。 对李世民而言最重要的,就是让吐蕃王娶到公主这件事。 而且,翠兰也没问过他。 她觉得在实际与吐蕃王见面之前,去调查别人太失礼了。不对,说不定翠兰只是想利用『失礼』这个借口,来压抑住自己的不安罢了。 「贡松-贡赞和他父亲似乎处得不好,现在他父亲住在琼结这个地方,可是他却好像要在名为逻些的地方建城。」 「那」 翠兰自言自语,不知道接下去该问些什么。利吉姆是吐蕃王的这个事实,彻底地撼动了她,让她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怎么办,慧」 「就这样,别再回和亲队伍里去了。」 慧以肯定的语气说。 等到翠兰回过神来,不知何时被慧抓住了右手。 「慧,放手」 「我偏不要。」 慧轻佻地回答。 但是他的表情是认真的。 「我在五年前和翠兰的父亲有过约定。」 慧逐渐加深了手指的力道,翠兰觉得他的力气已经穿过肌肉,抓住了自己的骨头。 「你们做了什么约定?是和我有关的事吗?」 「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事。」 慧粗暴地将翠兰拉了过来。 翠兰在快要被他抱入怀中之前,努力地将脚步稳住。 慧抓住自己手腕的手是如此冰冷。 而他的手指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你们做了什么约定?」 「他说如果我能立下战功回来,就可以向你求婚」 听到慧以沙哑的声音所说出的话,让翠兰张大了嘴巴。 「父亲大人是说你可以和我结婚吗」 「不对,是允许我可以向你求婚。但是,等我打完仗回来的时候,已经决定要将你嫁给吐蕃王了。」 「那是」 想不出接下来能说些什么的翠兰,哑口无言地看着慧。 虽然对他很不好意思,不过她实在不相信慧的话。 十三年前,慧被带回翠兰的祖父母家中,丧失了求生意志的他躲在马厩里抱着膝盖瑟缩着,是翠兰将食物用汤匙一口一口喂他吃的。 她为他擦拭沾到嘴边的粥,而且一直耐心地与他说话。 还会在晚上把棉被抱来马厩里,紧紧抱着他一起进入梦乡。 那个时候翠兰还很年幼,却拼了命地在帮助慧,当时慧终于对她微笑的那份喜悦,至今仍留存在她心中,慧对翠兰而言就像是家人一样。 「慧,我」 翠兰说不出话来,慧举起她的手腕,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他的手依然颤抖着。 为了抑制住颤抖,他加上了另一只手。 「哈哈哈,我好像不相信桑布扎的话。」 「桑布扎大人说了什么?」 「他说你还活着,可是我真的无法相信他的话,我以为你绝对回不来了,所以反而可以很冷静」 「慧」 「就这样一起逃走吧,翠兰。」 「逃去哪儿?」 「那就逃去西域附近如何?」 露出浅笑的慧建议着。 「总之请你答应,这里」 慧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门口的布帘无声无息地被掀起,拿着餐点的芙蓉走进了帐篷。 「我送餐点来了。」 芙蓉机械性地说着这句话,但是那冷淡的语调与稍微瞥了翠兰一下的眼神,多少还是带着嘲笑与轻蔑。 恐怕她刚才躲在帐篷外头偷听到了对话的一部分吧? 装在器皿里的餐点没有冒出半点热气,看来是冷的。 「请您用膳吧。」 芙蓉依然用冷漠的语调说着。 无可奈何的翠兰只好将手伸向餐点,慧立刻将她的手拉了回来。 「怎么了,慧?」 慧没有回答满脸疑惑的翠兰,而是拿起器皿闻了一下之后,就把东西朝芙蓉扔去,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粗鲁举动,就连原本冷静的芙蓉也忍不住发出小小的惨叫声跌坐在地上。 慧对着她发出了毫不留情的怒吼: 「把毒端给客人是吐谷浑的礼仪吗」 用手掩着头,趴在地上的芙蓉立刻抬起头来,眼眶含泪地瞪着慧。 「你懂吐谷浑的礼仪吗」 「如果用唐的礼仪来看,就更不可饶恕了。」 慧一边要芙蓉站起来一边抓住她的手腕,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别这样,慧!!别这么凶!」 翠兰压住慧的手努力想制止他。 慧不仅不打算放开芙蓉,反而还用力地将她的手腕往上拉。 芙蓉因为疼痛难耐而低声呻吟。 「我不是叫你住手了吗」 「那家伙可是想杀了你耶!」 「杀了我?为什么?」 翠兰惊讶地喃喃自语,这时出现了第四者的声音回答了她的疑问。 「因为你的存在对吐谷浑而言是个麻烦。」 从布帘那端现身的,是一脸沮丧的阳善。 在他身后还出现了一位从头到脚都包着黑色斗篷、身材娇小的人物。那位人物看起来像是只有七、八岁的小孩,因为黑斗篷的关系,无法判别其年龄与性别。 「可以请您放开芙蓉吗?慧大人。」 阳善以沙哑的声音拜托着,慧小声地啐了一下,粗鲁地把芙蓉往地上推。 他对慧点了个头,接着转向了翠兰的方向。 「请先坐下吧,公主殿下,接下来会是一段很长的故事。」 翠兰听话地点点头,在床上坐了下来。 虽然感到一股莫名的危机感,不过对方似乎愿意解释清楚,翠兰不愿放过这个机会。 接下来阳善又点了点头,然后开始滔滔不绝地讲了起来。 「诚如各位所见,我只是一介僧人,父亲则是担任地方官吏。去年,我的妹妹也与公主殿下一样,被命令嫁给游牧民族的国王。」 「阳善大人的妹妹?」 「是的。我妹妹被假扮成公主,然后成为吐谷浑王诺曷钵的王妃。」 「我不知道这件事。」 看到翠兰惊讶的样子,阳善对她轻轻地笑着。 「这不仅限于公主,大多数的汉人应该都不知道这件事,就连我也是在她来到吐谷浑之后才知道这件事的。」 「为何要将你妹妹假扮成公主呢?」 虽然翠兰觉得应该静静地听完阳善的话,可是她实在没办法不问。当初之所以会选中翠兰,李世民的解释是因为她符合会骑马与坚强这两个条件,她想知道这个条件是否也适用于其他女性。 「我的妹妹很擅长汉土的传统歌谣。」 阳善给了一个很明确的答案。 「吐谷浑王向皇上要求想找一位对汉土文化造诣很深的女孩。当然,无论他所希望的是何种女孩,最后还是得由皇上亲自挑选出来才行。」 「然后,阳善大人的妹妹就被选中了吗?」 「是的。因为我妹妹的歌声被比喻成迦陵频伽(注:迦陵频伽为一种歌声很美妙的鸟儿),所以不幸地以皇太子选妃的名义被召去。她被命令当天就动身下嫁,不但连整理行李的时间都没有,甚至不给她与家人道别的机会。只带几个随从就被送去吐谷浑和亲了。」 「一切都是吐蕃的错!」 坐在地铺上的芙蓉,两手握拳敲向地面。 「原本唐并没有要与吐蕃来 往的!!就连公主和亲这件事应该也曾拒绝过,这是因为与唐同盟的吐谷浑和吐蕃之间是敌对关系!!但是没想到吐蕃居然对松州出兵,靠武力取得了和亲的权利!」 「若将公主献给吐蕃的话,吐谷浑也就必须承认和亲一事。」 代替因愤怒而说不出话来的芙蓉,阳善补充。 「而那也是因为想比吐蕃早一步,所以才会决定当天就准备下嫁。这位芙蓉是我妹妹的表姐,她以媵人的身分与我妹妹一同来到吐谷浑,虽然她因父亲过世而来我家投靠,事实上是个家世显赫的千金小姐。」 「家世显赫的干金小姐会被拜托来杀人吗?」 慧低声表达不满。 瞬间,芙蓉满脸愠色。 「住嘴!!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 「芙蓉小姐,我也不懂。为什么你会想杀了我?」 翠兰这么一问,芙蓉满脸愤恨地哽咽了起来。 「若不阻挠公主下嫁到吐蕃的话,吐谷浑的存续不就会有危险了吗?对唐而言,吐谷浑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了防范吐蕃的侵略,如果唐与吐蕃结盟之后,本来就时常起纠纷的吐谷浑内部,势必将会产生更大的骚动。」 但是芙蓉却带着绝望的表情大笑了起来。 「对我而言吐谷浑变得怎样都无所谓,可是如果国王死掉就麻烦了。」 「为什么说这种话?」 「游牧民族不是会毫不在乎地将继母或兄弟之妻变成自己的妻子吗!!就算可以忍受和自己不属意的对象结婚,我却无法做出这种禽兽般的行为!」 哇的一声,芙蓉哭了出来。 阳善跪下来,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肩膀。 翠兰也能理解芙蓉所说的话。 国王死后,下一个国王会将先王的妻妾们纳为所有。这个游牧民族的风俗习惯,让翠兰本能地感到厌恶。如果是与其他人结婚或许可以忍受,但是与自己的继父或丈夫的兄弟再婚,只会令人感到嫌恶。 「可是,就算唐与吐蕃结盟了,吐谷浑也不至于立刻陷入危机之中吧?」 听到翠兰提出的疑问,芙蓉拾起了被眼泪沾湿的脸笑了笑。 「在听到皇上的命令那一刻之前,无论是我还是她,也都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送给蛮族国王,然而才过了没几天,就被赶着从长安出发」 「国王死后,不能提出希望回国的请求吗?」 翠兰的问题引来芙蓉的叹气。 「真是一位无知的公主大人。从以前就没有任何一位皇帝曾许可嫁给游牧民族的公主回国。首先,虽然她被赋予了弘化公主之名,但是她根本是个假公主,这种人今后的命运,皇上是不可能去挂心的。」 接着,芙蓉的声音变得更沉了。 「将自己亡弟的王妃夺来,而且还对之宠爱有加的皇上,是不可能会了解我们的心情的。可以想见,他会以嫁过去的人本来就该遵从对方的风俗道德作为借口,随便打发掉我们想回国的愿望。原本就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找来的假公主」 芙蓉瞬间将视线转向翠兰,露出了怀疑的表情。 那个眼神就像在问翠兰:你也是假公主吗? 翠兰没有将眼神移开,也没有显现出肯定的态度,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芙蓉的眼神。 就好像她还没有感觉到芙蓉怀疑的是什么一样 「这件事,诺曷钵王也知道吗?」 「当然。」 芙蓉不知为何充满怨气地点头。 「但是他不会干涉的。他只是静静地听完了我的话,然后再派给我不会说汉语的士兵,就算现在这个计谋被大唐帝国知道了,我想他也会装做不知情吧。」 「这么卑鄙的」 「是啊,与皇上是同类嘛。」 芙蓉以轻蔑的语气说道。 「总而言之,我无法认同这场婚姻,我要夺走公主大人的性命,然后把一切的责任推给吐蕃。吐蕃那里也是有人想阻止这种与大唐帝国不平等的同盟关系。」 「可是」翠兰边说边望向掉在地铺上的器皿。 「可是在食物里下毒,算不上是种好方法吧?」 翠兰话才刚说完,突然听到一阵宛如物体摩擦一般的窃笑声。 她四处张望想找出是谁发出来的声音,才发现是那个站在入口附近,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物发出来的。 好像是注意到了翠兰的视线一般,那名男子应该是男的吧停住笑声,取而代之的是嘶哑刺耳的说话声。 「正如公主大人所说的,不能用毒杀呢。」 「而且啊」穿黑斗篷的人提高了声音。 「马上就被慧大人识破的毒,是生长在这附近的毒草吧。」 「你是?」 「唉呀,失礼了,我还没打招呼呢。我叫做石燕,虽然是人称的魔术师,不过我并非吐谷浑的人,我的出生地可是在西域的偏僻乡下喔。」 「那你为何要协助吐谷浑?」 听到翠兰的问题,穿着黑斗篷的人石燕发出了喀喀喀的笑声。 「为了钱嘛。这可是最重要的事情唷!」 「是你抓住了脚夫的脚吗?」 「没错。从长安过来的路上,阳善大人对脚夫与宫女撒了谎,让他们对于前往吐蕃之事心生恐惧,而接下来那件事便正中了他们的恐惧。有很多人因为害怕而逃走的关系,所以坏事的目击者便减少了。」 石燕以毫不在乎态度,继续公开实情。 「破坏营火,让帐篷烧起来的是阳善大人;至于让士兵起幻觉的人是我,我们还针对那锅汤要了一点小把戏呢,公主大人您有看到吗?」 「那个舞动的黑色人影吗?」 「呵呵,很不错的花招对不对?」 石燕一笑着继续说下去。 「虽然最终目的是要杀了公主大人,可是若在队伍里下手的话就没有意义了,必须要让这件事看起来像是吐蕃所犯下的,这才是重点所在。虽然把脚夫赶走,再让士兵失去正确的判断力在我们的预料之中」 「没想到却临时有人插了进来?」 翠兰故意冷笑了一下。 不过石燕却很高兴地回应她。 「正如您所说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并不清楚他们是哪里来的。」 接着石燕突然将眼神转向慧身上。 「这边这位护卫官大人似乎知道。他央求公主大人希望能带着她逃跑,您不觉得这正是个意想不到的背叛吗?因为这样,芙蓉小姐才会迫不及待地在食物里下了毒。」 翠兰正想问这是怎么回事,但是在发问之前,她先将事情在脑子里整理了一遍。 石燕的说词里充满了太多矛盾。 「你们想要杀了我对吧?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把慧当成同伴?」 「因为阳善大人表示不能杀了公主。取得公主大人的信任,再将她从队伍里带出来虽然也是阳善大人要扮演的角色,不过他似乎投入真感情了,所以就决定不如让公主大人在途中与她的爱人私奔逃走算了。」 「可是」翠兰低声提出反驳。 「没有我的尸体不是会很麻烦吗?」 「是啊,如果公主逃走的话,我们就得准备假尸体了。」 「哪会这么刚好让你们找到一具尸体?」 「什么啊,这很简单的。没有的话就做一具不就得了。」 「要杀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吗」 「而且还得是汉人的女子呢。虽然要找到一个和公主身高差不多的女孩有点困难,不过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石燕喘了口气说。 「原本阳善大人是反对这个计划的,说要珍惜人命、顾全大局什么的,实在是个很没志气的人啊。不过嘛,如果让他陷入进退两难的状况的话,或许他就能下定决心了,毕竟可以和曾经相爱、后来却放弃的芙蓉小姐再一次重逢嘛。」 「住口,石燕!」 阳善怒吼起来。 他的脸色苍白,紧握的拳头颤抖不已。那个样子和过去的他多少有点不同,可以看出他世俗的一面。 「我没有必要接受你的侮辱。」 「容我说句话,阳善大人。您之所以会对我所采取的方法有所迟疑,是因为您的意见与我们有出入,倘若按照芙蓉小姐最初的要求,接受杀了公主大人的命令,那么公主大人早就在快要抵达赤岭的那晚就一命呜呼了。」 「少骗人了!」 阳善以一句话反驳石燕的抱怨。 「那时你对那群吐蕃人的闯入也束手无策不是吗?说什么只要让队伍的人数减少,就能轻松收拾得一干二净,结果还不是失败了。还说就算在干里之外也能找出他们在哪里,却到了今天早上才发现掉进河里的公主大人!」 「这都多亏了委托人的优柔寡断啊。」 「真不该雇用像你这样的人。」 阳善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石燕则继续反驳。 「如果您要解雇我的话,我很乐意唷!不过前提是您自己能收拾得了残局的话喔。」 石燕再度发出了呵呵的笑声,然后在瞬间靠近翠兰。 「好了,您决定如何,公主大人?您是想要舍弃新娘的身分与慧大人一同逃走?还是化为草原里的一堆土呢?请从中择一吧。」 「如果我两边都不要的话呢?」 「呵呵呵,看来您并不想和爱人一起逃走啊。也就是说他当玩乐的伙伴还可以,当丈夫却不够格的意思啰。那我就要强迫您选后者了。」 石燕发出了略带惋惜之声。他的语气之中毫无闪烁,也完全感受不到任何杀气。 就如同他隐藏在黑斗篷下的真面目一般,言词中也隐藏了利刃,他恐怕是个在必要之时会立刻行动的男人吧。相信就算要他割断翠兰的喉咙,他也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今天早上想把我拉进温泉里的也是你吗?」 「啊,那只是打个招呼而已啦,因为你们两位相处融洽的模样有点令人忌妒啊!原本只是想来点有趣的表演,没想到却被吐蕃魔术师的护身符阻碍了。真是的,这块地的『精灵』性质并不是很好。」 「如果把我和『他』一起杀掉的话,你们想要栽赃就很简单了,对吧?」 听到翠兰的话,虽然只有一瞬间,石燕的全身显露出怒气。 「如果知道和公主大人在一起的是吐蕃王的话,早就想别的法子了!虽然慧大人已经对阳善大人表明希望能得到公主大人,他却没有向我们提这件事。」 「是在外头听到才发现的吗?」 「没错。如果早一点知道的话,我们就能以万全的准备让那个国王断气了。那个不务正业的国王是独生子,再加上有点作战的才能,所以才没有和他那被称作大王的父王发生问题,也因为有这个儿子的关系,吐蕃才得以成为那样的大国喔。」 「接着」石燕的语气变了。 「我已经大致说明完了,您决定好了吗?」 「这样吗。」 翠兰深呼吸一口,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能不能再让我考虑一下呢?」 第七章 河源之星 翠兰的要求很明显是为了争取时间。 但是阳善仍然答应了。翠兰心想他恐怕原本也想这么做吧!即便石燕再怎么占上风,雇主依然是阳善与芙蓉。芙蓉一心坚持要杀死翠兰,而阳善则在劝说她。 原本阳善的计划就不是万无一失的。 以他的做法来说,他的计划有很明显的破绽。 无论芙蓉还是石燕都清楚这一点。他们打从一开始就想杀翠兰,而且没有改变心意过,尽管如此,他们仍旧假装征求阳善的意见,这是基于利用了他的愧疚感?还是基于他们在平时所培养起来的交情呢? 但是翠兰也在思考着。 他们让利吉姆逃了。 想要把公主被杀害这件事推给吐蕃已经是难上加难了。 吐蕃方面也不可能袖手旁观、等着自己被诬赖为犯人吧? 这样的话,他们应该会想尽快杀了翠兰。 芙蓉等人会这样有耐心地对翠兰说出背后的真相,也是断定反正不久之后,她就再也无法说话的关系吧。 原本就没有向她解释的必要一想到这里,翠兰脑中浮现出芙蓉哭泣的容颜。 像你这种人怎么会懂!她这样对着慧喊道。 不过,她应该是认为翠兰多少可以体会吧。 原本在汉土被严格地灌输了汉人的道德观,却在皇帝一声令下被迫嫁给外族,而且还必须抱着原先最禁忌的,可能会被迫再嫁的恐惧度日。 周遭没有一个人能将她从这种恐惧感之中解救出来,就连以道德之名造成她这般恐惧的同族,也不愿对她伸出援手。 或者可以说,不管是唐、吐蕃还是吐谷浑,对芙蓉而言都是一样的。 说不定无论是身为皇帝的李世民、吐谷浑王诺曷钵,甚至就连阳善也是,他们对芙蓉而言都是糟蹋了她身为人的尊严,是破坏了她人生的可憎对象。 如果是这样的话 关于以后的事,她应该已经考虑过无数种方法了。 如果公主的死因是因为本人行为不检的话,将会让大唐帝国颜面扫地。 若被认定是吐谷浑所为的话,诺曷钵王将会遭到斥责。 无论是哪一种结果,应该都可以在短时间内阻挠公主和亲一事。 翠兰当初是在盛大的列队下被送出长安的,如果她被杀掉的话,李世民恐怕也无法立即决定下一次的和亲时间吧。 问题是,芙蓉她们打算要如何下手 想到现在居然在思考自己会如何被杀的翠兰叹了口气。 帐篷外的天色开始泛红,饥饿感也越来越明显。翠兰太过疲倦了,让她懒得移动身体,倘若这里不是敌方阵营的话,真想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然而,不能等到芙蓉等人做出决定。 尽早从这里逃出去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总之得把慧也一起带走 翠兰想起了从森林里冲出来时的慧。 当他的金发映入眼帘的一瞬间,放心的感觉瞬间传遍心底,对阳善萌生出的小小疑惑也烟消云散了。利吉姆恐怕也是因为看到了慧,所以才毫不迟疑地离开了吧。 利吉姆 翠兰忽然想到,不知道利吉姆会不会回来这里? 可是又不希望他回来。 一想到利吉姆的事,翠兰心底卷起的净是困惑。 为什么他不表明自己是国王呢? 或许看着什么都不知道的翠兰那种既不安又担心的样子很有趣。 但是打从他得知翠兰是公主的那一刻开始,必须将翠兰带回去的义务便应运而生。 倘若他丢下翠兰,就正好称了芙蓉等人的意。 但是,那个时候 翠兰不知不觉地用指尖碰触自己的嘴唇。 在月光沐浴下的岩地被强吻的时候,利吉姆在身边低语着说喜欢她。 一想起那个声音,翠兰的身体就感到一阵躁热,而且有强烈的混乱感。那时他说的话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吗?还是说那只不过是在那种情况下的惯用句?他是认真的吗?还是他觉得反正对方是他未来的老婆,所以就随便起来了呢? 这种事!!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翠兰用强烈的语气告诉自己。 已经没有磨蹭的时间了,想要有所行动的话就要趁早。 翠兰轻轻地摇着头,开始思考可采取的对策。 帐篷外有士兵看守着。如果对方只有一个人,翠兰还有自信可以打倒他,可是外头有两个人,看来只能分别将他们打倒了。 问题在于该如何把他们引开。 翠兰弯了弯左胳臂确认自己现在的力道,然后稍微把裙子拉高,看着自己的腿部曲线。所幸现在帐篷里头很暗,让人没什么机会品头论足,若想要使出仅此一次的色诱,这里绝对是最佳场所。 虽然有点不愿意这么做,但是翠兰手边也没有其它武器了。 翠兰在心中暗自祈祷着,希望无聊的士兵会对她有那个意思。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然后悄悄地将头采出布帘外。 站在帐篷外的两名士兵同时回头,再度握紧了手上的长枪。 这两名士兵从翠兰和阳善等人讲话前就已经在那里站卫兵了,年轻的士兵看起来有些疲倦,而年纪较大的士兵则是一脸生气的样子。 或许行不通吧。翠兰压抑住害怕的心情,然后对年纪较大的士兵投以微笑,并非发自内心的笑容令翠兰的嘴角抽搐,所幸从长安来此的路上,她的练习总算派上用场了。 与翠兰四目相交的瞬间,一脸严肃的士兵脸上出现了变化。 「有点事」 虽然明知语言不通,翠兰还是以汉语开口了。 而且还试着用指尖向他们招手。 年长的士兵皱了一下眉,将长枪立在帐篷入口旁。 年轻的士兵则用吐谷浑语问他问题。 年长的士兵同样以吐谷浑语回答后,重新转向翠兰。翠兰努力安抚着跳个不停的心脏,然后回到帐篷之中,年长的士兵也跟了过来。 「首先,得和你说声抱歉。」 背对着士兵的翠兰以汉语嘀咕着,然后年长的士兵突然抓住了她的肩膀。 可是对方的动作显得有些顾忌,似乎是对自己的行动不太有自信的样子。 翠兰把握机会迅速转身,用手掌朝着士兵的脸打下去。 喀的一声,士兵呻吟着跪了下去。翠兰不愿错过这片刻的机会,立即绕到他的身后,攻进铠甲些微的隙缝中,一口气勒住了他的脖子。 当翠兰用手架住士兵粗壮的颈子之际,她心想失败了。 士兵的脖子比她想象得还粗,原本担心使用细长的布或绳子,可能会不小心杀了对方,所以才决定徒手的,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想要让对方一声不响地失去意识实在太难了。 士兵口中发出了野兽般的怒吼,在翠兰还紧贴着他的状况下猛然起身,然后伸出粗糙的手揪住了翠兰的头发。 好痛! 因为头发被揪住而产生的焦急,让翠兰更加用力地勒住士兵的脖子。 这片刻的时间对翠兰而言犹如一辈子那么久,最后,士兵闷哼了一声,接着便四肢瘫软地昏倒在地。 翠兰松开手离开了士兵的身体,大力地喘着气。 如果可以就这样倒在地上睡一觉的话,那该有多幸福啊! 用手撑着膝盖起身之后,翠兰的全身有如泥巴般沉重不已。 是否有办法在不发出声响的情况下撂倒另一个士兵呢?翠兰怀着不安的情绪走出帐篷,却没看到看守的士兵。 她慌张地四处张望,看到的是慧在帐篷阴影处,低头看着倒地的士兵。 「另外一个人是你打倒的吗?」 「不过我没杀他」 「我也没有杀了这家伙。」 慧以不悦的语气说道,并将昏倒的年轻士兵推进帐篷之中。 「要逃吗?」 「嗯。不过,真的是太好了,我本来还在想要如何去找慧的。」 翠兰发自内心松了一气,却被慧以冷淡的语气打断了。 「用不着担心我的事。」 「那怎么可以呢!」 「我话先说在前头,『那件事』是骗人的。」 慧以压抑的语调迅速地说。 『那件事』是哪件事?翠兰心想。难不成是指一起逃去西域那件事吗?如果是的话,那还真是个天大的玩笑。 「亏我还当真了呢。」 「不要连你也开始骗人。」 以简单的话回应了翠兰的抗议之后,慧催促着她快走。 「道宗大人在等着我们!」 回到道宗所在之处,也就代表着要与吐谷浑王面对面了。 但是,吐谷浑王应该不会杀了翠兰,他持有和阳善不同的理由,不会杀了亲自跑到他面前的翠兰也就是公主。 「但是,慧。道宗大人或许可以受到诺曷钵王的保护,可是堤-涩鲁大人和桑布扎大人怎么办?对吐谷浑而言吐蕃可是仇人啊。」 「他们不会把迎送公主的使者抓起来的。」 「这边!」跑到翠兰面前,引导她往马匹走去的慧这么说。 「而且吐谷浑也不是笨蛋。他们也有意在以不破坏与大唐帝国的同盟关系之下为前提,与吐蕃合作。因为游牧民族也算是集合型国家,在国王之下会有几名建立了类似组织的小王,而他们各自拥有发言权。」 就如同慧所说的。 虽然翠兰所知道的事情也是由别人那里听来的,但是据说游牧民族的王位继承制度本来就是一种协议,也就是说,在这片广大的土地上,存在着好几位与国王拥有同样地位的人士,待国王死后,无关乎血统,将会从这群人之中选出最有实力的人继位。 在这种艰困的自然环境下,确实需要拥有真正实力的人来带领大家。 只不过,最近就连游牧民族也开始流行以血缘为主的世袭制度。 留在各地拥有实力的人们,他们一方面是支撑着王国的栋梁;另一方面又被视为可能推翻国家的危险要素,这一点几乎与汉土上重复着兴盛衰败的历代王朝没有差别。 「抓走朱璎的吐蕃王部下们,也被安置在名叫宣王的小王身边。」 慧一边带领着翠兰前往树林里,一边加以说明。 「吐蕃王恐怕也会前往那里吧。那家伙应该听得懂吐谷浑语才对。」 「为什么你知道他懂吐谷浑语?」 「因为当阳善大喊不要伤害公主时,他就离开了。」 「嗯,我倒觉得是因为有慧在的关系喔。」 翠兰悄声地说,然后将视线移往被绑在树林角落的两匹马。 这里虽然离帐篷很近,不过却是完美的死角。 马背上已放置了马鞍,缰绳也已经套好了。 慧解下绑在树枝上的缰翻交给翠兰,然后指着在夜空中闪烁的星星。 「如果我有什么万一的话,你就朝着那颗星骑。」 「你在说什么啊」 正当翠兰对慧的话感到不安之际,意想不到的事突然发生了。 有一点点不太对劲的感觉。 翠兰的右脚踝忽然感到一阵寒颤。 她惊讶地往下看,想不到映入眼帘的,居然是一双有着修长白皙手指的人手由地面伸了出来,抓住了她的脚踝。 「咦」惨叫声卡在喉咙里,翠兰发不出声音来。 下一秒,那只手动了,将翠兰拉倒在地。 翠兰的后脑勺结实地撞到地面,无法马上站起身来。 在此同时,喉咙也感受到了一股凉意。 她立刻惊觉到,自己的喉咙也被掐住了。 翠兰努力动着依然自由的双手与左脚,试图想要站起来。 但是掐着她喉咙的手不动如山,而翠兰的挣扎反倒使自己的呼吸逐渐困难了起来,如果再挣扎下去的话,恐怕会像刚才的士兵一样昏倒。 「慧!」翠兰以嘶哑的声音向慧求救。 然而 慧一动也不动。 他那往下望着翠兰的双瞳宛若冰一般冷酷。 清澈的淡蓝色眼睛里,蕴含着凄绝之美。 「慧?」 完全不回应翠兰的呼喊,慧抬头看着上方并跨站在翠兰的身体上。 他慢慢地握住了配戴在腰上的剑柄,然后以更缓慢的动作渐渐抽出了白刀,接着,慧以两手握住剑柄,并将其举到头上。 他对准的目标,不偏不倚的,正是翠兰的喉咙。 「慧!」 翠兰盯着慧。 啪搭一声,有水滴落在她的脸颊上。 翠兰以为慧哭了。 但是,从他身上滴落的是斗大的汗珠。 仔细一看,慧举着剑的两只手都在微微颤抖着,仿佛在与命他挥剑的力量对抗着。 咬牙切齿的慧,牙齿发出了声响。 那个声音,不可思议地清楚传人了翠兰的耳中。 「慧!!」 翠兰想要扳开压着自己喉咙的手。 但是在喉咙与那双手之间,完全没有缝隙可以让她的手指伸进去,而且那双手被翠兰碰触到之后,更加显露出杀意,紧紧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呜!!」 呼出了气管里仅存的最后一口气,翠兰死命地挣扎。 这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鸟笼里的鸟儿,然后眼前浮现杨氏哀戚的眼神。 虽然听说人在将死之际,过去的回忆会陆续在脑海中浮现,翠兰却用仅剩的自我意识将这些回忆赶跑。如果真的要死的话,一直到最后为止也要紧盯着现实翠兰这么想着。 这时在她耳边,传来了窃笑声。 现身在慧背后的,是拿着火把的芙蓉与石燕。 石燕喀喀地笑着,站在稍远之处眺望着翠兰与慧,对残酷的瞬间所抱持的期待,从黑斗篷所包覆的身体中,像热气一般散发出来。 「赶快杀了她!!」 芙蓉低声命令。 但是慧动也不动,石燕也只是伫立在原地。 两人之间持续着无言的攻防战。 等不及的芙蓉,以生疏的手法拔出了短剑。 但是在下一瞬间,又有新的异象朝她们袭击而来。 由四面八方射来燃着火的箭,让六座帐篷都着火了。 碰!伴随着沉重的声音,冒出了火柱。帐篷在转眼之间被火舌包围,里头的士兵全都逃出来跑向草原,而被这阵骚动吓到的马群也一同向外冲。 手持短剑的芙蓉胆怯地环视着周围,就在此时 慧的剑往下一挥。 银白色的轨迹划破空气,贯穿了掐住翠兰喉咙的手。 「呃啊!」石燕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拔出剑的慧一转身,刺向了一脸痛苦压住手的石燕的胸膛。 芙蓉张大了双眼,火把与短剑掉落在地。 好不容易爬起来的翠兰,看见近百名的骑兵包围了帐篷。 应该是司令官的男子身旁,有一名举着青色旗帜的士兵,而再旁边一位则是桑布扎的脸庞确认了这点之后,翠兰立刻站了起来,跑向大火熊熊燃烧的帐篷 。 中央的帐篷里有昏倒的士兵。 再这样下去的话,他们会在没人发现的状况下被烧死。 然而,看来翠兰没有必要冲入火海中了。在她还没抵达帐篷之前,便看到了那两名被熏得一脸黑的士兵,茫然地坐在地上。 翠兰瞬间感到全身无力,自己也瘫坐在地上。 离开了包围帐篷的骑兵团,司令官与桑布扎骑马靠了过来。 「您没事吧,公主殿下?」 以流畅的动作下马的桑布扎,在翠兰身旁跪了下来。 翠兰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好几次头 「桑布扎大人也没事呢。」 她终于说出话来了,或许是因为口干舌燥的缘故,声音相当沙哑。 桑布扎露出笑容,扶起翠兰的手。 「我没死喔,至少还想再活个五十年。」 「真长寿啊。」 「而且他预备死了之后,要化为龙在地底下生活。」 司令官从微笑着的桑布扎身后走了过来。 满脸胡子的司令官与翠兰视线相交之后跪了下来。 「初次见面。我是吐谷浑的臣下,名叫宣王。很抱歉这段时间在吐谷浑的领地上,为公主带来了极大的麻烦,在此谨代我王向您致上最深的歉意。看来似乎出了一点差错」 司令官宣王话说到一半 便将视线停留在慧身旁的芙蓉身上。 从兵阵里脱身而出的阳善,跑向了芙蓉,然而芙蓉连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挺挺地走向宣王,并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吐蕃的走狗!!」 「闭嘴,狐狸精!」 以冷静的声音回应,宣王打了芙蓉一巴掌。 啪的一声,芙蓉的脸被打向另一边。 「请您不要动粗!」 翠兰以恳切的语气拜托宣王。 而宣王也以恭敬的口气回复: 「臣遵从公主殿下的吩咐。」 这句话将翠兰拉回了现实,也就是她以假公主的身分嫁到吐蕃的这个现实,现在她正披着由这个痛苦的谎言所织成的衣裳。 「芙蓉小姐会受到什么惩罚吗?」 翠兰询问着宣王。 宣王挑起了一边的眉毛,瞪了芙蓉一眼后摇了摇头。 「身为臣下的我无法惩罚身为王妃的她,如果公主殿下希望的话」 「没关系,不会受罚就好。」 「那么,请让我们带您到安全的地方。」 宣王请翠兰移步,并将其他士兵所牵着的马转交给翠兰。 翠兰由慧帮忙跨坐到马鞍上。 「那么,我们出发吧。」 桑布扎对着翠兰如此说道。 翠兰沉默地点了点头。 桑布扎陪伴着翠兰,跟着宣王骑了约两小时的马。 现在他们要去拜见这块土地的领导人诺曷钵王。他为了向公主表达敬意,离开了原本的营区,前往日月山附近扎营。 在拜见完诺曷钵王之后,到移动至专为公主准备的帐篷之前,桑布扎一直担心着公主会就此倒下。 看得出来她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疲倦。 但是她一路上都坚强地撑着。 「您一定很累了吧?公主殿下。」 进入帐篷,待宣王离开之后,桑布扎这么对翠兰说。 「明天我会带道宗大人与朱璎小姐来见您。」 「等一下,桑布扎大人!」 正当桑布扎准备低头告退之际,翠兰抓住了他的衣袖。 因为过度疲劳而脸色发白的翠兰,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您见到利吉姆了吗?」 「嗯,我们见过面了,他虽然受了伤,却依然很有精神喔。」 「这样啊」 翠兰松了一口气后,身体突然向前倾倒。 桑布扎连忙撑住她,扶她坐到床上。翠兰仿佛要昏倒一般弯下腰来,而后随即往上看,然后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望着桑布扎的脸。 「您怎么了吗?嘴角上有伤耶。」 「是被利吉姆殿下打的。他一直说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把公主殿下夺回来。我们五个人想压住他,结果最弱的我就遭殃了。」 「居然殴打文官」 翠兰皱起了眉头。 桑布扎却笑了出来。 「真是的,明明被箭射伤了,居然还能那样活动自如,真是令体弱的我难以置信。不过利吉姆殿下看到我流血之后似乎吓到了,所以我们才得以成功把他压下去。」 桑布扎继续报告下去。 「他现在人在宣王的营区,相信不久之后就会动身出发,然后按照之前预定的,在河源迎接公主殿下的到来。」 「利吉姆果然是吐蕃王。」 「是的。利吉姆殿下没有告诉您吗?」 面对这个问题,翠兰轻轻地摇头。 桑布扎无法从过度疲倦的公主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他开始有点烦恼是否有必要将自己所知道的事都讲给公主听。 利吉姆的行动,无论是哪一项都不符合身为一国之君所应有的行为,但是桑布扎可以理解这位年轻国王的不安。 五年前,利吉姆与重臣的女儿结婚。 虽然才过了两年新娘就去世了,但是与她在一起的生活为利吉姆带来很大的打击。最糟的是,这桩婚姻是以门当户对为首要条件,并且是被国王命令的。 而且,对方竟是利吉姆当成兄长一般景仰的喀鲁的恋人。 在豪华的婚宴上,年仅十五岁的新郎从头到尾都一脸怒意;而他身边的新娘,自始至终视线都没有离开喀鲁过。 就这样,一直到她过世为止的那两年间,她一直无法忘怀原本的恋情,而持续无视着利吉姆的存在。 桑布扎无法责怪依旧眷恋着喀鲁的新娘。 反而应该说,他一直紧盯喀鲁的动向。 当时才二十七岁的喀鲁身分还很低下。面对正在婚礼上紧盯着他的新娘,他微笑以对。 那个笑容,桑布扎认为是出自内心的。 他并不想与成为利吉姆新娘的恋人就此道别。相反的,他反而很乐见对自己倾心的女孩取得了未来王妃的地位。随着日子的经过,桑布扎发现了这件事。 当然,喀鲁绝对不可能会露出破绽。 然而没有人可以做到十全十美。 桑布扎看穿了喀鲁的阴谋。 他想要让吐蕃成为大国,然后按照自己的意思操弄它 这就是喀鲁内心的计划,但是他并不希望成为国王不对,应该是说,他根本无法去希望。 喀鲁的确是充满了魅力的人物。 但是那份魅力却无法成为操控大多数人的力量。 或许有一两个人愿意为喀鲁卖命,但是这样还不够,想要动摇一个国家,就算该国本身有陋习,也还得要有巨大的力量才行。 而且,那份力量可以动员多数人的力量,明显地由欠缺政治才能的利吉姆所拥有。喀鲁希望利吉姆坐在王位上,然后由自己掌握实权。 不过,利吉姆也并非愚者。 正因为如此,他赋予了喀鲁宰相的地位。如果让他回归成地方上的小王,一定会让吐蕃国内发生无意义的动乱。 尽管如此,之所以会命令堤-涩鲁把喀鲁留在长安,是想趁着这次与公主和亲之际,争取一些时间来查查看喀鲁有没有做了什么事吧? 比起喀鲁,那位皇帝也是很高明啊 桑布扎依旧看着眼前的公主,苦恼着是否该将这些事说出来 。 「尽管如此,你们的处理速度还真快呢。」 好像突然想到似地,翠兰这么说。 深陷在思绪中的桑布札苦笑着。 「因为我们私下部署了宣王的士兵。那个平原离原先的河川很远,是朱璎小姐说公主殿下们正经过那里的。想要用占卜追查一些细微的事情似乎相当不容易,多亏了她,我们才能及时找到利吉姆殿下。」 接着桑布札叹了一声。 「他应该是想去寻求救援吧。利吉姆殿下的马只差一步就要虚脱了,让马儿跑到那种程度,实在不是吐蕃男儿该做的事。」 听到这句话,翠兰小声地笑了出来。 「公主殿下?」 「没什么事。我原本以为利吉姆是逃走的。」 「您那时很失望吗?」 「为什么要失望?那时我觉得太好了。」 翠兰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她抬头看着桑布扎的眼神相当坚定。 「再那样下去的话利吉姆会被杀,那是我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是因为慧出现在那个地方,利吉姆才离开的吧?桑布扎大人和慧有联系对吧?」 「正如同您所察觉的,其实一开始我曾怀疑过慧大人,因为他出现过一些间谍特有的行为举止。」 「怎么可能!」这么想的翠兰摇着头。 桑布扎并没有再把他反复思考的事说出来。 「当公主殿下跌入河中之后,我曾在河岸边与慧大人商量过,为了避免让诺曷钵王那方有所行动,无论如何都需要一位深入他们内部的人,关于这个人选,慧大人正是适任者,而他实际所做的也超乎我们的期待。」 桑布扎说到这里,露出了苦笑。 「但是,一旦他背负了这个角色,接下来就很难与我们进行连络,而且诺曷钵王的侧妾与她雇用的魔术师,立场似乎与阳善不同而打算谋害公主的样子」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们还要让慧加入呢?」 「这样讲有点失礼,但是可能是他们为了让公主安心。如果光凭带着吐谷浑士兵的阳善,公主殿下应该不会愿意跟着他走吧?」 「嗯有可能。」 「您原本是认为利吉姆殿下看到了慧大人,所以才离开的吗?」 桑布扎的声音突然变低,咳了几声清一清嗓子。 「这是我听别人说的。当初从远方窥视行进队伍的利吉姆殿下,似乎相当在意慧大人与公主殿下的关系。」 桑布扎的这句话,让翠兰脸上浮现了如花朵般娇羞的笑容。 只不过,他无从得知这句话她究竟有没有听进去,因为她那朦胧的眼神,很有可能已经游离到睡眠国度了。 桑布扎敬了一个吐蕃式的礼,打完招呼之后便退出了帐篷。 紧接着,他身后传来了一声好像是有人倒在床上的声音。 慧坐在树下,用背靠着树干。 他的眼前就是翠兰所在的帐篷。 帐篷里什么声音也听不到,恐怕在剩下翠兰一人之后,她马上就会以惊人的速度陷入沉睡了吧。 从孩提时代起,她入睡的速度就很快。 可能是因为她怕失去双亲的慧感到寂寞,所以总是和他盖同一条被子入睡,不过先睡着的永远是翠兰,而且睡相奇差无比的她还会手脚乱挥,为了怕她着凉,慧反而得帮忙留心。 吐蕃王也真倒楣 一个人自言自语的慧不禁笑了出来。 就算不知道她最近的睡相,不知为何还是想笑。 或许就是因为他们这种「莫名奇妙」的亲昵感让阳善误解了吧。原本慧也提起了劲一一列举他爱着公主的证据,但是阳善只听了三成左右便让慧加入他们了。 原先芙蓉她们便打算把慧设计成为公主殉情的对象。当嫁祸给吐蕃的计划失败之后,这依然可以当作公主被杀的借口。 和翠兰一起殉情吗?剧本上恐怕是写「我强迫她的」吧。尽管如此,要他下手杀了翠兰还是很难。 想到这里,慧原本放松的嘴角又扬起了笑意。 当翠兰落河之后,慧原本想杀了那群男人的,尽管后来桑布扎出现并对他说明原委,慧依然疑惑着是否该相信他。 特别是他怀疑桑布扎有可能是间谍。 因为慧本身是间谍,所以他明白。 桑布扎频频放出飞鸟。虽然汉人不常用这一招,但是住在山林里的人时常会利用飞鸟来互相连络。 慧心想反正他应该是在向松赞-千布王报告吧?关于这点桑布扎没说,慧也没有问他。 两个人稍微互相观察了一小段时间,便得出了这个答案。 接下来慧回到唐的队伍里,向道宗禀报了大致情形之后,便前去与阳善接触并加入他们,他从一开始就注意到阳善了。 阳善在队伍快要出发之际,与其中一名预定同行者交换了身分。 之所以会做过这种调查,是来自于他的义父敬德的命令。 慧离开翠兰祖父母的家,成为敬德的养子。在成为士兵从军期间,还身兼了卧底的职责。虽然军队里除了慧还有其他胡人,但是可能是因为外貌看起来比较叛逆的关系,所以他常常被指派作为反叛份子。 其实慧的内心并不想当卧底。 但是,他依然将事情一一向上级通报,也逐渐习惯了被他人使唤。 就连这回前往吐蕃之际,也收到了打探吐蕃国情的命令。 然而他无意遵守这道命令。 事实上,惟有与翠兰的父亲有过约定这件事是真的。 慧获得了求婚的许可之后,便前去打仗了。只不过到了现在,他还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真心想与翠兰在一起。 或许,他只是想找一个能活着回去的借口罢了。 从小时候起,慧就时常思考着他被生下来的意义。因为双亲发生意外身亡,让他曾有过寻死的念头。 然而,他发现对翠兰来说,尽管有太多无法去探究身世的理由,她却不曾烦恼自己为何被生下来,而是思考应该如何活着。对此慧相当佩服翠兰。 但是,这种心情绝对不是羡慕。 翠兰虽然很乐观,却常为一些无聊的小事烦恼。 可是,慧却希望能守护住那个部分的翠兰。 这份感情里并没有掺入男女的因素。 尽管如此,那时要求翠兰和他一起逃走,与其说是要讲给阳善他们听,不如说是他想在自己的心里做个了断。 他并不是真心诚意的,而翠兰也看穿了。 那时的情形重新浮现脑中,让慧的笑意更深了。 如果真的私奔了好像也不错。 慧微笑眺望着回归宁静的帐篷。 东方的天空还未翻白,冷冽的空气却已经宣告日出时分即将到来。 隔天,翠兰在床上迎接了急忙抵达帐篷的朱璎与道宗。 虽然身体并无不适,然而由于累积了过多疲劳,翠兰实在是爬不起来。 翠兰原本还想着,如此一来就省得听道宗碎碎念的这一类没礼貌的事。但是,直到听见这位留着山羊胡的老将泪流满面地表达与公主重逢的喜悦时,让她不得不深刻反省自己轻率的想法。 相对的,与道宗同行的朱璎则充满了笑容。 她的人生里,似乎没有喜极而泣这件事。因为道宗在场的关系,她稍微忍耐了下来,但是道宗一离开,她立刻从旁紧紧地抱住了翠兰,并紧贴着她的脸颊表达喜悦之情。 「翠兰小姐!」 感受着朱璎柔嫩的脸颊,翠兰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然而 ,朱璎什么都没说。 翠兰连忙看看她,才发现朱璎抱着她睡着了。 就这样,翠兰和朱璎一起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之久。 在睡眠与清醒之间,现实依然缠绕着翠兰,而在这当中,也出现了一点变化。 遭宣王逮捕的阳善,被遣送回长安。 翠兰担心他会受到怎样的处罚,不过基于他欺骗了脚夫这点,翠兰也不便多说什么,道宗在托使者带回的卷宗上也写明了是自己的责任。 至于剩下的宫女与脚夫,吐蕃王派了使者前来表示,准许他们在婚礼结束后回国。 得知消息的那一瞬间,宫女们的职业道德好像突然复苏了过来。 她们努力地照顾翠兰与朱璎,不只语调变得轻快,也有兴致与她们说话了。 而在这段时间里,翠兰愈来愈觉得与利吉姆再见面是件麻烦事。 她的心境已不同当初,偶尔还想回长安去。 甚至还会在半夜被脸颊上泪水的灼热惊醒,她对于这样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尽管如此,在这个烦恼之下,她依然不忘细嚼慢咽和好好睡觉。 翠兰对于这个变化,只是歪着头感到不解而已。 经过两天的休养之后,规模变小许多的队伍朝着河源出发。 途中,翠兰惊讶地发现她在帐篷内休息的这段期间,季节已急速转变为深秋。她愉快地欣赏着未曾见过的鸟儿,享受着小巧花卉的芬芳。 翠兰感觉身心都回复到在赤岭附近受到袭击之前的那种最佳状态。虽然她也不是讨厌长安,但是前往吐蕃路上的气候与风景,都相当迎合翠兰的喜好。 光是让黄昏时刻吹起的风拂过脸颊,便能感受到无可言喻的幸福感。 就算无法与利吉姆成为一对和睦的夫妻,倘若可以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话,似乎也能拥有心灵丰富的生活。 从赤岭附近的帐篷出发之后过了十天,翠兰等人终于抵达了河源。 就如同桑布扎所说的一样,河源周边风光明媚的土地与美丽的风景让翠兰耳目一新、舒畅无比。 只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婚礼预定地上广大的帐篷群落。 中间搭了一个里头似乎可以容纳得下数百人的大型帐篷,在周边还围了数十个帐篷。 覆盖在帐篷外头的纺织品上面,有以色彩鲜艳的丝线所绣上去的野兽和花朵。而帐篷上方类似屋檐的部分则有以红色点缀的装饰品,就连竖立在帐篷周围的旗帜被风吹响的声音,也成了装饰的一部分。 『公主』的队伍一靠近帐篷附近,太鼓便迫不及待地敲打了起来,各式各样的乐器也开始鸣奏。 盛装的人们从帐篷里现身,他们列队向翠兰的队伍投掷花束。 昨晚前来队伍集合的使者,走在前头引领队伍来到国王的帐篷前。 马札多哥可汗与他的三位妃子,还有他的母后也就是利吉姆的姊姊,在帐篷外头等着『公主』到来。 与吐谷浑王不同,马札多哥可汗笑容满面。 三位妃子与马札多哥可汗的母后,都用慎重且亲切的态度向『公主』问好。 「我们等您很久了,公主殿下。」 「欢迎您来到吐谷浑的土地。」 「我们为您准备了特制餐点唷。」 年轻的吐谷浑王马札多哥可汗听着妃子们的话露出了苦笑,然后指向身旁的帐篷。 「欢迎您到来的筵席已经布置妥当,但是公主殿下看起来相当疲倦的样子,我们在旁边备妥了帐篷,还请您在那儿先稍事休息,消解疲劳。」 「等您回复精神之后,请务必告诉我们关于长安的事。」 年纪最轻的妃子如此请托着,结果立刻被年纪最长的王妃斥责。 微笑地看着她们的模样,翠兰带着感谢马札多哥可汗的心情进入了帐篷。 帐篷内的布置,比之前向吐谷浑借来的帐篷素雅许多。 当时的帐篷用了很多绢布或金线,相当符合汉人的品味,而这里的摆设更近似于吐蕃的气氛,不过,色泽鲜艳的刺绣非常精美,羊毛织品与披在床上的毛皮也都是上等货。 帐篷外的乐器依然在鸣奏着。 翠兰等到放下朱璎的慧离开之后,一口气扑到了床被上。 软绵绵的被褥,无论怎么摸都很舒服。 虽然她注意到前来迎接她的人群里,并没有利吉姆的身影,她反而因为没有碰到他而松了一口气。 「吐蕃王好像不在呢。」 仿佛看透了翠兰的内心,朱璎先提了出来。 「不晓得这里的规矩是否和唐朝一样,在婚礼之前新郎不能见新娘呢?我头一遭碰到,根本不清楚吐蕃式的婚礼是怎样。」 「不过,看了这次的婚礼之后,到时就能让朱璎当作参考啦。」 虽然翠兰马上回嘴,朱璎仅以微笑回应。 翠兰因为长途旅行的疲惫,迅速地进入了梦乡,但是不久后便被马札多哥可汗派来的侍女叫醒了。 黄昏时刻的盛大宴会开始了。 不只明天一天,就连后天,位于中央的大帐篷里都会不断地送上美酒与佳肴。 「我们在等适合举行婚礼的吉日到来喔。」 这是在其它帐篷里,一个全为女宾的筵席上,马札多哥可汗的其中一位王妃告诉她的。 比起豪华的料理,翠兰更感谢她这个消息。 自从进入马札多哥可汗的领地之后,桑布扎与堤-涩鲁就没有来向她报告过事情了,甚至连他们的身影也没瞧见。 道宗则因为受到这样过度的款待,显得相当拘谨不安。 「吉日是何时呢?」 翠兰以吐蕃语问道,王妃露出了非常动人的微笑回答: 「是赤日那天。听说贡松-贡赞王出生那年是赤年。」 王妃的语气听起来相当理所当然,让翠兰顾忌着是否应该仔细问下去。 她完全不知道什么「赤日」。还是「赤年」,就连「贡松-贡赞」这个吐蕃王的称号也听不习惯。 到了深夜,终于从宴会中解放出来的翠兰,抱着朱璎返回帐篷。 「婚礼真是酒鬼的天国啊。」 听到翠兰的牢骚,朱璎笑了出来。 但是她马上止住了笑声,并将视线转向帐篷外。 「有人在外面喔。」 「该不会是道宗大人吧?」 翠兰站了起来,可是朱璎从后面拉住了她的手腕。 「感觉不是道宗大人耶。」 朱璎以紧张的语气回应,稍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喊着「公主殿下」。 当翠兰听见那压抑的声音时,她的心脏噗通地大力跳了一声。 透过翠兰的表情变化得知来访者身分的朱璎,以惊讶的表情嘀咕着: 「居然这么晚了还来」 「公主殿下,妳在吧?」 「在婚礼之前幽会,不是好人家的女孩该做的事吧。」 朱璎忽然转换成保母一般的语气责备着,不过她看着翠兰的双眸却满怀笑意,嘴角也微微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我只是出去讲点话。」 翠兰留下了听起来像借口的一句话,便走出帐篷。 从各处帐篷内的筵席流泄出的灯光,渗进了外头的黑暗中。 在微光之中,利吉姆带着两匹马站在那里。 就像他们初次见面那天一样,利吉姆将头发编了起来。 「公主殿下。」 利吉姆带着满面笑容走了过来。 翠兰看到利吉姆,一方面为他的平安无事感到 高兴,一方面对于他伪装身分一事的愤怒也同时涌上心头。 翠兰忍不住向前走了半步,用僵硬的声音问道: 「现在这种时间有什么事吗?」 如此冷淡言语连翠兰自己听到都会感到有些心痛,利吉姆看起来并不在乎的样子。 而且他还笑着说出了让人意想不到的提议。 「咱们骑马去散步吧。」 「现在是半夜耶。而且你不是受伤了吗?」 翠兰隔着利吉姆的外衣抚摸他的肩,然后又将手伸进外衣内侧,隔着里面的上衣摸着他的肩膀,她想要透过绷带的厚度来确认他的伤势。 「公主殿下,别再摸了。」 「啊,抱歉。会痛吗?」 翠兰连忙将手放开,不过利吉姆旋即笑着回答。 「没有啦,因为治好了所以会痒。」 「我才不信这么快就复原了。」 握住了仍处在惊讶状态中翠兰的手,利吉姆催促她上马。 「与其说这些,还是去散散步吧。我有好东西想让你看,是只有在晚上才看得到的。」 利吉姆催促着翠兰,并骑上自己的马。 无可奈何的翠兰只好骑上了另一匹马。 「路不好走,慢慢骑吧。」 翠兰抓紧了马鞍的前方,利吉姆拉住缰绳开始前进。 远离营区踏入一片黑暗之中令翠兰有点紧张,她不知道这是因为半夜骑马的关系,还是因为和利吉姆在一起的缘故。 哇哇哇的马蹄声重迭着,将宴会的喧闹声抛诸脑后。 取而代之的,是鸟儿们在黑暗中交互鸣唱的歌声,那声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竖耳倾听,草丛中还有昆虫在鸣叫。 树叶被夜风吹动的沙沙声,让人听来舒服不已。 骑马前进的路上,利吉姆始终不发一言。 翠兰也一直没有开口。 究竞走了多久呢? 就在涌上肩头的寒气逐渐增强之际,利吉姆突然将马停了下来。 「公主殿下,请暂时闭上眼睛,像这样抓紧马鞍就好。」 虽然拒绝的话差点说出口,翠兰依然乖乖地照着他的话做。 闭上眼睛之后,马儿又继续迈开了脚步。 马匹的背倾斜了,翠兰觉得路应该变成上坡,她抓紧了马鞍的前方,将身体向前倾以配合马的动作。 一、二、三 不知何时翠兰数起了马蹄声。 哒哒哒、哒哒哒 规律的马蹄声让人产生轻微的晕眩。 正当翠兰心想再不张开眼睛恐怕会落马之际,利吉姆再度将马停了下来。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未经许可将眼睛张开的翠兰,发现自己与马匹正浮在星空之中。 脚下的漆黑之中散布着无数的星星,宛若砂金一般闪耀着光芒。 抬头望向天空,空中也有星星闪烁着。 「这是」 翠兰左右张望,直到看到树木的阴影之后才领悟过来。 脚边的星星是映照在黑暗水面上的倒影。 不过这个大自然的恶作剧真的是太厉害了,由于站在较高的地方,所以得以纵览倒映在水面上的星星,感觉就像真的浮在天空中一样。 「有月亮的晚上就看不到了,所以今晚刚刚好。」 「嗯」 「怎么了,公主殿下?你不喜欢星星吗?」 「没这回事,星星很漂亮,不过如果能带朱璎来就好了」 才说完,翠兰就心想不妙。 在这种情况下,应该避免说这种话才对,可是这是她毫无掩饰的真心话,如此稀有的美景所带来的感动,不只是利吉姆,她也希望能与朱璎分享。 「说得也是,如果朱璎也能看到的话就太好了。」 翠兰原本担心利吉姆的心情会受影响,但是他同意了她的话,并从马鞍上下来。 「不过,我有事情想要询问公主殿下。」 利吉姆伸出手来。示意翠兰下马。 翠兰借着他的协助下了马。 「想问什么?」 「关于公主殿下的父亲。」 「我的父亲?」 「没错。桑布扎说公主殿下大概不是皇帝的女儿。」 面对利吉姆直接的问法,翠兰把玩着手中的缰绳,思考接下来该说什么。 「如果我不是皇帝的女儿,你觉得我是谁?」 「上天派来的,我的第二任也是最后一任妻子。」 利吉姆率直地回答完后,瞬时红了脸。 「说实话,我并不在乎公主殿下的身世,只要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公主殿下本人,这样就足够了。」 「这样的话,为何还要问我父亲的事?」 「可能是因为我觉得公主殿下你的个性意外地正直吧。」 「我不懂你的话。」 「如果心里头藏着秘密不觉得难受吗?」 利吉姆那仿佛看透一切的问题,让翠兰不禁将视线往地上看。 虽然她也有很多问题想问利吉姆,可是毕竟自己撤了更大的谎,因此无法顺利说出口。 所以她的口气无意中变得有点像在挖苦人。 「这是从你自己的经验得来的结果吗?」 利吉姆一听,微微地笑了。 「你在气我隐藏自己的身分吗?」 「那当然。如果知道你是吐蕃王的话」 「就会和我保持距离,然后毕恭毕敬地对待我,对吧?」 「没错。」 翠兰以几乎快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如果早知道利吉姆是吐蕃王的话,就没办法这么自在地与他相处了吧?而翠兰的心境想必也会变得与现在不同。 「我想让公主殿下认识的不是『吐蕃王』,而是真正的『我』。当初会隐藏身分,也可以说是为了保护自己」 「你觉得我会杀了你吗?」 利吉姆的理由令翠兰哑口无言,但是他是认真的。 「是的。因为那时我把公主殿下误认为是侍女,大唐帝国也不是不可能派出刺客,大家都告诉我无论如何要小心。」 「尽管这样还是要来偷看队伍吗?真是不象话的男人。」 翠兰抱着头叹了一口气。 但是,另一方面她也感受到了利吉姆的责任之大。 如果在抛开了这沉重的压力之后,会出现年轻人的好奇心也是在所难免,会想要知道翠兰的真实身分,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尽管如此 「桑布扎大人为何会说我不是公主?」 「最主要的理由是在要离开长安的那天早上,他听到皇帝和你开了一个很过分的玩笑。虽然他没告诉我是怎样的玩笑,不过似乎不是该对即将远嫁他国的女儿所说的话。」 这句话让翠兰的心情放松不少。 看来李世民欠缺了身为共犯者的自觉。 「桑布扎奉了我父王之命去调查公主殿下的身分,不过他告诉我打算回报无法得知。他说还要再去长安迎接其他的公主实在太麻烦了,而且也没有必要去触怒大唐帝国的皇帝。」 「这的确很像是桑布扎大人的见解。」 翠兰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但是,我无法回答你。」 「因为家人会受到责难吗?」 利吉姆低声问道。 翠兰想起了落河隔天早上所发生的事,那时她向利吉姆要小刀,是为了确认对方是否值得信赖。 或许现在的利吉姆想得到的并 非真相,而是她的信赖。 「公主殿下?是怎样呢?」 再度被问到时,翠兰缓缓地点了一下头。 这个动作带有肯定的意味,对翠兰而言已是最大的让步了。 「这样啊」利吉姆露出微笑,用指尖轻触翠兰的脸颊。 他从漆黑的另一端以温柔的眼神注视着翠兰。 「公主殿下是谁都无所谓。三天以后在婚礼上,我会将箭献给公主殿下,弓与箭两者合一便成为一项武器,而这武器从古早以前便一直支持着吐蕃人的生活。以丈夫的身分将其中一项献给他的妻子,也就代表着宣示永恒的爱情与诚实。」 「嗯。」 「虽然婚礼是既定的仪式,但是我是依照自己的心意将箭献给公主殿下的。」 「利吉姆的心意?」 「没错。如果接下箭这个举动并非出自于公主殿下的本意,希望你能在这里告诉我;如果你说这是因为皇帝的命令,那我绝不会再碰公主殿下第二次了,虽然无法让你重回汉土,但是我会把在逻些建好的城让给你住,公主殿下只要在那里过着自己希望的生活就行了。」 「我所希望的生活?」 翠兰提出质疑。 「首先必须要有能教我吐蕃生活习惯的人。吐蕃的冬天不是很冷吗?而且,我也不懂吐蕃的礼仪习俗。」 「会帮你准备好佣人和老师的。」 「你不再教我了吗?」 「以朋友的身分恐怕是不可能的,若在你身边的话,我又会想要亲近公主殿下的,我并不打算将曾经带给亡妻的痛苦强加在公主殿下身上。」 「你是指,不用生儿育女也没关系吗?」 虽然翠兰只是想询问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却让利吉姆一时语塞。 「不用在乎小孩的事,因为已经有继承人了」 「也就是说,到了吐蕃可以看到你的小孩啰?」 「公主殿下喜欢小孩吗?」 「喜欢呀。」 希望不要失去对话原来的方向,翠兰一面讲给自己听,一面点了点头。 毕竟翠兰放弃了婚姻的理由之一,也是因为她认为即使结了婚,她一生都无法保有自己的小孩。在玄武门被杀的李元吉之子嗣当中,男孩子全都被斩首了;女儿们虽然逃过一劫,但是原有的身分也遭剥夺,陷入无法结婚的惨况之中。 假如,翠兰结婚后生了男孩 翠兰之父李淑鹏,恐怕会陷入非常为难的状态吧。 李世民以及四周的人,必定会想尽各种理由将她的孩子带走。 光是一想到无辜的婴儿可能会被惨忍地杀害,就让当时年幼的翠兰对结婚的期望尽失。就是从那个时候,她开始为未来独居的生活做准备,然而为了这个目的所练就的剑技与骑术,反而吸引了李世民的注意,这实在相当讽刺。 不对,或许对李世民而言,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事。 如果他能够在与李淑鹏不产生嫌隙的情况下将翠兰赶出长安的话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不过利吉姆似乎喜欢我,对吧?」 翠兰很直接地问。 「我不是已经讲过很多遍了吗!!」 利吉姆似乎有点不太高兴,语气变得有点暴躁。 但是当他一看到翠兰有点畏缩的表情,态度立刻改变了。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很短,而且被吐谷浑士兵袭击的时候,我还丢下公主逃跑了,你会不相信我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那件事无所谓,我觉得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翠兰打从心底这样回答。 不可思议的是,她觉得那是利吉姆喜欢她的证据。 然后,那种疑惑也朝翠兰自身而来。 「看到利吉姆平安无事,我真的很高兴喔!而且这和对别人的感觉不同,我想我大概也喜欢利吉姆吧。」 「大概?」 「对。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所以不是很清楚,况且我还为利吉姆带来了很多麻烦不是吗。」 「原来如此。你想说的是,对我也可能只是单纯的感谢而已。」 利吉姆笑了。 「不过,关于这点我觉得你不用担心喔。公主殿下的感谢之情,应该还不至于引起那样的误会,而且那天晚上我向你告白时,你也很干脆地拒绝我了。」 「那是」 翠兰想要反驳,利吉姆却抓住了她的手,将她拉入自己怀中。 「『那是为了想替吐蕃王维持住情面罢了』是吗?」 「没错。不过若是你在这里又做了同样事情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 「你不是已经在生气了吗?」 利吉姆边说边笑,并抱起了翠兰转个不停。 翠兰被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紧抓住他的脖子,此时利吉姆在她耳边低语着: 「我不再提这些麻烦的事了。就算不是我多心,不过总觉得公主殿下是如果感到厌烦的话,就随时会离开这里的人呢。在你感到厌烦之前,就让我们一起在逻些城生活吧!」 「嗯。」翠兰小声地回答。 连繁天地的满天星斗,仿佛想要衬托她的声音一般闪烁着。 后记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这次讲的是古代西藏(一带)的故事。 根据史实,唐朝第二任皇帝唐太宗的养女,嫁到了位在古代西藏繁盛的吐蕃王国。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曾上过与西藏有关的课。 总是记不得别人的脸和名字的u教授,在讲述文成公主时,似乎对她抱持着微妙的同情这点令我印象深刻;而「嫁到未知国度的皇帝之女」这样的情景,也深刻地烙印在我心中。 但是,实在是因为烙印在太深处了,其它的记忆就逐渐堆迭上去。像这次也是直到接触了与西藏相关的资料之后,我才想了起来。(比方说,隔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重新接触西藏史,我甚至一度对于几乎忘得精光的自己感到错愕呢。) 而且之前我也曾学过西藏语 真是的,我为记忆早已不清的自己感到可悲 打开学生时代所用的西藏语字典,看到上面笔记的字迹,「喔喔,这不是我的字吗」而莫名地感动了起来 于是后来的这段日子里,我充分感受了怀念与害羞之情。 接下来,很不好意思的有两件事要向各位道歉。虽然书中称吐蕃国王为「吐蕃王」,但其实在汉语里,称呼吐蕃王时所用的是『赞普』这个名词,据说这是源于吐蕃语「王(tsanpo)」的发音,而依据当时吐蕃所留下来的资料,他们称唐太宗为「狮子王(sesanpo)」。 「东方的狮子王吗?感觉真帅!」这么想的同时,却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以前的人喜欢狮子啊?东方明明没有狮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总之,这回的故事便决定统一用「吐蕃王」来表示。 附带一提,吐谷浑之王称为「可汗」,这点书中是照实史沿用的。 另外还有一点要致歉,那就是书中称印度为天竺一事。在西藏语中确实称印度为『gyakaru』,可是其实故事当时还没有印度这个国家,当时印度的所在地正由两个大国所鼎立并互相竞争着。 只不过不过!真的很抱歉,实在是不清楚西藏是如何称呼当时的印度,基于这个理由,就容我偷偷将其混水摸鱼过去。 至于吞弥-桑布扎这名人物,奉吐蕃国王之命前往印度,其后创造了藏文这件事也是史实。他身为西藏第四贤臣,至今仍被众人所景仰,也有传闻只要碰到桑布扎人像手里拿的书,头脑就会变好。 真想实际去一趟西藏,碰一下桑布扎的人像啊。 即使早已忘了大学时代的上课内容,不过从以前开始,西藏一直就是我想亲自造访一次的憧憬国度。虽然我没有头痛的毛病,要不是因为对高山症有所恐惧,恐怕早就已经飞过去了。可惜至今仍无法下定决心,还没实地去尝试就先认输了。 尽管如此。我仍梦想着有一天能成行。 行文至此,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最后,由衷感谢读者们一直以来支持着本人风格稍嫌不一的作品:以及忙碌之余仍愿意承接本书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还有面对明明很清醒却在电话里碎碎念的我,仍不吝给予鼓励的责任编辑o女士。 接下来天气将逐渐转热,请读者诸君务必要注意身体健康喔。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s/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中国服装史》华梅/翻译:施洁民/白帝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字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这次讲的是古代西藏(一带)的故事。 根据史实,唐朝第二任皇帝唐太宗的养女,嫁到了位在古代西藏繁盛的吐蕃王国。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曾上过与西藏有关的课。 总是记不得别人的脸和名字的u教授,在讲述文成公主时,似乎对她抱持着微妙的同情这点令我印象深刻;而「嫁到未知国度的皇帝之女」这样的情景,也深刻地烙印在我心中。 但是,实在是因为烙印在太深处了,其它的记忆就逐渐堆迭上去。像这次也是直到接触了与西藏相关的资料之后,我才想了起来。(比方说,隔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重新接触西藏史,我甚至一度对于几乎忘得精光的自己感到错愕呢。) 而且之前我也曾学过西藏语 真是的,我为记忆早已不清的自己感到可悲 打开学生时代所用的西藏语字典,看到上面笔记的字迹,「喔喔,这不是我的字吗」而莫名地感动了起来 于是后来的这段日子里,我充分感受了怀念与害羞之情。 接下来,很不好意思的有两件事要向各位道歉。虽然书中称吐蕃国王为「吐蕃王」,但其实在汉语里,称呼吐蕃王时所用的是『赞普』这个名词,据说这是源于吐蕃语「王(tsanpo)」的发音,而依据当时吐蕃所留下来的资料,他们称唐太宗为「狮子王(sesanpo)」。 「东方的狮子王吗?感觉真帅!」这么想的同时,却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以前的人喜欢狮子啊?东方明明没有狮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总之,这回的故事便决定统一用「吐蕃王」来表示。 附带一提,吐谷浑之王称为「可汗」,这点书中是照实史沿用的。 另外还有一点要致歉,那就是书中称印度为天竺一事。在西藏语中确实称印度为『gyakaru』,可是其实故事当时还没有印度这个国家,当时印度的所在地正由两个大国所鼎立并互相竞争着。 只不过不过!真的很抱歉,实在是不清楚西藏是如何称呼当时的印度,基于这个理由,就容我偷偷将其混水摸鱼过去。 至于吞弥-桑布扎这名人物,奉吐蕃国王之命前往印度,其后创造了藏文这件事也是史实。他身为西藏第四贤臣,至今仍被众人所景仰,也有传闻只要碰到桑布扎人像手里拿的书,头脑就会变好。 真想实际去一趟西藏,碰一下桑布扎的人像啊。 即使早已忘了大学时代的上课内容,不过从以前开始,西藏一直就是我想亲自造访一次的憧憬国度。虽然我没有头痛的毛病,要不是因为对高山症有所恐惧,恐怕早就已经飞过去了。可惜至今仍无法下定决心,还没实地去尝试就先认输了。 尽管如此。我仍梦想着有一天能成行。 行文至此,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最后,由衷感谢读者们一直以来支持着本人风格稍嫌不一的作品:以及忙碌之余仍愿意承接本书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还有面对明明很清醒却在电话里碎碎念的我,仍不吝给予鼓励的责任编辑o女士。 接下来天气将逐渐转热,请读者诸君务必要注意身体健康喔。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s/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中国服装史》华梅/翻译:施洁民/白帝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字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这次讲的是古代西藏(一带)的故事。 根据史实,唐朝第二任皇帝唐太宗的养女,嫁到了位在古代西藏繁盛的吐蕃王国。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曾上过与西藏有关的课。 总是记不得别人的脸和名字的u教授,在讲述文成公主时,似乎对她抱持着微妙的同情这点令我印象深刻;而「嫁到未知国度的皇帝之女」这样的情景,也深刻地烙印在我心中。 但是,实在是因为烙印在太深处了,其它的记忆就逐渐堆迭上去。像这次也是直到接触了与西藏相关的资料之后,我才想了起来。(比方说,隔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重新接触西藏史,我甚至一度对于几乎忘得精光的自己感到错愕呢。) 而且之前我也曾学过西藏语 真是的,我为记忆早已不清的自己感到可悲 打开学生时代所用的西藏语字典,看到上面笔记的字迹,「喔喔,这不是我的字吗」而莫名地感动了起来 于是后来的这段日子里,我充分感受了怀念与害羞之情。 接下来,很不好意思的有两件事要向各位道歉。虽然书中称吐蕃国王为「吐蕃王」,但其实在汉语里,称呼吐蕃王时所用的是『赞普』这个名词,据说这是源于吐蕃语「王(tsanpo)」的发音,而依据当时吐蕃所留下来的资料,他们称唐太宗为「狮子王(sesanpo)」。 「东方的狮子王吗?感觉真帅!」这么想的同时,却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以前的人喜欢狮子啊?东方明明没有狮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总之,这回的故事便决定统一用「吐蕃王」来表示。 附带一提,吐谷浑之王称为「可汗」,这点书中是照实史沿用的。 另外还有一点要致歉,那就是书中称印度为天竺一事。在西藏语中确实称印度为『gyakaru』,可是其实故事当时还没有印度这个国家,当时印度的所在地正由两个大国所鼎立并互相竞争着。 只不过不过!真的很抱歉,实在是不清楚西藏是如何称呼当时的印度,基于这个理由,就容我偷偷将其混水摸鱼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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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早已忘了大学时代的上课内容,不过从以前开始,西藏一直就是我想亲自造访一次的憧憬国度。虽然我没有头痛的毛病,要不是因为对高山症有所恐惧,恐怕早就已经飞过去了。可惜至今仍无法下定决心,还没实地去尝试就先认输了。 尽管如此。我仍梦想着有一天能成行。 行文至此,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最后,由衷感谢读者们一直以来支持着本人风格稍嫌不一的作品:以及忙碌之余仍愿意承接本书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还有面对明明很清醒却在电话里碎碎念的我,仍不吝给予鼓励的责任编辑o女士。 接下来天气将逐渐转热,请读者诸君务必要注意身体健康喔。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s/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中国服装史》华梅/翻译:施洁民/白帝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字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这次讲的是古代西藏(一带)的故事。 根据史实,唐朝第二任皇帝唐太宗的养女,嫁到了位在古代西藏繁盛的吐蕃王国。我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曾上过与西藏有关的课。 总是记不得别人的脸和名字的u教授,在讲述文成公主时,似乎对她抱持着微妙的同情这点令我印象深刻;而「嫁到未知国度的皇帝之女」这样的情景,也深刻地烙印在我心中。 但是,实在是因为烙印在太深处了,其它的记忆就逐渐堆迭上去。像这次也是直到接触了与西藏相关的资料之后,我才想了起来。(比方说,隔了这么长一段时间重新接触西藏史,我甚至一度对于几乎忘得精光的自己感到错愕呢。) 而且之前我也曾学过西藏语 真是的,我为记忆早已不清的自己感到可悲 打开学生时代所用的西藏语字典,看到上面笔记的字迹,「喔喔,这不是我的字吗」而莫名地感动了起来 于是后来的这段日子里,我充分感受了怀念与害羞之情。 接下来,很不好意思的有两件事要向各位道歉。虽然书中称吐蕃国王为「吐蕃王」,但其实在汉语里,称呼吐蕃王时所用的是『赞普』这个名词,据说这是源于吐蕃语「王(tsanpo)」的发音,而依据当时吐蕃所留下来的资料,他们称唐太宗为「狮子王(sesanpo)」。 「东方的狮子王吗?感觉真帅!」这么想的同时,却也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以前的人喜欢狮子啊?东方明明没有狮子,为什么会这么喜欢呢?」总之,这回的故事便决定统一用「吐蕃王」来表示。 附带一提,吐谷浑之王称为「可汗」,这点书中是照实史沿用的。 另外还有一点要致歉,那就是书中称印度为天竺一事。在西藏语中确实称印度为『gyakaru』,可是其实故事当时还没有印度这个国家,当时印度的所在地正由两个大国所鼎立并互相竞争着。 只不过不过!真的很抱歉,实在是不清楚西藏是如何称呼当时的印度,基于这个理由,就容我偷偷将其混水摸鱼过去。 至于吞弥-桑布扎这名人物,奉吐蕃国王之命前往印度,其后创造了藏文这件事也是史实。他身为西藏第四贤臣,至今仍被众人所景仰,也有传闻只要碰到桑布扎人像手里拿的书,头脑就会变好。 真想实际去一趟西藏,碰一下桑布扎的人像啊。 即使早已忘了大学时代的上课内容,不过从以前开始,西藏一直就是我想亲自造访一次的憧憬国度。虽然我没有头痛的毛病,要不是因为对高山症有所恐惧,恐怕早就已经飞过去了。可惜至今仍无法下定决心,还没实地去尝试就先认输了。 尽管如此。我仍梦想着有一天能成行。 行文至此,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最后,由衷感谢读者们一直以来支持着本人风格稍嫌不一的作品:以及忙碌之余仍愿意承接本书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还有面对明明很清醒却在电话里碎碎念的我,仍不吝给予鼓励的责任编辑o女士。 接下来天气将逐渐转热,请读者诸君务必要注意身体健康喔。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s/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中国服装史》华梅/翻译:施洁民/白帝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字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序章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婚礼当天。 当晨雾还在清早的空气中漂荡之际,翠兰就已起身准备。她在皇太后,也就是吐谷浑的国王马札多哥可汗之母的协助下穿上结婚礼服。吐蕃的服装虽然没有使用丝绸,但是织地精细的棉质衬衣令人觉得相当舒适。 层层重迭的衣领搭配纯白的羊毛上衣,衣服的下襬绣有华丽的花纹,而且长度几乎垂到地上。 与绣线颜色相衬的流苏也顺着翠兰的肩膀和腰际自然垂下。 「白色在吐蕃是最高贵的颜色哦。」 皇太后一边说明,一边梳着翠兰因更衣而弄乱的秀发。 虽然礼服是采用质地很好的布料来做,而且每一件都轻盈如羽;但是好几件同时穿在身上,仍不免变得沉重。 再加上为了让衣襟端正,腰带绑得相当紧。 「很紧张吗?」 皇太后温柔地询问沉默不语的翠兰。 翠兰不加思索地回答「不会」,却面露苦笑。 「没想到新娘礼服穿在身上居然这么难受。」 听到翠兰如此老实的感想,在帐篷内帮忙的女人们全都笑了起来。 这不是在嘲笑她,而是基于自己过去的经验才有的笑容。 但是剎那间,翠兰突然觉得有点心虚。 大约两个月前。 翠兰从大唐帝国首都长安,启程前往吐蕃。 目的是为了与吐蕃联姻。 吐蕃是在短短数年内急速扩张势力的西方大国。两年前,他们进攻大唐帝国的领土松州,并且在战胜后要求与公主和亲。 在大唐帝国看来,吐蕃或许只是一群游牧民族经过不断地分裂与合并,而形成的野蛮国度。 但是实际上,吐蕃人是非常勇猛、果断且谈判手腕高明的聪明人士。 由现任国王利吉姆继承父王松赞-干布并加以整合的吐蕃军队,在谈妥公主和亲的约定后,便迅速撤兵了。 他们的骁勇善战更让大唐帝国了解到,吐蕃的确拥有能够多次进攻唐领土的强大国力。 为此事伤透脑筋的唐朝第二任皇帝李世民,决定认侄女翠兰为养女,让她冒充公主嫁到吐蕃。 然而,她结婚的对象利吉姆早已知道她并非真正的公主。 翠兰因为曾意外卷入某个事件,并且与利吉姆一同掉进河里,在从河川下游返回落河处的途中,与利吉姆彼此产生了好感。 「好了,要梳什么样的发型呢?」 皇太后询问坐在帐篷角落的朱璎。 朱璎是陪同翠兰从长安而来的密友,同时也是拥有称为「媵」之特殊身分的侍女。 她是一个身材娇小、不太容易受到注意,但是头脑却十分清晰且容貌可爱的少女,她拥有白皙的肤色、乌溜溜的大眼睛,那垂在背后与肩上的卷发如同波浪一般。尽管她因为不良于行而无法服侍翠兰,不过对翠兰而言,朱璎是最佳的谈心对象,同时也是个优秀的占卜师。 「梳成吐蕃式的发型如何?翠兰小姐有个金发簪」 「听起来不错呢。」 皇太后也微笑同意朱璎客气的提议。 原先,皇帝为了和亲而帮翠兰准备的嫁妆,几乎全被那些受到恶人蛊惑的脚夫们在途中偷走了。 如今,翠兰手边只剩下少许的衣物及首饰。 朱璎提及的金发簪便是其中之一。 这支发簪是经商的祖父母特地请熟识的工匠打造,在翠兰自长安出发的前一刻专程送来,并附上『母亲赠』的宇样。 翠兰的父亲名叫李淑鹏。 他是李世民皇帝同父异母的兄长,官居中书侍郎。 但是他并非翠兰的亲生父亲。这故事说来话长,翠兰的生父是李世民皇帝同母异父的弟弟李元吉。 与李世民关系恶劣的元吉掳定并凌辱淑鹏的未婚妻,还让她生下了小孩。 那个小孩就是翠兰。 翠兰的父亲淑鹏,把元吉与自己未婚妻所生的翠兰当成自己的亲生孩子般抚养。 而翠兰的母亲却对她恨之入骨,在翠兰出生后曾多次试图杀害她,祖父母因为于心不忍,所以将翠兰带回扶养。 因此翠兰很清楚,这个发簪绝非母亲送的礼物。 祖父母一定是替得不到母爱、还要远嫁异国的翠兰感到哀伤吧。 至于身为万恶之源的元吉,则在十四年前因谋反之罪而遭杀害。当时翠兰才四岁。 翠兰以商家之女的身分在祖父母家长大,除了帮忙家务,也勤于练习剑术和马术;她平时不喜欢着女装,总是穿着男性胡服跑来跑去,因此被称为「特立独行的姑娘」。 尽管如此 翠兰不免在心中叹气。 做梦也无法想象自己会有结婚的一天。 对翠兰而言,所谓的婚礼是祈愿他人幸福的大喜之日,同时也能促成许多商机。除了添购新衣家具,还要到举行婚礼的宅邸内帮忙、打理杂事,或者是在厨房大串鸡鸭准备宴会佳肴。 而这门从天而降的亲事,对象还是条件如此好的利吉姆,有比这更幸运的事吗? 然而,翠兰仍一直迷惘自己是否配得上他。 「皇太后,就是这支发簪。」 朱璎在吐谷浑侍女的协助之下,将雕刻着凤凰图案的金发簪递给皇太后。 在一旁帮翠兰整理头发的侍女们都注视着发簪,并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声。 「哇,金色的鸟儿呢。真是美丽。」 皇太后也不住地称赞,她将金发簪插在翠兰梳理好的头发上。 发簪与其它金饰互相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公主殿下,鸟儿在吐蕃代表好预兆哦。」 皇太后轻声说着,并牵起翠兰的手。 「来,该走了,吐蕃王在等候呢。」 翠兰被皇太后牵着,踏上一路铺设到帐篷外的长地毯。 仿佛一条白色小径的地毯那端,搭建了一座可容纳数百人的巨大帐篷。 当翠兰走到大帐篷附近的时候,在入口处等待的乐手一同演奏起来,热闹的乐声传遍碧绿的草原、响彻云霄。 在帐篷入口处守候的数名士兵以训练有素的动作举剑示礼。 打扮华丽的白发老婆婆恭敬地升起帐篷入口的帘幕。 一阵阵吵杂人声从里面传出。 翠兰因为穿着一身沉重的礼服,已经开始汗流浃背了。 「请往前直走。」 皇太后低声说道,翠兰也低哑地小声回应。 帐篷里头许多穿戴五颜六色的服装和帽子的人向她叩头鞠躬,看起来仿佛花朵铺在地毯上一样。 翠兰感觉帐篷内又热又湿的空气将自己团团围住,整个人难以动弹。 于是她只好加快脚步往前走。 穿着新郎礼服的利吉姆站在帐篷中央的地毯前端。 比翠兰大二岁的吐蕃王,身高也比原本就很高挑的翠兰还要高出许多,威风凛凛的虎皮包裹着他那匀称的身躯,脸上的表情从容而平稳。 翠兰看见他,一方面感到安心,另一方面却想拔腿逃跑。 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感觉。 皇太后把翠兰引领到利吉姆面前之后,便退到站在一旁的大臣们身边。 翠兰被留在中央不知所措地看着利吉姆。 「始于天地之初」 利吉姆发出清朗的声音。 「赐予我们粮食的神之武器;像飞鸟般的两边侧片,献给我生涯中的伴侣。我们向至高之神起誓。」 朗诵结束后 ,利吉姆递出一支箭。 翠兰微微半蹲,以鞠躬般的姿势接过箭。 「我愿恭敬接受。」 「那么,请站到我身旁。」 利吉姆突然弯下身,在翠兰的耳边低语。 然后用他的大手有点粗鲁地把翠兰拉了过去。 接下来,一直守候在外的乐手们进入帐篷开始奏乐。 叩头的人们以乐声为信号,纷纷站立起来。 「恭禧!」 吐谷浑王马札多哥可汗走到利吉姆与翠兰的跟前,表达其回顺之意。 可汗的妃子们也紧跟在后。 接在她们后面的是吐谷浑的大臣们。 翠兰站在利吉姆身旁,向不断涌现的来客回礼寒喧。 寒喧的话语以及让与宴者增添乐趣的话题相互交错着,在夜幕低垂后,酒宴开始进行。 当众臣们围坐成几个半圆形愉快地和同座者交谈时,也不忘偶尔朝坐在里头的新郎与新娘露出笑容。 这时候的翠兰已经筋疲力竭了。 整个脑袋因为头发紧紧地绑住而感到疼痛,后背也因为沉重的礼服而觉得僵硬无比。 但是,只要一想到众人都是为了自己和利吉姆的婚礼而聚集于此,就不该露出不高兴的表情。 翠兰悄悄地叹了口气,利吉姆立刻小声问道: 「累了吗?」 「是的,有一点」 翠兰谦恭温柔地回答,让利吉姆瞪大了眼睛。 「妳怎么了?是不是吃坏肚子了?」 利吉姆的问题让翠兰心中不禁燃起小小的怒火。 「朱璎提醒过我,说话要恭敬一点。」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基本的礼貌。不过,妳不必在意那些,就算在臣下面前举止要像王妃,在我面前还是保持平时的翠兰就好。」 说完,利吉姆迅速地亲了一下翠兰的脸颊。 翠兰随即涨红了脸,害羞地低下头。 第一章 石之城 徐徐的微风轻拂着翠兰的秀发,她抬起头来。 前方十几位身穿皮革上衣的士兵和翠兰一样,身体也随着马匹的前进而摇晃。 今晨依旧可以看见在最前方高举旗子的士兵。离开夜宿的营地后就一直是上坡路,连马儿们的脚步也变得沉重。 翠兰早已疲惫不堪。 从河源起程前往逻些王城约莫四十几天路途中,一行人从早到晚都骑在马上晃个不停。 虽然没有遇到超乎想象的难关,但是一路上不仅路况恶劣、还必须翻越数座大小不一的山岭。 虽然曾受过训练,但是马匹毕竟无法处处配合骑马者;所以无论上坡或下坡,马儿都是顺着自己的步伐走。 因此马鞍上的人也要注意,上坡时必须提起腰身,将重心移往马的前肢,下坡时则要将重心移向后方,同时还得将往前倾的马头向上拉。 然而就算已经习惯如此操纵马匹,时间一长,依然会让人难以负荷。 更何况,翠兰未曾有过这样长时间以马代步的经验。 必须不断地渡河也是加深精神疲劳的原因之一。回想第一次渡河的时候,翠兰犯了从马匹上朝水面下看的错误,顿时因为晕眩而摔进河里。 自河源出发后,就不断发生一些让翠兰失去自信的状况。 所幸今天早上,终于有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那就是只要再越过这座山便可抵达逻些城了。 昨晚利吉姆来帐篷内探视时提到这个消息,让翠兰和朱璎互相紧握双手、欣喜万分。 「妳在笑什么?」 利吉姆骑着马与翠兰并列,向嘴角不自觉上扬的翠兰问道。 他的背脊挺直,从略高处低头望着翠兰。精悍的脸上毫无倦容,深邃的眼瞳中散发温柔的光辉。 「我哪有笑。」 翠兰移开视线没好气地回答。 一看到利吉姆的脸,她便下意识地心跳加快;同时,多少也有点嫉妒他充沛的体力和骑马技术。 尽管和翠兰走的是相同的路程,但是利吉姆却未曾露出疲态。 更惊人的是,身为队伍负责人的他总是指挥得宜,且深受士兵们信赖;虽然年仅二十,却毫无疑问地具备了登上王座的资质。 「我想到达逻些城以后,就不用这么在意时间了。」 「是啊,托翠兰的福,总算来得及。」 面对利吉姆对自己露出笑容,翠兰不禁嘟起了嘴。 明明是感谢之词,她却觉得利吉姆像是在安慰自己。 逻些城内即将举行『圣寿大典』和『议会』,所以利吉姆等人才必须马不停蹄地从河源赶回去。 听说『圣寿大典』是祈求吐蕃王长命百岁与国家繁荣的祭典。 而『议会』则是诸王商讨国政的会议。 虽然达成了一开始预定要四十天内赶回逻些城的目标,但是路途中却因为翠兰而打乱了原先的日程,也变更了原定计划。 原先预定要顺道拜访一些小王的领地。 但是由于翠兰不习惯长途旅行,再加上吃不惯当地食物而病倒,队伍也因此停滞下来,虽然利吉姆表示无所谓,反正小王们也会出席圣寿大典,但是翠兰希望能将队伍分为两半,让利吉姆先走。 然而他完全不接受这个提议。 就算翠兰是冒牌货,但是名义上仍为大唐公主。 万一她发生任何不测,或是吐蕃王对公主有任何不敬之处,恐怕会受到大唐帝国的谴责。虽然翠兰了解这个道理,但是她却不希望大唐帝国与吐蕃因为自己这个冒牌公主而交恶,想着想着,她的心情就愈来愈沉重。 「怎么了,翠兰?」 看到翠兰的视线定在前方的马尾巴上,利吉姆轻声问她。 翠兰皱起眉,摇摇头。 「没什么。」 「是吗?可是妳看来不太高兴。」 利吉姆边笑边靠过来,近得几乎要碰到马蹬。 翠兰惊觉危险,欲策马闪开之际,利吉姆抓住了她手中的缰绳。 「要不要骑我的马?」 「交换马匹吗?」 「不,我要妳和我一起骑这匹马。」 「为什么?两人共骑的话,马儿未免太可怜了吧。」 翠兰虽然表示抗议,但是利吉姆沉思了一会儿又说: 「虽然就快抵达逻些城了,不过没有特别的迎接会,宴会也被排到圣寿大典之后,所以现在那里可能有点冷清吧。」 「我无所谓的。」 「可是我希望能拥着妳入城,骄傲地向众人介绍我的新娘。」 利吉姆难得像个撒娇的孩子般坚持。翠兰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能让利吉姆引以为傲的女性,不过她愿意成全利吉姆的愿望。 「好,我和你一起骑吧!」 「妳看起来好像有点不情愿哪。」 利吉姆面露苦笑,却又喜上眉稍地向翠兰伸出手。 翠兰在行进中的马匹之间,移到利吉姆的马鞍上。 一旁的士兵顺应拉住马的辔衔,迅速地将翠兰的马儿拉到队伍后方。 利吉姆操纵着缰绳,翠兰则将身体靠在他的胸前,整个人觉得轻松不少。 此时她也意识到利吉姆呼出的气息正吹拂着自己的发鬓。 虽然两人情投意和,但是尚未行夫妻之礼,光是相互依偎就令她紧张得不知所措,然而利吉姆却不以为意,将手摆在慌张失措的翠兰腰间,紧紧地抱着她。 漫长的上坡道终于行尽,登上山顶的队伍暂时停下脚步。 翠兰望着眼前壮丽的美景,内心惊叹不已。 越过山顶后,接踵而至的是漫长的下坡道;一间间低矮的平房沿路伫立。 房子后头是阶梯状的麦田,即将收割的金黄麦穗随风摇曳。 描绘出平稳曲线的翠绿色斜坡前方紧连着森林,顶着白雪的山峰耸立在茂密森林的另一端。 源自森林里的小河潺潺地流过草原,巨大的黑色牦牛在河边悠闲地吃着草,放牧的孩童们看见队伍后,发出了欢呼声。 翠兰以往经过的几个聚落,都没有如此丰饶差丽的景象。 眼前出现的美景,不正是唐诗人梦想中的桃花源吗? 「翠兰,怎么样?妳喜欢逻些吗?」 翠兰无法回答利吉姆的问题。 因为她已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利吉姆将翠兰的不语视为默认,他露出了满足的笑容。 「从今天起,这里就是翠兰的故乡。」 他亲吻着翠兰的秀发。 此时,队伍前方的众人回头大声地对着翠兰说: 「欢迎莅临!」 众臣与士兵们异口同声地喊着。 翠兰对这意外的惊喜投以小声的回礼。 面对他们盛大热情的欢迎,翠兰在高兴之余又觉得受之有愧。 「走吧!」 平抚众人兴奋的情绪后,利吉姆开始催促队伍前进。 队伍回复了原先的纵长队型,气势比先前更盛地继续往前迈进。 一进入村庄,人群便从路旁的民宅涌出。 他们笑容满面地朝着队伍用力挥手。 不久后,队伍进入一个大村落。 人们手提花篮站在特地整理过的道路两侧,向他们抛洒鲜花。 孩童们在队伍旁边跑边喊着:「王妃、王妃!」 不时还传来狗吠声一起凑热闹,吠声更与欢呼声合而为一,和五彩缤纷的鲜花一同飘落在翠兰身上。 此时她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这种热闹的场景她在长安也见识过,过去她的角色总是在街旁洒花的民众之一,或是在一旁贩卖花篮和装饰花篮用的鲜艳彩带。 她从未想过被洒花的人是抱持着何种心情。 直到现在,轮到她处于高位却反而觉得手脚冰冷,虽然被众人环绕,却有一股莫名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午兰,妳不舒服吗?」 利吉姆担心的声音让她内心的不安瞬间消失无踪。 「没事。」翠兰简短地回答。 她回神后抬头一望,有座石造的城堡位于前方的山坡上。 这座城堡彷佛紧贴岩石而建,完全不同于翠兰所知道的任何建筑物。 以湛蓝青空与灰暗岩山为背景的城堡,美得令人叹为观止。 仿佛是遨游天界的神仙居处。 翠兰感动之余,内心也有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虽然城壁上有数个小窗,但是完全没有唐式建筑或皇城的开放感。 「那就是翠兰的城堡。」 看到利吉姆自豪地说着,翠兰也只能含糊地点着头;她还无法将眼前这座城堡当成是自己未来的家。 从队伍穿越村庄到步出街道,所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来得费时。 尽管进入王都后午餐时间已过,队伍仍继续前进,在一段长时间的行进后,终于抵达了连接城堡的斜坡。 当队伍前头的旗手一进入城门的广场,高亢的欢呼声立即响彻云霄。 紧接着,热闹的乐声加入,与欢声重迭在一起。 翠兰原本还担心马儿会因为这些喧闹声而失控,但是利吉姆熟练地操纵着马匹,毫不费力地便登上了坡道。 城门前的广场上聚集了大批的群众与马匹。 出来迎接的民众和队伍的士兵们欢喜地互道平安,放眼望去,人群中有抱着父亲大腿的小孩子,还有夫妻或亲子相互拥抱的身影。 此景映入眼帘之际,翠兰知道旅程已到终点。 她坐在马上望着广场,内心充满成就感,此时,她发现广场中央摆了一个很大的银盘,这个需要数人才能搬动的大盘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那是做什么用的呢? 「翠兰,要下马啰!」 利吉姆说完便从马鞍上滑下,然后将她抱下马。 两人下马后,一名男子从人群中走出来接过缰绳,翠兰转头想道谢,却忽然受到惊吓而说不出话来。 那名走出来的男子整张脸都是红色的。 看起来就像是刚受伤一样。 可是他却完全不以为意,行完礼后就将马牵走了。 仔细观察聚集在此的人群,当中还有好几名红色脸孔赭面的男女伫立其中。 「利吉姆,那个是」 「抱歉,待会儿再说吧。」 利吉姆拥着翠兰的肩,向银盘子走去。 看来赭面的男女在吐蕃并不稀奇。 翠兰暂且把疑问摆在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闪耀着光芒的银盘上。 盘子前方站了一名穿着色彩鲜艳的服装、头上装饰着羽毛的男人。 男人的右手握着大刀,张开双脚站立,眼睛直瞪着天空。 走近一看才发现他是个相当年轻的男子。 他的容貌清秀,羽饰下的头发光泽美丽。 「这个男人,是我的古辛(注:藏语,skugshen,护身医之意,历代赞普(吐蕃王)身边都有一位,主要为赞普卜卦,医病、巫祸,举行各种皇室宗教仪式等)。」 利吉姆低声向翠兰说道。 翠兰歪着头想了想。 古辛?还是古-辛? 『辛』在吐蕃话里是指祭司。 从这个男人戴着羽饰的外表看来,无疑是担任与宗教相关的职务,由此可知,在『辛』的前面加上敬称『古』之人,就是这里地位最高的祭司。 这个男人不断摇晃着头上的羽饰,并大声吶喊着。 以他的声音为信号,三个年轻人扛来了一只圆滚滚的肥羊。 羊只发出悲鸣似的叫声,四肢不停地挣扎。 年轻壮士将牠抬到盘子上,下一秒,戴羽饰的男子举起亮晃晃的大刀一口气砍掉羊头。 虽然仅只一瞬间的事,但是伴随着羊头被砍掉的奇怪声响,似乎让翠兰耳边的声音都静止了。 羊头落下之际,让人有种彷佛所有的动作都暂停的错觉。 戴着羽饰的男子抓起羊头放到另一个盘子上。 壮士们则专心一意地将羊头流出的血倒入银盘中。 「来吧,翠兰。」 利吉姆的声音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直到被他温暖的手指触碰到,翠兰才猛然回过神。 戴羽饰的男子用银杯舀起羊血,丝毫不在乎自己从手指到手腕上都沾满血,然后他对利吉姆献上银杯。 利吉姆将银杯接过来,一口气喝光杯中的羊血。 这一幕让翠兰全身冒出冷汗。 想也知道,自己等一下也会被要求做同样的动作。 翠兰也曾宰杀自己猎来的猎物,所以并不害怕家畜的死亡和血,但是,这种祭拜仪式下的羊血着实令人敬畏。 再加上,翠兰原本就不大能接受味道强烈的食物。 羊血被倒入银色大盘子里,散发出阵阵令人晕眩的腥味。 喝下那满满一杯红色液体不只需要极大的勇气,同时,也要与那彷佛一辈子之久的时间奋战。 翠兰喝完之后,腥味依旧弥漫在喉咙内。 她尽全力憋着,以免将刚咽下的羊血全吐出来。 「祈祷我国欣欣向荣!」 男子自己也喝下羊血。 接下来,聚在城门前的众人犹如附和男子的宣言一般,一个接一个传递着杯子。 翠兰处在这场不可思议的宴会中,拚命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似曾相识的三、四岁小男孩。 男孩的身形十分瘦弱,削瘦的下颚线条更衬托出他那双大眼睛,淡棕色的眼睛让人联想到晴朗的秋日。 翠兰立刻忘却刚才的不适,直盯着这个小男孩。 「这是我的儿子拉塞尔。」 利吉姆生硬地说着。 虽然翠兰想以微笑响应这个男孩拉塞尔,但是嘴角只要一动便会让她想吐,所以翠兰只好歪着嘴,好像她不喜欢他似地。 但是拉塞尔仍然天真无邪地笑着,双手捧着花束要献给翠兰。 「送给母亲大人」 「给我的吗?」 听见男孩那微弱得几乎要消散掉的声音时,翠兰心里充满了一股暖意。 她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放弃『母亲大人』这个称呼,然而现在却又重新燃起了拥有孩子的梦想。 翠兰蹲下来接过花束,男孩露出害羞的微笑,然后向城内跑去。 手中的花束,是一朵朵的白色小花。 拿着花束站起身的翠兰,又再度受到呕吐感的袭击。 尽管她站在利吉姆身旁接受众人的问候,却完全听不到那祝福的话语。 即使想要感谢照顾自己的士兵们也开不了口。 终于,在漫长的痛苦结束后,利吉姆牵着翠兰的手向城中走去。 翠兰在离开广场后安心不少,但是城堡内的昏暗却令她呼吸困难。 走廊完全以石头砌成,没有任何窗户,而且充斥其中的异味一直紧跟着翠兰。 那种令人作呕的味道,原来是使用野兽脂肪为燃料的兽脂灯所散发出的。 翠兰用握着花束的那只手掩 住嘴巴,想止住渐渐增强的呕吐感,她不断地吞咽口水,想要消除在喉咙内蠕动的不适。 但是不舒服的感觉有增无减,令翠兰无法再继续前进。 「翠兰,怎么了?」 翠兰突然停住脚步,察觉异状的利吉姆转头询问。 几乎同时,翠兰甩开利吉姆的手,在走廊的墙边吐出由喉咙涌上来的羊血。 因为原本喝的量就不多,所以翠兰吐出来的血立即就消失在石版的缝隙间。 翠兰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这羊血恐怕带有特殊意义吧。 利吉姆轻拍翠兰的背,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翠兰嘴边的脏污,再温柔地将她扶起来。 翠兰只要一动,口中的铁锈味就扩散开来。 不过把可怕的东西吐出来后,身体已经觉得舒服多了。 「那个羊血有什么用意?」 「羊是献给神的祭品;至于血,则是神赐给我们祝福的象征。」 翠兰愣愣地想着,这样一来,自己岂不是拒绝了吐蕃神给的祝福? 利吉姆面对翠兰这样的行为,反倒是一点也不在意。 「别放在心上。古辛说过,汉人是无法忍受喝羊血的,但是这并不表示对神有亵渎之意,是可以被原谅的。」 「那个头戴羽饰的男子说的?」 利吉姆点头。 「古辛的父亲是汉人,他在十二岁之前也在汉土生活,所以非常熟悉汉人的风俗习惯和兴趣。翠兰,待会儿妳可以和他谈一谈。」 「嗯」 「不过,晚膳前先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利吉姆说完又牵起翠兰的手,带领她往城内走。 翠兰和利吉姆的动作引起空气一阵小小的飘动,让置于地板上的灯火随之摇曳,好几盏灯同时摇晃起来,让他们的影子也令人畏惧地晃动着。 翠兰不禁用力握紧利吉姆的手。 深怕一旦放开了就会迷路,再也无法走出去。 「很痛耶,翠兰。」 「啊对不起。」 翠兰慌张地想松开,但是利吉姆执起翠兰紧握的手,在她泛白的指节上亲了一下。 「妳的脸色不太好,还是不舒服吗?」 「嗯,不是啦我觉得城里好暗哦」 「会怕吗?古辛也这么说过呢。」 「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汉人女性大概不会喜欢吐蕃城。」 利吉姆伸出另一只手轻抚翠兰的脸颊。 「忍耐点,这可是妳未来要生活的地方哦。」 翠兰低声点头回答:「嗯。」 在走廊上转了几个弯之后,利吉姆向一名恭候的中年妇女介绍翠兰。 这名妇女的体型丰满、身高中等,微卷的头发紧紧地绑在脑后;身上穿着茶色的上衣和颜色鲜艳的裙子。 「这位是侍女长燕莎。」 「欢迎公主殿下大驾光临!」 燕莎优雅地俯身致敬。 「我负责伺候您身边所有琐碎的杂事,有任何事请尽管吩咐。」 「带翠兰去休息吧。」 「遵命,这边请。」 待翠兰点头后,燕莎便带路向前走去。 翠兰急忙用眼神向利吉姆示意,接着就跟在燕莎后面离开了。 城内比翠兰想象中还要宽广,而且构造也很复杂。燕莎以滑行般的轻盈步伐在城内穿梭,紧跟着她的翠兰已经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久,燕莎在走廊上左转,进入一间房间。 翠兰跟在她身后,进入一个没有窗户的小房间。 房内有个石台,上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日常用品,其中也放着翠兰从长安带来那为数不多的嫁妆。 「请往这里走。」 燕莎掀起挂在左边墙上的布帘。 原来里面还有个房间;不同的是,那里有扇小窗,亮光微微地从那里射了进来。 翠兰放心地进入房内,她看见墙边有张很大的床,上头铺满了毛毯和质地高级的毛皮。 「请坐。」 听到燕莎这么说,翠兰在床上坐了下来。 「我马上为您准备更换的衣物,请问要把热水拿过来吗?」 「谢谢您,燕莎大人。」 听到翠兰的话,燕莎露出微笑。 「王妃殿下,叫我燕莎就行了。」 「既然如此,妳也称呼我的名字翠兰好吗?」 「是,我知道了。」 燕莎退回另一个房间,接着传来了她吩咐其它侍女准备热水的声音,不一会儿,她便拿着翠兰的睡衣回到房内。 翠兰起身接过睡衣后,略带歉意地向燕莎提出要求: 「我想自己换衣服,如果穿法比较复杂的再请妳协助,不知道在吐蕃可以这样吗?」 「在这个国家并不会嘲笑凡事自己经手之人。我会将翠兰殿下的意思转告给送热水来的侍女。」 然后燕莎将目光转向放在床边的白色花束。 「能否将那束花交给我呢?」 「要丢掉吗?」 「不是的,我要拿去插在水里。」 翠兰松了一口气,燕莎则在旁微微笑着。 「这花是拉塞尔殿下送的吧?」 「嗯,可是有点枯萎了,还能让它恢复吗?」 「请不用担心,这花的生命力非常强韧,拉塞尔殿下听到队伍即将归来高兴不已,立刻去远处的山谷摘花呢。」 「为了我?」 「是的,翠兰殿下是拉塞尔殿下的新母亲呢。」 燕莎的话让翠兰僵硬的嘴角缓和许多。 「拉塞尔真能这样想的话,我就太高兴了。」 「能请您和拉塞尔殿下和睦相处吗?」 翠兰点点头。燕莎带着满足的笑容行礼致意后,退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一名赭面侍女送来了热水,这名看来很年轻的侍女似乎不敢相信燕莎的吩咐,一直在翠兰身边徘徊着。 翠兰也按捺不住地问她: 「为什么要把脸涂成红色呢?」 「嗯?这是服侍高贵者的人该做的。」 「可是燕莎没涂啊?」 「因为,燕莎大人也是有地位的人。」 由于翠兰不停地询问,让侍女更加紧张,翠兰见状便请她退下后,她松了口气似地快速退出房间。 房内只剩下翠兰一人,总算可以肆无忌惮地躺在奢华的床上。 抬头向上一看,可以看见挑高的天花板,而天花板也和地板与墙壁一样,都是由石头砌成的。 但是似乎是上了什么涂料,看不出是石造的。 只不过翠兰仍担心天花板会不会掉下来。 为了排除不安,她将目光转向旁边,这次则是看向墙壁。 上下左右,无论往哪里看都是石头。 唯一与外界相通的,只有那扇在石头间凿出的小窗户。 翠兰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囚犯。 然而这种感觉也只有一会儿,当脸颊贴上柔软舒适的羊毛后,翠兰立刻陷入沉睡。 在沉睡前有那么一剎那,翠兰幻想着待会儿睁开眼睛后,自己说不定就会在长安的家里。 好像有人在房内 翠兰感觉到人的气息而惊醒,想伸手拿藏在床下的剑,却又想起这里并不是长安的家。 她朝不对劲的地方望过去,有个女人站在墙边。 她手中提着一盏灯,光线将人影拖得又黑又长。 「是谁」 翠兰以尖锐的 声音问着,让那名女子吓得肩膀直抖。 然而女子转过身来后,也让翠兰吓了一跳。 又是一张通红的脸是名赭面女子。 「对不起,王妃殿下,我把灯提来了。」 侍女战战兢兢地说,并想闪开翠兰的视线,她的举止让翠兰注意到自己正摆出一副凶恶的表情。 「哦嗯,谢谢。更换的衣服放在隔壁房间吗?」 「是的。」侍女说完便跑去隔壁拿来一套吐蕃式的衣服,然后什么也没说就靠过来要帮翠兰脱掉睡衣。 翠兰又吓了一跳,连忙将她的手挥开。 「不好意思,妳不用帮忙。」 翠兰请她退下时,侍女以略带受伤的表情走出房间。 听到脚步声逐渐远离,翠兰叹了一口气。 就算自己受到惊吓也不该如此怒吼,但是她实在受不了这种莫名其妙的紧张气氛。 喝羊血的仪式、石造的城堡、还有赭面的男女都可怕得超乎翠兰的想象。 但是现在也只能慢慢去习惯不同的文化了。 翠兰换完衣服坐在床上,用手指抚摸着柔软的毛皮,同时想起自己的朋友们。 从大唐帝国一同前来吐蕃的两位朋友。 尉迟慧与刘朱璎。 慧以翠兰的护卫官名义同行,为了转送吐谷浑的皇太后所委托的家书,他与其它武将前去一个名为萨尔摩肯的地方。 至于朱璎,大概也和翠兰一样被带到自己的房内休息了吧。在旅途中利吉姆答应她要为行动不便的朱璎指派侍女以及协助她行动的人。 从长安出发时,翠兰身边有数名宫女。 也有数十名脚夫列于奴仆之中。 但是在抵达河源之前就有人逃跑,剩余的人也得到利吉姆的允许回乡去了。其实他们非常惧怕吐蕃,所以当利吉姆回葸让他们返乡之后,还高兴得喧闹起来。 因为翠兰自己也很希望宫女和脚夫能够返乡,所以同样为他们幸运的际遇感到高兴。 然而像这样一人独坐在房间里,实在是寂寞得无可言喻;或许这辈子除了朱璎和慧,再也见不到其它汉人了。 正当翠兰不断叹息时,隔壁房间传来燕莎的声音。 「翠兰小姐,您起床了吗?」 「嗯,我已醒了。」 翠兰站起身,掀开了代替门的布帘。 燕莎提着的灯火,因为掀起帘子的风而轻轻地摇晃着。 「若您允许的话,请让我带您去用膳。」 「利吉姆也会一起吗?」 「是的,古辛也一起等候着。」 翠兰随着燕莎步入黑暗的走廊,城内虽然到处摆放着兽脂灯,却依然昏暗得需要提灯。 步出翠兰的房间后,走廊上转两个弯再上两层楼的台阶中段处就是用膳的地方。 只有利吉姆和一名长发的年轻男子在里头。 座席并不是椅子,而是直接在石造地板上铺着厚毯子,再垫毛皮当成坐垫,与帐篷内一样。 利吉姆向翠兰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 「王妃殿下,身体舒服点了吗?」 这名男子待翠兰坐定之后,以客气的语调询问。 他那垂到膝盖的光泽长发随着说话的声音晃动着。 当翠兰还好奇地在想他是谁时,男子察觉她的想法而苦笑了一下。 「我应该先打招呼才对,我是先前您在城门处见过的古辛。」 「啊!!请原谅我的失礼。」 翠兰慌张地低下头。 古辛比在广场上看到时更为年轻。他那在羽毛发饰之下依然出色的容貌,在取下多余的装饰品之后更加醒目。 古辛映照着翠兰的细长清澈双眼描绘出和缓的弧形。 「王妃殿下,把我当下臣说话就可以了。」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这样,不会失敬吧?」 「当然不会。」 「翠兰,古辛好像挺喜欢妳的。」 利吉姆微笑地说道,并把翠兰的左手放在自己的右膝上。 翠兰心里嘀咕着,这样我怎么吃饭。不过,一看见眼前摆着的食物是烤饼(小麦粉加水搓成面团再加以烧烤)、奶酪还有奶油,她顿时就食欲全消。 「别一副失望的表情嘛。」 「才没有」 当翠兰正想反驳之际,负责上菜的侍女送来了其它餐点。 想不到冒着腾腾热气的容器内,竟然是鸡丝青菜粥! 看到久违的米饭热食,翠兰睁大了眼。 「怎么会有这个?」 「一点小心意,献给我亲爱的王妃。」 利吉姆一脸正经地说: 「我可不能让妳再消瘦下去了。」 被他这么一说,翠兰羞红了脸。 这段漫长的旅途中,最主要的食物是烤饼、肉干和奶酪。 翠兰在河源第一次尝到时便觉得难以下咽;当初她还乐观地认为以后就会习惯了。 谁知道,别说是习惯,厌恶感反倒与日俱增,已经到了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习惯的地步了,后来她只要一吃肉干或奶酪便想呕吐、冷汗直流。 翠兰只好勉强以少量的烤饼和水度日,渐渐地,她的脚步也变得蹒跚。 某一天,利吉姆把翠兰抱下马时,曾问她是否不舒服。 原来他注意到翠兰瘦了不少。 然后朱璎趁机告诉他翠兰喜欢吃的食物。 于是利吉姆立刻延缓行程,并且不时在餐点里加入兔肉或鸟肉之类的食物。 就是因为这样,才取消了巡访各小王领地的计划。 「听说王妃殿下吃不习惯吐蕃的食物,所以特别请厨房做了汉土风味的膳食。」 古辛温和地笑着说: 「相信您也听说了我父亲是汉人一事。松赞-干布大王命令我要担任从远方嫁来此地的王妃殿下的谈话对象,有任何不适应之处请尽管告知,不用客气。」 翠兰倒是真的很想问问关于赭面侍女的由来以及圣寿大典的详情。 不过她又担心在餐席间问这种问题是否妥当。 大唐帝国与吐蕃的风俗习惯有着奇妙的细微差异,从河源来这里的路上,翠兰就出了好几次差错。 「我可以问古辛一些事情吗?」 翠兰首先询问利吉姆的意见。 这似乎是她在旅途中培养出来的习惯。 利吉姆笑着点头,将目光移向古辛。 「回答她的问题吧,不过可得小心,她会问得很详细喔。」 「只要是我知道的,我很乐意为您解答。」 「我想知道侍女或卫兵们把脸涂红的理由。」 翠兰趁势继续问: 「还有,关于圣寿大典的详细情形。」 「在城内任职、没有宫阶的男女必须把脸涂成红色,这是自古以来的风俗习惯。」 古辛以听来相当舒服的声音毫不犹豫地回答。 「听说原本是祭司在向神祭拜时,为了掩饰自己的感情而把脸涂红,但是后来演变成敬奉国王的行为。」 古辛苦笑着说: 「其实我的母亲在结婚前,曾于西方一位小王的城内工作。她说她很讨厌把脸涂红,因为一涂上颜色,自己好像就会消失不见。」 「的确是很难看出表情。如果从远处看就更难分辨到底谁是谁。」 「是啊。长期在这里工作的人,因为都会互相交谈而能分辨出对方,但是城内人们进出频繁,就安全防卫而言,我觉得这并不是很好的习俗。」 话 说到这里,古辛觉得点有不好意思。 「抱歉,其中掺杂了我个人的意见,也许不是很正确的说明。」 「不,没关系,我也想听听你的想法。」 听到翠兰的话,古辛露出了微笑。 「关于赭面,利吉姆殿下也曾表示过意见。」 感觉到古辛投来的视线,利吉姆大方地点了点头。 「我也赞成古辛的意见,只不过想改变自古流传下来的习惯并不容易。」 「那么,古辛现在是用什么来代替涂脸呢?」 「戴面具。『古辛』是专门侍奉国王一人的祭司,扮演的角色是在圣寿大典上接受神嘱的人,必须在大典十天前,以恭敬的心开始斋戒净身、戴上面具且不能与任何人交谈。要从身体内部开始清净、整顿自己的肉体,以领受神的旨意。」 古辛又接着说: 「所谓的圣寿大典,是为了赞扬『命运之神』念青(注:念青即藏语的「大神」之意。)。除了占卜国王的命运及国家的未来,也是向神祈求国王长寿、国家繁荣的祭典。念青是住在西方雅拉香波圣山上的灵神,专门守护王室成员。」 「距离大典还有几天呢?」 「约莫四十天。」 「那古辛最近很忙啰?」 「不会,我要做的就是固定那几件事,大典十天前开始戴面具、禁语,并以特别的方式洁身斋度即可。大典当天,我会和来自各地的诸王一同跟随利吉姆殿下前往西峰,然后由我们两人登上山顶请示神明。」 「那可不可以问你是如何洁身斋度的呢?」 「当然可以。」 面对翠兰的询问,古辛点了点头。 「用山腰的泉水一日净身七次,只喝牦牛的奶,然后保持沉默安静渡过。」 「听起来还蛮冷的。」 听到翠兰脱口而出的低语,古辛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的头一动,亮丽的长发也会随之摆动,而他的笑声就像银钤般清亮。 「如果没有经过任何考验便请示神意,可是大不敬唷。」 「话是这么说」 「没关系,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说着说着,古辛用手指抚着嘴角。 「不过,得请利吉姆殿下多加保重身体;身为国王,利吉姆殿下的职责是接待诸王。吐蕃自古以来都视款待宾客为主人最重要的工作。」 「真是麻烦。」 利吉姆粗声地说。为缓和僵硬的肩膀,他将脖子左右伸展。 「只要座席的安排出点差错,就在那里为了谁是上位、谁是下位而吵个不停。古辛说汉人相当重视面子,吐蕃人也一样喔。所以翠兰妳可要小心,别再做些粗心大意的事了。」 「嗯。」 这可不得了,翠兰心中浮出阵阵不安。 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如此胆小。 利吉姆拍拍翠兰低垂的头。 「别担心,总会有办法的。」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翠兰悄悄叹了口气。 用膳结束后,她返回自己的房间并换上睡衣。 跟晚膳前自己睡醒那时相比,房内又多放了好几盏灯。 只可惜,金红色的火光照不到挑高的天花板,虽然感觉不到风,但是灯火却一直闪动,映在墙上的影子也诡异地晃动着。 从河源到这里,一路上用的都是兽脂灯;虽然到现在还没适应也未免说不过去,不过之前在帐篷里倒没有特别去在意。 或许是石造城堡特有的闭塞感造成翠兰有这种感觉。 一想到从这座石堡不容易迅速通畅地出去到外头,就更加令人不安。 翠兰叹息着走向窗边。 小窗上挂了好几层皮革,看不到外面,翠兰掀起比想象中来得沉重的皮革,想看一下外头,眼前却只有一片漆黑。 好暗哦 她独自凝望着黑暗;心中不禁涌出一股思绪,翠兰怀念起长安的日子,一想到这儿,她紧紧闭上双眼希望能去除这股思念。 再度将视线移回屋内的翠兰突然发现 插着白色花束的瓶子就置于屋内角落的灯火旁。 那是拉塞尔送给翠兰、后来又交给燕莎的花,低垂的花朵看来依旧有些无力,但是比之前有生气多了。 摇曳的灯火照在闭合的椭圆花瓣上,散发出金色的光芒。 此时翠兰的脑海里浮现出喊着『母亲大人』的拉塞尔。 她忆起吐谷浑的皇太后曾说过,白色是吐蕃最高尚的颜色。 同时,狂风暴雨般的欢呼声也在耳边响起。 王妃殿下? 翠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虽然是奉皇帝的命令来此,但是之后能否一切顺利呢? 苦恼不安的翠兰坐在床上凝视着花朵。 这时,门口布帘的另一端传来了利吉姆的声音。 「翠兰,我要进去啰。」 「等一下,我还没穿好衣服呢!!」 翠兰慌张地起身。 不过,利吉姆对于翠兰的制止置若未闻,依旧大方地跨入房内。 他也穿着和翠兰相同的睡衣,看见他的模样,翠兰才惊觉自己刚刚的话真是愚蠢;无论礼服或便服都无所谓,利吉姆此时来造访的目的,即使是穿睡衣也无伤大雅。 「怎么了?明明就有穿衣服嘛。」 「这个哪能算是衣服。」 翠兰装作若无其事般将双手挽在胸前。 不管房内再怎么昏暗,轻薄的睡衣仍旧掩不住身体的曲线。 在昏暗的蜜色光线下,利吉姆的身形看来更加地高大;相对的,自己则越显得娇小。 利吉姆在床铺前停下来,环视房内。 「喜欢这个房间吗?」 「嗯,用了很多石头」 好像陵墓一样。翠兰惊觉不妥,赶紧把话打住。 尽管像是无法立即到外头去、窗子太小等不满一直浮现在脑中,但是翠兰明白这些话不该说出口。 「利吉姆的房间也和这里一样吗?」 「是啊。这里每个房间都一样,只是大小不尽相同罢了。」 「离这儿远吗?」 「在另一头,中间隔着侍女房身分地位较高的汉人,即使是夫妻也分房睡对吧?」 「是啊,吐蕃人不是这样吗?」 「因人而异吧。大王父王有三个后妃,所以她们都有各自的房间。不过,听说也有些人是休息室分开,但寝室在一起的。」 「队伍里的人都回家了吗?」 「嗯。只有桑布扎住在城内,其余的人都回家了。」 当翠兰正想点头时,利吉姆大步靠了过来。 感觉到那袭来的压迫感,翠兰不自觉地缩起身体。 利吉姆轻轻地伸出双手抱住翠兰。 是因为呼吸困难的关系吗?她的心跳声变得特别响亮,翠兰焦急地想转移利吉姆的注意力。 她在思考着要不要问喀鲁的事。 不过这似乎不是什么好主意。 喀鲁-通杰-由尔逊是吐蕃的年轻宰相,当初他到长安迎接翠兰时,皇帝相当赏识他的人品与博学,曾大力挽留他。 喀鲁回绝了皇上欲封他为臣的好意,却提出另一建议,也就是留下来作人质,直到大唐帝国的官吏道宗护送翠兰到河源再平安返回为止。 因此,吐蕃只好将宰相喀鲁留在大唐帝国。 听说利吉姆的前妻蒂卡儿在婚前就心系喀鲁,就连生下孩子后,也依然对利吉姆紧闭心门。 这些话也 许不太适合现在提起。 然而,翠兰心里是真的在担心喀鲁的家人。 他的家人,应该正引颈期盼他的归来吧。 「利吉姆,我想问」 翠兰一抬起头,利吉姆便温柔地吻了她。 翠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立即将他推开。 「翠兰」 利吉姆露出困惑的表情,望着翠兰的眼睛。 「妳不愿意吗?」 如此直接的询问让翠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老实说,她希望利吉姆能再给她一点时间。 当然,她明白这要求并不公平,婚礼后到现在过了四十多天,利吉姆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 「不是不愿意,只是」 「妳还是在意自己并非真正的公主吗?」 利吉姆无预警的话,让翠兰吓了一跳。 她的反应诚实地写在脸上,利吉姆微笑着抱紧翠兰,然后伸手抚摸她的头发,翠兰只好不知所措地将脸颊贴在他的肩上。 「别担心。」 利吉姆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 「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永远守护着妳。」 真的吗? 接下来想说的话,都已溶化在翠兰口中。 「别抖得那么厉害嘛。」 利吉姆苦笑着,手腕上的力道又更加重了些。 翠兰被紧抱着,感到一阵天眩地转。 「翠兰我爱妳。」 随着利吉姆真诚热切的话语,翠兰被压倒在柔软的羊毛垫上她的心沉浸在他随心所欲的贪婪亲吻中,除此之外,紧闭着双眼的翠兰什么也看不见。 她只感觉到利吉姆炽热的体温,以及睡衣的绑带逐渐松开 第二章 蜜月 第二天早晨,翠兰被利吉姆叫醒。 她感觉到有人在摇自己的肩膀,一睁开眼,利吉姆的脸就近在眼前。 翠兰立刻拉起毛毯遮住半张脸,想藏住睡眼惺忪的模样。 利吉姆靠过来并枕着肘,用手指拨开散落在翠兰眼边的头发。 「睡得好吗?」 「嗯」 「不舒服吗?」 利吉姆的关切让翠兰羞红了脸。 昨晚真是一连串出乎意料的经验。 她从来不知道当衣服被褪去后,居然会如此没有安全感;而利吉姆沉重火热的身体以及肌肤相触时的浓烈感受,几乎要让翠兰窒息。 尤其是被抚摸到事前无法想象之处时,更让她不由自主将身体缩成一团。 好几次都想说出拒绝的话,但是翠兰拼命地忍了下来。 破身之痛比想象中更为强烈。 当一切结束、再度躺回利吉姆的怀抱后,翠兰才终于放下心、筋疲力尽地进入梦乡。 虽然她就这样一觉到天明,不过现在真的是早上了吗? 从小窗望出去,太阳的确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中。 「再休息一会儿吧。」 利言姆拨开翠兰的浏海,亲吻了她的额头。 真诚自然的温暖抚平翠兰紧张的心 「嗯利吉姆不会痛吗?」 翠兰傻愣愣地发问。 她心想,自己亲身体验过女人的痛苦了,那男人的感受又如何呢? 曾经是翠兰习剑伙伴的敬德之子教过她,在危急之际可以朝对方的股间踢去,她只试过一次,效果确实奇大无比。 然而利吉姆听了翠兰的话,居然大笑了起来,他笑到身体都蜷曲起来了还在笑,让翠兰看得怒火中烧。 「有什么好笑的」 「没有啦,只是觉得翠兰真体贴」 「胡说,明明就把我当傻瓜取笑不是吗?」 「我是说真的,妳的疑心病真重啊。」 利吉姆边笑边用手指梳弄着翠兰的头发。 「等妳习惯了,再告诉妳其它事情,不过今天早上已经没时间了。」 利吉姆说完便从容下床。 翠兰也跟着坐起身,虽然身体内侧感到一阵轻微的痛楚,但是她仍努力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你要去准备议会的事情吗?」 利吉姆转身坐回翠兰身边。 他把垂落在翠兰脸颊边的头发拨开,苦笑着亲吻翠兰的脸颊。 「别露出这种表情嘛。」 翠兰皱起眉头,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表情。 只不过是问他要去哪里 「我曾告诉妳圣寿大典之后马上就要召开议会的事吧!」 「有,东吐蕃的诸王们会聚在一起商讨国政对不对?」 翠兰想起在从河源过来的路上利吉姆曾经提过。 吐蕃的国政采用的是叫做『议会』的协议制,决定好协商内容后,其余事项则交由国王裁定。 议会的与会者是一群被称为小王的人们,小王相当于地方领主或官吏,扮演着联系王都与地方的角色;过去这些人多半是独立的领导阶级,因此中央似乎难以将其整合。 而这些被称为小王的领导者,与先前翠兰所提出的疑问有相当密切的关连。 吐蕃的王都,是位于西方的琼结。 同时也是将吐蕃统整为拥有现今领土之大国的松赞-干布大王的故乡。 当然,对现任吐蕃王利吉姆而言,那里也该称为父祖之乡。 然而,继承王位的利吉姆却在吐蕃东南方的逻些另外筑城。 翠兰原本以为这只不过是单纯的父子不合,但是设立了两个王都的理由并非那么单纯,主要是基于构成议会的小王性质大不相同。 『小王』略分为两种类型。 一种是过去吐蕃在小国林立的纷乱时代各自统治着小国家、是人们所认同的『王』之后裔。 虽然他们在吐蕃整合为一之前拥有等同于琼结王室之身分地位,但是其后成为松赞-干布的臣下,因而再次被授予领地所有权。 其中也有许多不愿服从松赞-干布并拥有『王』头衔之人,然而其臣子却希望能够回归吐蕃,所以就攻打或离开自己的主子,前去投效松赞-干布。 这些小国的臣子们虽然原非『小王』,却因松赞-干布大王的存在,而得到了超越原本『小王』所拥有的权势和力量。 如此一来,新旧『小王』之间会反目成仇也是意料之事。 正统的小王多半聚集在以逻些为中心由利吉姆所统治的东吐蕃。 特别是从河源至此的路程中拥有领地的十二小王,据称从上古时代起就与琼结的王室有亲戚关系。 正因如此,他们被允许可以拥有自己的军队,赋税也比较轻;某种程度上已公认为自治区,所以也没有必要派人加入中央的王军。 不过,关于国政的发言权却掌握在琼结所统治之西吐蕃周边的臣子手中。 也就是过去群雄割据之际,原本跟着『王』的臣子离弃了自己的主子去协助松赞-干布,使吐蕃成为强国的新一代小王。 因为有这段历史,导致东西吐蕃交恶。 在东吐蕃除了十二个小王之外,还有隔着山与唐国境相邻的国家称为同盟臣属国的斯姆帕,因此也无法单纯地视为东西对立。 对于斯姆帕而言,面对十二个小王或琼结的臣下必须有不同的态度,再者,虽然位于东吐蕃、却比较靠近中央的波剖与汞波也与王室有特殊亲戚关系,因此想要兼顾他们与其它臣下,必须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才行。 东吐蕃是国政较复杂、难以管理的区域。 这便是松赞-干布虽然将王位让给利吉姆,却不让出位于琼结的王都,并让他在逻些另外筑城的理由。 照利吉姆的说法,松赞-干布很擅长让臣下互相牵制,进而转移他们的注意力以削弱彼此的力量。 当然,要维持吐蕃这个大国并非单凭这点就可办到,或许还要再加上一点狡诈的小聪明才能完成如此霸业。 议会的这种型态最初也是由地方区域开始渐渐扩张,最后才演变成由位高者集结商讨的模式。 有时也会召开称作大议会的特别议会,不过那与已经排定举行时间的一般议会又是完全不一样的形式。 「也就是说,议会的准备是指利吉姆要先和大臣们讨论并决定逻些城的事,对不对?」 「不,是要谈整个东吐蕃的事。我必须先整理好内容。站在大王的角度来看,如果任由小王自行决定,势必会侵犯到王的统治权。」 「不过,采用协议制来治理国家真是了不起呢。」 「只是针对小王们同意的议题仔细说明到日后不会产生问题为止。若在一旁观看的话,或许会觉得很有趣,可是吐蕃的议会还要举行咏唱,所以要让妳参观的话,恐怕会有点不好意思。」 「还要唱歌啊?」 「对啊,这样能为讨论增添一些轻松的气氛。当进行严肃的话题时,场面难免会变得沉闷;而意见有所冲突时,更有人会勃然大怒。为了避免这种情形,才决定进行咏唱;只不过,我实在不擅长咏唱。」 「那就练习嘛。」 翠兰小声地笑了出来。 一想到利吉姆和大臣们面对面练习唱歌的画面,就觉得很好笑。 但是她也知道这不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利吉姆虽然只比翠兰大二岁,却是让大唐帝国刮目相看的大国之王。 「对了,翠兰关于议会的筹备真的很繁 杂。」 「嗯,不好意思,还要你留下来。」 「而且不只今天可能暂时都无法过来。」 翠兰面对利吉姆认真的语气,不知该如何是好。 「有任何问题都可以找燕莎商量。」 然后利吉姆害羞地低声问道: 「翠兰,妳亲我一下好吗?」 这还真是个超乎她想象的要求。 但是翠兰仍战战兢兢地吻了利吉姆的脸颊。 利吉姆轻笑着回吻了她的头发后步出房间。 翠兰也赶紧下床,目送利吉姆步入走廊。 翠兰换好衣服后,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 利吉姆忙着筹备议会,翠兰自己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去何处。 虽然她现在肚子饿了,却不晓得食物放在哪里。 更何况,如果离开房间太远好像就会走不回来;走廊上每个房间的出入口都挂着布帘,也无法随意窥看。 像这样孤独地坐在床沿,身处异地的实感更加强烈。 虽然那样做有点不识大体,不过至少可以先请利吉姆带自己去厨房,正这么想之际,燕莎走进房内。 「听说您已经起床,早膳为您准备好了。」 听到燕莎这么说,翠兰放下心来。 是利吉姆通知燕莎的。 早膳摆在隔壁的房间,和昨晚同样是汉上膳食。 不同的是,只有翠兰一人享用眼前的食物。房间虽然不大,但是独自坐在座垫上用膳,难免有点心浮气躁。 「请问妳知道朱璎就是我的侍女在哪儿吗?」 「知道,她正在和别的侍女学习吐蕃的风俗习惯,要叫她过来吗?」 「不用了,我只是想知道她在哪里。」 翠兰连忙拒绝,改问其它问题。 她犹豫了一会儿,但是想想还是问一下吧。 「拉塞尔平时不和大家一起用膳吗?」 「他已经用过了。翠兰殿下昨晚才刚抵达,所以今天早上特别不吵醒您;但是如果稍有不安就向丈夫撒娇、难分难舍的话,不是妻子应该做的唷。」 翠兰没想到会被燕沙指正,因而相当困窘。 「利吉姆殿下相当忙碌。翠兰殿下也可以勉励自己做应尽的工作。」 「我可以做些什么呢?」 「您可以帮利吉姆殿下缝制衣服。」 「要我缝衣服吗」 「是的。刚开始我当然会教您,因为吐蕃与唐的服装样式大不相同。」 看到翠兰慌张的神情,燕莎急忙补充。 但是她马上就知道问题不在于服装样式。 因为翠兰手上的针扎到手的次数,远远多过正确刺在布上的次数。 用来练习的布料,没过多久便沾满了翠兰指尖渗出的血。 她的笨手笨脚让燕莎实在看不下去。 对翠兰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更惨的事了。 就算再怎么笨拙,离开大唐帝国之前她可是有练习过的,只不过吐蕃的布料和当初练习时的布料柔软度大不相同。 绣针比较粗,还上了一层薄薄的油,因此变得非常滑溜。 过于滑顺的针反而对翠兰造成危险。 「唐国女子都不碰针线的吗?」 燕莎神色讶异地问道。 「没这回事。」翠兰红着脸摇头回答。 「只是我比较不擅长。」 「那么,我示范给您看。」 在燕莎的催促之下,翠兰只好盯着她的手,只见她粗糙的手指拿着针,巧妙地在布料上穿梭滑动。 「不用缝得这么快也可以,但是请记住顺序。请您小心,别再刺伤手指了。」 翠兰点点头,再度认真地拿起针线。 抵达逻些后的第七个晚上。 自从那天之后就没再出现的利吉姆来到翠兰的房间。 虽然她知道利吉姆因为准备议会而相当忙碌,但是见不到他的日子果然还是很寂寞。 许久未见的两人再相会时变得格外腼腆,却又欢喜不已。 利吉姆和那天晚上一样穿着睡衣。翠兰心想,他是穿着睡衣走过来的?还是在附近的房问换好的? 然而,在翠兰提出这个小疑问之前,利吉姆先开了口。 「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翠兰差点脱口说出她想要缝纫的才能。 即使翠兰每天从早上到中午都跟着燕莎练习,却始终无法进步。 虽然一开始燕莎为了缓和翠兰过于紧绷的神经,还会和她聊天,没想到她因而分神扎到手,此后,在练习中保持沉默已是彼此的默契。 不过翠兰还是打听出一些关于利吉姆的前妻蒂卡儿的事。 翠兰一直想着,到了逻些城之后要去为蒂卡儿扫墓。 对汉人而言,奉祀先人是一件如呼吸般自然的事;翠兰的祖母也教过她,祭拜祖先之事不可怠慢,蒂卡儿虽然不是她的亲人,却也不是毫无关系的人;如果可能的话,她想去墓前参拜以示敬意。 但是,蒂卡儿的墓地在一个叫各波的地方,距离逻些城似乎相当遥远,再者,吐蕃人在一年之中只有固定几天才会去扫墓。 『平时靠近墓地的话,会被当作『死者』唷。』 燕莎的口气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吐蕃贵族的墓地有特别的守墓者,若被他们抓到就会变成被称做『死者』的奴隶。 至于负责守墓的人,是由贵族生前称为『共生』的朋友们担任。在赤岭(日月山)和利吉姆一起攻入翠兰队伍的那些男子,都是利吉姆的『共生』。 翠兰真想多听听像这一类与吐蕃相关的事情。 虽然尚未学会裁缝,但是她也想学习吐蕃的文字。 翠兰有时不安的原因,或许是来自于无知;若是这样的话,就得努力充实知识才行。 「希望能有老师教导我吐蕃的文字。」 「那么,就跟着桑布扎学吧,但是得等到议会结束之后喔。」 利吉姆的回答让翠兰有点气馁。 当然,能由创造吐蕃文字的桑布扎来指导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到议会结束还要好一段时间。 「那」 当翠兰抬起头要表示自己还想学吐蕃的历史和地理时,利吉姆已经用吻堵住了她的唇。 轻啄般的浅尝逐渐转为激烈的探索,翠兰随即被压倒在床上并顺势闭上双眼,虽然她想再多谈谈,但是已经没有让她再开口的机会。 半夜之时,利吉姆躺回翠兰身旁并裸身睡着了。 兽脂灯的暗蜜色光芒映照着他呼吸规律的脸庞。 翠兰凝视了利吉姆的睡颜一会儿后,拉起毛毯想要盖住他的肩膀。 这时 她看见一道从利吉姆的左肩延伸到背后的伤痕。 据说这是他以前攻打松州时所受的伤。 尽管已经痊愈,但是仍可由那残酷的伤痕想见当时受伤的惨状。 翠兰想去触碰那道伤痕,却犹豫不决而停住了手。 又过了半个月的某个夜晚。 这是利吉姆第三次来探望翠兰。 原本恍神坐在床上的翠兰连忙起身。 再见到他的翠兰满心喜悦,同时也有点恼火他为何此时突然来访。 利吉姆似乎立刻就看透了翠兰的不悦。 利吉姆一边微笑着说:「心情不好啊!」一边坐到翠兰身旁。 「我正想梳头呢。」 翠兰沉着声音响应。 自从和利吉姆结为连理后,翠兰就格外在意起自己的 容貌;尽管自己不太会打扮,但是她觉得至少也该把头发梳理整齐。 利吉姆向无精打采地把玩着梳子的翠兰伸出手。 「梳子给我,我来帮妳梳吧。」 「好吧。」 「不用介意,吐蕃的夫妇经常为彼此梳理头发的。来,给我。」 利吉姆再次要求,翠兰只好把梳子交给他。 银梳的青铜底面镶有黄金和土耳其石,上头还雕刻着花鸟图案。这是翠兰所剩无几的嫁妆之一。 这个梳子和婚礼时装饰在头发上的金发簪一样,都是祖母为她准备的。 利吉姆梳着翠兰的头发时,故作轻松地低声说:「别气了啦。」梳子梳过长发的感觉相当舒服,而且当利吉姆的指尖碰触到翠兰的颈子和肩膀时,她的心脏便怦怦地跳。 「妳好安静喔,翠兰。」 「哪有。」 翠兰的声音有些颤抖。 利吉姆从背后搂住翠兰的肩膀,轻轻笑着说: 「已经不要紧了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她从微浅的晕陶中回过神来。 翠兰不理解其话中之意而回过头,她看到利吉姆以认真表情问: 「妳不是来潮了吗?」 听到这句话时,翠兰的脸顿时像火烧似地赤红。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事」 「是燕莎告诉我的,妳可能不愿直接告诉我吧。」 利吉姆似乎不明白翠兰为何如此惊愕。 但是他随即从她的反应中察觉到翠兰的害羞。 「不喜欢我提这件事吗?以后我会注意的。」 利吉姆叹了一口气后,将梳子还给翠兰。 「唐帝国的装饰品真是美丽吶!不过吐蕃的黄金工艺品也很精巧,我订做雕花耳环给妳好不好?还有其它想要的吗?」 翠兰以苦笑回应利吉姆安抚似地口气。 比起饰品,她想要更多和利吉姆共处的时间;然而却有太多的顾虑,让她无法说出口。 于是,她选择将双手伸到利吉姆面前。 「任何要求都可以的话,那我想要有女工针指的本领。」 翠兰原本只是想开个玩笑罢了。 今天白天练习时,一个不留神,针又深深地刺进了左手大姆指的根部,但是利吉姆刚才的问题让她害羞到一时忘却了疼痛。 翠兰还以为利吉姆会嘲笑自己的笨拙。 没想到利吉姆却皱起眉头,抓起翠兰的手腕拉到眼前。 「妳的技术有差到会伤成这样吗?」 不用说得这么明白吧?翠兰再次羞红了脸。 但是利吉姆看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没必要勉强自已学缝纫的。」 「可是,我希望学会做衣服。」 「如果想要新衣服,请师傅做就可以了。」 「不是啦,我」 利吉姆打断了翠兰的话,又提出别的问题。 「白天的时候,妳是不是走到了中庭?」 「是啊。因为受了伤无法再练习,所以燕莎劝我去散散步。」 「以后别再一个人到处乱跑了。」 利吉姆以温柔的语气命令着,然后将翠兰拉过来想亲吻她。 翠兰对此话一头雾水,无心回应他的吻,但是又烦恼着能否拒绝他方才的命令,于是稍微避开了脸。 「怎么了,翠兰?还在不高兴吗?」 「也不是你是不是想要小孩?」 利吉姆听到翠兰的问题皱起了眉头。 「孩子?有拉塞尔就够了,不用再多了。」 「那么能让我跟他见面吗?我每次问燕莎,她总是说拉塞尔在读书。打从进城那天,我就没见过他了。」 翠兰心里也很清楚,这话题已经扯太远了。 但是利吉姆说不想要有小孩让翠兰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悲伤感,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至少,她想要和拉塞尔好好相处。 然而,利吉姆却粗声响应道: 「我不希望妳接近拉塞尔。」 「为什么?」 「他和翠兰没有关系。」 听了他的话,翠兰也不甘示弱地说: 「当然有关系!!在律法上我们是母子耶!更何况,拉塞尔也称呼我为『母亲大人』。」 「那是因为侍女或奶妈这么教的吧。翠兰无须在意拉塞尔,只要尽到身为我妻子的义务就好了。」 「妻子的义务」 燕莎曾提及翠兰的责任是缝制衣服。 利吉姆却说不需要学做衣服。 究竟该如何是好?事到如今,翠兰觉得自己能做的事只剩下一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喔!」 利吉姆看到翠兰在片刻沉默后的郁闷表情,赶紧慌忙地解释。 为了证实所言不假,他将翠兰拉过来抚摸着她的头发;完全没有任何情欲上的杂想,利吉姆纯粹只是安抚着翠兰。 两人并肩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后,利吉姆见翠兰已睡着,便起身步出房间。 翠兰则在床上屏息听着那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第二天,翠兰在房内慵懒渡过。 因为大姆指的伤比想象中严重,所以燕莎说最近先暂停练习。 再加上被吩咐不能一个人闲逛,所以翠兰连在城里散步的念头都放弃了。 利吉姆言下之意,应该是要翠兰带侍女随行吧。 可是,要找人陪同散步也令她很困扰。 侍女们似乎都有意避开翠兰,她也不好意思要忙碌的燕莎陪她。 况且,翠兰并不想违抗利吉姆的命令,也不想惹他生气;倘若真的激怒了他,或许他就不会再到自己的房间了。 就算只有一下子也好,翠兰很希望能够见到利吉姆、和他聊聊。 她就像是等待主人回家的小狗一样。 她整个人都沉浸在这些思绪中。 不,翠兰偶尔还会盯着镜子,望着自己的面容叹息。 以前在长安的时候从未这样。 翠兰开始有点害怕起逐渐改变的自己;这种并非进步,而是近似改变一个人本质的变化,正不知不觉地在她的体内发酵。 「怎么了?」 朱璎询问着午膳中仍旧在发呆的翠兰。 自从来到逻些城后,她一直都是和朱璎共进午膳。 除了这个时间以外,朱璎似乎也很忙碌,她除了得强迫自己不良于行的双脚行动外,还要学习侍女的工作和吐蕃的日常习惯,并且与其它侍女们作更深入的交流。 吐蕃的食物应该很合朱璎的胃口,她的脸色比在长安时红润多了。 「利吉姆说我可以不用学缝纫。」 「是因为您那些惨烈的伤口吗?」 深知翠兰手艺拙劣的朱璎歪着头继续说: 「那不是正好吗?除了缝纫之外,翠兰小姐无论什么事都很在行,所以没有必要勉强自己。您身为王妃,只要吩咐别人去做就可以了。」 「那倒也是,而且别人缝得更好。」 「不过,多练习当然也没有坏处。」 朱璎似乎察觉到翠兰的失落,又急忙补上这句话。 基本上,朱璎说得没错,她的看法也与利吉姆一致。 翠兰的脑海里也一直有相同的想法。 「您累了吗?」 朱璎关怀地问着。 「有一点。」翠兰以虚弱的笑容回答,然后起身离席。 自己竟被问到是否很累了,翠兰不禁想着,自己看来真的很累吗? 拥有太多空闲时间反而让人越来越疲倦,这实在太奇怪了。 翠兰还在长安时,几乎一整天都不停地工作着。 早上起床后就清洗马匹、递送货品、还要记帐;祖父母偶尔也会委托她与商队交涉。还有时间的话,她会骑马出去散心,也不疏于练剑。 没想到自从进城之后,翠兰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该做何事。 虽然平日有练习缝纫,但是练习结束之后却毫无可做之事。 只要往前踏出一步就会遇到阻碍想到这种状态就令人觉得喘不过气来。 正当翠兰以凌乱的步伐在走廊上踱步时,有人拉住了她上衣的下襬。 回头一看,是拉塞尔站在后头。 许久未见的小男孩感觉又比最初相遇时更瘦小了。 「母亲大人,午安。」 拉塞尔紧张得直吞口水向翠兰打招呼。 「午安。」 翠兰蹲下来,尽量让自己的视线和拉塞尔的脸同高。 这时拉塞尔的表情显得轻松不少,并且露出了害羞的笑容。 「拉塞尔,你一个人吗?」 「我是偷偷来的喔。」 说完,拉塞尔伸出藏在背后的右手,他的小手里握着数十朵黄色的花。 「要送给母亲大人。」 当拉塞尔叫翠兰『母亲大人』时,脸庞一阵羞红。 而翠兰轻抚他的脸颊时,拉塞尔更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谢谢你,好漂亮哦。」 「在马鲁可的山谷里开了很多花唷。」 拉塞尔说完这话后,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但是,已经没有白色的花了。」 「黄色的花也很美丽,而且很香呢。」 翠兰把花拿近闻了闻,娇弱单薄的花瓣散发出甘甜的清香。 「不是白色的花也可以吗?红色或蓝色的花也可以吗?不是小小的花也可以吗?还有更大的花哦。」 「真的吗?我也想看看大朵的花呢。」 「那我下次去摘大朵的花来。」 拉塞尔低声继续说。 在那稚嫩幼小的脸庞上,唯有乌黑的瞳孔里闪烁着成熟的光芒。 「不可以告诉任何人哦。」 「为什么呢?」 「其实,有人叫我不可以和母亲大人见面。」 然后拉塞尔嘀咕着他得走了,便朝反方向跑走。 当下,翠兰只是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拉塞尔跑到一半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向她轻挥右手,然后转了个弯,又采出头挥了挥手。 拉塞尔重复了三次这样的行为,最后消失在翠兰的视线中。 翠兰随即回到房内,把黄色小花插入花瓶里.花瓣随着小窗吹进来的微风轻轻舞动。 翠兰注视着摇曳的花朵,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 然而 她忆起拉塞尔的话,不禁眉头深锁。 『有人叫我不可以和母亲大人见面。』 虽然拉塞尔说的很小声,但是绝不至于听错。 是谁交待的? 她首先想到的人是燕莎;可是抵达这里的第一个晚上她曾说过,希望翠兰能与拉塞尔维持良好的关系。 如果不是燕莎,会是利吉姆吗? 还是说,是哪一名侍女? 翠兰曾在无意间发现侍女们刻意避开自己的理由。那天她为了要找燕莎而走到侍女房时,听到了她们的谈话。 『我曾被王妃殿下怒吼呢。』 愤恨不平说着这话的人,好像是翠兰进城当晚提灯来给她的侍女。 『她对我说,不需要别人帮忙更衣。』 『其实是不想被吐蕃人碰触吧。』 『哟~~可是,利吉姆殿下也对吧』 接着就传来了一阵窃笑。翠兰觉得自己这样在门外偷听很丢脸,于是便离开了。 她明明不在乎这些闲话,但是侍女们的声音却一直萦绕在耳边。 好想骑马喔 翠兰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若能奔驰在青翠草原上;心情也能变得舒畅吧。 即使被叮咛要待在房里,她还是很想稍微出去透透气。 于是她立即离开房间往马厩走去。 翠兰对城内还不是很熟悉,不过她记得由房间走到中庭的路;而且她也知道,从中庭通往厨房那条路附近有个大马厩。 但是,当她抵达马厩表示想骑马后,年迈的看管人抱歉地摇摇头。 「非常对不起。利吉姆殿下吩咐过,没有他的允许不能让王妃殿下骑马。」 「真的得要利吉姆同意吗」 「是的,只要得到许可,我会立刻为您备马。」 「好,我知道了。」 翠兰下定决心点点头,便循原路回去。 她知道利吉姆在哪里。 他一直都在楼上的会堂里讨论要在议会中提出的议题。 虽然翠兰不曾走近那里,但是曾听燕莎提过位置。 她担心自己这样是否会打扰到利吉姆。 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就像小孩子一样。 议会的筹备是一份会影响到利吉姆地位的重要『工作』,然而,翠兰只不过是为了解闷而想骑马。 可是,只要一句话。 只要一句许可 翠兰踩上昏暗的阶梯朝会堂走去。 小型宴会也在此举行,因此出入口比个人房宽广许多。 翠兰向左右警戒的卫兵示意保持沉默,然后靠在石柱旁窥视里头。 她看到在会堂的中央,利吉姆正与几名男子讨论事情,他们起劲地互相交换意见,时而发出高亢的笑声。 看来他们似乎聊得相当投机且愉快;但是,从中也看得出他们是认真地在商议。 翠兰偷看了一会儿里头的情形后,决定放弃骑马之事。 不过,正当她准备悄悄离开会堂时,利吉姆叫住了她。 翠兰停下脚步回头一看,发现刚刚还在协商的这些人都把视线集中在自己身上,利吉姆从这些人中快步地走了出来。 「怎么了?」 「没事。」 翠兰摇摇头想离开,但是利吉姆抓住了她的手腕。 「有事才会过来的不是吗?」 「已经不要紧了。」 面对想敷衍了事的翠兰,利吉姆严肃地说: 「翠兰,有话直说。」 「我本来想骑马的。」 翠兰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听到此话的利吉姆立刻挑了挑眉,无奈地叹了口气。 「妳打算去哪里?」 「还没决定。」 「也还没决定和谁一起去吗?」 翠兰点头,利吉姆摸着她的头说: 「等现在处理的议题结束后,我就带妳去驰骋一番。」 「什么时候结束呢?」 「这个嘛,很难说。」 利吉姆苦笑着吻了吻翠兰的头。 「总而言之,再等我一下。妳也还不太熟悉逻些城吧。虽然这个地方的气候不错,却也潜藏着危险,所以我才不希望妳一个人出门。」 翠兰低声回答:「知道了。」 所以刚才已经说过不要紧了嘛 离开会堂的翠兰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返回房间。 没有半点人影的走廊,让人觉得无止尽地漫长。 第三章 大王的使者 翠兰被禁止骑马三天后。 利吉姆为了迎接父王松赞-干布的使者,在自己房里着起正式的礼服。 正好是阻止翠兰骑马的那天,利吉姆接到使者携带新婚贺礼即将前来的消息,他原本打算去安慰意志消沉的翠兰,但是因忙碌于迎接使者的到来而作罢,甚至连议会的会前磋商也得先暂时停止。 如果是以前的利吉姆,绝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焦虑。 就算再忙碌,他也能泰然处之。 然而这次他却相当焦躁不安。 利吉姆自己心里也很清楚原因何在。 「利吉姆殿下,请问可以进去吗?」 伴随着请求利吉姆准许进入房间的声音,身穿礼服的文宫桑布扎出现了。 利吉姆停下正在绑附有石饰品腰带的手,以锐利的目光审视着桑布扎。 「文宫礼服挺适合你的嘛。」 「不敢当。」 年仅三十五岁就已白发苍苍的桑布扎瞇起如丝线般细长的眼睛,用难以捉摸的笑容回应。一点也不健壮的他所穿的文宫礼服虽然毫无装饰,却与其气质相当搭配。 「有事吗?」 「因为使者即将抵达,侍女长命我前来看看您的状况。利吉姆殿下从不让侍女近身啊。」 「更衣这种小事我可以自己来,我不喜欢被人东摸西碰的。」 利吉姆一脸严肃,犀利的口吻显示出他的焦躁。 桑布扎露出苦笑,以安慰的语气说道: 「松赞-干布大王此时派使者前来,还真是添麻烦;不过,使者可是各什故喔。」 「是啊打从松州之役以来就没见过面了。」 利吉姆低喃道。 各什故是位于琼结以南、名为「涅鲁」之地的领主,他是利吉姆幼时的剑术老师,也是两年前参与松州攻防战的武将。 利吉姆相当明白松赞-干布在这么忙碌的时期还派遣使者前来的原因,他的目的是为了让利吉姆分身乏术,以趁机打探翠兰的事。 松赞-干布经常利用这种容易被看穿的手段,可能是为了要一并观察当对方明白自己意图时的反应吧。 如果利吉姆是自己一个人的话,他一点也不在乎别人会如何试探。 然而,派各什故来观察翠兰令利吉姆相当不高兴。各什故会回报什么呢?届时松赞-干布的反应又是如何?这些都让他相当在意。 「桑布扎,你不是已经向大王报告,翠兰是货真价实的公主了吗?」 「不,我回报『不知道』。」 「如果发现翠兰是假冒的,大王会怎么做呢?」 面对这个问题,桑布扎耸了一下肩。 「目前尚不清楚松赞-干布大王的意思如何,但是他应该不会再度挑起与唐的战争,而是选择安抚诸王吧。因为最近大王被劝告要以『充实国力』为首要,所以将心力都投注于此。」 「说得也是。」 利吉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攻击松州的目的就是为了得到大唐帝国的公主;而且在琼结召开的大议会亦承认此举。 大议会的决定就代表遍布吐蕃全国的小王之全体意见;松赞-干布也为此煞费苦心。 松赞-干布想要得到公主的理由有二。 首先是,与唐正式建立国交、并透过正规管道得到唐的文物;再者,则是藉由与唐联盟,进而牵制吐谷浑以及西方大国香雄。 然而,虽然在大议会上获得了认可,但是以吐蕃的发展为主要目标的松赞-干布,其理想却未获得全面赞同。 从一开始,松州一役就造成了许多问题。 为了攻打松州,必须先取得位于两国之间的同盟臣属国斯姆帕的通行和驻留许可。 吐蕃的王军是由遥远西边的琼结人民所组成,他们只有和邻近小国抗争的经验,因此这次的大远征必定让士兵们精疲力竭。 三名武官为表抗议而自杀。 战死者也为数众多。 费尽千辛万苦才得手的领土更因为与公主和亲的约定,又奉还给大唐帝国。 对此事感到愤怒的人不在少数。 但是,在吐蕃生活的大多数人都心地善良,不会一直以仇恨的心态对待嫁到自己国家的年轻公主。 而站在唐的立场,至少在现任皇帝的在位期间,都会极力掩饰冒牌公主这个谎言吧。 或许,皇帝只是不愿将自己的爱女送给吐蕃这种野蛮国家罢了。 利吉姆个人是反对攻打松州的。 他认为松赞-干布的主张根本是本末倒置。 利吉姆虽然拥有优秀的战斗能力且被称为战神,然而本身却非常厌恶战争。 无论杀人者或被杀者都有家人、以及各自的人生愿景。 战场的混乱却会让这些理想消逝;利吉姆凭着经验得知,一瞬间的犹豫便足以致命。 因此出征时,最重要的就是要先抹煞自己的情感。 需要优先考虑的是如何歼灭敌军,以及如何将我军的伤害减到最小;其它的事在战场上一概不重要。 他唯一赞成的,是松赞-干布欲得到唐文物的想法。 倘若能因为与唐的邦交,而使出色的文物传入吐蕃,也有助于安定国政。 国政如果安定,商业流通就会繁盛、并降低引起骚动的危险性;与各国之间的关系也能保持平衡,还可以有效缓和国家对外的敌视。 只不过松赞-干布为使国力更加发达,或许利用了翠兰的存在。 而利吉姆也同样被利用了。 从他懂事以来,松赞-干布『大王』从未让他感受过亲情的温暖。 松赞-干布的梦想是让吐蕃成为屹立不摇的大国,他将此挑战当成是游戏般乐在其中,同时也在测试自己的智慧与胆识。 但是,支撑着这单纯理想的是他那复杂的头脑。 利吉姆并不想费神对抗这样的松赞-干布。 他在不情愿的情况下继承王位,还在情势复杂的东吐蕃筑城自立,他唯一提出异议的就是与蒂卡儿的婚事,但是终究还是接受了。 尽管如此,唯独翠兰的事他不愿任由松赞-干布摆布。 那么,该怎么做呢? 多数人提起对松赞-干布的敬畏之情时,总不忘提到四十三年前的那场大屠杀。 就在松赞-干布即位前夕,其父朗日松赞大王遭到毒杀。 当时,大部分的臣子并不承认年轻的松赞-干布为王,而想要脱离王国、让自己的领地恢复自治,因此松赞-干布一个个征讨叛离的臣下,战胜后更毫不留情地杀害其家族。 这种行为已经大幅偏离吐蕃人的行事之道。 大致来说,在吐蕃只要斩下敌方将领的首级,就应视为战争结束。 然而松赞-干布违反传统的手法,令那些叛离的臣子们胆颤心惊;即便是王国已统一的现在,他也充分发挥了支配力。 利吉姆听闻此事时,并非惊讶松赞-干布过去冷酷的本性,而是他凡事都经过缜密算计才付诸行动的能力也就是远见。 对于只凭感觉处理事情的利吉姆而言,就算知道松赞-干布的目的是为了吐蕃的繁荣,也无法预测他会采取的手段。 只不过,利吉姆应该保护的翠兰,也和松赞-干布一样是个令人担心的人物。 「大王的使者来访一事,你通知翠兰了吗?」 「侍女长燕莎应该正在服侍她更换礼服。」 桑布扎对于利吉姆的询问有点吃惊。 「难道,从骑马事件那天以来,您就没有再去见翠兰殿下了 吗?」 「因为各什故要来啊。」 「这属下知道您很忙碌,虽然这是不容我置喙的事;不过连去探望翠兰殿下的时间也没有,实在令人不解。」 桑布扎的话令利吉姆觉得有点内疚。 真不愧为利吉姆手下最有胆识的得意臣子,句句一针见血。 「您的确是为了翠兰殿下费尽心思,不过倘若将她当成易碎品似地照顾,说不定反而会造成她的不安。相信利吉姆殿下应该是最了解翠兰殿下脾气的人了。」 「但是,翠兰才刚到逻些不久,不但意外地胆小,而且爱管闲事。」 「所以您才禁止她骑马吗?这对爱马的翠兰殿下而言,是很残酷的事。」 「我并没有禁止。议会结束之后,我就会带她去的。」 利吉姆的语气逐渐强硬起来。 「目前要面对的问题是各什故,因为不知道他会如何禀报大王。再加上翠兰想要照顾拉塞尔。」 「那不是很好吗?翠兰殿下是拉塞尔殿下的继母哪。」 「也是有人不乐见。」 「您是指松赞-干布大王吗?」 桑布扎歪着头猜测。 松赞-干布强烈主张王位的父子相传只能传给长男,原本在吐蕃还是小国林立的时期开始,名门的血脉就一直是由同一家族的人所继承而来,后来松赞-干布又更进一步要求严格执行。 或许这也是为了牵制不忠的臣下吧。他根据现实的状况确立自己的政策,违反者会被立即定罪。 「所以他才会命各什故为使者吧?」 「您认为他是来警告翠兰殿下不能生子的吗?您太多心了。」 桑布扎笑着否定了利吉姆心中牵挂的事。 翠兰听到松赞-干布派使者来访,便在燕莎的协助下,穿起了数层相迭的吐蕃礼服。 衣服与结婚礼服很相似。 只不过颜色是鲜艳的蓝色,还有类似皮革的衣料从两肩垂到前臂上。 层迭其下的衣服则是丝绸材质。 翠兰听说过吐蕃并没有丝绸,因而对此有点惊讶。 「这是利吉姆殿下听从古辛的建议,请人带来的丝绸。虽然是在匆忙之下缝制的,所幸没有任何瑕疵。」 燕莎带着满意的微笑望着翠兰。 翠兰换装结束后,由燕莎带领走向会堂。 会堂比平时添了更多盏灯,数名大臣也都身穿正式的礼服并排站在墙边。 武官和文宫的礼服样式似乎不大一样,而且武官占大多数。 利吉姆也和他们站在一起。 他站在中央稍后的位置,所有站着的人当中,他仍是最为醒目的一个。 「翠兰,妳真美。」 利吉姆发现翠兰走进来,便展开其双手。 毫不迟疑即脱口而出的赞美,反而令翠兰感到害羞;另一方面,利吉姆看起来并未将前天的事放在心上,让她安心不少。 此时松赞-干布的使者各什故也大步走进会堂里。 他是一名约莫五十来岁、身材高大的男人,虽然比利吉姆矮一点,但是由于体格壮硕,因此两人身材看来不相上下。 精壮的脸上蓄着粗犷的胡子,还有油油的狮头鼻,横肉包围着他那习武之人特有的锐利双眼;可能是长途旅程的疲累之故,让他的眼中带有一些血丝。 「在下奉松赞-干布大王之命前来。」 各什故在两人面前停下脚步,跪在石造地板上。 利吉姆在翠兰身旁以低沉的声音表示: 「无须下跪,各什故。既然是大王派来的使者,应该由我方敬礼示意才是。」 但是他不仅没有抬头,反而更深深地低下了头。 那看来似乎很硬的胡须前端碰到了地板。 陪同他来的几个人,也同样在会堂的入口处叩着头。 「把头拾起来吧,各什故。」 利吉姆再次命令,各什故才终于有了动作。 只有头拾起来的各什故让人觉得像一只石狮子。 「在下向王禀报,松赞-干布大王打从心里感到喜悦、并祝福这场婚礼。他命令在下各什故,向远道而来的王妃殿下献上祝贺礼口凹。」 「知道了。」 利吉姆简短地回答,并拉住他的手要他起身。 「不用再行这种硬梆梆的礼数了。各什故,好久不见啊。」 「很高兴看到利吉姆殿下一切安好。」 利吉姆大方地拥住流露出喜悦之情的各什故。 各什故越过利吉姆的肩头凝视着翠兰,他那带着笑意的双眼使得严肃的表情逐渐消失,厚唇也略为歪斜地浮出笑容。 翠兰觉得自己好像被看扁了,不过也有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无论如何,她用眼神向这位粗犷的须面使者致意。 「初次与您会面,我是翠兰。」 「哎呀,王妃殿下,请先让在下各什故自我介绍啊。」 各什故面带笑容地更正顺序。 「再一次向王妃殿下致敬,在下是蒙赐琼结南边涅鲁领地的各什故。」 流畅的陈述突然中断了。 翠兰吞咽着口水,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连最基本的回礼方式也不懂,不禁让翠兰有些挫败。 这不只是吐蕃与唐之间的差异,而是在商人家长大的翠兰,行为举止根本就不像贵族。 不过,各什故的嘴角稍稍上扬并立即接着说: 「恭禧王妃殿下与利吉姆殿下成婚。」 「各什故曾是我的剑法老师。有西南之鹰的称号,同时也是所向无敌的勇士。」 利吉姆向翠兰说明,接若转向各什故。 「各什故,听说你这次带家人来访是吗?」 虽然各什故点头,却不知为何露出无奈的神色。 「在下的侄女姬儿也坚持要向两位祝贺;在下明知失礼,还是让她同行。」 「啊,我见过姬儿嘛。」 「记得是五年前于在下的领地涅鲁时见过。」 「是啊。那时姬儿还只是个十岁的小孩。」 利吉姆用手比划着她当时的身高,露出怀念的笑容。 各什故则带着犹豫的表情,淡淡地微笑着。 「把姬儿带过来」 听到利吉姆下令的各什故摇头轻叹。 「让姬儿跟着前来乃在下的私事。首先,请您过目大王的贺礼。」 遵照各什故的话,松赞-干布所赠的贺礼陆续被送进会堂。 里头的礼物包罗万象,令人叹为观止。 金银制的餐具和首饰。 实战用与礼教仪式用的刀剑。 羔羊毛编织的服饰。 手工精致的皮革外套。 所有物品全都是质地高级、手艺精巧、并且毫不吝惜地镶上各式金银宝玉的礼品。 贺礼还不止搬进城内这些,就连城前的广场上也有。 广场上的礼物则是二十几匹骏马。 「大王吩咐,要赠送最优良的马匹给王妃殿下。」 听从各什故的话,翠兰选了一匹青毛的马。 利吉姆立即命令马夫安上马鞍。 「骑上去看看吧,翠兰。」 利吉姆使力帮助她上马。 翠兰跨上马鞍后,马儿蹬着地面、摇起了尾巴,这表示牠接受背上的主人,并在等待下一个指令。 「感觉如何,舒服吗?」 「嗯,好想让牠跑跑看喔。」 「改天吧。马儿已经筋疲力尽了。」 利吉 姆说得没错,这些马匹远从琼结赶来,经过了一段不亚于长安跋涉到此地的距离才到达逻些。 翠兰下马检查马脚的状态,马蹄状况正常,也没有受伤或浮肿。 她拍拍马颈轻唤了一声,马儿立即高兴地发出鼻息。 翠兰在心中对牠低语,改天让我们痛快奔驰一番吧。 「王妃殿下能中意这匹马,真是光荣。」 各什故笑着问翠兰: 「要不要赐名给这匹马呢?在下向大王禀报时,也可以报出牠的名字。」 「也对,就叫牠拉塞尔吧。」 翠兰觉得自己有点卑鄙,竟然提出拉塞尔的名字。 她认为只要能在众人面前得到默认,也许不久后就能见到拉塞尔。 「真是好名字。」 各什故满意地点头。 接下来,他开始说明其它马匹的产地和年龄,这好像也属于仪式的一环,待全部介绍完毕时,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不久后,欢迎酒宴开始。 在铺满地毯的会堂里,除了各什故,还有与他一同前来的侄女姬儿以及家臣们;而逻些这方以副宰相堤-涩鲁为首的其它重臣们也都一并列席。 餐桌是细长的椭圆形。 用餐前,每人都分配到酒杯,然后共同举杯祝贺使者们平安抵达。 大家干杯后便开始上菜,并依序斟酒。 来客们轮流向利吉姆敬酒致意。 翠兰也在利吉姆的怂恿之下喝了几口。 乳白色的酒不但气味甘甜,而且喝起来毫无刺激感,反而有种像水果般的清爽口感。 「您喜欢吐蕃的酒吗?」 坐在利吉姆斜对面的各什故,神情愉快地问道。 「与唐的美酒相比,也许不够味吧。」 「不,非常好喝。」 听到翠兰的回答,各什故露出泛黄的牙齿笑着。 「王妃殿下,对在下请用一般语气说话就行了。」 「那我就不客气了。」 翠兰回应后,各什故笑得更深了,他越过利吉姆的膝盖为翠兰斟酒。 「这酒是在下从涅鲁带来要献给王妃殿下的。」 「各什故统治的涅鲁和逻些一样气候很好。」 利吉姆边说边把各什故靠在自己膝上的手推回去。不知是因为喝醉,还是因为是利吉姆昔日恩师之故,各什故对利吉姆的态度可说相当亲腻。 「对了对了!!差点忘了!」 各什故突然拍手大声叫着。 与他同坐的众家臣似乎对他的举动早已司空见惯,一点也不惊讶。 气氛顿时冷却下来,各什故取出了一个小银盒,盒子小巧到可放在手掌上,且表层的装饰相当精巧。 「这个也是在下要送给王妃殿下的礼物。」 虽然翠兰向他道谢,但是心中觉得在酒席中接受馈赠的行为有如烟花女子一般。 她以求助的眼神望向利吉姆,而他的脸色似乎也不是很高兴。 果然。各什故的样子完全不像是面对王妃时应有的态度,但是因为利吉姆轻轻点了头,所以翠兰还是默默地收下了盒子。 打开盖子一看,里头放的是金耳环和戒指。 手工精细的程度完全不输盒子外层。 翠兰再度望向利吉姆,但是他已经离开座位,正接受其它家臣的致意。各什故满脸通红、笑瞇瞇地看着翠兰的手。 赠送的马匹已经骑上去给他看了, 那么,这些首饰该怎么办呢? 思考了一会儿,翠兰将盒子交给站在身后的侍女。 「喜欢这礼物吗?」 各什故以醉醺醺的眼神直盯着翠兰, 还用颜色怪异的舌头舔了一下嘴唇。 「在下统治的涅鲁地区里有金矿和银矿;因为听说汉土女子的皮肤白皙,所以选了黄金饰品来搭配。」 各什故瞇起充满血丝的眼睛。 「白色可是吐蕃最上等的颜色喔,真是羡慕利吉姆殿下啊。」 「各什故,你太无礼了。」 利吉姆压低声音叱喝。 翠兰用手按住利吉姆的膝盖,轻轻地摇头。 各什故的领地涅鲁在琼结附近,也就是说距离逻些非常遥远。 他经过长途旅行,或许已经精神涣散、体力不支了。 先前谒见时,他还保持着礼仪风度,由此可见现在真的累了。 「王妃殿下,请接受在下的敬酒!」 各什故往翠兰杯里倒酒。 接着自己也握着酒杯,以眼神要求翠兰回敬。 尽管翠兰一直顺着他的请求,可是接连喝了三杯之后,她开始想找方法阻止他了。 各什故似乎是个酒品奇差无比的人,翠兰望了宴席一周,所有与她视线交会的家臣个个都低下了头。 当中只有古辛有所响应,他以眼神示意翠兰望向姬儿,坐在下位的姬儿正安静地吃着吐蕃烤饼。 姬儿发现翠兰正在看她,她也抬起头回以花朵般的笑容。 这是翠兰第一次认真地端详姬儿的容貌。 好美的人 翠兰在不知不觉中脸红了。 被绝世美人这样盯着看比被其它人盯着都更让人紧张。 姬儿的肌肤在兽脂灯火的映照下,好像最上等的铜一般光滑。 微微往下看的乌黑瞳孔犹如点点星辰投影的夜湖般深邃,直挺的鼻梁、紧实的双颊,以为有如花朵般娇艳欲滴的粉红嘴唇,组成了一张完美的睑庞。 盘在头上那细心编织的吐蕃式发型、镶着大颗琥珀的项链以及鲜艳的吐蕃服装,所有的搭配都令原本就很美丽的她更显动人。 仔细一看,姬儿周围的人都对她关爱有加。 一圈无形的波纹以她为中心,在空气中扩展开来。 「您是不是想和姬儿聊聊呢?」 各什故注意到翠兰的眼神,于是询问她。 「若王妃殿下有意的话,就把姬儿唤来吧。不过很抱歉的是她现在喉咙微恙,声音恐怕不怎么好听,还望您见谅。」 「如果她身体不舒服的话,就等她好了再说吧。」 翠兰连忙回答,但是各什故却摇摇头。 「只要能和您说话,姬儿就会很高兴,毕竟她是为了见利吉姆殿下伉俪而来逻些的。」 各什故说完便径自命令侍女去叫姬儿过来。 姬儿以优雅的仪态前来上位,被安排坐在利吉姆和各什故中间,致意的脸上闪耀着欢欣愉快的光辉。 「恭贺殿下,结婚大喜!」 从玫瑰色唇办里所发出的声音确实相当嘶哑。 利吉姆温柔地看着姬儿问道: 「从涅鲁过来的路途很遥远吧。」 「是的。不过只要能见到利吉姆殿下,再远的旅程也会变得轻松。」 「喂,姬儿。」 各什故顶了一下兴高采烈回答着的姬儿手肘。 尽管他自己也醉醺醺地,似乎还是很在意家人的失礼。 姬儿错愕地望着伯父,以眼神询问自己为何会被斥责的原因。 看到她的样子,利吉姆笑了起来。 「别在意,各什故。姬儿只是很高兴能与我重逢罢了。」 「您还记得啊。」 姬儿的双手合在胸前,一脸兴奋地高声说着。 「您娶了一位这么美丽的妻子,我还以为您把我忘了。」 「就算娶了妻子,也不会忘记小时候的玩伴吧?」 「嗯看来您还是不记得嘛。」 姬儿略带悲伤地低下头。 「五年前,利吉姆殿下来到涅鲁时曾经说过想娶我为妻,但是以当时王太子的身分,无法将我正式封为王妃;可是您说过一旦即位,就要封我为妾的。」 「姬儿,闭嘴!!」 各什故脸色大变、斥责姬儿的发言。 激动的声音打断了周边的谈笑声,每个人都转头注视着各什故。 但是,利吉姆大手一挥,分散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家仿佛在无言中收到了不许看的指令,又各自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中。 「姬儿,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 姬儿将身体往前倾,向上看着利吉姆。 她的容貌仍有些许稚气,然而,此时全心全意凝视着利吉姆的姬儿,眼神中有一股独特的妖媚。 「利吉姆殿下带着我去骑马,甚至没带任何随从,只有我们两人在草原和森林中奔驰。后来到了一个很大的湖,在湖畔您亲吻了我的嘴唇。」 姬儿说得出神,身边的各什故则抱着头烦恼不已。 利吉姆双手交叉在胸前,歪头沉思。 「我是记得一起骑马这件事」 「那么请您回想那时在湖畔许下的诺言。」 「各什故,涅鲁有湖吗?」 各什故被利吉姆这么一问,无力地点点头。 虽然还满脸通红,但是他已完全清醒了。 「是娜哇鲁湖。不过湖并不大,就在城外不远处。」 「水边还有两只鸟唷。」 姬儿完全不理会伯父那带有责备意味的眼神,兴冲冲地描述着过去的回忆。 「利吉姆殿下把我拥在怀里说现在变成女人还太早,所以就先留下承诺的印记。」 哼!翠兰独自一个人把酒喝得精光。 姬儿的话令她口干舌燥。 「姬儿,是什么样的印记呢?」 「是一个像朵红色小花的印记。原本像开花般印在我胸前,后来不知道何时就消失不见了。」 话一出口,各什故随即按住姬儿的肩膀。 「不要太过分了,姬儿。这不是妙龄女子该在人前谈论之事!」 「咦,为什么?」 这般干脆的反击让各什故愣住了,要说明为何这是件羞耻之事,对于一个身经百战的猛将而言也非易事。 相较之下,姬儿则是满面春风地为翠兰斟酒。 「王妃殿下不,我可以称呼您翠兰殿下吗?」 姬儿把酒杯交给翠兰,故作可爱地询问,既然已经握住酒杯,翠兰也只好一饮而尽。 或许是因为喝多了,翠兰感觉自己胸口灼热不已。 「翠兰殿下,您愿意迎我为利吉姆殿下的小妾吗?」 「翠兰,妳可以不用回答。」 利吉姆从旁插进话来。 这句话唤起了翠兰一直潜藏在心中的焦躁。 姬儿牵起翠兰的手,硬要把她拉起来。 「请让我看看从汉土带来的东西嘛。」 姬儿撒娇的声音似乎往后头飘散远去在这瞬间,翠兰往前趴倒在餐桌上。 宴席上响起一阵杯盘碰撞的匡当声。 公然在宴席上露出醉倒的丑态是最令人轻蔑的事之一。 翠兰趴倒在桌上,茫然地望着手边杂乱的桌面。 她随即意识到自己因为醉意而双脚瘫软无力。 「啊,翠兰殿下!!真是对不起!」 姬儿大声喊着,并试图扶起翠兰,但是利吉姆用力推开她,接着便将翠兰从背后拉起并且抱入怀中。 负责膳食的侍女慌张地收拾满桌翻倒的菜肴。 这段时间内,翠兰一直瑟缩在利吉姆的怀里。 第二天早上,翠兰怀着郁闷的心情和朱璎一起用餐时,侍女前来为利吉姆传达他将招待各什故去狩猎一事。 原本翠兰不想跟去,但是在朱璎的规劝下还是决定一起参加。 她骑着松赞-干布赠送的那匹马。 朱璎也与桑布扎共骑一匹马前往狩猎场。 大约有四十个人参与狩猎,虽然利吉姆的身影也在其中,不过他把队伍统整好、出了城后,便一直和翠兰保持距离。 也许,他因为翠兰昨晚的失态在生气吧。 姬儿在出发前就一直紧跟在利吉姆身旁。 身穿皮革上衣、精神奕奕地骑着马的利吉姆,和身着吐蕃服饰的美丽姬儿就像是天生绝配。 「王妃殿下,昨晚的事还请您原谅。」 与翠兰并骑的各什故,终于以沉重的口吻向她道歉。 「姬儿那孩子的行为,以其身分而言是非常不得体的;就连在下昨晚在宴席上的态度也相当失礼,请您见谅!」 「没关系的,各什故大人。」 尽管心情郁闷,翠兰依然带着微笑回答。 「只要利吉姆没有追究就无所谓。况且,昨晚我也让大家看到我的丑态,彼此彼此吧。就先别说这些了,能不能告诉我一些利吉姆小时候的事呢?」 「当然可以!」 各什故在马鞍上挺直了背,似乎安心多了。 「利吉姆殿下小时候好胜心很强,尽管是大王的公子,但是在练剑或骑马的时候,还是无可避免会受伤,不过他绝不流下一滴眼泪。」 「听起来是个很坚强的孩子呢。」 「是的。他总是充分展现出高人一等的战斗能力,甚至得到了战神的称号;前次攻打松州时,他的动作之敏捷,着实令人目瞪口呆。」 各什故兴高采烈地谈起松州的话题,在翠兰的耳里听来却是分外痛苦;尽管如此,她仍小心不要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各什故望向天空,脸上浮起一抹微笑开始缅怀往昔。 「虽然对方是闻名天下的大唐帝国军队,我方却始终占尽优势。那场战争打得激烈,促使某位急于立功的武将深入唐的阵营,利吉姆殿下为了援助那名武将,自己也身负重伤。」 「是背上的那道伤吗?」 各什故的目光飘向远方,用力地点了个头。 「看着曾经年幼的殿下发挥出远远超过老师的能力、指挥着全军,真是令在下感慨万千。而且利吉姆殿下得到了全体兵士的深厚信赖,并对他唯命是从。」 接着,各什故隐藏住笑意,垂下头低语道: 「不过,攻击松州时严禁好淫掳掠一事让诸将领非常不满;然而到最后,利吉姆殿下还是让大家信服了。」 各什故的陈述在某种程度来说,是相当赤裸、坦白的。 完全没有顾忌到翠兰是汉人,也是女人的立场。 也许在潜意识中,他已认定翠兰是吐蕃人了。 在遭受军队攻击的地区里,最大的受害者便是无法自卫的老弱妇孺,即便那可能是他用来与唐顺利交涉的手段,利吉姆仍这样下命令,让翠兰感到十分安心。 在战场上最为困难的不是如何下达战斗指示,而是如何统御军心;利吉姆在这方面的能力让翠兰相当赞赏。 「王妃殿下实在很幸运哪!」 各什故高兴地边说边策马前进。 「利吉姆殿下是我国最优秀的人士,诸王甚至其家臣部千方百计想将自己的女儿献给利吉姆殿下呢。」 「各什故大人也有此意吗?」 「是的,只可惜在下没有女儿。」 「不是有姬儿殿下吗?」 「不,那个」 各什故吓了一跳,欲言又止。 「怎么了?姬儿殿下那么可爱,利吉姆好像也很喜欢她。」 「她、她还是个小孩子啊」 各什故突然口齿不清;心不在焉地搓着腿。 看来他已经不想再和翠兰谈下去了吧。这时堤-涩鲁正好由后方靠近,好像等着要与各什故讲话。 翠兰致意后,便策马离开。 各什故脸上显出安心的表情,向翠兰回了礼。 翠兰一行人在森林环绕的小草原上搭起帐篷。 副宰相堤-涩鲁一脸正经地进进出出,将参加者分成了三组。 「翠兰殿下要参加吗?」 堤-涩鲁最后在翠兰面前停下来问她。 姬儿和朱璎都待在帐篷内,看来并不打算参与。 「翠兰,妳和我一起来。」 利吉姆轻轻招手,命她前来。 于是,三组分成三个方向进入森林中。为了不影响在帐篷内等待的人或是别组的人马,利吉姆带队进入森林深处。 吐蕃的森林里长满了常绿树,时而也能看到点缀着鲜艳颜色的落叶木掺杂其中。 鸟儿发出尖锐啼声,飞过林问流泄出的金黄色光芒。 好美的景色 翠兰出神地欣赏着眼前的风景。 吐蕃的风景怎么看都漂亮,就连从河源到逻些途中,那荒野的苍凉景色也让翠兰十分着迷。 再往前进了一会儿,前方密林中出现了一只鹿。 在灌木丛中发出声响的鹿似乎立即意识到自身的危险。 于是牠咻地一声高高跃起、迅速转身逃开。 「在那里!!」 「快追!」 利吉姆等人大喊,并策马追赶目标。 虽然翠兰也加快速度跟上去,但是途中发现每个人都有固定的位置。 主人利吉姆和主客各什故骑在中央的最佳位置;其它人虽然围着他们而行,不过主要目的是护卫,而不是打猎。 翠兰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该在何处。 周围的家臣看出了翠兰的疑惑,于是熟练地将她的马引导到利吉姆后方。 无论在茂密的灌木丛里,还是呈不规则状生长的树林中,他们都以精湛的技术、从容地驱马前进,踏在草地上的马蹄发出悦耳的声音,不时还传来擦过草木的声响,而骑士叱喝马的声音里,犹如利刃般尖锐高亮。 突然之间,翠兰发觉自己座骑的蹄出现异状。 马在跛行? 虽然只是稍微不对劲。 却无法让她不在意。 翠兰小心避免与他人碰撞、慢慢地停下马来。 两名家臣利吉姆的『共生』齐夫尔和坦凯鲁和翠兰一同止住马,然后下马走向翠兰。 「请问怎么了吗?」 「马的右后脚好像不太对劲。」 翠兰回答后,齐夫尔便蹲下庞大的身体开始检查马的后肢。 不一会儿,齐夫尔略显惊讶地开口: 「马蹄上插着一支小针。」 「情况很糟糕吗?」 「不会,只是因为被针刺着,所以马匹不太愿意前进吧。」 「不要再骑会比较好吧?」 「只要拔掉针就不要紧了。」 当翠兰和齐夫尔在讨论的时候,利吉姆独自折返回来,他快速地从马鞍上跳下来、把缰绳交给坦凯鲁,然后在翠兰身边弯腰问道: 「发生什么事了?」 「马蹄被针」 从树林间透出的阳光,让拾起头来的翠兰突然感到一阵刺眼。 不对! 那闪动的光芒是金属器物! 翠兰毫无思考的空间,当下即纵身跳起。 她的双手用力推着利吉姆的胸口,两人斜倒在一旁。 两人相迭倒在地上那一刻,一支短箭正好射进利吉姆刚刚站的位置上。 剎那间,所有的声响全消失了。 然而下一刻,利吉姆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这边!」 利吉姆抱住压在他身上的翠兰,翻滚着进入树林。 齐夫尔他们也藏身于树干后方,紧盯着短箭射来的方向。 树上的小鸟依然悠闲地鸣唱着。 风儿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翠兰等人屏息静观,可是再也没有任何状况发生。 「殿下有没有受伤?」 齐夫尔一边留意周遭,一边快步跑向树丛中询问利吉姆。 利吉姆把翠兰的身体推开,低声回答没事。 先前翠兰被紧抱着而几乎无法呼吸,一放开后即在丛林中慌乱地喘着气。 下一秒,头上传来了利吉姆的怒吼声。 「妳在做什么傻事!」 翠兰只移动视线向上瞧了一眼,马上又被利吉姆训斥。 「竟然冲到短箭前面,难不成妳疯了吗」 「可是,利吉姆差点被射中」 而且还是心脏 一思及此,翠兰背脊上窜过一阵寒意。 然而利吉姆非但不感激,反而还责怪她。 「不用管我如何!!我是要妳不可以如此莽撞行事!」 「你少啰嗦!」 翠兰才刚吼完就觉得不妙。 但是这小小的后悔立刻溶化在怒气之中。 「我才没做错!就算你再怎么骂我,以后只要发生危险,我还是会救利吉姆的!」 第四章 雷鸣之夜 利吉姆隐瞒被短箭偷袭一事并中止狩猎,一行人收队回城。 回程途中,天空开始起变化,等到最后一匹马进城后,大雨突然倾盆而下。 伴随着狂风的大雨,毫不留情地吹打在城墙上。 由于风雨的缘故使得天空一片灰暗,城堡里头更是一片漆黑。 房间内的灯火已点着,翠兰躺在床上思考着狩猎场的突发事件。 为什么利吉姆会被偷袭呢?或许是有人站在与王室为对立的立场,只不过,理由为何? 另一方面,翠兰十分后悔自己的书行举止。 竟然在家臣面前对着王怒吼,就算自己是王妃也难以被原谅。 利吉姆大概也对此感到恼怒,回程中他命令其它人护卫翠兰,从此就没再靠近过她。 正当翠兰心里烦恼着各种问题时,侍女前来通知膳食已准备好了。 她随侍女走进楼上的房间,只见堤-涩鲁已经坐在织地精巧的地毯上。 个头娇小、长得又像狐狸的副宰相立刻起身,等待翠兰入席。 「堤-涩鲁大人,请不用如此拘谨。」 虽然接受这样有礼的对待并不会感觉不舒服,她还是不忍坐让年长者立身恭候。 但是堤-涩鲁摇着头,用微笑否定了翠兰的话。 「失礼了,还是让在下遵从常规会比较轻松一点。」 「那么,现在是反射性站起来啰?」 看到翠兰的笑容,堤-涩鲁笑得更开心了,带有眼袋的眼尾稍微松懈后,那与事实不符的阴险印象也随之消失。 「您应该已经听说姬儿殿下也要同席的事了吧?」 「咦?是这样吗?」 「咦您没听说吗?今天早上利吉姆殿下告诉姬儿殿下,说翠兰殿下要招待她晚膳。」 「我不知道这件事。」 「这样吗?不过请不必担心,古辛已经吩咐好菜色了。」 堤-涩鲁的话让翠兰松了一口气。 款待宾客的膳食应该要由女主人来准备;即使不亲自下厨,也应事先探询客人的喜好,然后交待厨房合其胃口的调味。 然而翠兰并不熟悉吐蕃的菜肴,更不清楚有哪些食材;假使利吉姆全权委任给她,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不一会儿,古辛走了进来。 再来,朱璎也跟着出现。 身为主客的姬儿则在最后现身。 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还刻意化了妆的姬儿,散发出比昨晚更加动人的妖艳感。 「翠兰殿下准备了什么样的佳肴呢?」 姬儿一坐下便开口问道。 翠兰也在想到底准备了哪些餐点呢? 古辛立即代替翠兰开始说明。 「据闻姬儿小姐喜爱『羊肠肉』,因此将之煮成吐谷浑风味的火锅,希望能合您的胃口。」 「哎呀,火锅啊」 尚未见到餐点上桌前,姬儿略为皱眉表示不满。 「『羊肠肉』最好吃的方式是以炭火烧烤,我不喜欢火锅类的食物,况且在涅鲁也没有这种吃法。难道这是翠兰小姐的指示吗?」 「翠兰殿下将备膳一事全部委托我料理了。」 古辛婉转地避开了姬儿的不满。 「相信姬儿殿下也知道,今天早上大家都去参加打猎了。」 「是啊。专程去打猎却还没任何收获就因天候不佳提早返回了,如果不打猎的话,真想和利吉姆殿下在帐篷内谈天呢!」 姬儿似乎是觉得可惜而喃喃自语,乌溜溜的大眼睛转向翠兰。 「翠兰殿下,能不能告诉我一些有关利吉姆殿下的事呢?我知道的只有五年前的利吉姆殿下。当然,现在的他无论姿态还是应对,都相当符合王的身分,在他身旁如果举止不得宜的话,可就不妙了呢。」 听到姬儿的话,堤-涩鲁脸上露出了不悦。 当他挺身想纠正姬儿的言行时,被翠兰用手制止了,她正思索着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自从入城以后,翠兰几乎都没有和利吉姆在一起相处。 但是,她倒可以谈谈利吉姆在河源到逻些旅途中的一些言行,还有在会堂里讨论议会的情况。 「利吉姆是个能迅速作出正确判断的男人,不论是谁,都可以安心地将事情交给他。他看人的眼光十分优秀;身为王,也的确得到了众人深厚的信赖。」 语毕,翠兰以确认似地眼光望向堤-涩鲁和古辛,他们也深表赞同地点头。 翠兰心想,这应该不是姬儿所期待的回答,所以最后又加了一句话: 「只不过,他说他最没辄的就是咏唱。」 堤-涩鲁听了不禁偷笑。 「若利吉姆殿下称自己豪迈的咏唱是他最不拿手的事,那臣下更没有立场了。凡利吉姆殿下记住的事,就绝不会忘记;臣下原本该站在辅佐的立场,结果却反过来变成被殿下教导,记忆力还真是随着岁月的逝去也跟着减退了。」 「堤-涩鲁大人,您不是才四十出头而已吗?」 翠兰的指正让堤-涩鲁蓦地脸红了。 「不,说真的,如果是在从前,像我这样的人别说是当上副宰相,恐怕连利吉姆殿下的膝头都没有资格靠近吧。虽然庆幸自己出生在这个时代,不过和过去相较之下,现在的议题增加了很多,在议会上还要不断接触生面孔的情况下,我驽钝的头脑实在招架不住。」 「这样的话,书记下来如何?」 「是的。正因如此,才希望尽可能由唐输入大量的纸和墨水。」 「嗯。」翠兰低声回答。促进文物交流这点也是吐蕃要求与公主和亲的目的之一吧。 吐蕃的松赞-干布大王说不定与唐朝皇帝李世民非常相似。 透过打仗将臣服于他的武将、参谋,以及其它知识分子一个个地纳入麾下,以扩充势,再藉由与周边诸国的交流,吸收他国文化,进而能不断充实本国的水平。 当然,翠兰对这方面的了解是从年长者那里听来的,但是李世民这种做法也非特例,不如说在汉土,领导者会这样做是很正常的。 不过,吐蕃是个封闭的国家。 在长期纷乱中奠定吐蕃独特的文化,并由此发展出食衣住行的习惯;然而,在这种环境下培育出来的松赞-干布,却企图透过与唐的国交来取得文物。 他具备与汉人相同的感性与远大的视野。 翠兰联想到潜伏在草丛里、伺机而动的老虎。 或是横卧在地底,准备随时跃起的龙。 「臣说了什么话让翠兰殿下生气了吗?」 堤-涩鲁神色不安地询问。 翠兰笑着摇摇头。 话题暂时就此打住,大伙儿一同享受送上的美食。 原本对火锅有所抱怨的姬儿吃个不停。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她那娇小的身体居然能容纳得下这么多食物,翠兰看着她的模样时,姬儿也正好抬起头,她将视线上移看着翠兰,惹人怜爱的嘴角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在餐宴接近尾声时,古辛拿出一个小皮袋献给翠兰。 「完全忘了这一回事,在下带来了这个,想要献给翠兰殿下。」 这只皮袋大约手掌大小,由柔滑的皮革制成,袋口绑有红色垂缨的绳子。 「这是?」 翠兰接过来后忍不住询问,古辛对她露出神秘的微笑。 「请打开看看吧。」 翠兰解开袋口、拿近眼前查看里头的东西时,一阵甜蜜的香气扑鼻而来。 「是蜂蜜耶。」 但是,翠兰皱起眉头望向古辛。 蜂蜜在长安也算是相当昂贵的食品,偶尔会当作药材使用;即便是在富商家长大的翠兰,也难得吃到。 「我可以接受这么珍贵的东西吗?」 「当然。其实是因为想送给拉塞尔殿下而拜托琼结的朋友准备的;刚好这次请各什故大人顺便带过来,请您与拉塞尔殿下一同享用。」 经过几番犹豫后,翠兰收下了蜂蜜,没想到此时姬儿突然放声哭叫。 「人家也想要!哪,翠兰殿下,蜂蜜送给我嘛。」 「姬儿殿下,请勿放肆。」 堤-涩鲁严厉地斥责姬儿的无礼。 「再这样,别怪臣禀报利吉姆殿下在圣寿大典之前将您送回涅鲁喔!」 姬儿受到斥责,嘟着嘴把脸撇向一旁。 「这事跟堤-涩鲁大人无关吧明明就是翠兰殿下吝啬;如果是前夫人蒂卡儿殿下的话,一定会把蜂蜜送给我的。」 「姬儿殿下!」 堤-涩鲁再次大声怒喝,姬儿立刻起身像只蝴蝶般飞奔出去。堤-涩鲁抱头低语着:「真拿她没办法。」 翠兰把古辛送的蜂蜜放在一旁,这才开始询问堤-涩鲁关于在狩猎场发生的事。 可是,堤-涩鲁的响应却很冷淡。 看来他们也尚未掌握到详细的情报,翠兰只知道他们已将射向利吉姆的短箭带回城内交由桑布扎调查。 当翠兰和堤-涩鲁一同招待姬儿的同时 利吉姆和桑布扎也在别的房间款待各什故。 各什故这边准备的是他喜欢的各种肉类菜肴,和翠兰那儿大不相同,利吉姆等人并未谈起中止狩猎的真正理由,只解释是马匹出了问题。 时间尚早的晚膳在沉静的气氛中进行。 隔了一段时间未见的各什故,正忙着先填饱肚子。 利吉姆手握酒杯,回想狩猎场上发生的事情。 当然,发箭的人和其目的都令人在意,尽管可以轻易断定这是场失败的暗杀行动,然而从对方本领不佳、以及箭头上没沾毒这几点来分析,想必另有目的。 最大的问题在于翠兰竟然奔出来挡箭。 回想起那一瞬间,利吉姆不自觉地皱起了眉。 虽然他未经考虑便大声斥责翠兰,但是她却也直接反击回来。 尽管那不是王妃应有的态度,不过当下也没人在意;大部分的吐蕃男人早已习惯被女性怒吼。 翠兰对他怒吼之后却又马上露出畏缩的模样。 他想告诉她别在意,但是倘若就这样容许她,未来如果一再重复同样的事可就为难了,因此利吉姆才会在回程的路上刻意不接近她。 不过,还是早点解释当时斥责她的原因比较妥当吧。 翠兰总是会做些出乎利吉姆意料之外的事情。 向燕莎学习裁缝也是其中之一,原本在诸王为了圣寿大典聚集之前,利吉姆想让翠兰清闲一阵子,没想到她却学起了缝纫。 她一定是觉得不做点事会不安心吧。 利吉姆也想陪她多聊聊,只是现在的他并非合适的交谈对象;和翠兰在一起的时候,总有一份难以抑制的冲动。 多么想要紧紧拥着她,想随着体内的热情起舞,在她每一吋柔软的肌肤中流涟缠绵。 多么想深刻体会翠兰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 但是如果强行要求,反而会引起翠兰的反感,让她更加认为自己只不过是松州沦陷后,为了维持唐和吐蕃之间的关系而必须扮演吐蕃王伴侣的角色。 或许,她还会因而提出迎姬儿为侧室的要求。 他不想让事情进展至此。 原本利吉姆并不擅长注意这种细节,这与自己有没有自制力无关,而是至今他还不曾有过像这样强烈渴望一件事,强烈到必须压抑自己的经验。 为了不让翠兰害怕,他只好粗率地采取保持距离的方式。 大王要是知道了他内心的交战,一定会嗤之以鼻吧。 但是,如果被嘲笑就能解决的话还好;事实上则不然。 「各什故。」 利吉姆叫唤在他斜对面大口吃肉的须面使者。 各什故从满桌肉食里抬起头,用手背擦拭嘴边的油渍。 「什么事?」 「今天早上前往猎场的路上,你曾和翠兰并骑而行对吧?」 「是的。王妃殿下想听一些关于利吉姆殿下小时候的事,所以我们谈了一下。」 「只有这样吗?」 「不,还说了一点关于松州的事,也提到利吉姆殿下禁止我军好淫掳掠之事。」 听到各什故的话,桑布扎绷紧了睑。 「你告诉翠兰殿下这些事了?」 「是的,但是王妃殿下的态度很冷静,大概对平民的事没兴趣吧。」 各什故武断的批评让利吉姆有点生气。 翠兰的确是个不轻易将情绪显现在脸上的女子。 不过,相信她一定对发生在松州的事耿耿于怀。 还好各什故在言谈之际,并没有对好淫掳掠之事沾沾自喜。 「有提到叔父大人的事吗?」 能拿来夸口的应该是这件事吧,利吉姆试探性地询问。 各什故摇摇头: 「汉土的女人哪懂得吐蕃的事。」 「发言请谨慎一点,各什故大人!!」 桑布扎罕见地动怒了,并以手掌击打地毯。 利吉姆觉得各什故的回答很奇怪。 对于爱慕虚荣的各什故而言,与利吉姆在数年前去世的叔父赞宋有关的事,绝对是个可以拿来自夸的话题。 他为什么没有向翠兰提起呢? 在利吉姆出生前,以武力支持松赞-干布为了统一吐蕃而东征西讨的,便是他的亲弟弟赞宋。 当时邻接王都琼结南部的涅鲁是赞宋的领地;而各什故拥有的,只是位处角落的一小块土地。 各什故当时并非直属松赞-干布的家臣,而是赞宋的家臣。 然而各什故却在赞宋计划谋反之际,向松赞-干布告密,在赞宋被捕之后,其处置与领土的支配权都被转移给各什故。 后来,赞宋被幽禁在各什故城内的某间房内。 各什故的行为则被赞扬为『避免了无谓内乱』的勇敢举动。 在吐蕃,所事之主的更迭乃兵家常事。 当今的宰相喀鲁一家、前宰相丘保、琼结的重臣巴尔与尼亚两人,还有其它众多家臣都放弃了原来的主人转而效忠松赞-干布。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有理由的。 在新势力兴起时,倘若误判局面反被征服,以后将会陷入斗争之中,且各方面都有可能遭逢不遂。 跟随强者此乃吐蕃自古以来的传统。 当时松赞-干布极力推广父传子的世袭制度,他所标榜的长子继位也是利吉姆祖父生前的愿望。 而且松赞-干布在赞宋计划谋反之前,就已被立为王太子。 因此综合所有因素,各什故的举动是情有可原的。 从以前开始,各什故总爱在人前夸耀自己的果断。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提起。 难不成是姬儿宣布自愿成为利吉姆侧室的事令他分神了? 应该不会吧。 利吉姆否定了自己的假设。 各什故也不可能是在姬儿强求之下,才带她同行的。 五年前,利吉姆拜访涅鲁时,看到的各什故是宛若暴君的姿态。 他的夫人因言语失当而被大声怒骂,连一旁的侍女也 都吓得打颤。 看来,他是一个把女人的话当耳边风的蛮横之人。 其实吐蕃也和汉土一样不让女性参与政治。妻子的责任就是照顾家庭。 他们有这样的格言:『与妻子交谈不嫌烦』;也有另一种格言:『与妻子交谈时不要带耳朵。』 各什故与这些格言都无缘,为何会甘冒有损自己名声的危险,带着个性奔放的侄女姬儿一起前来呢? 「各什故,姬儿同行这件事有获得大王的许可吗?」 利吉姆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各什故脸色发白。 「没有,因为臣下将她视同家臣。」 「出发前你见过大王了吧?」 「当然,除了接受使者身分的授予外,还必须接收大量的礼品;老实说,在松赞-干布大王面前,我还是会紧张呢。」 嗯利吉姆发出一声鼻音,盯着各什故的眼睛。 「还有交待你其它东西吗?」 「没有,只命臣下问候公主殿下。」 原来如此,利吉姆低声道,并将眼光移向别处。 看来各什故不像是松赞-干布特意派来的探子,虽然有可能是大王要利吉姆回想起赞宋的事,藉此提醒他不可将后继者的问题复杂化,但是也有可能是各什故根本就不明白大王的本意。 这些与狩猎场上发生的事有关联吗? 利吉姆以意味不明的眼神望着这位须面使者。 即将日落,雨仍然不停地下着。 翠兰前往马厩去照料那匹马蹄被针刺到的马。 可能的话,她想与利吉姆本人确认短箭一事,然而侍女表示他和各什故、桑布扎正在举行私人酒宴。 对于在狩猎场大声怒吼一事,不知道利吉姆是否还在生气?翠兰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件事,使得她的行动缓慢了起来。 起初翠兰待在马厩内时,还让马夫们有点为难。 但是渐渐地就不以为意了。 后来,马夫们还教她吐蕃的马匹照料方式。 随着日落西山,雨势也逐渐增强,最后开始打起雷,于是马夫们劝翠兰赶紧回房。 从马厩到走廊入口,必须先穿越中庭。 马夫们顶着代替仓库门的沉重木板,送翠兰回到走廊。 走廊里头比外面来得更加昏暗。 雨声中时而夹杂着雷鸣,晦暗的湿气令人发抖。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连没有窗户的走廊也在剎那间闪过一道白光。 好大的雨 翠兰心想,会不会影响到收割的工作呢? 进入逻些城前,曾看到梯田上的金黄色麦穗随风摇曳,不过翠兰除了今晨的狩猎以外,就没有再出城,所以不知那些麦子是否已经收割完毕,希望麦穗在被豪雨打落之前,就已经移去安全的地方。 翠兰边走边不停地想着,此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止住脚步仔细一听,好像是哭泣声。 「是谁?」 翠兰压低嗓门,一边发问一边循着声音的方向前进。 哽咽的啜泣声随着雷声落下而转为惨叫。 是因为害怕雷声而哭泣吧。 翠兰找到传出哭声的房间,并且从走廊向室内询问: 「可以进去吗?」 「母亲大人?」 没想到回应的竟是语带啜泣声的拉塞尔。 翠兰掀开入口的布帘,走进昏暗的室内。 有石造台面的房间后头,有个和翠兰房间相同的寝室,墙边放置了一张大床,而拉塞尔将毛毯盖在头上,像小狗般蜷曲着身体、缩在床的角落。 「母亲大人!」 拉塞尔从毛毯的缝隙间看到翠兰,立刻冲过来搂住她的脖子。 翠兰抱着他坐到床上,用毛毯裹住他瘦小的身体。 「侍女不在吗?」 「我刚才在睡午觉」 原来,侍女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守在拉塞尔身边。 在睡梦中被雷声惊醒,想必更加令人害怕吧。 「没事的,等一下雷声就会停止了。」 翠兰把脸贴在拉塞尔的头上,轻轻拍着他的肩。 然而雷声并未如预期般停歇,不久后侍女跑了进来,那名赭面侍女发现翠兰也在房内时,惊讶地停住脚步。 「王妃殿下」 「不好意思,因为拉塞尔在哭,我就擅自进来了。」 「这不打紧,只是王妃殿下的衣服」 她试图擦干翠兰被拉塞尔的眼泪溽湿的肩头。 「还是先照顾拉塞尔吧。」 翠兰说完,想将拉塞尔交给侍女。 然而他却紧搂着翠兰不肯放开。 「拉塞尔殿下,不能这样。」 侍女低声斥责。 结果,拉塞尔更用力地搂住翠兰的脖子,还把脸埋进了她的头发里。 「如果让拉塞尔到我房间休息的话,利吉姆会不会生气呢?」 「这个我不知道。只是燕莎大人曾命令过,不能让拉塞尔殿下接近王妃殿下。」 「燕莎命令过?为什么呢?」 「不清楚,她没有说理由。」 侍女含糊带过,并将手放在脸颊上、歪着头,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翠兰对此有点吃惊,但是仍然藏起自己的情绪向侍女建议: 「我会向燕莎说明的。」 「既然如此,我也没有立场反对了。」 侍女安心地喘了口气并且回答。 没有功绩的王妃,说话的分量还是胜过有功绩的侍女长,一想到这里,翠兰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总而言之,她还是将拉塞尔带回了自己的房间。 拉塞尔在自己的房里或许能比较安心吧。 但是,翠兰也在想,不知道利吉姆会不会过来? 才刚回到卧室,窗外又响起雷声。 「母亲大人,好可怕。」 「不要紧,睡着就听不见了。」 翠兰安抚着拉塞尔,并且和他一起躺在床上。 虽然胸口被他的小脸贴住而酥酥痒痒的,但是幼童较高的体温却令人觉得舒服,尽管离就寝时间还早,不过翠兰抱着拉塞尔,不知不觉也进入了梦乡。 半夜时分,似乎有人在房内走动。 大概是做梦吧。 翠兰意识蒙胧地说服自己这一定是在做梦,接着又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翠兰被木箱摇晃的声响吵醒。 她朝身边望去,拉塞尔蜷着身体在睡觉,房内没有其它人影,声音是从隔壁传来的。 翠兰在床上屏息倾听,分析隔壁传来的是有人在翻东西的声音,于是她悄悄下床,从布帘的缝隙间偷看。 没有窗子的邻室也泛着微光。 鬼鬼祟祟在微光中钻动的人,似乎是个女子,那个翻动着衣箱内的东西、连头都快要伸进去的人,下半身穿的是裙子。 她在做什么啊? 翠兰皱起眉,盯着那不停摆动的裙子。 她观察了一下那女子的行动。 女子离开衣箱后,又从桌下搬出别的木箱。 那箱子里头装的是翠兰从长安带来的东西。 打开盖子之后,女子马上拿起雕有凤凰的金发簪。 叮钤叮钤精致的锁链发出清脆的声音。 翠兰按捺不住地冲了过去;唯有这支祖父母送的发簪,她绝对不容许被人拿走。 「妳在做什么?」 翠兰一问,女子立刻回过头来。 灯光映照出的竟然是姬儿的脸;她立刻 将握着发簪的手藏到身后,美丽的脸庞露出惊讶以及类似谄媚的表情。 「翠兰殿下!!」 姬儿神色不宁地向她问早。 「姬儿殿下,妳在做什么?」 「对不起我想看看翠兰小姐从唐带来的物品。」 「这样啊。不过也没剩多少东西,大部分都在途中遗失了。」 「喔但是,这个很漂亮耶。」 姬儿拿出金发簪。 翠兰连忙将发簪收回,她交互看着那细致的雕工与姬儿的脸。 「不好意思,姬儿小姐。可否请妳改天再来」 翠兰才刚开口,拉塞尔便从寝室里走了出来。 他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地问: 「母亲大人,您在跟谁讲话?」 翠兰将依偎在她身旁的拉塞尔抱起来 「是各什故大人的侄女,姬儿殿下。」 「早安,拉塞尔殿下。」 姬儿伸手摸了摸拉塞尔的脸颊。 拉塞尔吓了一跳,连忙甩动肩膀闪开姬儿的手转身抱住翠兰,还把姆指含进嘴里。 「唉呀,他不喜欢我呢。」 姬儿一点也不在意拉塞尔抗拒的反应,反而笑嘻嘻地说: 「怎么办?如果我成为利吉姆的小妾,有时也得照顾拉塞尔殿下。翠兰殿下,您要和拉塞尔殿下一起用早膳吗?也让我同席吧!」 「那么,待会儿到用膳的房间来吧。」 翠兰草草响应姬儿的要求,总之得先将她送出房间;虽然拉塞尔似乎不喜欢她,但是倘若不答应,她可能会一直待在房内纠缠不清。 翠兰换完衣服便牵着拉塞尔的手走向马厩。 昨晚没来得及交待就睡着了,因此得先到侍女房找燕莎,可惜她正好不在。 马儿正在吃饲料,因此马厩内有一股独特的热气与骚动,马儿的鼻息和咀嚼声似乎让拉塞尔感到害怕,他用力抓紧了翠兰的手。 「你是不是会怕马?」 翠兰一问,拉塞尔就轻轻地点头。 「他们叫我多练习,可是我一个人做不到。」 「跟别人一起骑,慢慢就会习惯了。」 「母亲大人也曾和父亲大人一起骑马对吧。」 嗯,翠兰在心里回答。 听到利吉姆被称为『父亲大人』翠兰不自觉地浮起了笑容。 「拉塞尔喜欢父亲大人吗?」 「嗯,可是父亲大人不喜欢我。因为啊,我常常发烧、不喜欢喝牦奶、不会骑马、而且又害怕练剑。」 「那就跟我一样嘛。」 「母亲大人会骑马不是吗?」 「可是我不会缝纫。」 而且老是做一些惹利吉姆生气的事。 翠兰抱起拉塞尔。 这个瘦弱的孩子,体重比看起来更轻。 拉塞尔被抱起来之后,提心吊胆地将脸靠在翠兰肩上。 「母亲大人,您喜欢我吗?」 「嗯,喜欢,父亲大人一定也会喜欢拉塞尔的。」 翠兰抱着拉塞尔,在原地旋转起来。 他抓紧翠兰的脖子,高兴地叫着。 两人嬉闹了好一阵子,直到翠兰累得停了下来,拉塞尔也喘着气,然后有点不安地看着翠兰。 「我问您喔,母亲大人如果生了自己的小孩后,会讨厌我吗?」 这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翠兰的胸口一阵郁闷。 就政略婚姻的性质而言,会出现这种想法也是无可奈何;只不过,实在不该对年幼的孩子说这种会使他不安的事。 然而,翠兰给予拉塞尔最真诚的答案。 「没有这回事,我最喜欢拉塞尔了。」 「我也最喜欢母亲大人了!所以,如果我的弟弟或妹妹出生的话,我要把『王位』让给他,我要努力学习,变成像桑布扎一样的人。」 应该是拉塞尔要继承王位才对但是翠兰说不出口。 这个弱小的孩子,才年仅四岁就已经对未来感到不安了。 回想当年翠兰四岁的时候,每天都又哭又笑地渡过,从来不曾烦恼过自己的将来;唯一不满的只有一件事,就是从来没有被母亲拥抱过。 「我跟您说唷,我虽然不会骑马,可是会写字喔。」 「拉塞尔好厉害喔。」 翠兰发自内心地说。 拉塞尔听到翠兰的赞美害羞地笑了起来,然后双手掩着嘴继续说: 「母亲大人,您知道为什么桑布扎大人的头发是白色的吗?」 「不知道,我没听说过。」 「听说是他到印度的时候,被老虎袭击而吓白的。」 翠兰苦笑了一下;心想这显然是无稽之谈。 看来这应该是拉塞尔最喜欢的故事,他得意洋洋地继续说着。 当故事中的桑布扎来到吐蕃南边的国境时,神色慌张的燕莎从马厩暗处出现,希望翠兰能跟她出去一下。 翠兰被带到了厨房。 厨房外有几个人面对面,正在专心讨论着什么事情。 朱璎也在其中。 这些人一看到翠兰出现,不约而同向她投以求助的眼光。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厨师欲言又止。 朱璎代替他叹息着说明: 「镇上的人带来了小狗。」 「他说那是要献给翠兰殿下享用的。」 朱璎说完,燕莎便马上生气地接着说: 「因为他听说汉人有吃狗肉的习惯」 「市场上确实有在卖狗肉。」 那个穿着和厨师不同服装的男人,一听闻此言放心地叹了口气。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带来小狗,却遭到众人的指责而十分气馁。 虽然长安的市场上有卖狗肉,但是其实只要想得到的食材全部应有尽有,或许不是一般常见的主食,不过就连翠兰讨厌的奶油和奶酪,也被当作商品在贩卖;至于吐蕃人喜欢的小麦,则是目前正流行的『异国风味』。 「不过我是不吃的」 翠兰走向前,看到被大家围绕的小狗。 笼子里的小狗一共有五只,颜色有白色、黑色、咖啡色以及花色,小狗们正调皮地互扑玩耍。 「拉塞尔你看,好可爱喔。」 「嗯我想要这些狗狗。」 「那么,向父亲大人拜托看看吧?」 说完,翠兰将目光移向燕莎。 「城内可以养小狗吗?」 「应该可以吧,不对,当然可以。」 在侍女长故作威严的回答下,问题立刻就解决了。 带来小狗的男人也很满意翠兰等人的决定,他让拉塞尔挑了其中三只后,便回家去了。 接下来的早膳时间,朱璎也一同出席。 燕莎虽然没有与她们坐在一起,但是也待在同一问房内,整个室内彷佛后宫一般。 当以来客身分坐在上位的姬儿瞧见端来的膳食时,发出了一声惊呼。 「吃米粥啊?」 姬儿毫无顾忌的发言让燕莎皱起眉头。 不过姬儿非但没有注意到侍女长的不悦,反而变本加厉地说: 「像这种病人吃的食物」 「说话请客气点!」 立身在后方待命的燕莎,忍不住强硬地出口训斥。 她以严厉的眼神盯着姬儿,两人互瞪了一下子,最后姬儿将目光闪开,满脸悔恨地咬着嘴唇。 「我最讨厌喝牦奶了。」 拉塞尔一点也没注意到女士们无言的斗争 ,径自从旁插话。 朱璎则表示自己很喜欢喝。 燕莎接着又响应,吃东西不可以挑食。 翠兰稍微想了一下,然后问燕莎: 「把蜂蜜加进牦奶里,味道会不会变得很奇怪?」 「不会的,如果是加了蜂蜜的牦奶,拉塞尔殿下就会喝了。」 「那正好,我把古辛昨天给我的蜂蜜交给厨房了。可否请妳去拿来呢?」 「遵命,马上去。」 燕莎没有命令其它侍女,而是自己踩着愉快的步伐走向厨房。 没过多久,她捧着数个符合人数、装有热腾腾牦奶的器皿以及装着蜂蜜的小皮袋、汤匙回到房间,并将食物交给翠兰做分配。 「大概要放多少呢?」 「少许的量便足够了。」 说得也是,翠兰自语着。听说婴儿吃蜂蜜会闹肚子,虽然拉塞尔已经不是小婴儿了,还是不要一次吃太多比较好。 翠兰谨慎地将蜂蜜滴入自己和拉塞尔的器皿内。 拉塞尔将身体往前,凝视着金色的蜂蜜滴落在纯白的牦奶里。 「我也要。」 姬儿伸出手。 那纤细的手指差点把器皿弄翻。 翠兰慌张地压住,然后将装着蜂蜜的皮袋与装着牦奶的容器交给姬儿。 「随妳的喜好加入吧。」 朱璎则是拿了没加蜂蜜的牦奶。 拉塞尔则把鼻子靠近器皿嗅着味道。 「不可以这样啦。」 翠兰笑着纠正拉塞尔,然后喝下加了蜂蜜的牦奶。 就在那瞬间 苦涩的味道在喉咙内散开。 翠兰的嘴里一阵麻痹,难以忍受的烧灼感充斥整个食道。 她立刻伸出手打掉拉塞尔手中的容器。 拉塞尔立刻放声大哭。 「燕把拉塞」 翠兰想叫燕莎把拉塞尔带开,却因为嘴巴麻痹而发不出声音。 她不愿意从小就失去母亲的拉塞尔看见自己痛苦翻滚的模样。 然而,她完全无法自制地倒在地上,纵使撞翻了装有热食的锅子,却一点也不觉得烫,她知道自己的意识渐渐模糊。 翠兰以手指扒着地毯,唯恐就这样晕倒过去。 翠兰躺在床上痛苦喘息,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 一旁的朱璎着急得咬着嘴唇,几乎快要渗出血来了。 她因为太过担心,忘了让位给接到通知后冲过来的利吉姆,甚至连头也没回。 「朱璎,让开!!」 利吉姆粗暴地揪住朱璎的肩膀,桑布扎立即悄悄从旁按住他的手。 他抓住桑布扎的衣襟,以颤抖的声音质问详细情况。 「到底是怎么回事」 「应该是被下了毒。」 桑布扎冷静地向利吉姆报告。 「早膳吃的蜂蜜里好像有毒。」 「可是,我听说翠兰是喝了牦牛的奶才倒下的,该怀疑的不是牦奶吗?」 朱璎冷冷地回答利吉姆的疑问。 「我也喝了,所以应该不是牦奶的问题。」 「那,翠兰的情况如何?」 「很难说。」 桑布扎的回答相当直接。 「翠兰殿下倒下之后引起一阵骚动,重要的蜂蜜也消失无踪。翠兰殿下和拉塞尔殿下手上的器皿都被翠兰殿下打翻了,所以无法判别使用的毒药种类。」 「你的意思是没有其它办法了吗?」 「只能先一边观察、一边思考对应方法了。」 利吉姆愤怒地反驳桑布扎的话。 「下毒的人应该知道毒药的种类吧!!蜂蜜是谁带来的」 「是各什故大人。」 桑布扎干脆地回答。 「蜂蜜是各什故大人从琼结带来的,古辛收下后交给了翠兰殿下,而翠兰殿下又将蜂蜜放在厨房。换句话说,很难断定下毒的人。」 「问过各什故和古辛了吗?」 「是的,现在我的属下正在详细询问他们。」 「话说回来,就算是他们下的毒,他们也不会诚实招供的吧!」 朱璎斜睨着和自己一样紧咬着唇的利吉姆,并压低声音说: 「利吉姆殿下还真是烦人。」 其实朱璎的焦虑已经到达极限了。 自从河源的婚礼之后,朱璎便与翠兰保持距离,因为翠兰往后的人生,已经托付给丈夫利吉姆了。 但是,利吉姆却辜负了朱璎的期望,甚至让翠兰的生命受到威胁。 「翠兰小姐由我来照顾,请利吉姆殿下回去处理要务。」 「朱璎,妳说得太过分了!!」 「就算利吉姆殿下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啊!」 「好了,好了,请两位冷静一点。」 桑布扎连忙安抚两人,接着抱起朱璎。 盛怒的朱璎也只好顺从了桑布扎的制止,因为如果利吉姆帮不上忙,那么至少桑布扎可以救助翠兰。 朱璎必须借助桑布扎之力才能守护翠兰。 「我非常能理解朱璎小姐的心情。」 桑布扎首先对朱璎的态度表示认同。 「只是,这里还是应该让给夫君处理。况且翠兰殿下现在睡着了,我们就别在枕边打扰她,还是退到邻室去等待比较妥当。」 「既然桑布扎大人这么说的话」 虽然想怒骂说这是什么话呀!但是朱璎还是抑制住情绪,小声地表示同意,毕竟就翠兰现在的情况而言,朱璎也和利吉姆一样帮不上忙。 朱璎怀着不安的心情,由桑布扎带着离开了翠兰的房间。她本来想在邻室等待翠兰醒来,后来还是要求桑布扎送自己回房。 朱璎回到自己的房间后,从丝绸袋里取出水晶片排在毛毯上。 她想查出翠兰喝下的毒药种类。 但是,拿着水晶片的指尖不停地颤抖,精神也完全无法集中,就连告知适当占卜时间的透明龙神都无法掌握占卜时机。 为什么总是这样? 朱璎不禁泪流满面。 自己明明应该是个『优秀』的占卜师才对,可是每当翠兰出事时,这种能力却因为自己的焦躁而荡然无存。 朱璎三年前还在酒楼里担任占卜师。 自从七岁那年被双亲卖掉之后,她就在那里生活了五年。 直到有一天翠兰出现,并带领她离开昏暗的房间。 现在只要稍微回想起,那天的光景依然历历在目;当时翠兰提心吊胆地走进朱璎的『占卜室』,并紧张地叫着她的名字。 「朱璎小姐。」 现实中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朱璎的回忆。 她连忙四处张望,发现姬儿站在入口处的墙边。 朱璎惊讶中又有些许无奈,奇怪的是竟然没有浮起嫌恶的情绪。 「有什么事吗?」 「想请问您知不知道翠兰殿下的状况」 姬儿不知为何压低了声音。 她和朱璎说话时,眼光也不时飘向门口。 「姬儿殿下,您知道些什么吗?」 「咦?不、不知道!」 姬儿慌张莫名地摇着头。 「因为当时我也在场,所以心里很在意。」 「您知道装蜂蜜的皮袋在哪里吗?」 朱璎想起最后拿到皮袋的是姬儿,所以向姬儿询问。 但是,姬儿还是摇头表示不知情。 「人家不知道,明明放在一旁的,不知何时不见了。不过,朱璎小姐不是占卜 师吗?应该知道皮袋的下落和毒药的种类才对吧。」 「包括下毒的人,是吗?」 虽然朱璎提出了非常具挑战意味的问题,不过那不可能占卜得出来。 朱璎占卜时所遵循的易经是很难解释的;要找寻特定的人物,必须借助与那人有深切关连的人,换句话说,只要逮住下毒的人、强迫他协助,就可以查出主谋者;然而,像现在这种一片茫然的情况下,是无法引导出正确答案的。 如果是要找出地点或物品还有可能,只要抓到正确的占卜时机,告知真相的解答就会像现实一样清楚地浮现于朱璎的脑海中。 只可惜,现在并没有好方法可以为翠兰占卜。 一提到与翠兰有关的事,朱璎也依旧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罢了。 「在狩猎场的帐篷里,您也问过我类似的问题呢。」 朱璎皱起眉头,脑海里浮出在狩猎场时的记忆。 她们一起留在帐篷里的时候,姬儿不停地询问朱璎有关占卜的事。 虽然她对易经的准确度有高度的兴趣,但是却没有要求朱璎为自己占卜。 想伺机成为利吉姆侧室的姬儿会这样,实在是非常怪异。 会问朱璎占卜之事的人就只有分为两种:一种是迷失在转折点的人;另一种则是心存恶意、害怕被揭穿的人。 「如果知道任何消息,拜托请告诉我。」 最后朱璎提出了恳求。 此时,她也没有心情再与姬儿继续谈下去了。 不过令她意外的是,姬儿欲言又止地张开了嘴,最后却一句话也没说便走出了房间。 朱璎叹了口气,重新将视线移回到排列在床上的水晶片。 无论如何,这是自己唯一可选择的路了。 好痛苦 翠兰在黑暗中抱着膝,努力忍着那股彷佛要将她全身压碎的力量。 她的四肢无法动弹、筋骨酸痛、感觉连内脏也搅成了一团。 翠兰因太过痛苦而显得气息微弱。 只要一吐气,痛楚便会更加强烈。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只感觉到利吉姆就站在身旁。 尽管身体蜷曲在阴暗里,依然能感觉利吉姆的气息。 可是 箭头正对准了他的胸口。 有人正拉紧弓弦。 然而,翠兰无法出声,也无法飞奔到利吉姆的身前。 再这样下去,利吉姆会被杀掉 下行! 翠兰张开嘴想出声吶喊。 突然间,她的口中被灌入苦涩的液体。 嘴巴被堵住,无法吐出来。 想吐的感觉与苦痛感混杂在一起,让她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虚幻。 凝结在胸口的苦楚,在体内折磨着翠兰。 利吉姆 忽然,痛楚减轻了。 暖流徐徐地扩散开,压迫感也和缓下来了。 翠兰就这样失去了意识。 一睁开眼,看到的是石造天花板。 背后感觉到柔软的毛织品。 手脚都被包覆在温暖之中。 左手则被人紧紧握着。 「利吉姆?」 不用确认对方的脸,翠兰已经感受到那股熟悉的温暖。 一发出声音,喉咙内的粘膜就感到一阵摩擦般的疼痛。 翠兰于是止不住地猛烈咳了起来。 利吉姆那交杂着不安与欢喜的脸庞,出现在翠兰因为泪水渗出而朦胧的视线中。 他赶紧托住翠兰的头,将装有水的器皿贴近她的嘴边。 翠兰感觉到水气的瞬间,立即贪婪地大口喝着。 只不过是普通的水,却比任何甜味都来得甘美。 「身体觉得如何?」 利吉姆战战兢兢地问。 「嗯拉塞尔没事吧?」 翠兰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尽管身体仍然虚弱无力,但是倒下时的痛苦已经奇迹似地消失了。 「姬儿殿下和朱璎都喝了相同的牦奶,但是我好像是最先喝的,所以已经没有余力确认其他人的状况。」 「只有翠兰一个人倒下而已。」 利吉姆紧紧抱住松了一口气的翠兰。 「我担心得心脏都快停了。」 「我睡了多久?」 「从昨天早上一直到现在」 利吉姆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 紧接着,他略为粗暴地将翠兰胸口的衣襟拉开。 翠兰吓了一跳,反射性地挥开利吉姆的手。 「哎哟!!在做什么呀」 燕莎手上提着水桶走进房内,连忙出声制止。 利吉姆旋即松开抓着翠兰衣襟的手。 燕莎为了维护翠兰,急忙将桶子放在地上驱前介入两人之间。 但是她也在中途停住, 并将视线落在翠兰的胸口上。 凌乱衣襟下的肌肤,有块红斑在上头。 「是喝了牦奶的缘故吗?」 翠兰向燕莎询问。听说也有一小部分的人吃了不习惯的食物,身上就会出现斑点,但是燕莎垂下头沉默不语,反倒是利吉姆伸手抓起翠兰的手腕。 「那个斑,是像这样印上去的。」 说完,利吉姆把嘴贴在翠兰的手腕上,当他以湿热的唇用力吸住她的肌肤时,翠兰感到一阵奇异的刺痛。 「快住手,很痛耶!!」 早在翠兰怒吼前,利吉姆就随即松开口了。 仍被紧抓住的手腕上,疼痛之处跟着出现了红斑。 「是利吉姆咬过才形成红斑的吗?」 「没错不过那也不算是用咬的。」 「这也是利吉姆弄的?」 翠兰注视着胸口的红斑,利吉姆以平板的声音回答: 「不是我。」 「那会是谁呢?」 喃喃自语之际,翠兰背脊上冒出一股寒意。 不知道是谁将嘴凑到自己的胸口上。 同时,这对利吉姆而言,也是相当令他不愉快的状况。 翠兰并没有犯下任何错误,却涌出了一股莫名的罪恶感;尽管想在利吉姆面前掩饰也已经太迟了,翠兰赶紧将衣襟拉好。 「无论如何,请您暂时先离开房间。」 燕莎推着利吉姆的肩膀。 「翠兰殿下才刚刚醒来。不知道身体是否真的已经康复,还需要再观察一下。」 利吉姆转身背对翠兰低声说:「是啊。」 然而,他还是在步出房间前回过头望了翠兰一眼,眼神中似乎闪过了什么。 翠兰无法理解利吉姆那一闪而过的眼神代表什么含意。 第五章 羽翼之下 睡不着 翠兰抱住膝盖坐在床角,将脸埋在其中。 在昏黄的室内,燃烧中的兽脂灯发出了滋滋的声响。 虽然翠兰的身体奇迹似地康复,但是因为桑布扎吩咐要谨慎行事,所以她今天一整天都在床上渡过。 为了才刚恢复不久的翠兰,燕莎一直守在邻室待命。 走廊上也派了士兵站岗。 然而,翠兰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可以信任;不对,仔细想想,就是因为不信任,自己才无法安眠。 翠兰无法承受这种苦闷的寂静,于是悄悄地溜下床。 她掀起垂在窗口挡风用的皮帘向外看,眼前尽是一片漆黑,但是,有无数的星星在晴朗的夜空中闪烁着。 翠兰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想被星空环绕的渴望,于是走进邻室。 燕莎正坐在地毯上打瞌睡。 翠兰回房换了衣服,再拿出毛毯轻轻替燕莎盖上。她踏上走廊时虽然被卫兵叫住,但是她告知卫兵马上回来后,便向中庭走去。 清爽的夜风拂着她的脸颊,凉快的微风令人觉得舒畅不已。 翠兰站了一会儿先让眼睛习惯黑暗,然后再慢慢走向庭院中央。 回头一望,只见城堡那比黑夜更深沉的影子伫立在暗夜之中。 而在那庞大的影子下,又出现了另外两个黑影晃动着靠过来。 当翠兰摆好架势正准备对付时,眼前那渐渐成形的身影,竟然是利吉姆和古辛。 「不要吓人嘛,利吉姆。」 翠兰一抱怨完,利吉姆也同样强势地回嘴。 「这可是我要说的话,妳从房间跑出来溜达,我还在想妳要去哪里呢。」 「我只是想吹吹风而已。」 「那也应该带着护卫啊。」 「我偶尔也想一个人独处。」 翠兰极力想表明自己的想法,随即又失去威势而垂下头来。 为什么自己要用这种态度说话呢? 正当翠兰觉得后悔之际,古辛笑着说: 「翠兰殿下,您的身体状况已经恢复得不错了呢。」 「嗯已经恢复精神了。」 「太好了,听说是喝了我送的蜂蜜而倒下的,令我很担心。」 「我并没有怀疑古辛喔。」 虽然翠兰如此响应,但是古辛仍落寞地皱起眉头。 「我并非担心遭受怀疑,而是因为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被利用,结果害得翠兰殿下受到这种折磨我担心的是翠兰殿下您本人。」 听了古辛的话,让翠兰有点愧疚。 「不好意思,古辛。」 「不,是我不该说些自以为是的话。因为从明天起,我就要为了准备圣寿大典而戴上面具、不能和任何人谈话,所以才强求利吉姆殿下让我向翠兰殿下致歉。」 「这样啊,还有十天就是圣寿大典了。」 「是的,当天我会和利吉姆殿下两人登上『西边山峰』,并祈求王国的安宁。那么,在大典顺利结束之前,请恕我失礼了。」 古辛行礼后便离去,黑暗的中庭里只剩下翠兰和利吉姆两个人。 闷不吭声的沉默让全身上下部烦躁不已。 翠兰对这情况感到不知所措,她不知道应该要和利吉姆说话还是应该要离开。 她有很多话想问利吉姆,也很想道歉;但是,因为担心他还在生气,所以只好畏缩在一旁。 利吉姆是头一个让她连交谈都会觉得害怕的对象。 翠兰无言地低着头,耳边传来利吉姆清晰的呼吸声。 「翠兰,妳在生气吗?」 翠兰对这葸料之外的问题感到惊讶,冷不防地拾起头。 利吉姆也踌躇不定地想要捕捉她的眼神。 「我曾经答应过会守护妳,却让妳遭遇到如此不幸。」 「所谓不幸,是指被下毒的事吗?」 「不然是什么?」 「没有生气的不是利吉姆吗?」 翠兰战战兢兢地问,利吉姆不解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我要生气呢?」 「你看到我胸口的红斑之后,脸色变得很可怕。」 「那是因为我在气自己没有在翠兰房前安排护卫。」 「真的吗就只有这样?」 「是啊,就只有这样如果说不在乎那红斑是骗人的,但是并不是翠兰自己把衣襟敞开的,不是吗?」 「那当然啊!!」 翠兰气呼呼地说着,而利吉姆原先困惑的脸也露出了笑容。 「那就好。在翠兰身上发生的这些事,全都不是翠兰的错。」 「可是,你曾叫我不要接近拉塞尔,是我没有遵守才害他差点遭遇危险。」 「遇到危险的人是翠兰呢!」 「可是我在狩猎场大声怒吼、酒醉倒下、因为想骑马又干扰了议会的准备」 「妳真的很会想东想西的耶。」 利吉姆带着惊讶的表情苦笑着拨弄她的浏海。 「关于骑马那件事,我还惹桑布扎生气了呢。」 「利吉姆被骂了吗?」 「是啊,他说至少应该让翠兰自由骑马,朱璎也为了妳变得很啰嗦;翠兰既不喜欢珠宝,来到这里后又变得不常笑,所以我一直很想带妳逛逛逻些的,妳第一天来到逻些城时不是还很高兴的吗?」 「那是因为」 翠兰咬着唇低下了头。 她也明白脸上要挂着笑容比较好。 对翠兰而言也是一样,只要利吉姆朝着她笑,她就很高兴了。 只不过,自己又露出了那张毫无自信的脸。裁缝学不会、又没有听从利吉姆的话,她讨厌自己只会提心吊胆地渡日、讨厌自己一点用处也没有。 就如同利吉姆誓言要守护翠兰一样,翠兰也想守护利吉姆 在思考的同时,一个念头闪过翠兰的脑海,她慌张抓起利吉姆的手,想要回到走廊里。 「怎么了,翠兰?」 「利吉姆不是也被盯上了吗?赶快回房比较好,现在这个时间还在外头,要是又遭到偷袭就不好了。」 翠兰着急地回答,但是利吉姆突然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嘛!?」 「我在想,如果这句话是我说的,妳同样也不会听吧。」 利吉姆的话令翠兰一阵害羞。 他捏了一下翠兰羞红的脸颊并笑着说: 「不用担心,对方大概也不会在这里偷袭,如果真的要在这里袭击的话,反而让我们轻松得知对方的身分和目的。」 利吉姆想坐着好好谈话,于是在附近的岩石坐了下来。 「可是,利吉姆」 「妳也不想回去不是吗?妳瞧,我把剑先拔出来准备不就得了。」 利吉姆从腰间抽出剑,再以右手握住剑柄,让剑尖轻触地面;然后拍了一下自己的左膝,以眼神示意翠兰坐到他的膝上。 翠兰无从反对,于是不好意思地在利吉姆膝上坐了下来;利吉姆挺直腰抱住翠兰的肩,并用力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翠兰下意识地屏住气息,肩膀传来了利吉姆的心跳鼓动;他的心跳速度比平时还要快一些。 翠兰心想,两人依偎在一起时,利吉姆也会紧张吗? 利吉姆平时总是从容不迫地执行身为王的任务,然而和翠兰相处时,也一样会变得无所适从吗? 她试着回想婚礼后到现在利吉姆的反应。 只不过留在记忆中的,只有那稳重的眼神和少少的几句话而已,而那几句话,全都是表达对翠兰的关心。 翠兰没有抬头看利吉姆的脸,而是放松身体靠在他胸前。 贴近他的身体之后,翠兰感到一股温暖的安心感。 从自卑与不安之中产生的那有如纠结不清的丝线一般的混乱,已逐渐消散而去。 利吉姆似乎意会到翠兰心境上小小的变化,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肩膀。 这安抚般的动作使翠兰忍不住开口: 「利吉姆为什么认为放箭的人不会在这里偷袭呢?」 「什么嘛,我还以为妳会轻声细语地说喜欢我呢。」 利吉姆露出顽皮少年般的笑容,然后又正色继续说道: 「对方为了隐藏自己的真面目,所以才会在狩猎场用箭偷袭;然而在这样昏暗的场所中无法放箭,只能直接从正面攻过来,万一偷袭不成留下尸体,很容易就会暴露暗杀者的来历,对方当然不会冒此危险。」 「所以才使用毒药啊是为了杀害拉塞尔吗?」 真是奇怪,翠兰发现自己的话有矛盾之处。 古辛把蜂蜜交给翠兰时曾经提到是为了拉塞尔才委托他人带来的。 究竟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呢?难道,是利用只有少数人知道的这点来杀害拉塞尔吗? 再者,仔细考虑翠兰的恢复状况,这种毒药也可能不至于危及生命。 桑布扎曾说如果无法判别毒药种类的话,便无从使用解毒剂。 或许有人那个在蜂蜜中混入毒药的人,偷偷地将解毒剂灌入了翠兰口里吧。 翠兰依稀有着曾在半梦半醒间喝下了什么的记忆。 原本她就难以确定是否真有此事,而且要让昏迷的人喝下解毒剂的方法也不多,目前还是先不要告诉利吉姆这个推测好了。 「那毒药应该不是针对拉塞尔下的毒吧?」 利吉姆以冷静的声音说出了和翠兰的想法相同的事情。 「虽然,若以目标是拉塞尔的方向考虑,那下毒的人可能是各什故或古辛,但是古辛将蜂蜜交给翠兰时曾与妳同席,而且杀害拉塞尔除了会令我悲哀之外,一点意义也没有。」 「可是,拉塞尔是王太子啊,他是未来的王位继承人。」 听到翠兰的反驳,利吉姆的脸色沉了下来。 「这么说是有点过分,不过小孩再生就有了,如果连我也一起死了,我想在琼结的大王也顶多苦笑而已,因为这并不足以造成王国的动摇。只要大王还活着、坐拥他的王位,国家即可安然无恙。」 「利吉姆现在不是国王吗?」 「我只不过是汉土所谓的都督(地方的总司令官)罢了。」 利吉姆要翠兰仔细听清楚他接下来的话。 「大王想要稳固由父亲传给长子的王位继承制,因为这样便可清楚地知道谁拥有权力。当宰相或大臣拥有过多权力时,便可剥夺其权,而下臣也能明白自身该效劳的对象,以便致力于国力的充实。」 「可是,松赞-干布大王提倡王位要由长子继承,其原因不就还是在于王位所代表的权力?那假设利吉姆和拉塞尔都不在的话,王位将由谁来继承呢?」 「没有确切的递补人选,大王只有我一个儿子。」 「没有?这么一个大国,大王居然只有一个儿子」 「万不得已时,大王会想办法的。应该会领养下臣的儿子,或是指名能干的下臣为继承人吧。父传子的王位继承制度只是为了维持国家存在的一种手段,而非目的,大王绝对不会作出那种因为执着于手段而违背了目的、本末倒置的行为。」 「会不会是有人对议会不满而做出的勾当呢?」 翠兰改变观点继续分析。利吉姆笑着对她说: 「翠兰,妳还真乐在其中哪。」 「我是很认真地在担心耶!!」 翠兰因为被取笑,不禁粗声了起来;利吉姆左右轻摇她的身体,想安抚她。 「别动怒,虽然也有这个可能性,但是现在杀掉我并非上策。我不是曾经提过,吐蕃东西两侧不同的局势吗?而我就好比是东西之间的谈判官,如果东侧的人要发动袭击的话,对象应该是琼结的大王。」 「对松赞-干布大王下手吗?」 「是啊,稍有智慧的人一定知道,只要杀掉大王,整个王国就会面临崩溃,因为是大王的存在,才支撑了整个吐蕃。所以现在无论是吐谷浑还是靠近大唐帝国的东吐蕃人士,绝不会希望让王国崩溃而失去琼结的保护;至于西侧的人也不会特意暗杀我的,这么做只会让东西两边的关系变得更复杂。」 听完利吉姆的说明,翠兰微微点头。 越想越不明白想要谋害利吉姆他们的人,到底是谁? 「利吉姆,你有没有派人保护拉塞尔?」 翠兰突然挺直腰杆问道,利吉姆微微皱起眉头。 「那是当然的,因为刚才说的也只不过是我方的见解。」 「但是拉塞尔经常一个人独处。」 「他好像很喜欢躲开侍女。」 利吉姆边叹息边搓着自己的后颈。 「我可以理解,对小孩子来说,躲开侍女或守卫是很有趣的游戏。」 「利吉姆小时候也是这样子吗?」 「是啊,我以前也喜欢加了蜂蜜的牦奶。」 「果然,利吉姆和拉塞尔很像呢。」 利吉姆有点惊讶地看着露出笑容的翠兰。 「不过只是那种小事」 「举止和相貌也很像喔。」 「当然,他是我儿子嘛。」 「嗯能不能让我和拉塞尔相处呢?并不是为了想保护他或是当他的母亲,只是单纯因为我很喜欢他。」 利吉姆无言地叹了口气,然后要翠兰起身。 翠兰站起来后,利吉姆牵着她的手往回走;翠兰垂头丧气地想,果然还是不行吧。此时利吉姆突然开口了,语气倒是一点也不冷淡。 「随便妳吧。圣寿大典时将有许多客人到访,多一点人照顾拉塞尔应该也比较好。不过,睡在翠兰身旁的人,我可是排优先顺位喔。」 翠兰心想,这是什么意思啊?但是她立刻理解了利吉姆的话中之意。 「去狩猎那天的夜里,是利吉姆来我房间的吗?」 「关于这件事,我想向妳道歉。」 连在昏暗的走廊上也看得出来,利吉姆的耳根发红得厉害。 翠兰忍住笑意,小声地说:「这次原谅你。」 利吉姆上午处理完急事、用过午膳后,便到马厩察查看马匹的状况。 接下来,诸王将会为了圣寿大典而聚集到逻些,因此必须先将一部分的马移往镇上的马厩,以便空出地方给来访的诸王使用。 直接向马夫们下令的并不是利吉姆,他不过只是先来看看马厩的情形。 议会的筹备大致上都已结束,其余都是圣寿大典之后才要做的事。 利吉姆步出马厩来到中庭,看见拉塞尔坐在岩石旁的阴影下。 周边没有卫兵或侍女的身影,只见那个瘦小的孩子抱着一只白色小狗。 拉塞尔对着怀中的小狗自言自语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用力抱紧了牠。 小狗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并从拉塞尔怀中逃开。 「啊!!等等!」 利吉姆捉住了跑到自己面前的小狗。 追着小狗跑来的拉塞尔一见到利吉姆,吓得停住了脚步,他的肩膀颤抖不已,整个人僵在原地。 很显然地,拉塞尔非常惧怕利吉姆。 利吉姆也早已习惯他这种反应。 拉塞尔不知是从何时开始惧怕起利吉姆,而利 吉姆也一直烦恼着该如何与他相处。 但是,利吉姆自己也了解最根本的原因。 拉塞尔会惧怕利吉姆是因为利吉姆也害怕拉塞尔。 那对仿佛秋季天空一般的眼睛,让利吉姆不由得想起了拉塞尔的母亲蒂卡儿。 梦莫珍-蒂卡儿 拉塞尔的母亲曾是邻近琼结的各波王族后代,因而拥有最高尚的贵族女性才有的称号。 各波是被利吉姆的祖父征服。 就地理条件而言,各波是持续扩张的王国中十分重要的据点之一。 然而,在各波的人们之中,有些人在松赞-干布尚未让诸王归顺的时期,就已知道他的名号;但是也有一些人,因为被征服的屈辱感而对王室抱持着敌意与反抗之心。 松赞-干布为了封住这些人的口,而提倡传统王室的血脉融合。 当利吉姆得知自己被命令与蒂卡儿结婚时,也非常惊震。 因为她的恋人,是利吉姆当成兄长般仰慕的喀鲁-通杰-由尔逊。 蒂卡儿打从婚宴开始直到因病去世的两年间,都一直无视于利吉姆的存在。 她的眼睛,如同两颗冷硬的黑色石头。 如果是现在的利吉姆,他可以丝毫不在意封锁自己心门的妻子;但是当时他承受着传宗接代的压力,所以完全无法反抗这段婚姻。 直到现在他仍然不知道当时到底是如何行夫妻之实的。 因为他对蒂卡儿完全没有一丝丝的欲求或愤怒。 只是,在得知她仅仅因为一次的接触就怀孕时,利吉姆心里微微地感到疑惑;在他脑中浮现出为了安抚蒂卡儿而时常进出她房间的喀鲁。 尽管如此,利吉姆还是吞回疑念,并宣布拉塞尔为继承者。 这也是因为拉塞尔实在非常讨人喜爱。 然而,蒂卡儿却讨厌利吉姆接近当时还是婴孩的拉塞尔。 利吉姆考虑到蒂卡儿的精神状态,因此与她保持距离;后来蒂卡儿去世了,利吉姆也奉命准备攻打松州。 那时的他几乎没有时间和幼小的拉塞尔接触。 不对,应该是利吉姆刻意避开了拉塞尔;利吉姆觉得和拉塞尔相处是个沉重的负担,而敏感的拉塞尔同时也感受到他的心情,时至今日,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重建父子关系。 由于他不愿让翠兰也陷入这种胶着状态,所以才不让她接近拉塞尔。 可是,她竟然轻而易举地就与拉塞尔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利吉姆脑中浮现出,翠兰和拉塞尔相处时的样子。 记得她在第一次见到拉塞尔时,在他面前蹲了下来。 于是利吉姆单手抱着小狗屈膝蹲下,然后将小狗轻轻交还给拉塞尔。 「谢谢你,父亲大人。」 他应该是为了小狗才压抑住想逃跑的情绪吧。 拉塞尔战战兢兢地答谢。 利吉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 「我要去找翠兰,要不要一起去?」 「好。」 不知是否出自于直心,总之拉塞尔点了一下头。 利吉姆站起来,把手伸向年幼的儿子。 拉塞尔左手拥着小狗,右手则轻轻地放到利吉姆的手上。 他们踏上走廊往翠兰的房间走去,两人的手都因为紧张而冒出不少汗水。 「那只是拉塞尔的小狗吗?」 利吉姆打破沉默问道。 拉塞尔听到后,小声地回答:「是的。」 你抱得太紧了,所以牠才想逃开;这句话,利吉姆忍住没说出来。 就算不说出来,说不定小孩子自己也知道;即便现在不懂,相信拉塞尔也会因为先前的经验而注意到。 从翠兰身体康复的第二天起,古辛便展开穿着特殊祭司服装、戴上露出獠牙狰狞面具的日子。 虽然偶尔会和他在城内的走廊上擦肩而过,但是他也对翠兰视而不见。 此时翠兰会将身体靠在墙边、低下头,不与古辛的视线相对。 之前她曾被告知,这是对待主持圣寿大典的古辛应有之礼仪。 自从下毒事件之后,没有再发生任何特别的事情。 除了一件很小的事。 燕莎以相当正经的态度向翠兰致歉: 『我想这些话迟早会传入翠兰殿下耳里。』 燕莎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接着开始解释: 『我在迎接翠兰殿下到来时,曾叮咛拉塞尔殿下不要接近您,主要是考虑到千里迢迢而来的翠兰殿下想必身心疲惫,所以不想让年幼的拉塞尔殿下引起您的不快。』 『因为那时您还不清楚我的个性吧。』 听到翠兰回应后,燕莎低下了头。 『拉塞尔殿下是一个性格倔强、身体虚弱的小孩,因为大家都向他强调将有一位新母亲来临,所以他也非常期待翠兰殿下的到来,但是若遭到您的拒绝,他恐怕会非常伤心。』 『您是担心如果我生了小孩,也许就会嫌拉塞尔碍事吗?』 『是我杞人忧天了。』 『这可不一定喔。』 翠兰故意好笑着。 『有人这么关心拉塞尔,对他来说也是好事。』 『谢谢翠兰殿下的体谅。』 看着燕莎低下头,翠兰在心中思考着。 燕莎的做法虽然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但是毕竟出自想保护拉塞尔的心情;另一方面,她一定也有教导拉塞尔要表现出对继母的敬意,否则一开始,他就不会对翠兰表现出那样的崇敬爱意。 虽然和利吉姆约定过不当他的母亲,但是抱着拉塞尔的时候,她的心里充满了幸福感;而能有这种感觉,全都要归功于燕莎。 不久后,各地的小王开始在城内聚集。 翠兰身着王妃的装束,坐在利吉姆身旁迎接他们。 款待宾客的宴席从早到晚不断持续着;翠兰则负责接待随同小王而来的家臣与妇女们。 燕莎和堤-涩鲁一起协助翠兰决定佐膳内容以及如何款待宾客。 有时翠兰会诚实地提出不解之处,并向贵妇宾客们请教。 交谈的过程相当愉快,内容从夸耀自己领地的好处到缺点、吐蕃的传说、传统的老规炬等等,也不乏对先生和小孩的牢骚。 她们的话语充满惊奇,同时也很有意思。 越接近圣寿大典,城内的气氛就越加热烈。 尽管如此,翠兰还是尽量抽出时间陪伴拉塞尔。 「这个啊,叫做尤尤利鲁喔。」 在翠兰房内玩耍的拉塞尔指着朱璎的腰带愉快地宣布。 自从翠兰帮松赞-干布所赠的马命名之后,拉塞尔也开始热衷于命名这件事。 从城内饲养的牦牛和羊,一直到衣服、发饰或器皿,他都一一取了名字。 现在连朱璎都被盯上了。 令人惊讶的是,拉塞尔很懂得依特征或性质来命名,而且取了之后绝对不会忘记。 像是翠兰弄错了前几天才开始养的小狗名字,还被拉塞尔纠正。 「不对喔,母亲大人。不是乌尔,是乌摩啦。」 「白色的不是乌尔吗?」 「完全不对,白色的是耶布立姆。」 拉塞尔在纠正翠兰之际,语气也逐渐变得放肆起来;原本坐在床边地毯上缝衣服的燕莎也不禁拾起头来。 只要拉塞尔对翠兰的言行稍有逾炬,她一定会温柔地规劝他;虽然拉塞尔偶尔会有小小的反抗,但是依然会遵从她的劝诫。 「这样吧,母亲大人,再重新教您一次吧。 」 拉塞尔指着在地上跑来跑去的小狗,一只只地念出牠们的名字。 「谢谢,拉塞尔真聪明。」 翠兰抱起拉塞尔亲吻他的脸颊,拉塞尔大声地笑起来,然后从翠兰身边飞奔到燕莎的裙子后头。 但是,一听到利吉姆在外面说要进来的声音,一直笑声不断的拉塞尔突然脸色遽变;他先是躲在燕莎背后与墙壁之间的缝隙中,发现藏不住之后,又慌张地躲到翠兰怀里。 没过多久,利吉姆出现了。 看见翠兰怀中的拉塞尔,利吉姆的表情略显僵硬。 「怎么没向父亲大人问安呢?」 翠兰问拉塞尔,然后来回看着两人。 那天,当利吉姆与拉塞尔手牵着手来到翠兰房间时,两人都紧张得板着脸孔、满身大汗。 「午安,父亲大人。」 拉塞尔发出蚊子般细小的声音打招呼。 利吉姆「嗯」了一声。从容的语气中也可以感到一丝颤抖。 父子两人虽然面对面,眼神却没有任何交会。 「接下来要陪诸王到喀鲁丘河的河滨去踏青。」 「嗯,我也该一起去吧。」 「那么,我来帮忙准备。」 燕莎站起来,想从翠兰手中接过拉塞尔。 但是拉塞尔搂着翠兰的脖子不放,并用撒娇的声音恳求: 「母亲大人,我也想去。」 「这样的话,要向父亲大人拜托喔。」 翠兰拍拍他的肩膀,拉塞尔吞了一下口水,想要发出声音。 经过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后,他终于开口: 「父亲大人,我也想去。」 「可是拉塞尔又不会骑马。」 可以明显地听出利吉姆努力不让语调听起来很冷淡。 只不过对拉塞尔而言,问题似乎是出在内容而不是语调,他垂头丧气地靠在翠兰胸前,开始吸吮起自己的大姆指。 翠兰对利吉姆的回答微微感到吃惊。 四岁的小孩当然不可能会单独骑马,但是只要让他和别人同骑一匹马、靠着对方就可以了,至于最适当的人选,当然就是利吉姆。 「利吉姆,让拉塞尔和你一起骑不就好了?」 「啊?父亲大人的马?」 拉塞尔对翠兰提出的意见露出了为难的脸色。 「我比较喜欢母亲大人的马,带我一起骑嘛。」 利吉姆听到拉塞尔的话,嘴巴不自觉地一张一合的。 他大概正在思考是否该稍微责骂一下拉塞尔,或者诸如此类的事吧。 然而,利吉姆没有任何响应便转身离开,最后还是由燕莎追出去得到许可后,拉塞尔才得以同游。 从西北方流向东南方的喀鲁丘河位于逻些西边,与东边的河流一起从上游带来肥沃的土壤;两条河在逻些的南边汇流,形成了一片美丽的大自然。拥有河谷间的土地,再加上稳定的气候,逻些的丰饶,全仰赖东西这两条河流。 利吉姆挑选的地点是喀鲁丘河的上游区域,离逻些的中心很远;不过,吐蕃人似乎和长安的人民一样喜爱游山玩水,不但熟知游玩踏青的景点,就连出游的准备也很快就完成。 身为宾客的诸王们也都感到相当满意。 利吉姆到房间邀请翠兰一起参加后没多久,便在中午前带着一行人出城。 抵达河滨后,众人立刻搭起休息用的帐篷,厨师们也开始准备午膳。 男士们拿着饮料在阴凉处愉快地交谈,而妇女们则在浅滩戏水或到原野上采花。 所选择的河滨景点比翠兰想象中还要宽广。 从布满小石子的河边到覆着白砂的沙滩,还有一大片由肥沃黑土孕育出来的青翠草原与高低起伏的丘陵地。 耸立的岩山围绕着丘陵地的三面。 翠兰暂时先待在帐篷里与利吉姆一起渡过。 在这里,他们再次接受诸王的致意,并互相交谈着;有些小王重复着同样的话题,不过其中当然也有善于言谈的人,让翠兰开心地笑个不停。 这段时间,翠兰也一直注意着一同前来的拉塞尔;他在偌大的场地里跑来跑去、闪躲着看顾他的侍女。 看来没有同年龄的玩伴,拉塞尔一个人也能自得其乐。 至于姬儿的情形正好与拉塞尔相反,身边有许多人围绕着她。 姬儿巧笑倩兮地应付着周围的仰慕者。 「那位小姐是谁?」 来自波剖的王妃询问翠兰。 「是涅鲁的各什故大人的侄女。」 「还这么年轻就对他人的追求挺习惯的嘛。」 年约三十岁左右的王妃悄声批评着姬儿。 在游山玩水之际,有男性追求女性原本就无伤大雅;大部分的人都面带笑容看着姬儿他们,也有人故意戏弄想追求她的人。 在玩闹当中,略为耽搁的午膳也已准备齐全。 大家聚集在帐篷内望着种类繁多的菜肴;在河滨炊煮的餐点相当随兴自由,随风飘来的香味也令人食欲大增。 翠兰心想,该让拉塞尔吃点东西了。 她为了挑嘴的拉塞尔,特地请厨师准备几样他会吃的食物。 然而,此刻却遍寻不着拉塞尔的踪影。 翠兰三番两次张望寻找,才在帐篷外稍远处的原野上发现了单独漫步的拉塞尔。 只见他不时弯下身子,好像在采花。 「明明再三叮咛过不准他单独行动的」 翠兰跑了出去,准备带他回来。 虽然距离有点远,但是也不需要骑马。深秋的绿色原野散发出阵阵清香,那温柔的阳光也令人心旷神恰。 「拉塞尔回来了!!」 翠兰边跑边呼唤着。 听到翠兰的声音拉塞尔拾起头,剎那间,翠兰感觉背后有道犀利的目光直射而来。 她回头一看,四下无人不,岩壁上停了一只老鹰,正盯着拉塞尔。 那只羽毛上有不少损伤的老鹰展开了巨大的翅膀,身体看起来非常庞大;强壮的爪子紧抓着几近垂直的岩壁,眼神异常地锐利。 翠兰察觉不对劲,于是加紧脚步奔向拉塞尔。 「母亲大人!」 拉塞尔大声叫着翠兰,精神奕奕地跑了过来。 同时,老鹰也蹬足飞离岩壁。 乘着风飞舞的老鹰突然在空中定了下来,接着滑行俯冲而下。 牠亮出了锐利的鹰爪,爪子的前端正对准了毫无防备的拉塞尔。 「拉塞尔!」 翠兰比老鹰稍晚一步,她拾足一蹬。 来不及了正当这么想时。 就在鹰爪将撕裂拉塞尔的喉咙前,翠兰实时抱住了拉塞尔。 嘶地一声,鹰爪撕裂了翠兰的袖子,而她也因为那股力量,整个人往前趴倒。 她怀中的拉塞尔则是仰躺在地。 「母亲大人」 「别抬头,拉塞尔!」 翠兰着急地命令他。 老鹰偶尔也会袭击人类。 但是,现在发生的事绝非寻常,老鹰如果不是极度饥饿,就是对人类怀有恨意。 正当翠兰还在猜想时,头部又受到了猛烈的攻击。 老鹰如果袭击失败,会返回展开第二波攻击,绝不会轻易放弃猎物。 幸好,鹰爪只掠过翠兰的头发。 然而,老鹰接着发出了疯狂的叫声,并且一直用爪子攻击翠兰的身体;那种痛楚就像是尖锐的细棒不停地刺在身上一样。 若继续这样被攻击下去 「姬儿!住手!!」 走投无路的翠兰听见远处利吉姆的怒吼。 她从手臂间的缝隙窥探声音传来的方向。 剎那间,她惊愕得颤抖不已。 姬儿架起了弓箭,对准翠兰及拉塞尔。 来自西方的美丽女子,那红色的嘴唇露出笑意,然后毫不犹豫地射出了箭。 同时,有人惊慌地叫喊。 碰!听到一阵刺耳的声响之后,攻击翠兰的鹰爪消失了,不,是老鹰被弓箭射穿,掉落在地上。 被射落的老鹰一动也不动。 从河滨吹过来的风让老鹰已经损伤的羽毛凌乱飞散。 不久后,利吉姆骑马飞奔而来,把翠兰从地上拉了起来。 而被翠兰压在身下的拉塞尔早已晕了过去。 翠兰轻摇他的身体,没过一会儿拉塞尔便回过神来睁开眼睛。 他一时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 但是当他转头一看到身旁的老鹰尸骸时,立刻搂住翠兰的脖子并大哭起来。 「已经不要紧了,别怕。」 翠兰抱紧拉塞尔,拍着他的背安慰他。 虽然利吉姆也伸出了手,但是拉塞尔一见到他,反而哭得更凶。 「这样吧,我先带他回城;你派两、三名可以信赖的护卫给我。」 翠兰抱着拉塞尔站起来,利吉姆也随之起身。 看他脸上的表情,显然不同意翠兰的提议。 「我也一起回去吧。」 「不行,才刚来不久就要众人回城,这样未免太招待不周了。」 「王太子的事可是事关重大哪。」 翠兰心想,也许吧。 只不过,几天前的狩猎也是在没有说明理由的情况下便打道回府了。 如果连续发生这种情形,恐怕会引起不信任感。 利吉姆以前曾经说过,吐蕃人重视面子的程度不输给汉人;实际与小王们欢谈后,翠兰也深深体会到这点。 尽管拉塞尔的确是王太子,但是在诸王的想法里又是如何呢? 前几天夜里,利吉姆自己也提过王太子的存在轻如鸿毛。 对王之子心存敬意是理所当然的,只不过,诸王是否视拉塞尔的地位在自己之上就很难说了。 况且,拉塞尔并没有受伤。 只不过是受到惊吓而大哭。 如果因此而中断郊游,说不定会给诸王留下轻率的印象。 「利吉姆留下来继续招待他们。」 翠兰有些踌躇着这种命令式的发言,但是此时的她恐怕比利吉姆还来的冷静,而望着拉塞尔的利吉姆,他的脸色十分难看。 「无论如何,我和拉塞尔一起回去。」 「翠兰,妳也受伤了。」 利吉姆脸色严肃,用指尖抚摸翠兰的鬓角。 虽然已经不痛了,但是还感觉得到肌肤上沾附着凝固的血块。 「流了很多血吗?」 「没有。」 「那就好,只不过被鹰爪擦过而己。」 在谈话当中,几名臣子匆匆赶到。 翠兰在他们的围绕下走向休息用的帐篷。 帐篷周围挤满了人,正在屏息注意事情的发展。 其中有面露关心的人,也有一副像在看热闹的人。 姬儿的身影也在其中。 她那娇柔似花的脸庞上,浮现出奇异的笑容。 翠兰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又似惊讶、又像嘲笑、却又存着敬意的复杂笑容。 「请原谅我的无礼。」 姬儿优雅地低下头。 翠兰反射性地从容点头,以充满英气的声音响应她: 「姬儿殿下,您射得真是太神准了。」 这是发自真心的赞美。 姬儿听到此话却露出心虚的表情。 「真是抱歉,因为王太子已经累了,恕我先行失礼。」 翠兰对众人行注视礼,然后和拉塞尔一起骑上备好的马。 原本担心拉塞尔是否会再次大哭,好在他乖巧地靠在翠兰胸前吸吮着大姆指。 翠兰返回城内,让拉塞尔在自己房间里休息。 她陪着拉塞尔一起躺在床上,然后轻轻拍着他的背;拉塞尔吸着指头,很快便睡着了,翠兰望着他,不知不觉也陷入梦乡。 「翠兰,我要进来啰。」 翠兰被利吉姆的声音惊醒,慌忙起身。 小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夜幕低垂。 利吉姆没有等到翠兰回应,便径自走进房内。 翠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要求利吉姆保持安静。 利吉姆凝视熟睡中的拉塞尔,然后望向翠兰。 「伤势如何?」 「只是擦伤而已,燕莎已经帮我擦药了。」 「小王们很赞赏翠兰坚毅的态度。」 又在胡扯,翠兰原本正要脱口而出,却又慌张地把这句话吞回去。 反正只是客套话吧。翠兰返回城里后,看到镜中自己的脸时,被那惨不忍睹的模样吓了一跳。 她不仅披头散发、脸上也沾满了泥土和血迹。 没想到拉塞尔居然没被吓到,还敢抱着这副德性的她。 「拉塞尔没哭就睡着了呢。」 「是啊,看来他已经镇静下来了。」 「老鹰的尸骸带回城里了吗?」 翠兰一问,利吉姆便挑起眉毛。 「翠兰果然也觉得不太自然吗?」 「嗯,虽然不是不可能,但是因为吐蕃有『魔术师』。」 利吉姆听到翠兰的话,换他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翠兰安静。 所谓的魔术师,是指能操控肉眼看不见的『精灵』之人;在吐蕃有各种不同的『精灵』,有的似乎会对人造成危害,有的则对人类稍有帮助。 翠兰在来到吐蕃之前,也曾经被少年魔术师所操纵的精灵推落到河里。 但是,精灵不会危害持有护身符的人;所以现在翠兰她们的衣服里面都缝有护身符。 尚未来到吐蕃之前,她曾非常紧张是否踏入了精灵栖息之地,但是现在她只把这些当成神话;只不过,依然严禁提到精灵或魔术师的传言。 而且,根据来逻些途中所闻,任意操纵野兽这件事比提起精灵的传言更为禁忌。 吐蕃人坚信,此世的生命结束后,会骑上神所差遣而来的马,并由圣羊引导、飞越七座山岭,然后进入『永生不死的国度』。 根据传说,若非为了食用或是割取毛皮,而做出违反兽类自身意识的不当行为,将会引起马与羊的愤怒,届时牠们将不会引领亡者前往『永生不死的国度』,而且在翻山越岭途中,亡者将会不断遭受大量野兽的啃噬。 所有的魔术师都惧怕这个传说。 「但是,老鹰是可以加以训练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拉塞尔可能会再次遭到袭击。」 利吉姆森冷僵硬的声音令室内的空气为之冻结。 翠兰抿着嘴唇,凝视拉塞尔的睡脸。 第六章 水晶的启示 真是奇怪 朱璎躺在床上歪头思索。 最近四天早晨,她躺在床上时都会有一股疑惑。 她的疑惑来自古辛。 每天清晨,古辛都会穿过朱璎房前的走廊前去净身;他在为了圣寿大典而戴上面具之前,就一直都有这个习惯。 虽然古辛一直维持这个习惯但是朱璎开始注意到此事,则是在来到此城之后的这一个月左右。 因此她并非十分有把握,只是歪着头倾听古辛的脚步声。 果然今天早上还是不一样 朱璎房前的走廊上铺满了削成薄片的彩色石头。 虽然是为了提高装饰效果,但是因为石头微微凸起,所以只要一踩上去便会喀喀作响。 朱璎入城以来,经过她房前的古辛的步伐都相当一致。 但是这四天却变得相当杂乱。 是从为圣寿大典戴上面具的第二天早上开始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因为戴了面具让步伐变得不稳。 不过,根据与她较熟的侍女所言,从面具外虽然看不见古辛的脸,但是从内侧向外看的视野似乎很清楚。 更何况,大典当天要走很长一段路,还要占卜、并接受神嘱,怎么可能会因戴面具而难以行走。 仔细一想,侍女的话确实有理。 既然如此,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面具下的古辛被其它人取代了吗? 朱璎一直在思考着这件事。 利吉姆在昏暗的早晨中醒过来,他仰躺着并移动左手探索自己身旁的位置。 没有人在身旁。 这里是利吉姆的房间。 自从来到逻即位些之后,他一直都是使用这个房间;即便在琼结迎娶蒂卡儿之后,也不曾在她的房里醒来过,一直都是睡在自己的房内。 对利吉姆而言,独自从睡梦中醒来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是,自从和翠兰结婚之后,他就像既定行程似地每天都会查看一下身旁;如果翠兰不在,他总会感到有些失落,然后怀着不满足的心情起身下床。 他在前往河源之前,完全无法预料到自己会变成这样。 当他茫然地望着天花板时,桑布扎的声音从外头传来。 「利吉姆殿下,请问您起身了吗?」 「嗯,醒了。」 利吉姆从床上起身,并胡乱地抓理一下浏海。 准许他进来之后,白发苍苍的大臣现身。 「我来报告关于老鹰的事件。」 「有眉目了吗?」 桑布扎说了一声:「请容我失礼。」便走近挺直身子的利吉姆。 但是,他在开始报告之前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并挖苦地说: 「听说,翠兰殿下被拉塞尔殿下抢走了?」 「再讲这些闲话就把你扫出去。赶快说明要事。」 「攻击拉塞尔殿下的老鹰果然是有人豢养的,牠的脚上有个训练时留下的伤痕。」 嗯,利吉姆从鼻子哼出回应。 「您认为放老鹰的和在狩猎场射箭的是同一人吗?」 「很难断定。」 桑布扎低语,然后瞇起原本就很细小的眼睛。 「射箭的人很明显是想要利吉姆殿下的命;但是,放出老鹰目的是否在于杀人,这就不能肯定了。」 「拉塞尔还是个小孩,老鹰对他而言够危险了。」 「但是,利吉姆殿下,只要卫兵或武将把牠射落就没事了啊。」 「就像姬儿所做的一样吗?」 利吉姆不悦地皱起眉头。 「就算被老鹰袭击,对着翠兰和拉塞尔放箭仍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能够确定的是,翠兰殿下与拉塞尔殿下因为她而没有受到严重的伤害,姬儿殿下的技术甚至高明到让翠兰殿下称赞;那一箭正中老鹰的心脏。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是无法像她那样把弓拉到底的。」 「凭一介女子的本领,能把弓拉得那么开吗?」 「翠兰殿下不也是使剑高手吗?」 「是啊,还拥有一把叫做朱璎的怀中宝剑呢。」 利吉姆反驳桑布扎,想要趁机揶揄他。 然而,话才一出口,自己也深有同感。 翠兰的那名侍女总被人们批评不起眼,但是她就像伪装自己来守护鸟巢的鸟儿一般。 在人前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让对方失去戒心;事实上,她那一对眼睛正在仔细地观察对方的弱点。 再加上她还是一位优秀的占卜师。 她的占卜似乎会依占卜对象或希望的内容而影响到准确度;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件,她全都占卜过,除了特别警告要小心姬儿之外并没有任何结果。 「对了,利吉姆殿下,您不觉得古辛的样子有点奇怪吗?」 是啊,利吉姆低声同意桑布扎的话。 「你也发现了吗?他的步伐很凌乱,而且还怪异地摇晃肩膀,如果是受伤了,那我们应该要主动注意,因为此刻古辛无法开口。」 听到利吉姆的话,桑布扎也低声笑了起来。 「刚才朱璎小姐也来与我商量过同样的事,朱璎小姐似乎怀疑古辛是否被掉包了。」 利吉姆皱起眉头,认真地盯着桑布扎。 「桑布扎,此话当真。」 「如果是真的,那事态可就严重了。」 桑布扎不慌不忙地提出他的见解。 「现在这个时期也无法停止古辛的斋戒,万一草率处理而让诸王有机可乘的话,绝非理想之计。」 「那你有何打算?」 「我想带朱璎小姐到古辛的母亲那里,请她占卜古辛的下落。她说过,若能借助古辛母亲的力量,也许可以算得更精准。」 「但是」 「当然,只要结果显示出古辛还在城内,就不会有问题了。」 桑布扎及时制止利吉姆的反驳。 「只不过,如果是在别的场所虽然史无前例,但是我希望您能够命令古辛卸下面具。」 「要中止圣寿大典吗?」 「只要再次任命新的古辛,并重头再来一次即可。」 「看来得尽可能私下解决此事哪。」 利吉姆低语,桑布扎也点点头。 「因为,想要找到能媲美现任古辛的『古辛』很困难。」 桑布扎拍了一下膝盖站起身来。 「那么,我想马上出发,请随时注意自己周遭的安全。」 「你们一路上也要小心注意。」 桑布扎点头向利吉姆致意后便离开房间。 接着,利吉姆步入邻室更衣。 听完了桑布扎的报告,利吉姆立刻前往翠兰的房间。 只见翠兰已经起身并换好衣服坐在床上,拉塞尔则坐在她的膝上背靠着她,双眼无神地吸吮着大姆指。 翠兰出声呼唤他才稍微有些反应。 利吉姆在翠兰身旁坐下,拉塞尔也只是转动着眼睛看他。 「他从昨晚就是这个样子吗?」 「嗯。不过,只要让他好好休息,情绪应该就会安定下来了。」 翠兰一边温柔地抚摸拉塞尔的肩膀一边回答道: 「也有可能是最近城内人多,所以他的情绪比较亢奋的缘故吧。」 「妳认为他能出席圣寿大典吗?」 「这就不知道了,总之不要太勉强他。」 那可行不通,利吉姆没有说出这句话。 尽管利吉姆并不想让诸王知道王太子拉塞尔的弱点,但是翠兰说得也 没错,过于勉强反而会使拉塞尔的状况更加恶化;朱璎和桑布扎一起出城的事,也等到待会儿换个场所再告诉她吧。 「翠兰,我想,还是先让姬儿回涅鲁去吧」 「因为她朝拉塞尔射箭的关系吗?」 翠兰看来有点惊讶。 「那是吐蕃的行事风格吗?当然,在大唐帝国将弓箭瞄准王室的人也是不被原谅的。」 「也没有那么严重。」 「这样的话,既然她专程从远方来此,让她待到圣寿大典结束如何?」 利吉姆露出微笑,并轻吻翠兰的脸颊。 「既然翠兰都这么说了,就顺妳的意吧。」 「如果你见到姬儿殿下,请再次帮我向她道谢。」 利吉姆正要踏出房间,却因翠兰的请托而停下脚步。 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现在正要去见姬儿? 利吉姆讶异地回头,而翠兰则用一副『还有什么事吗?』的表情歪头看他;利吉姆把头一横,大步走出房间。 这种无言的交谈令他稍稍感到满足。 因为利吉姆不便造访姬儿的房间,所以请她到别的地方。 为了不让她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还请了一位意气相投的武将陪同,利吉姆原本并不是如此多心的人,但是他不想引起翠兰误会,因此不得不谨慎点。 「按您的吩咐,姬儿前来叩见殿下。」 姬儿走进房内,她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戴着硕大的琥珀项链,耳朵上装饰的大颗土耳其石耳环散发出蓝色的光芒。 虽然还是大清早,她却已经用心化好妆了。 夜晚的宴席上,在兽脂灯的朦胧灯火照耀下还没什么感觉,但是她的容颜在微亮的朝日之中却显得稚气。 姬儿进来之后看着利吉姆的脸,又瞄了一眼陪在一旁的武将。 「知道为何唤妳前来吗?」 利吉姆单刀直入地问。 姬儿最初一脸不知情、还故作可爱地将头歪向一旁,但是没过多久态度就转变了。 「是因为昨天在河滨发生的事,对吗?」 她的口气也不同了,虽然声音依旧沙哑,却有一股独特的英气。 「虽然您并没有责骂,但是我非常明白,尽管当时情况紧急我仍不该将弓箭瞄准王妃殿下和王太子殿下;若您下令的话,不待圣寿大典举行,我会立刻返回涅鲁。」 「不,允许妳继续留在此地。」 利吉姆的回答让姬儿一阵讶异。 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姬儿是否期盼能被命令返回家乡?刚才那些圆滑的说词也许正表示了她的心情。 「这是翠兰殿下的好意吗?」 姬儿询问。 利吉姆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回答:「是的。」 「她希望我为她传达,谢谢妳救了她与拉塞尔。」 「真是天真。」 姬儿再度改变语气,喀喀地笑了起来。 「还是说,她愿意承认我成为您未来的小妾了呢?」 「我正要和妳谈这件事。」 利吉姆沉重的语气令姬儿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虽然这是五年前的事了,但我是为了向叔父报告和蒂卡儿的婚事才拜访涅鲁。姬儿当时只有十岁,所以我不可能承诺要纳妳为妾。」 「您果然还是不记得哪。」 姬儿露出暧昧的微笑。 「您说得没错,承诺一事是我编的,不过」 「什么?」 「骑马奔驰那件事是真的。」 姬儿冷静且清晰地叙述着,眼神抛向远方。 「我从涅鲁城的窗口往外看,见到利吉姆殿下的来临;取得伯父的允许后,您带我骑上黑色的马驰骋到湖畔。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美丽的景色。」 「那里是姬儿的故乡不是吗?」 利吉姆纳闷地皱起眉头,姬儿打从鼻子哼出笑声。 「唉呀,利吉姆殿下,与思慕的殿下一起欣赏的景色可是格外不同哪。」 「但是,妳对我并没有爱慕之心。」 「不,我朝思暮想的都是利吉姆殿下的事。」 姬儿往前一步走到利吉姆面前。 两人的距离近到再差半步就会碰触到对方了。 利吉姆不自觉地想拔出剑。 姬儿旋即按住利吉姆放在剑柄上的手,并将唇贴近他耳边悄声地说: 「注意古辛。」 她的低语出乎意料地认真而严肃,而且她未经利吉姆允许便转身背对他,并以优雅的姿态步出了房间;那模样,彷佛是悠闲阔步于山林间的豹。 犹如孤独而美丽离群索居的野兽。 利吉姆心想,是否应该要叫住姬儿,再向她询问一些问题。 然而,她只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少女。 踌躇之间,她已消失于房间外头。 利吉姆抱着满是疑问的心情,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两名武将齐夫尔和可鲁古姆陪同下,朱璎和桑布扎同乘一匹马出城,日落前抵达了古辛母亲的家。 这里是逻些城外以南的地方。 建在半山腰上的房子和一般房子一样是石造屋;虽然是一栋大约定十几步便可绕完的小房子,但是日照十分充足。 小麦在屋外晒着并闪耀着金色的光辉,为单调的景色增添了几分色彩;一个接着一个紧铺在墙上的牦牛粪,看起来也好似屋子的装饰品。 朱璎等人一靠近屋子,就有一只大黑狗奔了出来、狂吠不止。 这时从里头走出一位女性喊了一声,大狗立刻停止吠叫,并跑向牦牛正在吃草的山坡斜面上。 「您是古辛的母亲吧?」 桑布扎温和地询问,那名女性则沉默地低下头。 这是在面对意外的访客时才会出现的态度。 桑布扎把马系在屋旁的栅栏上,然后带着朱璎一起进入屋内。那名女性送来了装着水的器皿。 「要不要我去挤点牦牛的奶来喝呢?」 从她那丰润的嘴唇里发出口音很重的汉语。 「如果不麻烦的话。」 朱璎礼貌性地以吐蕃话回应。 女子露出温和的笑容,深深地点了一下头。 古辛的母亲并非朱璎想象中那般削瘦;她是一位虽然身材瘦弱,却十分健康的女性;外表看起来或许不是很坚毅,但是黑色的眼睛却炯炯有神。 「有好吃的奶油喔,要不要一起尝尝?」 「谢谢,那我就不客气了。」 朱璎回答后,古辛之母笑得更开心了。 吐蕃人喜欢奶油,但是不会单独品尝;通常奶油会和烤饼或肉干一起搭配食用。朱璎也猜得出,她大概会招待他们一餐。 果然,她们在屋外享用了一顿充满人情味的午餐。 自制的奶油、烤饼和肉干都是简单朴素的口味。 牦奶的甜度也刚刚好,想到古辛是被这种乳汁养育长大的,朱璎不禁感慨万千,但是随即又想起他是在汉土长大的。 古辛的母亲也因为嫁到异国而受了不少苦吧。 「汉土来的小姐,今天造访这里有何贵事呢?」 用餐后休息了一会儿,古辛的母亲问道。 朱璎起初有点犹豫,最后还是决定不要有所隐瞒,将自己的担忧全盘托出。 这样也有助于古辛的母亲坚定寻找儿子的决心,若含糊其词,反而会影响占卜的结果。 无论如何,若要占卜古辛的行踪,她需要长时间来束缚自己。 占卜有其最适当的瞬间。朱璎 首先要做的,就是等待那个时机来临;接着必须为了提高集中力而舍弃自我,以利在最佳的时机转换十八次水晶的排列。 这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 假如古辛的母亲不希望知道占卜的结果,那么原先就很费时的占卜程序将拉得更长,因此必须以最真诚的态度来与对方交涉。 「您说应该在城里的那孩子,现在变成了别人?」 古辛的母亲听完朱璎的解释后,以不安的口气询问。 朱璎歪了一下头,诚实地表示: 「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小姐却有所怀疑。」 看到古辛的母亲表情变得暗淡,朱璎一鼓作气接着说下去。 「我并不认为古辛有参与某种阴谋。我担心的是,他很有可能被怀有邪恶目的之人囚禁起来了。」 朱璎点着头并加强语气。 「当然,希望这些全都是我的杞人忧天。刚才也解释过了,近来城内接连发生了很多事,为了平安地迎接圣寿大典,请您务必协助我们。」 「我明白了。」 古辛的母亲叹了一口气后点点头。 她那张担心的容颜,看起来又更苍老了一些。 朱璎进到屋内和古辛的母亲面对面坐在简朴的地毯上。 她从丝绸袋中取出水晶片,古辛之母的眼睛亮了起来。 「用这个吗?啊,不能和您说话对吧?」 「不,若您不介意的话,请告诉我一些古辛的事。」 「唉呀,都是些母亲夸赞自己小孩的话喔。」 她无力地笑着。 古辛之母在昏暗的屋内看来格外憔悴。 「古辛是非常优秀的人呢。」 这是朱璎的肺腑之言。 这位母亲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是啊,他是个心地善良的孩子。虽然年轻气盛、又为了思虑不周的我而受尽辛劳,但是他总是开朗地鼓励着我;当松赞-干布大王命令他担任利吉姆殿下的古辛时,他也很高兴能为利吉姆殿下效劳。」 「王妃殿下也相当依赖古辛呢。」 「真的吗?那真是荣聿。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说要成为联结吐蕃和唐的桥梁;虽然语言、风俗习惯不同,但是同样都是会欢笑、会哭泣的人类。」 她的笑容和古辛重迭在一起了;这一瞬间,朱璎抓住了游走在空气中的透明之龙。 这就是称为『占卜时机』的龙。 它预告了占卜的最佳时机。 朱璎露出微笑,把自己的意念注入手中的龙;她眼前的景色全部消失了,只有模糊的黑暗逐渐逼近。朱璎的身体化为容器,内部充满了透明的气体。 在那之中,唯有龙的起伏能左右朱璎的意识。 右边、左边 朱璎将水晶片分成左右两边,但是并没有低头看。 右边代表『地』,左边代表『天』。 古辛的母亲畏畏缩缩地伸出手,将被分到右边的其中一片水晶移到一旁。 那表示『人』也就是古辛。 朱璎没有理会被移走的水晶片,她开始四片四片地排起左右两边的水晶片,直到右边的水晶剩下二片,左边的水晶也剩下二片之后,朱璎将这些剩下的水晶片一起放到一边,然后再用剩下的四十四片重复同样的动作。 就这样一边减少水晶片的数目,一边持续了三次相同的动作。 在这之中,显现出了阴阳之别。 然后,她再次使用全部的水晶片,又重复了三次同样的排列顺序。 接着又重复了六次这三个程序。 最后,终于显示出了六十四卦的其中一卦。 朱璎让身体沉浸在黑暗之中,并眺望胸中显示出的结果。 毫无根据的怀疑踩住虎尾流水溶于水中的血大小不一的接点死者被食尽 一阵恶寒爬上了背脊。 朱璎的身体不小心动了一下,突然,她从体内的『气』中恢复了意识。 龙的『气』一下子全流入了意识中。 朱璎彷佛意外落水一般无法呼吸。 要溺水了! 朱璎无意识地挥舞着双手、抓住了某个人。 唰地一声,水在一瞬间退去。 她全身湿淋淋地倒在河边,脚边则是一条和缓的小河,再向前一点,则有一条大河与其汇流。 河边有好几个巨大的岩石。 她看到古辛站在岩石上。 他站在那个看起来似乎不易站立的岩石尖顶,但是身体丝毫没有摇晃。 虽然距离很远,但是朱璎依然看得见古辛的表情,古辛的双唇发青、两颊下垂,从两颊肌肉的缝隙间,可以看到他洁白的牙齿。 古辛 古辛伸出左手,就像是在响应朱璎的呼唤。 仔细一瞧,白色的手指竟是骨头。 接着,白骨七零八落的松开、掉入河里。 不行! 古辛对她说:「回去吧。」 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摇晃着朱璎的身体,眼前的景象还有体内捕捉到的龙顿时消失无踪,然后,她的耳边传来女性担心的声音。 眼睛慢慢睁开后,她看到了古辛之母的脸。 「小姐!!妳到底怎么了!?」 追问的声音里完全没有任何恶意,只有满满关怀朱璎的温柔。 朱璎的双眼不停地流下眼泪。 定下神后,她才注意到屋内一片昏暗,夜幕早已低垂;朱璎仰躺着,朦胧的视野里只看见被煤炭熏黑的天花板。 拉塞尔坐在床上,正在玩着一只玩具马。 但是若不加以说明的话,恐怕没人看得出来是匹马;那是翠兰用碎布缝的替代品,另外缝上的四只脚还可以前后摆动。 自从在郊游时被老鹰袭击后,拉塞尔就一直待在翠兰房内。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似乎就会想起那时的惊吓,然后马上放声大哭。 因为拉塞尔寸步不离翠兰,所以自然而然地,她也几乎都待在房内;自从那天的郊游活动之后,她就没有再现身招待诸王及贵妇人们。 并由堤-涩鲁代替翠兰担任接待工作。 翠兰偶尔会在走廊上与他擦身而过;眼袋与日浮肿的堤-涩鲁会一边露出疲惫的笑容一边关心拉塞尔的状况。 翠兰会告诉他,拉塞尔还不错。 尽管饮食有点不均衡,不过都有进食,晚上也睡得很安稳。 利吉姆带着小狗来探望他时,两人也会高兴地一起玩耍;虽然拉塞尔对父亲的态度依然有些拘谨,但是偶尔也会用撒娇的口气要糖果吃。 然而 另一方面,翠兰不得不担忧起拉塞尔继承王位的困难性。 拉塞尔曾经自己说出『要让出王位』的话,听来并不像小孩子的胡言乱语;可能是因为他的身体状况与个性造成他说出这种话的吧。 与年纪相仿的小孩相较之下,拉塞尔发挥了比大人还敏锐的洞察力。 或许就是这个杰出的部分使他的精神负担更加沉重。 她多么希望拉塞尔能抛开王位继承的重担、舒展他的身心,就算只是暂时也好! 翠兰一直这么想着。 因为翠兰亲身体验过那种被强迫扮演不适合自己角色的痛苦。 只是,这并非刚嫁入此地的异国女子所能插手的问题。 强力主张王位要由父传子继的松赞-干布,是如何看待自已的孙子呢? 「吶,拉塞尔,你有见过祖父吗?」 翠兰一问,坐在地毯上缝衣 服的燕莎便抬起头来。 「拉塞尔殿下曾住在琼结,不过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燕莎笑着说。拉塞尔嘟起了小嘴。 「我还记得喔,爷爷脸上有很多胡子。」 「对了,拉塞尔殿下称大王为『胡须爷爷』呢。」 「『胡须爷爷』啊。」 翠兰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留了很多胡子的老人。 听说松赞-干布今年已经六十岁了。 虽然利吉姆说过吐蕃的王位是因他而存在的,但是这一连串的事件也会与他有关吗? 话说回来,听说也是他任命古辛为『古辛』。 桑布扎和朱璎前去拜访古辛的母亲,目前尚未返回。 再过几天就要举行圣寿大典了。 翠兰的内心祈祷着,不要再发生任何风波。 等到朱璎的精神状态安定下来之后,桑布扎走出了古辛母亲的家。 占卜的结果虽然已经出来,但是朱璎却不愿开口。 古辛的母亲也一样,什么都没问。 可是当她们忧愁地四目交接时,彼此都不禁垂下头来。 桑布扎见到她们这种模样,已能猜测到古辛的死亡。 「接下来该怎么做呢?」 骑马离开古辛之母的家后,桑布扎自言自语道。 「古辛,在河川下游。」 朱璎以僵硬的声音响应。 「嗯。」桑布扎回了一声,便开始动脑思考。 是要就此回城向利吉姆报告此情况呢?还是将古辛的遗体带回城里,然后通知诸王发生了意外呢? 他认为后者才是正确的处理方法。 如果利吉姆单方面宣布中止圣寿大典,势必会引起为了大典前来的众人不满。 通知诸王前,得先抓住冒牌的古辛。姑且不论是否要在众人面前戏剧化地剥下那副面具,就算在逮捕之后加以说明,也不一定能让诸王认同。 桑布扎认为还是需要古辛的遗体。 「朱璎小姐,妳知道遗体在那里吗?我想应该先去带回,但是棘手的是,这可能需要花上几天的时间。」 「是在二条河流交会的地方,那里有个很大的尖顶岩石,就在那岩石上」 「古辛在那儿吗?在岩石上面?」 桑布扎反问,朱璎无奈地点头。 「他已经死了,但是虽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我以某种形式看见了残留在古辛体内的灵气,他好像想告诉我们什么事,而且我还听见他说:『回去吧。』」 「原来如此,朱璎小姐和古辛一样,都是看得见灵界景象的人。」 桑布扎点点头,把同行的武将齐夫尔和可鲁古姆唤来;分别在前后担当护卫的齐夫尔和可鲁古姆立即敏捷地骑马靠过来。 「你们其中一位先回城里,向利吉姆殿下报告详细内容。」 「报告古辛的死讯是吗?」 可鲁古姆吞吞吐吐地问。 桑布扎沉痛地回答:「是的。」 「我们会在圣寿大典之前赶回去:另外提醒利吉姆要格外谨慎小心。」 「那么,由我继续保护两位。」 利吉姆的『共生』齐夫尔如此表示,于是大家结束了简短的商议。 负责传令的可鲁古姆策马而去,桑布扎一行人则是前往河川下游。朱璎所说的地方,大概是那两条流过逻些东西侧的河川交会之处。 距离并不算远。 但是也不能说很近。 即使找到了遗体,要打捞上来可能也得花点时间。 桑布扎在脑中计算着距离圣寿大典的剩余天数,然后悄悄叹息着。 不管怎么算,时间都非常紧凑。 可鲁古姆回到城里,并没有直接向利吉姆转达桑布扎的报告。 他太过年轻而思虑不周,居然向前来取马的赭面男子透露了报告的内容。 高谈着古辛不幸遭遇的可鲁古姆,竟被那名男子拿出的白刀刺进腹部。 可鲁古姆嘟囔几声后随即倒下。 赭面男子迅速地扶住他的肩膀,试图不让其它人察觉异状。 另一个男人询问撑起可鲁古姆肩膀的赭面男子:「发生什么事了?」 赭面男子笑着说:「他太累了吧。」 第七章 祈祷之日 圣寿大典当天早晨。 翠兰天还没亮就已起身,在燕莎的协助下,她穿上绣有华丽装饰的特制礼服。 拉塞尔抱着小黑狗横卧在床上,意识蒙胧地享受着清晨的美梦。 尽管室内飘荡着冷冽的空气,但是利落地绑着腰带的燕莎,额头上却已经冒出汗滴。 「怎么样?不会太紧吧?」燕莎问。 「不会。」翠兰回答道。 从刚才开始燕莎便不停地喃喃自语;她一会儿赞扬、一会儿又批评自已缝制的衣服。 不久后,利吉姆将在古辛的陪同下前往『西方山峰』。 诸王与其家臣、卫兵都跟随在后方,翠兰则将留在城内目送他们上路。 至于朱璎和桑布扎则尚未返回。 「好了,可以啰。」 啪地一声,燕莎用手掌击打翠兰的腰间。 中年女性好像都习惯在帮别人着装之后,拍打对方的腰身;翠兰回想起长安老家的奶妈,不禁露出微笑,而燕莎也回以满足的笑容。 「接着,来帮拉塞尔殿下换衣服吧。」 「嗯我还想睡嘛。」 拉塞尔被摇醒,迷迷糊糊地回应。 「不行唷。」 被燕莎规劝之后,拉塞尔才缓缓起身。 「我不用去山上不是吗?」 拉塞尔让燕莎脱下自己的睡衣,并小声地抱怨着。 「既然这样就不用换衣服了,对不对?」 「您还是会在众人面前出现喔。而且还可以看见利吉姆殿下的英姿,不过,桑布扎大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呀。」 燕莎一边整理拉塞尔的衣领,一边喃喃自语。 「就算受到松赞-干布大王的深厚信赖,但是排名第三的大臣居然在圣寿大典当天缺席,未免太不得体了;除了宰相喀鲁大人之外,桑布扎大人可是第二高官哪!必须和堤-涩鲁大人一起站在利吉姆殿下左右两边,执行双手举剑的任务呢。」 「这是一定得遵守的规炬吗?」 「当然啊,但是若桑布扎大人不在的话,应该会由提珊大人递补吧。」 翠兰心想,那还是可以变通的嘛。不过她并没有提出反驳。 「来,拉塞尔殿下,我们走吧,和大家一起到广场等待古辛。」 和翠兰相较之下,拉塞尔很快就整装完毕了,翠兰将他抱起。 「母亲大人,既然留在城内,那我们一起去找乌摩嘛。」 拉塞尔是因为身体状况不佳才被留在城内,但是他却毫不在乎地提出新点子。 不过,翠兰还是立刻就答应了。 「嗯,好啊,去找乌摩吧。」 现在正适合寻找两天前就不见踪影的拉塞尔爱犬。 大家发现小狗不见后都非常担心;然而之前聚集在城内的群众实在太多,所以无法顺利到处搜寻。 「翠兰殿下,请不要进入客人的房间喔。」 燕莎像是对年幼的小孩说话般,不安地叮咛着翠兰;她苦笑着点头,并在燕莎的催促下步出房间。 翠兰她们穿过灯火摇曳的漆黑走廊,走向城门前的广场。 根据前几天利吉姆所说,为了参与大典而前往『西方山峰』的众人将于山脚搭起大帐篷,等到迎接到接受上天旨意的王回来之后,就会献上祭祀的供品,并演奏音乐直到夕阳西下,然后再返回城内举行热闹的晚宴。 到了外头,城门前的广场上虽然挤满了人群,但是在严肃的祭典前,不但没有任何叫喊声,甚至也没有任何人在窃窃私语。 在难以找到空隙的拥挤状态中,广场上热气沸腾,人们都大口地呼吸着,四周鸦雀无声、只能听见急促的呼吸声,着实令人感到不舒服。 利吉姆身穿祭典的服装站在人群中心。 翠兰抱着拉塞尔站在他身旁,口中念着希望路程乎安顺利的祈祷文。 此时,戴着面具的祭司出现了。 古辛抑或是假冒的古辛。 翠兰聚精会神地盯着这个戴着面具的男人。 他的身材与外型都和古辛一样,就连垂在背后的亮丽长发也和古辛相同。 不久后,一行人跟随着沉默不语的古辛往城外走去。 翠兰和拉塞尔一起目送这支浩大的队伍出城。 当前往『西方山峰』队伍的最后一人也消失在视线里之后,翠兰便带着拉塞尔返回房间。 但是,当她们走在走廊上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了小狗的叫声。 虽然声音很微弱,但是听起来却相当急促。 这几天城里非常热闹,拉塞尔的小狗却喜欢在忙着招待客人的侍女后面打转,或许是因为这样被关到木箱里或其它地方了。 「不好意思,可以先带拉塞尔回房间吗?」 翠兰将拉塞尔交给燕沙。 「怎么了?」 「我听到乌摩的叫声。」 假如牠被关在某个地方的话,得赶紧把牠找出来才行,等到小狗连发出声音的力气也没有的时候就太迟了。 翠兰屏息聆听着从远处传来的狗叫声。 「乌摩!!乌摩!!」 翠兰时而呼叫小狗的名字,时而用舌头发出兹、兹的诱导声,并且循着发出声音的方向走去。 小狗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是来自中庭。 说不定牠正在马厩里和其它小狗玩耍吧。翠兰朝马厩走去,那微小的叫声越来越清楚。 马匹们全都被带出去搬运圣寿大典的物品,因此马厩里头空荡无比。 马夫们也全都不见人影,大概是结束早晨的忙碌工作后去用早膳了。 「乌摩,你在哪里?」 翠兰穿过杂乱的马厩往后面的仓库走去。 石头砌成的仓库里储存了冬季的干草粮;前一阵子才刚搬入大量干草的仓库,入口处安上一块木板门。 小狗应该就是误闯到这里来吧。 不出所料,小狗的声音从仓库中传了出来。 走近一听,声音似乎还很有活力。 「原来你在这里啊,乌摩。」 翠兰苦笑着,并把手上的提灯放到墙边的台子上,然后挪开入口沉重的木板门。 然而,原本应该会高兴奔出来的小狗却久久不现踪影。只听见牠的叫声。 翠兰觉得事有蹊跷,便走进仓库。 从那个位在挑高屋顶附近的小窗,可以瞥见清晨的天空依然昏暗;一层又一层堆积起来的干草发出了阵阵芳香。 从木板门的缝隙间射进来的摇曳灯火,映照着布满在整个仓库中由干草扬起的粉尘。 乌摩就在里面。 那只花斑小狗好像是要告知什么似地,对着干草堆不停吠叫。 小巧的鼻子拼命地嗅着!在牠的鼻头前,竟有双男人的脚。 翠兰的心脏猛然地跳了一下。 若从干草堆下露出来的是活人的脚,也未免太奇怪了;虽然只是干草,但是大量堆积起来,也是相当沉重的。 压在男人身体上的干草重量不是活人能承受得住的。 翠兰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男人的脚拉出来。 原以为干草堆会崩塌下来,但是想不到她轻易地就将那具尸体拉出来了。 被拉出来的男人身上沾有干涸的血迹,腹部的地方血色最深,大概是腹部被刺而死的。 翠兰凑近前看男人的脸,惊觉他是桑布扎身边的武将可鲁古姆。 翠兰心想,无论如何必须先赶紧离开仓库。 「乌摩,过来。」 翠兰呼唤小狗来她身边 。 然而,正当她伸手准备抓起小狗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 回头一看,眼前站着两个赭面男子。 仓库入口的木板门已经完全被挪开,两名男人手上都拿着剑。 「唉呀,被发现了吗?」 站在前方的男人笑着说。 那是一个貌似螳螂的男人。 站在后面的人则与他相反,是一个圆睑男人。 翠兰从未在城内见过这两个人。 「请妳别出声喔。」 站在前方的男人说道。 翠兰沉默地点头。 狭窄的仓库只有一个出入口,因此他们只能一前一后地站着。 想在如此狭小的场所使剑是非常困难的。 尽管如此,仍然改变不了翠兰处在危险中的事实。 「你们是」 翠兰才要开口问你们是谁,站在前方的男人便在她面前挥了一下手中的剑。 「闭嘴,刚才就命令过妳了。」 威胁她的男人,脸上露出愉快的表情。 翠兰在脑海中思考着,也许有机可乘。 是因为她发现了可鲁古姆的尸体,所以他们才现身?还是他们一开始就盯上了翠兰? 不对也许是想偷袭拉塞尔。 在翠兰反复思索的同时,全身冒出了泠汗。 目光锐利的男人看穿翠兰表情的变化,于是一边笑、一边压低嗓门说: 「别摆出这种表情嘛,我们接到命令说不准杀王妃殿下。」 「为什么?」 翠兰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问。 男人松开嘴角露出下流的笑容,似乎是厌烦了刚才的横眉竖眼。 「大概想把王妃殿下占为己有吧?」 男人故意轻佻地回答。 这话中或许也掺杂了他本身的欲望。 翠兰此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让这个男人疏忽大意,最简单的手段便是色诱;不需要任何工具,而且只是要使他分神,也不需要什么专业技术。 虽然这方法并非对每个人都适用,至少对眼前这个男人可能有效。 成功的话,或许可以一次撂倒两个人吧。 虽然不想利用女性天生的武器,但是若不这么做便无法回到拉塞尔那里。 于是,翠兰强迫自己露出笑容。 不知道这种笑容看起来够妩媚吗? 男人的嘴角笑得更歪了。 翠兰慢慢举起两手,松开绑住头发的饰绳,脑中回想起在长安的宴席上看到的西域舞者的舞姿,她将脑袋左右一晃,让头发披散在背后。 站在她前方的男人低声吹起了口哨。 翠兰在心中命令这个男人,还不可以动;她努力不要破坏仓库中逐渐凝聚的气氛,然后轻轻解开身上的腰带。 她以右手拿着镶有装饰宝石的皮带,然后将手往旁边伸直,一边装作要将腰带丢掉的样子,一边把左手放在颈边,慢慢地撩起长发。 前方的男人张大了嘴,一副想将翠兰吞下肚似地盯着她的颈项。 只见他握着剑的手无力地下垂,剑尖差点就要刺中地面了。 后面的男人也是同一个模样。 原本在仓库中弥漫的紧张气氛完全改变了。 下一瞬间,翠兰一个箭步往前,将腰带当作皮鞭一般快速挥出。 在一声尖锐的声音下,腰带打中了前方男子的手腕。 他的剑旋即掉在地上。 男子发出的惨叫声与金属声同时响起。 他痛得压住手腕跪下,翠兰趁势用力踢向他的下巴。 他的身体往后倾、撞上了后面的男人。 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这一撞让后方男子拿在手上的剑,浅浅地划过了前面那个男子的腰侧。 刚刚还陷入满腹欲望的男子口中,发出了比之前更剧烈的惨叫。 不过,这种伤势也要不了他的命。 受到惊吓的小狗飞快地奔出了仓库。 翠兰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接着就想跳过仰躺在地上的男子们。 但是万万没想到,脚居然在途中被抓住,翠兰立刻摔倒在地上。 她的脚被压在下面的那个胖男人抓住,他想揪住翠兰的脚,但是却没有抓紧。 翠兰快速起身,几乎同时,被压住的男子推开身上的同伴也立刻站了起来。 此时的翠兰正站在可以逃跑的位置上。 但是,若想转身逃跑,一定会从背后被袭击。 想当然,这名男子现在已处于暴怒的状态,脸上露出坚决要杀死翠兰雪耻的表情。 只好开战了。就在翠兰决定的同时, 瞪着翠兰的男子突然吓得睁大了双眼。 接着,一个耳熟的声音响起: 「把头低下!」 翠兰还未来得及意识到对方是谁就立刻弯下了身体。 剎那间,一阵划破空气的声音,有个物体从翠兰头上飞过。 原来是追逐马儿时使用的长棒。 长棒直接命中男子的胸口,把他击飞到干草堆旁。 「请让开!」 等不及翠兰完全退开,一个巨大的身形已经用木板门堵住了仓库入口。 接着,还用绑成十字型的棒子抵住木板门。 厚重的木板门被牢牢抵住,已经完全无法移动了。 「翠兰殿下,您没事吧!?」 出声的是那名白发苍苍的大臣。 拜访古辛之母时所穿戴的整齐服装,如今居然脏到不行,到处都是钩破的撕裂痕,一部分还沾染着血迹。 「桑布扎大人,为什么不,待会儿再谈吧。」 翠兰连忙把破旧缰绳般的皮绳取代腰带绑在自己腰间。 其实也可以把外衣脱掉,但是考虑到如果真的打了起来,衣服的厚度也可以保护身体。 翠兰跑了起来,桑布扎跟在她身后。 「朱璎在哪里?」 「我将她安置在镇上的朋友家,我和齐夫尔一起进城,可是」 翠兰想起了体格魁梧的齐夫尔。 齐夫尔肩负『共生』之职,不但是利吉姆的好朋友,还是未来将看守其陵墓、身分特殊的武将。 翠兰打从心里希望,他现在能到拉塞尔身旁。 拉塞尔现在人在中庭。 一脸沮丧无功的燕莎抱着满脸泪水的拉塞尔,两人被满脸通红的五名男子团团围住。 连想要躲起来偷看的余地都没有,从仓库返回的翠兰等人,就这样与他们碰个正着。 男子们看来相当惊讶,但是他们依然不慌不忙地把小刀架在拉塞尔的脖子上。 「把剑扔掉。」 站在前头的男子命令着。 翠兰犹豫了一下,最后把剑丢下。 他们与刚才在马厩仓库里遇见的男子不同,行动显然比较有组织。 再者,他们看起来真的想杀死拉塞尔。 只不过是考虑到在城内不适合动手吧? 从下命令的眼神中,翠兰解读出他们的心态。 尽管如此! 「放了拉塞尔。不管怎样,小孩子是无辜的。」 面对拚命劝说的翠兰,带头的男子严肃地回答。 「王太子不是一般的小孩。」 「因为他是王位继承人?但是,那」 那不过是大人的事情。翠兰尚未说完,一支箭便划过空中,射中拿刀架在拉塞尔脖子上的男子肩膀。 呜啊!男子惨叫着倒下。 燕莎一边尖叫一边转身躲开。 她用双手抱紧拉塞尔,并用整个身体护住他,然后试图冲出男子们的包围。 然而,他们用身体挡住了她的去路,然后抽出剑。 翠兰也立刻拾起地上的剑。 就在这时 第二支箭飞来,射中了燕莎面前那名男子的胸口。 燕莎再次发出惨叫声,并快步跑了起来。 男子们则在她身后追赶。 翠兰挥剑斩向前方的男子;倘若时间足够就能打倒这个对手,可是当翠兰厮杀此时,其他男子却在追赶燕莎。 在如此焦急的情绪之下,翠兰无法发挥她的剑术本领。 这时,短箭一支接着一支射了过来。 男子们一个个倒下,最后连翠兰的对手也中了箭。 「拉塞尔!燕莎!」 翠兰冲向吓得呆立不动的燕莎。 桑布扎则是急忙从倒下的男人们手中取回武器。 「翠兰殿下!」 燕莎哽咽地叫喊着。 「到底怎么一回事」 「不清楚,总而言之,先往这边」 翠兰引领燕莎前往安全场所的时候,援军从走廊入口陆续出现;但是在赭面卫兵之中,还掺杂了数名翠兰认识的侍女。 是平时那些冷眼旁观的侍女。 此时侍女们的脸色发青,但是看到翠兰等人安然无恙之后,脸上也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啊,王妃殿下,真是太可怕了。」 「您没事吧?」 翠兰拍拍那些不停询问的侍女们的肩膀,然后向前询问卫兵。 「为什么没有人保护拉塞尔呢」 在翠兰不满的责骂声中,士兵深深低下头表示歉意。 「各处都有骚动,因此城内一片混乱;但是现在已经抓到贼人,骚动也逐渐平息。」 翠兰回答:「那就好。」接着将眼光移向被燕莎抱着的拉塞尔。 她双手环抱燕莎与泣不成声的拉塞尔,然后静静地说: 「拉塞尔,我去把父亲大人找回来的时候,你要勇敢地保护城内的人好吗?」 其实翠兰心里很明白,这对拉塞尔而言是相当残酷的要求;若非不得已,她真想一直这样拥抱着他。 但是,她必须立刻去和利吉姆会面。 不,应该说,翠兰想亲眼确认利吉姆安然无恙。 拉塞尔努力忍住啜泣、紧咬着唇,点头答应了翠兰的要求,他颤抖地说: 「知道了,母亲大人。您要小心。」 「谢谢。」 翠兰吻了吻拉塞尔被泪水沾湿的脸颊,然后将视线转向卫兵。 「能把保护拉塞尔的职责交给你吗?」 「当然,我一定会舍命护卫。」 卫兵也大声担保。 翠兰仿佛想要看透他的内心似地,直盯着那红色的脸庞。 卫兵保持沉默,耐心地接受翠兰无言的审视。 他深邃的眼中充满了真挚的光芒,并非虚张声势。 「那么,请先把王太子带进去。」 「王妃殿下,请问您要前往哪里?」 「我要前往『方山峰』向国王传达有人叛乱之事。」 「那么,让我们!!」 卫兵站了出来。 但是翠兰摇摇头,尽量以平稳的语气说: 「留在城里的卫兵人数已不多,唯恐还藏有叛贼,但是连我也难以辨别。,而且疑神疑鬼的态度也有可能会伤害到忠心的人,所以由我去传达是最好的方法。」 翠兰以威肃的口吻拒绝支持,卫兵只好低下头。 「遵命。」 翠兰向卫兵点头示意后即转身离开,但是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头问: 「刚才从城内放箭的是谁?」 「不是我们之中的人。」 卫兵脸上立即现出了警戒的表情。 翠兰补上了一句:「那个人救了我们。」 翠兰不舍地离开拉塞尔之后,向马厩走去。 今天这种大规模的攻击计划完全不像以往单发的狙击行动,若已展开的话,即使在大典途中也得劝利吉姆取消。 从后面追赶而来的桑布扎,急忙向翠兰说明。 「朱璎小姐占卜出古辛已死,我们前往河川下游寻找遗体时遭受到叛贼袭击,好不容易才捡回一命。」 「那古辛的遗体呢?」 「已经打捞上来了。」 桑布扎以遗憾的语气继续说道: 「只是,他的脸被毁坏,衣服也全被脱光了。」 「这是何等残忍的事」 翠兰的内心相当愤怒与悲伤,并紧紧皱起眉头。 她忆起古辛俊秀的笑脸,不敢相信他已惨死。 然而,现在没有时间哀伤了。 在准备马匹的同时,齐夫尔握着剑出现了;他手中的剑沾满血,身上的衣服也都是血贵。 「齐夫尔,一起去『西方山峰』吧。」 「是的,请让我同行。」 齐夫尔和翠兰一样迅速地安上马鞍准备出发。 「桑布扎大人,徒步到『西方山峰』需要多久呢?」 「从他们的出发时间推算,快马加鞭的话应该追得上。」 但是桑布扎接着又迟疑地说: 「如果沿着相同的路径追赶,在尚未追到前头的利吉姆殿下之前,冒充成古辛的敌人可能就会先对他下手了;我们在下游遇到的叛贼也想把古辛的遗体打捞上来;换句话说,我认为他们想杀害利吉姆殿下,再嫁祸给古辛。」 「这样的话最好先抵达西边山顶,然后在那里等待利吉姆是吗?」 「是的,从山后方登上峰顶等待才是上上之策。只是,山峰周围都有卫兵,或许他们会打过来。」 「就算有王妃在也得挡下来吗?」 「我的意思是,那些卫兵也有可能是敌人假冒的。」 「没有其它办法,只能见机行事了。」 翠兰果断地下了决定,让桑布扎露出苦笑。 「既然如此,我们出发吧。」 翠兰在出城之前,原本以为只要快马加鞭就可以轻易赶上、并且绕到徒步的利吉姆一行人前方。 但是,才刚追赶没多久,她马上就发现自己想得实在太天真了。 前往『西方山峰』的利吉姆一行人,走的是通行用的大道,翠兰等人只能绕小路;然而这个快捷方式却不适合骑马。 不仅路面狭窄,地上还有数不清的大小石块;前去山峰的路程看起来是和缓的上坡,实际上却是不断上下起伏的道路。 路况恶劣到无法顾及马匹的脚,所以翠兰只好拼命拉紧缰绳以控制马。 越接近『西方山峰』,周围的树木也越多。 若是平时,这正是适合休息的地方。 然而,因为路况意外地恶劣而焦急不已的翠兰没有放慢马的速度便进入了森林;不过,这对马术精湛的齐夫尔来说当然不成问题,在路途中他还不断回头望向翠兰,以确认她的安全。 森林中的小路越来越难走。 路变得更窄、地上的石块也更多了,就连视线都会被突出的树枝挡住、妨碍了前进。 虽然齐夫尔在前首当其冲,但是翠兰在他身后也尝到了被树枝反弹打中的疼痛滋味。 就在这时。 齐夫尔的马不小心踢起的小石头击中了翠兰坐骑的眼睛。 翠兰只顾着注意树枝,所以没有注意到马被小石头击中的事。 直到马儿突 然高举前脚时,她才惊觉异状。 此时,翠兰只能抓紧缰绳,以防摔落的时候不要直接撞到地面。 翠兰最后还是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她的脚先着地、跌进了茂密的灌木丛里。 身体与枝叶擦碰时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马儿不停用脚踢起泥土。 齐夫尔和桑布扎连忙前后包夹失控的马,防止牠继续往前冲,并大声呼喊试图让牠镇定下来。 翠兰立刻站起身,重新拉住因惊吓而不断发出急促鼻息的马身上的缰绳。 「乖、乖,没事了,乖马儿。」 马儿口中吐出白色的飞沫,并用充血的眼睛望着翠兰。 好像没有伤到眼球。翠兰继续出声安抚牠,然后一脚跨上马鞍。 「齐夫尔,桑布扎大人,不好意思,继续赶路吧。」 「是。」齐夫尔坚定地回答。 接着三人马不停蹄地赶路,来到了人群聚集的草原另一头,那是满布岩石的荒凉原野。 「把马留在这里吧。」 抵达某个地点后,齐夫尔这么提议。 眼前是一片无法骑马前进的岩石区;尖险的斜面看来也没有可供人行走的路。 「要一起来吗?」 齐夫尔询问翠兰。 翠兰点点头便走向岩山。 「当然,如果我碍手碍脚的话,途中把我留下来也没关系。」 「知道了,请跟在我后面。」 齐夫尔抓紧前方的岩石,踩上岩山。 翠兰也学着齐夫尔的动作,一鼓作气撑起自己的身体,开始登上岩山。 桑布扎在后面叮咛着,小心不要掉下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开玩笑。 攀爬了一阵子,眼前的小路突然变宽,坡度也缓和了不少;或许是齐夫尔为了避开登山口的卫兵,才特地挑选这种险路上山。 「没办法避开所有的卫兵,但遇到的人数越少越好。」 偶尔会回头拉翠兰一把的齐夫尔这么说着。 翠兰默默地点头,并专心向前进。这是她生平第一次登山,比骑马疾行在刚才的小径上还要艰困多了。 翠兰又爬了一会儿后,渐渐感觉膝盖无法使力。 她不停慌乱地呼吸,使得喉咙疼痛不已,虽然现在还是清爽的早晨却已经满身大汗,而且汗水流过刚才落马造成的伤口时,她又感到一阵刺痛。 「来了!」 正俯身前进的翠兰耳边传来齐夫尔紧张的声音;抬头一看,持剑的赭面卫兵们正陆续攀着斜面下来。 他们在途中停住,困惑地望着翠兰等人。 翠兰以坚定却沙哑的声音说: 「有紧急之事要向王报告,快让开!!」 赭面卫兵们彼此互望了一眼。 但是,他们马上举起剑并攻了过来。 齐夫尔迅速拔出剑、护卫身后的翠兰。 翠兰也抽出剑,然后与齐夫尔背对背,准备抵抗卫兵们。 「翠兰殿下,请您先走!」 齐夫尔与翠兰对调了位置并大声地说。 刚才气势满满追过来的卫兵们,发觉对手是齐夫尔后,纷纷露出畏惧的表情。 「翠兰殿下,请别太勉强!!」 「知道了,齐夫尔你也要小心!」 互相交待几句话后,两人便分头行动。 齐夫尔对付由下方而来的敌人。 翠兰则前往利吉姆所在的山顶。 桑布扎切过齐夫尔身旁追了上来。 越往上爬坡度越陡,尽管心情急促,但是也无法再加快脚步了;翠兰只能拚命地不停向前攀爬。 额上的汗水流过眼角,一股不适感流窜过颈顷。 当翠兰开始觉得汗湿的衣服渐渐妨碍行动时,她的视线突然瞬间变得开阔。 同时,前方吹来了阵阵强风,让翠兰差点失足滑落倾斜的山坡。 逻些的圣地『西方山峰』山顶是一个被岩壁围绕的漥地。翠兰登上了岩壁的最顶端。 她看见古辛和利吉姆正在斜下方的漥地,连忙弯腰躲藏。 古辛朝着西边走去。 利吉姆跟着他,同样向西前进。 翠兰犹豫着自己是否该出声呼叫。 利吉姆已经对古辛起疑了,所以自己应该也会小心吧。 而且,不该在此地出现的翠兰如果出声叫利吉姆,说不定反而会打断他的警戒,让他因此遭遇危险。 这时,原本被翠兰抛在后头的桑布扎出现在利吉姆后方。 他选择了和翠兰不同的快捷方式上来。 利吉姆察觉到桑布扎的脚步声,向后瞥了一眼并轻轻地点了头。 利吉姆一停下脚步,古辛随即感到不对劲也停了下来。 这时利吉姆在他背后出声询问: 「你是什么人?」 古辛没有回应,而是从祭司服中取出剑,往后对着利吉姆挥去。 利吉姆敏捷地闪开攻击并擒住古辛的手腕,轻而易举地夺下了他的剑。 他的动作非常利落迅速。 他将失去了武器、横倒在地的古辛的面具取下,面具下是一个凶神恶煞般的男人,一点也不像神清气爽的古辛。 这个男人茫然地抬头望着利吉姆。 他虽然用剑挥向赤手空拳的利吉姆,但是却被轻易打败了,因而惊讶得不知所措。 由于太过于吃惊,使他失去了反击的力量。 利吉姆一接近那个头发随风飘动的男子,他立刻就爬了起来,然后像侥幸从刀下存活的脱兔般迅速地逃跑了。 就在此时,岩石后面闪出了一个身影,从旁斩杀了逃跑的男子。 从浅紫色薄雾中现身的竟然是各什故。 「真是危险哪!」 他那难听的嘶哑声音被风吹散开来。 那名武将体格的蓄胡长者的厚唇上挂着微笑。 「终于除掉叛贼了。」 「叛贼不就是你吗?」 利吉姆反问敞开双手走近的各什故。 各什故止住脚步,脸上浮出暧昧的表情。 「凭什么理由判断在下是叛徒呢?」 「你自己最清楚。」 利吉姆这么一回答,各什故便扬起嘴角,露出凶恶的笑容。 「利吉姆殿下,您还是老样子啊。」 「而你却变了,各什故。」 「这并非我所愿。」 各什故举起剑,将剑尖对准利吉姆。 「在下一直对松赞-干布大王忠心耿耿,但是,大王却无情地对待我。」 「你对大王的赏赐不满意吗?」 各什故嗤笑着回答利吉姆的质问。 「大约二十年前,在下协助松赞-干布大王平反了谋乱,将一同努力建国的赞宋大人安上谋反者的污名、还将他幽禁在涅鲁。」 「因为那个大功,你得到了涅鲁。」 「涅鲁的确是块有着金山银矿的富裕土地,可是税金也很重;不管是金块或银块,挖掘出来的东西大部分都进了国库。」 各什故继续以粗鲁的口吻倾吐他的愤怒: 「而且,我一直无法成为松赞-干布大王的直属家臣,位阶也一直停留在白银阶级;大王重视有知识学养的臣子,不学无术的我根本没有出头的机会,就算想要立些战功,如今却连战争也减少了。」 「两年前的松州之战,你应该立了战功不是吗?」 哈哈哈各什故露出鄙夷的笑容。 「可是,当时利吉姆殿 下禁止我军在当地好淫掳掠,那种哄骗的手法我根本就不认同,战败者就是要任凭处置,才能让人深深体会胜利的喜悦。」 「各什故」 利吉姆叹息着,脸上的表情已分不清是轻蔑还是怜悯。 然而这种表情似乎惹恼了各什故,他大剑一挥,将冒牌古辛的血迹由剑上甩去,全身也散发出腾腾杀气。 利吉姆也利落地握好剑并摆好架势。 但是,在刀剑相向之前,各什故选择将自己的想法开诚布公。 「擅于打仗的利吉姆殿下,您也和赞宋大人一样笨头笨脑啊。」 「我知道,但是我有臣下的支持。」 哼,各什故对此嗤之以鼻。 「就算死命地支持主子也没有一点好处,只有被压榨、利用的份;无论是服侍头脑混沌的赞宋也好、精明的松赞-干布也罢,结果都是一样。」 「你可是因此而接收了叔父大人的领地。」 「我是被逼的。」 各什故毫不迟疑地吐出了这句话。 「我期望赞宋大人被定罪,因为这样才能杀鸡儆猴;可是,松赞-干布大王却命令我看守赞宋大人,或许他想借机监视我。」 「为什么要监视你?」 「因为他轻视我吧。不管再如何为他尽心尽力,我在他眼中也只是个背叛主人的叛徒;大王原本就是个性刚烈、有洁癖、又残忍的人。没错吧?」 各什故用阴险的声音征求利吉姆的意见。 利吉姆不予响应,而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你从何时开始计划的?」 「计划什么?」 「背叛大王这件事。」 各什故耸了耸肩。 「我也不太清楚,是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吧。打从我年少服侍赞宋大人开始,就逐渐对他感到厌烦,就连对松赞-干布大王也是越来越反感。」 「既然如此,直接攻击大王不就好了?」 各什故高声笑了起来。 「好残忍的话呀。我想,就算是像松赞-干布大王这样无情的人,若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也会心怀悔恨吧。」 「就因为你厌恶大王,所以才袭击我和拉塞尔吗?」 各什故不再回答,大脚蹬向地面。 利吉姆也同时向前跨出。 不待对方的剑落下来,利吉姆打算给先出击的对手迅速凌厉的一击。 实际上利吉姆挥出的剑也的确令各什故脸色大变。 沉重的金属声消散在晨间的强风中。 利吉姆完全不同情瞬间沦为攻击对象的各什故,他没有分毫迟疑、迅速地又挥出一剑。 利吉姆展开如行云流水般的攻击,每个动作都强而有力。 虽然翠兰从岩山往下,朝桑布扎的所在位置移动,但是途中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的打斗,好几次都差点滑倒。 一开始是由利吉姆占上风。 但是接着,各什故也逐渐显露出实力。 看得出来,他不愧为勇猛的吐蕃武将。 接下来,情况出现了转折。 刀剑再度交锋后,利吉姆稍微皱起了眉。 下一瞬间,利吉姆的剑就从中间折断了。 各什故露出欢欣的表情,目送断裂的剑身弹至空中。 另一方面,利吉姆则迅速地判断出剑身飞落的轨道是否会伤害到自己,接着毫不犹豫地向前踏出。 这一连串的动作仅有分秒之距。 当各什故注意到时,利吉姆的手已经紧抓住各什故持剑的手。 他脸色遽变、激动地左右挥动手腕,企图挥掉利吉姆的手。 虽然利吉姆想趁势把剑夺下,但是却不像之前那么顺利。 一时之间,两个人扭打成一团。 直到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了僵局 「不许动!把剑丢掉!」 暸亮的声音穿过风中。 翠兰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姬儿正站在围绕洼地的岩山上。 只是,她穿的并非以往的华服,而是朴实的男装,长发也绑成一束马尾,看起来就像个少年。 但是 问题不在于她的装扮。 姬儿不顾强风的吹拂,手拉弓箭站在岩石上。 弓弦已经拉到极限,箭头则瞄准利吉姆。 各什故的笑声在晨雾中回荡着。 他对着站住不动的利吉姆腹部踹了一脚,并将他从身边猛力踢开。 利吉姆来不及抵挡便摔坐在地上。 但是,他依然小心不让自己的身体向后仰。 看来他一点也不认为自己输了。 翠兰则是后悔自己急着从岩山爬下来。 「情势逆转了呢,利吉姆殿下。」 各什故露出胜利的笑容,举起剑想朝利吉姆的头上劈下去。 就在这时 姬儿放出了箭。 划破山顶寒气疾驰而来的箭贯穿了各什故的颈子。 他的身体前后摇摆,并同时松开了手中的剑。 当!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响声。 各什故充满血丝的双眼想朝姬儿的方向望去。 然而,他连转头的机会也没有,便跪倒在地上;以双手抱胸的姿势向前倾的各什故,口中吐出了大量鲜血。 他用被自己的血染红的指尖,碰触从喉咙刺穿出来的箭头,最后,他终于低下了头、扑倒在地上。 「姬儿!」 利吉姆捡起了各什故的剑。 几乎同时,姬儿把弓箭抛向漥地。 接着她将系在腰间的箭筒丢下,并张开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攻击的意图,然后悠然地走向漥地。 翠兰的视线不禁被她那优雅的姿态吸引住。 利吉姆持剑奔向翠兰,将她拉到身边。 因为翠兰所站的位置正好在姬儿走下岩山的通路上,利吉姆不明白姬儿真正的意图,所以担心她会危害翠兰。 直到利吉姆拉住自己的手,翠兰才觉得自己像从梦中醒了过来一样,她抱住利吉姆,想确认他的存在。 然而,事情尚未结束 「这、这」翠兰身旁的桑布扎喃喃自语着。 话语刚落,姬儿就来到了洼地、背靠着岩壁站着。 「我没有带任何武器。」 姬儿慢慢地说着,然后慢条斯理地脱起衣服。 她似乎想证明自己没有把武器藏在身上。 当她脱掉皮外套时,利吉姆连忙命令她住手。 但是姬儿似乎相当乐在其中,她对面露难色的利吉姆投以美艳的笑容,接着脱去上衣。 呈现在翠兰等人眼前的,竟是一个像小树般的少年胴体。 「平的?」 桑布扎脱口而出,但是连忙又咳了一声表示歉意。 翠兰也呆住了。 只有利吉姆依然保持冷静。 「姬儿你是叔父大人的孩子吗?」 「是的。」 姬儿套上上衣,沉稳地说道。 「我是各什故的妹妹吉拉和王弟赞宋所生的小孩。」 「伯父他,一直冀望能攀上受世人敬仰的地位。」 姬儿的声音回荡在满是雾气的早晨空气中。 利吉姆要求姬儿从头开始说明后,她他便开始解释;他颈后的头发顺着山顶的风吹缠绕在纤细的脖子上。 「我是从母亲那儿听来的」 「说来听听吧!」 「是的,过去还在诸王相争时期的吐蕃,最后是靠着松赞-干布大王的 力量统合为一。在此形势下,伯父的危机感日益加深,因为若以大王为最高掌权者的国家形态定型之后,地位在大王臣子之下的伯父就失去了获得更高位的机会。」 姬儿稍微侧开脸,继续说下去。 「而且,周围对我父亲赞宋的评价似乎很差。」 「他的性格豪气,是个以武斗为优先考虑之人。」 「请干脆地说,他是个毫无人性的暴力者吧。」 姬儿苦笑着反驳。 「伯父断定在父亲麾下永远没有出头的机会,因此诬陷他谋反,使得父亲被幽禁了起来;松赞-干布大王命令伯父不能让父亲赞宋生子。就算饶了胞弟的命,但是让其留下血脉就等于是埋下不必要的地雷;而且伯父当时对松赞-干布大王非常忠心、尽心尽力地为他工作。」 「那正是大王喜欢的行事方式。」 利吉姆的语气中带着厌恶,呼吸也不知不觉变得沉重起来。 「但是,各什故还是隐瞒了你的存在。」 「不是伯父隐瞒的。」 「那是谁?」 「我的母亲和伯母。怀了我的母亲,欺骗伯父说我是战死的武将之子,因为当时母亲未婚,所以重视面子的伯父就想将我藏起来。」 「这也在你母亲她们的计划之中吧?」 「是的,而且唯恐我长大后会让人看出我长得像父亲,所以只要我被隔离,能见到的人也会变少。」 姬儿微微低下头。 「当然,为防万一,她们还不忘提醒我:『妳是女儿身。』她们让我穿女装,在宅邸的某个房间里养育我;还是小孩的我虽然心中对不自由的生活感到不满,但是我自小就明白,母亲和伯母为了我而费尽苦心。」 「各什故没有发现吗?」 「没有,直到五年前。」 五年前,翠兰在脑海中反复思考。 那正是利吉姆拜访涅鲁之时;姬儿提过,他和利吉姆出城、骑马奔驰到湖边。 「我从房间窗户看见利吉姆殿下,而殿下也看见了我。」 「我当时还在想,好一个美丽却面色苍白的孩子。」 「您至少还记得这一段嘛。」 姬儿流露出悲伤的眼神。 「利吉姆殿下向伯父要求带我到湖边,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到那么远的地方,看见我欢欣的样子,伯父想到可以让我成为利吉姆殿下的小妾;在那之前,他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 就算不是正妃,只要能变成王的爱妾,多少对国政也会有影响力;或者,也可以彰显自己的权势。各什故是这么想的吧。 「伯父急着想将我拱出来,此时才发现被骗了,自然也知道了我伪装成女儿身的理由,他当下就想要杀了我却砍伤了保护我的母亲。」 「那你的母亲呢?」 「所幸捡回一命,但是身体却留下了伤,在冬令时节会非常疼痛。」 「都是因为我的缘故。」 「没错,都是因为利吉姆殿下。」 姬儿带着悲哀的笑容,一口回应了利吉姆的低语。 「但是,伯父从以前就是这种人。他总是强行支配他人、完全不顾他人的感受,所以也无法理解领土内所产生的改变,只是一味地想执行他愚蠢的计划。」 姬儿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各什故,目光中除了压抑的愤怒,还有其它复杂的感情存在。 「伯父会饶我一命,靠的全是母亲和伯母的苦苦哀求;她们哀求着说,已经隐瞒到现在部没出事,以后应该也没有问题:况且,万一利吉姆殿下发生了什么事,也许会因为我的存在而得到大王的感谢。」 「原来如此,真是聪明的女子。」 利吉姆低声笑着。 「因为大王的儿子只有我一人,更何况五年前拉塞尔尚未出生;不过,在拉塞尔出生以后,又有何打算呢?」 「我也曾经考虑逃离涅鲁,但是那时候伯父改变了心意。」 然而那之后,吐蕃就出兵攻打松州了! 各什故对于当时的战略和奖赏都极为不满。 「他想杀了利吉姆殿下和拉塞尔殿下,让我成为王位继承人;他打算以诬赖我父亲造反这件事威胁松赞-干布大王,逼大王承认我是他的侄儿。」 哼,姬儿的笑声里交杂着沉重的呼吸声。 「真是愚蠢的计划。只顾眼前不顾将来」 「在蜂蜜里下毒的也是各什故吗?」 「是的,伯父对拥有汉人血统的古辛处于高位一事似乎相当不满,因此他想在杀死拉塞尔殿下的同时嫁祸于古辛,让他丧失地位。」 姬儿的回答让利吉姆皱起眉头。 「这么说的话,让刺客冒充古辛一事是计划之外的行动啰?」 姬儿点了点头。 「翠兰殿下中毒倒下后,古辛曾质问伯父当时我也在场,伯父原本就对古辛怀有恶意,所以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 对于姬儿结尾那含混不清的说明,利吉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但是他又立刻振作起来,并继续追问姬儿。 「老鹰的事件呢?」 「那是我个人的行为。」 姬儿低声说: 「真的很对不起,伯父原先企图在他形迹败露之际将我杀掉,再把谋反之罪推给我;因为我也被伯父的手下监视着,所以极力思考有什么方法可向人暗示;伯父的别名是『西南之鹰』,为了暗指这点,所以使用老鹰」 「你害拉塞尔差点丧命,而且翠兰也受了伤。」 「是的,虽然为了要控制老鹰不畏人类而在饲料中掺药,却因为药量过多而导致牠失控,不得已只好把牠射下。幸好两位都平安无事,我也安心多了。」 「就算是神射手,也不该有如此危险的举动。」 「那的确是我不对。」 姬儿垂下头,但是旋即又视线往上移,从浏海之间看着利吉姆。 「为什么不把我遣送回去呢?当我顺利地把老鹰射落时,以为终于可以离开伯父了;但是,利吉姆殿下却宽恕了我。」 「尽管是危险的举动,但是若处罚了拯救皇太子和王妃的人,今后可能就不会有人愿意冒着危险救他们了;再者,如果因而中了谁的伎俩的话就糟了,很有可能也会让诸王的想法变得消极。」 听了利吉姆的回答,翠兰为自己当时天真的想法感到羞愧。 「那么,你到底有什么打算?」 「逃出伯父的掌控、守护母亲和伯母。」 姬儿以认真的口气回答。 「我原本打算让伯父认为我参与了计划、再从中阻挠,当他的计谋逐渐成形时,再趁机捉住他;但是,只把伯父一个人交出来并坦白所有的谋反计划,大概也没有人会相信,我担心会连累母亲和伯母还有完全不知情的表兄弟们被定罪。」 「你认为那种担心已经消失了吗?」 利吉姆看了一眼各什故的尸体。 姬儿苦笑着摇头。 「没有,不论选择那一条路,我的眼前总是伴随着死亡,我只不过是选择了生存率较高的方法而已。」 「掺入蜂蜜中的是哪种毒药?」 「是生长在涅鲁沼泽里的毒草,是我让翠兰殿下喝下了解毒剂。」 「那没有使各什故更生气吗?」 听到利吉姆的问题,姬儿点点头。 「伯父好像也认为若杀了翠兰殿下而引起大唐帝国的愤怒就糟了,所以命令我制造一些风波,让你们两人渐行渐远。」 「难不成在翠兰胸口留下印记的是你吗?」 「对不起, 我本来打算一方面遵从伯父的命令,并悄悄地传达我不是敌人的讯息。」 低头呢喃的姬儿,稍停了一会儿又再度抬起视线。 「现在所说的话,不过是出自我一人口中的『真相』,利吉姆殿下有何打算呢?逮捕我予以处刑吗?」 就像各什故让赞宋落入圈套,然后交由松赞-干布处置一般。 姬儿也让各什故陷入圈套,说不定他想让利吉姆做出错误的处置。 话中暗示了这种可能性。姬儿在逼迫利吉姆做决定。 姬儿注视着利吉姆的眼神里充满了觉悟。 然而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姬儿轻声向利吉姆请求: 「可能的话,请将我送到琼结;如果不准许,那请帮我向松赞-干布大王乞求饶恕我的母亲、伯母和表兄弟们的性命。」 「那就按照你的期望,把你送到琼结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利吉姆平心静气地回答。 「但是,是以我的使者的身分将各什故的人头带去。」 这个回答令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姬儿也不免感到惊讶。 「是为了什么理由?」 「我要你向大王报告,各什故的侄子姬儿发觉伯父的谋反而讨伐了他。」 「但是,利吉姆殿下」 「幸好,你长得并不像我的叔父赞宋。」 利吉姆以严肃的口吻继续说。 「只要你自称是你母亲所说的战死武将之后代就行了,我会让桑布扎以副官的身分与你同行,反正桑布扎在议会里也没有担任什么要务。」 一旁的桑布扎面带苦笑提出异议。 「松赞-干布大王也许会察觉事实喔。」 「我知道,就是因为再隐藏也于事无补,所以才要在大王面前露脸;更何况,各什故是大王指名的使者,若是大王对姬儿出手,传出去也不好听吧。」 「我不觉得大王会在意别人的看法」 「说得也是。」 利吉姆笑着点头同意桑布扎的话。 「那就逗一下大王也好;我的父王只要能吸收到有才气的贤者,即使自己会遇到再多的危险也不在乎,想办法让大王因为你那射箭本领与伶牙俐齿而想留下你,这样就能保住家人的性命了。」 但是,利吉姆沉重地道出了另一个可能性。 「父王,也有可能会杀了你。」 「我也这么想。」 姬儿无力地笑着。 「伯父曾经说过,到琼结就好比进入虎穴一般。」 利吉姆微笑的眼神中带有些许哀怨的色彩。 「姬儿,别说得这么简单;就算逃跑,老虎也会追上来的。你们的不,各什故的谋反,虽然就像一场儿戏,但若大王决定要定罪,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还是会被追杀。」 姬儿咬着唇低下头。 沉默半晌之后,他以充满决心的眼神望向利吉姆。 「利吉姆殿下,请赐给我一个男性的名宇。」 「好,让我想个好名字。」 「前去叩见松赞-干布大王之后,如果能被饶恕的话,我想回到逻些效力。」 「我答应你不过,目前还是先专心思考如何面对大王吧,大王可不是各什故那种人比得上的人物哦。」 姬儿对利吉姆的话露出微笑,然后深深地低下头。 好像终于等到了姬儿的响应一般,齐夫尔就在此时带领数名卫兵来到山顶上的漥地,当他们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各什故以及穿着古辛衣服的陌生男子时,个个都露出惊愕的表情。 在桑布扎下达指示之后,他们便开始井然有序的收拾遗体,卫兵们用手边的工具和衣服草草包好遗体,然后再从翠兰辛苦攀上来的小径下山。 他们拾着各什故等人的遗体离开后,接着桑布扎也催促姬儿和他一起离开。 姬儿点点头,在他走向小径时,翠兰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询问: 「姬儿殿下,刚才在城内救助拉塞尔的是你吗?」 姬儿回头并露出淡淡的微笑。 「是的,因为夺取拉塞尔殿下的性命已经失去意义了。」 「谢谢你,多亏姬儿殿下的相助,否则拉塞尔性命难保。」 「不敢当,我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 「失陪了。」姬儿轻声说完并行了个礼后,就随着桑布扎下山。 翠兰也想跟随他们一起下山。 毕竟,自己原本就不该出现在此。 不过,她希望至少在下山前和利吉姆说句话。 利吉姆看了一下翠兰,然后将目光移到掉落在地上的古辛面具;翠兰也跟着望向面具。 地上那个露出尖牙的狰狞面具,现在看起来,也不过是一个虚伪的怪物。 利吉姆避开了假古辛的血迹走向面具,然后单膝着地蹲下,他露出苦涩的微笑,并默默拾起面具。 翠兰也走近利吉姆身边。 利吉姆将视线往上移看着翠兰。 「桑布扎,什么也没报告就下山了。」 他的声音,令翠兰的胸口为之一窒;古辛的死亡已经从姬儿口中说出,只是利吉姆还不知道详细情形。 「古辛的遗体好像是被丢在河里。」 翠兰的声音听来痛苦,而利吉姆低语着:「是吗?」 「我遇到古辛是在两年前,他说自己是为了公主而被任命的古辛。」 「他是利吉姆的古辛才对。」 「是啊,他给了我很多帮助,迎娶翠兰的准备都是他一手包办的;他还劝我要好好珍惜来自异国的新娘虽然我曾在心中嫌他啰嗦。」 利吉姆用力抓紧了古辛的面具。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分不清后悔还是悲伤的表情。 翠兰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利吉姆是否未曾真正信赖过古辛?不对,信赖这个字眼或许并不恰当。 而是更模拟两可、从政者不可缺少的东西无论恩仇都能冷静以对的空间;就像是物体之间的缝隙,无论与谁相处,人与人之间都会有这点距离,不是吗? 当然,翠兰并未开口问他。 不知道利吉姆是否有自觉? 翠兰的身体稍微向前伸出双手,将正在凝视古辛面具的利吉姆拉近自己,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胸前。 那是不让他的脖子有负担的轻柔动作。 利吉姆在那瞬间似乎吓了一跳,肩膀僵了一下。 然而,他也立刻用双手环抱住翠兰,把头依靠在她怀中。 「翠兰」 利吉姆的声音消逝在风中。 「姬儿能活着回来吗?」 一定可以,但是翠兰没有说出来。 吐蕃大王松赞-干布或许会将姬儿定罪;为了守护王国的繁荣,谋反之罪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被原谅的。 正因如此,他才会标榜长子的王位继承权。 姬儿成为牺牲品的可能性实在太高了。 利吉姆大概也对此感到犹豫吧,若由他逮捕姬儿、并将他留在逻些处置,或许能得到更柔性的结果。 翠兰没有响应利吉姆的问题,而是用指尖梳着利吉姆的头发;直到他起身为止,翠兰都一直紧紧地抱着他。 从东方的天空缓缓升起的旭日赶走了漥地上的岩山阴影;绵延不绝的西方峰群被染成一片淡红。 经过短暂的拥抱之后,利吉姆离开翠兰的怀抱。 翠兰双手捧着他的脸颊,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我先回城里和拉塞尔一起等你回来。」 「好。」利吉姆回答时虽然略显害臊,但是已然恢复了平时的表情。 拉塞尔睡在翠兰的床上。 小小的双手互相交迭,接着翻了个身。 翠兰又再一次为他拉上由肩膀滑下的毛毯。 今晨翠兰独自从『西方山峰』下山,和在山脚下等待她的桑布扎会合。 接着他们骑马回城,为各什故惹出的骚动善后,并急忙张罗黄昏时分的晚宴。 参与各什故计划的人之中,若是还活着的都被关进了牢里。 桑布扎等人带回的古辛遗体,被安置在城内最高楼的房间里。 齐夫尔则前去接回朱璎。 拉塞尔只是稍微抱怨了一下,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惊慌失措,所以翠兰认为他可以出席晚宴。 只有燕莎出乎意料地消沉。 她因为今早的意外,身体状况变得很差。 『不要紧的,我会守护燕莎。』 虽然拉塞尔自己也躺在床上休息,不过他仍然鼓励着燕莎。 翠兰吩咐几位侍女照顾拉塞尔,接着便忙于迎接从『西方山峰』返回的人群。 归来的人们虽然都露出疲劳之色,但是兴奋无比的心情全写在脸上。 不久,酒宴开始了。 翠兰很担心利吉姆是如何渡过没有古辛相伴的大典,好在她从不断前来致意的客人口中得到了一些消息。 利吉姆回到山下的时间比起去年初夏的圣寿大典延迟了很多。 利吉姆下山后,高举起古辛的面具大声宣示: 『对王国刀锋相向者,玷污了我神的圣日。叛贼经我祭司的牺牲已被讨伐。我们将持供品抚慰神心,并祈愿次回大典来临之日为止,我王国之安宁』 翠兰原本以为他会捏造神嘱,因此对他采取的方式感到惊讶。 『老实说,这实在是前所未闻的事呢。』 『是啊,利吉姆殿下的确是很称职的神嘱代传人。』 妇人们异口同声地说,并互看了一眼表示同意。 『他那时的英姿真是威风凛凛呢。』 邻国小王的妃子替翠兰斟酒,并以陶醉的语气表示: 『在如此优秀国王的统驭之下,吐蕃定能安泰承平。』 利吉姆面带苦笑,看着身旁睁大双眼的翠兰。 『就算是为了王国,也不允许伪造神嘱,否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利吉姆仍像是往常一样,神态自若地说着。 翠兰凝视着利吉姆,想找出在他的容颜上是否有她曾看见的那软弱一面。 但是,在他的眼神深处完全看不出内心有任何动摇。 然后 宴会结束了,翠兰回到房里。 只有侍女陪伴睡着的拉塞尔,不见燕莎的身影。 翠兰请侍女退下休息,然后坐到拉塞尔身旁。 不过,她并没有躺下。 她猜不管时间多晚,利吉姆一定会过来。 一如翠兰的预料,接近黎明时分,利吉姆来到房间。 「妳已经起床啦?」 「在等你啦。」 翠兰故意用粗鲁的口气对一脸惊讶的利吉姆说话,不过随后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利吉姆也微笑相对,然后坐在床上望着拉塞尔;眼中的感情虽然复杂,其中却包含了对他平安无事的欢喜,以及对孩子的关怀。 「尽管今天一片混乱,可是他很镇定呢。」 翠兰和利吉姆一起看着拉塞尔,并压低声音轻轻地说: 「他还鼓励燕莎喔,很了不起对吧。」 「是啊很了不起。」 利吉姆朝翠兰的嘴唇轻轻一吻。 突如其来的动作让翠兰羞红了脸、低下视线。 利吉姆笑着躺到拉塞尔旁边,然后把头枕在翠兰膝上。 「重吗?」 「嗯,没关系。」 翠兰有点紧张地回答。 第一次有人枕在她的膝上;然而,她相当高兴一直以她的身体状况和心情为优先考虑的利吉姆,能够这样对她撒娇。 翠兰笨拙地将手摆在利吉姆的肩上,但是他抓住了翠兰的手,然后用她的手掌贴住自己的嘴唇。 含着她的指尖、咬着指甲 利吉姆将翠兰又再度放回他肩上的手抓来握在自己手里,然后闭上了眼睛。 他褐色肌肤上的暗影让他的容颜看起来既像大人又像小孩。 「我想废止赭面的习俗。」 利吉姆低语。 「因为古辛也反对,至少能用这件事为他饯行。」 「既然如此,送些东西给古辛的母亲、被杀的武将与卫兵的家人好吗?让他们留下来的家人不至于有生活上的困难。」 翠兰虽然略有犹豫,仍旧说了出来。利吉姆点点头。 「就这么办,还有什么要求吗?」 翠兰盯着利吉姆平稳说着话的嘴唇。 要求吗?当然有啊。 她希望能变得更坚强不只是剑术、知识、与体力方面,而是足够守护利吉姆的坚强力量。 但是,这可不是能向他请求的事。 今后即将在吐蕃渡过的生涯中,翠兰要靠自己来获得这样的力量。 「议会结束后,我们骑马去远方散心吧。」 翠兰露出微笑响应。 「加上拉塞尔,我们三个一起骑马去。」 后记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我是毛利。开始动笔撰写本书原稿时,我也同时挥着锄头种植本年度的甘藷,最后导致筋肉酸痛,两、三天都抬不起肩膀。 延续前作,这次撰写的依然是古代西藏的故事。 舞台由吐谷浑与河原转移到吐蕃的东南部;该怎么说呢,描述的应该是新婚生活的故事吧。虽然故事进展得不太(很不?)顺利,仍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下来,这次也有一个要道歉的地方。 文中曾出现『牦(牛)奶(注:牦牛称为yak)』这个名词,但是在西藏话里,母牦牛应该称为dri才对;所以『牦奶』这种说法,严格来说是不正确的。 我选择了比较容易理解的写法,这点还盼各位不要予以深究。 说到撰写原稿的时候,我家还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有燕子在与室外相通的走廊上筑巢育子,但是雏鸟却和鸟巢一起掉了下来。 再过几天就能学会飞翔的雏鸟被猫咪盯上,而且被吃掉了,结果只剩下一只。 父亲听到燕子的骚动声,把剩下的最后一只雏鸟移到隔壁的鸟巢后,母鸟依然会带食物来给牠;总之,只有一只雏鸟平安地离巢了 嗯虽然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是会造成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燕子自己造成的。 因为,牠们用的是五、六年前筑成的巢,而且还未经整修就住了下来。 筑巢当时就已经让人觉得危险了,我们还用夹板帮忙补强;就算是从燕子的角度来看,也让人不禁怀疑那个巢有偷工减料之嫌。 不过,当鸟巢整个掉下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吓了一跳。 因为其它还有好几个老旧的鸟巢,所以我们决定当救起来的那只鸟离巢后,包括牠的父母用来休息的鸟巢在内,要将旧巢全部清掉;只不过在实行之前,又有别的燕子在其它巢里下了蛋。 你们还真是学不乖啊,之前不是还发生过蛇抓走雏鸟的事情,所以你们才会好几年都没有再回来不是吗?我在心中反复地质问着燕子这些问题,现在则每天祈祷着嘎嘎叫个不停的雏鸟们可以顺利离巢。 只不过,燕子们似乎没有感受到我关心的眼神,因为牠们吱吱喳喳地阻挠清理行动;每次看到将体重全加诸在那老旧的巢上喂食幼鸟的成鸟,都令人胆颤心惊哪 虽然这实在是一篇毫无重点可言的近况报告,但是依然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们。 在文章最后,对于延续前作、继续接下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以及很有耐性地倾听我打去的莫名奇妙电话的责任编辑。女士,我要向各位致上最深的谢意。由衷感激制版的工作人员、帮忙校稿的编辑、装订与美术设计者以及印刷厂的每一位。 那么,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敬请各位多多保重身体,一同迎接愉悦秋日的来临。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易学》本田济/平乐寺书店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我是毛利。开始动笔撰写本书原稿时,我也同时挥着锄头种植本年度的甘藷,最后导致筋肉酸痛,两、三天都抬不起肩膀。 延续前作,这次撰写的依然是古代西藏的故事。 舞台由吐谷浑与河原转移到吐蕃的东南部;该怎么说呢,描述的应该是新婚生活的故事吧。虽然故事进展得不太(很不?)顺利,仍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下来,这次也有一个要道歉的地方。 文中曾出现『牦(牛)奶(注:牦牛称为yak)』这个名词,但是在西藏话里,母牦牛应该称为dri才对;所以『牦奶』这种说法,严格来说是不正确的。 我选择了比较容易理解的写法,这点还盼各位不要予以深究。 说到撰写原稿的时候,我家还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有燕子在与室外相通的走廊上筑巢育子,但是雏鸟却和鸟巢一起掉了下来。 再过几天就能学会飞翔的雏鸟被猫咪盯上,而且被吃掉了,结果只剩下一只。 父亲听到燕子的骚动声,把剩下的最后一只雏鸟移到隔壁的鸟巢后,母鸟依然会带食物来给牠;总之,只有一只雏鸟平安地离巢了 嗯虽然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是会造成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燕子自己造成的。 因为,牠们用的是五、六年前筑成的巢,而且还未经整修就住了下来。 筑巢当时就已经让人觉得危险了,我们还用夹板帮忙补强;就算是从燕子的角度来看,也让人不禁怀疑那个巢有偷工减料之嫌。 不过,当鸟巢整个掉下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吓了一跳。 因为其它还有好几个老旧的鸟巢,所以我们决定当救起来的那只鸟离巢后,包括牠的父母用来休息的鸟巢在内,要将旧巢全部清掉;只不过在实行之前,又有别的燕子在其它巢里下了蛋。 你们还真是学不乖啊,之前不是还发生过蛇抓走雏鸟的事情,所以你们才会好几年都没有再回来不是吗?我在心中反复地质问着燕子这些问题,现在则每天祈祷着嘎嘎叫个不停的雏鸟们可以顺利离巢。 只不过,燕子们似乎没有感受到我关心的眼神,因为牠们吱吱喳喳地阻挠清理行动;每次看到将体重全加诸在那老旧的巢上喂食幼鸟的成鸟,都令人胆颤心惊哪 虽然这实在是一篇毫无重点可言的近况报告,但是依然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们。 在文章最后,对于延续前作、继续接下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以及很有耐性地倾听我打去的莫名奇妙电话的责任编辑。女士,我要向各位致上最深的谢意。由衷感激制版的工作人员、帮忙校稿的编辑、装订与美术设计者以及印刷厂的每一位。 那么,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敬请各位多多保重身体,一同迎接愉悦秋日的来临。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易学》本田济/平乐寺书店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我是毛利。开始动笔撰写本书原稿时,我也同时挥着锄头种植本年度的甘藷,最后导致筋肉酸痛,两、三天都抬不起肩膀。 延续前作,这次撰写的依然是古代西藏的故事。 舞台由吐谷浑与河原转移到吐蕃的东南部;该怎么说呢,描述的应该是新婚生活的故事吧。虽然故事进展得不太(很不?)顺利,仍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下来,这次也有一个要道歉的地方。 文中曾出现『牦(牛)奶(注:牦牛称为yak)』这个名词,但是在西藏话里,母牦牛应该称为dri才对;所以『牦奶』这种说法,严格来说是不正确的。 我选择了比较容易理解的写法,这点还盼各位不要予以深究。 说到撰写原稿的时候,我家还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有燕子在与室外相通的走廊上筑巢育子,但是雏鸟却和鸟巢一起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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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易学》本田济/平乐寺书店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我是毛利。开始动笔撰写本书原稿时,我也同时挥着锄头种植本年度的甘藷,最后导致筋肉酸痛,两、三天都抬不起肩膀。 延续前作,这次撰写的依然是古代西藏的故事。 舞台由吐谷浑与河原转移到吐蕃的东南部;该怎么说呢,描述的应该是新婚生活的故事吧。虽然故事进展得不太(很不?)顺利,仍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下来,这次也有一个要道歉的地方。 文中曾出现『牦(牛)奶(注:牦牛称为yak)』这个名词,但是在西藏话里,母牦牛应该称为dri才对;所以『牦奶』这种说法,严格来说是不正确的。 我选择了比较容易理解的写法,这点还盼各位不要予以深究。 说到撰写原稿的时候,我家还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有燕子在与室外相通的走廊上筑巢育子,但是雏鸟却和鸟巢一起掉了下来。 再过几天就能学会飞翔的雏鸟被猫咪盯上,而且被吃掉了,结果只剩下一只。 父亲听到燕子的骚动声,把剩下的最后一只雏鸟移到隔壁的鸟巢后,母鸟依然会带食物来给牠;总之,只有一只雏鸟平安地离巢了 嗯虽然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是会造成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燕子自己造成的。 因为,牠们用的是五、六年前筑成的巢,而且还未经整修就住了下来。 筑巢当时就已经让人觉得危险了,我们还用夹板帮忙补强;就算是从燕子的角度来看,也让人不禁怀疑那个巢有偷工减料之嫌。 不过,当鸟巢整个掉下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吓了一跳。 因为其它还有好几个老旧的鸟巢,所以我们决定当救起来的那只鸟离巢后,包括牠的父母用来休息的鸟巢在内,要将旧巢全部清掉;只不过在实行之前,又有别的燕子在其它巢里下了蛋。 你们还真是学不乖啊,之前不是还发生过蛇抓走雏鸟的事情,所以你们才会好几年都没有再回来不是吗?我在心中反复地质问着燕子这些问题,现在则每天祈祷着嘎嘎叫个不停的雏鸟们可以顺利离巢。 只不过,燕子们似乎没有感受到我关心的眼神,因为牠们吱吱喳喳地阻挠清理行动;每次看到将体重全加诸在那老旧的巢上喂食幼鸟的成鸟,都令人胆颤心惊哪 虽然这实在是一篇毫无重点可言的近况报告,但是依然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们。 在文章最后,对于延续前作、继续接下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以及很有耐性地倾听我打去的莫名奇妙电话的责任编辑。女士,我要向各位致上最深的谢意。由衷感激制版的工作人员、帮忙校稿的编辑、装订与美术设计者以及印刷厂的每一位。 那么,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敬请各位多多保重身体,一同迎接愉悦秋日的来临。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易学》本田济/平乐寺书店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我是毛利。开始动笔撰写本书原稿时,我也同时挥着锄头种植本年度的甘藷,最后导致筋肉酸痛,两、三天都抬不起肩膀。 延续前作,这次撰写的依然是古代西藏的故事。 舞台由吐谷浑与河原转移到吐蕃的东南部;该怎么说呢,描述的应该是新婚生活的故事吧。虽然故事进展得不太(很不?)顺利,仍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下来,这次也有一个要道歉的地方。 文中曾出现『牦(牛)奶(注:牦牛称为yak)』这个名词,但是在西藏话里,母牦牛应该称为dri才对;所以『牦奶』这种说法,严格来说是不正确的。 我选择了比较容易理解的写法,这点还盼各位不要予以深究。 说到撰写原稿的时候,我家还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有燕子在与室外相通的走廊上筑巢育子,但是雏鸟却和鸟巢一起掉了下来。 再过几天就能学会飞翔的雏鸟被猫咪盯上,而且被吃掉了,结果只剩下一只。 父亲听到燕子的骚动声,把剩下的最后一只雏鸟移到隔壁的鸟巢后,母鸟依然会带食物来给牠;总之,只有一只雏鸟平安地离巢了 嗯虽然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是会造成这种情况,怎么看都是燕子自己造成的。 因为,牠们用的是五、六年前筑成的巢,而且还未经整修就住了下来。 筑巢当时就已经让人觉得危险了,我们还用夹板帮忙补强;就算是从燕子的角度来看,也让人不禁怀疑那个巢有偷工减料之嫌。 不过,当鸟巢整个掉下来的时候,还是让人吓了一跳。 因为其它还有好几个老旧的鸟巢,所以我们决定当救起来的那只鸟离巢后,包括牠的父母用来休息的鸟巢在内,要将旧巢全部清掉;只不过在实行之前,又有别的燕子在其它巢里下了蛋。 你们还真是学不乖啊,之前不是还发生过蛇抓走雏鸟的事情,所以你们才会好几年都没有再回来不是吗?我在心中反复地质问着燕子这些问题,现在则每天祈祷着嘎嘎叫个不停的雏鸟们可以顺利离巢。 只不过,燕子们似乎没有感受到我关心的眼神,因为牠们吱吱喳喳地阻挠清理行动;每次看到将体重全加诸在那老旧的巢上喂食幼鸟的成鸟,都令人胆颤心惊哪 虽然这实在是一篇毫无重点可言的近况报告,但是依然非常感谢看到这里的读者们。 在文章最后,对于延续前作、继续接下插画工作的增田惠老师,以及很有耐性地倾听我打去的莫名奇妙电话的责任编辑。女士,我要向各位致上最深的谢意。由衷感激制版的工作人员、帮忙校稿的编辑、装订与美术设计者以及印刷厂的每一位。 那么,差不多该向各位告别了。 敬请各位多多保重身体,一同迎接愉悦秋日的来临。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西藏》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的女性》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易学》本田济/平乐寺书店 各位好。 或者应该说,初次见面。 我是毛利。开始动笔撰写本书原稿时,我也同时挥着锄头种植本年度的甘藷,最后导致筋肉酸痛,两、三天都抬不起肩膀。 延续前作,这次撰写的依然是古代西藏的故事。 舞台由吐谷浑与河原转移到吐蕃的东南部;该怎么说呢,描述的应该是新婚生活的故事吧。虽然故事进展得不太(很不?)顺利,仍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下来,这次也有一个要道歉的地方。 文中曾出现『牦(牛)奶(注:牦牛称为yak)』这个名词,但是在西藏话里,母牦牛应该称为dri才对;所以『牦奶』这种说法,严格来说是不正确的。 我选择了比较容易理解的写法,这点还盼各位不要予以深究。 说到撰写原稿的时候,我家还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插曲。 有燕子在与室外相通的走廊上筑巢育子,但是雏鸟却和鸟巢一起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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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告诉我详细状况。」 仅带了几位部下便赶往城寨的塔西泊,命令着当地的将军。 年事已高的将军甩着白色胡须、唉声叹气地回答: 「详细的情形,请您询问已在城内等候的吐蕃王。」 这个回答让塔西泊也跟着叹起气来。 看来位于国家边境的这个城寨,已等同是吐蕃军的囊中之物了。 只不过,会演变至此并不是老将军的错,塔西泊才刚靠近城寨,就已经感受到埋伏在邻近森林里的吐蕃军气势了。 要原本只负责站岗的城寨士兵击退吐蕃军,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相较之下,老将军选择表达恭顺之意让吐蕃军歇兵、然后派出紧急使者向他报告,这样的做法反而值得夸奖。 「你说的吐蕃王是松赞-干布大王吗?」 「不,而是」 带领塔西泊前往房间的老将军一时语塞。 「是前阵子刚继承了王位、比较年轻的那位。」 「也就是传闻中的战神啰?」 塔西泊整张脸不禁皱了起来并苦思着。 虽然未曾见过面,但是他知悉吐蕃大王松赞-干布的独生子,似乎是个举世无双的战争奇才,听说吐蕃国的统一大业,那最后成功的临门一脚便是来自这个儿子。 究竟是个怎么样的男人呢?尽管时候不对,但是塔西泊仍不禁燃起了兴趣。 被人们歌颂为苏毗第一猛将的塔西泊,是个貌似牦牛的矮小男人,想必吐蕃的战神应该是一名像老虎一样,有着中等身材的男性吧。 塔西泊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进入房间,当他看到三位神态自若地坐在地毯上的男子时,让他吃了一惊。 吃惊的原因是因为人数太少了,再加上三个人都比想象中来得年轻,看来在吐蕃,随着王位世代交替,宰相以下的主要宫职也会随之更迭一事是真的。 塔西泊偷偷地打量了他们一番。 最引人注意的,是坐在左边的那个人。 虽然面无表情,仍难掩其拥有可称为美男子的容貌,光是坐在那里,就已经能使人了解他的为人。 至于坐在右边的男子,一看就知道他是文官,要论原因的话,就在于他那一头白发,白发苍苍的程度一点也不符合他年轻的脸孔。 与左右两旁的男子相比,坐在中央的青年就显得平凡多了。 他的年纪更为年轻,大约不到二十岁。 他就是新任的吐蕃王吗? 明知此举无礼,塔西泊依然一直注视着青年。 尽管对方坐着,还是看得出来比塔西泊高大,他的脸孔端正,伟岸结实的身材有着武将的特质。 只不过,他温和稳重的眼神,总让人觉得与他的外型有些不协调。 他的眼神让人联想到与动乱毫不相干的宁静夜晚。 正当塔西泊仿佛被吸住般地盯着他的眼睛时,男子以冷静的声音开口了。 「你是亚尔坦王,塔西泊殿下吗?」 「在下正是塔西泊。」 「是苏毗的盟主吧。」 跪下叩拜的塔西泊听到此言,微微地蹙起眉。 「恕在下澄清,苏毗乃是由四国组成的联合国家,并无所谓的盟主。」 「但是,能立刻前来与我对话的只有塔西泊殿下而已。」 「若您愿意稍待片刻的话,其它国家的王也将前来。」 「那就太迟了,我们想在唐军整备完毕之前进入松州。」 「可是」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塔西泊抑制住想怒吼的心情,将视线低下来。 在这种情况下,只有回答『是』一条路可走。 然而,让吐蕃从苏毗进攻大唐帝国的话,想必大唐帝国也会回击苏毗吧,若没处理好,搞不好战场还会从松州转移到苏毗,让苏毗的人民受到两国战火的无情摧残。 而且就现况而言,吐蕃这方的情势恐怕比较不利。 「请恕我失礼今次的出兵有胜算吗?」 听到塔西泊的发问,吐蕃王轻轻地耸了下肩。 「我可不是为了战败而率领十七万大兵来这里的。」 「十七可是攻入汉土的话,能进军至何处」 「目标就只有松州而已。」 吐蕃王一直以淡然的口气回答着。 而相对于他的冷静,塔西泊则是因为他的回答而心情越来越混乱。 「只攻打松州,请问有什么理由吗」 「听说松赞-干布大王想要唐的公主,但提出正式的和亲请求后却被拒绝了,因此决定攻陷松州以对唐施压。」 「那么达成目的之后,要如何处置松州」 「应该会还给唐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次塔西泊真的吼出来了。 如果是为了夺取对方的土地而全力进攻就算了,攻打松州居然只是为了拿来当谈判的筹码,而且之后还要将其奉还给大唐帝国,这样对苏毗更加不利,尽管吐蕃将苏毗作为自己与唐之间的缓冲地,但是苏毗本身可是与唐比邻而居。 即便如此 要是阻挠吐蕃进军,苏毗无疑会先遭到攻击。 被他国征服不仅是单纯地被同化,而是连尊严也会受到践踏的。自己的国家将会被无情地压榨,而且多数人民将被迫离开自己熟悉的土地、受到奴隶般的对待。 塔西泊在惊讶之余,脑中不断思考着各种可能性。 该怎么做才是对苏毗最有利的?不然消极一点好了,有没有让伤害减到最低 的方法? 「吐蕃王!!」 「我叫利吉姆。」 年轻的王立刻说出了自己的名字,并轻轻地皱了一下眉头。 「虽然被赐予了贡松-贡赞这个了不起的名字,但是连我自己都听不惯。」 「既然如此,可以称呼您为利吉姆殿下吗?」 「可以。」 吐蕃王利吉姆不卑不亢地点了下头。 无论是他的表情、态度、还是浑身上下所散发出的气质,完全没有半点虚张声势。 为什么他能这么自然地流露出王者风范呢?在这么想的同时,塔西泊惊讶地发现自己内心的动摇。 要在思绪混乱的情况下表达自己的主张,是不可能顺利完成交涉的。 塔西泊有种奇妙的感觉,好像自己被这个年龄少他一半的青年看轻了。 「利吉姆殿下期望苏毗的兵援吗?」 听到塔西泊这么问,利吉姆扬起一边嘴角。 「不想出兵,是吗?」 「诚如您所言。」 「的确,这对苏毗而言毫无益处哪。既然如此,不出兵也无妨。」 利吉姆干脆地赞同了塔西泊的主张。 因为他迅速果断地做出决定,反而让塔西泊起疑。 「为什么您这么快就决定了呢?」 「我不是说过事情急迫吗?我想把牺牲降到最低。」 就在此时,利吉姆的眼中第一次流露出强烈的私人情绪。 只不过这股情绪立即消失,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 「而且就算苏毗兵立了战功,也得不到该有的奖赏。」 「奖赏的话」 「我军禁止趁火打劫。」 塔西泊有一瞬间怀疑利吉姆的脑袋是否清醒。 事实上,他只不过是个得意忘形的年轻小伙子,而这次的进攻八成也会以全军覆没告终吧?刚才那种态度,恐怕只是从绝望里衍生出的痴心妄想罢了。 但是另一方面,利吉姆的话又让人感受到不可思议的沉重。 「利吉姆殿下,您讨厌战争吗?」 「是啊,很讨厌,和塔西泊殿下差不多吧。」 年轻的吐蕃王露齿而笑。 如果换成别人这么说的话,塔西泊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讲场面话。 在苏毗中,以塔西泊统治的亚尔坦最为强大,不但领土广阔、军备也很完善,想要打压其它氏族、自立为苏毗王也绝非不可能。 然而从古至今,亚尔坦王都不曾有意对他国兵戎相向,面对吐蕃或大唐帝国时所展现出的武勇之姿,仅仅是为了守护自己的国家以及苏毗而已,他们深信自己的祖先,是由获得人类身体的天神与掌管家畜的精灵所生下的,而且对于自己平稳且与万物协调的生活方式感到自豪。 「传闻本来就不等于事实。」 利吉姆彷佛看透塔西泊的心事似地这么说道。 「不过亚尔坦王若是为了守护族人,恐怕也会采取卑鄙的手段吧。塔西泊殿下,我同意你不用派出一兵一卒,但相对的也请你拿出不会偷袭我军的保证,因为要攻打松州,无论如何都得借道苏毗才行。」 「保证是吗?」 「没错,请你以我军的主要武将也能明了的形式,提出能连带牵制其它三国的保证,不然我军会难以行动。」 「那就派出人质吧。」 塔西泊也立即做出决定。 虽然这并非令人愉快的决定,但是与刚进城时的绝望感相较之下,现在则有种已经得救的感觉,倘若真的不需出兵,那么由上位者负起全责是理所当然的。 「将亚尔坦、卡姆萨、厥贝尔三国,包括皇太子在内的孩童们与王妃,全部交由吐蕃军总司令的利吉姆殿下看管。」 「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吧。」 利吉姆立即笑着反驳。 他的回答也让塔西泊松了一口气。 塔西泊的王妃,同时也是嘉绒的女王。 在苏毗四个国家之中,只有嘉绒是由女王掌管,他们所居住的土地嘉绒也因此被称为『女王之谷』。 嘉绒并没有能成为一国核心的王室。 被称为王族的家系几经变迁、再由王族中依照神嘱所挑出的女性来担任女王,嘉绒的女王在即位之际,同时也成为亚尔坦王的王妃。 在过去,苏毗只有亚尔坦、厥贝尔、卡姆萨这三个国家。 当初因旱灾而失去国家的朗族,为了寻求新的安身之地而来到了嘉绒。 朗族原本就有让女王的夫君担任军队指挥之习俗,当时的亚尔坦王本身便是女王的丈夫,他不但掌握着足以威胁苏毗的兵力,还赐予朗族新的土地。 而那土地是以前亚尔坦境内一块称作金川的地方,于是那里变成了由女王统治的国家,从此也被称为『女王之谷』,也就是嘉绒。 此处的内政当然是由女王治理。 女王的地位也与其它三国的国王无异。 只不过军务与外交事务是交由亚尔坦来处理的。 而嘉绒现任的女王卡乌拉,正是塔西泊的王妃。 可是 光是想起卡乌拉的脸,塔西泊的心情就凉了半截。 想让她乖乖听命,恐怕会是一件费心费力的大工程。 「包括诸王的皇太子在内的孩童们,还有拥有王室血统的女性如何?至于嘉绒,还望您高抬贵手,恕由女王的亲属代替」 「我知道了。那么从现在起,就得请塔西泊殿下与我同行。」 「在下遵从吩咐,由衷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塔西泊在敬礼的同时,感到了些许疲倦。 第一章 女王来访 尚未翻白的阴暗天空中,细雪纷飞。 翠兰透过卧室的窗子看见了今年冬天的初雪。 原本她想从天空的亮度来判断时间,才将挂在窗前的皮革窗帘掀起,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风将花瓣卷到空中了呢。 「啊、下雪了」 翠兰无意识地自言自语着,内心如同小孩子般雀跃不已。 虽然她想将全身裹在棉被里熟睡的义子拉塞尔叫醒,但是看到他安详的睡脸,又将这股冲动压了下去。 抱歉啰。 翠兰吻了拉塞尔的脸颊并嘱咐侍女照顾他之后,便连忙赶去利吉姆的房间。 石造城堡里的走廊异常昏暗,完全无法想象现在是早晨时刻。 在走廊上站岗的士兵们,吐着白色的寒气向翠兰问安。 翠兰也向士兵们回礼,然后进入了利吉姆的房间。起初她在起居室里还蹑手蹑脚的,但是当进到里头的寝室后,忍不住刻意大喊了起来。 「早安,利吉姆!!天亮了喔!」 通常利吉姆在翠兰来访之前就会起床了,要形容的话,与总是爬不起来的翠兰相比,他清醒的时间就和叫人起床的公鸡一样早。 尽管如此,翠兰仍决定要在分房休息的早晨去叫利吉姆起床。 虽然圣寿大典结束了,但是利吉姆依旧非常忙碌。 送走与诸王随行的妇女们、埋葬好古辛、送姬儿与桑布扎启程前往雅隆(注:本处的「雅隆」为风之王国第一、二集中的「琼结」。「琼结」位在「雅隆」河谷里,根据史实调查,松赞-干布至于西吐蕃建城琼结(亦即雅隆内);而为更贴近原著,统一于风之王国第三集更改为「雅隆」,之后亦沿用相同译名。);然后在四天前,讨论东吐蕃国政的议会也开始了,议会好像在明天就会告一段落,但是接下来还得制作送往雅隆的报告书。 翠兰心里着实担忧着利吉姆的身体。 再者,翠兰不像一般新婚夫妇一样甜蜜地叫对方起床其实是有原因的。 因为利吉姆总是在床边放着一把剑,虽然至今还没有机会用到,但是毕竟利吉姆的身手一流,所以让人小心翼翼地不敢靠近。 然而,今早床上却不见利吉姆的身影。 如果有事出去的话,在走廊上站岗的卫兵应该会告诉自己才对。 「利吉姆?」 翠兰逐渐感到不安,并靠近床边。 正当她担忧地整理凌乱的床单之际,从背后伸来一双手将她紧紧抱住。 吓得心脏差点停止跳动的翠兰,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惨叫声。 直到听见有人在喊着「翠兰、翠兰」时,已经是好一段时间之后了。 那含着笑意的声音无疑是来自利吉姆,原来他躲在门口的墙边企图吓唬担心的翠兰。 「你想吓死我啊!」 翠兰带着哭音怒吼。 几乎在同时,有三个男人冲进了房间。 「您没事吧?翠兰殿下」 抢在前头的男人堤-涩鲁,他像拿剑一般高举着木简。 然而,当他看到利吉姆从背后紧搂着翠兰之后,瞬间全身僵硬,状似狸猫的脸上浮出疑惑的表情。 当他一挑眉,眼睛下方便浮现出阴影,让原本就很重的黑眼圈变得更加明显。 堤-涩鲁身后的男子萨尔摩肯的小王也露出同样的表情,而一同冲进来的士兵连忙为自己的失礼致歉后便退出了房间。 「我没事堤-涩鲁大人。」 场面真是再尴尬不过了,翠兰边这样想边用沙哑的声音说着。 「那真是太好了。」 堤-涩鲁放下木简,好像回忆起什么似地将其交给翠兰。 「这是萨尔摩肯的公主要给翠兰殿下的亲笔信。刚才有来自萨尔摩肯的信差到访,萨尔摩肯至于是就承接下此信以及使者的口信。」 「让我看看。」 翠兰将视线移到木简上,利吉姆也在背后越过她的肩膀看着上头的内容。 翠兰心想,他明明就看不懂汉文,不过木简上所写的文宇,连她自己也辨认不出来是在写什么。 「上头似乎是写『请让慧当我的侍者』。」 萨尔摩肯的小王一边擦着额上的汗一边说明。 他原本是要将使者的口信带给翠兰,但是没想到竟然会踏入王的寝室,尽管此举是出自于家臣的忠诚之心,但是演变成这种情况,想必令他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前一阵子,我国借了王妃殿下的护卫官尉迟慧大人陪伴在下的女儿聊天,然而小女似乎相当中意慧大人」 「嗯,好像名叫雅莉耶殿下对不对。」 翠兰认真地点了点头。 三个月前,翠兰自唐嫁给了吐蕃王利吉姆。 虽然是以公主(皇帝的亲生女儿)身分出嫁的,但是翠兰实际上是皇帝的侄女,也仅有两名亲友陪同她一起来到吐蕃。 其中一人是以侍女身分前来的占卜师刘朱璎。 另外一个则是身为翠兰的青梅竹马的武将尉迟慧。 只不过,慧并没有进入位于吐蕃东部的首都擦宿(注:本处的「擦宿」为风之王国第一、二集中的「逻些」。因为在考证的过程中比对历史及地理资料上的疏漏导致误译,现在统一于风之王国第三集开始更正为「擦宿」,之后亦沿用相同译名。),而是前往萨尔摩肯。 萨尔摩肯小王的么女之母为西域人,因此她天生就拥有金发碧眼,而慧也是西域出身,同样拥有一头纯正的金发以及冰霜般的蓝色眼睛,正因如此,他才会以陪伴公主聊天的理由被召到萨尔摩肯。 「光是借用王妃殿下的护卫宫就已非常失礼了,现在还要求他成为家臣,实在是失礼之至。原本臣认为这样的内容根本不宜让您过目,但若擅自搁置则更加失敬」 萨尔摩肯的小王说明着,在说话时还擦了好几次汗。 被险峻山峰所环绕的吐蕃,鲜少有来自异国之人,在与自己的外貌相异的人群中生活的萨尔摩肯公主,会希望能将有同样外表的慧留在身边也无可厚非。 而且,看来慧表现得很不错嘛。 这由公主所写的木简,也是慧教她以汉文书写的吧。 「我明白了,那么请回复公主,此事全权交由慧自行决定吧。」 「敢问王妃殿下,真的可以吗?」 「不要紧,但是希望能完全尊重慧的决定,希望公主不要强迫或是对他严刑拷打喔。」 见翠兰露出微笑,小王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是当然,明天臣将踏上归途,臣会将王妃殿下的话传达给小女和慧大人。」 「可以麻烦您转交信件给慧吗?」 「当然,臣必定会为您送达,那么,先失礼了。」 小王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萨尔摩肯的小王退下之后,利吉姆便离开翠兰身边并且在床上坐了下来。 翠兰也准备离开。 虽然未经许可就直接冲进来是个意外状况,可是堤-涩鲁一定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才会来这里。 不过,堤-涩鲁却将已经走向门口的翠兰叫住。 「翠兰殿下,请您留步,臣刚从侍女那边得知您也在这里,希望您能与利吉姆殿下一同听臣的报告。」 「是什么事想让翠兰也一起听?」 利吉姆以不太高兴的口吻问着。 堤-涩鲁深深地一鞠躬,然后开始陈述。 「即将出席议会的苏毗使节团派出了紧急使者,而使者刚刚抵达,并表示使节团预定今天傍晚入城。只不过,嘉绒的女王今年也与他们同 行。」 「卡乌拉殿下?」 「是的实在是令人胃痛的消息」 堤-涩鲁叹了一口气,并以左手压着心窝。 然而,翠兰并不清楚堤-涩鲁烦恼的理由。 「有什么问题吗?」 「是『女王之谷』,也就是嘉绒的女王要参加议会一事。」 堤-涩鲁的说明再度让翠兰摸不着头绪。 「『女王之谷』是指一个国家吗?」 「是的,是在苏毗境内的其中一国。苏毗是位于吐蕃正东方的国家,由嘉绒、亚尔坦、卡姆萨与厥贝尔这四国联合组成。」 「嘉绒的王是女性啊?不过这有什么问题吗?」 堤-涩鲁耐心地向提出了重复问题的翠兰解释。 「苏毗乃吐蕃的同盟国,而因为议会是讨论吐蕃国政的场合,所以若苏毗诸国的王前来与会,就表示对方愿居于吐蕃的臣下之位,因此按照惯例,是由外交官与辅佐宫出席。」 「但是,我们并没有提出邀请,是他们自己决定要来的不是吗?」 「话虽如此,然而一旦要迎接同盟国的王,我方也必须有所准备才行。而且,因为两年前我们曾出兵攻打松州」 堤-涩鲁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终于消失在喉咙深处。 翠兰一转头,只见利吉姆用一种好似吃到炸药般的表情瞪着堤-涩鲁。 两年前 吐蕃曾出兵攻打大唐帝国的领土松州。 目的在于向大唐帝国展示国力,并希望订下与公主和亲的约定。 身为新兴王国的吐蕃,想尽可能透过公主与唐建立对等的关系,如此一来,除了能输入对国政有帮助的文物,在与其它国家的外交关系上也可以占有优势。 后来,吐蕃达成他们的目的。 然而以公主身分被送到吐蕃的翠兰,实际上只不过是皇帝的侄女,而知道实情的利吉姆应该是担心翠兰会受到伤害,所以格外小心吧。 「难不成,当初攻打松州时经过了嘉绒?」 「翠兰,这件事」 「我想知道。」 翠兰以坚决的口气打断企图安抚她的利吉姆。 「如果利吉姆不想说的话就不勉强你,但刚才不是在谈要迎接来自苏毗和嘉绒的客人吗?既然这样,我想知道得更详细一点,既然苏毗是吐蕃的同盟国,苏毗的士兵当初应该也有前去战场吧」 「不,苏毗兵并没有上战场,吐蕃军只有借道而已。」 利吉姆淡淡地回答后,堤-涩鲁也战战兢兢地开口。 「正是如此。苏毗并未受到任何伤害,因此翠兰殿下毋须操心,苏毗人对汉人当然也没有任何成见,因为他们的生活圈比我们吐蕃人还更接近汉人。」 堤-涩鲁接着又说: 「而且,嘉绒虽然位于苏毗的西南方、同样位于苏毗境内,不过并没有和唐接壤。实际上,与唐相邻的是亚尔坦与卡姆萨,在苏毗境内,国与国之间的地理条件也大不相同」 「嗯。」翠兰从喉咙深处发出沉吟。 「总之,得去迎接女王对不对?所以堤-涩鲁大人才会来找我。招待客人的准备工作,基本上和招待小王们时的方式一样可以吗?」 「差不多是这样,要备妥房间,还有分配好客人专用的侍女,然后还要注意座位的分配,若连餐点的内容都能详加安排就相当周到了。」 「这么突然的状况下,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做好就行了。」 利吉姆稍微转过身体、轻轻吻了翠兰的脸颊,然后推了一下她的背。 「抱歉刚才吓到妳,妳先去做自己的事吧。」 虽然翠兰还想再多听一点关于苏毗和女王的事情,但是利吉姆接下来似乎还要与堤-涩鲁大人讨论事情。 于是翠兰向两人致意后便走出房间。 在女王预计抵达的傍晚前,必须处理的事多不胜数。 翠兰离开利吉姆的房间后,就前去告知厨房领班与侍女长燕莎女王即将来访一事。 总是很开朗的厨房领班挥舞着木制大杓匙,表示一定会尽全力做到最好;相对的,燕莎则是很难得地显露不安的表情,她对『女性的王』这点展现出强烈的担忧。 总会将自己分内之事做到最好的燕莎,无论何时都不曾发出怨言,此时却给了『总之会设法做好』如此暧昧的答复,接着就离去交代侍女们了。 翠兰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只见朱璎协助站在床上的拉塞尔更衣。 年仅四岁的拉塞尔,动作还不是很灵活,一会儿是因为裤子没套好而跌倒,一会儿又是把上衣都穿好之后却无法将带子绑起来。 当拉塞尔没穿好的时候,坐在床上的朱璎便会伸出援手,帮他把乱掉的衣服整理好。 翠兰伫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两人的模样。 不良于行的朱璎将棉被垫在背后坐着。 由于她本来就很娇小,所以姿势就像是在抬头看着拉塞尔。 在一头柔软卷发下的苍白容颜正看着拉塞尔,大大的眼睛描绘出微笑的弧线。 在朱璎如此温柔的眼神守护之下,拉塞尔认真地重新穿好衣服。 「妳看,我穿好了喔。」 「穿得很整齐呢,翠兰小姐也请夸赞拉塞尔殿下。」 朱璎一将视线移往站在门边的翠兰,拉塞尔也跟着转过头,然后露出了惊讶的神情,看来他并没有注意到翠兰站在那里。 「母亲大人,父亲大人那里的事结束了吗?」 「嗯,结束了,我来帮你梳头吧。」 「那我去拿梳子。」 拉塞尔兴高采烈地跳下床。 原以为他会穿上放在床边的鞋子,没想到他就这样赤脚跑去隔壁房间。 朱璎看着拉塞尔的模样不禁笑了出来。 「拉塞尔很喜欢朱璎呢。」 「才不是这样呢!是因为翠兰小姐很忙,所以他才忍耐着不去打扰,刚才有侍女奉堤-涩鲁殿下之命前来找翠兰小姐喔。」 「我在利吉姆的房间见到他了,听说嘉绒的女王会出席这次议会。」 「咦?吐蕃也有女性的小王吗?」 朱璎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翠兰只好带着苦笑摇摇头。 「苏毗是吐蕃的同盟国,而嘉绒似乎是苏毗的其中一国。」 「那接下来翠兰小姐会越来越忙啰。」 朱璎的视线转向正在隔壁房由侍女陪同寻找梳子的拉塞尔。 事实上,翠兰一直很忙碌。 当王在处理其它要事的时候,打点其余杂事便是王妃的职责,侍女与家臣就会为了询问一些日常琐事而不断求见。 尽管他们是为了征求翠兰的意见而来,但是翠兰也才嫁入吐蕃没多久,不明白的事情还很多,尤其是她并不清楚该如何解决问题。 像这种时候,她会向提出问题的当事者征询解决方法。 这样一来,对方就会开始陈述意见,只要同时列出问题与解决方案,就算是翠兰也可以判断是否妥当。 如果觉得妥当的话,那交给对方处理就行了。 其实他们所提出的解决方法,多半都已经是最好且最适当的处理方式,恐怕只是担心若未经许可就擅自作主,将来可能会被主子兴师问罪。 尽管如此,将意见由下往上呈仍是不可或缺的,为了维持国家体制的健全,这种行为可以说是必要的仪式吧。 「对了,慧似乎被萨尔摩肯的公主留下来了耶。」 翠兰换了个话题,朱璎一听就窃笑了起来。 「对方不想离开他了吗?慧大人拥 有某种会奇妙地吸引住女孩子的特质呢,或许把他想成暂时无法回来会比较好喔。」 「慧会吸引女孩子?朱璎也有那种感觉吗?」 「对啊。慧大人虽然个性冷酷、话也不多,却意外地容易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呢。虽然他讨厌我,但是因为觉得他这样很有趣,所以反而会想待在他身边呢。」 当翠兰问她:「是有什么很愉快的回忆吗?」朱璎则难得地笑出声来。 拉塞尔拿着梳子回来,一跑到朱璎身边就用慌张的语气对她说: 「朱璎,不可以和母亲大人说哟!」 「不可以说什么?」 翠兰这么一问,拉塞尔不禁低下头。 「再两个月就是新年了,新年要送礼物给要好的人喔。」 「这样啊,吐蕃的新年也与长安一样呢。」 该送什么给利吉姆和拉塞尔才好呢?翠兰连忙思考了起来。 两个月说来还早,但是若要送手工艺品或缝制衣服给他们的话,不从现在开始准备就来不及了。 「拉塞尔打算做什么?」 「我要用花做成戒指送给母亲大人和朱璎啊!」 朱璎又开心地问着说溜嘴的拉塞尔。 「也要送我吗?」 「嗯!朱璎是母亲大人之外,我最喜欢的人。」 「给妳。」拉塞尔边说边将梳子交给翠兰。 翠兰让拉塞尔坐在自己膝上,开始温柔地梳理他黑亮的头发。 这一天的黄昏。 当周围都被淡墨色的空气包围之际,由约四十名的骑士所组成的队伍抵达了擦宿城前的广场。 前方带头的士兵举着白色的旗帜,上头以蓝色的丝线绣上状似文字的花纹。 翠兰代替无法离开议会的利吉姆前去迎接苏毗使节团。 不过,还不需要接见。 随行的苏毗士兵无法进城,他们将行李卸下马背、交给城内的卫兵之后便返回村落。 队伍经过长途跋涉,人和马匹都已经疲倦不堪。 尽管如此,士兵卸下行李的动作依然利落,并不时传来有人发出指示的声音。 还可以从喧闹声中听见「快一点!」之类的斥责。 马匹也还无法冷静下来地踏着蹄。 因为马匹的动作所扬起的灰尘,使得好几个男人直拍着衣服上的尘埃。 正当翠兰出神地凝视他们,思索着他们是否为苏毗各国的外交官之际 队伍中走出了一位身穿华丽旅行装束的女子。 她的个子不高,整体看来是一位身材丰满的女性。 年龄大约为二十多岁。 她穿着领口与袖口都缀有银色毛皮的长上衣,耳朵上垂着闪闪发亮的大珍珠,额头上则装饰着血红色的红玉,脖子上缠绕着银饰,手环也同样也以红玉点缀,这些饰品与乌黑亮丽的大波浪长发形成了差丽的对比。 这名女子踩着规律的步伐向前,最后在翠兰面前停了下来。 在她圆润的脸上,那对纤长浓密睫毛下的黑色眼眸沉默地盯着翠兰,接着,她那具有弹性的丰唇缓缓扬起一道弧线。 「请问您是嘉绒的女王-卡乌拉殿下吗?」 翠兰率先发问。 然而她并没有响应,那名女子从鼻子轻轻地闷哼了一声,然后询问一旁待命的侍女: 「我的房间在哪里?」 这个状况使得被问的侍女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虽然必须回答女王的问题,但是对方无礼忽视身为王妃的翠兰,面对这样失礼的人,让侍女不禁犹豫是否要恭敬地回答她呢? 侍女向翠兰投以求救的眼神。 于是翠兰试着再次向眼前的女子开口。 「卡乌拉殿下」 「我刚刚问我的房间在哪里!」 这名女子!卡乌拉斜睨着翠兰、以傲慢的语气质问。 「请快一点,我已经很疲倦了。」 卡乌拉微微地皱起眉头,语气也变得不耐。 而她的发言让一直隐忍着的武官站了出来。 「这位是吐蕃的王妃殿下喔。」 「那又如何?」 卡乌拉这么一回,武将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就在僵持不下的气氛中,一个男人从队伍中跑了出来,并走到卡乌拉与翠兰之间。 那是一名与卡乌拉年纪相仿、身高中等的削瘦男子 他的头发并非黑色,而是近似栗色,耀眼的头发长度及肩,容貌秀气而高雅,还有一对明眸,里头映照出翠兰的身影且散发着光芒,优美的嘴唇里流溢出音调偏高的少年之声。 「我是嘉绒的外交官,湎德。我国女王因为不适应长途旅程而稍有烦躁之意,若有失礼之处还请您原谅。」 「我又没有表现出任何烦躁。」 卡乌拉以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反驳湎德的话。 「是因为她们迎接的礼仪不佳,才提醒她们要多注意的。」 「您觉得这样说行吗」 苏毗的外交官们纷纷冲上前将卡乌拉围了起来。 「好了,卡乌拉殿下,请向王妃殿下道歉。我们是为了巩固邦交、加深同盟关系才来到此地,就算您贵为女王,倘若您恣意妄为也是会令人相当困扰的。」 「真是啰唆。」 卡乌拉以指尖拨开肩膀上的头发、再一次对侍女下令。 「我是因为累了才会这么不耐烦,所以请赶快带我到房间。」 「麻烦带卡乌拉殿下到房间去。」 翠兰吩咐着侍女。 只见侍女轻轻地点了头,然后对卡乌拉说:「请往这边。」 卡乌拉离去之后,脸上留着大胡子的外交宫带着为难的表情向翠兰致歉,从他慌乱的呼吸声中,可以察觉出他对卡乌拉基言行举止的愤怒。 「女王实在是失礼之王,请您原谅。」 「不,请不用介意。」 翠兰微笑着回答。 责备他们也于事无补。 不只蓄胡的外交官,刚才围着女王的使节团成员,每个人都竭尽所能地希望获得翠兰的饶恕,看来因为女王刚才的言行而困扰的,反而是他们而非翠兰。 直到翠兰对他们的辛劳表达慰劳之意,他们才放心地一一报出名字。 使节团主要成员有八名,苏毗的四国:亚尔坦、厥贝尔、卡姆萨的外交官与辅佐官各一名,只有嘉绒是由女王出席,外交官湎德则退任辅佐官的角色。 「真是非常抱歉,王妃殿下。发生了这种事,令人不禁担心明天的会谈能否顺利。」 湎德露出怯懦的笑容,眉尾也跟着拉下来。 「您别太介意。」 翠兰不想再多说什么,于是客套地敷衍过去。 虽然卡乌拉的态度不如预期,但是也不能为此生气。 「接下来会将热水送至各位的房内,在晚膳备妥前,请各位好好休息。」 收好使节团成员们的剑之后,翠兰吩咐侍女引领他们到各自的房间。 众人在表达谢意之后便前往各自的房间,只有湎德留到最后不断地鞠躬致歉。 没过多久,城内大厅展开了小型酒宴。 除了苏毗使节团之外,还有东吐蕃的诸王也都围在长椭圆形宴会桌边,结束议会后的小王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轻松的表情;而明天开始才要进行对谈的苏毗使者们,也因为平安抵达目的地而洋溢着喜悦之情、愉快地互相交谈。 卡乌拉也出席了这场酒宴。 她打扮得宛若孔雀一般艳丽,此时正稳重地与小王们欢 谈。 只不过,当众人酒过三巡、几乎都带着醉意之后,卡乌拉随即站了起来、端着酒杯来到利吉姆身边。 一阵甘甜的芳香随着她的移动而飘散出来。 因为酒醉而满脸通红的诸王抱着些许轻浮的好奇眼神看着卡乌拉,而苏毗的人士也以不安的眼神紧盯着卡乌拉的一举一动。 「我们来干一杯。」 卡乌拉向利吉姆劝酒。 利吉姆喝完杯子里原有的酒,然后接受卡乌拉的斟酒、再次一饮而尽。 接下来,侍女端来卡乌拉的酒杯,并改由利吉姆亲手为她斟酒。 「欢迎来到擦宿。」 利吉姆面无表情地说着。 「女王亲自出席议会,实在是相当热心。」 「我并不会出席议会喔。」 卡乌拉轻柔地笑着回答。 湎德听到这番话正准备起身,却被身边的男人压住了肩膀。 同时,利吉姆的眼里闪过一丝严厉。 「那么,是打算享受擦宿的冬季吗?听闻嘉绒是一块拥有浓密森林与无数温泉的土地,那里不是比擦宿更适合过冬吗?」 「因为我是有事情想拜托赞普才来的。」 卡乌拉咬牙切齿地丢出这句话,也同样将酒一饮而尽。 接着她又伸出手想取酒,但是利吉姆却先一步将酒杯按住。 「您挑议会举行的时间来访,就算有事拜托我也很为难。」 「我只是一介女子,若不趁这个机会,根本无法出远门。」 「即便如此,时间上仍无法配合,使节团的诸位将于后天启程返回,故明日整天应该都会进行议会与餐叙,虽然很抱歉,但是如果有非讨论不可之事,请找副宰相堤-涩鲁」 「无论如何,我都希望能直接与赞普谈。」 卡乌拉微笑着,并以强硬的语气表达。 她并没有称呼利吉姆的名字,虽然称利吉姆为『赞普』并无不妥,但是翠兰却感觉她想利用这种称呼所代表的意涵来谄媚利吉姆。 吐蕃话中代表王之意的『赞普』,是指『刚强之士』的意思。 「我见识过两年前的战争,非常佩服赞普的能力。」 「卡乌拉殿下,现在别谈战争的话题」 「希望您明天务必抽出时间。」 卡乌拉瞄了翠兰一眼,嘴角露出强势的微笑。 利吉姆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么,待明天晚膳结束之后再和妳谈。」 「谢谢您。晚膳时王妃殿下也会在场,对吗?」 翠兰小声地回答:「请多指教。」但是卡乌拉没有回应便离席了。 利吉姆以极为不满的表情瞪着卡乌拉,而翠兰只是轻轻点个头安抚他的情绪。 隔天一早,翠兰在天色尚昏暗之际便踏出卧房、前去利吉姆的房间。 昨晚与卡乌拉约好会谈的时间之后,她竟然被告知拉塞尔呕吐了而只好中途离开酒宴。拉塞尔则因为自己身体的异样而害怕,一整晚都抱着翠兰不停地撒娇。 他直到即将天明时才总算睡着。 整晚没睡的翠兰直接来到利吉姆的房间,然而在走廊上站岗的卫兵告诉她利吉姆并不在房内。 他大概是前去检查即将返回领地的小王们的马匹吧。 于是翠兰先去朱璎的房间和她共进早膳,接下来再替即将回到各自领地的诸王送行。 中间还度过了午膳时间,而待所有的小王离城后,已经是午后接近黄昏的时刻了。 最后一位离开的是萨尔摩肯的小王,他再次为慧的事向翠兰致歉。 翠兰带着些许疲倦回到房间,并钻进正在玩耍的朱璎与拉塞尔身边的床上,享受片刻的休息时间。 她一直睡到日落时分才醒来,此时房内只剩下燕莎一人。 「那么翠兰殿下,开始帮您更衣吧。」 燕莎干劲十足地表示。 「得换上王妃的正式服装才行吗?」 「不用,只是希望您能打扮得漂亮些。」 燕莎解开翠兰的衣带,不让她再多表示其它意见。 此时,站在另一边的两名侍女也过来协助燕莎。 不一会儿,翠兰原本的衣服就被褪去,换上质地高级的棉织品、毛织品,还有柔软的皮革上衣,没有多余装饰的服装,更衬托出翠兰均匀的曲线。 加上衣服本身的色泽较为保守,因此看上去相当高雅。 一口气换好衣服之后,接下来细心梳理头发。 只将一部分的头发梳成包头,然后以花朵造型的金发簪妆点。 最后是在嘴唇涂上困脂,燕莎后退了两、三步,端详着『大功告成』的翠兰。 翠兰感到一股紧张涌上来,下意识地挺直了身子。 只见燕莎一脸正经地呢喃着:「很不错呢。」 「昨天卡乌拉殿下的行为实在很失礼,我身为照料翠兰殿下的人,今晚可是卯足了全力为翠兰殿下打扮呢。」 梳妆完毕的翠兰由侍女引领进入了摆设好宴席的房间。 小巧舒适的房里比平常多点了为数不少的灯火。 随着翠兰等人的动作而摇曳的火光,在营造出梦幻般气氛的同时,也让室内温度比预期中来得高。 「为什么要点这么多灯呢?」 「是卡乌拉殿下要求的,她希望能多点一些灯。」 「卡乌拉殿下驾到。」 此时,从入口处传来侍女的声音 翠兰回头一看,卡乌拉正站在那里。 她画着美艳的妆,身穿强调丰满胸线的衣裳,从灯光映照在衣服上所反射出的光线可以得知,她身上衣服的材质为绢丝。她将头发高高地盘起来,让耳朵上的大颗珍珠更加明显。 除了珍珠之外,卡乌拉身上还配戴了各式各样的珠宝。 诸如大片又夸张的黄金项链、以红玉点缀的粗手环、以及挂在头发上的细致银炼,每一种饰品都闪耀着光芒。 尽管她的打扮华丽到让人不知该将视线投向何处,但是这样的打扮也无疑地显示出她的权高权重。 就如同翠兰在观察卡乌拉一般,她似乎同时也在观察翠兰,她不客气地以纤浓睫毛下的双眸打量着翠兰,红唇随即扬起歪斜的弧度。 「恭候多时。」 翠兰赶紧起身,伸出手欲请卡乌拉入座。 然而,卡乌拉只瞥了一眼翠兰的手便走到主位坐下。 当初带她到房间来的侍女,不安地望着她与翠兰。 翠兰轻点了一下头请侍女不要紧张,而自己则改坐到客位。 「卡乌拉殿下,请问要来点酒吗?」 她依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反而是将视线投向分配餐点的仆人,并向她挪了挪下巴示意斟酒。 仆人为她倒酒之后,卡乌拉没有向翠兰敬酒便径自喝了起来,还不时用鼻音发出「嗯!」的满足声音。 看来她似乎打算继续昨天不友善的态度。 也就是完全不把翠兰放在眼里的态度。 尽管被这样的恶劣态度对待,翠兰并不觉得困扰,反而是上餐的仆人与侍女紧张不已。 她们的脸色十分难看,视线在空中游移不定。 「对了,妳知道在松州发生的事吗?」 当用膳差不多要告一段落时,卡乌拉突然开口。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翠兰愣了一下。 「曾听说过。」 「既然如此,妳应该对自己的立场心里有数啰。」 卡乌拉用指甲涂 成鲜红色的手指指着翠兰。 「妳只是吐蕃从唐那里得到的战利品,其它什么都不是。这样还敢以王妃的身分来迎接使节团,不觉得丢脸吗?吐蕃军足以十七万兵力攻陷松州的唷!妳可是来自战败国所馈赠的『赔罪品』喔!」 「请别再说了。」 这时有个强硬的声音响起,于是翠兰回过头看。 利吉姆站在门口环视着气氛险恶的室内。 「抱歉,让妳久等了。」 利吉姆向卡乌拉致歉,然后在翠兰身边坐了下来。 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听她们对话的,如果不稍微责备卡乌拉的话,宴会主人与客人的角色就会这样颠倒下去了。 然而,当坐在客位的利吉姆将视线投向卡乌拉时,她立即满脸通红地低下头。 看来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态度并不恰当。 「因为那边的位置比较温暖,所以我让给她了。」 翠兰一边向利吉姆解释一边站了起来。 既然本人已到场,代替他出席的翠兰便没有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但是利吉姆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翠兰也留在这里吧。」 卡乌拉听到此言,于是面露难色。 「利吉姆殿下,恕我提醒您,我要说的可是国家大事。」 「这样的话,请叫湎德大人也过来这里,待湎德大人到场,我就请王妃离开。」 「您的意思是不愿与女性进行平等的对话吗」 卡乌拉咆哮了起来。 利吉姆将翠兰杯里的酒饮尽、润了润喉咙之后回答。 「卡乌拉殿下,冷静点,妳所抱持的心态以及嘉绒受到亚尔坦王的庇护乃众所周知的事实,更何况,妳除了是嘉绒的女王,同时也是亚尔坦王塔西泊殿下的王妃。」 「我可是一国的女王!!」 「既然如此,与别国的王会谈时,更应该带著作为妳心腹的部下才对。」 卡乌拉咬牙切齿地听着利吉姆说教般的言论,浓长睫毛下的双眸中燃烧着怒火、狠狠地瞪着利吉姆。 相对的,利吉姆只是平心静气地面对她的眼神。 「我并非因为卡乌拉殿下是女性才不愿听妳说话,我与妳站在相同立场,绝对能够理解君主操纵国家动态的辛劳,但是,妳的作法过于偏激,我不可能接受并导致我国被逼向绝境。」 此话一出,利吉姆再度以略带怒意的口吻开口。 「而且卡乌拉殿下刚进城之时,完全不将我国的王妃放在眼里。吐蕃与苏毗自古以来便拥有许多相同的风俗习惯,那么我想妳应该也明白,国王不在时,理所当然是由王妃来代理其职务的。」 「我当然知道,只不过,我认为对战利品之流毋须尊敬。」 「不得无礼!」 伴随着叱喝声,利吉姆同时用手掌拍打地毯。 一瞬间,盛着膳食的器皿互相碰撞发出声响,房内各处的灯火也摇晃了起来。 待这些声音全部又归于平静之后,房内再度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不仅是卡乌拉,就连翠兰也不禁屏息凝视着利吉姆的侧睑。 她已经好久没有看过如此盛怒的利吉姆了。 「恕我失礼,再这样同桌下去也没有意义。」 「请等一下!」 卡乌拉抓住准备离席的利吉姆的袖口。 「我为刚才的失言道歉,我只不过是想为苏毗的居民与吐蕃建立更深一层的关系。」 利吉姆凝视着毫不迟疑地说着话的卡乌拉。 「吐蕃与苏毗的关系本来就很安定。」 「但是四国联合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像苏毗这样的小国,单由一位有能力的王来统治就可以确保安定了!!」 「妳是想说,妳正适合担任这个王的角色吗?」 「没错!!如同古时候的止贡王一样,嘉绒不对,全苏毗的士兵都任利吉姆殿下自由运用,无论如何,请您助我一臂之力!」 「卡乌拉殿下是无法掌握苏毗的。」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卡乌拉涨红了脸。 「你这小鬼!」 卡乌拉怒吼着并拾起手,将装有酒的酒杯扔向利吉姆。 翠兰见状立刻伸出手,打落瞄准利吉姆脸部的杯子。 然而下一秒钟,翠兰却感到剧烈的疼痛在额头间扩散开来。 原来卡乌拉拿起第二个杯子砸中了她。 「翠兰!」 利吉姆仿佛要压到她身上去一般护住了翠兰。 翠兰完全呆住,并望着从额头流出的温热液体。 「去叫大夫!卫兵,抓住那个女人!」 利吉姆以尖锐的声音下令,他的声音让翠兰稍微回过神来。 她赶紧压住利吉姆的膝盖,并以嘶哑的声音对他说:「不行。」 「利吉姆你叫湎德大人过来将卡乌拉殿下带回房去。」 「这女人拿杯子砸翠兰耶!」 「只是个小意外而已,对不对?卡乌拉殿下。」 听到翠兰这么问,卡乌拉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邪恶的笑容。 「没错,是意外。就如同懦弱的王妃殿下所说的,不过是意外罢了。」 湎德接到通知赶来,一看到翠兰的伤势就脸色大变并连忙向利吉姆赔罪;另一方面,卡乌拉一句道歉都没说就回房间去了。 接获通报而来的年迈大夫为翠兰诊察治疗,并提出日后恐怕会留下疤痕这个令人难过的消息。 等到大夫离开之后,翠兰就被送往利吉姆的房间。 她不想让利吉姆看到自己包满绷带的头,但是利吉姆却直接把翠兰抱到床上坐好。 「今晚就在这里休息吧。这个模样回房间的话,拉塞尔会担心的。」 翠兰被他这么一说也无从反对。 于是她便将背靠在利吉姆胸前,让身体放松下来。 「如果不像卡乌拉殿下那样强悍,就无法胜任女王吗?」 「没这回事,假使历代的女王都像卡乌拉殿下一样的话,亚尔坦王早就舍弃嘉绒了吧。亚尔坦与嘉绒是命运共同体,就算是自己的王妃,也不可能一直庇护有危险思想的女王。」 「危险思想?」 翠兰喃喃重复着,利吉姆笑着看她。 「妳没有注意到吗?卡乌拉殿下刚才叫我杀了她的丈夫耶。」 「咦?什么意思?」 「要成为嘉绒的女王,条件就是要当上亚尔坦王的王妃,亚尔坦是苏毗之中占地最广、力量最强盛的一国。所以说,如果想获得苏毗的霸权,只要怂恿自己的丈夫亚尔坦王就行了。可是,卡乌拉殿下却特地来和吐蕃谈这件事,由此可见,她已经决定要舍弃自己的丈夫塔西泊殿下了。」 「谋反吗?」 因为话题的复杂与沉重让翠兰忍不住皱起眉头,但是此举却造成伤口的疼痛,让她后悔不已。 「与其说是谋反,不如就说是背叛吧。」 「利吉姆不想将苏毗纳入吐蕃吗?与唐的国境直接相连的话比较方便与唐交涉不是吗?」 「翠兰还真是战略天才哪。」 利吉姆又浮出了温和的笑容。 然而翠兰却紧咬住唇,视线往下落。 其实不该提起战争话题的,利吉姆既不想攻打他国,也不喜欢远征,当然更不希望送士兵上战场。 然而,这份感情不能表现在脸上,也无法说出口。 吐蕃的王位是由在擦宿建城的利吉姆所继承。 可是,足以撼动王国的权力现在依然掌握在雅隆的大王 利吉姆之父王松赞-干布的 利吉姆原本就不打算浪费时问做无谓的反抗,他只能将自己分内的工作做到最好。翠兰看得出来,利吉姆想透过展现自己的能力,在松赞-干布严厉的审视之下保护周遭的人。 所以,翠兰才想要帮助利吉姆。 只不过她心有余而力不足,也就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份心意具体化,自己本来就不是吐蕃所期望的『公主』,所以她不知道自己可以做些什么。 「翠兰觉得吐蕃的国土大一点比较好吗?」 利吉姆以稳重的声音询问沉默的翠兰。 「翠兰觉得和唐国境相邻比较好吗?还是,想成为足以与唐并驾齐驱的大国之王妃?」 翠兰摇摇头。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我也是。可以的话,我一点也不想打仗。」 利吉姆低声笑着,从翠兰背后紧紧抱住她。 「总之,现在国内情势已经平稳下来了,接下来我想专注在增强国家的生产力上面。」 「那与唐的交涉呢?」 「当然会继续维持下去吧,不过这不是翠兰该费心的事。」 利吉姆以开朗的口气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也不想与塔西泊殿下所在的苏毗抗争。」 「塔西泊殿下是卡乌拉殿下的丈夫,亚尔坦王吗?」 「没错,塔西泊殿下脸上有一道很大的伤痕之前我不是说过在松州之战时,我的背曾被砍伤吗?」 翠兰点点头。 「那个时候救了我的就是塔西泊殿下,但也因此让他的脸受到重伤,而撇去这些不谈,他仍是值得尊敬的对象,所以我希望能与他维持同盟关系。塔西泊殿下并非出于私心,而是真正的在关心苏毗。」 「这样的话,他应该更会担心卡乌拉殿下吧。」 「所以我才说,翠兰没必要忍受那种不当的暴力行为啊。」 说完,利吉姆怜惜地隔着绷带亲吻翠兰。 「让我唱首摇篮曲让妳好好睡觉吧。」 一说完,利吉姆便开始唱起歌来,但是由于他走音得太严重,让翠兰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二章 冬季生活 翠兰感觉到有只手压在自己的腹部上,因而清醒了过来。 她因为额头上有伤的关系,所以整张脸都肿了起来,然而背后却很温暖,令她感到相当舒服。 房内依然一片昏暗,利吉姆睡在翠兰身旁,并由身后抱住了她。 由于他的呼吸声相当规律,所以应该还在睡梦当中吧。 翠兰小心翼翼地离开他的怀抱。 但是当她正想下床之际,又被利吉姆下意识地拉了回去。 翠兰只好再一次尝试脱身。 没想到,才一动作又被他拉回床上去了,直到第三次也挑战失败,翠兰才总算发现原来利吉姆早就清醒了。 「你已经醒了吧利吉姆。」 「早安,王妃殿下。」 利吉姆吻了下翠兰的头发之后坐起身来。 尽管有点没礼貌,不过利吉姆依然直盯着翠兰的脸,并且满面笑容地下了评语: 「昨晚很漂亮,今天早上则是很可爱。」 「你的眼睛是被什么怪东西蒙蔽了吗?」 翠兰一脸正经地问。 然而利吉姆却笑出声来并捏了一下翠兰的脸颊。 「我叫燕莎来帮妳敷新药,绷带也要换一下比较好。」 利吉姆交代侍女之后,燕莎马上就来了。 燕莎坐在床沿,用心疼不舍的表情为翠兰解开绷带,但是当她要把贴在伤口上的纱布拿下时,却试图将利吉姆赶出房间。 「请利吉姆殿下去起居室稍候。」 「不行,我也想知道伤口的情形。」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我想翠兰殿下恐怕不想让您看到。」 「是这样吗?」 面对利吉姆如此直接的询问,让翠兰犹豫了。 翠兰当然不想让利吉姆看到她的伤,可是也能体会他担心的心情,这样还叫他出去的话,实在有点过意不去。 「没关系。」 「太纵容丈夫的话,以后会吃到苦头唷。」 燕莎只好叹了一口气,然后将纱布取下。 利吉姆的身体向前倾,详细检视着伤口。 「还真像是未成熟的石榴哪。」 利吉姆笑着亲吻伤口的边缘,燕莎则脸色大变地斥责他。 「您刚刚在说什么啊请您再多学学如何对待女性吧!」 「翠兰好像有点发烧耶。」 利吉姆完全无视于昔日乳母的责备,伸手抚摸着翠兰的脸颊。 「今天就在这里歇着吧,膳食会帮妳送过来。」 「可是,今天是苏毗的客人离开的日子。」 「我来负责送行,翠兰没有必要拖着不适的身子出去。」 翠兰只好打消念头,听话地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我过一会儿再来看妳。」 利吉姆隔着燕莎重新包好的绷带亲吻翠兰的额头,然后便离开房间。 翠兰再度钻进被窝里,任由身体沉入床上残存的余温之中,虽然并无睡意,但是在闭上眼睛之后,立刻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从那之后又过了七天。 七天里,翠兰都是在利吉姆的房内度过。 身为房间主人的利吉姆为了统整议会的报告书,总是一大早就出去、并且一直到深夜才回来。 取而代之的是拉塞尔每天都会跑来利吉姆的房间,甚至也曾因为玩累了而睡着、然后一觉到天亮。只要拉塞尔一来,负责照料他的侍女也会跟着进进出出,身为翠兰专属侍女的朱璎当然也会每天造访。 没过多久,这里就变得和翠兰的房间没两样了。 翠兰好几次都想回去自己的房间。 因为在这样的状况下,她觉得利吉姆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然而利吉姆不愿接受翠兰的好意,坚持她应该留在自己的房间。 虽然白天他们几乎见不到面,但是翠兰半夜醒过来时,可以看见利吉姆就躺在身边,这时,翠兰会透过蜜色的昏暗光线反复看着利吉姆的睡脸,怎么样都看不腻。 当拉塞尔也睡在身旁时,她还会比对他们父子俩的脸寻找相似之处。 待使着携着报告书前往雅隆之后,擦宿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翠兰伤口复原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不过和往常相比起来,利吉姆现在变得时常来房间找她,也常会叫翠兰到他的房间去。 尽管翠兰的额上留有淡淡的疤痕,但是燕莎表示应该会随着时间消失,还好疤痕在浏海可以遮住的地方。 等翠兰恢复到不用包扎绷带的时候,利吉姆遵守过去曾许下的诺言,带着翠兰一起骑马去远处散心。 首次的出游是在一大清早。 当他们一出城外,身体立即被早晨的寒气所包围。 呼出的气体变成白色的烟,然后消逝在淡紫色的空气中。 翠兰一边倾听着回响在寂静之中的马蹄声,一边往前进与走在前头的利吉姆并骑。 「要去哪里?」 「山里。」 利吉姆笑着回答。 自从议会结束之后,利吉姆就时常露出笑容。 翠兰很喜欢他的笑容,每当看到他下巴的线条和形成温柔弧线的眼睛时,翠兰的内心总会不禁怦怦跳,连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一路上聊着无关紧要的话题,等步出城镇之后,利吉姆将马停了下来 因为那里是一处被森林包围的一小片草地,所以他们一停下来之后,马儿立刻低头享用枯萎的冬草。利吉姆从马鞍上滑下来,从翠兰那匹也在吃草的马上抱她下来,然后牵着她的手前进。 翠兰小跑步地跟着利吉姆的步伐,一起踏进了森林深处。 拨开灌木并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后,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了起来。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条河流,冲刷过岩岸的清净水源,应该是流经擦宿的两条主要水脉的其中一条。 「翠兰,妳看。」 利吉姆一边留心因飞溅上来的水花而变得湿滑的岩岸,一边让翠兰站到岩石上头,他并伸手指向下游。 在利吉姆所指的方向有一片梯田。 「擦宿是片丰饶的土地,不只土壤肥沃,用水也很充裕。」 利吉姆将翠兰从岩石上抱下来,然后接着说: 「可是,在擦宿境内也有地方没有河川流过,再者,综观吐蕃全境的状况,因为水源分配不足而愁苦的地区也不在少数。」 「可是水源不是很丰沛吗?」 吐蕃国的地势位于高处,因而拥有无数的水源。 自峰群间流下的雪水穿过吐蕃境内、也造福汉土与其它国家。 然而,丰沛的水源却没有为农事带来实际的帮助,这点连翠兰也感受得到。 比方说,从当初举行婚礼的河源到擦宿的路上,尽管正值收成的季节,然而途中结实累累的金黄色稻田却不多。 而那些零星四散的麦穗,似乎有很多都是空心的劣质品。 「为什么会这样呢?」 「因为靠近河川的上地不一定适合种田。况且,最需要水分的是苗,但是吐蕃的水温对苗而言太低了。」 「如果凿井的话呢?」 「精灵并不乐见人类挖掘地面。」 「那在地上建沟渠不就成了?接触到日照的话可丛让水温升高,也不必提水桶走远路了。只不过,要建造沟渠是件大工程」 「正确答案。」 利吉姆将翠兰抱了起来,并走到更高的位置。 从他们所处的斜坡往下看,田地之间交错着咖啡色的沟渠。 那些沟渠并非以砌好的石头建成,而是以凌乱的碎片组合而成的。 看到此景的翠兰,抬头望向利吉姆。 而利吉姆也面带微笑看着翠兰,并对她点了点头。 看过灌溉沟渠之后几天,利吉姆带着翠兰前往擦宿南方的放牧原野。 宽广的草地上有着黑色长毛的牦牛,还有一种外型与牦牛很类似的家畜,牠们就像是黑色的小山一样静止不动、专心一意地嚼食着地面的枯牧草。 「那是什么动物?」 「那叫做犏牛,是牛与牦牛混种而生的。」 利吉姆倚着围绕在牧场四周的栅栏并做说明。 「犏牛有很好喝的牛乳喔,性格也很稳重,比牦牛更容易驯养。」 「只有这里有犏牛吗?」 「不,牠们遍布全国。想要培育出品种优良的犏牛,需要藉由人工来进行,我们在这里繁殖犏牛,再分配给大家,接受犏牛的人必须缴纳牛皮、牛肉与牛乳作为税款。」 「那牦牛呢?」 「牦牛也是由国家分配给国民的,多半是将繁殖的后代分配出去,但有时候也会捕捉野生的牦牛。只不过,在高原上看到牦牛的话可别冒然接近牠们喔!野生的牦牛脾气暴躁,如果遭到牠们冲撞攻击的话,小命会不保的。」 「那被豢养的牦牛也很危险吗?」 「没有野生的牦牛那么危险就是了。」 说到这里,利吉姆突然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告诉妳喔,牦牛莫名地容易跌倒,偶尔会有人被压在牦牛下面呢。根据我国法令,如果丢下被压住的人不管,会受到惩罚喔。」 「真的吗?」 「真的。相反的,救助对方的人会得到奖赏,这也是法律规定的。」 翠兰认为感觉像是骗人的。 可是,利吉姆身后负责牲畜繁殖的官员也一脸得意地点着头。 在那之后又过了好几天,这次翠兰被带去参观的是收纳国有财产的仓库区。 负责管理国库的财政长官是名年轻男子,他满面笑容地迎接前来视察的王与王妃。 「因为前阵子才刚结束税收,您可以看到目前仓库非常充盈。」 财政长官一边这么说,一边陆续打开石造仓库的门。 各个仓库里头各自摆放着羊毛与皮革等原料、已经加工完成的毛织品与棉织品,还有麦子和晒好的果实以及肉类等等。大多数的东西都分门别类地收纳在不同的仓库里,不过也有些仓库同时塞满了好几种不同的物品。 不久后,财政长官领着翠兰来到仓库区的最后头。 在狭窄通路的前方出现一座后墙抵着岩壁的仓库,这个仓库与前面所参观的不同,四周散发出肃穆的氛围,而且门前还有数名卫兵看守着。 仓库里头则是堆了许多箱子。 里头装着的八成都是金银珠宝吧。 只不过,以一国持有的数目而言是稍嫌少了一点。 「敢问王妃殿下,您喜欢什么呢?」 财政长宫一边问,一边打开了身旁的箱子。 果然和翠兰预测的一样,里头装满了豆子般大小的黄金。 「这样一粒算一先,是在交易时使用的正式单位。若您有需要,请尽管吩咐,不只是金珠,任何您需要的东西,在下都会立即为您准备。」 「谢谢您,不过目前不需要。」 翠兰说完,环视着仓库四周。 「这里有珍珠吗?」 「您是说珍珠吗?」 财政长宫的脸色愁苦了起来。 「很遗憾,这里并没有珍珠。当然,倘若王妃殿下希望的话,在下会立刻为您找来在下记得雅隆的国库里好像有几颗质地不错的」 「原来翠兰想要珍珠啊?」 利吉姆似乎误解了翠兰的意思,她连忙摇头否认。 「不是啦。只足看到黄金就让我想起了卡乌拉殿下,卡乌拉殿下身上不是有很多饰品吗?她所戴的珍珠耳环很漂亮,那么大颗的珍珠连在长安也很少见,所以我就不自觉地想」 「卡乌拉殿下有戴珍珠吗?」 「有啊!!那么大颗的珍珠,你怎么会没看见」 「我倒是记得翠兰头上有花朵样式的发簪。」 利吉姆突然正经地说出这句话,让翠兰羞红了脸。 「我的部分就不用」 「珍珠吗?翠兰应该也很适合珍珠吧。」 「要我吩咐下去吗?」 没想到当翠兰还处于害羞状态时,利吉姆和财政长宫已经径自商量起来了。 这可让翠兰吃了一惊,忍不住用慌张的声音追问: 「你们在说什么啊叩」 「我们在商量要去找珍珠的事。」 「我不是说不用了吗!!就算拿回来我也不会接受的。」 「那么要什么妳才肯接受呢?」 「要什么并没有」 翠兰为之语塞。 假使利吉姆承诺她想要什么都可以的话,她想要求的唯有一样东西;然而,那却是一项不会被应允的物品,因此翠兰一直无法说出口。 翠兰想要的是剑。 不如说,她想要练剑的时间以及可供她练习的环境与对手。 翠兰自幼习剑以来没有一日荒废过,然而自从决定嫁到吐蕃之后,由于皇帝担心她会受伤,因此禁止她将剑带在身边。 从那时候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年的时间。 翠兰微微地察觉到自己的身手退步了。 最初有这种感觉,是迎亲队伍抵达赤岭、利吉姆抓走朱璎的时候。 翠兰深知自己的力气不敌男性,因此着重在速度与敏锐度上。譬如,要在瞬间掌握局势、并下意识地决定自己应该移动的路径,而这个路径完全不能有分毫之差;当然,从判断、决定到行动,都必须在同一瞬间完成才行。 然而,在赤岭的时候,从决定到行动却花了太多时间。 另一件事则发生在前一阵子。 在城内与各什故的手下打斗时,翠兰因过于心急而败阵下来。 那时她急于赶到拉塞尔身边,所以没有专心与各什故的手下对决。 每日持之以恒的锻炼比什么都来得重要。 尔后,翠兰在利吉姆的引领下拜访了兵舍。当她看到为了冬季兵役而集合于此的男子们在训练过程中挥汗如雨的模样,更加深刻地体会到这点。 但是,吐蕃的女子本来就没有使剑的习惯。 翠兰本身也没有任何应该习剑的『理由』。 她心里有着厌恶战争,却执着于想拥有兵器的矛盾尽管如此,她仍然想 「怎么了?翠兰,身体不舒服吗?」 利吉姆发现翠兰的脸色在不知不觉中沉了下来,忍不住出声询问。 翠兰只好连忙摇头,努力挤出开朗的笑容。 「没事,只是有点冷。」 数日后 翠兰在利吉姆的房里得到了一把剑。 刚开始,翠兰在还不了解利吉姆用意的情况下便收下了剑,而利吉姆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翠兰把剑握在手中。 虽然外型很朴素,但是这把悉心打造而成的剑,尽管还收在刀鞘里却已相当合手。 重量方面也很合翠兰的意,让她忍不住露出微笑。 「这是特地打造的?」 翠兰前几天才刚去拜访了擦宿金属工匠的工作场所。 自从议会结束之后,利吉姆就带着她四处参观。 她初次接触的这些事物,每一样都充满了新鲜的惊奇感 。 特别是吐蕃人锻造金属的技术,更是让翠兰瞠目结舌。从大约一千二百多年前练成了铸铁技术后,吐蕃在这方面的技术进步到完全不逊于能自在加工各种金属的汉人的程度。 「不过,这把剑如果给利吉姆用的话就稍嫌小了一点吧。」 「是啊,这是我在孩提时代练习用的剑。」 翠兰一边听着并点点头,然后一边将剑拔出刀鞘,那把剑的剑身打造得非常漂亮。 利吉姆轻轻咳了几声,接着巧妙地换了个语调继续说道: 「我想把它交给翠兰。」 「交给我?」 「没错,妳可以陪拉塞尔一起练剑。」 听闻此言的翠兰心脏急跳,同时感觉到耳里的空气膨胀开来。 她认为自己听错了。 「我也可以练剑吗?」 「就和拉塞尔一起在城堡内的中庭里练习吧。我会叫齐夫尔和坦凯鲁当你们练习的对手。不过就算你们受伤我也不会怪罪他们,所以自己要小心别受伤了。」 「当然会小心啰!可是」 「我已经向大家解释过是为了防身,所以可别用在防身之外的用途喔。还有」 利吉姆话说到一半打住,而且忽然满脸通红。 「如果妳怀孕的话,就要立刻停止练剑。」 「嗯谢谢你。」 翠兰道谢的声音有些哽咽。 接着,她发现眼前利吉姆的脸怎么看起来有点模糊。 当她还在想着为什么时,一股温热感在脸颊上扩散开来。 翠兰用指尖触摸自己的脸颊,却发现指尖被流下的泪水沾湿了。 「别为这种小事哭啦。」 利吉姆有点手足无措,边说边慌张地用手掌擦拭翠兰的脸颊。 「真奇怪,我才没哭呢」 翠兰露出害羞的笑容,满足泪水的脸蛋深深地埋进利吉姆怀里。 时间过得很快,吐蕃即将迎接新年的来临。 利吉姆带着翠兰参拜城内各处的神像。 卫兵与侍女都收到新衣服,而前来城门前广场进行新年参拜的擦宿民众也被分配到新年佳肴与美酒。 镇上的民众纷纷献上代表心意的礼物。 比方说悉心制成的特制奶酪、上头缝有精致刺绣的布质绑带、以复杂的结法打成的绳饰,还有用麦秆编成的篮子等等。 而有一半以上的礼品,上头都特别标记『献给王妃殿下』。 利吉姆从侍女那儿听到此事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从议会结束之后,利吉姆带着翠兰拜访了各个地方,如灌溉沟渠、收藏纳税物品的仓库区等等,还带她参观了役男们训练的情形。 这些都是为工让翠兰从最基本的形式开始了解吐蕃这个国家。 但是事实上,利吉姆本身也相当犹豫。 如果翠兰的个性再沉稳一点的话,利吉姆大概就不会让她接触国事,毕竟作为一个王妃,只要身穿美丽的衣裳待在城里就够了。 尽管有点矛盾,但是身为一座城抑或一个国家的女主人,会被要求必须做出与身分符合的举动也是不争的事实,这部分倒是挺符合翠兰的性格。 或许是翠兰深厚的庶民特质从旁协助了利吉姆吧。 当他们一同骑马外出时,翠兰一定会向路上碰到的人打招呼。 如果她要和对方说话时一定会下马,倘若对方是耳朵不大灵光的老人,她甚至还会弯下腰、贴近对方的耳朵说话。 无论是面对镇民、侍女、家臣或者小王,翠兰的态度都不曾改变。 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若要评断,的确是没什么。 但是若翠兰没有出声,利吉姆根本不会留意到那些退到路旁、低下头的人们。 要推动一个国家前进需要有强大的力量,而要确实发挥这种力量就必须牺牲小众。因为利吉姆已经厌烦为那些被牺牲的小众感到悲痛,因此养成了不去在意这些牺牲的习惯,所以,他逐渐地无法像最初那样,将一个个人民视为单独的个体。 然而可以确定的是,翠兰为他牵起了那条「人民个体」与「国家」、或者是「人民个体」与「他」之间的线。 只不过,若想要背负起一个国家,她的着眼点则太过细微了。 利吉姆所抛开的东西恐怕是翠兰无法舍弃的吧,如果不适当处理这种心情,她恐怕会夹在执政者与人民的想法之间烦恼不已。 因为这样,利吉姆才允许翠兰练剑。 虽然身为王妃没有必要拥有剑技,但是拥有与过去相同的技巧将会赋予翠兰自信,她的心境应该也会平静下来。 正当利吉姆面前堆放着人民们送来的礼品、并聆听着侍女兴高采烈的报告时,有别的侍女前来通知祝贺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 按照新年的惯例,重臣与官吏将会齐聚一堂举行盛大的宴会。 「翠兰已经准备好了吗?」 利吉姆这么一问,想不到侍女们竟然都偷笑了起来。 「是的,她已经在大厅和大家一同等待赞普,也请您尽早到场。」 「为什么让翠兰先到大厅啊!」 利吉姆稍稍表达心中的不满,然后匆忙起身。 当他进入大厅之后,原本聊得正高兴的诸臣全都安静下来,然后以端正的姿势行礼敬拜,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就连脚并拢的声音也像有人打暗号般,同时发出巨大的声响。 此时,翠兰正站在大厅内侧的坛台上。 利吉姆一来到她身边,翠兰便向他行礼,当她飘逸的亮丽发丝轻晃滑过丝质的蓝色衣裳时,发出了悦耳的沙沙声。 「恭贺新禧。」 翠兰向利吉姆问安后,诸臣也齐声喊出相同的贺词。 利吉姆站在翠兰身旁,开始对众排与会人们致上简短的话语。 致词结束之后,众人便开始饮酒庆祝。一道道的菜肴陆续端上来,大厅的一隅开始表演歌舞,而诸臣按照身分高低,逐一来向坐在坛台上的利吉姆与翠兰两人致敬。 致敬其实就是说些祝贺话或问安。 每个人问候完利吉姆之后,一定会接着与翠兰说话。 「听说王妃殿下开始练剑了呢。」 两个人之中就有一人会提到这个话题。 三个人之中一定会有一人表示希望能与她比划比划。 而四个人里头最少会有一位,以祝贺新年为由送剑给翠兰。 被允许在城内配剑的人本来就不多,将剑带到宴会场合更是明文禁止的事情,因此赠与的剑是由获得利吉姆许可的卫兵送进来;看得出那些剑都是在短时间内打造的,但是每把都打造得相当精巧。 每把剑都是用高级的铁铸造,上头更镶有金银珠宝,甚至还有以雪豹皮制成的剑鞘。 总共有七把剑献给翠兰,然而这种情形却大大减低了利吉姆的好心情。 其实当初决定让翠兰练剑的时候,利吉姆着实烦恼了好一阵子。 各什故谋反之际,居住在城内的人们见识到了翠兰的英勇,恐怕在那时,他们就已经不自觉地接受会用剑的翠兰了吧。然而,臣子们是怎么想的呢?在翠兰嫁过来之前就有人质疑,大唐帝国的皇帝会不会将刺客伪装成新娘送来吐蕃。 除此之外,要由谁来担任翠兰的对手也是一大问题。 就算翠兰身手矫健,一旦正式比划起来,受伤的机会就大为增加,是否有人愿意担任这种有可能伤害到王妃的角色 然而这一切的担心,在陆续有人私下前来表达愿意担任练习对象之后便解决了。 现在, 竟然还有这么多人送上剑。 这风向也未免改变得太快了吧!? 利吉姆忍不住在心中紧握拳头。 在正式允诺翠兰练剑之前,他反复地思索着。 甚至还去征求朱璎的意见。 不用说,她最担心的也是翠兰可能会受伤这一点。 对利吉姆而言,用自己的方法来守护翠兰或许还比较简单。 但是只守护到翠兰的人,却没有守护到她的心是没有意义的。 没想到要赋予她某种程度上的自由,竟然需要这么大的肚量。 和利吉姆苦恼的程度相较之下,人们的反应也未免太乐观了,彷佛没有丝毫危机意识,只是为了讨好他们认同的王妃罢了。 还有,翠兰所穿的汉土样式服装的胸口太暴露了,这点也令他很不满意。 「翠兰,吃这个吧。」 利吉姆忍不住抓起正在和将军谈话的翠兰的手,然后将蜜枣干放到她手中。 翠兰的反应只有「嗯」一声,接着便用雪白的牙齿咬住黑蜜枣。 利吉姆只看了一眼她的嘴边,旋即将目光瞥向一旁。 看来他身旁的将军也有看向翠兰的嘴角,但是似乎又觉得不礼貌,因而比利吉姆早一步将视线移开,那应该是因为他从利吉姆的表情看出他内心燃起了那如同孩子般的妒意。 「利吉姆殿下」 将军强忍住笑意,还将脸低了下去。 但是他似乎快憋不住了,甚至连即将离开的告辞都说不出口。 「将军,有什么可笑的事吗?」 「不是的,在下是在想一些值得高兴的事信。」 满脸胡子的将军用快要笑出来的颤抖声音回答。 宴会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问,当众人踏上归途时已经是三更半夜了。 回到房间之后,翠兰以担心的口吻问利吉姆。 「什么事情让你生气了吗?」 「没有没什么,我只是想赶快把礼物交给翠兰而已。」 利吉姆找了个借口掩饰过去,然后交给翠兰一对黄金打造的耳环。 雕成花朵形状的耳环并没有放在盒子里,但是小巧精致得可以放在手掌上,尽管耳环不大,但是翠兰的眼睛里却闪耀着喜悦的光芒。 利吉姆看到她的笑容,内心的紧张感减缓了不少。 其实,要送什么新年礼物给翠兰也让他烦恼了很长一段时问。 吐蕃的国库原本就称不上丰盈。 曾经进入国库里头参观的翠兰,面对比起汉上明显贫乏不少的吐蕃国有财产,想必吃了一惊吧,利吉姆猜想她并没有因此感到丧气,反而是在思考节约的必要性。 因为这个缘故,更加深了利吉姆的烦恼。 不能太大、不能太过奢华、又要能让翠兰中意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因为她曾表示过对珍珠有兴趣,所以利吉姆也考虑过用珍珠做成首饰,但是若真的这么做的话,恐怕会弄巧成拙。 为什么准备礼物这件事会让人如此心力交瘁呢?除了上述条件以外,利吉姆认为自己不该摆出王的架子,翠兰虽然支持着身为『王』的利吉姆,但是当两人独处时,在她眼中的却是『利吉姆』这个人。 总而言之,利吉姆应该算是个怕老婆的人吧。 「你果然不太对劲耶!」 翠兰忍不住询问叹着气的利吉姆。 「我在想耳环是不是太小了。」 「刚刚好唷!很漂亮呢。」 翠兰露出了羞涩的笑容,然后取下了原本戴着的耳环、打算戴上新的。 取下耳环虽然很简单,但是新耳环却戴了半天还戴不上去,可能是因为没有看着镜子,所以抓不到对应的位置。 「要不要我帮妳戴?」 利吉姆说完便伸出手,翠兰难得地立刻答应了。 她将耳环交给利吉姆,然后双手将头发撩起方便他为自己戴上耳环,而这个动作让脖子到胸口的大片光滑肌肤就这样暴露在利吉姆眼前,让利吉姆不禁有点心猿意马。 「翠兰不觉得这套衣服的胸口开得太低了吗?」 尽管他一直叮嘱自己要忍耐,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口。 但是翠兰却望向自己的胸口、歪着头问: 「很奇怪吗?这是朱璎和燕莎做给我的新衣服。」 「不会,很适合妳。」 「真的吗?那就好。」 利吉姆的回答让翠兰笑得更开心了,她用指尖触摸着新耳环,然后一个转身将手伸进被窝里,从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块状物。 「这是我要送你的礼物。」 翠兰交给他的是一个给马匹用的额饰,青铜上镶嵌了黄金与土耳其石的花鸟图案,那原本装饰在翠兰从唐带来的梳子上。 「妳破坏了梳子吗?」 利吉姆的声音忍不住沉了下来。 可能是因为他的反应不如翠兰预期,使得她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对啊,把梳子作成马具会不吉利吗?」 「没这回事。但是,那梳子对翠兰而言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就是因为重要,所以才要送给利吉姆啊。」 翠兰红着脸小小声地回答。 「而且你总是夸赞那把梳子,所以我才想你是不是很喜欢它的样式。」 利吉姆拿着手中的额饰对照着翠兰的脸。 他确实夸赞过好几次那把翠兰常常拿来梳理头发的梳子。 然而,那并非出自真心的赞美,而是担心翠兰望着汉土优美的工艺品时,可能会兴起想回家的念头。 「你不喜欢吗?其实我本来想缝制睡衣的,可是却把前后缝在一起了,要剪断线的时候,却连布也一起剪破了。」 「那件睡衣后来呢?」 「我把它做成拉塞尔的玩具了。」 「又是马的布偶吗?」 「这次是狗唷,而且头还会动。」 「那还真是了不起啊。」 利吉姆说着说着便笑翻了。 翠兰随即不高兴地追问他:「你笑什么?」 利吉姆抱起不高兴的翠兰在狭窄的房问里转了起来,让翠兰吓得抱住了他的脖子。 就像婚礼举行之前,两人一起去看星星的时候一样。 记得那时,他们互相诉说对彼此的感觉、并且为将来的日子起誓,在满天星斗下,感受到无法言喻的幸福感。 但是,现在的幸福感更胜以往。 翠兰环抱着利吉姆的颈项,没有任何犹豫。 她开怀地笑出声来,并将身体靠向利吉姆。 同样的,利吉姆也更用力地抱紧她。 第三章 前往女王之谷 祈求王的健康与国家安宁的祭典圣寿大典,每年分别在初冬与初夏各举行一次。 初冬的大典结束后过几天会接着召开议会,东吐蕃的诸王也会齐聚一堂,规模相当盛大。至于初夏的大典只有擦宿周遭的家臣参加,规模相对之下就小多了。 初夏大典当夜。 尉迟慧从之前被派任前往的萨尔摩肯回到了擦宿。 此时大典已平安结束,城内正在举行庆祝酒宴。 「王妃殿下的护卫官抵达了。」 「慧到了吗?」 翠兰一听到侍女的报告便急着起身离开。 然而利吉姆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 利吉姆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就算对方经过了长途跋涉归来,毕竟也只是一名护卫宫,倘若王妃丢下用餐中的诸臣径自去迎接他,这样是有失礼仪的。 「他看起来很累吗?」 利吉姆询问,但是侍女面带笑容地否定了。 「不会,慧大人看起来很有精神。」 「这样吗?那么带他过来。」 于是,利吉姆立即下达了命令。 没过多久,慧便由侍女引领到场。 他一现身,立刻引起了宴席上一阵骚动。 慧虽然身穿吐蕃的传统服装,却反而更加突显出他异于常人的外貌。 瘦高的身形以及金发碧眼。 至于在战场上失去的左眼与其疤痕,则隐藏在皮制的眼罩之下。 仅存的右眼所散发出来的目光比以前更加锐利,给人一种剽悍的感觉。 即使慧是第一次进城,面对诸多大臣他依旧毫无惧色,他神态自若地定到利吉姆面前,接着略微慎重地跪了下来。 慧在低头之前,看了翠兰一眼。 翠兰也同样看着他。 两人之间传递着无法言喻的情感。 「好久不见。」 慧首先向利吉姆问好,而非对翠兰。 「总算平安回来了,慧。」 其实慧今天是第一次踏进擦宿城,利吉姆只是客气地说着而已,听到他的慰劳之言,慧深深地低下了头。 「好了,把头抬起来吧。」 「谢谢。」 慧抬起头并用蓝色的眼睛望着利吉姆。 利吉姆也直视着他、承接他的视线。 「萨尔摩肯给你的接待,符合你身为王妃护卫官的身分吗?」 「我受到了非常好的款待,萨尔摩肯王还委托我转交几样物品,请您拨冗检阅。」 「好的,辛苦你了。接下来你就回归原本的职位,继续担任翠兰的护卫宫,我会追封你宫位,在那之前,暂时不能在城内佩剑。」 「遵命。」 「详细情形可以问侍卫长,还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没有。」 慧再次低下身子回答。 「那就退下吧。」利吉姆以相当威严的语调命令着。 翠兰希望再度与慧视线相对,然而这次慧连一眼也没有看她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原来是这样子的男人啊 侍女领他来到卧房后,慧以手代枕仰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刚才见到的利吉姆。 虽然以前碰面时,利吉姆给他的印象稍嫌轻浮,但是刚才在大厅接见他的利吉姆,浑身上下却充满了王者威严。 而这间专门为他准备的个人房,也与那群被称为『共生』的国王好友们规模相同。 看来利吉姆是真心将慧视为吐蕃武将的一分子。 至于在利吉姆身旁的翠兰,看起来也相当安心又沉稳,假如再过一段时间他能确定这样的光景可以永远保持下去的话,或许可以在不久的将来离开擦宿吧。 其实,当初慧一直犹疑自己究竟要不要同行。 他之所以会随行,主要是因为担心只身嫁到异国的翠兰。 但是因为在赤岭发生的事件,让翠兰与利吉姆彼此产生了感情,况且当翠兰最需要帮助的时候,自己根本就不在她身边。 然而就算在她身边,慧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对她有所帮助。 还在唐的时候,慧曾经希望能娶翠兰为妻。 他现在已经舍弃这个愿望了。 尽管如此,翠兰与慧之间依然拥有两小无猜的共同回忆,只要自己待在翠兰身边,她就会松懈并下意识地对他展现出亲昵的态度,慧可以想见,这样一定会造成利吉姆的不快。 慧离开萨尔摩肯的时候,曾考虑过是否要前往西域。 因为萨尔摩肯小王的么女雅莉耶不停地提到西域的事情。 她的母亲是从西域被卖出来的舞娘,后来受到小王的宠幸,于是生下和自己同样是金发碧眼的女儿。 吐蕃和长安相较之下更为封闭。 几乎所有吐蕃人都是黑色头发与黑色眼睛,尽管肌肤的颜色不大一致,但是因为日晒很强的关系,很多人都是一身褐色肌肤。 因此皮肤白皙又有雀斑的雅莉耶,在他们眼中就像异类一样。 当然,没有人会真的指出她与别人外型上的差异。 可是小王的其它妃子都不喜欢雅莉耶。 『慧,你当我国的家臣,带我去西域嘛。』 雅莉耶总是黏着慧、用撒娇的声音这么对他说。 十一岁应该是还很依赖双亲的年纪,然而雅莉耶似乎仰慕着慧,让慧取代了那个不甚关心自己的父亲。 『妳应该嫁给有钱的贵族人家才对。』 每当雅莉耶央求慧带她去西域的时候,慧总是这么回答。 然后在一个月前,雅莉耶真的嫁给了萨尔摩肯当地颇有势力的贵族。 雅莉耶在出嫁那天早上来找慧,并交给他一个小小的皮袋,皮袋里头装的是一束金发。 『如果你到了西域,请把这个埋在那里的沙漠,拜托你了!』 雅莉耶是这么对他说的。 其实她并不知道真正的西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她不但从来没有离开过萨尔摩肯,也不会讲西域的语言,或许在她心目中的西域,更近似于梦想中的国度。 尽管如此,那萦绕在耳边的话语却勾起了慧的乡愁。 然而,他不可能直接就从萨尔摩肯出发前去西域。 萨尔摩肯的小王对待雅莉耶的态度,在慧的心中留下了疙瘩,年仅十一岁的雅莉耶曾经哭着恳求父亲让她晚几年再嫁,然而萨尔摩肯王却无视于她的求情。慧从熟识的侍女那里打听到,萨尔摩肯王这么急着将雅莉耶嫁出去是因为一笔与土地有关的交易。 因为雅莉耶造成了其它妃子的不悦,所以小王似乎原本就不打算将她留在身边。 经过这一连串的事情之后,让慧强烈地想知道翠兰现在过得如何。 即便利吉姆真心爱着翠兰,但是人心是会改变的,何况他身处高位,更是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决定周遭人们的生死。 拥有如此地位的利吉姆,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慧只是为了确认这一点才来到擦宿。 慧回来之后又过了一个月,擦宿的夏季正式来临。 翠兰过去曾经历过长安的溽暑,因此万万没想到擦宿的夏天比想象中舒适。 吐蕃的太阳很大,因此白昼时也相当酷热。 但是由于空气干燥的缘故,并不容易出汗,只要躲到阴凉处,自然而然就会凉爽起来。 可是清晨与傍晚的气温稍凉,因此无论去哪里都得随身携带皮革外套。 只不过,拉塞尔与觉得舒适的翠兰正好相反,他似乎无法忍受夏天的热度,大白天几 乎都是在睡梦中度过,到了晚上就神采奕奕地到处乱逛,就连早上的剑术练习与骑马,他都以太热为由不愿参加。 「人家还想睡嘛。」 拉塞尔总是嘟着嘴这么说,然后一边用眼尾瞄向剑术老师齐夫尔一边打瞌睡。 至于翠兰在练习的时候,慧则以护卫官的身分在一旁待命,并且抱着拉塞尔。 看来拉塞尔似乎很喜欢他。 「回房去吧。」 拉塞尔就这样什么事也没做地晃过了练剑时问,然后兴高采烈地指示慧回房。 最近他变得比较不会腻在翠兰的房间里,练习结束后几乎都是直接回自己的房间去,如果是要去翠兰房间的话,慧便会在走廊将拉塞尔放下。 通常,送拉塞尔回房之后,慧便会回到护卫翠兰的岗位。 他总是默默地跟在翠兰身后,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不过总会待在伸手可及的距离之内守护着她。 而且,几乎都是默不吭声。 翠兰曾多次试图与他攀谈,但是他的回答都只有「是」或「不是」而已。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呢? 每当看到慧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蓝色眼睛或是他紧闭的嘴角时,翠兰总会感到不安、为他担心不已。 其实慧从小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他总是一个人思考、一个人下结论。 像九年前也是,他什么也没有对翠兰说就以武将的身分出征去了。 翠兰犹记得当时被留下来的自己哭得好伤心。 尽管如此,她仍希望慧可以自行决定自己的生活方式。 慧陪她一同前来吐蕃,确实赋予了她难以言喻的勇气。 正因为这样,倘若他现在有什么愿望的话,翠兰很希望能帮他实现。 这一天,练习结束后的下午有远方的客人到来,而翠兰也被利吉姆叫去。 位于北边的一间凉爽房间里坐了三个男人。 包括了利吉姆、堤-涩鲁以及嘉绒的外交官湎德。 「好久不见,王妃殿下。」 一看到翠兰出现,湎德立刻站了起来并深深地一鞠躬。 及肩的咖啡色长发也随着他的动作飘荡。 「前些日子,卡乌拉殿下对您做了非常失礼的举动,却在没有赔罪的情况下回国,实在非常抱歉。」 「卡乌拉殿下最近还好吗?」 翠兰这么一问,湎德原本清澈的双眼掠过了一抹阴影。 「卡乌拉殿下过世了。」 「咦?你说什么」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翠兰完全无法接受。 翠兰一脸诧异,此时房间内侧的利吉姆对她招手,叫她坐到自己身边。 待翠兰坐好之后,湎德也跟着坐了下来。 「她在两个多月前,突然生病过世了。」 「实在是非常遗憾。」 翠兰惊讶之余,诚挚地表达出悼念之意。 虽然卡乌拉的行为令翠兰感到畏惧,但是相对地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卡乌拉希望利吉姆能协助她成为苏毗之王,却因为被拒绝转而向利吉姆怒掷酒杯。如此强势的女王终究也抵抗不了病魔,翠兰不禁为此感到难过。 「今天在下来到这里,是期盼二位务必出席新女王的即位典礼,塔西泊殿下也很希望吐蕃王与王妃能够一同参与。」 「我也一起参与即位典礼?」 湎德的话令翠兰不禁心生疑问。 在吐蕃,领导者时常不在城内,如果领导者一直待在城内的话,反而会招致轻视而引来危险。 实际上,利吉姆当初在迎娶翠兰的时候就离开王城前往河源,婚礼之后也多次因为要事离开擦宿城,而在圣寿大典与议会期间,各地小王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在自己的领地上。 但是,连身为王妃的翠兰都不在城内的话,这样好吗? 翠兰向利吉姆投以疑问的目光,而他则轻轻地点头表示没问题,只不过,他的表情不能说是完全放心。 「湎德大人,有件事我想问你。当初卡乌拉殿下来访之际所提出的要求,已经确实传达给塔西泊殿下知道了吗?」 「已经传达了。」 湎德的回答没有一丝犹豫。 卡乌拉的要求藉助吐蕃之力成为苏毗王的野心。 得知利吉姆将此事知会塔西泊的时候,翠兰心里有点讶异,无论事情的对错,翠兰原本只将其视为私下的密谈罢了。 然而若仔细分析,这件事确实有可能会危害到以塔西泊为首的苏毗众人,甚至影响到吐蕃与苏毗的同盟关系。 卡乌拉该不会是被杀害的吧?翠兰脑中瞬间闪过这个想法。 但是,这个疑虑却被利吉姆提出的问题打断。 「塔西泊殿下曾经救了我一命,我当然希望能参加这场典礼,但是从明天起我要去培马湘视察,典礼预定何时举行?」 「五十天之后。」 「你说什么」 湎德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完之后,堤-涩鲁惊讶地追问。 「五十天之后,那不是非常急迫吗而且就算时间不赶,往苏毗的路可是相当险峻的,即使明天一早就从这里出发,也无法确保能及时赶上典礼啊!!」 「正如您所说,在下于前来擦宿的路上也吃了不少苦头,倘若抛开嘉绒大臣的身分,我也想劝您不用勉强前去,如果利吉姆殿下愿意惠赐祝福,在下将非常荣幸地将其带回。」 湎德在被追问之下,连忙又换了一套说词。 堤-涩鲁则转向利吉姆询问该如何处理。 利吉姆将手肘放在膝盖上撑着脸颊,凝视了湎德一会儿,然后以充满威严的声音问道: 「将由谁继任新女王?」 「是拉德娜殿下。」 利吉姆的表情忽然亮了起来。 「喔~~拉德娜殿下想必会成为很棒的女王吧。」 「您还记得她吗?三年前她作为嘉绒的交换人质、暂居于吐蕃阵营中,她同时也是卡乌拉殿下的妹妹。」 「当然记得。」 利吉姆又稍微沉思了一下,然后向堤-涩鲁使了一个眼神。 堤-涩鲁连忙点头,接着向湎德说: 「我们了解您的要求了,但因为仍需做些讨论,可否请您先去别的房间稍待片刻?」 「我明白了。」 湎德露出安心的表情,起身准备离开房间。 待他离开之后,利吉姆叹了口气并将浏海随意地向上拨弄。 预定明天开始的培马湘视察工作,其实是勘灾,因为土石崩塌的关系,导致当地山坡上的田地全都遭受到严重的灾害。 因此前往当地勘查灾情乃当务之急。 然而,嘉绒女王即位典礼的邀请也轻忽不得。 尽管已经透过湎德将卡乌拉企图谋反一事传达给塔西泊知情,但是除此之外,也应该让对方知道自己并没有打算接受密约。 但是,身为当事人的卡乌拉已经过世了。 因此就算塔西泊对利吉姆抱有怀疑,也不至于构成问题。 尽管如此,堤-涩鲁仍是在叹息声中喃喃自语着。 「这样一来,由塔西泊殿下的王妃所担任的嘉绒女王已经是第三任了呢。」 「第三任是什么意思?」 翠兰忍不住发问,于是堤-涩鲁开始不厌其烦地向翠兰解说。 「晶绒的女王在即位的同时,也会与亚尔坦王缔结夫妻关系。七年前,当时的女王洁琪姆殿下过世后,便由卡乌拉殿下即位,现在卡乌拉殿下也过世了,所以将即位的拉德娜殿下就是第三任女王。」 「利吉姆曾出席卡乌拉殿下的即位典礼吗?」 「没有。当时的吐蕃王是我的父王松赞-干布,而与苏毗的交涉全都委任宰相处理,那时我虽然奉命担任擦宿的总指挥官,可是不记得有苏毗的使者来过。」 「卡乌拉殿下的前一任女王是怎么过世的呢?」 「听说是发生意外。在苏毗,特别是嘉绒境内有许多温泉,据说前任女王是在温泉里滑倒而死亡的。」 「塔西泊殿下真可怜。」 听到翠兰喃喃地说着,堤-涩鲁点了点头。 「毕竟,在七年间就有两位夫人相继过世哪。不过,嘉绒女王与亚尔姻王的婚姻算是约定俗成,互动可能与普通的夫妇稍有不同吧。」 利吉姆心想,是这样吗? 就算是按传统惯例结婚,但是遵从规定的终究是有血有肉的凡人,在互相认识、交谈之后,应该就可以慢慢地培养出感情的,不是吗? 他还记得三年前认识塔西泊的时候,觉得他是一位相当有人情味的王。 「难不成,塔西泊殿下想试探利吉姆?」 翠兰道出了利吉姆心中的疑虑。 「如果我一个人去也没关系的话,就让我去嘉绒吧。」 「这也是其中一种办法,由王妃代替王出席并非稀奇之事。」 「这样的话,还是用心促进与苏毗的友好关系比较好吧。就算现在是同盟国,假使苏毗和吐蕃疏远、改与唐缔结邦交说不定东吐蕃的诸王也会企图反叛。」 「妳怎么会想到东吐蕃的小王呢?」 利吉姆佯装不明白地反问翠兰,但是却暗自佩服她敏锐的观察。 只见翠兰深深吸了一口气,滔滔不绝地继续说下去。 「吐蕃东西两方的小王不是合不来吗?倘若苏毗与吐蕃断交,吐蕃与唐之间的屏障就会消失,他们有可能因此与唐缔结关系、趁机独立吧?」 「大唐帝国并不会理会吐蕃的小国。」 「可是,如果唐和东吐蕃结盟的话,就可以夹击马札多哥可汗统治的吐谷浑了。」 说完,翠兰又不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想太多了?」 利吉姆凝视着脸颊浮上淡淡红晕的翠兰。 二十八年前曾经发生过翠兰所说的情形,东吐蕃的小王趁着西吐蕃内乱时,独自与汉土的政权展开交涉,当时,吐蕃的宰相从他们的行动中察觉到危机,于是前往苏毗、并与其缔结同盟关系。 从那时到现在,苏毗的重要性不曾改变过。 不过,假设苏毗有什么大动作,出兵攻打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提到要如何攻陷苏毗,利吉姆立刻在心中想到了二、三种有效的方法,毕竟战神之封号并非浪得虚名,比起政治,利吉姆更擅长思考战略。 但是,他并不想与塔西泊兵戎相向。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想打仗,虽然手下也有遇到战争就热血沸腾的将相之辈,但是利吉姆正好与他们相反,他认为战争会使人心失去温度,并让人逐渐失去原本的样貌。 他讨厌这样。 尽管如此,他也不希望为了避免战争而利用翠兰。 「翠兰想得没错。」 「那么,我要去参加即位典礼啰。」 「我不想让妳去。」 「你认为我无法胜任吗?」 「不是的,只是」 利吉姆话说到一半停住,堤-涩鲁咳了几声、清清喉咙之后又接着说下去。 「利吉姆殿下的意思是,不希望翠兰殿下离开自己身边,因为若要前往嘉绒,就代表擦宿将会有三个多月的空城状态。」 「可是,利吉姆不是要去培马湘吗?」 虽然问题不是出在这里,但是看来想要说服翠兰绝非易事. 利吉姆叹了口气。 「即将继任新女王的拉德娜殿下,是一位十分令我难忘的女性,等妳见到她之后,可以亲口问她理由。」 「那我可以去吗?」 「嗯,我让堤-涩鲁与妳同行。翠兰妳要晓得,万一妳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以堤-涩鲁为首的所有同行者都会人头落地,妳最好把这点牢记在心。」 「嗯。」 利吉姆轻轻抚摸着翠兰变得凝重无比的脸庞。 「我的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事情,绝对不能莽撞乱来。」 隔天早晨。 翠兰与堤-涩鲁以及湎德的人马所组成的队伍,自擦宿城出发前往嘉绒。 由堤-涩鲁指挥的士兵,包括慧在内共有九名;湎德底下的嘉绒士兵则有八名,人员共计二十名。 关于前往嘉绒时是否要让侍女同行一事,则是造成了一些问题。 吐蕃女子多半都会骑马。 但是当翠兰得知在远离城镇的山林中有不少地方窝藏着盗贼之后,便决定不让任何一位侍女同行,虽然队伍人数不多,但是有武装的士兵看守,如此一来应该就不会有盗贼敢觊觎了,然而事情并无法保证一定会这样,况且侍女的存在确实很容易成为盗贼下手的目标。 翠兰没有把握在紧急状况发生的时候,士兵还能顾得了侍女,而她自己也没有自信能保护她们。 队伍出城之后,往东北东方向前进。 前三天的路途都与当初从河源到擦宿时相同,只不过是反方向地翻越过了几座山岭。 登上第一个山峰时,翠兰在山顶上停下马、眺望着擦宿的山谷。 盛夏时分的擦宿,被草木的翠绿与苍穹的湛蓝染得美不胜收。 波光粼粼的河流以及遥远峰顶的皓皓白雪,这些美景让翠兰再次回味与一年前相同的那份感动。 她还记得在这个山峰往前一点的地方,利吉姆曾让自己与他共乘一匹马。 「您怎么了?」 翠兰被堤-涩鲁这么一问,突然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将马转了回来。 「我在想擦宿真是一片美丽的土地。」 堤-涩鲁听到翠兰这么说,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 「翠兰殿下当初嫁到这里时,也说过同样的话呢。」 离开擦宿之后,路上的风景也随之改变。 有在石砾峡谷底下流过的浅浅河流,也有深到马匹难以通过的深险河川,队伍渡过了河流、穿过茂密的阴暗森林,再越过斜坡上长有大量类似青苔植物的山峰。 最后,终于走到了一片宽广的草原。 翠兰从未看过如此辽阔的草原,踏上草原之后望向四周,放眼望去,眼里所及的尽是长满低矮青草、一望无际的平原。 当热风吹拂过草原,耳边就会传来一阵未曾听过的神奇声音。 彷佛要令人窒息的青草味包围着翠兰。 此外,这里的阳光也比其它地方更加猛烈。 「请披上这个。」 堤-涩鲁骑马靠了过来,递给翠兰一件披风。 由厚棉花制成的披风虽然有点重,却可以确实阻隔日晒。 吐蕃有着不输给唐的阶级意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让堤-涩鲁总是非常关照翠兰。 身为队伍的指挥官,他确实拥有相当的才能。 而且总会抓准时机让队伍休息,不会勉强他们行进、也不会浪费时间做无谓的休息。 翠兰原本觉得堤-涩鲁这位副宰相就像是一位人很好的『老先生』,如今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 然而,就算是堤-涩鲁也无法预测千变万化的天气。 气候不是只有艳阳天而已,每天都在不断地变化。 有时会因为早上起雾而较晚启程,或者是途中气温突然 急速升高,只好先躲到树荫下等待日落。 再者,吐蕃的夏天特别多雨。 雨势甚至会大到看不清自己向前伸的手。 虽然像这样豪雨一下就停了,却好几次让队伍无法继续前进。 通过草原、穿过了无数山岭之后,接着他们又一直走在山顶的棱线上。 尽管夏季的风势并不强,然而在山顶上又是另一回事了。 走在布满小石砾的狭窄山顶上,就连平常喜欢骑马的翠兰也冷汗直流。 总算突破难关之后,紧接着又来到了河岸边。 翠兰曾听说过,从擦宿出发往苏毗的途中有许多横切的河流,而这些河流多半因为山上流下来的雪水或是雨水导致水势高涨,所以想要渡河到对岸总得花上一番工夫。 因此每当渡河前,首先就是要找到最适合马匹过河的路径。 如果无法在第一时间找到的话,队伍就会用皮筏把翠兰送到对岸,士兵则将翠兰的马牵到上游或下游处,再次寻找恰当的过河地点。 他们也曾将马留在岸上、全员以皮筏过河,然后再换骑对岸备好的马继续前进。 这时,士兵们就会为了调度马匹而四处奔波。 自擦宿出发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此时队伍又要渡过一条宽阔的河流。 嘉绒的士兵确认过眼前这条河的深度之后,得到的结论是『无法肯定』,好不容易找到了水较浅的地方,但是骑在马背上时水深依然及腰。 「渡河吧。」 湎德一声令下,然后率先骑马进入水中。 看到湎德开始行动,其它士兵也骑着马向对岸前进。 「翠兰殿下,请小心。」 堤-涩鲁来到翠兰前面牵起她的缰绳。 一前一后的马匹以游泳般的姿态进入了水中。 因为众人的行进方向与水流呈垂直状态,因而前进时会遇到相当大的阻力,导致队伍变成斜向前进。不断冲击着腰部与双脚的激烈水流,让翠兰相当地不安。 此时,嘉绒的士兵从上游那一侧越过翠兰的马。 对方的行动瞬间引起了漩涡,让翠兰在一瞬间被强烈的水势压过,马匹则因为脚步不稳而被水底的石头绊倒,使得翠兰整个人跌进了水中。 剎那间,凶猛的水势淹没了她的身体。 不过,立刻就有人用力抓住她的肩膀,并将她扶好。 围在周围的士兵们也赶紧帮忙将翠兰的马拉起来。 他们利落地将马扶好后,紧接着一口气抵达对岸。 好不容易来到对岸,翠兰的身体却已冰冷不已,她沉在水里时因为太过惊慌而没有注意到,但是现在身体几乎冷到失去任何知觉了。 翠兰想下马,但是脚却无法顺利抽离马蹬,这种情形之下让她几乎要以倒栽葱的姿势撞向地面,慧见状连忙下马扶她。 「有受伤吗?」 慧以小声而焦躁的口气问道。 翠兰随即想起她落水时也是慧拉她起来的,不禁让她再度涌起一股安心感。 「我不要紧,谢谢。」 但是堤-涩鲁一靠过来,慧马上就变回臣下的严肃表情。 看来提-涩鲁并没有注意到两人的互动,他递了一条毛巾给翠兰。 「我们会立刻升火还有架设帐篷,请您先换件衣服吧,今晚我们就在这里扎营休息。」 士兵们立刻从马背上卸下用品,并前往河岸边收集树枝。 翠兰换上干净衣服、安坐在营火前,此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向她袭来。当她靠着营火旁的木材、望着火焰发呆时,湎德捧着热水来到她身边。 「您还好吗?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多亏大家的帮忙。之前就听说过前往苏毗的路很艰辛,这一路上的确是很辛苦,当初卡乌拉殿下来到擦宿时也吃了不少苦头吧。」 听到翠兰这样说,湎德发出爽朗的笑声。 「卡乌拉殿下一路上可是抱怨个不停呢。」 「因为路真的很不好走啊!」 翠兰一边说一边将披在肩上的毛巾拉到脸颊上。 「卡乌拉殿下会抱怨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说得也是。当卡乌拉殿下还健在的时候,我曾对她的威势不满,如今她过世了,脑海中却尽浮现出她的好。」 湎德一边说着一边浮现出落寞的笑容。 「新女王继任之后,你会继续担任外交宫吗?」 「是的。我的兄长不,塔西泊殿下并没有特别吩咐要换人。」 「湎德大人是塔西泊殿下的弟弟?」 翠兰一问,湎德羞赧地低下了头。 「虽然是弟弟,但我的母亲只是个地位低下的女性,与身为正妃之子的兄长不同,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嫌弃地任命我为嘉绒的外交官,他不会因私情而影响对一个人的判断,是个相当公正的人,我非常尊敬他。」 湎德说到这里,表情沉了下来。 「可是,最近兄长变得很奇怪,不让臣下靠近、也不听他们所说的话,还给吐蕃王带来困扰我真有点担心。」 接着又过了好几天,这一日翠兰用完早膳之后,堤-涩鲁前来报告: 「明天就可以进入嘉绒了。」 翠兰在心中数着日期,接着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是吗?赶上了呢。」 「我们今天赶点路,至少要抵达『蜂峰』。」 在堤-涩鲁身后的湎德提出了这个建议。 「那里的岩地有水质十分优良的温泉,与嘉绒的新任女王见面前,王妃殿下不妨先洗去身上的疲劳吧。」 因为即将抵达目的地了,所以今天队伍的脚步显得格外轻松。 傍晚凉风吹起之际,一行人抵达了『蜂峰』。 远离草原、进入岩石地带之后,狭窄的路上排列着许多状似蜂巢的大小洞窟,这座岩山果真相当符合『蜂峰』这个名称。 士兵们检查了其中几个洞窟,在确定没有危险之后便开始扎营。 翠兰随着湎德的带领,和慧一同前去岩地深处的温泉。 看来温泉似乎就位于洞窟下方,被雨淋湿的狭窄石子地全是下坡路。 「请小心不要滑倒了。」 湎德提醒翠兰小心、并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相当冰冷。 翠兰反射性地想起利吉姆温暖的手心,她暗地里对冒出这种想法的自己有点不好意思。 在略微昏暗的洞穴中前进了一阵子后,只见周围的岩石都带着水气。 「就是这里。」 湎德手持的提灯前方有一处冒着白色的热气。 翠兰一面注意脚边的情形一面凑向前,被黑暗所包围的洞窟里有一座大温泉。 泉水是深黑色的,水面微微反射出提灯的光芒。 翠兰伸长了脖子往前看,湎德笑着告诉她: 「其实并没有这么深,不过要小心里头的岩石很滑。出入口只有我们刚才进来的那一个,所以请您安心沐浴、好好放松一下。」 湎德将提灯放在泉水边,向她点头示意后便转身离开。 慧对湎德行了个军礼,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慧伸展了一下双手。 「外表俊俏的外交官大人对待女性还满有一套的嘛。」 「不要讲这种酸溜溜的话啦。」 翠兰语气略微强硬地责备慧。 但是,她的声音里也流露出一股安心。 就算离开了擦宿,依然没什么机会与慧交谈,照料翠兰一事几乎都由堤-涩鲁包办 ,再加上身旁还有其它士兵,所以终究无法像在长安一样与慧亲昵地聊各种话题。 「最近如何?慧,还习惯吐蕃的生活吗?」 翠兰突然向慧询问,而他停顿了两、三秒才开口: 「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我已经待在擦宿很久了耶。」 「可是,我连和你说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那当然,怎么可能和王妃殿下像好朋友一样聊天呢!」 慧说到一半,叹了口气然后语气一转。 「那么王妃殿下,请慢慢享用。」 慧恭敬地一鞠躬,然后就退到看不见温泉的地方。 翠兰换上刚刚带来的沐浴衣,然后小心翼翼地踩着步伐,并将身体泡入水中。 或许是因为傍晚的凉风,让她觉得身体有点冷,然而温泉的温度却让肌肤感到非常舒适,翠兰将四肢伸展开来,旅行的疲劳好似就这样烟消云散了。 然而 翠兰在温泉里放松了一阵子之后,突然想起卡乌拉之前的女王是在温泉里死亡的。 堤-涩鲁说是滑倒,但是真是如此吗? 翠兰想到浮在温泉上的尸体,于是连忙将这种可怕的念头挥去。 就在此时,她觉得黑暗中有人的气息。 在他们刚才进来的相反方向,在洞窟深处有人拿着火把与提灯逐渐走近。 翠兰连忙将岸边的灯吹熄,然后躲到岩石后头。 透过昏暗的光线看过去,只有一个人影而已。 虽然火把的光照到对方的脸,但是因为距离太远,所以翠兰看不清楚。 是个孩子?女孩子吗? 对方的影子在岩地上延展开来,从摇曳的影子推断,应该是个身材娇小的女性。 湎德说出入口只有一个,但是可能还有其它当地人才知道的小出口。 正当翠兰思考之际,对方已将火把靠在岩石上、脱下衣服进入温泉之中。 看来对方只是单纯来泡澡放松一下而已,那人因为泡温泉的舒适而发出的吐息声,回荡在洞窟之中。 既然如此,与对方一同共享这段悠闲片刻也无妨。 但是她仍希望能确认对方的性别。 于是悄声靠近对方。 水面徐徐地出现了波纹,看来对方也正往翠兰这边移动。 但是对方并非刻意靠过来,只是顺着水流轻轻游动而已。 下一刻,翠兰感觉到有柔软的东西撞到了自己的肩膀。 她完全没想到双方距离这么近。 「啊~~!」 对方发出了惊叫声。 是年轻女孩的声音。 正当翠兰这么想的时候,那女孩已经迅速起身,她以紊乱的步伐离开温泉,然后拿起岸上的衣服遮住身体、蹲在地上。 在火把的照耀下,黑暗中浮现出一个年幼女孩的背影。 「不要紧,我不是什么可疑的人」 翠兰试图与她攀谈,却被冲过来的慧打断了。 「出了什么事,翠兰!?」 「慧!别过来!」 翠兰想制止他,不过已经太迟了。 慧发现有另一个女性在场,立即抓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 女孩手中的衣服掉了下来,就这样一丝不挂地暴露在火光之下。 「请放开我,无礼的人!」 女孩带着怒意的恳求声在洞窟内回响开来。 「慧,别动粗!!」 翠兰也同时命令慧。 然而慧却无视她们两人的话,进一步将女孩的双手扭到背后。 这让女孩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翠兰见状连忙从温泉爬上岸,将女孩从慧身边夺了过来。 「我不是叫你住手吗!!」 女孩紧紧地抱住了翠兰,仿佛在向她求救,翠兰用衣服包住了她的身体,双手感觉到她那娇小身躯因为哭泣而颤抖。 「够了!慧,回去刚才的地方吧。」 「除非我确认过这家伙没有危险。」 「想也知道,我们只是正好都来泡温泉。」 「或许她在衣服里藏了武器,一般的女孩会在这种时候来泡温泉吗?而且还一个人!还是就让她那样裸着身体比较好吧。」 「别说那么过分的话!」 听到翠兰这么说,慧露出了不悦的表情。 「我也不想这么做!!但是若出现可疑人物时,护卫首先要做的就是确认对方的身分。」 「好了啦,你赶快离开。」 「恕难从命,我现在的主子可是吐蕃王。」 翠兰怀中的女孩听到慧的话,身体因震惊而颤抖了一下。 「吐蕃王?」 女孩轻声地自言自语着。 翠兰阻止慧,不让他再次把女孩拉过去,然后以沉稳的声音向女孩自我介绍。 「我叫翠兰,是吐蕃王的妻子,妳叫什么名宇?」 「吐蕃王的夫人?」 女孩抬头望向翠兰,嘴巴张得大大的。 翠兰看着视线朝上的她,女孩的轮廓,无论眼睛、鼻子、嘴唇都像小孩子般圆润;稚嫩的外表看来相当惹人怜爱,唯有披散在湿漉肌肤上的黑色长卷发,散发着一股艳丽的气息。 「真的吗?」 「是真的。」 翠兰尽可能以温柔的语调和她说话。 「我代替王前来祝福嘉绒的新女王即位。」 「真的吗真的来了」 「可以将妳的名字告诉我吗?」 「我我的名字是」 女孩的视线往下垂,并且犹豫了很长一段时间。 过了一会儿,她好像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我叫拉德娜,是嘉绒的下一任女王。」 第四章 邂逅 翠兰命令慧离开之后,让拉德娜穿上衣服,自己也开始换装,不过当翠兰穿好之后,却发现拉德娜还在扣腰带。 「不好意思,让妳久等了。」 拉德娜向翠兰道歉,那一脸焦急的模样看起来相当可爱,让翠兰想起了长安的妹妹;心情也跟着愉快了起来。 「妳自己一个人来这里吗?」 「嗯。我把马绑在岩山的另一头。」 「我的护卫官对妳做了很失礼的事情。」 翠兰向拉德娜表示歉意,但是拉德娜连忙摇头。 「没关系的,王妃殿下的护卫官当然会这么做,虽然我觉得很丢脸」 拉德娜的语尾变得含混不清,她为了隐藏起羞红的脸而将头低下去。 「我们回帐篷梳头吧。」 「不,我得回去才行,我是偷偷溜出城的。」 「这样的话,我派使者前去通报拉德娜殿下平安无事吧。」 「可是!!」 拉德娜想反驳,但是好像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因为对话就到此为止,翠兰于是牵着拉德娜的手离开了温泉,然后吩咐在洞窟入口等候的慧将拉德娜的马牵来。 慧的蓝色眼睛瞥了拉德娜一眼,便闷不吭声地转头离开。 翠兰带拉德娜回到帐篷,为她梳理方才被慧弄乱的头发。拉德娜波浪般的黑色卷发比想像中柔顺,很快就梳理整齐了。 亮丽的秀发重新整理好之后,飘散出一股花香味。 「稍等我一下,我去叫湎德大人。」 翠兰话说到一半,发现拉德娜的脸色在黯淡的灯光下明显发青。 但是,她仍旧没有制止翠兰。 翠兰猜想她大概是害怕会挨骂,不过她还是走出了帐篷。 湎德与堤-涩鲁此时正坐在营火旁,好像在讨论什么事情。 当他们听到翠兰的话之后,两人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您是说,拉德娜殿下来泡温泉?而且还一个人?」 「实在是难以置信哪!」 两人都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让翠兰的口气于是暴躁了起来。 「湎德大人直接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确认是拉德娜殿下之后,就请赶快差派士兵回报给嘉绒吧。」 翠兰带着完全不相信的两人走回帐篷,没想到,正当她拨开入口的门帘时,就看到慧满脸怒气地回来了。 「您所说的地点并没有马匹。」 「没有?」 「是的,但是因为地上留有蹄印,分析应该是挣脱缰绳逃跑了。」 「既然如此,明天得为拉德娜殿下另外准备一匹马才行啰。」 翠兰一边自言自语着,一边拨开了门帘,瞬间,有一阵风从帐篷内吹出来,并掠过她的颈项。 为什么会有风从里头吹出来? 进入帐篷里头之后,发现入口那端的帐篷遭到利刃的破坏、被割裂了一个小洞,当翠兰将布拉起来时,那裂缝就成了一个通道,而帐篷四周都有夜风在吹拂着。 帐篷内则不见拉德娜的人影。 这让翠兰完全呆住了,她连忙环视帐篷内部。 然而,帐篷内的灯火依旧,里头也没有被弄乱的痕迹。 拉德娜恐怕是为了躲过门口的守卫,才自行割破帐篷逃跑的吧。 「慧!快去找拉德娜殿下!」 翠兰冲出帐篷,并以相当尖锐的声音命令慧。 慧发出不耐的声音,然后转身跑了出去。 湎德则是双手掩面叹起气来。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先别管理由了,得赶紧找到人哪。」 堤-涩鲁以僵硬的口气挡下湎德的话,翠兰也跟着点头。 「湎德大人,请将嘉绒和吐蕃的士兵组结成队伍搜索这一带,从时间上看来,她应该还没走远才对。」 「好的,我立刻去」 湎德颓丧地响应,然后有气无力地步离翠兰等人。 「我也要去。」 「不行,请翠兰殿下留在这里。」 堤-涩鲁马上阻止了想加入搜索工作的翠兰。 「所有人一起行动的话,反而会更加混乱。更何况,说不定拉德娜殿下并非自愿离开的,我方最首要的任务就是保护翠兰殿下。」 「说得也是,我跟着行动的话会给大家造成麻烦吧。」 「恕我冒昧,现在由我来担任您的护卫,请您先在营火旁稍待。」 翠兰只好来到营火旁,并望着士兵们匆忙地出发前去寻找拉德娜。 面对燃烧的红色火焰,更让人感觉到周遭的昏暗。这是个多云的夜晚,月光因为随风飘动的云朵而被遮掩,大地陷入了一片黑暗。 独自处在这种夜晚一定很害怕吧,翠兰脑海中浮现出拉德娜害羞的表情。 为什么她会单独一人来到这里呢? 接近嘉绒之后,四周围的森林变得相当茂密,就连『蜂峰』周围小草地的另一头也全是森林,虽然已经靠近嘉绒城镇,然而附近仍旧有可能潜伏着盗贼,听说也有野狼出没。 此时,翠兰心中浮现出第二个疑问。 拉德娜的马是在她离开帐篷之前不见的,还是之后呢? 慧去牵马的时候,她的马就已经不在了,但是因为留有足迹,所以可以确定马的确曾绑在那里。 翠兰认为马脱逃与拉德娜的行动没有关系。 既然如此,拉德娜若想逃走,就必须要有马才行,翠兰等人的马现在都绑在岩地,想要得手并不困难。 只不过,从拉德娜逃出帐篷直到翠兰他们发现为止,时间差距并不大,更何况之前在温泉那里所见到的拉德娜动作有些笨拙。 或许当她打算偷马、正准备替马装上马鞍的时候有士兵来了,因此她只好暂时躲在附近的岩石里。 「堤-涩鲁大人,请跟我来。」 于是,翠兰站了起来。 「您要去哪儿?」 堤-涩鲁一边问一边也跟着起身。 翠兰急着前往马匹聚集的岩地,想证明自己的猜测。 没过多久之后,就证实了她的判断没错。 翠兰那匹被拴在岩地的马已被套上了马鞍,但是因为马鞍只有放在马背上,还没绑上腹带,因此马儿不解地摇着尾巴。 恐怕是搜索的士兵离去之后,拉德娜想要再次装好马鞍,而这次翠兰他们的脚步声又打断了她的行动。 「居然这么做,如果没弄好的话会让马匹伤到脚的。」 堤-涩鲁以惊讶的口气轻念着,并从马背上取下马鞍。 翠兰沿着岩壁前进,并出声叫唤不知躲在哪里的拉德娜。 「拉德娜殿下!!您在哪里!!」 翠兰不断地呼喊她的名字,同时搜寻着岩地各处。 堤-涩鲁同样呼唤着拉德娜,并与翠兰反方向前进,等堤-涩鲁的声音完全消失的时候,翠兰听到了小小的咳嗽声。 她立刻将提灯转向传出声音的方向,结果发现了躲在岩石裂缝里的拉德娜。 「居然在这种地方」 翠兰露出安心的表情、朝拉德娜伸出手。 但是,翠兰在途中停了下来。 她听到此时从背后传来有人踩在碎石地上的声音,而且很明显是对方没有小心隐藏才发出声来的。 翠兰旋即改变了身体的方向。 她一方面用身体挡住了藏身在石缝里的拉德娜,一方面小心翼翼地不要让背后的对手注意到、尽可能安静地移动。 不过对手显然还是吃了一惊,他停下脚 步、握紧了剑。 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那里。 男人凹陷的长脸上满是任意生长的胡子,并身着战袍与钟甲,从他的模样看来,无疑是大唐帝国的武官。 只不过,他腰上绑的却是吐蕃样式的皮带。 而且,皮带的另一头还垂挂着几个咖啡色的块状物。 「真是吓我一跳」 男人以沙哑的声音喃喃道。 他那一双上下打量翠兰的眼珠子,好似野兽般地闪闪发亮。 「妳是汉人吧?」 那吐出汉语的嘴唇挂着狰狞的笑容。 「妳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你又是在这里做什么?」 翠兰压低了声音问。 因为她担心太大声说话会激怒对方,而且不巧的是,她又没有把剑带在身上,暂且按捺住拖延一点时间的话,说不定等会儿堤-涩鲁就会折回来了。 可惜副宰相偏偏没有回来,男子这时拔出了剑。 「这些私人的事待会儿再说,这位大姊,您就别挡在那儿。」 「如果我偏要呢?」 男子听到翠兰的回答,于是发出轻蔑的声音并挥起手上的剑。 「虽然我不知道妳们是什么关系,不过为别人拼命是很愚蠢的。喂、快让开,妳应该还不想死吧?」 男人说完便伸出手,企图抓住翠兰的手腕。 翠兰闪开他,用手掌攻击他的下巴。 但是男子立即从上方抓住她的手,接着用剑抵住她的喉咙。 「真是可怕的大姊哪!」 男子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强硬,与他玩笑般的话语形成对比。 翠兰的身子被迫向后仰,静止不动的她感觉到背上冒出了阵阵冷汗。 「请请不要动手!!」 翠兰身后传来拉德娜颤抖的喊叫声。 「这位可是吐蕃的王妃殿下唷!」 「吐蕃王妃?难不成妳是公主吗」 男子那紧盯着翠兰的双眼,散发出莫名的光芒。 「看来吐蕃以归还松州为条件、要求迎娶公主这件事是真的当初吐蕃攻打过来的时候,我人在松州。公主在吐蕃的生活如何啊?」 翠兰并没有回答他。 虽然她想继续听男子说下去,但是仍将注意力放在如何逃离喉咙被利刃抵住的困境。 男子微微一笑,以试探性的声音问道: 「吶妳想不想回汉上啊?」 「放开你的手!」 拉德娜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同时一颗小石子打中了男子的肩膀。 一瞬间 男子将注意力集中到拉德娜身上。 翠兰也趁机从上方抓住男子握着剑的手。 她尽可能地将男子的右手拉远,却被男子的左手阻挠,尽管翠兰的腕力不敌对方,但是总比单方面被对方挟持住好。 总之,只要能弄伤男人的手指 「真不愧是吐蕃的王妃。」 男子低沉地说着,然后毫不留情地以拳头重击翠兰的腹部。 遭到攻击的翠兰两手捧着肚子跪在地上,一股恶心感伴随剧痛而来,彷佛只要稍不留神,五脏六腑就好像快要吐出来似地。 「高尚的良家妇女果然听不懂贱民的话啊!」 男子轻蔑地说完,便将剑指向了拉德娜。 为什么他想杀了拉德娜殿下呢 翠兰在心中这么吶喊之际,男子啐了一声。 此时,翠兰因疼痛而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出现了好几双靴子。 她调整呼吸并将视线向上移,没想到她的眼前是好几名穿着汉人装束的男人,他们各自拿着剑或战斗用的斧头站在那儿。 「赤兔,你干嘛脱队先溜啊!」 高壮的男子肩扛着斧头,并用斧柄轻轻敲着肩膀说道。 刚才殴打了翠兰的男子赤兔一脸麻烦似地叹着气。 「这和我们要大干一票的事无关,你们别出手。」 「一个人独占不好吧?那可是违反盟约的喔。」 「你们别管,走开啦。」 赤兔用下巴指着其它方向。 可是男子们并没有听他的话。 赤兔脸上浮现出愤恨的表情,翠兰抓准了机会、用身体撞向他的脚。 「哇!」 到刚才为止都很谨慎的赤兔,可能是因为看到虚弱的翠兰而放松了警戒心,遭到反击的他发出了惊叫声,并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跌了一跤。 翠兰迅速起身,一一闪过其它男子的攻击。 拉德娜眼看情况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害怕得发出惨叫声。 有个离她较近的瘦子将她从石缝中拉了出来。 「这家伙是苏毗人耶。」 「那不就惨了?」 当男子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拉德娜身上时,翠兰拾脚踢中其中一名矮小男子的手腕。 该名男子手中的剑因翠兰的攻击而飞了出去,翠兰于是利落地抓住了剑,而当他们再度将视线拉回来时,翠兰已经击倒了两个人。 「妳这个女人!!」 「少来搅局!」 拿斧头的男人与赤兔不约而同地发出怒吼。 两人做出一模一样的动作,却反而因此挡住了对方的去路。 翠兰一边注意着他们两人的行动,并一边将剑挥向抓住拉德娜的男子。 原本她还担心男子会拿拉德娜当挡箭牌,结果对方为了拔剑而用力将拉德娜推开。 翠兰与男子交锋之际,堤-涩鲁赶了过来。 「你们这群无礼的家伙!」 貌似狸猫的副宰相拉长了声音怒吼,并轻而易举地砍倒了其中一人、再绕到翠兰身后。 敌方的目标随即转向堤-涩鲁,一名男子挥动斧头朝他劈了过来。 堤-涩鲁也不甘示弱地将剑高举过头,抵挡住斧头的攻势。 「非常抱歉,我来迟了。」 堤-涩鲁头也没回地向翠兰道歉。 他话还没说完,手上的剑就深深刺进持斧男子的胸口。 「那边也交给我来对付!!请翠兰殿下去救拉德娜殿下!!」 「拜托您了!」翠兰与堤-涩鲁短暂地对话后,两人便交换了位置。 翠兰将那个削瘦男子交给堤-涩鲁对付,自己则赶到倒在地上的拉德娜身边。刚才那名男子粗暴的举动,使得她陷入了恍神的状态。 不过当翠兰一出声叫她,她便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翠兰殿下」 拉德娜憔悴的容颜稍微露出了安心的表情。 翠兰向她伸出手,但是在下一秒钟,她却将拉德娜扑倒在地并护住她,剎那间,划过空气而来的某个『东西』打中了翠兰的肩膀。 翠兰以抱着拉德娜的姿势被弹到前方。 原来是被马踢中了! 翠兰抱着拉德娜抬头向上看,发现赤兔正骑在马背上盯着她,他转动着手上的剑,然后踢了马腹一脚再度冲了过来。 银刀的光芒在黑暗中闪动。 那道光芒削过翠兰的头发,她的发丝于是飞散在空中。 「公主!让开!」 赤兔怒吼着。 但是翠兰仍旧紧紧地抱着拉德娜。 马背上的赤兔长吐了一口气,紧接着再度策马奔来。 他会挥剑斩她?还是让马踹中她呢? 翠兰全身僵硬,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此刻她心里浮出了一个念头,利吉姆一定会对她生气。 同时,她也想推开拉德娜让 她逃跑。 可是翠兰并没有逃走,也没有遭到致命的一击。 赤兔只是骑着马与她们擦身而过,然后就飞奔离开了。 翠兰在烧灼般的疼痛中,听见逐渐远去的马蹄声。 「好、好痛」 「忍着点。」 慧冷冷地说着,并用指头压住翠兰的肩膀,慧手指碰触到的地方,有一股像是被利刃划开般的痛楚扩散开来。 翠兰为了不哀号出来,紧紧咬住垫在身子下的毛毯边缘。 赤兔为什么想要杀了拉德娜呢? 尽管痛苦不已,翠兰的脑中仍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对于盗贼而言,女人与金银财宝等价,不但可以抓去卖,也可以留在自己身边享用,然而,赤兔却只是单纯地想要杀了拉德娜,以一名盗贼而言,他的行动也未免太奇怪了。 就算想要探究原因,然而那些被翠兰等人打倒的盗贼们却早就趁乱逃走了,根本无从问起。 或许其它的盗贼原本就不清楚赤兔独自行动的理由,关于杀害拉德娜这件事,他们的意见似乎也有点分歧。 此时,翠兰想起赤兔说战争当时他人在松州的表情。 那时他的表情实在难以形容,其中究竟蕴藏了什么涵义呢? 如果要说像谜团的话,那么拉德娜也一样。 她究竟为何要逃离翠兰的帐篷呢? 但是现在这种情况也无法问她,拉德娜跪在翠兰身边,不安地看着慧的手。 翠兰使尽全力向上看,发现拉德娜微笑的脸上挂着泪痕。 此时,她那双稚嫩、可爱的眼睛红得像小白兔一样。 「翠兰殿下,您的状况如何?」 「应该满痛的。」 慧替翠兰接话,然后用手按住翠兰的肩膀。 「慧,放手!!很痛耶!」 「感觉到痛就是活着的证明,军医时常这么说喔。」 慧大声地发出干涩的笑声,但是笑声底下却是隐藏着难以压抑的愤怒;他气翠兰、气拉德娜、更气自己。 直到受伤的翠兰被带回帐篷之后,前去寻找拉德娜的慧才回来,这实在让身为翠兰护卫官的他脸上无光。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责备他。 这简直就表示没有人认同慧的能力。 「那个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拉德娜怯生生地问着慧。 慧用手掌像是包覆般地按抚着翠兰的肩膀,然后用出乎意料之外的冷静口吻回答。 「妳如果想帮忙的话,就用冷水帮翠兰殿下冰敷肩膀吧。」 「降低热度吗?」 慧以爱理不理的表情点了点头,接着准备离开帐篷,但是他在途中又停下了脚步、回过头来对拉德娜说: 「我想妳大概知道,不过还是告诉妳一声,冰敷可不是直接拿冷水浇上去喔,要把毛巾泡到水里、拧干之后再敷到肩膀上。」 「嗯,我知道,谢谢您特地告诉我。」 面对拉德娜天真的回答,翠兰心想慧是不是气到冒青筋了? 然而慧并没有再回话,而帐篷内的光线也没有亮到能看清他的表情。 慧手持着剑,坐在离翠兰的帐篷稍远之处。 雾气笼罩在尚未天明的营地周围。 此时,慧发现拉德娜偷偷摸摸地从帐篷里跑了出来。 他就是怕会出现这种情形,所以才彻夜未眠地看守,更何况,他也不想再像昨晚那样失职了。 拉德娜在一片白蒙蒙的晨雾中不停地东张西望,大概是为了确认是否有卫兵看守。 接着她回头看了帐篷一眼,然后下定决心似地迈出步伐。 那是在向帐篷里的翠兰做无言的道歉吗? 这家伙还没学乖啊。 慧在心中做了最坏的打算,并隔着一段距离尾随拉德娜。 此时慧心想,她果然打算逃跑。 但是拉德娜的举动看起来很古怪。 首先,她在前进时回头望了好几次帐篷,因而被地上的草根绊倒,起身后,她又以画圆般的行进方式向已经熄灭的营火靠近,而非走向营区出口。 营火堆的木材早已烧尽,变成炭的柴薪冒着白烟。 只不过白烟消散在白雾之中,所以看不清楚。 营火前方有一块特地放置让翠兰坐的圆木,但是朝营火走去的拉德娜似乎没有注意到圆木的存在。 结果,她真的毫无防备地被圆木绊到了脚。 慧马上冲到拉德娜身边抓住她的手腕。 原本他心想干脆让她吃点苦头算了,但是身体仍然不由自主地行动,因为就算火已熄灭,但是若不小心跌在温度尚存的余烬上头,可是会严重烫伤的。 「妳在做什么」 慧压抑住想大骂她笨蛋的心情问道。 被慧拉回来的拉德娜,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望向他。 「哎呀!慧大人,您起得真早。」 慧听到这句话,一瞬间真有股冲动想松开她的手、让她跌进柴薪里。 然而,拉德娜完全没察觉到慧的怒意,还兀自高兴地笑着。 「您来得正好,慧大人知道锅子放在哪儿吗?」 「这里没有。」 「这我看也知道。」 拉德娜似乎也有点不耐烦了。 慧叹了口气,让拉德娜坐到圆木上。 「要锅子做什么?」 「我想烧水帮翠兰殿下把身体擦干净。」 「我原本认为妳一定是想逃走。」 听到慧说得如此直接,拉德娜立即以坚定的口气回答。 「我不会再逃了因为你们不是已经派使者前往嘉绒了吗?如果我又消失不见的话,会给翠兰殿下和大家添麻烦的。」 「妳知道就好。」 慧的叹息让拉德娜忍不住嘟起了嘴。 她稚气未脱的容颜看起来就像个孩子,但是又给人某种难以百喻的艳丽,慧虽然没有被拉德娜吸引,却也不否认这个客观的事实。 「其实我昨天也不是想逃走,我是想回城里去。」 「既然如此,根本不用割破帐篷,直说不就好了。」 「因为如果我表示无论如何都想回城的话,翠兰殿下或许会组织队伍送我回去,要是让塔西泊殿下知道我擅自离城,又让吐蕃王妃殿下的队伍护送回去的话」 拉德哪用双手抱住自己的身子,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但是在沉思片刻后,她露出释然的笑容、并抬起头来。 「不过他已经知道了吧!那也没办法了。」 慧想要问她为什么会这么害怕。 但是他说出口的却是其它的话。 「我待会儿送热水过去,总之请您先回到帐篷里。」 翠兰因为察觉到拉德娜返回帐篷的气息,所以睁开了眼睛。 她很担心刚才拉德娜去了哪里,却还是犹豫着没问,结果就只有和拉德娜聊些无关紧要的话,并且藉由她的协助换好衣服。 就在她们用早膳的时候,有士兵前来通知塔西泊来访。 原本担心不已的翠兰,因得知塔西泊殿下亲自来接她回去而放心下来,不过,拉德娜一听到塔西泊的名字,脸就立刻垮了下来。 「怎么了?」 「没有、没事。」 拉德娜无精打采地微微一笑,回避了翠兰的问题。 早膳结束后,翠兰等人赶往塔西泊所在之处,队伍由慧带头前进,而士兵们则围在四周保护。 拉德娜一看到慧,嘴角就浮出淡淡的微笑。 可是慧却完全没有反应。 从嘉绒前来的塔西泊等人正在营区外头等待。 他们的队伍包括了数名士兵、两名侍女,还有一个貌似武将的男人。 这名男子背对着翠兰,正在与堤-涩鲁和湎德说话。 「王妃殿下与拉德娜殿下驾到。」 听到慧高声宣告,男子转过头来。 他的身高不算高,但是体格结实、相当魁梧,或许是因为肌肉十分厚实,所以肩膀与背肌都高高鼓起,使得粗大的脖子看起来好像陷在肩膀下面,连在脖子上的脑袋也相当硕大。 他看起来好像一头牦牛。 尤其是剃短的黑发还有黑色的衣服,让他看起来更加像一头牦牛。 只不过,那对往上吊的小眼睛与醒目的粗大鼻梁上,并没有像牦牛一样覆盖着黑色硬毛,严峻的脸上还散发出一股充满智慧的气息。 同时也兼具武勇。 男子黝黑的皮肤上有无数的伤痕,一条贯穿眉间的刀疤从额头右边直画到左脸颊;而下巴那道利刃造成的伤痕,看来也彷佛是被兽爪抓过一样。 「拉德娜!!」 男子用洪亮的声音吼了拉德娜一声。 拉德娜吓得身体抖了一下、紧紧抓住了翠兰的手。 这让翠兰受伤的肩膀疼痛不已,却只能咬紧牙根忍住。 男子走到翠兰面前,而堤-涩鲁与湎德则站在他的两侧。 光是一接近,就令人有种压迫感,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散发出一股目前利吉姆尚未具备的成熟王者风范。 「您是吐蕃的王妃殿下吗?」 他以细小的眼睛打量着翠兰。 「是的。我是代替王前来的王妃,翠兰。」 「在下是亚尔坦王塔西泊。听说您昨晚救了拉德娜还因此而受伤,在下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以及向您致歉。」 「请勿放在心上。」 翠兰露出有礼的笑容回应塔西泊的道歉。 「我是为了维系苏毗与吐蕃的友好关系而来,尽管只是在偶然之下帮助了女王,我依然感到非常荣幸。」 几乎看不见脖子的塔西泊点了点头,然后望向拉德娜。 「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行为?有好好向王妃殿下道歉了吗?」 「是。翠兰殿下,真的非常抱歉。」 拉德娜以不带任何感情的微弱声音向翠兰道歉,乖乖听从塔西泊吩咐的她,让人看了有点心痛,翠兰忍不住开口。 「婚礼前,总是难免会心慌意乱。」 「王妃殿下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您也刚在一年前嫁给吐蕃王呢。」 「是的,正因如此,还盼您别再责骂拉德娜殿下了。」 当初翠兰在婚礼举行之前,也对于将来要在异乡生活一事感到惶恐不安,虽然她后来摒弃悲观的想法,但是依然无法压抑内心的担忧与恐惧。 拉德娜现在的感觉也和当初的她一样吧。 所以她才会一个人溜出城不是吗? 翠兰一想到这里,脑中于是浮现出昨晚发生的事情。 「塔西泊殿下,您知道附近有汉人盗贼吗?」 「汉人的盗贼?不是苏毗人,而是汉人?」 塔西泊以不可思议的语气反问翠兰,就好像不可能会有汉人盗贼一样。 「袭击拉德娜殿下的盗贼是汉人。」 「那是不可能不,我会多加警戒的。」 塔西泊话说得含糊不清,并连忙转换话题。 「对了,王妃殿下的伤势还好吗?如果不严重的话,就由在下引领各位前往嘉绒吧。」 翠兰拒绝了塔西泊的提议。或许他们想尽快回城,但是由于翠兰的肩膀依然相当疼痛,她不确定自己这样是否有办法骑马。 「谢谢您的好意,不过因为苏毗的森林很漂亮,若您允许的话,我们希望能一边欣赏沿途的风景,一边惬意地进城。」 「既然如此,就遵从您的要求,我们会做好万全的准备、等待您大驾光临。」 塔西泊向翠兰低头致意之后,便向拉德娜伸出手。 但是拉德娜依然紧靠在翠兰身边,一动也不动。 「拉德娜,妳忘了我们的约定吗?」 塔西泊以不耐的语气询问,拉德娜听到连忙点头。 「我记得。」 「既然如此,妳应该知道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 「是的,塔西泊殿下。」 拉德娜放弃挣扎般地离开翠兰身边。 临走前,她遗回头看了翠兰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哀伤,翠兰想要叫住她,但是最后仍努力把已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拉德娜得先回到塔西泊身边才行。 无论如何,翠兰明白只要进入嘉绒城之后,必定能再次与她见面。 第六章 秘宝房 慧坐在漆黑洞穴的最深处,他将头埋在两膝间。 塔西泊下令将慧关起来的『大牢』,其实是一个纵长的洞穴。 高度约有一丈半(约五公尺)。 洞牢底部很狭窄,连脚都无法完全伸直。 总之,在这窄小的洞穴内能摆的姿势有限,无论站着还是坐在地上,几乎都只能保持同一姿势静止不动,坐久或站久了,都会因为血液不流通而感到相当不适。 光是被关在这样狭窄的洞牢里,就已经达到拷问的效果了。 不过,对长年在战场上生活的慧而言,身陷牢房还不至于让他无法忍受。 让他痛苦的,应该是被当成犯人关起来的焦虑感。 翠兰说不定会为了将他救出来而做出什么莽撞的行为。 慧从翠兰五岁起看着她长大,很容易就可以想象出她失控、擅自行动的样子。 真是的 慧的视线移至地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陪伴翠兰前来嘉绒,或许是他身为护卫官的最后一项任务了。 抵达擦宿之前,慧曾被利吉姆唤去接受密令,利吉姆吩咐他,如果有人想危害翠兰的话,无论对方是谁都杀了他。 尽管堤-涩鲁等吐蕃大臣对翠兰都相当恭谨,但是真正发生危机时,他们是否会将翠兰的安危与吐蕃的国家利益视为同等重要,这点就很难说了。 所以,利吉姆才希望翠兰有专属的护卫官,不过他也表明,因慧的行动而造成的问题,必须由慧自己一个人扛下。 一般而言,王妃的护卫官若伤害到他国人士的话,王就会遭到外来的责难,因此利吉姆的这个要求,言下之意就是无论如何也要保护翠兰。 慧以眼神询问利吉姆是否会嫉妒,利吉姆亦以眼神表示他会,慧就算不问也可以感受到,利吉姆对同为男性的他有所疑虑。 但是比起嫉护,利吉姆希望翠兰能平安无事的心情则更加强烈。 而且,他也没有强行将翠兰留在身边。 由此可见,利吉姆是了解翠兰的。 看到利吉姆的眼神之后,慧便下定了决心。 等平安回到擦宿之后,他要穿越西方的象雄(注:此处的「象雄」为风之王国第一、二集中的「香雄」。因为在考证过程中比对历史及地理资料上的疏漏导致误译,现在统一于风之王国第三集开始更正为「象雄」,之后亦沿用相同译名。)到康国去,利吉姆应允会支付他些许盘缠,还愿意配给他一位身兼导游的传令兵。 没想到,现在让翠兰陷入危机的不是别人,正是慧自己。 「可恶!!」 慧用双手胡乱搔着头。 他最大的疏忽,就是当翠兰在『蜂峰』遇袭时没有问清楚详细情形。虽然他完全没想到昔日好友会变成盗贼出现在这种地方,但是若当初有好好打听清楚,或许就可以想起对方名叫赤兔了。 赤兔武威秀。 慧想起了他双颊凹陷、颧骨突出的瘦长面貌。 为什么他要做出潜入王城这种危险的举动呢? 慧所认识的赤兔,绝非会杀害柔弱女子之人。 他为什么要袭击女王呢? 其实,慧也知道岁月会改变一个人。 特别是身处战地,将会大幅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观,战争会让人变得悲观、凶残、自暴自弃,甚至忘却生命的重要性。 在那种地方,抛弃良心反而比较轻松。 战场上的士兵,只不过是『物品』。 是在上级的指令之下被操弄的『物品』。 正因如此,好好当一个『物品』苟活的可能性还比较高。 然而,昨天晚上 转过头来看着他的赤兔,其表情依然保有人性。 他紧盯着慧的眼神带有一丝丝的迷惑。 至于紧抱着慧的拉德娜,同样也是满面愁容。 因此就算身处洞牢,慧并不怨恨拉德娜,但是仍不免感到生气;佯装成与其它男人私通藉以拒绝即位,这种做法也未免太轻率了。 她为什么会这么排斥即位呢? 慧稍微沉思片刻后,随即又抛开这些思绪。 现在该思考的应该是如何脱离这个牢笼,而不是拉德娜的事。 只可惜,他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 因嘈杂的鸟鸣而抬起头时,窗外已是一片明亮。 色泽宛若上等牛乳的白雾从窗外飘入室内,有时窗外的鸟影会横扫过窗户另一端,扰乱细致的白雾颗粒。 塔西泊叹了口气并站起来。 从昨晚回到自己房间之后,他就这样坐在床上,一整夜都末合眼,身体和脑袋也因此昏沉沉的,而且身体一动,关节就劈哩啪啦作响。 塔西泊不禁苦笑,自己明明就还没这么老。 当他定到窗边时,走廊上传来侍卫长的声音。 「塔西泊殿下,您起来了吗?」 细小的声音不全是基于敬畏,也显示出侍卫长的高龄,已经到了拐杖不离身之岁数的侍卫长,打从塔西泊出生前就一直服侍着历代女王。 「嗯,起来了。」 塔西泊回答完,紧接着又察觉侍卫长的来意而继续吩咐: 「请吐蕃的王妃殿下到大厅等我。」 「遵命。」 侍卫长的声音听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塔西泊不禁心想,说不定嘉绒的人们是希望他能带着体谅的心、圆滑地处理大小事务,才让年事已高的侍卫长随侍在身边为自己传话吧。 但是塔西泊立即摇了摇头,抛去脑中无意义的疑虑。 由于不需要换衣服,所以塔西泊直接前往大厅,一抵达大厅,吐蕃王妃翠兰立刻站起来面对他。 「很抱歉,一早就急着找您。」 塔西泊没有响应翠兰的道歉,直接坐在她的对面。 塔西泊直视着翠兰,可以看出她满脸倦容,八成是昨晚一直跑去牢房的关系,不过狱卒遵守塔西泊的命令,不许她见慧。 那接下来 塔西泊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事?」 「希望您可以释放我的护卫宫。」 面对翠兰坚决的态度,塔西泊忍不住冷笑了起来。 「那个男人对女王做出无礼的举动,我无法放了他。」 「那是一场误会,慧是想保护拉德娜殿下。」 「喔?潜进女王的卧室算哪门子的保护。」 「那是因为有盗贼先潜进去了!」 翠兰愤怒地回答着。 她的声音有如细刀般锐利。 只可惜,她的话并没有被塔西泊听进去,就这样消失在宽广大厅的空气中。 「到处都没有发现贼人的踪影。」 「不,贼人在庭院里,他也曾在『蜂峰』袭击拉德娜殿下,是一个名叫赤兔的盗贼。」 「晚上的庭院应该很暗吧。」 「因为我有听过他的声音所以知道。那贼人还说他其实不想这么做、想回汉土去,所以我想他之所以会这么做,一定有人在背后指使,希望您能详加调查」 塔西泊用鼻子闷哼了一声,打断翠兰的话。 「你们不但交谈,他还让妳毫发无伤地回来?还是因为彼此都是汉人,所以连和盗贼都能相互体谅?」 「怎么可能」 翠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塔西泊一边望着努力思考着有利响应的翠兰;心里一边想着。 或许,她的话是真的 塔西泊与卫兵昨晚之所以会赶来是因为听到拉德娜的惨叫, 若是和爱人私会的话,应该不会发出那样的惨叫声才对。 原本塔西泊就不认为拉德娜会与慧幽会。 虽然他看见拉德娜抱着他的脖子时,忍不住拍掉了她的手;但是他所认识的拉德娜,并非会做出这般愚蠢行为的女孩。 她反而是个非常适合担任执政者、很有自制力的女孩。 虽然拉德娜年仅十七岁,但是自从卡乌拉即位以来,便一直代理着女王的职务。 塔西泊曾多次接受拉德娜关于政务方面的建言,也对她认真负责的态度相当赞佩,塔西泊认为可以毫不顾虑地将事情交给她处理。 但是,卡乌拉过世时 拉德娜却表示她不想当女王。 就算这样,至少也得等到即位典礼结束、接受指定『下一任女王』的神嘱才行,但是她竟然连即位典礼也不愿参加。 听到拉德娜这么说的时候,塔西泊愤而拔剑相向。 他用剑劈向木制衣箱,拉德娜躲开了四处飞散的木箱碎片,然后以手掩面、坐在地上嚎匈大哭。 她的呜咽声听起来既慌张、失措,亦带有一丝愤怒。 所以塔西泊才抱着与她打赌的心情开出了条件。 他将邀请吐蕃王夫妇前来参加即位典礼,如果他们前来嘉绒,拉德娜就必须成为女王;如果没来的话,就由嘉绒内部自己想办法解决。 这就是两人之间立下的其实应该说是塔西泊自己提出的『约定』。 「王妃殿下与汉贼交谈的时候,有问他袭击拉德娜的理由吗?虽然他也有可能说谎。」 「因为我的嘴被捂住了,所以什么都没办法问。」 「但是,至今为止未曾听闻汉人盗贼造成危害之事。」 「塔西泊殿下,请您务必好好调查。」 翠兰以诚恳的声音要求。 「我很担心拉德娜殿下。听说卡乌拉殿下是被毒害的,或许有可能再发生相同的事。」 「妳认为这是觊觎王位者的阴谋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去问拉德娜或许比较好,妳没有问她为什么排斥即位吗?」 「若她不愿意对塔西泊殿下说的话,也不可能会对我说的。」 「拉德娜根本不想和我讲话。」 「那是因为您拿剑威胁她!!」 翠兰总算下定决心说出口。 塔西泊听完站了起来、沉默地拔出剑。 他拔剑时,剑刀摩擦剑鞘发出了金属声。 那一瞬间,翠兰的身体不禁害怕地颤抖了起来,但是她并不打算逃走,而是正面紧盯着塔西泊。 真的要斩了她吗?塔西泊心想。 都是因为翠兰只身前来的关系,事态才会发展成这么复杂的情况。 卡乌拉曾说吐蕃王相当迷恋翠兰,而且卡乌拉只强调这点,藉此回避她当时前往擦宿的理由。 虽然他大概能了解其中隐含的意思,但是为了确认吐蕃王真正的心意,所以他派遣了使者前去。 但是吐蕃王只让王妃一个人来。 要将此举认为是吐蕃愿意继续彼此的同盟关系吗? 因为松州一战而嫁至吐蕃的王妃前来参加即位典礼,她又代表什么样的使者身分呢? 不过是女流之辈塔西泊从以前开始就有这样的观念。 他的母亲身为嘉绒女王,却虐杀了身为侧室却获得父亲宠幸的湎德之母,他不愿再发生这种情形,所以本身并没有纳妾,这样算对妻子的忠诚吗?抑或只是想逃避?连塔西泊自己也不清楚。 他的第一任妻子洁琪姆对他相当冷淡。 后来她死于故乡附近的温泉。 那时的『下一任女王』是卡乌拉,或许是因为她想当女王,所以杀了洁琪姆;身为女王的卡乌拉,她的表现着实一蹋胡涂,态度随便、只顾享乐又充满攻击性。 当她断气的时候,塔西泊其实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当她死后,又轮到拉德娜出问题。 塔西泊已经疲倦了。 无论是维系联合国家苏毗,或是担任嘉绒的守护者,这些都令他疲累不堪。 之所以会装作瞧不起女性,也只是因为觉得自己没用罢了。 「您不下手吗?」 听到翠兰的声音,让他震了一下。 他以为自己沉思了很久,但是从翠兰的表情得知应该只有一下下而已。 「妳打算乖乖被杀吗?」 「不是的,因为您没有任何杀气,所以我也在犹豫是否该反击。」 翠兰干脆地回答。 与翠兰一同从擦宿出发的嘉绒士兵,都对她的勇敢赞不绝口,虽然塔西泊只听说了一些,但是她或许真的是能击退盗贼的女性。 「您怎么了?」 翠兰担心地歪着头问。 「没什么。」塔西泊挣扎似地回答翠兰,接着收起了剑。 「就按照王妃殿下的意思,先找出袭击拉德娜的人吧。而您,请恕我这么说,可否请王妃殿下充当拉德娜即位典礼上的随侍者吗?她似乎相当信任王妃殿下。」 这翠兰犹豫了。 塔西泊又继续追加条件。 「如果即位典礼能顺利结束的话,我就释放尉迟慧回到妳身边,不过在那之前妳们暂时无法见面,如何?」 也就是说,这是一场拿慧的性命交换拉德娜顺利即位的交易。 翠兰盯着塔西泊的脸,而塔西泊也同样等着她的回答。 最后翠兰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好的,感谢您的宽宏大量。」 塔西泊脸上浮出笑容,虽然他脸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不过翠兰并不以为意。 翠兰结束与塔西泊的会面之后,堤-涩鲁神色慌张地跑了过来。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翠兰殿下?」 「堤-涩鲁大人,不好意思,出了很多差错。」 翠兰移到自己的房间谈话,然后将昨晚发生的事向堤-涩鲁娓娓道来。 「没想到塔西泊殿下居然开出这种龌龊的条件。」 堤-涩鲁站在靠近门口的墙边,抱着头叹息。 「他可能认为让翠兰殿下陪伴拉德娜殿下,她就会因为担心波及到翠兰殿下而不敢反抗吧。不过,我昨晚与卡姆萨王与厥贝尔王稍微喝了几杯,也和他们谈了一下,他们表示最近的塔西泊殿下突然变得很奇怪。」 「湎德大人也说过一样的话耶。」 「卡乌拉殿下是被塔西泊殿下毒杀的流言已经在苏毗传开了。据悉,卡乌拉殿下是位了下起的女王而卡姆萨王与厥贝尔王也对谣言深信不疑。」 「他们会滔滔不绝地向提-涩鲁大人讲这件事也很可疑。」 翠兰与提-涩鲁四目相对、叹了一口气。 「提-涩鲁大人怎么想呢?」 「您是指塔西泊殿下的事吗?」 「他不是曾救了利吉姆吗?」 翠兰一问完,提-涩鲁忽然拍了一下手。 「差点忘了,今天一早有传令兵前来告知,利吉姆殿下会在数日内抵达嘉绒。」 「咦、利吉姆要来吗」 一时之间,翠兰心中涨满了兴奋之情。 但是,不安也随之而来。 「利吉姆来嘉绒的话,不是很危险吗?」 翠兰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提-涩鲁也变得一脸严肃。 「您担心塔西泊殿下会与吐蕃切断同盟关系吗?」 「嗯。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但嘉绒的现况真的很诡异,湎德大人没有传达卡乌拉殿下去擦宿的目的,但是因为我多嘴讲出了这件事,所以才把塔西 泊殿下惹恼了吧。」 「可是,这件事没有请吐蕃使者去传达,应该算是利吉姆殿下的失算哪。而身为臣子的我们没有提供确切建议,当然也难辞其咎,倘若嘉绒女王企图谋反的话,对苏毗而言可是相当不得了的事,但是卡乌拉殿下并不觉得这是有大不了的,所以我们才会认为,只要私下告知塔西泊殿下就行了,真是失策!」 堤-涩鲁感叹着,然后按住了心窝。 「湎德大人是塔西泊殿下的弟弟,因为他只是单纯的文官,在议会期间还不断感叹卡乌拉殿下平日行为乖张,所以我方也对他毫无防备,他看起来不过是卡乌拉殿下的跟班罢了。」 「但是,卡乌拉殿下与利吉姆会面时,不让湎德大人在场。」 「可是她让翠兰殿下同席啊。」 「那时候,卡乌拉殿下一直要我出去,利吉姆也说了好几次希望湎德大人在场,不过卡乌拉殿下依然不愿意。」 「或许是湎德大人知道自己无法在场喔。」 堤-涩鲁话说到一半,咳了几声。 「换个角度想,卡乌拉殿下之所以不让湎德大人陪同,有可能是打算对利吉姆殿下那个,有可能是想利用美色作为武器吧」 「美色?」 翠兰脑中突然浮现卡乌拉的红唇。 「啊、是指色诱吗?」 「是的。现在回想起来,燕莎大人曾一个人在那儿愤恨不平,大发脾气地抱怨着男人的头脑都很差什么的,或许就是在为此烦心吧」 「但是利吉姆不是看出来了吗?」 「恐怕不是这样,是因为之前有了姬儿一事的经验,所以利吉姆殿下从此尽量避免与女性独处,因为担心招致翠兰殿下的误解。」 「误解?原来利吉姆是这么以为的啊。」 翠兰倍感窝心,堤-涩鲁也露出温和的笑容。 翠兰对自己的迟钝感到不好意思,像她这种个性,或许也会忽略掉拉德娜所发出的无言的讯息。 看到脸色越显沉重的翠兰,堤-涩鲁改用充满精神的声音鼓励她: 「无论发生什么事,利吉姆殿下自己都会以适当的方式解决的。只要翠兰殿下平安地担任拉德娜殿下的随侍者,慧不但能从牢里放出来,也能顺利促进苏毗与吐蕃的同盟关系。」 「说得也是。」 但是拉德娜并不愿意即位,翠兰隐忍住这句话没讲、故作愉快地回答。 虽然她很担心拉德娜和利吉姆,但是在他们谈话时,堤-涩鲁的黑眼圈也随之越来越重,如果副宰相在这时候倒下去可就糟了。 结束与堤-涩鲁的谈话之后,翠兰前往拉德娜的房间。 然而负责传话的侍女出来后却告诉翠兰,拉德娜表示不想见任何人;拉德娜的房前还站了六名卫兵。 尽管无法问到昨晚发生的事,但是至少暂时不用担心拉德娜的安危。 于是翠兰走回自己的房间,这时侍女长从前面小跑步过来。 「我是从塔西泊殿下那里得知,听说您愿意在典礼上帮忙照顾拉德娜殿下,吐蕃的王妃殿下若是愿意帮忙的话,那实在是再幸运不过了。」 侍女长于是就领着翠兰,带她前往附近的房问。 房里头已准备好一套豪华的服装,衣服旁边排放着装饰有宝玉的衣带与手环。 「这是随侍者的正式服装,可以请您试试看吗?」 侍女长虽然先以口头询问,却不等翠兰回复就径自帮她脱起衣服来,侍女长为她宽衣解带时的表情看来相当高兴。 翠兰看着她的笑容,只好苦笑地照着她的要求脱掉衣服,并试着穿上随侍者那一套略显沉重的正式服装。 不过,为翠兰着装的除了侍女长之外,并没有其它侍女。 她从进城的时候就已经感觉到,嘉绒城的面积如此宽广,相较之下,侍女的数目却少得可怜,而且还有少部分的侍女手脚十分不灵活。 拉德娜之所以会忙着照顾翠兰,还有慧也要协助拉德娜做些小事,有一半原因就是因为人手不足。 「侍女长,这座城里的侍女为何这么少呢?」 翠兰的问题让侍女长面露难色。 「卡乌拉殿下过世后,原本的侍女全被塔西泊殿下辞退了,因为卡乌拉殿下喜爱的侍女素行不良。」 「这样的话,拉德娜殿下应该很困扰吧。」 「是的,亚尔坦王并没有解雇嘉绒侍女的权力,尽管拉德娜殿下是个心肠很软的人,可是也无从反对。」 侍女长叹了口气,然后拿起那条感觉很重的腰带圈住翠兰的腰。 然而,刚戴好的腰带上头的钩子居然脱落,腰带就这样掉到地上。 锵的一声!腰带掉到石造地板上、发出了刺耳的声音,而红色宝玉的碎片散落一地。 「啊、啊!这可怎么办!」 侍女长发出激动的哀叫声。 翠兰弯下身将腰带捡起来。 「只有一个宝石破掉而已,应该还可以修复,但是可能赶不上即位典礼了吧。腰带只能用这一条吗?」 「不、之所以会用这条腰带是因为这是嘉绒第二豪华的腰带。」 「这样的话,就用第三蒙华的腰带吧。」 「说得也是,那我去准备,等会儿把它拿去您的房间。」 翠兰的建议似乎让侍女长的心情平复了。 将翠兰赶走的拉德娜,陷入了极度的自暴自弃之中。 她想到昨晚发生的事,觉得有必要当面向翠兰道歉,然而,在无法坦承一切的情形下,她实在无法将道歉说出口。 『妳真是个没用的女孩哪。』 她的耳边响起了卡乌拉带着笑意的声音。 说得没错,拉德娜自己也这么认为。 拉德娜自小就不大机灵,动作总是慢吞吞的,双亲也只宠爱大她五岁的卡乌拉。 尽管如此,拉德娜仍旧很喜欢卡乌拉,她崇拜卡乌拉的奔放,那不畏惧前往未知远方的行动力总是令拉德娜瞠目结舌。 当被选为下一任女王时,卡乌拉欣喜若狂地进城。 相反的,随着卡乌拉的即位而得知自己被指定为下一任女王时,拉德娜却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 或许那时真的有哭吧。 看到拉德娜那副模样,塔西泊送给她一只翡翠色的小鸟。 小鸟被放在精致美丽的黄金鸟笼里,发出非常悦耳动听的啼叫声。 然而,拉德娜却觉得被关在狭窄笼子里的小鸟很可怜,于是她把鸟笼放到窗边,而森林里的小鸟们都聚了过来。一天又过一天,等到笼子里的小鸟和其它鸟儿熟悉之后,拉德娜便让小鸟恢复自由。 现在她的手边只留下鸟笼。 那个鸟笼就像是嘉绒城,囚住了名叫拉德娜的小鸟,然后强迫她唱出悦耳的歌声,如果她真的唱得出悦耳歌声的话,拉德娜还觉得无所谓 『妳该感谢我的。』 当拉德娜以下一任女王的身分进城时,卡乌拉这么对她说。 『并非由神指定,而是我指名妳为「下一任女王」的喔。』 卡乌拉惊人的发言,令拉德娜震惊不已。 她居然伪造了神嘱。 但是卡乌拉却用好像在看什么怪东西的眼神,望着一脸惊讶的拉德娜。 『妳在怕什么,世界上根本就没有神嘛!如果真有神的话,不是应该要赐给我更大的权力才对吗?』 卡乌拉横躺在床上、用手指拨弄着头发,接着竟然还说: 『而且,我好不容易成为女王,没想到居然这么无聊。塔西泊殿下死板又懦弱,居然说 苏毗保持联合国家的形态就好,他恐怕也没有跃升为苏毗王、统治厥贝尔和卡姆萨的气魄。』 『姊姊,别说这么可怕的话!!』 拉德娜努力地劝着卡乌拉。 塔西泊是个了不起的人,他面对吐蕃军攻打松州那时也是,对苏毗而言,与吐蕃王同一阵线是最好的选择。 拉德娜曾经很尊敬塔西泊。 但是,现在已经无法 卡乌拉过世,而独自被留下来的拉德娜则是『假的下一任女王』。 她并非神嘱所指派的人选,却不得不继承女王王位。 而且大家都说,是塔西泊杀了卡乌拉。 拉德娜也这么认为。 不过就算她想确认,也不敢质问塔西泊。 或许那时在『蜂峰』被杀掉还比较好吧。 然而,当听到朝她们直冲而来的马蹄声时,翠兰紧紧地抱住了拉德娜,她纤细的手腕所隐藏的力道和温度让拉德娜改变了心意。 不知何时溢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拉德娜连忙以手拭泪,并瞄向床上的饰带。 得放回姊姊的房间才行 于是拉德娜拿起饰带,蹒跚地走向卡乌拉的房间。 她一步上走廊,就有卫兵跟着她,这让拉德娜瞬间想到昨天晚上的盗贼而紧张得停住脚步,但是她旋即在内心斥责自己、然后装作没事的样子继续向前走。 卡乌拉的房间是由三间房所组成。 起居室看起来很朴素,然而寝室内的石墙上则是挂着色彩鲜艳的纺织品,地板上除了地毯之外还铺了纯白的毛皮在上头,并且设有以绢丝做成的几席,房间内各处的灯具都是由黄金打造而成的。 寝室深处还有一间较暗的小房间,里头放着大大小小的木箱,掀开大木箱的盖子后,里面有六条非常美丽的饰带。 那些饰带不是用黄金就是用银做成的。 其中也有上面带着细致雕刻、装饰着珍珠色泽的贝壳,或是镶有宝石的饰带。 而宝石则多为红色的。 拉德娜忆起生前的卡乌拉,不禁露出微笑。 红色正是卡乌拉喜欢的颜色。 红色也是她生前最后一刻,沾满她唇边的颜色。 饰带上的红玉让拉德娜想起溅在地板上的血迹。 从卡乌拉的喉咙里发出的呻吟声仿佛野兽一般,而痛苦的表情则宛若恶鬼。 拉德娜希望至少能用卡乌拉喜爱的金银珠宝来装饰她的遗体。 然而,陪葬品的数量被压到最低极限,嘉绒原本就没有以铺张的方式吊祭女王的习惯,而且被卡乌拉占为已有的金银财宝还必须归还国库。 不过真奇怪,琥珀做的腰带挂饰不见了。 确认着箱内物品的拉德娜,因为觉得不对劲而回过神来。 没有看到珍珠额饰,红玉戒指和金手环也不见了。 在这堆与嘉绒国情不符的饰品小山中,有几样高级品也不见了,而且全都是体积小却高价的物品。 卡乌拉的房间位在嘉绒城最深处,而且能进出她房间的人也有限。 难道是侍女长为了即位典礼拿走了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会告知她一声才对。 不对,应该要先找来文官,将这些物品造册管理吧。 正当拉德娜陷入沉思之际,发现背后有个人影。 她连忙转头,发现湎德站在她身后。 俊美的外交宫正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她。 「湎德大人?」 拉德娜以低哑的声音叫唤他的名字。 然而湎德并没有回答,还伸出手欲抓住她的脖子。 就在这时,侍女长正好进来。 湎德似乎吓了一跳、肩膀抖了一下,假装要把拉德娜肩上的碎屑拍下来的样子。 「失礼了,有脏东西。」 「谢谢。」 「哎呀、原来拉德娜殿下您在这里呀。」 侍女长明朗的声音与拉德娜低沉的声音重迭在一起。 湎德急忙行了一个注目礼,然后快速地离开了房间。 「我是来借饰带的。」 侍女长表明来这里的理由,然而她刚说完就望向门口并疑惑地喃喃自语。 「湎德大人来这里做什么?」 第七章 暗夜森林 慧被捕的三天后。 翠兰完全没和拉德娜说到半句话,即位典礼的日子就这样来临了。 女王的即位典礼会持续七天。 前三天要在森林深处的泉水净身,与新任女王同行的除了身为随侍者的翠兰之外,就只有几名士兵而已。 森林深处的绿荫浓密,再加上小鸟的鸣唱声,更加突显出森林中的谧静。 此起彼落的蝉鸣声也让人倍感孤寂。 到了第四天,结婚典礼的早晨。 天还没亮,翠兰就起身穿上随侍者的服装,然后再前往拉德娜的房间协助她更衣。 在河源与利吉姆结婚的时候,是由吐谷浑的皇太后,同时也是利吉姆的姊姊协助她更衣的。翠兰一面回忆着那时皇太后对自己的细心呵护,然后一面帮拉德娜穿上服装、压好衣领并绑上腰带。 新娘装扮的拉德娜看起来更加惹人怜爱。 但是她涂红的双唇紧闭,没有半点笑容。 翠兰牵起拉德娜的手,领她走向大厅。 大厅里头挤满苏毗的诸王与贵族,以及邻接苏毗的各国使者,他们全将上半身贴在地上叩拜,没有丝毫可活动的空间,加上每个人都身穿色彩鲜艳的服装,因此使得整个大厅看起来好像花圃一般。 身穿王的正式服装的塔西泊则站在花圃最深处。 有一条细长的通道从大厅入口一直延伸到他的面前。 翠兰引领拉德娜走过通道,然后将她的手交到塔西泊粗犷的大手上。 一连串婚礼的仪式结束后已夕阳西下,接下来举行的是庆祝宴会。 新娘与新郎坐在最里头的位置,而佳肴一道道送上来,伴随着吵杂的谈笑声,与会的人们互相传递着酒杯器皿。 翠兰坐在拉德娜旁边,与她稍微保持一点距离. 虽然肚子很饿,但是由于衣带太紧了,所以她没有心情取用餐点。 没想到,接下来居然还有客人特地前来问候『吐蕃王妃』,其中还有当初在圣寿大典上见过面的人,翠兰与对方聊到兴头上,使她暂时忘却了身体上的不适。 随着时间过去,翠兰发现拉德娜的脸色明显地越来越难看。 翠兰出声询问拉德娜的状况,她表示想回房休息一下。 「塔西泊殿下,可以先让拉德娜殿下回去休息吗?」 虽然心想就算对方说不行她也要让拉德娜殿下回去休息,但是翠兰还是先问新郎看看。 「喔、没关系拉德娜,妳不要紧吧?」 「我不要紧对不起,塔西泊殿下。」 拉德娜以颤抖的声音道歉。 「那我们先行告退。」 翠兰再度牵起拉德娜的手,离开了宴会场所。 拉德娜虽然脸色发青,但是脚步却相当平稳。 翠兰带她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后,拉德娜表示想喝水。 翠兰环视房间之后,并没有察觉任何可疑的气息,加上走廊依然站着六名卫兵看守,于是她帮拉德娜把腰带松开之后就走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 翠兰拿着装水的器皿回到房间,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无法置信。 拉德娜不在房间里。 缝有金线的上衣被她脱掉、留在床上。 翠兰连忙冲回走廊,询问卫兵是否有看到拉德娜。 但是他们全都摇头。 怎么可能!?究竟消失到哪里去了!? 翠兰再次冲进房内,这回她注意到墙壁上的小窗户。 石造的城堡因为构造的关系,只能开纵长型的小窗户。 但是,嘉绒城的窗户比擦宿城的稍微大一些。 即使如此,翠兰仍无法通过。 当然,盗贼也不可能从窗户潜进来。 不过若是身材娇小的拉德娜,应该勉强可以钻得过去。 翠兰只注意有无外来的入侵者,却忘了拉德娜也有可能会自己跑出去。 当翠兰一离开房间。 拉德娜随即站了起来、脱掉新娘礼服的上衣。 当她从手腕上将衣服拉掉时,内心不禁感觉到一丝痛楚。刚才翠兰为了让她可以稍微放松,特地帮她把腰带脱掉,多亏翠兰这个举动才让拉德娜得以毫不费力地脱掉上衣。 拉德娜觉得自己辜负了翠兰的心意。 而且还让她成为协助自己的共犯。 尽管如此,当拉德娜横着身子从窗户爬向庭园时,并没有产生放弃的念头。 来到昏暗的庭园后,拉德娜屏住气息以免被卫兵发现、并钻进灌木丛里。 在黑夜之中,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此时的慧在一片漆黑中抱膝而坐。 在令人不适的狭长洞穴里,只能维持两种姿势。 如今再度感到血液不流通的麻木苦痛感逐渐升高,被迫维持静止不动姿势的肌肉开始向慧发出抗议。 然而,他实在找不到有效的对策。 刚才是站着的,所以现在改为坐姿。 要坐在地面上的话就一定得屈膝,因为洞穴底部就只有这么点大而已。 「可恶」 慧忍不住出声抱怨、抬头向上一望,却发现有灯火在摇晃着。 紧接着,挡住洞口的铁栅栏被移开,一条细绳梯降了下来。 「快上来。」 是拉德娜的声音。 慧在那一瞬间相当犹豫自己该怎么做。 他之所以会被关到牢里,追根究底就是因为拉德娜。 慧虽然不憎恨她,却也无法相信她。 然而慧的身体却催促他,总之先出去再说。 于是,他开始用僵硬的手脚攀上梯子。 拉德娜带着迷惘的笑容,出现在昏暗的空间外头。 「对不起,你也快逃吧。」 拉德娜说得很匆忙。 「如果我不见的话,你可能会被塔西泊殿下处刑的。」 「等一下,喂!」 拉德娜完全不理会慧的制止,自顾自地说完之后,便急忙转身跑走了,一朵花从她的头上掉落。 慧啐了下舌,连忙前去追拉德娜。 奇怪的是,此时完全没有半个狱卒,到了走廊也不见卫兵看守,就算想叫人制住拉德娜,却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跑在前头的拉德娜,脚程意外地迅速,就算想抓她也抓不到。 但是慧依然抱持着乐观的态度。 他心想手脚笨拙的拉德娜,要备马一定得花上一段时间。 没想到,马厩里却有已经装好马鞍的马。 拉德娜撩起白衣的裙襬骑上马,旋即冲进暗夜之中。 「拉德娜,等一下!」 慧已经急得没时间说敬语,他怒吼着然后抓住了旁边一匹马的马辔。 他跨上了没装马鞍、只有缰绳的马匹跟着冲了出去。 两匹马的马蹄声交迭在一起、冷空气掠过耳际。 城外并不如想象中来得昏暗。 天上的月亮几近满月。 但是并未散发出慧所期望的明亮光芒。 慧追着拉德娜进入森林之后,周围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幸好拉德娜骑的是一匹白马。 白色的马身在黑暗之中依然清晰可见。 而这时的拉德娜正自在地穿梭于黑暗之中,宛如白天那一副慢吞吞的模样是骗人的一般。 慧好几次都想掉头回城内。 因为再这样追下去的话,恐怕连自己也会有危险,但是拉德娜被人暗中盯上,而且慧如果独自回城,恐怕也无法 全身而退。 最重要的是,他已经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因为从刚才到现在,他完全只顾着在黑暗中奔驰。 他忽然才惊觉,不知道自己究竟跑多远了。 慧觉得在马的后方不,是左右的草丛里有别的生物追来。 他一回头,发现有狼群锁定他们了。 狼群隐藏住脚步声与气息,并且用闪着险恶光芒的红色眼睛紧盯着『猎物』。 瞬间,慧冒出一身冷汗。 夜晚在森林里遇上狼群可说是最糟糕的情况。 而且他还和拉德娜间隔了一段距离。 狼群还没攻过来,但是也不可能放弃,牠们在等待马儿累了休息,或是发生意外使猎物不得不下马来到地面上的那个时机,由于牠们判断这次的猎物可以让牠们饱餐一顿,所以才会紧追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 慧谨慎地踢向马腹。 他众精会神地操控着马匹,终于来到狂奔向前的拉德娜身边。 他猜想或许她也注意到狼群的追赶,而想要向他求助也不一定。 「别跌下来喔!!但是也不要停住马!!」 慧以强硬的口气命令拉德娜,她侧眼看了慧一下然后点头。 「好,让马靠向我这边,等我给妳指示后就跨到我背后来。别看下面,脚尽量抬高一点,知道吗?」 慧给予指示,并将视线朝向前方。 正当时间在紧迫的气氛中一点一滴流逝,而狼群们放弃了无声的跟踪、准备现身之际,慧等待的东西出现了! 那是延伸到路中央的巨大树枝。 虽然因为太过昏暗而无法确认树干到底有多粗壮,但是就树枝的高度与粗细看起来都足以救命了。 「过来!拉德娜!」 慧简短地下令,然后在拉德娜抓住他脖子的瞬间,从马背上站了起来。 想要站在马上保持平衡绝非易事,但是只有一瞬间还是可能做到的。 慧背着拉德娜从马背上蹬起、抓住了树枝。 为此他还特地把缰绳抛到前方。 慧抓住树枝后,却因为手滑导致身体往下掉,好在没有趺落地面,而狼群们则继续追着马往前跑走了。 可是依然有几只跑在后头的狼团团围住他们,并且跳起来咬住慧的脚。 当然,狼群想将慧他们拉下来然后吃掉。 狼群用尖锐的爪子与牙齿攻击慧的脚,慧感觉到一股剧痛,而野狼的重量让他几乎要把手松开。 慧拼命地将脚往上抬。 闻到血腥味的狼群全都亢奋了起来。 不过,当牠们听到前方传来马匹临死前的惨叫声后,原本露出利牙的野狼们全都迅速离开,毕竟不远处就有食物可吃,总比一直在这里拼命跳着猎取食物来得轻松。 「从我的肩膀爬过去抓住树枝,可以做到吗?」 「嗯,可以。」 拉德娜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比以往坚定多了。 她集中精神从慧的背上抓住树枝。 等拉德娜离开自己的身体之后,慧双手负担的重量顿时减轻,他也接着攀爬上树枝,慧将拉德娜往树干方向推去,而拉德娜也乖乖地照作。 「嗯你的脚不要紧吧?」 「稍微在这儿等一下。」 慧用命令取代回答。 他想先作一些治疗,但是现在到地面的话恐怕还是会有危险。 慧的马匹被他刚往前抛而垂下的缰绳绊倒了,他猜想狼群们在饱食马肉之后,应该就会结束今晚的狩猎行动了吧。 至于拉德娜的马下场如何则不得而知。 慧与拉德娜并坐在森林外围的树枝上,只能等待时间过去。 翠兰一意识到拉德娜逃跑了,立即奔出她的房间。 她先将大略的情形告知走廊上的士兵、请他们转告塔西泊,然后自行前往马厩。 这已经是拉德娜第二次失踪了。 翠兰猜想如果她打算出城的话,一定会前往马厩。 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而且看来她也比拉德娜慢了一步。 当翠兰冲进马厩时,听见马蹄声逐渐消失在黑暗之中。 于是她也火速为身边的马套上缰绳,等不及装好马鞍就跨上马背。 当她追着已经渐行渐远的声音出城后,前方是一片彷佛用墨水画出来的广大森林。 翠兰瞬间有点畏缩。 过去她也曾为了追赶被抓走的朱璎而在黑暗中奔驰过,但是仍不太习惯在黑暗中骑马,而且现在根本看不见要追的人在何处。 经过短暂的犹豫之后,翠兰还是下定决心挥动缰绳。 马儿轻快地跑了起来。 马匹和人类不同,拥有能在黑暗中看清远方的视力以及听见周遭变化的耳朵,而且牠们更擅长从后方追赶自己的同类。 此时翠兰仍不晓得拉德娜与慧在一起。 总之,她现在是以追上拉德娜为目标。 翠兰在赶路的途中惊觉自己早已满身大汗,就算她与拉德娜的骑马技巧不相上下,拉德哪应该还是比她更擅长在这样的黑暗中骑马,如果是这样的话,翠兰不管骑多久可能仍无法追上她。 其实翠兰在发现拉德娜失踪的当下,她应该采取的行动应该是前往大厅告知塔西泊详情才对。 但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就如同慧找不到回城的路一般,如今翠兰也迷失了方向。 而且当她将速度放慢之际,马匹因为路上的坑洞而绊了一下,导致身体比平常更向前倾,使得正在想事情的翠兰往前跌了下来。 这么一跌不光是疼痛,还因为从马头的方向跌下来,连带地使装在马脸上的马辔也跟着脱落了。 恢复自由的马居然就这样喜孜孜地跑走了,翠兰的手上只剩下马辔与缰绳。 不会吧 翠兰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做梦也没想到居然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但是她还是站起身、擦干被夜露弄湿的脸颊,并确认自己有无受伤,毕竟一直坐在原地也不是办法。 总之,必须先找到一个能藏身的安全之处,然后等到天亮再行动。 因为,夜晚的森林里有危险的野兽为寻找猎物而到处徘徊。 当然也包含坏人在内。 「喂、要下去啰。」 慧抓住横躺在树枝上的拉德娜的手腕,并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看来拉德娜非常疲倦,因为她已经在树上睡着了。 慧抓起她的手并撑起她的身体,其实只要稍微松懈下来,慧自己也有可能睡着,虽然待在树上等到天亮是最安全的,但是若在意识不清时掉下去也有可能会受到重伤。 而且,他希望能先处理脚上的伤。 于是慧先从树上下来到地面,确认周边没有危险之后才让拉德娜下来。 他一用力,脚伤便隐隐作痛,但是慧仍注意不让痛苦表现在脸上。 「妳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是『蜂峰』的附近呢!」 「岩地那边应该比较安全吧,既然妳知道方向的话就请带路吧。」 于是拉德娜听话地迈开了脚步。 但是慧连忙将她拉回来、改让她跟在自己身后,而为了不让拉德娜再出状况,他于是牵起了拉德娜的手。 「不要离开我。」 「是。」 拉德娜有些不好意思地握住了慧的手,以小跑步跟着他。 他们稍微走了一会儿,然后离开了森林区域。 先是走到了一片草地,接着又突然冒出了岩地。 靠近岩地之后,出现了一个很眼熟的景象。 原来是慧当初前来寻找拉德娜的马的地方。 「这里有可以生火的地方唷。」 拉德娜拉着慧的手,带他来到岩地某个角落的洞窟。 这个洞窟不深、高度也很低,没想到岩石平台处居然堆着柴薪,而且还藏有生火的工具和锅子。 「这里是我的秘密基地。」 拉德娜露出顽皮的笑容并开始生火。 慧靠着岩壁,看着专心生火的拉德娜。 虽然他也想帮忙,无奈身体沉重不已,而且被野狼咬伤之处的疼痛逐渐转为麻痹。 为了能迅速剥夺猎物的自由,野兽的利爪与牙齿往往具有一些特殊构造,想要尽早消除这种麻痹感,当务之急便是要先挤出伤口的脓血,然后用干净的水清洗伤口。 然而,现在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半滴水。 慧缓缓地仰躺下来,并用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夜空。 「我去取水过来。」 拉德娜生好火之后,拿着锅子打算离开洞窟。 慧连忙跳起来,抓住了她的手。 不过他早已厌烦斥责她了。 或许是他的脸上挂着命令她别轻举妄动的表情吧,拉德娜立即又乖乖地坐了下来。 两人再度陷入了沉默,只有营火燃烧的声音在他们之间流窜。 「为什么你要追来呢?」 拉德娜将锅子放在膝盖上喃喃地问。 「因为妳逃走了。」 「说得也是。」 拉德娜轻轻笑了出来,这次轮到慧问她: 「妳为何要逃?」 「因为我是『冒牌』的,所以无法担任女王。」 拉德娜淡淡地说道。慧明白她之所以会这样轻描淡写,正是因为『冒牌』之故,她选择向慧说出真相等于是断了自己的后路。 「妳说的『冒牌』是什么意思?」 「我被挑选为『下一任女王』这件事,是卡乌拉姊姊窜改了神嘱。」 「那么谁才是真正的女王?」 「我不知道」 慧的问题似乎让拉德娜吃了一惊。 「也对,如果当初有问姊姊就好了。」 「或许真的是妳也说不定,如果她存心想作弄妳,随口说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对吧?」 「话是这样没错」 「而且事实上,妳把国政处理得很好不是吗?如果没有妳的话,嘉绒的人民会很头大吧。就算是『冒牌』也有存在的必要,妳就当自己是过渡期的女王不就好了?」 「可是」 面对眼神游移不定的拉德娜,慧忍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妳就这样消失不见的话,妳的国家一定会因此而陷入混乱,倒不如先成为女王,然后再和大家一起讨论、决定新女王不就好了,再不然要不要去问问神,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女王呢?」 「原来还有这种方法。」 拉德娜微笑响应的同时,斗大的泪珠就从她的大眼睛里落了下来。 「可是不光是这个问题,塔西泊殿下他」 拉德娜用双手捂住了睑。 慧犹豫了一下,然后搂住拉德娜,尽管他觉得这么做一点也不像自己,但是不知为何就是想安慰她。 当慧的手碰触到拉德娜的肩膀时,她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是她随即将脸埋进慧的胸膛里啜泣了起来。 慧轻轻地抚摸着她的秀发。 拉德娜柔软的身体飘散出些许花香。 她哭了一阵子之后便离开了慧的怀抱,为了不让他看到自己哭花的脸,又开始忙着照料起营火。 慧则再度躺在岩地上、眺望着星星 蓝色的夜空中挂满了无数的星星,慧在数这些星星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黑暗中,有个少女在哭泣。 那是小时候的翠兰。 原来是梦啊,慧心想。 『慧!!』 翠兰抬起被眼泪溽湿的脸庞,叫唤着慧的名字。 她象牙色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凝视着慧的双眼也变得通红。 『对不起!』 无法离开梦境的慧,听到翠兰的道歉声之后想起了一件事。 到他十四岁那年上战场为止,慧一直在义父家修习剑术。 翠兰也和他一样习剑,有时两人还会交手。 有一次在比划时,慧不小心失手伤了翠兰。 义父为此大骂他不成气候、打了他一顿。 挨揍的慧断了两颗后排的牙齿,而且嘴唇裂了、鼻血直流。 翠兰看到他的模样之后哭了。 她之所以哭,并不是因为慧的样子让她害怕。 『对不起,慧!!』 她一边为慧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哭着说: 『我绝不会再给慧添麻烦了,我要变得更坚强!!』 忽然之间,慧感觉腹部受到撞击,这不禁让他从浅眠中清醒过来。 他一睁开眼睛,发现在自己的正上方有张男人的脸。 「赤兔。」他喃喃地念着。 被念出名字的暗杀者一副没好气的样子。 「真没想到居然会在嘉绒遇见你啊!尉迟慧。」 「我才要说这句话吧!你居然拿剑鞘刺我的肚子,真是不错的打招呼方式。」 「我其实是想直接刺穿你的,女王在哪里?」 剑压住慧腹部的力道加重了,赤兔以不耐烦的口气问道。 看来拉德娜并不在场,这让慧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的表情似乎激怒了赤兔。 「喂、慧!劝你老实一点才能保命喔!」 「吵死了,别吼那么大声。」 慧将赤兔压在他身上的剑用手拨开并坐起来。 看来伤口在他睡着时继续恶化了,如今脚已经没有感觉。慧四处瞄了一下,锅子不见了,看来拉德娜大概无视慧的制止、跑去取水了吧。 「赤兔,坐嘛。」 慧为了不让赤兔追出去,指了指自己身旁。 如果拉德娜回来时听到他们的声音,应该会找地方躲起来吧。 到时候,自己再把赤兔手上的剑夺过来,情势就可以逆转了。 「不该叫你赤兔,应该叫你武威秀才对吧?」 「随便你怎么叫。」 「你为何当起盗贼来了?」 「你才是为什么当起公主的护卫官咧?」 「这是我老爹的命令,你不是知道吗?我老爹是深得皇上信赖的大将军,因为其它人都说不想去吐蕃那种蛮荒之处,所以才找上我这个养子。」 赤兔一听到这番话,眼神里闪过一丝晦涩。 慧心想,他是在同情自己吗? 赤兔那宛如受伤孩子的眼神还是和从前一样没变。 「你为什么当起盗贼?」 慧又重复了一次问题,赤兔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到地上。 「两年前,吐蕃军袭击松州的时候,我在瞭望台上守卫。吐蕃军那些家伙居然像山猫一样隐藏住脚步声接近阵营,我发现山里头不对劲而通知将军三次,但是将军完全不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也不告知州官。」 赤兔说到这里耸了耸肩,表示接下来的结果慧应该知道才对。 「松州就这样轻易被攻陷了,接下来朝廷开始追究责任,将军为此相当烦心,结果居然说是我没尽到看守的责任、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所以我就砍死将 军逃走了。」 「你」 「因为我虽然表明有通知将军,但是州官完全不听我的话,其实州官自己也想从皇上那里脱罪,总之一定要有谁人头落地事情才能告一段落,我可不想为了帮别人擦屁股结果自己莫名其妙被杀,别开玩笑了!」 「所以你就逃到山里当起盗贼吗?」 「还不都是因为那个被杀的人,我又不像那个无能的将军家世这么好,既不能回家去,也无法去做别的工作,还能让我有饭吃的就只剩下当盗贼而已啊。」 赤兔说到这里,用手胡乱地抓了抓头。 「可是要我杀了毫不相干的人就有点」 「那你为何」 要袭击拉德娜呢正当慧要脱口而出之际,手拿锅子的拉德娜从石头后方出现了。 松懈下来与慧对话的赤兔,动作因此慢了一步。 慧抓住这个机会,想要趁机压倒赤兔。 但是由于他的脚麻了,所以无法顺利站起来,他只好趁势抓住赤兔的脚,让他因重心不稳而跌倒,慧就这么与赤兔缠在一起,并将赤兔手上的剑用力压住。 拉德娜看到这个情形,一个松手就让锅子掉到地上。 「快逃,拉德娜!」 拉德娜照着慧的话转头就跑。 然而才前进了没几步又跑了回来,然后跪在跌成一团的赤兔与慧身边。 「为什么你要杀我呢?」 「我是受人之托不对、是因为妳看见了。」 「我?看到什么?」 「我把毒交给湎德大人的时候」 就在此时 砂石地上响起了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突然有一只粗大的手伸过来,将拉德娜抓离地面。 拉德娜吓得放声尖叫。 被慧压住的赤兔抬起头来,以沙哑的声音小声地说:「头目」 「你还真是没用哪。」 抓住拉德娜的男人嗤笑了出来。 这名男子高得吓人,大约有七尺左右。 他强壮的身上穿着皮革背心,剃光头发的头顶有如岩山般隆起,异常下垂的耳朵上挂着闪闪发亮的金色耳环。 「赤兔,你连跑腿的工作都做不好啊!」 「我立刻、我立刻杀了她!」 赤兔的呐喊中带着沉痛。 被称作头目的男人彷佛耍弄赤兔般地发出不屑的声音。 「时间到,现在由我来杀这个女的,不过这得等到我好好地疼爱过她之后。我有个新的任务要给你,正好适合你这种鼠辈。」 男人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发出邪恶的笑声,手指并移往脖子前方比了一个斩首的手势。 「头目!!等一下!」 「我不能等,我也有我的难处啊!我们可是要违反盟约、杀了苏毗人的,为了今后着想,至少得交出个犯人才好交差哪。」 「太卑鄙了!!你这家伙!」 赤兔顿时满脸涨红。 慧疑惑着自己是否该趁机离开赤兔。 现在他们之间似乎起了内哄,但是他也不确定赤兔会因此转而站在他这边。 而且现在不是赤兔会不会挥剑的问题,主要是拉德娜还被那个头目抓住。 从刚才的脚步声听起来,可以确定岩石后面还藏了好几名手下。 走投无路的慧以豁出去的心情提出了一个问题: 「等一下,在我死之前回答我一个问题,所谓的盟约是什么?」 头目听到慧的问题时挑了一下眉毛,不过还是立刻回答他: 「是和亚尔坦王缔结的密约。我们平常在汉土一带活动,汉土的官员如果啰嗦的话,我们就躲进苏毗的森林里,塔西泊殿下默许我们在森林里生活,交换条件是不能袭击苏毗人。」 「这个女的是苏毗人喔!」 头目听到之后,嘴唇抖了起来。 「所以我才说需要一个违反盟约的借口啊。」 头目转身背对慧与赤兔说:「动手。」 紧接着,一群男人从岩石后头跳了出来。 他们身穿各式各样的服装,有人在军服上又随便配戴了其它东西,也有人穿着混杂了吐蕃样式与苏毗样式的衣服。 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的手上都握着剑。 男人们用冷酷无情的眼神瞪着慧与赤兔,看来就像不是要杀人一般、毫不犹豫地就举起了剑。 奇怪 翠兰和拉德娜过了好半响都没有回来,塔西泊相当地不安。 于是他向前来问候的客人道歉、将后续交代给湎德处理之后来到走廊上,结果神色惊慌的卫兵带来翠兰的口信。 「拉德娜殿下好像从窗户溜走了。」 塔西泊那一剎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那王妃殿下怎么了」 「她骑马追了出去,不知去哪儿了。」 「你们这群蠢才!」 塔西泊发出雷鸣般的怒吼,并且连忙赶往马厩。 无论是白天或晚上想要离城的话,唯一的办法就是骑马,因为嘉绒城被森林环绕,徒步出去是相当危险的事。 但是骑马也非绝对安全。 拉德娜应该知道这一点,过去他常与拉德娜一起狩猎,并且曾经告诉过她在森林里的野兽有多恐怖。 记得那时,拉德娜安静地听着他的话。 她的眼神里既无一丝骄傲也毫无恶意,使得塔西泊相当放心。 那一瞬间,两人之间确实存有信赖感。 该不会是吐蕃王妃把她带走的吧? 塔西泊心中顿时涌出了乌云般的疑虑,他命令身边的卫兵前去确认慧是否还在牢中,然后吩咐另一名卫兵传唤十五名士兵前往马厩。 无论离城是否出自拉德娜的本意,塔西泊都得追上她不可。 正当塔西泊在马厩里命人备马之际,卫兵又传来新的消息。 卫兵表示有一名自称吐蕃王的男子前来,并要求与塔西泊见面。 没过多久,吐蕃王利吉姆就与湎德一同现身了。 身材修长的利吉姆拉起披风的衣角,威风凛凛的神态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战神的降临,就如同三年前一样。 还记得当时也是这样,利吉姆光是现身就让卫兵们的士气振奋起来。 「好久不见,塔西泊殿下。」 年轻的吐蕃王露出和过去一模一样的笑容。 不对,和过去相较之下,无论是体格还是姿态,吐蕃王都更有气势了。 相对的,塔西泊觉得自己已经衰老许多。 「挑这种时间进城实在是非常失礼,但是听说今晚是婚礼,所以才赶夜路而来。」 「利吉姆殿下,实在很遗憾。」 塔西泊开口时也不自觉地反映出自己的愤怒之情。 「因为王妃殿下的关系,让婚礼一事付诸流水了。」 利吉姆的笑容瞬间消失了。 「翠兰做了什么吗?」 「她和那个西域人护卫宫共谋掳定了新任女王。」 「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个护卫官爱上了新任女王,而王妃殿下和那个护卫官似乎很亲昵,如果她这么做是为了帮自己的下臣达成愿望,那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塔西泊一口气说完,但是马上就后悔了。 他的预测可能太过火了,利吉姆果然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 「无论翠兰还是尉迟慧,都不是会做出这般愚蠢行为的人。」 「那您的意思是,嘉绒女王在婚礼的宴席上凭空消失是因 为自身行为不检啰」 「您认为女王是如此不负责任的人吗?」 利吉姆反问塔西泊。 这让塔西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拉德娜虽然乖巧,却是个责任感强烈的女孩,所以她才会在即位典礼的日期尚未决定之前,便向自己哭诉她无法成为女王。 然而,塔西泊却无视她的哭诉。 而且居然还拿吐蕃王来访这件事当挡箭牌来威胁她,倘若当时他愿意倾听拉德娜拒绝即位的理由,或许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了。 塔西泊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曾期许自己不要失去公正的立场、要用心倾听每个人的话,因为他希望能匡正他在父亲长期执政之下所感受到的矛盾纠葛。 然而 如今塔西泊却忘了自己当初的理想,活在怠惰之中。 今晚所发生的事,恐怕很快就会在苏毗传开来吧。 身为盟友的卡姆萨、厥贝尔以及嘉绒的人民们,自然会因此对身为领导者的塔西泊产生不信任,苏毗的和平会被打乱,甚至面临崩坏的危机,既然如此,与其坚守同盟关系、保持同盟国的自主,倒不如就此臣服吐蕃算了。 至少在大国的保护下,没有必要如此绷紧神经来保卫家园。 这样的话还比较轻松 一思及此,塔西泊的双手捂住了脸。 他粗糙的手指用力压住眼睛,企图减轻因疲劳引起的酸痛。 就在此时,有马夫牵着一匹马从外面走进来。 这匹青毛马全身汗湿、气喘吁吁。 「怎么回事?」 利吉姆率先向马夫询问。 马夫一脸不可思议地回答道: 「这匹马是刚才从森林里跑回来的,应该是先前从马厩里跑出去的。可能是踩到窟窿了,脚有点受伤。」 「没有装马鞍吗?」 「是的,因为没有马鞍与缰绳,所以有可能是牠自己乱跑出去的吧。」 塔西泊压抑住想大骂「怎么可能!」的冲动向卫兵下了命令。 「带狗来!!要鼻子很灵敏的狩猎犬!」 「等一下,塔西泊殿下!」 利吉姆厉声制止他。 他知道塔西泊打算让狩猎犬去追踪马的气味。 「马匹独自回来或许代表有谁落马了,苏毗犬生性凶猛,擅自让牠们追出去的话,翠兰她们有可能会被咬伤。」 「牠们只能追到马逃回来的地点而已。」 塔西泊刻意以冷淡的口吻表示。 不只利吉姆担心吐蕃王妃,塔西泊同样也不希望拉德娜被咬伤。 不过,倘若她真的是与慧私奔,塔西泊反倒希望他们被狗生吞活剥,此时在塔西泊心中,与其说是任凭愤怒填满想象的满足感,还不如说是充斥着痛苦与后悔交杂的情绪。 不一会儿,塔西泊、利吉姆与土兵们就一同骑马进入暗夜的森林之中。 狗群跑在前头毫不犹疑地在夜路上穿梭,塔西泊跟在狗群后面,觉得自己现在只是在做无谓的事。 拉德娜她们已经离城好一阵子了。 但是塔西泊依然快马加鞭。 没过多久,他便感到呼吸急促、全身冒汗。 等回过神时,利吉姆已和塔西泊并驾齐驱了,原本应该跟在他们身后的士兵则被抛在大老远的后方。透过昏暗的光线,可以看到利吉姆的表情僵硬,紧闭的嘴角宛若在诉说不安。 这么担心王妃的安危吗正当塔西泊想这么问的时候。 跑在前头的狗群突然冲进草丛里、大声吠叫。 塔西泊与利吉姆见状连忙将马停下、步向草丛。 犬只们围住一具马的尸体。 洒进森林里的月光照着皮肉被剥光、肋骨露出的马尸。 附近还有一具死状相同的尸体。 塔西泊下马走近尸体,沾染血渍的马尾巴原本是白色的,而掉在附近的马鞍毫无疑问原是属于拉德娜所有。 「拉德娜!」 塔西泊忍不住悲吼了起来。 他着急地翻动马鞍,想找寻上头是否留有线索。 然而,丛局级材质制成的马鞍上头只残留着血迹。 急遽跳动的心脏让塔西泊一时喘不过气来. 「塔西泊殿下,冷静一点。」 利吉姆拍了一下蹲在地上的塔西泊。 此时的利吉姆依然十分冷静,宛若刚才没有狂奔过一样. 「如果想要躲避野狼的话,通常会去哪儿?」 「这附近的话是『蜂峰』吧,嗅觉灵敏的野兽不喜欢从地下涌出的温泉味,所以不会接近那里。」 「那我们就去那里吧,如果拉德娜殿下还是像三年前一样的话,一定也会这么做的,翠兰应该也会遵从拉德娜殿下的意思。」 果然 一行人穿过森林之后,看见前方的岩山冒出了直窜星空的袅袅白烟。 塔西泊等人于是快马加鞭赶往『蜂峰』。 在利吉姆他们发现马尸之前,翠兰就已经抵达『蜂峰』。 因为在森林中移动实在不是什么令人愉快的事,所以当她在黑暗中看到搭营升起的白烟时,兴奋到差点要叫出来。 然而这份喜悦很快就消失了。 虽然她看到了慧在营火旁,但是赤兔也在他身边,而且拉德娜还被一个模样怪异的高大男子架住,周围则围绕着眼神凶恶的男人们。 高大男子与慧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着。 翠兰只能隐约听到『盟约』或『苏毗人』之类的词汇,听不清楚详细的内容。 因为翠兰接近的地方与高大男子头目先前带着手下现身的方向正好相反,才让翠兰得以保住性命。 然而,如果想要救慧等人的话,她则距离男子们太远。 头目和慧结束对话之后吩咐手下动手的声音,翠兰竟然不可思议地听得一清二楚。 接着,男子们举起手上的剑。 慧与赤兔也同时起身。 但是男子们并没有立即用剑攻向他们,而是脚步一致地向后退了半步。 「都是你的错,慧!」 赤兔大吼,将剑拔出剑鞘。 「是你自作自受,笨蛋!」 慧也不甘示弱地骂回去,并捡起一根较长的柴薪。 躲在岩石后头的翠兰紧盯着架住拉德娜的头目。 头目将后续交给手下们,自己则悠哉地准备离开岩地。 翠兰将一直拿在手上的缰绳放在岩石后头,然后再取下单边耳环放在旁边,紧接着火速回到原本的路上、穿过慧他们所在的洞窟看不见的岩石平台。 虽然她明白往下跑会比较安全,但是这样有可能会跟丢拉德娜他们。 只要穿过平台,就可以顺利跟在头目身后。 此时头目正大步向前迈进。 翠兰发现岩山下的草地聚集了十几匹马。 于是她加快脚步但是却被一把从岩石后方伸出来的剑挡住了,一个外表粗鄙的矮小男人,拿剑抵住了翠兰的喉咙。 「头目!!有只老鼠!!」 男子高兴地以尖锐的声音向头目报告。 头目转过身、嫌恶地挑起一边眉毛,然后用评价物品般的眼神打量着翠兰,但是看来翠兰在他眼中似乎没什么价值。 「那个女的就随你处置吧。」 头目丢下这句话后,继续走下岩山。 男人连忙道谢,而他的话也正好中了翠兰内心的盘算。 当头目的背影消失在岩石另一头之后,翠兰立刻抓住了男人的手腕 、同时用力一踢,男人旋即面朝下倒在地上,缠斗还没开始,翠兰就轻易地取得了他的剑。 「站站住!」 因为脸撞到地面而鼻血直流的男子,抬起被鼻血弄脏的脸、出声制止翠兰。 但是翠兰岂会停下来。 她来到马匹所在的草地,然后骑上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马开始追赶头目。 翠兰骑着马通过草地之后,又穿过了几片森林,当来到下一片草原的尽头之后,她总算追上了头目。 翠兰与他并骑、正打算超前拦住马时,头目又将马转向右边的路继续前进。 翠兰也赶忙右转。 两匹马就这样并排行进,跑了一圈之后总算停下。 「将拉德娜殿下还来!」 翠兰瞪着头目说着。她尽可能发出充满威严的声音,无奈刚才经过一阵狂奔之后,呼吸急促、声音也变得沙哑。 「妳是什么人?」 「和你无关。」 而头目这样的回答,让翠兰内心感到一阵刺痛。 无论发生什么事,翠兰都不愿丢下拉德娜自己逃跑,但是一想到若自己遭遇不测也将连带波及堤-涩鲁和其它士兵,翠兰就有股晕眩般的感觉袭来。 「将拉德娜殿下还来,那我就放过你。」 头目听到翠兰的威胁后,竟然大笑起来。 他左手按着扛在左肩上的拉德娜,右手则拔出剑挥舞,他没有操纵缰绳、只扭动了一下腰,马便跑了起来。 「要放过我吗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赤兔说的公主。」 「翠兰殿下,快逃!」 被头目扛在肩上的拉德娜大喊。 但是由于她的肚子正好押在头目肩膀上,因此声音听起来有点吃力。 头目用剑腹敲了敲她的腰。 「吵死了,给我安静点!我现在可是在和公主说话,这辈子不可能再有机会和身分如此高贵的人说话了,不过,公主的情况和赤兔说的完全不同,看来妳在吐蕃过得很快活不是吗?」 翠兰没有响应,她配合着头目的马匹速度策马前进。 倘若要与他短兵相接,翠兰希望能与头目保持最适当的距离,虽然拉德娜的存在不知道会对情势造成什么影响,但是若离太远就要拉近距离,所以得绷紧神经才行。 「吶、公主为何要来追女王?」 「拉德娜殿下是我的朋友。」 听到翠兰断断续续的回答,头目忍不住爆笑出来。 「真是让我惊讶,难道妳愿意为了朋友舍弃性命吗?」 「你可不一定会赢。」 「很有趣,试试看吧。」 头目嘲笑似地骑马靠了过来。 翠兰刻意装成胆怯的样子,等对方接近到差不多的距离之后立即挥剑攻击。 她原本是瞄准头目的左手,结果稍微偏掉了,只伤到对方的手背。 「妳这女人!」 头目右手的剑劈了下来,翠兰赶紧将剑高举到头上、挡住他的攻击。 她非得用上双手才抵挡得住对方的攻势。 刀剑相交的声音惊动了马儿,双方的马匹都开始踱起步来。 他们两人不仅得利用腰力驾驭受惊的马匹,还在极近的距离下层开打斗。 无论是上半身的身长还是手的长度,头目都优于翠兰,再加上他用肩膀扛着拉德娜当人质,而拉德娜的脚就在头目胸前。 这种情形之下使得翠兰只能全神贯注挡下头目的攻击。 过了一会儿,头目显然厌烦持续地攻击而策马拉开距离。 这时,他的马绊到了地面的坑洞,马身因而微微倾斜,翠兰趁势不断出击、打飞了头目的剑。 没想到下一秒 头目竟然举起拉德娜,朝着翠兰扔了过去。 翠兰连忙接住拉德娜,然后两人就从马上跌落。 翠兰跌下马之际,手上的剑也飞了出去不对!是因为翠兰担心会伤到拉德娜,所以自己将剑放开的。 从马鞍上跃下来的头目,捡起了她的剑。 翠兰与拉德娜就这样互相紧抱着跌在草地上,头目则是站在两人面前俯视她们。 他以剑腹敲着自己的肩膀。 同时用愤怒的眼神瞪着翠兰与拉德娜。 「这些麻烦的家伙!!」 头目举起了剑。 翠兰更加用力地抱紧拉德娜,就在此时! 伴随着一阵轰天雷般的马蹄声,一匹马以惊人的声势从森林里冲了出来、一口气撞飞了回头张望的头目。 「翠兰!!妳没事吧」 急冲出来的马匹因疾驰的惯性而冲过了头,但是旋即又转了回来,这时候马匹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利吉姆!!」 翠兰右手还抱着拉德娜,但是左手忍不住伸向了利吉姆。 利吉姆下马来到翠兰身边、单膝着地蹲了下来,当翠兰的指尖碰到他的肩膀时,觉得自己体内的某个部分好似融化了。 「没受伤吧?」 利吉姆温暖的手掌抚上翠兰的脸颊。 翠兰点点头,连忙看向拉德娜。 拉德娜露出了虚弱的微笑并点头。 「吐蕃王殿下,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赤兔带我来的。」 骑着马的慧就在利吉姆视线所及之处,慧的身后还载着赤兔,只不过赤兔的双手被反绑在背后。 塔西泊则是伫立在稍远一点的地方。 第八章 女神之声 从森林现身的嘉绒士兵们向四方散去、围成戒备队型,其中有几名士兵下了马将倒在地上的盗贼头目围住。 等到士兵们全都就定位之后,塔西泊来到翠兰与拉德娜身边。 他那包裹着黑色衣服、宛如小山般的躯体看起来就像一头愤怒的牦牛。 他一接近拉德娜,拉德娜立刻全身僵硬、紧抓住翠兰的手腕。 但是拉德娜并没有低下头,她颤抖地看着塔西泊靠近,待塔西泊弯下身来时,她连忙以微弱的声音道歉。 「对、不起塔西泊殿下。」 塔西泊的眉毛挑了一下。 他原先想伸手抚摸拉德娜的脸颊,但是终究只是叹了一口气,然后将伸出一半的手放下。 「为什么想逃走?」 「因为我并非被神选中之人。」 「是谁这么说的?」 「姊姊」 拉德娜的话让塔西泊皱起眉。 「那是她乱说的,就算是女王也没办法伪造神嘱,卡乌拉是因为神嘱不合她的意,所以才信口胡诌她就是那样的女人。」 「所以您才会杀了姊姊吗?」 拉德娜气若游丝地问着。 「妳认为是我杀了卡乌拉?」 「不是吗?」 塔西泊与拉德娜不约而同地用疑惑的眼神望向对方。 想要向对方采问、又想礼让对方,两人怀抱着复杂的心情凝视彼此。 这时利吉姆打断了两人,他拍拍塔西泊的肩并以客气的口吻提议。 「总之先回『蜂峰』去吧,盗贼应该都已经被解决了,再待下去会着凉的,慧的脚伤也需要治疗。」 「慧受伤了?」 翠兰的声音不自觉地着急了起来,拉德娜则忍不住以双手捂着嘴巴。 「对不起,因为我逃走才害他被野狼咬伤。」 「我已经命令留在『蜂峰』的士兵准备药草,他们应该也已经生好火了,移往那里的确比较好。」 塔西泊以沉稳的口气对翠兰说道。 翠兰和拉德娜共乘一匹马,与其它人一同回到了『蜂峰』。 正如利吉姆所说的,来到『蜂峰』之后,士兵看守被捕盗贼的同时也已经生好火、并备妥药草了。 先让慧进行治疗,翠兰等人则在营火旁歇息。 负责看守营火的士兵将热开水分给每个人。 干渴的喉咙得到纡解后,整个人都舒坦了起来,此时只剩下六个人围在营火旁。 分别是翠兰与拉德娜、利吉姆、塔西泊、慧以及双手被反绑的赤兔。 「吶、帮我解开绳子啦。」 赤兔夹在利吉姆与塔西泊之间,用哀求的语气说着。 可是没有人理他。 所有人都脸色凝重地凝视着熊熊燃烧的赤红火焰。 「刚才提过的」 塔西泊率先发言。 「拉德娜,妳刚刚问是不是我杀了卡乌拉对吧?」 拉德娜依偎在翠兰身边点着头。 塔西泊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将垂在眼前的头发向上拨。 「害死卡乌拉的是她自己,不过,我的确也有份。」 「这是什么意思呢?」 拉德娜这么一问,塔西泊的脸于是显得十分愁苦。 「在新年的祝贺宴席上,卡乌拉拿了两个杯子,其中一个杯子上面挂着珍珠耳环她说那杯是她的,然后要我喝另一杯。」 塔西泊说到这时,声音越来越低。 「我趁着卡乌拉不注意的时候,把耳环换到另一个杯子上我正在怀疑的时候看到卡乌拉将原先为我准备的酒喝下去,她喝了那杯酒之后就痛苦地吐血身亡了。」 「怎么会」 「卡乌拉原本是想杀了我。」 塔西泊宛若饮下苦药般地紧抿双唇。 「卡乌拉来劝酒的时候,我就怀疑里头是否下了毒却又不愿相信,女王杀死亚尔坦王这是不对的。」 「您没有问姊姊吗?」 拉德娜这么一问,塔西泊淡然一笑。 「问她『妳想杀我吗』?这样问自己的妻子?如果她回答『是』的话我要怎么办?如果我有儿子的话,我会让位给他、让卡乌拉也跟着退位,可是我并没有子嗣、也不打算让位给湎德,因为这就代表亚尔坦即将毁灭。」 塔西泊叹着气陈述。 「妳无法成为杀了自己姊姊的男人之妻吗?拉德娜?」 拉德娜偷偷瞄了慧一眼。 然而慧将目光放在营火上,装作没有注意到她的眼神,拉德娜只得将眼神从慧身上移开,并且端正姿势、面向塔西泊。 「若您应允的话我愿意即位,但这只是暂时代理到正统的女王被选出来为止。」 「代理?」 「是的,我将以与前女王卡乌拉血脉相连之人的身分重新整顿在这段期间纷乱的国政。至于新的女王,必须由其它祭司接受新的神嘱来选出才行,关于祭司的人选,我会与嘉绒的臣子商量、选出适当人选。」 「那在圣地举行的仪式呢?」 「我将遵从惯例前往参拜。」 「如果得知妳就是直正女王的话怎么办?」 「我是真正的女王?」 「没错。届时妳愿意成为我的妻子吗?」 塔西泊宛如在自言自语般地这么问。 在营火的照耀下,他的脸是通红的。 原本扶着翠兰手腕的拉德娜,忽然间用力抓紧翠兰的手。 「毕竟这也是传统,倘若神嘱真是如此的话,我愿遵从,我并没有任何反对的立场。」 拉德娜以细微却充满力道的声音回答。 此时,塔西泊缅小的眼睛越过了营火凝视着拉德娜,映照着火焰的眼睛宛如苍老的牦牛般无力地眨了好几次,最后终于从拉德娜身上移开。 接下来,他将视线拉到赤兔身上。 「为什么你要取拉德娜的性命?」 赤兔畏畏缩缩地移动着脚,然后抬头斜眼望向塔西泊的脸。 「如果我说出实情的话,可以赦免我的罪吗?刚才带你们前去贼窝的时候,你们急得要命,根本不给我交换条件的时间。」 塔西泊皱起了眉。 「我不会再和盗贼交换条件了,既然你不想说,我就给你点苦头尝尝、让你招供。」 「等、等一下!!我说、我说,我说啦!我愿意说!!」 赤兔立即改变姿态,乖乖地开口了。 「我会袭击拉德娜殿下是头目的命令。」 「这可真是危险的命令,你倒很听话嘛。」 「没办法呀!去年底,我奉头目之命将毒药交给湎德大人,当时我还不知道那是毒药,事后得知卡乌拉殿下被毒害时就觉得不妙。」 塔西泊听到赤兔说的话,脸色不禁沉了下来。 翠兰瞇起眼睛,在脑中重复一次赤兔的话。也就是说,是预谋杀害塔西泊的卡乌拉命令湎德去准备毒药啰? 赤兔用脚跟轻敲了好几次地面。 「当我把毒药交给对方的时候被拉德娜殿下看见了,对方威胁我若不早点杀她灭口,就要把我当成毒害女王的犯人交出去,相对的,如果我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掉拉德娜殿下,对方表示会给我一笔钱、让我可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生活。」 听见赤兔的自白,拉德娜不禁为之一震。 「我并没有看见你们交易毒药呀!我第一次看见你是在翠兰殿下抵达那天晚上,也就是在『蜂峰』」 拉德娜说到这儿时停了下来,似乎试图搜寻一些回忆 。 她润泽的双瞳好几次瞇了起来,然后突然张大。 「难不成,是那时的?」 「妳想起来了吗?拉德娜?」 塔西泊问着,拉德娜则用力点了点头。 「新年前几天,我曾经来『蜂峰』。」 「一个人吗」 塔西泊的口气听起来好似在责问,但是拉德娜依然点了点头。 「我时常单独来这里,那时我碰到了湎德大人,湎德大人说他是来泡温泉的但我听到有马蹄声远去,所以猜想他大概是和谁见了面。那应该是赤兔的马吧?」 赤兔皱起鼻子、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所以他说我的脸被看见是在撒谎啊!」 「叫你杀了拉德娜的也是湎德吗?」 赤兔被塔西泊一问,于是耸了耸肩。 「是头目说的,我并非直接受他指使,我也不清楚他究竟知不知道毒药一事,因为真正想使用毒药的不是卡乌拉殿下吗?或许就是因为他不知情,反而因此感到害怕、才会想堵住拉德娜殿下的嘴吧?」 赤兔说完转而询问塔西泊。 「那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塔西泊以轻蔑的语气回答赤兔。 「等到即位典礼结束之后,你就会被处刑。」 「请等一下,塔西泊殿下!!」 翠兰忍不住喊了出来。 「赤兔如果真想杀害拉德娜殿下的话早就下手了,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而且若赤兔没有行动的话,湎德大人或许会采取别的手段来夺取拉德娜殿下的性命。倘若您允许的话,请将赤兔交给我吧。」 「妳打算把他带回擦宿吗」 「是的。据悉此人违反了大唐帝国的军纪,但也无法将他留在苏毗,既然如此,只好由我将他带回擦宿了。」 「的确,如果将他留在苏毗的话,只能视为罪犯处置了」 塔西泊望向利吉姆。 利吉姆轻轻耸肩并点了头。 「没办法啰,就将这个人交给王妃处置。」 塔西泊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但是,你回城之后将刚才所说的话再重复一次,我将追究湎德的责任并把他抓起来我一直放任他,但没想到他居然会觊觎拉德娜的性命,这样我再也无法放过他了。」 回嘉绒城的路上,翠兰与利吉姆同乘一匹马。 慧则骑上盗贼留下的马,后头依然载着手被反绑的赤兔。 拉德娜同样骑着盗贼的马,塔西泊原本希望她与他同乘却被拒绝了,拉德娜在回城的路上一直在思考着。 待翠兰等人回城之后,塔西泊为了处理盗贼的余党,便派了一小队士兵前往夜晚的森林中搜索。 湎德与堤-涩鲁立即出来迎接回到城内的翠兰她们,然后所有人都聚集在城内最里头的房间。 「能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湎德将热开水分给大家、高兴地表一不。 「已经将前来参加婚宴的客人们带去各自的房间休息了,他们并没有发现拉德娜殿下不见的事。」 「辛苦你了。」 面对塔西泊的慰劳,湎德摇摇头然后偷看了赤兔一眼。 赤兔的衣服沾染了泥巴与血迹,两脚伸得长长地坐着,当他察觉到湎德的视线时冷笑了起来。 「塔西泊殿下,这个男的是什么人?看来好像是罪犯」 「没错,是罪犯,他原本想杀了女王。」 「那,将他送进牢里」 「等等!这男的要交给吐蕃的王妃殿下。」 面对塔西泊的制止,湎德显得相当不悦。 但是塔西泊不予理会,他问了赤兔一连串问题,而赤兔的回答完全与先前在『蜂峰』所说的一模一样。 虽然他讲了两遍,但是并无任何相异或矛盾之处。 而随着赤兔的自白,湎德的脸色也越发铁青。 等赤兔说完之后,湎德站起身,垂在身体两侧的拳头紧握住、并微微颤动。 「哥!难不成您相信这种贼人的胡言乱语吗」 「他的话确实令人难以立即相信。」 塔西泊毫不犹豫地回答,而且表情显得相当苦恼。 「但是湎德,我也无法相信你。」 「这个男人说的话全是捏造的!!」 「那么,拉德娜说在『蜂峰』看到你也是捏造的啰?」 「那是因为卡乌拉殿下命我去『蜂峰』向汉人买药。」 湎德的脸微微涨红。 「哥也知道吧,我是卡乌拉殿下的跑腿。」 「你没有命令赤兔去杀拉德娜灭口吗?」 「我发誓没有做这种事。」 湎德愤恨不平地说完后,房内陷入一片沉默。 翠兰与拉德娜互相扶持着,并静静地看着事态发展。 这时传来了拐杖的声音,年迈的侍卫长走进房间。 侍卫长来到塔西泊身旁并弯下身、将某样东西交给了他,侍卫长那宛如朽木般的身体弯曲着,在塔西泊耳际小声报告。 「辛苦你了。」 侍卫长鞠躬响应塔西泊的慰劳,接着便离开房间。 等拐杖声逐渐远离直至消失之后,塔西泊再度开口。 「湎德,你偷走原本属于女王的物品对吗?」 塔西泊摊开手掌、而他握在手中的东西是卡乌拉生前佩带的珍珠耳环的其中一只。 「这是在你房里发现的,听说你还拿走很多其它的东西,并将这些物品占为已有、然后自组兵力。直到调查结束为止,你得先被关在耶兹城内。」 湎德瞬间闪过一丝慌张的神色。 「哥!!居然做这种卑鄙的事!!您想陷害我吗」 「只有无罪之人才能说自己是被陷害的。」 「我并没有犯下罪行!!全是卡乌拉殿下的吩咐!!任命我为外交官的不就是哥哥嘛!!您想将自己的无能也怪罪到我身上吗」 面对湎德的怒吼,塔西泊只是微微一笑。 「哥!!请您救我!!我什么也没做啊!!」 塔西泊站了起来,吩咐卫兵带走湎德。 卫兵毫不迟疑地抓住湎德的双手,尽管湎德不愿配合,仍旧被卫兵拖出了房间。 塔西泊以略显倦意的表情与众人致意后,便跟着湎德离开了房间。 湎德高喊「放开我」的声音,一时之间还回荡在走廊上。 待塔西泊与湎德部离开之后,从头到尾都以旁观者身分待在一旁的堤-涩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以左手压住心窝、身子向前屈。 「究竟发生了」 凡事认真的副宰相露出虚弱的笑容、轻轻地摇着头,可能是这阵子过于劳心劳力的关系,他的脸色有点差。 利吉姆看出他的疲惫,于是以简短却稳重的声音命他退下。 「去休息吧,堤-涩鲁。」 「非常感谢您,那么在下先告退了。」 堤-涩鲁敬礼,然后以摇摇晃晃的脚步离开了房间。 「他不要紧吧?」 「如果妳会担心的话,就该更谨慎行事才对。」 听出利吉姆话里的责备之意,翠兰忍不住嘟起嘴巴。 「你是指我追着拉德娜殿下出城一事吗?我当然也知道不妥当呀,你该不会因此而处罚堤-涩鲁大人吧?」 「如果我这么做的话,会失去优秀臣下的。」 利吉姆的视线落在慧身上,彷佛在说:「就像慧。」 「咦慧怎么了?」 翠兰想确认利吉姆是什么意思,于是转而 问慧。 但是,赤兔却以不悦的口气插嘴。 「吶、公主,妳真的要带我去吐蕃吗?妳和吐蕃王感情很好是妳们的事,我可不想去什么鬼吐蕃喔。」 「那要怎么办?你既不能待在苏毗,也不能回唐啊。」 「不能藉由妳的权力让我回唐吗?」 「那是不可能的。」 听到翠兰这么说,赤兔的表情就像被责骂的孩子一样。 「可是我也不想去吐蕃啦!那些吐蕃的家伙突然就攻进松州斩杀唐军,连一草一木都不放过耶。」 赤兔抱住自己的头。 「我也知道那是战争哪!我们却当它是工作而且还打输了,因战争而被杀的人之中也有我的朋友,我没有办法就这样忘掉啊!」 「既然如此,和我一起去西域不就得了?」 这时,慧以命令般的强烈口吻对赤兔说。 「你就别在这里谈战争的事了,你可是多亏利吉姆殿下才得救的喔。」 「这点还真叫人难以接受啊!好啦,我明白了,我也去西域。」 赤兔响亮的声音回荡在翠兰耳里。 这是她初次听到慧想去西域,但是利吉姆似乎早就知道了,这情况令她有点不太高兴。 「慧,你要去西域吗?」 慧没有回答翠兰的问题,而是凑到利吉姆身旁耳语。 听完慧的悄悄话,利吉姆眼睛大张、笑了出来。 「这样好吗,慧?」 「无所谓,这是我的愿望。」 「那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 得到利吉姆的许可后,慧将头探出走廊、呼唤卫兵进来。 三名卫兵进入房间,接着慧命令他们将赤兔抓起来。 「喂!!这是做什么」 被卫兵逮住的赤兔回头向慧抗议。 但是慧冷淡地回答。 「没办法,我只好带你去西域了,不过你在嘉绒的这段期间必须先待在牢里,如果再惹出什么事情的话,我可会很麻烦的。」 「我什么都不会做啦!!」 「吵死了!你知道因为你的关系害得我有多惨吗?就让你去体会看看吧!将他带走。」 慧冷冷地命令上兵。 赤兔虽然抗议连连,但是站在侥幸被赦免的立场上,他应该也不打算真的抵抗吧。只见他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乖乖地跟着士兵离开。 翠兰起身想要制止,没想到拉德娜正好与她动作一致。 两人互望一眼,决定不再开口。 毕竟,将赤兔关入牢中,塔西泊也比较能放心吧。 赤兔被带离之后,慧改以恭敬的态度跪在利吉姆面前。 「这段期问不但未遵照您的命令,还给您惹了许多麻烦,我愿接受处分.」 「详情我还没听说。」 利吉姆笑着回答。 「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如果因为翠兰鲁莽的行动就一个个追究责任的话,将会失去有才德的臣下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继续担任翠兰的护卫官,你不但能以吐蕃大臣所缺乏的优秀判断力守护翠兰,还能不避讳地向我建言。」 「不,倘若您允许的话,我还是希望能按照原定计划前往西域。」 慧以蓝色的眼睛凝视着利吉姆。 利吉姆叹了口气,一副投降的表情并露出笑容。 「我们的确是这么约定的,但还是得先回擦宿一趟。今天辛苦了,先去休息、做好回国的准备吧。」 「那么在下先行告退。」 慧再次深深一鞠躬,准备离开房间。 此时他的手腕被拉德娜从旁抓住。 「嗯谢谢。」 经过一阵短暂的犹豫之后,拉德娜向慧道谢,然而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觉得她好像还有其它话想说,不过拉德娜并没有再说其它的话,慧也只是默默地投以注视礼,最后拉德娜只得将手放开、让慧离去。 等慧离去之后,房间内又再次陷入了一片沉静之中。 由于人数逐渐变少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已经非常疲惫之故,房内显得比先前更加安静,室内的冷空气宣告了早晨的来临。 拉德娜一身白衣,在同样穿着白净衣裳的翠兰与塔西泊以及嘉绒的宰相、大臣和数名护卫官的陪同下前往圣地。 一行人排成一长列在森林里奔驰。 拉德娜一边听着随着行进而变得急促的马匹鼻息声,一边回想与慧一同在暗夜森林里狂奔的那个晚上。 那一晚,她原本真的打算要逃跑的。 一直以来,拉德娜都是孤独一人。 自从以下一任女王的身分进城之后,她与双亲的羁绊就被截断,这是为了防止王位被该家族垄断,不过,她怀疑这么做是否有实质效果。 原本对拉德娜就没什么感情的双亲也毫不迟疑地遵从惯例,而在所谓『政治中枢』的王城内,既没有拉德娜从小认识的好朋友,当然也没有奶妈。 至于和她稍微熟识的大臣,也随着卡乌拉之死被塔西泊解雇了。虽然她明白不能逃,但是这份沉重的负荷已经让她无法再承受下去。 然而,当她逃进了暗夜里的森林、思考该往哪里去的时候,却惊觉自己只知道嘉绒这个地方。 她没有想去的地方,只想在浓密的森林所环绕的嘉绒里过生活;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平复卡乌拉所造成的混乱。 虽然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做到。 卡乌拉所留下的伤口太大了。 这个伤口甚至让塔西泊也淌血了。 尽管拉德娜逃走了,然而塔西泊却逃不了。他和牦牛很像,牦牛碰到下雨的时候,会将身体靠在一起让小牛躲在自己身体下面;塔西泊就像这样独自一人忍受着冰冷的雨水、守护着苏毗。 拉德娜无法爱上以剑要挟自己的塔西泊,然而,他们或许能以亚尔坦王与嘉绒女王的身分筑起信赖关系。 拉德娜对此没什么自信,但是她愿意试着努力。 那天晚上,盗贼头目抓起她、将她扔出去的时候,翠兰抱住了她。 虽然两人因而一起摔下马,翠兰依然没有舍弃她,反而是紧紧地抱着她。 那股暖意就如同在黑暗中点起的明灯。 唯有一点,那就是如果能选择其它生活方式的话,拉德娜真希望能像赤兔一样与慧一同前往西域看看;之所以会有这种想法,也是因为她还有嘉绒这个故乡可回,可是 渡过了好几座溪谷之后,马匹浑身冒出汗水,这时众人眼前出现了巨大的岩山。 山腰处凹陷进去,宛如有缺陷的剑一般的岩山,尖锐的山顶高耸地切入了灰色云霄,与充满绿意的山麓正好呈对比,那暗红色的岩壁让人感受到一股畏惧与恐怖。 「那里是山神所在之地。」 当来到比岩山还低一点的山丘途中,拉德娜停住马、指向岩山。 她似乎是想告诉跟在她身后的翠兰。 「山神不但是嘉绒的守护神,也是朗族的守护神。」 「吐蕃王室的守护神也是山神耶。」 「说得也是,雅拉香波山也是山神呢!我们定吧。」 拉德娜说完又继续前进。 岩山周围有许多鸟,牠们因为马匹的前进而从树稍上与草丛中飞起。 山丘下,有一条河川是从岩山的洞窟里流出来的。 拉德娜下马走向洞窟,负责护卫的武官们则在途中停下脚步。 接下来,仅由翠兰、塔西泊与两名臣下继续跟着拉德娜前进。 洞窟之中流窜着冰冷的空气。 昏暗洞窟内流动的河水冲击着岩壁而发出回音,沿着河川的路径被溅起的水花弄湿,为了保持平衡而必须用手去撑的岩壁也是湿的。 尽管来到洞窟深处,拉德娜依然没有点灯。 不过,一路上还可以隐约看到光,洞窟很深,路面逐渐变成和缓的下坡,拉德娜一次也没回头,翠兰也静静地没有出声。 他们走了一段很长的距离,翠兰为了避免滑倒而加重施力在脚上,结果没过多久之后脚踝就开始感到疼痛,而原本平坦的路面也开始倾斜。 路旁的水流也变得湍急,这时,拉德娜抓住了岩壁上的绳索。 一伙人以像是滑落的姿势下坡之后,一股蓝色的光亮在他们面前扩散开来。 斜坡下方有一个相当宽广的空间。 状似白色冰柱的岩石围绕在四周。 洞窟顶端也有许多尖锐的白色岩石由上而下生长。 相对的,地面相当湿滑、宽阔的水漥里积满了水。 这里的水是蓝色的。 看起来宛若散发着蓝色光芒。 只不过,那其实是错觉。 有光线透过洞窟顶端的白色岩石隙缝间射了进来、然后被水面折射回去,水面平稳到让人感受不出光线折射,洞窟内充满微光。 在男性之神的山神腹中,隐藏了女性之神的水神。 拉德娜站到蓝色的水面之前。 她张开双手、闭上眼睛。 逐渐地,某样物体盈满她的体内。 拉德娜幻化为水。 在无意识之中,她宣告了下一任女王之名。 拉德娜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洞穴之中。 终章 某个晴朗的秋季午后,翠兰一行人自嘉绒启程、准备返回擦宿。 他们在拉德娜等人的送别下踏上了归途,一路上与来时同样地险峻,虽然河川的水流好像比之前缓和许多,但是路上的落石却比之前增加一些;雨量减少了,然而取而代之的是强劲的风势。 路上的树木都染上了秋色,各色树叶随着秋风翩翩起舞。 就连用皮筏渡河时,河面也布满了金色与红色的树叶。 正午时分的阳光依然和夏天时一样强劲。 不过夜晚的气温则变得更低了。 每当队伍停下脚步在营火旁休息的时候,就是最幸福的时光。 分配给每个人大锅里煮好的浓汤,众人也享用了几杯酒之后,就连原先明白表示讨厌吐蕃人的赤兔也与士兵们谈笑风生,慧的脚伤已经完全恢复到可以自由走动,他像之前一样冷冷地尽着护卫官的职责。 入夜之后,翠兰与利吉姆一同进入帐篷休息。 帐篷里头很温暖,加上利吉姆就在身边更令人安心,不久后就能回到擦宿,翠兰的心情比起前往嘉绒之时要放松许多。 但是她仍不时会想起拉德娜。 前去嘉绒圣地参拜之际,拉德娜接受神嘱、确认了自己即位的正当性,因为卡乌拉的话所引起的一连串骚动暂时告一段落。 尽管如此 「还在想拉德娜殿下的事吗?」 见到翠兰停下梳头的动作,利吉姆靠了过来。 翠兰将身子依偎在利吉姆怀中、轻轻地叹息。 「因为多少还是会挂心嘛。」 即位典礼结束之后,拉德娜娓娓道出自己的内心话。 像是她原本一直躲在行事高调的卡乌拉身后,因此当她失去卡乌拉这个屏障时,她相当地茫然失措,同时也对自己是否为真正的女王一事感到不安,再加上塔西泊态度上的变化,最重要的是,她对于自己必须以女王的身分支撑整个国家这件事感到相当恐惧。 即便如此,她依然选择正面迎战。 这场战斗比起用刀剑击退敌人还要艰困。 尽管拉德娜感谢翠兰赐予她力量,但是翠兰却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她反倒认为拉德娜教给她容忍的重要性。 「翠兰还真像把女儿嫁出去的父亲哪。」 「应该是母亲吧?」 「堤-涩鲁说如果是母亲的话会沉稳以对。」 「这点应该是利吉姆比较擅长吧。」 「是啊,这可是被翠兰锻炼出来的呢。」 利吉姆蕴含着笑意的声音让翠兰羞红了睑。 但是利吉姆随即用手捧住翠兰的脸颊、用指尖轻触她的耳朵。 这天晚上利吉姆将耳环还给翠兰后,笑着表示当他在『蜂峰』的岩地上捡到这只耳环的时候吓了一大跳:话中也反映出他对翠兰平安无事的喜悦之情 翠兰在与利吉姆眼神交会、碰触到彼此之后,原先紧绷的情绪也逐渐纡缓下来了,翠兰可以感受到她随时都在利吉姆的呵护之中。 拉德娜曾说翠兰很坚强,然而翠兰认为那是因为有利吉姆支持着她。 翠兰心想,自己是否能为利吉姆做些什么呢? 「利吉姆,你有没有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呢?」 「妳的问题还真突然哪。」 利吉姆扬起微笑,轻吻了翠兰的唇。 「像现在这样就很足够了。」 此时的慧正在帐篷稍远处绕圈子踱步,护卫的责任已经告一段落。 帐篷四周已经有守卫的士兵了,但是由于慧被指派为翠兰专属的护卫官,因此被允许靠近帐篷。 但是他不打算停下脚步在帐篷前站卫兵。 「你怎么啦?迷上公主啦?」 打算远离帐篷的慧被赤兔叫住,赤兔可能是因为喝醉而满脸通红,他背靠着树干,其中一只脚踩着树根。 「要不要帮忙啊?」 赤兔露出淡淡的微笑,双手把玩着剑。 「一剑砍死吐蕃王然后带走公主,这应该很简单吧。」 「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头脑不是很灵光,现在看来还真是这样,你应该想堂堂正正地安心过日子吧?」 慧以烦躁的口吻反驳赤兔。 看来,赤兔已经完全忘了当时利吉姆在『蜂峰』打倒盗贼时所展现出的惊人剑技。慧试着想象两个人冲进帐篷内突袭的情况,但是脑海里却只浮现出赤兔被砍倒的画面。 慧冷冷地想着,这样也不错。 赤兔并不想隐藏他在松州之后所留下的仇恨。 慧也无法强迫他接受被利吉姆救助的恩情。 但是他希望赤兔不要再当着翠兰的面讲松州的事了。 「公主应该也不会排斥和慧在一起吧?」 「你真的很笨耶。」 慧再次揶揄他。 因为翠兰的心是向着利吉姆的。 利吉姆也爱着翠兰。当时在『蜂峰』,利吉姆命令赤兔带他们前去盗贼头子所在之处时显得异常焦急,或许也带着愤怒,然而当他一看到翠兰平安无事的模样,那份焦虑与愤怒之情马上就烟消云散了。 慧心想,如果是利吉姆的话,应该可以永远不变地守护着翠兰吧。 可是 慧的脑海中浮现出拉德娜的身影。 曾经无助地在他怀里哭泣的少女,回城之后就不再将视线投向他,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看他了。 而慧也不再开口对她说话。 她即将成为『女王』,因此必须舍弃某些东西。 不对,或许是埋藏到内心深处去了吧,就如同在慧的心底,一直珍惜着与翠兰一起度过的童年时代一样。 过去慧因为沙漠风暴而失去双亲、被带往长安,他失去了活下去的力量,是翠兰赋予了他许多东西,她耐心地对他说话、喂他吃东西、为他披上毯子并睡在他身边是她牵起他的手,重新带他走回阳光之下。 慧曾希望有朝一日能给翠兰同等的回报,但是那已经变成利吉姆的责任了。 利吉姆是刚强的。 他应该能与翠兰互相扶持、引领吐蕃成为更强大的国家。 至于慧本身,则是想前去西域寻找自己能做的事。过去他在汉土是武官身分,现在又以公主护卫官的名义来到吐蕃,他并非是要回到失去双亲那时候,而是想为今后做点事。 「喂、慧,到底要不要做?」 看见慧陷入沉思,赤兔不耐烦地追问。 慧这次选择用手臂勒住了他的脖子、低声回答。 「我看不如先把你沉到河里,让你清醒清醒。」 自嘉绒启程至今已过了五十五天,如今队伍来到已经可以远眺擦宿的山岭。 当初离开时,擦宿正被初夏的新绿所包围,如今却是染上了秋天的金黄色。 正如同一年前,翠兰嫁过来时看到的景色一样。 当时,利吉姆告诉翠兰今后这里就是她的故乡,那时翠兰还没有这种感觉,只是单纯地沉醉在美景之中。 但是如今,她真的觉得回到了故乡。 翠兰真希望可以就这样冲下山坡。 然而,已经忍受了长途跋涉的马脚无法再承受过多负荷,身为骑乘者只能尽量平稳而缓慢地下坡,同时和一路上致力于耕作的村民们打招呼。 「好美喔,简直是世外桃源。」 赤兔不禁呢喃起来。 听到他这么说,翠兰觉得就像自己被夸奖一样,相当高兴。 包括朱璎和拉塞尔在内,人们排成队伍在城前广场迎接他们归来,其中还 可以看到自雅隆归来的桑布扎与姬儿。 「欢迎回来。」 白发苍苍的大臣桑布扎诚恳地低头致敬。 慧跳下马鞍与桑布扎打招呼。 翠兰则与姬儿互相分享重逢的喜悦。这位曾被卷入伯父谋反风波的少年,不到一年就已经长高了不少、整个人也变结实了。 「看来你已经不适合穿女装啰。」 姬儿听到翠兰这么说,就笑瞇瞇地回答:「至少还能撑个三年唷。」 拉塞尔也伸出手,直嚷着要母亲大人抱他。 一旁的朱璎与燕莎则含笑看着王太子撒娇的模样。 翠兰紧紧拥住幼小的拉塞尔,深深感受到自己真的回家了。 归国后没多久,慧与赤兔旋即向西域出发。 利吉姆给慧一个装满金珠的皮袋以及一位兼具导游能力的传令兵。 翠兰一直送慧到擦宿城外。 而慧就和往常一样不苟言笑,完全没有一丝依依不舍的样子,他轻描淡写地道别完后便骑上马,往西方前进。 但是,他在途中忽然折返回来、向翠兰伸出手。 「翠兰,一起来吧。」 慧从马上投下的视线比晴空还要清澈,同时绽放着温暖的光芒。 仿佛在问她妳不要紧吧? 翠兰感受到了。 又好似在问她以公主或是王妃的身分待在这里,会不会很痛苦呢? 翠兰抬头望向慧,露出微笑。 「我要待在这里慧,要保重喔。」 马背上的慧也对她投以微笑,随即掉头离去。 后记 各位读者好。 在此献上『风之王国』第三集。 这一回,翠兰等人前往吐蕃东边的小国苏毗出差(?)虽然感觉像番外篇,不过仍与今后的发展有关,由衷地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着,按照惯例是系列作读者们熟悉的道歉启示,该怎么说才好呢?其实是前作的后记漏写了 真是抱歉,我在撰写上一集时,曾提醒自己一定要写在后记里的,但是在本文交稿之后,这件事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记里忘了写的部分,其实是关于吐蕃(也就是西藏)的赭面习俗。 将脸涂红确实是西藏特有的风俗,算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不过在第二集里所描述的理由是错误的。 那么,为何要将脸涂红呢? 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最普遍的看法好像是为了防晒与保湿,因为西藏的日晒强烈,而且空气很干燥。 根据大正时代的旅行手札等书籍记载,当时似乎依旧保有赭面的习俗,就连西域的古文献里,都有「因为吐蕃人会将脸涂红,所以可以马上辨别出来」这样的描述。 唐朝的文献里曾记载文成公主废除了吐蕃王宫里的赭面习俗,个人非常希望能引用这段典故,但是如果只是基于『很恐怖』这种理由的话,实在与主角的性格不太吻合,因此加入了前因后果的故事性描述。 虽然在这里『解释』上一集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今后笔者会尽量避免不再重蹈覆辙,还请各位读者多多见谅。 话说在撰写本书期间,我瘦了将近四公斤。某次有事前往编辑部时,责任编辑小姐还问我:「妳变瘦了吗?」 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法子坦率地回答:「对啊。」。 因为牛仔裤还是和以前一样紧嘛。 也就是说,其实我是『变衰老』啰。 或许只是夏天暂时性地变瘦而已(可是牛仔裤还是一样紧),可能是因为夏天大量饮用蕃茄汁的关系吧。 总觉得肌肉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脂肪。 换个话题,一直到前阵子为止,我的大拇趾指甲都有两层,不知曾几何时形成两片重迭在一起生长的状态,因为我的指甲本来就偏弯很容易插到肉里,所以非常疼痛。 我究竟留了几年的双层指甲呢? 有一段时期我曾以为是流行的灰指甲,所以连跑了好几家皮肤科,结果被诊断的结果是「这是登山者常见的症状」。 据说是因为脚尖经常施力,所以指甲就会为了抵抗鞋子的摩擦而自动变厚。 可是我根本就和登山这种运动无缘 附带一提,当我因为膝盖疼痛而前往整形外科的时候也是,在精密检查之后的结果居然是「真奇怪,这个部位应该是网球选手或田径选手才会痛的啊。」 医生的确说了「真奇怪」喔!可能是因为我的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运动的人吧。 不过说实在的,最近衰退的情形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像是和朋友一起去看某位『音乐剧之王』的表演时,从舞台上散发出的热气居然让我头痛欲裂 看来不好好锻炼身体不行了。 文章后半部几乎都在讲笔者的私事,着实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读者。 接下来,我还想继续写一些关于『风之王国』的后续发展;而之所以能继续写下去,则是来自各位读者的支持,在此由衷感谢大家。 最后,深深感谢为本作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以及被我添了一堆麻烦的责任编辑 o女士。 天气逐渐变冷了,敬请各位读者保重身体,祝大家能过个愉快的冬天。 在此先与各位暂别啰。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チべツト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note 各位读者好。 在此献上『风之王国』第三集。 这一回,翠兰等人前往吐蕃东边的小国苏毗出差(?)虽然感觉像番外篇,不过仍与今后的发展有关,由衷地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着,按照惯例是系列作读者们熟悉的道歉启示,该怎么说才好呢?其实是前作的后记漏写了 真是抱歉,我在撰写上一集时,曾提醒自己一定要写在后记里的,但是在本文交稿之后,这件事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记里忘了写的部分,其实是关于吐蕃(也就是西藏)的赭面习俗。 将脸涂红确实是西藏特有的风俗,算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不过在第二集里所描述的理由是错误的。 那么,为何要将脸涂红呢? 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最普遍的看法好像是为了防晒与保湿,因为西藏的日晒强烈,而且空气很干燥。 根据大正时代的旅行手札等书籍记载,当时似乎依旧保有赭面的习俗,就连西域的古文献里,都有「因为吐蕃人会将脸涂红,所以可以马上辨别出来」这样的描述。 唐朝的文献里曾记载文成公主废除了吐蕃王宫里的赭面习俗,个人非常希望能引用这段典故,但是如果只是基于『很恐怖』这种理由的话,实在与主角的性格不太吻合,因此加入了前因后果的故事性描述。 虽然在这里『解释』上一集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今后笔者会尽量避免不再重蹈覆辙,还请各位读者多多见谅。 话说在撰写本书期间,我瘦了将近四公斤。某次有事前往编辑部时,责任编辑小姐还问我:「妳变瘦了吗?」 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法子坦率地回答:「对啊。」。 因为牛仔裤还是和以前一样紧嘛。 也就是说,其实我是『变衰老』啰。 或许只是夏天暂时性地变瘦而已(可是牛仔裤还是一样紧),可能是因为夏天大量饮用蕃茄汁的关系吧。 总觉得肌肉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脂肪。 换个话题,一直到前阵子为止,我的大拇趾指甲都有两层,不知曾几何时形成两片重迭在一起生长的状态,因为我的指甲本来就偏弯很容易插到肉里,所以非常疼痛。 我究竟留了几年的双层指甲呢? 有一段时期我曾以为是流行的灰指甲,所以连跑了好几家皮肤科,结果被诊断的结果是「这是登山者常见的症状」。 据说是因为脚尖经常施力,所以指甲就会为了抵抗鞋子的摩擦而自动变厚。 可是我根本就和登山这种运动无缘 附带一提,当我因为膝盖疼痛而前往整形外科的时候也是,在精密检查之后的结果居然是「真奇怪,这个部位应该是网球选手或田径选手才会痛的啊。」 医生的确说了「真奇怪」喔!可能是因为我的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运动的人吧。 不过说实在的,最近衰退的情形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像是和朋友一起去看某位『音乐剧之王』的表演时,从舞台上散发出的热气居然让我头痛欲裂 看来不好好锻炼身体不行了。 文章后半部几乎都在讲笔者的私事,着实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读者。 接下来,我还想继续写一些关于『风之王国』的后续发展;而之所以能继续写下去,则是来自各位读者的支持,在此由衷感谢大家。 最后,深深感谢为本作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以及被我添了一堆麻烦的责任编辑 o女士。 天气逐渐变冷了,敬请各位读者保重身体,祝大家能过个愉快的冬天。 在此先与各位暂别啰。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チべツト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note 各位读者好。 在此献上『风之王国』第三集。 这一回,翠兰等人前往吐蕃东边的小国苏毗出差(?)虽然感觉像番外篇,不过仍与今后的发展有关,由衷地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着,按照惯例是系列作读者们熟悉的道歉启示,该怎么说才好呢?其实是前作的后记漏写了 真是抱歉,我在撰写上一集时,曾提醒自己一定要写在后记里的,但是在本文交稿之后,这件事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记里忘了写的部分,其实是关于吐蕃(也就是西藏)的赭面习俗。 将脸涂红确实是西藏特有的风俗,算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不过在第二集里所描述的理由是错误的。 那么,为何要将脸涂红呢? 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最普遍的看法好像是为了防晒与保湿,因为西藏的日晒强烈,而且空气很干燥。 根据大正时代的旅行手札等书籍记载,当时似乎依旧保有赭面的习俗,就连西域的古文献里,都有「因为吐蕃人会将脸涂红,所以可以马上辨别出来」这样的描述。 唐朝的文献里曾记载文成公主废除了吐蕃王宫里的赭面习俗,个人非常希望能引用这段典故,但是如果只是基于『很恐怖』这种理由的话,实在与主角的性格不太吻合,因此加入了前因后果的故事性描述。 虽然在这里『解释』上一集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今后笔者会尽量避免不再重蹈覆辙,还请各位读者多多见谅。 话说在撰写本书期间,我瘦了将近四公斤。某次有事前往编辑部时,责任编辑小姐还问我:「妳变瘦了吗?」 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法子坦率地回答:「对啊。」。 因为牛仔裤还是和以前一样紧嘛。 也就是说,其实我是『变衰老』啰。 或许只是夏天暂时性地变瘦而已(可是牛仔裤还是一样紧),可能是因为夏天大量饮用蕃茄汁的关系吧。 总觉得肌肉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脂肪。 换个话题,一直到前阵子为止,我的大拇趾指甲都有两层,不知曾几何时形成两片重迭在一起生长的状态,因为我的指甲本来就偏弯很容易插到肉里,所以非常疼痛。 我究竟留了几年的双层指甲呢? 有一段时期我曾以为是流行的灰指甲,所以连跑了好几家皮肤科,结果被诊断的结果是「这是登山者常见的症状」。 据说是因为脚尖经常施力,所以指甲就会为了抵抗鞋子的摩擦而自动变厚。 可是我根本就和登山这种运动无缘 附带一提,当我因为膝盖疼痛而前往整形外科的时候也是,在精密检查之后的结果居然是「真奇怪,这个部位应该是网球选手或田径选手才会痛的啊。」 医生的确说了「真奇怪」喔!可能是因为我的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运动的人吧。 不过说实在的,最近衰退的情形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像是和朋友一起去看某位『音乐剧之王』的表演时,从舞台上散发出的热气居然让我头痛欲裂 看来不好好锻炼身体不行了。 文章后半部几乎都在讲笔者的私事,着实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读者。 接下来,我还想继续写一些关于『风之王国』的后续发展;而之所以能继续写下去,则是来自各位读者的支持,在此由衷感谢大家。 最后,深深感谢为本作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以及被我添了一堆麻烦的责任编辑 o女士。 天气逐渐变冷了,敬请各位读者保重身体,祝大家能过个愉快的冬天。 在此先与各位暂别啰。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チべツト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note 各位读者好。 在此献上『风之王国』第三集。 这一回,翠兰等人前往吐蕃东边的小国苏毗出差(?)虽然感觉像番外篇,不过仍与今后的发展有关,由衷地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着,按照惯例是系列作读者们熟悉的道歉启示,该怎么说才好呢?其实是前作的后记漏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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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抱歉,我在撰写上一集时,曾提醒自己一定要写在后记里的,但是在本文交稿之后,这件事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记里忘了写的部分,其实是关于吐蕃(也就是西藏)的赭面习俗。 将脸涂红确实是西藏特有的风俗,算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不过在第二集里所描述的理由是错误的。 那么,为何要将脸涂红呢? 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最普遍的看法好像是为了防晒与保湿,因为西藏的日晒强烈,而且空气很干燥。 根据大正时代的旅行手札等书籍记载,当时似乎依旧保有赭面的习俗,就连西域的古文献里,都有「因为吐蕃人会将脸涂红,所以可以马上辨别出来」这样的描述。 唐朝的文献里曾记载文成公主废除了吐蕃王宫里的赭面习俗,个人非常希望能引用这段典故,但是如果只是基于『很恐怖』这种理由的话,实在与主角的性格不太吻合,因此加入了前因后果的故事性描述。 虽然在这里『解释』上一集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今后笔者会尽量避免不再重蹈覆辙,还请各位读者多多见谅。 话说在撰写本书期间,我瘦了将近四公斤。某次有事前往编辑部时,责任编辑小姐还问我:「妳变瘦了吗?」 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法子坦率地回答:「对啊。」。 因为牛仔裤还是和以前一样紧嘛。 也就是说,其实我是『变衰老』啰。 或许只是夏天暂时性地变瘦而已(可是牛仔裤还是一样紧),可能是因为夏天大量饮用蕃茄汁的关系吧。 总觉得肌肉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脂肪。 换个话题,一直到前阵子为止,我的大拇趾指甲都有两层,不知曾几何时形成两片重迭在一起生长的状态,因为我的指甲本来就偏弯很容易插到肉里,所以非常疼痛。 我究竟留了几年的双层指甲呢? 有一段时期我曾以为是流行的灰指甲,所以连跑了好几家皮肤科,结果被诊断的结果是「这是登山者常见的症状」。 据说是因为脚尖经常施力,所以指甲就会为了抵抗鞋子的摩擦而自动变厚。 可是我根本就和登山这种运动无缘 附带一提,当我因为膝盖疼痛而前往整形外科的时候也是,在精密检查之后的结果居然是「真奇怪,这个部位应该是网球选手或田径选手才会痛的啊。」 医生的确说了「真奇怪」喔!可能是因为我的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运动的人吧。 不过说实在的,最近衰退的情形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像是和朋友一起去看某位『音乐剧之王』的表演时,从舞台上散发出的热气居然让我头痛欲裂 看来不好好锻炼身体不行了。 文章后半部几乎都在讲笔者的私事,着实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读者。 接下来,我还想继续写一些关于『风之王国』的后续发展;而之所以能继续写下去,则是来自各位读者的支持,在此由衷感谢大家。 最后,深深感谢为本作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以及被我添了一堆麻烦的责任编辑 o女士。 天气逐渐变冷了,敬请各位读者保重身体,祝大家能过个愉快的冬天。 在此先与各位暂别啰。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チべツト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note 各位读者好。 在此献上『风之王国』第三集。 这一回,翠兰等人前往吐蕃东边的小国苏毗出差(?)虽然感觉像番外篇,不过仍与今后的发展有关,由衷地希望各位读者看得愉快。 接着,按照惯例是系列作读者们熟悉的道歉启示,该怎么说才好呢?其实是前作的后记漏写了 真是抱歉,我在撰写上一集时,曾提醒自己一定要写在后记里的,但是在本文交稿之后,这件事就被我忘得一干二净了。 后记里忘了写的部分,其实是关于吐蕃(也就是西藏)的赭面习俗。 将脸涂红确实是西藏特有的风俗,算是真实存在的事情,不过在第二集里所描述的理由是错误的。 那么,为何要将脸涂红呢? 不好意思,其实我也不知道正确答案。 最普遍的看法好像是为了防晒与保湿,因为西藏的日晒强烈,而且空气很干燥。 根据大正时代的旅行手札等书籍记载,当时似乎依旧保有赭面的习俗,就连西域的古文献里,都有「因为吐蕃人会将脸涂红,所以可以马上辨别出来」这样的描述。 唐朝的文献里曾记载文成公主废除了吐蕃王宫里的赭面习俗,个人非常希望能引用这段典故,但是如果只是基于『很恐怖』这种理由的话,实在与主角的性格不太吻合,因此加入了前因后果的故事性描述。 虽然在这里『解释』上一集的事情实在没什么意义,但是今后笔者会尽量避免不再重蹈覆辙,还请各位读者多多见谅。 话说在撰写本书期间,我瘦了将近四公斤。某次有事前往编辑部时,责任编辑小姐还问我:「妳变瘦了吗?」 可是!当时我实在没法子坦率地回答:「对啊。」。 因为牛仔裤还是和以前一样紧嘛。 也就是说,其实我是『变衰老』啰。 或许只是夏天暂时性地变瘦而已(可是牛仔裤还是一样紧),可能是因为夏天大量饮用蕃茄汁的关系吧。 总觉得肌肉好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多了脂肪。 换个话题,一直到前阵子为止,我的大拇趾指甲都有两层,不知曾几何时形成两片重迭在一起生长的状态,因为我的指甲本来就偏弯很容易插到肉里,所以非常疼痛。 我究竟留了几年的双层指甲呢? 有一段时期我曾以为是流行的灰指甲,所以连跑了好几家皮肤科,结果被诊断的结果是「这是登山者常见的症状」。 据说是因为脚尖经常施力,所以指甲就会为了抵抗鞋子的摩擦而自动变厚。 可是我根本就和登山这种运动无缘 附带一提,当我因为膝盖疼痛而前往整形外科的时候也是,在精密检查之后的结果居然是「真奇怪,这个部位应该是网球选手或田径选手才会痛的啊。」 医生的确说了「真奇怪」喔!可能是因为我的体型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运动的人吧。 不过说实在的,最近衰退的情形连自己都觉得恐怖,像是和朋友一起去看某位『音乐剧之王』的表演时,从舞台上散发出的热气居然让我头痛欲裂 看来不好好锻炼身体不行了。 文章后半部几乎都在讲笔者的私事,着实感谢能够看到这里的读者。 接下来,我还想继续写一些关于『风之王国』的后续发展;而之所以能继续写下去,则是来自各位读者的支持,在此由衷感谢大家。 最后,深深感谢为本作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以及被我添了一堆麻烦的责任编辑 o女士。 天气逐渐变冷了,敬请各位读者保重身体,祝大家能过个愉快的冬天。 在此先与各位暂别啰。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会 《チべツト文化史》d.snellgrove、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翻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note 序章 台版 转自 gemini☆[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啪嚓一声,原本遮住窗口的皮革发出声响,打断了琉珈的浅眠。 她从床上爬起来掀开皮革,早晨的冷空气立即灌进室内,琉珈打了一个冷颤,然后将视线投向窗外,发现瑟拉德站在昏暗的中庭里。 「要不要骑马去萨瓦摩哇谷绕绕?」 「这么早?」 「我有东西想让你看。」 「那等我一下。」 琉珈迅速地更衣完毕后前往马厩。 虽然她想好好梳头和精心打扮自己,但是春天尚未完全造访,早晨的寒气逼人,站在外头的瑟拉德再过几天就要上战场了,可不能让他在这种时候感冒。 琉珈呼着白色的气息穿过庭园进入马厩后,瑟拉德已经帮她装好马鞍了,当他发现琉珈进来之后,那张仿佛以单纯线条所构成的纯朴容颜立刻展露笑容。 「早安,琉珈。」 「早。」 琉珈不自觉地一边用手指拨弄着头发,一边回应瑟拉德的问候。 在不久之前,就算瑟拉德在她身边,她也不会紧张,然而,现在的她却无法抑制自己急遽加速的心跳。自从琉珈懂事以来就一直喜欢着瑟拉德,而这位性格沉稳的青梅竹马在两个月前与她订婚了。 琉珈的父亲是工布王。 虽然是吐蕃王的臣下,但是在吐蕃被允许称为『王』的小国领导者一共有三位,工布王便是其中之一。 而且,他与吐蕃王的外孙,也就是在十几年前被承认其地位的吐谷浑王、还有以外戚身分被承认其永久贡献的娘布王相比,地位都来得更加崇高。 因为在数百年前的工布王室家系中,有好几位女性都成为在雅隆定居的止贡王之妃,而且止贡王的次子还成为工布王的养子,因此工布王室就如同吐蕃王室的分支一样。 然而,现任的工布王却没有继承者。 由于工布王本身并没有血脉相连的弟弟,而唯一的妹妹也嫁往他国,再加上没有生下儿子,才会形成这样的状况。 现在唯有让独生女琉珈招赘,并让自己的女婿继任工布王一途了。 结果,代代辅佐工布王的吉瓦家次男瑟拉德被选中了。 『父亲大人,为什么是瑟拉德呢?』 琉珈按捺住喜悦之情询问,而父亲这么回答她: 『因为他是少数不会惧怕你的人。』 这样说太失礼了吧,琉珈不禁嘟起了嘴巴。 事实上这并非失礼,父亲只是说出了残酷的事实而已。 父亲所担心的,正是琉珈身为魔术师这件事。 魔术师拥有特殊的能力,可以读取一般人无法看见的精灵痕迹,尽管他们致力于不让精灵危害到人类的生活,却依然被人们所畏惧。 特别是在琉珈所居住的工布,魔术师多半兼任药师一职,药也可以制成毒,因此有『工布的魔术师会调配毒药』这种说法。 所以琉珈自小饱受众人畏惧的视线。 『或许瑟拉德并不愿意和我结婚』 『不,瑟拉德当时回答,他很乐意接受。』 很乐意接受 琉珈心想,这不是臣子才会说的话吗? 从以前到现在,只要是琉珈说的话,瑟拉德一定都会用心倾听,虽然用字遣词不算恭敬,不过他总是留意着琉珈的一举一动,并给予她所想要的回应。 就像今天早上,他一看见琉珈用手指玩弄头发,立即笑着问她: 「很在意头发吗?等抵达山谷之后,我再帮你编起来。」 「不用了,我自己编就好了。」 「可是,琉珈明明很喜欢那种发型却不太会编辫子啊。」 「我不是说不用了嘛!」 琉珈用强硬的口气加以拒绝,然后跳上马背飞也似地冲出了马厩。 瑟拉德以为她喜欢把分成两边的头发绑成好几条辫子,事实上并非如此,其实是在数年前,奶妈帮她绑成那样时被瑟拉德称赞很可爱,所以她才会刻意绑那种发型。 而之所以常穿淡红色的衣服,也是因为瑟拉德说好看她才穿的。 过去只要瑟拉德称赞她,琉珈都会很高兴,但是当这门婚事决定之后,她心中却涌起了诸多的不满,她觉得瑟拉德根本一点都不懂她的心,所以一点小事就会让她感到愤怒。 「等一下啦,琉珈!」 瑟拉德立刻追了上来。 前一阵子他得到的那匹灰毛马跑得很快,而且俊挺的马身充满气势;没过多久,他就追上了琉珈,然后以不会惊动到琉珈马匹的动作抄至前方。 「别跑到前面!」 「你突然这样策马狂奔很危险耶!!」 「又没关系!!不是要去萨瓦摩哇谷嘛!!」 其实琉珈也知道一大早要让马儿奔跑前,最好先让它们步行一段距离比较好。 但是,她讨厌让两人的马并骑而行。 因为琉珈不晓得要聊些什么。 光是瑟拉德待在身边,就令她胸口沉闷到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选择以高难度的操缰手法奔驰到萨瓦摩哇山谷。虽然马匹的步伐狂乱时,她会相当害怕,但是刚才已经无视瑟拉德的警告了,如今也无法再慢下来。 然而,当下坡路段增加之际,瑟拉德强行骑在她旁边并抓住了她坐骑的缰绳,步伐总算和缓下来的马儿,口中吐出如白雾般的气息。 「不要乱碰别人的马啦!」 「如果跌倒的话,可是会受伤的。」 脸上毫无愠色的瑟拉德,牵着琉珈的马往山谷深处前进 「瑟拉德,我们要去哪里?」 「就快到了。」 这座山谷环绕着在吐蕃南方奔腾的大河藏布江的支流,由于该地气候温和,使得这里比其他地方更早一步染上新绿。 伸展着绿芽的草上沾有露水,树枝上也冒出了新叶。 在这绿意盎然的山谷深处有一棵巨大的桃树,而宛如扫帚倒放的茂密树枝上,则点缀着无数的花苞。 满树娇嫩的浅红色花苞微微打开,似乎马上就要绽放了。 瑟拉德在桃树旁下马后,先在地上铺了一块垫子,接着升起火、并把牦奶倒进锅子里加热,两个人就这样站在火堆旁饮用牦奶。 「看来还没开花呢,坐下来等待吧。」 瑟拉德牵起琉珈的手,让她坐在垫子上。 接着,瑟拉德坐到她身边盯着桃树看,他很快就松开握住琉珈的手,改而将手放到自己的膝盖上。 在这不近也不远的距离下,他们并肩坐在垫子上,专心地望着桃树。 简直就像是在观察桃树开花一样。 琉珈叹了一口气并望向地面,然后再偷偷斜眼瞄向瑟拉德。 瑟拉德称不上俊美、体格也不够结实,无论哪一方面都是中规中矩,要说能胜过他人的,就只有那异常敦厚的气质而已。 尽管如此,琉珈依然喜欢他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但是,瑟拉德那张可以轻易素描出来的纯朴脸庞,除了偶尔会眨眨眼睛外,始终都笔直地望着桃树。 琉珈心想,他就是不愿意转头看我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多希望能牵着瑟拉德的手一同迎接桃花绽放的瞬间,她希望瑟拉德不是以公主和臣下间的态度,而是用订婚夫妇的态度对待她。 然而,她犹豫自己是否该主动。 琉珈的母亲于七年前过世了,以前她总是感叹琉珈长得不够美,而奶妈们总是安慰琉珈,是因为母亲没有生下男孩才会把气出在她身 上,但是琉珈也明白自己的外貌并不出色。 在工布,人们喜爱的是丰满的女性。 两颊要圆润,眼睛要大,而且得是双眼皮的女性才会被认为是美女。 然而,琉珈的体型细瘦、胸部平坦,腰身也骨瘦如柴,眼睛还是细长型的单眼皮。更糟的是,她纤长的睫毛在眼睛周围形成阴影,反倒给人阴郁的印象。 她没有一天不希望自己能变得更漂亮,特别是在瑟拉德身旁的时候 「琉珈,怎么了?」 琉珈再次的叹息唤起了瑟拉德的注意。 「你是不是会冷啊?」 「嗯。」 琉珈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后,瑟拉德立刻站了起来。这个举动原本让琉珈内心充满了期待,没想到他只是从马背上取下毛毯交给她而已。 「还要不要喝牦奶?」 「不用了。」 「也有烤饼喔」 「我就说不用了嘛!!」 琉珈厉声说完后站了起来,并将毛毯扔到垫子上。 「我要回去了。」 「你不看开花了吗?」 「那种东西看不看都无所谓吧!!瑟拉德也太奇怪了,明明再过几天就要上战场了,居然还有心情在这种地方赏花!?」 「因为我都已经准备好了。」 听到瑟拉德这样回答,让琉珈有股想对他挥拳的冲动。 再过几天就要上战场了,但是他的言行举止却毫无改变,就连告知她要去打仗的时候,口气听起来也像是要去邻国买东西一样。 琉珈明明为此担心不已,但是瑟拉德却毫无依依不舍的样子。 该不会他只是想当上工布王,所以和谁结婚都无所谓吧? 琉珈也相当生气自己有如此幼稚的想法。 「我我不会和瑟拉德结婚!」 琉珈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怒吼着。 「瑟拉德,当上工布王可不是什么好事喔!!在圣寿大典上你得对神祈祷,祈求在吐蕃王遇难的时候由自己代替他耶!与其这样,你不如去和更美丽的女性结婚,然后当个家臣就好了,这样想必会比较轻松!!」 「咦可是我想和琉珈结婚」 「你就这么想当工布王吗!?」 「不是这样的」 瑟拉德难得说不出话来,视线落至地面。 看到他这样犹豫不决的态度,反而让琉珈更为急躁。 「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就拿出证据来!」 琉珈才刚咬牙切齿地说完,瑟拉德便立刻抓住她的双手。 他以异于平时的力道拉着她的手,然后用坚定的表情贴近琉珈。 琉珈不禁闭起眼睛,瑟拉德的唇贴上她微微颤抖的脸颊。 即使只有一瞬间,琉珈仍是紧张到心脏都快爆开了。 待她张开眼睛之后,看见站在原地的瑟拉德一副好似遭到斥责的孩子。 「觉得讨厌吗?」 琉珈沉默地摇摇头。 瑟拉德则害羞地笑了,他低着头说: 「等我从松州回来举行完婚礼之后希望到时你能完全属于我。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不会令琉珈感到丢脸」 「嗯。」 「啊花开了耶!」 瑟拉德松开琉珈的手转向桃树。 看到他转身,琉珈也跟着抬头。 瑟拉德视线所及之处,有好几朵花绽放了,淡红色的花瓣随着春风摇曳。 第一章 宰相归国 听到卫兵告知宰相返国的消息,大厅内引起了一阵骚动,这让坐在翠兰膝上的拉塞尔吓了一跳,身体也跟着抖了起来。 「不要紧,没什么好怕的。」 拉塞尔紧抓着翠兰的手腕,翠兰则轻轻地拍着他的肚子安慰他。 「大家期待已久的人终于回来了,他是可以帮父亲大人很多忙的人喔。」 翠兰的话最后被骚动声淹没。 列队欢迎的人们,目光全都朝着门口的方向。 此时,一名男子在热烈的欢呼声中现身。 噶尔东赞.域宋(注lp52) 这位吐蕃的年轻宰相在两年之后从长安重返擦宿城。 因为长途旅程之故,包裹着结实身体的长上衣早就脏污不堪,然而他端正的脸庞却毫无疲倦之意,从容得好似只是从自己的房间来到大厅而已。 噶尔谨慎地环视大厅,接着迈开脚步走向翠兰等人。 当他踏出步伐时,皮制的长靴踩在地板上发出声响,带有节奏感的脚步声吞噬了周遭的吵杂,不久后,现场便完全安静了下来。 噶尔来到翠兰等人面前,优雅地跪下行礼。 他拥有一头比一般吐蕃人还明亮的淡色头发,但是此时头发几乎都盖在脸颊上,使得那俊美的脸庞出现了阴影。 「你总算回来了,噶尔。」 听到利吉姆的话,他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来。 「非常抱歉,在下长期不在国内,离开了两年,无法确实掌握吐蕃的现状,在下甚至心想自己是否无法再帮上忙了。」 「别说这种违心之论了,你一定急着想要推行延宕了两年的政策吧,不过还是先喘口气,接受大家的问候。」 利吉姆以开玩笑般的口气回应噶尔,然后看向身旁的翠兰。 「你知道翠兰吧?」 「在下当然知道。」 噶尔以毫无起伏的音调回答,然后用咖啡色的眼睛望向翠兰。 翠兰也反射性地对他点头致意。 噶尔小麦色的面容相当端正,没有阴柔之气;直挺的鼻梁自双眼之间延伸而出,深邃的双眼形成了优美的弧线,在在突显出他的俊俏。 翠兰曾在长安与他六度会面,每一次他都赋予翠兰极佳的印象,他必定身穿唐装、礼数周到,然后用稳重悦耳的声音说话。 然而现在 身穿吐蕃传统服装的噶尔,看起来与翠兰当初所见判若两人,在长安时总是维持着笑意的双眼,如今却换上观察者的冷淡之色。 「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翠兰以客套话回应,位居高位者必须先开口是公众场合上的惯例。 「好久不见了,文成公主殿下。」 文成公主 这个大约已经有一年半左右不曾听过的称号,在翠兰心中荡起了一丝涟漪﹒ 早已遗忘的各种回忆再度浮上意识的表层。 但是翠兰强装镇定,轻轻摇了拉塞尔一下。 「拉塞尔,和噶尔大人打招呼。」 看来很紧张的拉塞尔将脸贴在翠兰的手腕上,最后总算小声地说: 「欢迎您回来。」 听到年幼的王太子这么说,噶尔的表情于是和缓了下来。 「您长大了呢。」 「已经六岁了。」 「六岁了啊。」 噶尔点点头,然后将眼神转向前来问候他的人们。 站在最前头的是副宰相堤˙涩鲁。 堤涩鲁用左手压着胃的附近,并以夹杂着高兴和不安的表情看着噶尔,此时他双眼下方的黑眼圈看来比平时更深了。 虽然不清楚是基于什么理由,但是堤﹒涩鲁过去似乎曾告诉唐皇帝李世民『噶尔会使用魔术』,促使噶尔被留在长安。 听说,皇帝之所以会强留噶尔,实际上是因为倾心于他的人品与广博的知识,所以皇帝想让噶尔成为自己的大臣,甚至还花了半年的时间游说他。在翠兰出嫁之前,皇帝反倒比较热衷在花心思得到噶尔这个人才。 正因如此,堤˙涩鲁当初对皇帝的建言,并不能算是宰相噶尔被留在长安的主要原因。 然而,翠兰第一次听到魔术这个名词时,感到非常好奇;同样的,皇帝也被吐蕃的神秘感所吸引,或许这也是他后来留下噶尔的理由之一。 「噶尔大人。」 堤﹒涩鲁呼唤噶尔的声音听来有点颤抖。 「您终于回来了。」 「托堤˙涩鲁大人之福,我得以全心全意地与皇帝交涉。」 堤˙涩鲁一听此言随即愣住,并皱起眉头。 「您说交涉?」 「多亏您向皇帝建言将我留在长安,让我不只在当地进行了仔细的观察,而且还取得了派遣留学生前去长安的约定。」 「请问派遣留学生是什么意思?」 「就是将吐蕃的贵族子弟送往长安学习汉文,若能增加看得懂唐书籍的人,应该有助于稳定邦交。」 「您说得没错。」 噶尔的眼神离开了喃喃自语的堤˙涩鲁,转到利吉姆身上。 「因此,在下希望能尽快讨论出人选。」 「也对,就交给你了。」 「不能光是交给在下,也请利吉姆殿下认真参与选定。」 利吉姆听到噶尔犹如责备般的回答,忍不住苦笑。 「我很感佩你的热心,但接下来得先前往雅隆才行。去年夏天,桑布扎接到父王的指令,表示差不多该让西吐蕃的臣民们瞧瞧王妃了。」 「这是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吗?」 「他还说等你从吐谷浑回来就出发。」 利吉姆在说话时始终直视着噶尔。 吐谷浑 这个横贯在大唐帝国与吐蕃之间、过去相当兴盛的国家,如今被两个国王瓜分成两边。 其中一边是亲唐派的吐谷浑,由接受唐帝国后援的诺曷銤王领导。 另一边的吐谷浑则是亲吐蕃派,由得到吐蕃后援的马札多哥可汗统治。 噶尔在翠兰出嫁一年后,获得了大唐皇帝的许可离开长安。 不过他在返国途中,曾滞留在马札多哥可汗统治的亲吐蕃派吐谷浑,并度过了一个冬天。在噶尔自长安出发前不久,诺曷钵王所领导的亲唐派吐谷浑内部曾发生内乱,两个吐谷浑间因此曾一度关系紧张。 内乱的原因出在亲唐派吐谷浑的丞相宣王身上。 宣王原本一直主张应该与吐蕃保持友好关系,但是去年春末却企图挟持君主诺曷钵王,然后前往亲吐蕃派的吐谷浑。 然而这个计划却早一步被诺曷銤王知道,于是诺曷钵王便逃到大唐帝国的领土,并借用唐军之力诛杀了宣王与他的三个弟弟。 亲吐蕃派与亲唐派。 两个吐谷浑的对立,就像是大唐帝国与吐蕃的对立。 然而两国都不打算主动发动攻击。 对吐蕃而言,唐是一个文化大国,他们希望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取得唐的文物,尽管透过和亲才总算正式展开了外交,然而这也只不过是刚起步而已。 对唐而言,吐蕃就像是潜伏在岩石区域的毒蛇一样,唐希望他们能永远沉睡。被高山包围的吐蕃并没有花时间去征服的价值,加上吐蕃民风勇壮威猛,假使双方关系恶化,唐就必须冒险去削减原本用来应付周边诸国的兵力以对付他们。 再者,吐谷浑的人民原本就不打算积极战斗。 夹杂在两个吐谷浑之间的紧张气氛,随着诺曷钵王滞留大唐帝国而陷入了胶着状态。 就这样过了半年,噶尔 回到了吐蕃东方的王都擦宿。 「因为你判断诺曷钵王暂时不会有所动作,我才决定前往雅隆,所以在收到你的归国通知后,我就立即向途中会经过的国家发出了消息。」 利吉姆倾身向前询问噶尔。 「如何?你应该也很想回家吧。要不要一起去雅隆?」 「我去。」 噶尔毫不迟疑地回答。 「但不是为了回家,而是为了在前往雅隆的路上守护利吉姆殿下,并将在下于长安的所见所闻以及吐谷浑的现状向松赞˙干布王报告。」 「无论是什么理由,对你的夫人而言都是好消息吧。」 利吉姆露出有点意外的笑容并用手撑住脸颊。 噶尔则以沉稳的态度望着利吉姆发问。 「您已经考虑好同行者了吗?」 「我、翠兰和拉塞尔,桑布扎、齐夫尔与坦凯鲁,还有翠兰的侍女朱璎。其余的人选已经交由侍卫长和侍女长决定,想了解详情的话直接问他们就可以了。」 「那么,就这么办。」 「你还是一样细心哪!」 「是利吉姆殿下太大而化之了。」 利吉姆不服气地扬起了嘴角。 「总之,今天晚上将会举行酒宴,如果你擅自离席跑去书库的话,我可是会革除你的宰相职务喔。」 「用威胁的方式是无法领导人民的。」 「这不是威胁,是命令。」 「臣遵命。」 接着,噶尔用在场者都听得到的音量叹了一口气。 站在墙边的侍女犹如听到暗号一样拍了拍手,命令负责的仆役们开始准备宴会,原本聚集在大厅内的众臣纷纷移动到另一个房间。 翠兰也抱起拉塞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不久后,酒宴在平和的气氛下展开。 想与噶尔干杯的人排成了队伍,噶尔一边向利吉姆询问各种问题,一边还流畅地与每个前来问候的人谈话。 拉塞尔在填饱肚子之后,就先由侍女带回房了。 但是正当宴会热闹之际,侍女又面露难色地跑来向翠兰报告,表示拉塞尔正在闹脾气。 翠兰离开宴席来到拉塞尔的房间,只见拉塞尔哭哭啼啼地向她伸出手,虽然他很困了,但是噶尔归国的盛大场面让他的情绪太过紧绷,以致于无法入眠。 「真是对不起。」 翠兰以眼神向战战兢兢道着歉的侍女致意,然后抱起拉塞尔问: 「我们去找乌摩和耶布立姆吧。」 拉塞尔吸吮着大拇指,满面泪水地点点头。 乌摩是一只短毛狗,身上的毛色混杂了黑色与咖啡色,嘴巴部分呈四角状,耳朵直竖,体格结实且四肢修长。 尽管年纪尚轻却相当老成的模样,吠叫的声音低沉而充满魄力。 至于耶布立姆则有着一身雪白长毛,鼻子和嘴巴尖尖的,三角形的耳朵下垂,看起来非常可爱;以身体的比例而言,四只脚则显得有些短。 耶布立姆的个性似乎静不下来,叫声也相当多变。 这两只狗原本是翠兰嫁来不久后,镇上居民送给她『品尝』的。 因为它们无法进入城堡里,所以平时是拴在马厩。这两只体形和小型羊只差不多的狗,既是拉塞尔的玩伴也是忠心的家臣。 当翠兰与拉塞尔进入马厩时,两只狗正悠哉地趴在地上睡觉。 不过当耶布立姆一看到拉塞尔时,立即站起来猛摇尾巴,粉红色的舌头从那好似在笑的嘴边垂下,因寒冷而吐出的白烟缭绕在四周。 接着,耶布立姆就跑了过来,用头抵住拉塞尔的肚子。 虽然拉塞尔因为重心不稳而一屁股坐在地上,却依然高兴地抱住了耶布立姆的头,他用小手搔着耶布立姆的脖子,狗儿也舒服地伸长了头一个劲儿地舔着拉塞尔的脸。 至于乌摩则是一脸稳重地坐在他们旁边。 乌摩总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不过虽然一副沉稳的模样,尾巴却左右摇个不停,看来它的心情似乎和呈现出来的表情相反;而那双立起的耳朵就像护卫官一样,什么危险的征兆都逃不过它的警觉。 此时,乌摩的耳朵突然向后抽了一下。 下一秒,噶尔便从柱子后头现身。 乌摩的表情充满了警戒,脖子也向前伸,当它看到噶尔时稍微犹豫了一下,但是没过一会儿便乖乖地趴了下来。 「啊、是宰相。」 拉塞尔叫了出来,耶布立姆也跟着转头。 噶尔跪到地上,笑脸盈盈地问着拉塞尔。 「你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我来向它们道晚安的。」 不知是否因为怕被责备,拉塞尔随便编了一个藉口。 噶尔笑了出来并想将拉塞尔抱起,但是拉塞尔闪过了他的手,紧紧抱住翠兰的腿。 翠兰为了避免拉塞尔的情绪太过激动,立即将他抱了起来。 噶尔盯着她的动作,露出微笑。 「你们感情真好哪。」 「因为我们是母子啊!」 翠兰在回答时有些紧张。 「噶尔大人也有孩子吗?」 「嗯,有三个,全都是男孩子。因为我比利吉姆殿下早一年结婚,所以长男比拉塞尔殿下大一岁j 「噶尔大人回来,您的夫人与孩子们一定都很高兴吧,相信他们一定都很担心您,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这是翠兰的肺腑之言,但是噶尔却轻声笑了出来。 「皇帝说,他拿翠兰殿下交换我呢。」 「区区一名公主,重要性怎么可能等同一国的宰相呢。」 不过翠兰心想,这的确很像皇上会说的话。 虽然李世民拥有会处死亲生兄弟的冷酷,却相当溺爱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对公主的宠溺程度,简直令人无法想像他是大唐帝国的皇帝。 一年半前,翠兰以大唐帝国公主的身分嫁到吐蕃。 但是她真正的身分其实只是皇帝的侄女。 翠兰的父亲和皇上虽然是同父异母兄弟,却是由地位较低的女性所生,而翠兰的母亲则是商人之女。 尽管以皇帝养女的身分获赐公主的称号,翠兰终究还是个『冒牌公主』。当初吐蕃攻陷唐的领土松州,以武力要求和亲,但是皇帝舍不得献出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会佯装不知情送上『冒牌公主』。 当然,翠兰身为『冒牌公主』这件事是秘密。 而且这个秘密只有吐蕃王利吉姆与大臣桑布扎知道而已。 然而现在 「由此可见,皇帝很重视翠兰殿下哪。」 噶尔边说边以试探性的眼神盯着翠兰,难不成他滞留在长安的期间掌握了什么关于自己身世的情报吗? 「我的妻子是吐谷浑人。」 噶尔忽然转变话题,把翠兰从沉思之中拉了回来。 「吐谷浑?」 「是的,她是马札多哥可汗领地内,地位仅次于可汗的家族之女。虽然诺曷钵王统治之地现在变成了敌国,但该家族与其麾下的宣王也关系匪浅。」. 「宣王的事真令人难过。」 翠兰低声表示。 翠兰曾于嫁往吐蕃的途中离开迎亲队伍,当时亲唐派的诺曷钵王想趁机杀了她,因为担心吐蕃与唐缔结友好关系,所以企图将杀害公主一事嫁祸到反唐派身上。 而当时救了翠兰的人正是宣王。 因此当得知宣王的死讯时,翠兰打从内心为他哀悼。 「他救了翠兰殿下一事,我在吐谷浑也有耳闻。」 噶尔以不带任何情感的音调说着。 「对皇帝而言,宣王是救了公主殿下的恩人,却因为诺曷钵王的一句话,唐便对宣王出兵,甚至连其亲族都不放过,想必翠兰殿下的心情也很复杂吧。」 「是啊。」 听到翠兰的回答后,噶尔露出了解的表情笑了笑。 「希望在下的礼物多少能安慰您。」 「您要送我什么呢?」 于是噶尔递给了她一个四角型的包裹。 翠兰从外包装的形状得知里头装的是茶叶。吐蕃并没有产茶,翠兰的心里偶尔也会忆起那自小熟悉的香味,并体悟到自己与母国的距离。 如今,茶叶就在自己面前。 然而翠兰却无法坦率地表露喜悦之情。 不仅如此,连接过礼物的手也颤抖不已。 因为噶尔递出的那个包裹,上头的戳印对翠兰而言再熟悉不过了,那正是翠兰祖父母的店所使用的印记。 「请您无须太过在意。」 翠兰去找朱璎商量此事,朱璎则将茶的包裹放在面前这么说道。 不良于行的朱璎是唯一一位陪同翠兰前往吐蕃的侍女,同时也是翠兰的好友;当然,朱璎也知道翠兰是『冒牌公主』,由于她自小便在酒楼为人占卜,因此拥有与惹人怜爱的稚嫩外貌相反的敏锐观察力。 「与翠兰小姐生父有关的事,不可能会泄漏出去的,知道真相的只有翠兰小姐的母亲而已,就连皇上也无法确认的事情,噶尔大人更不可能会知道。」 朱璎难得地用强硬的口气下了结论。 翠兰名义上的父亲是中书侍郎李淑鹏,然而其实她真正的父亲是皇帝的亲生弟弟李元吉。李元吉趁着异母兄长李淑鹏不在家的时候,玷污了他的未婚妻,因而生下了翠兰,所以翠兰的母亲将她视为犹如梦魇过后的产物般憎恶着,而且为了让翠兰远离自己,还将她寄养在经商的双亲家。 原本这个秘密就如同朱璎所说,是不可能会被他人知道的事情。 问题点依然在于翠兰是个『冒牌公主』。 朱璎的语气仍然相当急切。 「而且,关于您是皇上养女这件事也一样,或许噶尔大人在宫中听到了流言,但是也不可能掌握到能证明此事的证据。」 「嗯」 「第一,老爷店里的物品可都是长安属一属二的上等货,就算噶尔大人到名声如此响亮的店里去买茶,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朱璎边说边倾身向前。 「您要注意喔,假如噶尔大人真的有什么疑虑,翠兰小姐也不能有所动摇。想想当初在长安与他交谈的情形,就很明了噶尔大人的惯用手法了,不就是先用柔和的言行举止试探对方,再让人做出符合自己期望的回应吗?」 朱璎说的不无道理,翠兰只能苦笑。 在长安的时候,她认为噶尔是个好人,但是另一方面,翠兰也曾觉得与他对话的时候,自己的话总受到牵制、引导,最后说出他想知道的答案。 的确,假使探听的工作没做好,只会让自己的处境更加麻烦吧。 吐蕃之所以会远征唐的领土并非单为签订合约,而是为了展开长久的邦交,因此他们想获得能够左右皇帝决定的『正牌』公主。 据说原本策划迎娶公主一事之人是松赞干布。 身为利吉姆的父亲,同时也是吐蕃实质领导者的松赞干布王 就算他知道了翠兰真正的身分,可能也不会做出什么大动作,而且目前还无法证明噶尔已经掌握翠兰的身世。 就算是这样 「没什么好担心的。」 朱璎将小手轻放在翠兰的肩上。 「如果真的到了那个时候,利吉姆殿下也会保护您的。」 朱璎的话让翠兰不禁视线低垂并露出微笑。 的确,利吉姆应该不会听从无理的要求,而翠兰也不想离开利吉姆;但是另一方面,她也不希望演变成利吉姆与松赞˙干布王对立的情况。 吐蕃是个刚将众小国统一起来的新兴王国。 与中央集权的大唐帝国不同,治理地方的领主们也有很大的势力。 再者,有传言指出松赞˙干布所居住的西吐蕃与利吉姆建城的东吐蕃,关系并不融洽,如果父子对立的话,最糟的情形就是引起吐蕃内乱。 倘若事态有可能演变至此,翠兰认为还是听从松赞˙干布王的决定为宜;这并非自我牺牲,而是因为她自幼看着因为自己的存在而饱受折磨的母亲,所以希望不要再有任何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 擦宿城里的人们对翠兰而言都是家人,光是想像利吉姆得和自己的家人争斗,就令她觉得心痛。 「朱璎,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翠兰露出严肃的表情,让朱璎不安地皱起眉头。 「什么事?」 「关于茶叶一事,希望你暂时别向利吉姆透漏一字一句,或许就像你所说的,噶尔大人只是心存怀疑而已。」 「咦可是,那」 「总之先前往雅隆与松赞˙干布王见面,到时候白然就会知道噶尔大人是否真的掌握到我的真实身分,以及松赞干布王怎么看待这件事了。」 「我明白了。」 朱璎有点不情愿地点点头。 翠兰也对她点头,然后用手指戳了下装着茶叶的包裹。 新的月份开始,翠兰等人按照预定行程出发前往雅隆。 除了翠兰等几位主要人物之外,还有数十名护卫兵和好几名侍女随行,使得队伍阵仗显得相当庞大;再加上后头还有载着要献给松赞˙干布王之礼的牦牛群,因此让队伍变得更为冗长。 不过这回没有必要赶路,所以行程安排比较轻松。 自从归国当晚以来,噶尔便不再注意翠兰的举动,而翠兰也告诉自己不用在意他,尽管如此,她仍会下意识地凝视着噶尔的动向,不过通常在这种时候,最后一定会和噶尔的眼神对上,然后她才猛然地回过神来。也就是说,噶尔其实也在默默地观察着翠兰。 但是他并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这份无形的压力有如卡在喉咙里的鱼刺般,让翠兰浑身都不对劲。 还有平日乖巧的拉塞尔,这几天常会有出乎意料的表现,让翠兰整个人慌了手脚;拉塞尔相当鬼灵精,侍女完全拿他没法子,就连平时负责监督他的朱璎,也无法抓到恣意乱跑的拉塞尔。 这时代替朱璎帮助翠兰的是乌摩和耶布立姆。 它们视拉塞尔为主人,也了解它们必须守护这个孩子;耶布立姆时常咬来兔子或鸟类,可能是想给拉塞尔吃。 至于乌摩则负责将这些食物吃掉。 拉塞尔十分称赞耶布立姆的功力,但是每当他叮咛乌摩也做点事的时候,乌摩总是一副不在乎的表情。 虽然乌摩总是这种态度,但是它绝对不会离开拉塞尔身边。即使队伍移动时,它也一定会跟在翠兰所骑乘的马匹脚边,而且不时抬头往上看,以确认拉塞尔是否平安无事。 相反地,耶布立姆则会在队伍的前后忙着追逐蝴蝶或蜜蜂。 自擦宿出发后已经过了半个月。 某晚在营区的帐篷里,利吉姆告知翠兰: 「后天就会抵达工布啰。」 「工布?」 翠兰跟着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在地铺的毛皮上头滚来滚去、玩得不亦乐乎的拉塞尔就插话进来。 「我知道喔,是工布王的领地对不对?」 「没错,工布的领导者又称为『工噶波』(注2p52),也就是工布王。是除了吐蕃王之外, 其余三位被允许称『王』的其中一位。」 利吉姆的说明可能太难理解,拉塞尔失去了能让他得意的情势后,就立即将头埋在翠兰膝上并缩成一团,于是翠兰将手边的毯子拉来盖住他的背。 「过去吐蕃王持有东吐蕃的领地,可是在前七代的那位吐蕃王却移居到雅隆去了;而原本拥有雅隆以西领土之人并不欢迎吐蕃王前来,于是展开袭袭。吐蕃王的儿子们逃到了工布,最大的兄长重建了吐蕃王室,不过弟弟则留在工布,因此工布王与六代前的吐蕃王之弟有血缘关系。」 「这样应该算远亲吧。」 翠兰歪头继续问道: 「可是,这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吧?后来的吐蕃王应该也有弟弟,以他们的血统无法成为『王』吗?」 「就只有工布王特别拥有属于自己的领土而已,吐蕃王夺回雅隆之后,便致力于统一吐蕃,而且听说吐蕃王的弟弟们都在身边辅佐他。毕竟当时还是乱世,现在可以称『王』的其他家族也已不复在。」 嗯翠兰用鼻音回应,手上则拿着梳子梳理拉塞尔乱掉的头发。可能是白天的旅途导致他太过疲累,拉塞尔就这样趴在翠兰膝盖上睡着了。 「等抵达工布之后,我们要拜访王城、并停留几天,工布王要与我谈些私事。」 「是有什么状况吗?」 翠兰的脸沉了下来。 自从噶尔回国之后,利吉姆每天都忙碌不已。 尽管都在城内,却几乎见不着面,翠兰偶尔会遇到其他重臣,但是他们几乎都因为疲累而眼神涣散,桑布扎等人还公开批判噶尔。 看来,噶尔似乎是想要全面性改革政策。 这个情况一直维持到启程之前。 「太过追根究柢的话,会把身体累坏喔。」 翠兰露出了担心的表情,利吉姆捏捏她的脸。 「不是什么太复杂的问题,因为工布王只有一位独生女,加上工布王年事已高、也没有亲戚可以收为养子,所以他表示想招赘直属于吐蕃王的家臣。」 「利吉姆的直属家臣会是齐夫尔吗?」 翠兰在心中列举家世与年龄符合条件的未婚家臣,然后挑出她觉得利吉姆最可能会选择的人。 当利吉姆听到她的答案时,露出了微笑。 「你的提议不错,不过工布王中意的好像是桑布扎」 听到利吉姆这么说,翠兰脑海中浮现出桑布扎的样貌。 桑布扎是吐蕃位居第三的高官,而且还居住于擦宿城中,他总是以淡泊悠然的态度面对一切,并且全无贵气。 桑布扎过去曾与噶尔一同前往长安迎接翠兰,从那时起他似乎就和朱璎相当合得来,平时两人也常聊天,连日来的旅途也都共乘一匹马。 「工布的公主怎么想呢?」 翠兰的问题,让利吉姆露出了苦笑。 「这个嘛在这种情况下那并不重要。」 利吉姆一边这么说,一边欲抱起翠兰膝上的拉塞尔,没想到他突然醒了过来,呜咽地发出含糊的抗议声,接着又把手伸向翠兰。 翠兰只好再度抱起像软体动物一样蜷着身子的拉塞尔,并轻拍他的背。 拉塞尔攀着翠兰的脖子,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吸起手指来。 利吉姆被自己的儿子拒绝后,露出悻悻然的表情抱怨道: 「真是的,拉塞尔自从出门之后,比待在城里时更黏你了。」 「因为他累了,所以心情不好嘛。」 「我的心情也没好到哪里去啊。」 利吉姆用手指抬起翠兰的下巴,迅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 「我们两人最后一次独处是什么时候?」 「我也忘了,是什么时候呢?」 其实翠兰记得是在噶尔回来之前,但是她没有说出口。 她心里明白利吉姆想要什么,在这次旅程出发前,利吉姆一直很忙,又加上翠兰适逢月事来潮,所以两人一直没有同床。 过去每当月事来时,翠兰都会很失望。 因为她希望能赶快生下孩子,好陪伴拉塞尔玩要。 在擦宿的生活过于平稳,让她几乎快要忘记自己是个『冒牌公主』,原本她认为与松赞˙干布工会面也只是当作和自己的父亲见面一样。 然而,现在她得知自己并没有怀孕的迹象时,反而松了一口气。 倘若噶尔真的掌握到了翠兰身世的证据,必定会向松赞干布王报告,松赞﹒干布王一定不乐见身为『冒牌公主』的翠兰产下吐蕃王的孩子。 因此,翠兰希望到这趟旅程结束前,都和利吉姆保持一定的距离。 吐蕃境内有很多河川。 像翠兰居住的擦宿,就是一个被河川包夹的肥沃山谷。 不过,工布位于有着多样自然环境的溪谷地带,自然景观比擦宿还更为丰富。 从山坡上放眼望去,以湛蓝的晴空为背景,覆盖着白雪的高山峰峰相连,在山峰的斜面上延展开来的并非草地而是树林,而且树种看来相当繁多,连绵不绝的深邃森林更教人心生敬畏。 稍微再前进一段路之后,原本包围着道路的森林消失了,前方出现一个大型聚落,街道两旁石造平房林立,屋后则有一大片刚结束插秧作业的田地﹒ 延续到森林前方的田地中,同样零星分布着石造房舍。 再往前一点可以看到被草地包围的王城。 建筑在小山丘上的王城,外型近似正方形的箱子,城门的另一头还有一栋同等高度的别馆;王城周围则挂着吐蕃的旗帜。 此时,旗帜随风摆荡,发出了啪哒啪哒的声音。 这幅景象让翠兰忆起在吐谷浑与利吉姆结婚的那天早上。 坚决的心意、如同波浪般席卷而来的不安,还有那份已经无法拭去的感情,翠兰此时惊觉到,这种种的情绪至今还残留在自己心中。 正当翠兰的脑中在思考着这些事情时,从城里来的人民成群结队地排列在她的眼前。 其中也有一位头戴羽饰的祭司,而且同样抬了个装有祭品鲜血的银盘出来。 翠兰不禁皱眉心想,该不会又得喝羊血了吧? 羊只是为了感谢吐蕃王及王妃的平安到访,而用来献给神明的。 羊血被视为神的祝福,并且要将其分配给众人饮用。 翠兰并非想否定神的祝福,只是对于鲜血仍旧感到难以下咽。 即使如此,她依然挺直背脊,认真地凝视着工布王城。 此时,可以听到人群之间传来了乐手的演奏声。 前往山丘上工城的路途中并没有遇到什么阻碍,草地上的道路经过修整,马匹也没有被路上的石子绊倒。 待一行人抵达城门前的广场之后,乐声鸣奏得更加响亮。 头戴羽饰的祭司宰杀作为祭品的羊只,并将羊血递给翠兰。 翠兰屏住呼吸,一口气吞下了温热的羊血,当鲜血流过喉咙的瞬间,血腥味从食道涌上,刺激着鼻腔深处。 这令翠兰感到有点头晕目眩,于是她悄悄地紧压住自己的胃。 饮尽杯中血液的利吉姆担心地望向翠兰,然后用手指拭去她嘴边的鲜血,就这样放入自己的口中。 尽管只有一瞬间。 翠兰仍是感到非常害臊,甚至忘却了身体的不适。 利吉姆露出微笑,并搂住了她的腰。 接下来,鲜血也被分配给队伍里的每一个人。 出乎翠兰意外的是,拉塞尔若无其事地一口气喝完了鲜血。 待一连串的仪式结束之后,身穿正式服装的工布王现身了 。 工布王是一位身形矮小的长者。 他黝黑的削瘦脸庞上布满皱纹,细长的白胡须从下巴垂至胸前。可能是年轻时曾受过伤的缘故,左眼的眼皮下垂,与过大的右眼形成不甚自然的异样感,但是望着翠兰等人的眼神却温和无比。 「欢迎各位的到来。」 工布王的声音比想像中来得细,接着他望向站在自己斜后方的年轻女性。 女孩的年纪大约二十出头。 模样看来瘦弱却站得直挺,她静静地看着前方,飘渺的双瞳好似无底的深渊一般,而紧抿成一字型的嘴唇与清瘦的脸颊给人一种冷淡的印象。 「这是小女琉珈。」 琉珈沉默地低下头致意。 然后抬起那对单眼皮的眼睛扫过利吉姆与翠兰p 「两位应该很累了吧,请快进来。」 工布王仿佛打圆场似地开口说道。 接下来,侍女立即引领翠兰等人进城。 工布王为他们准备的房间是位在日照充足的上层。 而朱璎与拉塞尔的房间就在翠兰的隔壁。 翠兰坐到床上,用工布侍女送来的热水清洗手脚。 在换掉沾满尘埃的衣服、梳好头发之后,翠兰前往拉塞尔的房间一看,他已经盖着棉被进入梦乡了。翠兰交代过负责照顾拉塞尔的侍女后,便前往利吉姆的房间,此时,噶尔与桑布扎都在里面。 待利吉姆换好衣服后,告知翠兰酒宴即将在黄昏开始。 于是,翠兰先回到自己的房间小歇片刻。 傍晚,翠兰将拉塞尔托给擦宿的侍女照顾之后,便前去出席在大厅举办的宴会。 负责带位的侍女引领她坐到比工布王及琉珈更高的上位,虽然翠兰对于在别人的城里居上位一事感到不好意思,但是这似乎是迎接王与王妃时的惯例。 坐在利吉姆斜对面的是工布王,工布王对面则是琉珈,她穿着与宴席场合不甚搭调的暗色服装,对周围的喧哗也毫无反应。 坐在工布王身旁的是噶尔,而他的正对面是桑布扎,朱璎则坐在桑布扎旁边。朱璎的对面则有一位年约二十五岁的高大青年。 他能坐在宰相噶尔身旁,想必是工布王的家臣中具有特殊权力之人。 虽然这名青年的身高不及利吉姆,但是也相当高挑,不过体格倒是没有特别结实,反而比较近似于担任文官的桑布扎。他的肤色微深,拥有老鹰般锐利的眼神与嶙峋的鹰勾鼻;下巴尖而突出,嘴型虽小,然而唇瓣丰厚。 「他叫做吉瓦˙库珊˙敦普。」 工布王注意到翠兰的视线,以尖细的声音说明a 「他是代代担任工布王辅佐官的吉瓦家族的当家唷。」 「看起来相当年轻呢。」 翠兰的话让工布王笑了。 「和我比起来还是个毛头小子,不过并非会让人操心的年纪。」 工布王的个子矮小又削瘦,而他的笑容让翠兰想起了自己的祖父。 待全员到齐之后,酒宴正式开始。 第一个前来和利吉姆打招呼的是库珊。 他坐到利吉姆身旁并自我介绍,接着遵循礼仪与利吉姆干杯。 「白从五年前的大议会之后,就没有再与您见面了呢。」 库珊的声音正好与工布王相反,声调相当低沉,口气听来有点桀骜不驯,盯着利吉姆的眼神也带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政治中枢转移到擦宿已经四年了,利吉姆殿下却一次也没有经过工布。」 「那是因为我没有回雅隆,加上身边有许多优秀的家臣,所以我才能悠哉地待在擦宿遥望东吐蕃诸国。」 利吉姆的口气听来不像在开玩笑,也不像是认真的。 库珊冷笑一声,然后为利吉姆已经喝尽的杯子倒酒。 「东方诸小国与吐蕃有很深的渊源,但请您也别忘了西方的小国,特别是堪称利吉姆殿下右手的工布。」 「说得也是。」 「敢问利吉姆殿下还记得吉瓦˙瑟拉德˙沃尔夫这个名字吗?」 被库珊这么一间,利吉姆抬起头来。 但是又立刻将头低了下去。 然后他以不悦的口气回答: 「当然记得,他是库珊大人的弟弟,但我不想在这里谈松州的事。」. 「为何要这么说呢?听闻您是为了介绍王妃殿下给诸臣才前往雅隆的,,既然如此,在这里缅怀一下舍弟又有何」 「库珊大人,您打算拿令弟来配酒吗?」 噶尔面无表情地说完,接着一口饮尽杯中物。 库珊听到这句话,顿时脸部扭曲并瞪着噶尔。 然而噶尔纹风不动,用比刚才更冷淡的口吻继续说: 「利吉姆殿下已经表示他不想谈了,如果还继续说下去,是否代表工布其实反对吐蕃出击松州呢?」 面对噶尔淡然的指正,库珊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这话我可不能装作没听见h原本大议会的功能就是让诸臣阐述自己的意见,我也是以统合工布之臣下身分,毫不畏惧地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当决定出兵之后,也就只能遵从王令了。」 「不过,当初远征的武将名单里并不见库珊大人的名字啊!」 「我那时很不幸地正卧病在床!!」 「既然如此,就更不该谈论松州一战了。」 「噶尔大人,您这是在愚弄我吗!?」 库珊不禁怒吼了出来,噶尔似乎有些厌烦地挑了一下眉。至于将对话主导权让给他们两人的利吉姆,则露出了非常不悦的表情叹道: 「瑟拉德过去曾与琉珈殿下订婚,在这个场合谈论此事,琉珈殿下也不会高兴的。」 「我以舍弟为荣!」 库珊继续怒吼着: 「如您所言,瑟拉德理应成为工布王,吐蕃王祈求的是自己长命百岁以及王国的繁荣,但是工布王向神祈求的,却是愿以自己的生命换取吐蕃王的平安。瑟拉德他死得荣耀,完全无愧于下任工布王之身分。」 「别说了,库珊」 工布王以微弱的声音制止他,但是库珊并没有加以理会,甚至还加强了语气,继续对战争一事侃侃而谈。 此时,坐在下位的工布家臣们,也开始交头接耳地谈论起相关话题。 如果这是发生在噶尔回国之前,翠兰应该也会冷静地放任库珊发表高见。 然而,今晚她的心情却沉重不已。 与翠兰碰面的吐蕃人,多半都会提及松州一事;身为汉人的翠兰会让他们想起松州之战,并唤醒他们心中那股战胜时的兴奋。 想说的话就随他去吧,那场在翠兰未知之处所发生的战争,只不过是国家之间谋略下的产物罢了。 但是当她听到战争中关于牺牲者的事情时,心情顿时沉到谷底。 而且,那位牺牲者的未婚妻就在自己的面前。 翠兰低下头,企图用酒将涌上口中的苦涩压下去,但是原本飘散着柔和香气的酒,如今也只是令人感到反胃罢了。 ※注l:此处的「噶尔˙东赞域宋」为风之王国前三集中所提及的「喀鲁.通杰由尔逊」,因为是史 实人物,为讲求其译名之正确性,故于风之王国第四集中统一更正为「噶尔﹒东赞﹒域宋」,之 后亦沿用相同译名。 ※注2:工噶波,「噶波(dkarpo)」有「别家」「分家」之意。 第二章 魔术之卵 酒宴隔天,翠兰睡到很晚才清醒。 侍女似乎来看过她,因为原本盖住窗户的皮革掀了起来,从四角小窗看出去的天空,仿佛被擦拭过一般湛蓝无比。 翠兰心想,自己究竟睡了多久呢? 她坐在床上弯起双膝,然后将额头贴在膝盖上。. 此时的她仍意识模糊,可见自己浅睡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 翠兰慢吞吞地起身更衣,这时侍女进来了。 「今天上午似乎没有特别预定的行程喔。」 侍女边说边以熟练的手势为翠兰绑头发。 「不过从傍晚开始要举行祭典,翠兰殿下也有受邀出席。」 「从傍晚开始举行祭典?」 翠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侍女担心地看着她。 「您感冒了吗?」 「没有啦,因为昨天晚上喝了很多酒」 侍女听到之后笑了出来。 「今后还请量力而为,利吉姆殿下很担心您呢。」 翠兰心想,或许吧。 昨天晚上,利吉姆在酒宴之后还有事要与工布王私下商谈,翠兰本身则早已喝醉,所以她回房之后就立刻倒在床上睡着了。 「马上就是午膳时间了,不过利吉姆殿下要与工布王进行餐叙,请问翠兰殿下想在哪里用膳呢?」 「我和拉塞尔一起吃吧,他在哪里?」 「他现在正在朱璎小姐的房里玩耍。」 梳妆完毕后,翠兰前往朱璎的房间。 朱璎的房间就在翠兰的房间隔壁,因为正好位于建筑物的角落,所以起居室有两扇窗子,使得室内相当明亮,从左侧窗户还可以看到连结对面建筑物的空桥。 于高处建造联结两栋建筑物的空桥,在吐蕃算是相当罕见的设计。 翠兰远眺了下那座悬空的连结桥之后,便进入了朱璎的寝室。 一走进去,只见朱璎与拉塞尔正在床上玩双六棋,朱璎故意不着痕迹地输给拉塞尔,拉塞尔因此看起来心情很好。 「啊、母亲大人,早安。」 「早安,翠兰小姐。」 翠兰一副拿你们没辄的苦笑表情迎接两人的问候,然后在拉塞尔身边弯下腰来。 拉塞尔挪开身体让出位置,指着盘面要翠兰看。 「我赢了呢。」 「拉塞尔真是厉害。」 翠兰一夸奖拉塞尔,他就堆起满面笑容。 「到了雅隆,我要和爷爷还有钦陵比赛。」 「钦陵?」 「是噶尔的小孩,还有一个弟弟叫赞婆。」 朱璎代替话说得很快的拉塞尔补充。 「今天早上噶尔大人与拉塞尔殿下共用早膳,因为相当愉快,所以他到刚才为止都还一在说着噶尔大人的事情。」 「母亲大人,我也想要有弟弟。」 拉塞尔抓住翠兰的衣袖摇晃起来。 「噶尔也说你不久之后就会生,那是什么时候要生呢?」 朱璎担心地看着脸色发青的翠兰,连忙安抚拉塞尔。 「拉塞尔殿下,生孩子是非常辛苦的一件事,而且是要由神来决定,所以说不出个准确时间的。」 「可是我想要弟弟嘛。」 拉塞尔鼓起脸颊,把头放到翠兰膝上。 翠兰用手指梳理他柔顺的头发,脑海中一边浮现噶尔那张俊美的脸,在长安时认为他是个好人,如今却只觉得他为人相当阴险。 他究竟打算对自己做什么? 仿佛被看不见的绳子捆绑住身体一样。 翠兰不禁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利吉姆与噶尔以餐叙的名义一同去见工布王,目的是为了要推荐齐夫尔作为琉珈的丈夫候选人。 齐夫尔被赞誉为擦宿最强壮的巨汉,同时也是副宰相堤˙涩鲁的外甥,似熊的容貌虽然称不上俊俏,不过样貌却讨人喜爱;性格温和,使剑的技巧在利吉姆的『共生』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 「工布王殿下,关于接受齐夫尔成为琉珈殿下的丈夫一事,您觉得如何呢?」 听着噶尔的提议,工布王于是陷入思考,并从喉咙发出沉吟的声音。 利吉姆站在稍远处看着他们两人对话,琉珈也站在同样远处,一副结婚之事与自己无关的表情。 六年前,工布王在那场决定攻打松州的大议会上,推举瑟拉德为下一任『工布王』,并欲寻求与会者的同意,结果受到全场一致的赞同。 但是也因为如此,有人开始批判工布王。 瑟拉德的家族吉瓦家,是代代担任工布王辅佐官的名门,所以理应极力避免与工布王室过度亲昵。 在吐蕃还是小国林立的时期,最大的敌人就是王的辅佐官,只要他在王的底下集结势力,就有可能一口气夺走王位。 但是现在如果做出这种事,企图反叛的家臣必定会被『吐蕃』的军队击溃。维持目前经营出的阶级关系,正是维系王国和平的关键所在。 然而,让家臣拥有白己的领地、藉此互相竞争,比起一族独大的政策形式更加平稳,可是,工布王却想从地位仅次于自己的吉瓦家挑选女婿。 『工布王』的身分,即使在吐蕃也拥有特别的地位。 三位可以称为『王』的领导者拥有比宰相更高的地位,虽然并未介入实际的政治操盘,不过却在议会和大议会上拥有强力的发言权。 三位『王』的特别血脉在昔日便受到认同,但是松赞˙干布的政策是赋予其稳固的地位,好让宰相与『王』的力量可以相互抵消。 在这层背景之下,工布王心中或许存有他人无法理解的想法。 利吉姆起初也被他的决定吓了一跳,不过在实际与瑟拉德本人交谈过后,先前的想法就改变了。 瑟拉德是个身高一般的削瘦青年,容貌虽然朴实却很有人缘,说话的语气开朗,还拥有让人愿意与他深交的气质。 其他武将们也很乐见他成为下一任工布王。 『我希望能好好表现,让琉珈引以为傲。』 这句话不带任何自负之意,瑟拉德用有点含蓄的方式表明了自己的决心。 他的意思并非『向她夸耀自己的表现』,而是『让她对自己的表现引以为傲』,利吉姆可以由他的话中感受到,他对身分比自己高的未婚妻用情至深。 当时的利吉姆,正为这场争取与公主和亲的战争而郁闷不已。 正因如此,他对瑟拉德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与齐夫尔缔结连理一事,琉珈殿下有什么想法呢?」 利吉姆想起翠兰昨晚的话,于是如此询问琉珈。 琉珈没有看向利吉姆,毫不犹豫地就作出了回答。 「我遵从父亲的决定。」 琉珈那仿佛将自己关在壳中的冷淡态度,让利吉姆忆起了前妻蒂卡儿。 蒂卡儿非常仰慕身为自己监护人的噶尔。 从与利吉姆结婚到因病过世的两年间,她始终无视利吉姆的存在。 利吉姆并不以为意,毕竟噶尔相貌堂堂、头脑又好,自小便认识噶尔的蒂卡儿会爱上他也是理所当然。 唯有一件事。 利吉姆唯一无法释怀的,就是蒂卡儿时常会邀噶尔进入她的房间。 因为这个缘故,让利吉姆抱持着一个难以压下的疑虑,那就是他无法确信白己是否为拉塞尔的父亲。 尽管如此,他并不恨蒂卡儿和噶尔。 噶尔对吐蕃而言是必要的存在,而且他还有着在自己的才能没有得到具体的呈现之前绝不罢休的特质。 噶尔最大的愿望恐怕就是让吐蕃成为一个大国吧。 所以利吉姆才会吩咐堤涩鲁,要他想办法把噶尔留在长安。噶尔主动表示要前去长安迎接公主,用意就是想亲眼确认长安的发展现况,利吉姆自己也很清楚这点。 另一方面,利吉姆也想趁他去迎接公主的空档,调查他是否有在暗地里进行什么计划。 但是利吉姆在这段期间所做的就只有跑去偷看和亲队伍,然后和翠兰一起遇难而已。 反观噶尔,他带回了相当的成果,如今他正致力于国政,甚至热情到令周遭的人士感到困扰。 之所以会让人感到困扰,恐怕是因为噶尔向来只在自己的脑海中统整事物之故,而且他还要求利吉姆与桑布扎对一切进行详细的说明。 其中,噶尔特别想了解关于水车的事。 在他归国之前,利吉姆曾提议引进水车并获得了东吐蕃领主们的同意。 所谓的水车,是一种可以汲水的回转式机器。 水车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利用人力踩踏的方式汲水,另一种则是利用兽力推动机器中心的转轴处取水。 原本吐蕃只有从高处将水引向低处的灌溉方式,但是若水源地比耕地来得低,就必须靠人工的方式将水提上去。 翠兰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向吐蕃介绍了水车这项灌溉工具。 但是为了引进水车,就必须派遣使者赴唐,商请技术人员到吐蕃指导。 尽管双方的邦交已经起步,可是吐谷浑的问题仍然存在,因此目前两国是处于微妙的对立关系,想要请唐派遣技术人员来促进吐蕃的繁荣,恐怕会有点困难。 即使如此,利吉姆还是获得了议会的认可,并做好准备等待噶尔归国。 然而,水车这件事似乎触怒了噶尔。 他不断地针对遣唐使的人选与相关文件的内容提出质疑。 利吉姆认真地一一回答他的问题,最后却觉得噶尔只是在针对翠兰;虽然与大唐帝国建立邦交是噶尔的心愿,利吉姆却为此感到不快。 翠兰只不过是推荐了水车这项工具而已。 既然如此,噶尔究竟在介意什么? 而且利吉姆记得噶尔回国那晚,好像曾经离开宴席,在马厩里和翠兰谈了一下。 虽然有人来打小报告令他不大高兴,但是利吉姆纯粹只是好奇噶尔到底对翠兰说了些什么话。 因为最近翠兰时常陷入沉思。 难不成,噶尔对她讲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或者她只是想回唐的故乡罢了? 「那么,请容我们与工布的家臣讨论。」 噶尔清晰的声音打断了利吉姆的思绪。 利吉姆点头后,工布王也表示同意。 琉珈也轻轻点头示意,接着便紧闭双唇离开了房间。 此时,翠兰与睡完午觉的拉塞尔一同出城去了。 工布的马夫们为他们做了个可以在草地上滑行、由狗负责拉的雪橇。小小的雪橇,由一只狗拖曳便绰绰有余,结果拖曳的工作自然而然成为耶布立姆的工作。 正好王城周围的草地刚修整完毕,因此雪橇可以在不被地上小石子所扰的情况下快速前进。拉塞尔的头发随风飞扬,欢呼声也响彻云霄。 但是当利吉姆骑着马出现后,拉塞尔的脸上立刻浮现出难以形容的表情。 看样子,他光是看到利吉姆的表情,就已经知道父亲要他做什么了。 「拉塞尔,来练习骑马啰。」 「咦可是,现在我在玩雪橇」 低着头的拉塞尔发出抗议之声。 翠兰将失望的拉塞尔抱到身边,试图帮他说话。 「现在我们正在玩雪橇,不必强迫他练习骑马也没关系吧。」 「可是拉塞尔已经六岁了,却还无法单独骑小马耶。」 「之后就会骑了,而且他在擦宿的时候也有好好练习。」 「如果练习不持之以恒的话,就没有意义了。」 拉塞尔战战兢兢地在旁边看着利吉姆与翠兰一来一往。 他似乎感觉到双亲因为自己而发生了争执,于是一股脑儿地展开双手挡在翠兰前面,然后以沉痛的口气对着利吉姆说: 「不要骂母亲大人!!」 「我并没有骂她。」 「母亲大人看起来很难过耶。」 「还不都是你的错。」 利吉姆的指责让拉塞尔为之语塞,翠兰一听不禁无奈地说「利吉姆,你怎么这么说啊!」 「翠兰,你别出声,都是你太宠拉塞尔了。」 利吉姆低声抱怨翠兰偶尔也该想想他的立场,接着他将手伸向拉塞尔。 「来,拉塞尔过来。」 拉塞尔被命令了两次,才不情不愿地握住利吉姆的手。 利吉姆轻轻地将拉塞尔推上马鞍,让他坐在自己前面,因为没有用带子绑住身体,所以腰部也无法维持平衡,拉塞尔因而脸色苍白地紧抓住马鞍的鞍桥。 「身体要挺起来,不然很危险喔。」 利吉姆抱住拉塞尔的腹部、将他的上半身拉起来,接着立即策马前进。 他粗鲁的动作,看在翠兰眼里真是胆战心惊。 事实上利吉姆已经很手下留情了,但是拉塞尔依然害怕不已,他不仅脸颊抽搐,连牙齿也在打颤。 当利吉姆骑着马绕了一大圈之后,拉塞尔的大眼睛早已经盈满泪水。 翠兰连忙制止他们,利吉姆将马停下来的同时,拉塞尔旋即大喊: 「母亲大人救我!我不要骑了!」 看到拉塞尔在马背上对着她伸出双手,翠兰连忙赶过来,但是仍保持冷静地说: 「不想骑的话,你要和父亲大人说才行。」 「不要!!父亲大人好可怕!」 拉塞尔一说完就整个人扑到翠兰身上,然后紧抱住她的脖子放声大哭。 翠兰本来还认为他拼了命地想认真练习,但是似乎只是因为惊吓过度,所以连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而已。 她抱着哭个不停的拉塞尔,抬头望向马背上的利吉姆。 利吉姆也望向翠兰,然而只是轻耸了下肩膀之后就沉默地扬长而去。 马蹄声敲响大地,发出了与刚才练习时完全无法比拟的声响。拉塞尔将头靠在翠兰肩上,不再理会马匹的动向。 翠兰心想,是自己让拉塞尔变得如此爱撒娇的吗? 翠兰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所憎恶,但是父亲与祖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取代了母爱,这些幸福的回忆如今仍是支持着翠兰的力量。 正因为这样,翠兰也希望拉塞尔能被幸福的感觉围绕。 但是假使翠兰的做法会让拉塞尔变得软弱,那就另当别论了。 烦恼这些事的翠兰打算回城,却在此时注意到伫立在王城附近、一直望着他们的琉珈。翠兰心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着他们的呢?此时琉珈静静地走了过来,自言自语般地开口了。 「王太子殿下很喜欢王妃殿下呢。」 「嗯,我也很喜欢拉塞尔。」 「可是两位不是没有血缘关系吗?」 「那无所谓啊。」 「这样子吗?」 琉珈淡淡地回答,然后抬头望向蓝天。 她的态度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在和翠兰说话一样。 「明天晚上是满月,所以今晚会举行驱魔祭典。」 琉珈以毫无高低起伏的声音继续说着。 「倘若王妃殿下愿意的话,请您也一同参加。」 琉珈完全没有提及祭典的内容, 只敬个礼便回城去了。 拉塞尔不知何时停止了哭泣。 翠兰抚着他的背,目送琉珈逐渐走远的背影。 日落之后,琉珈前来翠兰的房间接她。 翠兰抱着穿得比平时还厚的拉塞尔,并随着持灯的琉珈走出城外。外头站着手持火把的士兵,他们围住翠兰三人之后,就沉默地迈开脚步往森林前进,挂在深蓝天空上那轮几近圆满的明月,正散发着皎洁的白色光芒。 翠兰等人的影子在草地上拉得长长的,最后又消失在从森林里延伸而出的黑暗之中。 「请小心脚步。」 进入森林之后,原先不发一语的琉珈开口提醒翠兰注意路况。 跟在背后的士兵将火把下移,照亮翠兰脚下的路,但是火把的火花伴随着火焰燃烧的声音四处飞散,让拉塞尔害怕地将脸埋进翠兰怀中。 森林里一片漆黑。 因为火把的火光让翠兰周围还算明亮,但是这样有限的光亮,反而更突显出森林中黑暗的程度。 一行人不停向前走着,让翠兰不禁怀疑是否真有祭典要举行,但是此时在前方的黑暗中,可以看见朱红色的火光。 有如墙壁一般耸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木到了尽头之后,出现像小丘般的草地。 草地上燃着七座营火,而且四处都铺有地毯。 「请往这边走。」 琉珈告知翠兰,接着将她带到工布王的面前。 工布王身着正式服装,而利吉姆则是穿着白衣坐在他的身旁。 「欢迎王妃殿下与王太子殿下。」 工布王笑容可掬地迎接翠兰的到来。 火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比在城内时来得更有威严。 「今晚是工布的祭典之日,您将欣赏到妖怪与人类的战斗。」 工布王请翠兰坐到利吉姆旁边,于是翠兰就顺着他的指示入座。 接着,琉珈坐到她身旁,位置正好和利吉姆相反。 下一秒。 咚黑暗中发出了震撼的太鼓声响。 原本栖息在森林里的鸟群一齐高飞。 嘈杂的鸟声与太鼓的余音混在一起,鸟群们纷飞的黑影布满了整个夜空。这阵喧嚣声尚未平息,太鼓声就又再度响起。 这次的声响变得沉重,仿佛连地面都震动起来。 唰的一声,营火的火焰突然偏向一方。 宛若被强风吹出来似地,有七个人影现身了。 那些人身上都套着袋状的服装,分别以红色、蓝色等鲜艳布料制成的衣服,没有袖子和衣带、里头也没有衬衣,只有在头部和双手的部位开了个洞而已,与两只手臂齐宽的衣摆有许多皱褶将穿戴者的脚隐藏起来。 这七个人都看不见其容貌。 因为他们的脸上戴着巨大的面具。 面具的色调以白色和蓝色为底,各有不同的造型,有的像鸟,有的则像鹿。 只不过,鸟面具的鸟喙长了无数的獠牙,鹿面具则长了五只眼睛,每副面具看起来都不是普通的生物,而且还长了不少多余的东西在上头。 他们手上都握着剑。 而且,剑都指向观众。 被剑指到的人默不吭声地站了起来,然后大步走到外型奇异的怪兽面前,接着拔出剑来,刀刃出鞘的声音又更凌驾于太鼓之上。 紧接着,怪兽与人类的战斗开始了。 「戴面具的一方是妖怪。」 琉珈拍拍翠兰的膝盖,并且悄声对她这么说明。 「面具下当然是人类,不过他们是经过了特殊斋戒之后扮成妖怪的人。在这个场合受到妖怪指名的人就必须与它们战斗,而且必须击退它们才行,为的是向神表明自己并没有输给妖魔鬼怪的诱惑。」 刀剑的金属交会声淹没了琉珈最后的话语。 虽然太鼓的低沉声响持续在四周迸发,然而此时现场却被寂静所支配。 扮成妖怪与被指名对战的人,当然都不是真的想杀了对方,两者的对峙总可以在瞬间读出对手的攻击动向,就像即兴的剑舞一般。 不过,他们使用的是真正的刀剑。 比武者的表情也都认真无比,往前一步、刀剑相向,两者下意识地计算着这些反覆的攻击与防御,双方的刀剑也按着一定的节奏在黑暗中划出白亮的轨迹。 在火光的照耀下,白刃的残光美得无可比拟。 经过短暂的紧张对峙之后。 咚太鼓一声震天价响,宣告战斗的结束。 妖怪们一同倒向地面,对战者则高举起剑。 不过当人们陆续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后,太鼓再度响起,妖怪们又纷纷站了起来。 这似乎是下一回合的讯号,妖怪们此时又指名了新的对手。 这时,有个带有獠牙的白面鸟怪用剑指向了翠兰。 「喂!!」 利吉姆怒喝一声站了起来。 「怎么会?」琉珈也喃喃自语着。 往周围一看,被妖怪指名的其他人全是男性。 第一回合受到指名的也只有男人。 但是,翠兰用手制止了想要提出抗议的利吉姆,然后将自己抱在膝上的拉塞尔交给琉珈照顾。 「将你的剑借我。」 翠兰拜托在自己身后守卫的士兵,士兵虽然有点犹豫,最后仍旧递出了剑。 翠兰拔剑出鞘,对准了鸟怪。 巨大的鸟喙上长有无数利牙的鸟怪滑步后退,引领翠兰来到草地中央。 准备好之后,翠兰立即顿足向前,鸟怪也跟着展开攻击。 双刃互触时,发出了刚硬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开始,翠兰不知该如何拿捏下手轻重,因为面具遮住了对手的表情。 但是,初次交锋就驱散了她的疑惑。 太鼓的低沉敲击音并非以规律的旋律传入她的耳中,然而声响仍与自己的心跳声重叠;翠兰重整呼吸,让手脚的动作搭配太鼓的节奏舞动。 被击中就后退t后退之后再反击。 她的确是在和妖怪战斗没错,不过这并非单纯的你攻我闪。 看穿妖怪的攻击、互让一步,同时也检视着自己的内心。 此时翠兰的内心是昏暗的。 仿佛阳光射不进去的深渊一般,看不见底部。 但是翠兰依然将意识藏在自己的内心深处。 咚此时太鼓声再度响起。 该是妖怪倒下的时刻了。 但是翠兰并不认为妖怪被打倒了,而且实际上妖怪也没有倒下。 鸟怪这时候却忽然挥来最后一刀。 翠兰连忙挡下他的攻击,结果鸟怪的剑飞了出去。 下一秒,翠兰才回想起观众的存在,正想着不妙的时候,飞出去的剑在空中转了好几圈,最后不偏不倚地刺进营火中央。 火花漫天飞扬,观众们也站了起来。 此时他们的脸上洋溢着喜悦。 「将荣耀归给神!」 工布王大喊。 人们也跟着大喊起来。 满月前一日的祭典,就在翠兰打飞妖怪的剑之后落幕。 在热烈的欢呼过后,人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地开始整理现场;扮演妖怪的人们也不再像登场时那样充满压迫感,而是悠闲地躲在树荫后头脱掉面具。 翠兰对这突如其来的结束感到疑惑,然后在工布王的引领下返回王城。 晚膳已经在某间小房间里准备好了,工布王就位后笑着说明: 「按照常规,等七名妖怪同时陷入无法动弹的状 态时就代表了人类的胜利,所以当我看到王妃殿下被指名时也吓了一跳,不过您的身手真是了得哪!」 「翠兰的功夫在擦宿可是数一数二的,不过仅限于模拟战而已。」 利吉姆望向工布王。 「但是,居然用剑指向手无寸铁的女性,未免太奇怪了吧。」 不过工布王依然满面笑容地回答: 「这并非不可思议的事,戴着面具的人都是在受了特别的斋戒后,将自己的身体借给妖怪的人,因此他们知道王妃殿下拥有相当的身手。」 「可以知道面具之下的人是谁吗?」 「这点还望您见谅,毕竟这是祭典的惯例。」 工布王将头低了下去,此时门口却传来了一阵大笑。 转头一看,原来是库珊站在那儿。 他感受到众人的视线,于是开始大声发表意见。 「戴着面具的人只不过是指名了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罢了,难道不该告诉利吉姆殿下,是谁将剑指向了王妃殿下吗?」 「这里轮不到你说话,库珊。」 工布王斥责库珊,然后无奈地指示他就座。 侍女立即送上了餐盘与酒杯,库珊草草地向工布王问安之后,便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然后大口咬起牦牛肉并出声询问利吉姆。 「您觉得工布的祭典如何?」 「这个嘛,用剑指向翠兰让人有点惊讶」 这时库珊又高声笑了起来。 「利吉姆殿下真的相当宠爱王妃殿下呢!但是只有一位汉人工妃很不方便吧?有没有考虑要再娶一位吐蕃人为妾呢?」 「没那个必要。」 「别这么说,我也是为了王妃殿下才这么讲的。」 库珊将手放在面前摇了摇,然后靠到利吉姆身边。 「我想王妃殿下应该对吐蕃的规矩和传统不太了解,如果有吐蕃人的侧室在旁,应当能成为王妃殿下的助力,况且松赞干布王不也拥有出身于吐蕃、象雄与尼波罗门的三位王妃吗,﹒」 「就算我要娶妾也不想和你讨论。」 利吉姆的话又让库珊笑了出来,但是他的嘴角却略显歪斜,看来利吉姆干脆的拒绝激怒了他。 不过,库珊依然不认输地继续说下去。 「请问您明天有什么预定行程吗?」 「没有特别的安排。」 「那么一起去打猎吧,在我的领地上有不错的狩猎场。」 「狩猎吗?」 「工布的森林相当深邃,其中还有珍禽异兽喔。」 「这样吗?」利吉姆自言自语着,然后望向翠兰。 「要不要一起去?」 「请恕王妃殿下无法同行。」 库珊立即表示: 「狩猎是男人的享乐时间,我已经邀请噶尔大人与桑布扎大人了,狩猎结束后请顺便莅临在下的宅邸,我会准备最高级的酒、最棒的菜肴,还有工布第一美女,您觉得如何?」 库珊再次询问,利吉姆叹了一口气。 但是翠兰轻轻敲了他的膝盖,叫他不用担心自己。 利吉姆只好又叹了口气,告知库珊如果明天是晴天的话他就去。 与工布王等人告别之后,翠兰与利吉姆一起回房,房内的灯比平时多了好几盏,让房内充斥着金黄色的光芒。 「这也是祭典的规矩吗?」 翠兰歪着头问,利吉姆却从背后抱住了她。 「等一下!!」 「不行,我不能再等了。」 利吉姆无视翠兰的制止,用手扶住她的下巴。 放在她腹前的另一只手,则用力将她压向自己。 利吉姆的气息,令翠兰的太阳穴有些搔痒。 翠兰开始觉得昏眩。 身体逐渐失去力量,双脚也快站不住了。 在一阵拼命抵抗之后,利吉姆的力道放松了。 「怎么了吗?」 利吉姆有些担心地问着,这反而让翠兰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她思索着该如何圆滑地表达出自己的想法,才不至于让利吉姆烦恼,甚至是伤害到他。 逃出利吉姆怀抱的翠兰,努力思考该如何解释才没有破绽。 「那个我有可能会怀孕喔。」 「我知道,不过这又有什么问题?你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啦,可是」 翠兰边说边用左手揪住衣襟。 她想了很多很多,却无法好好地用话语表达出来。 尽管她察觉到噶尔在怀疑自己的身分,而这终究只是自己的揣测而已。随便将自己的臆测说出口,很可能会在与松赞干布王见面之前,先导致利吉姆与噶尔之间产生嫌隙。 「总之等过一阵子吧。」 「要等多久?」 「等到」 翠兰原本想回答等到和松赞˙干布王见面为止。 但是,即使见到面也不算真正解决问题,只要噶尔继续与唐交涉,翠兰的身世仍旧还是有被揭发的危险性。 如果只有她自己一人受到松赞干布王惩罚还好,可是 「你有考虑娶侧室吗?」 话一出口,翠兰便心觉不妙。 这并非她的真心话,只不过是库珊刚才所讲的话还留存在脑海里罢了。 但是利吉姆的表情随即沉了下来,他略嫌粗鲁地抓住翠兰的双手,然后将她压到墙边。 「别开玩笑了,我不想要『女人』,我只想要翠兰。」 「可是,利吉姆」 翠兰想开口说话,却被利吉姆的唇堵住了。 利吉姆的吻相当温柔,与他强硬的态度正好相反。 翠兰可以藉由肌肤之亲带来的温度感受到利吉姆的存在。 虽然她只记得交欢时的疼痛,但是利吉姆之后所给予她的,却不曾令她感到厌恶;相对的,在利吉姆的热度包围下,可以让翠兰在稳固的充实感之中描绘未来,她也期望自己可以孕育利吉姆的孩子,并且编织出恒久不变的愉快时光。 然而,现在的自己无法回应他。 翠兰努力想要将利吉姆的存在推出自己的意识之外。 随后 利吉姆离开了她的身体。 翠兰听到他呼喊自己的名字,并将头低了下去。 「好吧,那就算了。」 利吉姆喃喃说完,就这样离开了房间。 毫无留恋与犹疑的脚步显示出他的愤怒与失望。 翠兰缓缓地坐到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孔,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第二天早上,利吉姆什么也没对翠兰说就出去打猎了。 翠兰则受工布王之邀,和拉塞尔与琉珈共进午膳。 朱璎也被允许同席,于是五个人一同享用了精致且丰盛的菜肴。拉塞尔不爱吃的烤饼涂上了蜂蜜,牦牛肉经过炖煮之后也变得柔软好嚼。 餐点之中还有水煮的雉鸟蛋。 这在擦宿也算是相当稀有的食物。 拉塞尔不断高喊着鸟蛋、鸟蛋,翠兰则帮他剥除蛋壳。 他大口咬下浑圆光滑的鸟蛋时,些微的残渣掉落到他的腿上,翠兰捡起这些残渣放进自己口中,然后再用手指擦拭拉塞尔的嘴角。 用膳途中,琉珈一直看着两人的互动。 好几次她似乎想要开口,却没有真的说出话来。 用膳过后,工布王先行离席;拉塞尔则表示他想睡觉,于是翠兰请侍女带他回房午睡,拉塞尔还要求朱璎陪他一起回去。 如今房内只剩下翠兰与琉珈了。 琉珈沉默地望着窗 外的天空,洁白的光线正好落在身穿暗色服装的琉珈膝前,差一点就可以照到她了。 琉珈伸出手,用纤细的手指绕着光线玩;此时的她,看起来就像坠落尘世的仙女,静谧的侧脸看来清秀,却也让人感觉寂寞。 「要下雨了。」 琉珈突然这么说,然后抬起头来望向翠兰。 翠兰初次见到她时,觉得她的双瞳有如一潭深渊,如今这对眼睛里头寄宿着微光。 「翠兰殿下觉得利吉姆殿下如何呢?」 「什么意思」 琉珈突然冷冷地这么一间,翠兰顿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接着琉珈又加强了语调。 「您不恨他吗?对翠兰殿下而言,利吉姆殿下是强迫您与他结婚的人,而且被曾经杀害自己国民的男人宠爱,您觉得幸福吗?」 「那琉珈殿下呢?你认为呢?」 「我?什么意思?」 琉珈撇撇嘴,讶异地回问。 翠兰起初有点犹豫,不过反过来想,是对方先提出这种难以启齿的话题。 「琉珈殿下的未婚夫在松州一战过世了,所以」 「若特意哀悼死于战场上的故人,对死者而言可是种侮辱喔。」 「但是,你一直穿着深色系的服装。」 翠兰这么一说,琉珈的脸孔不禁胀红。 「王妃殿下连臣下衣服的颜色都要指定吗?那从明天起,您要我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 「我想,淡红色应该很适合你。」 琉珈纤细且有些僵硬的肢体,宛若初春的桃花树枝,因此翠兰觉得她很适合穿桃花色的服装。 但是翠兰心想,无论说什么颜色都只会让琉珈更生气而已吧。 不过,当琉珈听到淡红色这个词时,却突然露出一副受到打击的意外表情。 接着她沉默地站了起来,然后拉着裙摆飞奔出去。 被留在原处的翠兰心中又冒出了新的疑惑。 正如琉珈所说,傍晚时分下起雨来了。 一开始只是丝丝细雨,但是随着夜渐深,雨势也逐渐变强。与拉塞尔两人共进晚膳的翠兰,心里头挂念着前去打猎尚未归来的利吉姆。 朱璎从开始下雨后就直说肚子不舒服,所以在房里头休息,而从擦宿同行而来的侍女也同样倒下了。 「母亲大人,朱璎她不要紧吧?」 「嗯,琉珈殿下熬了汤药给她喝,现在她正在房里休息喔。」 「那乌摩它们呢?」 拉塞尔听着覆盖住窗口的皮革窗帘另一头的激烈雨声,不安地问道。 乌摩与耶布立姆被绑在马厩里,但是由于马厩已呈饱和状态,所以勉强只能待在屋檐底下休息。 「对喔我去看看。」 翠兰拜托工布的侍女亚香看顾拉塞尔,然后自己前往马厩。 第一眼看到亚香的时候,翠兰只觉得她相当年轻。 她有点胖胖的、个子也不高,不知为何身上穿着小一号的侍女服,淡色的头发编成两条马尾,然后分别盘在头部两侧较高的位置,包头中间再露出一撮下垂的发丝。 拉塞尔很喜欢她这种状似小狗耳朵的发型。 不过,翠兰却觉得她的个性不太稳重,而且老实说,翠兰并不放心将拉塞尔交给她,但是因为只是离开一下而已,翠兰觉得应该没问题。 于王城内服务的侍女一职可说是名门子女向往的职业,若要成为比卫兵还更接近王族的侍女,还被要求必须要有家属在王国内的大小机关服务才行。 这样的人事政策料理了王城内的大小事,并由在国王身边处理杂事的随从管理,至今似乎没发生过什么问题。 翠兰提灯走向马厩,在途中遇见了工布的侍从次长。 正值中年的侍从次长四肢瘦长,是一个长得有点像猴子的矮小男子,睁着大大的灰色眼睛转个不停。 他从斜下方抬头望着翠兰,并以浑浊的声音报告。 「稍早库珊大人有派使者前来,表示利吉姆殿下等人要在库珊大人的城内过夜,预计明早返回。」 「想来是因为雨太大了吧。」 「请问王妃殿下要去哪里呢?」 「我去马厩看看狗儿的状况。」 翠兰说完后,侍从次长于是露出少了门牙的笑容。 「现在外头太暗了,很危险的,这件事就请交由我来处理吧。」 「可是您应该也有自己的工作要忙」 「这也是我的工作。」 冷淡回答的侍从次长敬完礼后便转往马厩。 翠兰对着他的背影致谢,然后返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坐在床沿的亚香正为躺在床上的拉塞尔盖被子,翠兰走近一瞧,拉塞尔已经完全睡沉了。 「啊、王妃殿下,狗狗不要紧吧?」 闪动着大眼的亚香笑着问翠兰。 「我这边可就不一样,拉塞尔殿下突然说他很困,于是就睡着了。」 「他睡得可真快。」 翠兰皱起眉头,用手指触摸拉塞尔的头。 一般来说,小孩子都会像断了线一样马上睡着,但是拉塞尔是属于不易入睡的孩子。 不过此时睡着的他呼吸规律,也任何没有痛苦的迹象。 「您在担心什么吗?」 「没有,没这回事。」 「如果您担心的话,我去向琉珈殿下取点汤药来。」 亚香迅速起身,向翠兰敬礼后便离开了房间。 片刻过后。 琉珈捧着木制容器前来翠兰的房间。 「刚才我从亚香那里听说您担心拉塞尔殿下的状况,不过,我觉得他看起来就像平常一样睡着而已。」 琉珈面无表情地将汤药端到翠兰面前。 「比起来,我倒觉得王妃殿下看起来似乎不大舒服,为了对我在中午的言行致歉,我特地带来可以稳定情绪的汤药。」 「别这么说,我才是对你说了很失礼的话,可是我真的觉得你很适合淡红色,因为琉珈殿下很苗条,体态也很好看,就像桃花精灵一样。」 「桃花精灵?」 琉珈重复了一遍,翠兰对她点头微笑。 「我不知道在吐蕃是如何,不过在唐,桃花是可以驱魔的花朵喔。」 翠兰边说边接过汤药。 装在碗里的绿色液体散发出刺鼻的味道。 「虽然这么说很失礼,可是感觉好像很难喝」 翠兰苦笑,然后屏住气息一口气喝光了汤药。 穿过喉咙的液体让五脏六腑热得好像快要烧起来了。 「呜!呃」 翠兰发出打嗝般的声音,随即用伸手捂住嘴巴。 一喝完汤药,身体里马上涌起了一股无法控制的异物感。 而且异物感在一瞬间膨胀开来,从体内向外压迫,翠兰的四肢逐渐失去力量,接着倒在地板上,同时也感受到剧烈的头痛,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阵阵刺痛在耳朵深处敲击。 这个声音逐渐与远方的雨声重叠在一起。 咕噜从她的喉咙深处冒出了『某样东西』,翠兰感觉体内的某个部分好像被夺走了似地将『某样东西』吐了出来。 从远方传来的雨声,如今又变得更遥远了。 而翠兰的意识宛如要追赶雨声一般跌入了黑暗的深渊。 倒下的翠兰口中吐出了一颗半透明的珠子,琉珈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翠兰在吐出珠子不久后便昏倒了。 琉珈弯下身捡起了那颗珠子。 「啊啊~~公 主殿下!!您终于成功报仇了!」 亚香的声音让琉珈的肩膀一震、转过身来。 系着犬耳发型的侍女亚香,那双大得几乎要掉出来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彩。 琉珈一时之间觉得那道光彩有点异样,却没有深入多想,接着她迅速命令亚香。 「快来帮我把翠兰殿下的衣服脱掉,并替她换上睡衣。」 「为什么要这么做?」 好奇询问的亚香在翠兰身边蹲下来,然后用非常惊讶的表情抬头望着琉珈。 「她还活着嘛!!」 「那还用说,我并不打算杀掉翠兰殿下。」 「怎么这样!!若不取翠兰殿下的性命,是无法为瑟拉德大人报仇的!」 「瑟拉德并不是被翠兰殿下杀死的。」 琉珈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亚香。 从一个月前开始跟着琉珈的这名年轻侍女,总是对她的悲哀有所共鸣,并用温柔的言语安慰她。 亚香从未否定琉珈的絮叨,听她说话的时候也总是不停地点头,而且永远都在最佳的时机鼓励她,说出她最期待听见的慰藉。 自从瑟拉德死后,琉珈心中便一直抱持着怨恨。 为什么宁愿牺牲上千名士兵,也要从大唐帝国迎娶新娘呢?她不明白这场战争的理由。 琉珈告诉自己,即使自己有所疑问,但是攻打松州是整个吐蕃的决定。 她本身也有身为工布王之女的自觉,王之女必须守护国家,而这当中还包含了对『吐蕃』这个国家的忠诚。 但是瑟拉德已经过世四年了,吐蕃王现在才来访问工布;他不但宠溺美丽的异国王妃,还打算让自己的心腹成为她的丈夫。 琉珈认为吐蕃王的幸福是用瑟拉德的命交换来的。 在这已烧尽的愤怒火堆上淋油的,是亚香在她耳边的呢喃。 亚香费尽唇舌要琉珈进行报复。 『不如也让利吉姆殿下尝尝失去爱人的痛苦吧。』 这句话不可思议地植入了琉珈的心里。 不知何时,琉珈开始思考起复仇的方法。 但是,不能伤害到吐蕃王。 而且她与翠兰之间也没有足以引起杀意的直接怨恨。 所以,她才会对翠兰施以魔术 「这叫做『魔术之卵』。」 亚香对着低语的琉珈皱起眉头。 她的表情让琉珈的心脏刺痛了一下,因为她刚刚看着琉珈的眼神就和那些惧怕魔术师的人一样。 不过琉珈装作没注意到,继续说下去: 「这是只有在工布传承的秘术,用无法顺利孵化的鸟蛋与各种药草和矿物做成汤药让人喝下去,对方的记忆就会化成小珠子然后吐出来。」 「这么说来,您只有夺走翠兰殿下的记忆而已吗」」 亚香一副嫌麻烦的模样脱下翠兰的衣服,并以不悦的口气问着。 「这么做究竟有什么意义?」 「如果被最心爱的王妃说『我不认识你』,利吉姆殿下应该会很伤心吧?」 琉珈说完后,亚香用力地摇头。 「这种小把戏,利吉姆殿下也会有他自己的办法吧,说不定还得以再次享受到驯服汉族女人的乐趣呢!公主殿下还真是个孩子,居然没有杀掉翠兰殿下的胆量。」 亚香哼了一声,然后把从翠兰身上脱掉的衣服推到琉珈面前。 「这个要怎么处理?」 「我会把它和记忆之珠一起放在铜箱里,然后封印在人类无法进入的场所。」 「您的意思是要封印在哪里?」 「『龙女之渊』。」 琉珈的回答让亚香张大了眼睛。 然后她露出无话可说的表情,大叹了一口气。 第三章 花之记忆 头好痛 翠兰在浅眠状态中感觉到了疼痛。 虽然并非尖锐的刺痛,但是整颗脑袋就像铅块一样沉重不已,那股痛楚还压迫到意识,让眼睛深处引发出一股混沌不明的麻痹感。 我生病了吗? 还是因为不想去吐蕃的关系呢? 但是就算表示自己不舒服,等天一亮,队伍还是会照常从长安出发吧。 虽然头痛挥之不去,而且身穿沉重的新娘礼服在轿子里摇来晃去并不舒服,但是她依然希望能以愉快的心情启程。 与其一直陷在痛苦的睡眠状态中,起来散个步或许会舒服些。 得到这个结论之后,翠兰睁开双眼。 但是下一秒她随即呆住了。 因为她发现透过昏暗所看到的天花板,和自己房间内的天花板不同。原本涂着淡淡色调的木头所拼成的天花板,如今却变成了漆黑的石头。 翠兰的心脏剧烈地狂跳起来。 是自己睡着的时候被移到别的房间去了吗? 翠兰保持警戒,转动眼珠望向墙壁,结果视线所及也是一片深色的石墙。 她惊觉自己正处于某个有如石箱般的房间里,仿佛还可以感觉到石头潮湿的气味袭来。 不过,下巴碰触到的被褥却柔软无比。 而且指尖摸到的也是质感相当高级的毛皮。 看来手脚之所以会冰冷,是因为身体不舒服的缘故。 翠兰一鼓作气挺起身,再度环视房内的状况。 四周的墙壁和天花板一样都是石造的,地板上铺了花纹华丽的毛织品,墙角则堆放着巨大的木箱。 墙壁的一端垂挂着与地毯花纹相衬的布帘。 那里出得去吗? 正当翠兰思考之际。 布帘啪的一声被掀开,有一名男子走了进来。 那是一个有着褐色肌肤、身材高大的青年,他穿着皮革制的衣服,长发绑成一条辫子。 翠兰屏住呼吸、缩起手脚,并将毯子拉至胸前。 她实在无法置信,居然会有素未谋面的男人跑进未婚女子的卧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正当翠兰陷入混乱之际,男子居然大方地坐到她身旁。 「我原本以为你还在睡呢。」 男子的口气听起来和她很熟稔。 难不成是吐蕃派来造访长安的大臣之一? 就算是也未免 太亲昵了吧!这已经让翠兰感到不快,而男子居然还伸手摸了她的头发。 翠兰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她用左手卷起毛毯,然后砸向毫无防备的男子头部。 紧接着她跳下床企图跑向室外,但是男子也迅速起身、从翠兰背后抓住了她的手腕,再稍微粗鲁地将她拉到自己胸前。 「你还在生气吗?」 青年的眉尾下垂,仿佛被斥责的孩子一般。 他的腕力让自己动弹不得,这更加深了翠兰的危机意识。 「是我不对,让我们好好谈谈吧。」 对方在自己的耳边呢喃,吐息也掠过脸颊。 这个男的到底是谁啊!翠兰再也无法忍受下去了。 她抓住男子挂在腰间的剑柄,一口气拔了出来。 刀刃擦过刀鞘的尖锐声音,让男子松开她的手并且跳开。 「喂、翠兰!?」 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翠兰感到奇怪,却依然跑向了房外。 门外是另一间房,中央还放了一个巨大的石台。 翠兰掀起另一片门帘来到走廊上,走廊有点昏暗,完全是冷冽又单调的景象。 这里是监牢吗!? 为何我会在这种地方?翠兰的脑中蹦出了这个疑问。 昨晚她的确是在自己位于掖庭宫的房间内休息才对 等到天亮,她就要出发前往吐蕃了,然而睁开眼睛后却发现自己身陷牢狱之中,还被陌生男人追赶。 为了逃离男子的追赶,翠兰加快了脚步,可是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朱璎!!」 她叫唤着朋友的名字。 翠兰不清楚此举是为了确认朱璎平安无事还是想要向她求助,总之她不断地呼喊朱璎的名字。 空洞的声音回荡开来,翠兰以蹒跚的步伐在冰冷的走廊上奔走。 她回头想确认自己与男子的距离,结果却撞到了从阴影处现身的某人。 这一撞,让翠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她只能绝望地仰视面前的人。 但是这个人翠兰也认得。 他是噶尔﹒东赞˙域宋吐蕃的年轻宰相。 「噶尔,抓住翠兰!」 追来的男子大喊着。 翠兰赶忙起身,亮出刚才抢来的剑。 噶尔端正的容颜皱起眉头,他看看翠兰,再望向她身后的青年。 「您在做什么?」 「我不知道。」 翠兰以颤抖的声音回答,反正也没其他什么好讲的,她打算问完问题之后继续逃走。 「这里是哪里!?你也是贼人的同伙吗?」 她这么一间,让噶尔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您说的『贼!?莫非是指利吉姆殿下?」 「不对吗?那个男的到底是谁!?」 翠兰接二连三的发问,只见噶尔脸上浮现出讶异的表情。 「利吉姆殿下是您的丈夫。」 「丈夫!?」 「您不记得了吗?」 噶尔用手阻止想靠近翠兰的青年,然后脱下外套递给翠兰。 「总之请您先披上这个,不然会着凉的。」 翠兰虽然有点犹豫,最后仍是披上了他的外套,刚才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之后,肌肤马上感觉到刺骨的寒气,同时她也发现自己身上穿的是睡衣。 简直就和只穿着内衣到处跑没两样。 「若您愿意的话,也请穿上鞋子。」 接着,噶尔脱下自己的长靴交给翠兰。 尽管对打赤脚的噶尔过意不去,但是翠兰仍选择穿上了靴子,因为地板将赤裸双足的热量都吸走了,导致趾关节在穿鞋时有点疼痛。 而在驱走了寒气之后,翠兰也稍微冷静了一点。 但是,她现在还无法完全相信噶尔。 毕竟吐蕃是侵略大唐领土的敌国,虽然随着公主与吐蕃王的婚约而缔结了和议,但是对方仍有可能心存某些计谋。 翠兰将外套穿好,再次握紧剑柄。 「朱璎在哪里!?」 「我立刻去叫她。」 噶尔欲走向走廊深处,但是这回轮到陌生青年用手制止他。 「我去带她来,噶尔你留在这儿。」 青年说完便转身离去,然后消失在走廊深处的布帘后头。 翠兰来回看着青年消失身影的那间房间与噶尔。 不久后,青年抱着朱璎出现了。 「朱璎!!」 「翠兰小姐!」 朱璎从男子怀中伸出手来。 翠兰有点犹疑,不过还是奔向朱璎,并将额头贴在她独一无二的好友肩上。 朱璎以纤细的手抱住翠兰的头,不断地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发。 「请您放心,在场的人都不会伤害翠兰小姐的。」 「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位在南吐蕃的工布,翠兰小姐您现在是在工布王城内。」 「工布?」 「是的,翠兰小姐嫁到吐蕃已经有一年半的时间了。」 「一年半?」 「请您仔细看看我。」 朱璎将手放在自己胸前。的确,眼前的她比翠兰记忆中的她长大了不少,无论体型或容貌都变成熟了。 「您愿意相信我吗?」 翠兰点点头,但是表情看来还是无法释怀。 朱璎露出难过的笑容。 「那么先进房里去等大夫来吧,走廊上很冷。」 「可可是,我不想进那间房」 脑袋一片混乱的翠兰低下头去。 她认为如果回到那间房里,说不定就会被关起来,并非她不相信朱璎,只是这冲击实在太大了。 「翠兰小姐,请不用担心,您随时都可以自由进出的,我向您保证。」 翠兰被朱璎说服,只好不情不愿地回到房间。 没过多久,桑布扎赶来了,他向翠兰询问道。 「您记得我吗?」 翠兰点头。 「那么吐谷浑的马札多哥可汗呢?」 这是个陌生的名字,翠兰摇头。 桑布扎又进一步问她今天的日期。 翠兰想了一下之后,说出了和亲队伍出发的日子。 桑布扎听完她的话后露出微笑。 「看来翠兰殿下是得了失忆症,她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而记得的部分刚好只到离开长安的前一天为止。」 「有办法让她想起来吗p」 「很抱歉,恐怕没有,不过毋须担心,重要的是得保持冷静,失忆症也有可能在一、两天之后自然痊愈。」 桑布扎的诊断结果让翠兰说不出话来。 他说『有可能痊愈』,不就代表了『也有可能无法痊愈』吗? 噶尔略带同情地叹了口气。 翠兰坐在床上,朱璎抚摸着她的头发并在她耳边低语: 「翠兰小姐,不要紧的,总之请先把剑还给利吉姆殿下吧。」 朱璎的眼神转向伫立在墙边的青年。 就是刚才那位突然出现,不但用亲昵的口吻和翠兰说话,还拉她入怀的男人。 但是他将朱璎抱来自己面前。 翠兰压抑住起伏不定的情绪,走向青年并将剑还给他。 这名青年利吉姆盯着翠兰的眼睛,然后默默地接下了剑。 「你是吐蕃王?」 翠兰试图滋润干燥的喉咙,并努力挤出话来。 「没错。」 利吉姆以低沉的嗓声回答。 翠兰盯着『自己的丈夫』瞧。 他的脸庞虽然称不上俊美,然而五官端正,褐色的肌肤相当紧实,而且兼具精悍与智慧:可以看出他稳重的黑色眼睛里流露出了担心之情。 翠兰用手压住噶尔给她的外套衣领并低下头去。 「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没这回事,生病的话也没办法。」 利吉姆回答。 就在此时。 房外传来了年轻女孩的声音。 「翠兰殿下,请问拉塞尔殿下在里面吗?」 「拉塞尔:?那是谁?」 利吉姆以批判似的眼神望着向朱璎发问的翠兰,然后回应门外的声音。 「拉塞尔不在这里,进来!」 觉得不对劲的女孩回答「是」之后,拘谨地走进房内。 走进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岁的吐蕃女孩,她身穿皮制衣服并且编著头发,她看到房间里的众人似乎吓了一跳,有点踌躇地前进了几步。 「请问有什么吩咐吗?」 「拉塞尔不在他自己的房里吗?」 利吉姆没有回答侍女就直接反问她。 侍女惊讶地摇摇头,然后急忙补充: 「因为床上看不出就寝过的痕迹,原本以为他可能与翠兰殿下一起休息」 「没有,这里只有翠兰一人而已。」 「这样的话,昨晚他是在哪里休息的呢?今天早晨我去马厩看过了,但拉塞尔殿下似乎没有去看过乌摩它们。」 大伙儿此时带着紧张的心情面面相觑。 利吉姆简短地下令侍女去找人,接着一行人便冲出房间。 翠兰换好衣服后,朱璎向她解释了大致的情况。 她于是了解到自己是以王妃的身分在东吐蕃的王都擦宿生活,现在是为了与利吉姆的父亲,也就是被称为吐蕃大王的松赞˙干布王见面,而前往西吐蕃的王都雅隆。昨晚利吉姆不在城内,而王太子拉塞尔也消失了。 朱璎似乎和这位名叫拉塞尔的少年很要好,因为她在和翠兰说话的时候仍心神不宁地留意着走廊上传来的回报声。 稍早的震惊已经平复,翠兰如今开始责怪起自己。 「看来我在这种时候还惹来了多余的麻烦。」 「没这回事!!这不是翠兰殿下的责任。」 朱璎连忙安抚她。 「就像桑布扎大人所说的,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冷静,我会一点一滴将翠兰小姐自长安启程后所发生的事情详细告诉您。总之,我先从最重要的部分开始说起。」 接着朱璎握住了翠兰的手。 「请您记得,利吉姆殿下与桑布扎大人都知道翠兰小姐是皇上的养女,但是这个秘密只有他们两位知道而已,所以请您务必小心。」 「为何吐蕃工会知道我是皇上的养女?」 翠兰变了脸色,朱璎则保持微笑告诉她: 「是翠兰小姐您告诉他的,你们互相信赖并深爱彼此,所以利吉姆殿下绝不会做出伤害您的事情,还请您安心养好身子。」 翠兰松了一口气,再次环视这间石造的卧房,这间房又阴暗又潮湿,无论怎么看都像是监牢一样。 她实在无法相信自己在这种地方住了一年半。 而且,自己还与某人『彼此相爱』,这实在令她无法想像。 不过既然朱璎说『没错』,那就『应该』是这样吧绝望的心情袭向翠兰的同时,原本前去找寻王太子的桑布扎回来了。 「找到王太子殿下了吗?」 「还没,寻遍城内还是找不着他。」 桑布扎着急地回答,然后望向朱璎。 「可否告诉我昨晚的情形?只要记忆所及的范围就行了。」 结果,坐在床上的朱璎,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昨天我从傍晚就开始腹痛,所以在床上休息。」 「你也是吗?」 桑布扎用左手掩住脸、望向天花板。 「事实上,翠兰殿下身边的侍女也全吃坏肚子了。」 「真的吗?我完全不知道,我察觉不舒服之后就立刻喝了琉珈殿下送来的汤药,然后就睡着了。」 翠兰的眼神彷徨地来回看着桑布扎与朱璎。 接着,桑布扎重点式的解释了现在的情形: 「拉塞尔殿下身边通常都有侍女照顾,所以想要躲过侍女们的眼睛抓走拉塞尔殿下,原是不可能的事,但是昨天晚上并没有任何人守在拉塞尔殿下身旁。根据侍女的说法,她们已经向翠兰殿下报告过这件事了」 「我不记得了。」 翠兰再次道歉,并皱起眉头。 她昨晚还在自己位于掖庭宫的房内,思考隔日一早就要离开长安的事情,即便现在要挖掘自己的记忆,也只是在内心卷起更大的困惑而已。 「那工布的侍女呢?」 朱璎追问。 「就算擦宿的侍女全部倒下,也应该会有工布的侍女照顾拉塞尔殿下才对,询问侍女长的话,应该就能清楚是谁在拉塞尔殿下身边了。」 「听说是一位名叫亚香的侍 女。」 桑布扎以和缓的口气回答朱璎的问题。 「她原本是服侍琉珈殿下的侍女,昨天晚上特别要求跟在拉塞尔殿下身边,不过现在她也不见踪影了。」 「这样说来,是这名侍女将拉塞尔殿下?」 「现在也只能这么认为。」 「可是她为什么要带走拉塞尔殿下呢!?」 「问题就出在这里。」 桑布扎将手交叉在胸前,然后慎重地回答。 「工布虽然反对与唐帝国缔结邦交,但依然对吐蕃抱有根深蒂固的忠诚之心。如果是针对翠兰殿下或许还有话说,可是抓走拉塞尔殿下的意图实在令人不解,应该不可能是为了钱财,因为若对王太子下手,就等于是谋反了。」 「已经确认过亚香这名侍女的身分了吗?」 「根据侍从次长的说法,她是距王城有七天路程之遥的疆查村村长之女,工布王已经派兵前往那里了。」 「但是我们也没办法等到那些士兵回来吧。」 朱璎垂头丧气地叹息。 「利吉姆殿下打算怎么做呢?」 「他与噶尔大人已经各自率队前往邻近地区搜索了;工布王派了好几队人马出外搜寻,而且也下令各家臣在自己的领地内进行调查,总之现在即将进行地毯式的搜索。」 桑布扎虚弱地露出微笑,他为自己匆匆进房的失礼行为向翠兰道歉后,又迅速地离开了房间。 翠兰躺在床上,因为无事可做而在床上翻来覆去。 听完侍女转达桑布扎的话之后,琉珈失神地坐在床上。 她由前来整理房间的侍女口中听说了拉塞尔不见一事。 直到天亮才回到城内的她,一边听着衣箱开阖的声音,一边拼命压抑住自己想叫喊出来的冲动。 拉塞尔消失这件事并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如今桑布扎请侍女前来传话,表示有事情想问她。 不知情的年迈侍女看到琉珈脸色发青,赶忙安慰她。 「桑布扎大人向所有人都问过话了喔。」 「说得也是,不问过所有人也不行」 琉珈自顾自地说完后,就起身准备去找桑布扎,尽管脚步因震惊与疲惫而显得有些蹒跚,但是为了得知目前的情形还是得去见桑布扎一面。 「请您特别跑一趟,实在非常抱歉。」 桑布扎以非常恭敬的态度迎接琉珈的到来。 「掌握到拉塞尔殿下的行踪了吗?」 琉珈以颤抖的声音问。 但是桑布扎轻轻摇头,并凝视着她的脸。 「很遗憾,还没有,不知可否向您询问几个问题呢?」 「在我所知的范围内一定尽力回答。」 「那么,关于亚香这名侍女,请就您所知道的部分告诉我。」 「亚香吗?」 琉珈重复了一次之后开始说明。 「亚香是负责照顾我的侍女,她是个开朗的女孩,很爱说话」 琉珈忆起亚香容貌,语尾好似被吞蚀了一般消失在喉咙深处。 引起这场骚动的正是亚香本人 「能否向您请教昨晚的情形?」 「咦!?」 「譬如昨晚琉珈殿下是如何度过的、有没有听到或看到什么?只要这样就够了;当然,如果您知道亚香昨晚的动向,那就再好也不过了。」 「昨晚我很早就休息了,不晓得亚香做了些什么。」 琉珈握紧拳头,痛苦地吐出回答。 昨天晚上 她为了对翠兰施魔术,所以让她喝下了汤药。 翠兰的记忆因此被夺走,而她还和亚香一起帮翠兰更衣。之后,琉珈将翠兰的衣服、鞋子以及封印了翠兰记忆的小珠子一起放在铜箱里,再骑马前往工布的水消处。 水消处指的是藏布江往南流一带。 位于吐蕃南部、由西向东流的藏布江,在工布这里会突然转弯朝南,接着又再度流向西方。 这条位于这个河川一百八十度改变流向的工布水消处,有好几座巨大的瀑布与深渊。 传闻工布的守护神龙女之居处,就在河川支流所形成的三座瀑布下的深水潭中。 从未有人真正见过龙女。 因此也无人知晓龙女的容貌与形体。 但是人们流传着,如果不慎掉入潭中就再也无法回到岸上;实际上,琉珈在孩提时代也曾亲眼见过被扔进潭中的小狗,就这样被拖进了静谧的水底。 以骑马的方式是无法接近深水潭的。 因此,琉珈在雨夜里步行于泥泞之中前往水潭,也多亏了这场雨,才让利吉姆等人被留在库珊的宅邸。 在令人畏惧的无尽黑暗里,琉珈将铜箱扔进了深水潭中。 铜是制造棺材的原料此刻就有如葬礼一样。 利吉姆会失去翠兰的爱,而翠兰也将忘却她对利吉姆的信任。 琉珈一边想像隔天早上两人会有什么反应,一边专心地赶回城。 她原本命令亚香看着拉塞尔直到她回来。 为了不让拉塞尔听到她与翠兰的对话,琉珈让他服下了微量的安眠药,虽然药量极少,但是因为对方终究只是个幼童,所以琉珈有些担心。 当琉珈总算抵达王城的时候,东方的天空已经泛白。 此时她的衣服早已泥泞不堪,若不先更衣根本无法在城内走动。 然而当琉珈换好衣服、坐在床上之后,疲倦感与紧张淹没了她的意识,她就这样倒在床上睡着了。 话说回来,亚香为何要带走拉塞尔呢? 如果把昨晚的事情说出来,会对找寻拉塞尔有帮助吗?但是她并不清楚亚香的目的;再者,如果亚香被抓到的话,有可能会将罪过推给自己,就算她表示对拉塞尔被诱拐一事并不知情,事情一样会变得更复杂吧。 究竟该如何是好 琉珈的脑袋仿佛麻痹了,如今她只能伫立在傍徨之中。 利吉姆依然没有找到拉塞尔,而他直到夜晚才回城。 十六日夜晚的光洁圆月在空中闪耀着,然而凭着月光想在夜晚搜寻还是有所困难,众臣因为担心利吉姆的身体,所以纷纷劝他回城。 一行人在侍女的带领下进入大厅后,就团成一圈开始用膳。 负责上菜的侍女迅速地端上了热腾腾的菜肴。 桑布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坐到利吉姆身旁。 「有什么线索吗?」 利吉姆着急地问着,但是桑布扎皱着眉摇了摇头。 「除了上午向您报告的事情之外,没有任何新的进展,就连工布王所派出的士兵也没能掌握到拉塞尔殿下的行踪。」 「城内没有可疑的人吗?」 「嫌疑最大的还是亚香。」 「真是无用的报告啊。」 「的确是,对了,乌摩和耶布立姆那边呢?」 桑布扎询问狗儿们寻找拉塞尔的状况,结果这回轮到利吉姆叹气了。 「也行不通,因为昨晚下雨,所以没留下什么气味,它们也只是到处张望,并且跟在马后头走而已。」 利吉姆深呼吸了一口,抓起侍女送来的烤饼。 正当他嚼起口味比擦宿更重的烤饼之际,带着数名士兵的噶尔来到大厅,噶尔吩咐士兵退下,自己则坐到利吉姆对面。 「利吉姆殿下,您那边如何?」 「和你一样。」 利吉姆从噶尔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出疲倦,连他的搜索成果都没问便简短回覆道。 不喜欢被人看出心中情感的噶尔,鬓角 于是抽动了一下,接着一言不发地喝起侍女端上来的牦奶。 利吉姆则压低声音问桑布扎: 「翠兰的状况如何?」 「没什么大改变。」 「意思是和今天早上一样吗?」 利吉姆又再次叹息。 他一想到翠兰今天早上畏惧的表情,就不由得心情低落。他原先想为自己前几天的粗鲁行为道歉,好好与她谈一谈,没想到现在连这件事也做不到了。 「说说看你知道了什么,随便什么都行。」 这时桑布扎的语气一转。 「说到这个,听说翠兰殿下昨天所穿的衣服和鞋子都不见了。」 「我也很在意鞋子的事。」 利吉姆一边咬着肥厚的牦牛肉,一边回想今早发生的事。 翠兰之所以会光着脚冲到走廊上,或许可以解释成是因为失去记忆,所以也不能责备将鞋子让给她穿的噶尔。 但是利吉姆仍对翠兰穿了噶尔的鞋这件事有点吃味,于是在回房后立刻往床底下瞧,但是床下并没有看到翠兰的鞋子。 「您是否想过,有可能是翠兰殿下对拉塞尔殿下做了什么。」 噶尔意想不到的发言,让利吉姆大感震惊。 「因为用剑攻击会溅血,所以才必须将衣服与鞋子处理掉,也有这种可能性吧?」 「简直无法想像,不可能会有这种事!」 桑布扎立刻坚决地予以否定。 「甫自长安返国的噶尔大人可能不了解翠兰殿下,但她绝对不可能会去伤害拉塞尔殿下,假设发生什么意外,她一定会急忙呼唤大夫的。」 「可是,拉塞尔殿下并非翠兰殿下的亲生孩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 「女人不都希望自己生下王的孩子,以便得到更高的地位」 「闭嘴!噶尔!!」 利吉姆怒吼的同时也捏碎了手中的杯子。 从他的手中滴落了三滴血于地毯上。 沉默有如涟漪一般,以利吉姆为起点在大厅中荡开。 然而,当沉默即将扩散到大厅边缘时,士兵们一个个开始从口中冒出小声的抗议。 「噶尔大人的说法也未免太」 「王妃殿下一直非常疼爱拉塞尔殿下。」 「她很喜欢小孩子。」 「圣寿大典的时候,她还和在下的女儿打招呼呢。」 「连佣人的孩子们都很崇拜王妃殿下呢。」 众人皆未正式起身发言,在未被要求表示意见的状况下就插入王与宰相的对话,原本是不被允许的行为,然而他们依然为翠兰辩护。 「你的假设完全没有根据。」 利吉姆低声下了结论后,舔了舔沾湿手掌的血,伤口不大,只有些微鲜血渗了出来。 当利吉姆一起身,士兵们也跟着站起来,但是利吉姆以手势制止他们,便离开了大厅, 接着他迈开脚步,直接前往翠兰的房间。 「我要进来啰,翠兰。」 利吉姆压低声音告知后,不等里头的人回应便掀起了门帘。 在火光摇曳的暗蜜色空间里有两个人影。 一个是翠兰,而另一个则是朱璎。 她们两人缓缓地抬起头,翠兰微张的双眼在火光照射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 「利吉姆殿下。」 「没关系,不用起身。」 利吉姆阻止了正想起床的翠兰,并且停在房间门口。 「身体状况还好吗?」 他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询问,然而翠兰竟意外用力地点着头。 「刚才琉珈殿下送来了汤药,带有花香的汤药很好喝,而且和早上比起来,我现在比较平静了。」 「嗯。」 「请问找到王太子殿下了吗?」 听到翠兰以这么见外的口气询问,利吉姆只能苦笑地回答: 「还没,明天也得一早就出去搜索。」 「无法帮上忙,真是非常抱歉。」 翠兰将头低了下去,她亮丽的头发因为这个动作而从肩膀滑落胸前。 利吉姆渴望能够用指尖撩起她的头发,不只这样,他更希望能抱着翠兰,他希望两人的身体能够紧密贴合,让他得以感受到翠兰的体温。 这么做的话,或许就可以抑制住那股担忧拉塞尔安危的焦虑。 然而他也明白,这对失去记忆的翠兰而言,只会加深她的痛苦。 在两天前的晚上,他就已经领悟到了这点。 即便透过肌肤的接触感受到对方,也无法就此解决所有的问题,倘若那时他体谅翠兰的心情,就该循序渐进的发间并引导她说出答案。 只可惜利吉姆实在不擅长表达感情。 因为最近翠兰总是用温柔的笑容回应他,所以他才会突然无言地予以强求 「那个利吉姆殿下,我可以说些话吗?」 在房内陷入沉默之际,朱璎有点拘谨地开口了。 利吉姆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利吉姆殿下还记得我以前占卜过古辛的下落吗?」 「当然记得,你为古辛的母亲占卜,藉此找到了古辛的遗体。」 「或许进行和那时一样的占卜,对寻找拉塞尔殿下会有帮助。」 身材娇小的优秀占卜师以认真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我想为利吉姆殿下占卜,以找出拉塞尔殿下所在之处。血缘关系就像一条无形的线,只要按照正确的步骤,或许就可以将这条线拉回来。」 「但是并不保证一定会成功,对吧?」 利吉姆压抑住起伏的情绪。 朱璎点了点头。 「拉塞尔殿下与我也相当亲近,而我相信他至今仍平安无事,只不过这对占卜者的心境而言,是很要不得的状态。」 「因为占卜结果会被感情左右吗?占卜过程也会花上不少时间吧?」 尽管朱璎占卜的准确度在王城内外都深获好评,但是若要占卜重大的问题时,就必须花上较长的时间,而且接受占卜者也被要求必须集中精神。 连朱璎自己都对结果存疑的占卜,究竟有没有花费长时间来进行的价值呢? 已经可以确定的是,带走拉塞尔的人是那个名叫亚香的侍女,无论她是独自犯案还是另有共犯,尽快追踪到她的去向才是上上之策。 更何况,利吉姆内心另有疑虑。 朱璎表示占卜的先决条件是相连的血脉,然而利吉姆并无法确定自己就是拉塞尔的亲生父亲;从得知前妻蒂卡儿怀孕的那一刻起,这个疑问就一直存在于他的心中。 但是翠兰轻易地打破了这个疑惑,原本打算默认这件事的利吉姆,觉得自己被翠兰的话拯救了。 但是,这份疑惑并未完全消除。 而此时的翠兰什么也没说,只是担心地听着他与朱璎的对话。 「还是算了。」 利吉姆边说边感到口中干渴不已。 朱璎也低下头,表示她知道了。 这一瞬间,利吉姆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个错误的决定。 无论如何,搜寻了一整天也依然找不到拉塞尔的下落。 「请您别担心。」 这时,翠兰小声地安慰他。 虽然口气听来有点戒慎恐惧,却让利吉姆在孤寂之中感到一丝慰藉。 她还在自己身边即便是失去了记忆。 「对了,这个」 利吉姆将手伸入怀中,拿出了好几朵花。 这是他在寻找拉塞尔途中休息时在原野上看 到的花,这让他忆起了拉塞尔与翠兰初次碰面的那一天,那时的翠兰因为还不习惯擦宿的生活而感到困扰,拉塞尔于是送了好几次花给她,翠兰总是会将花装饰在房内,毫不厌倦地欣赏着。 只不过,现在利吉姆拿出来的花早已经枯萎,不仅垂头丧气,连花瓣也掉得差不多了。 一整天被塞在温热的怀里,会变成这个模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利吉姆在沉默片刻后,还是下定决心走向翠兰、递出枯萎的花。这样的花理应拿去丢掉才对,但是利吉姆在心情上却无法这么做。 翠兰认真凝视着枯萎的花朵,然后望向利吉姆并问: 「这是要给我的吗?」 「对这是我在找拉塞尔途中看到的。」 「这花曾出现在我们的回忆中对吗?」 利吉姆默默地点头。 翠兰伸出双手接过花,并且好像在寻找什么似地凝视花朵。 看到翠兰有这样的反应,利吉姆着急地追问。 「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还是有哪里觉得不方便的?」 「没有。」 「那就好,好好休息吧。」 「是,晚安。」 翠兰向他低头致意。 她的声音带有些许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利吉姆想起了初识时的翠兰,然后怀着郁闷的心情转身离去。 第四章 深夜的暗杀者 隔天早上,翠兰在鸟鸣声中醒来。 在意识蒙眬的状态下睁开沉重的眼皮之后,一旁出现的是朱璎的睡脸。朱璎浓密的长卷发遮盖了她的容颜,而修长睫毛在线条柔软的脸颊上形成的阴影,让她散发出一种与稚嫩容貌相反的美艳。 翠兰心想,看来真的已经过了一年半呢。 只要她试图回想,明明两天前还待在掖庭宫的感觉就越发强烈,不过与吐蕃王的婚事是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决定的。 「翠兰小姐?您醒了啊?」 朱璎张开眼睛,声音听来尚未清醒。 翠兰向她道早安,然后下床走到地毯上。 直到现在,四周团团团住的石头墙壁还是令她喘不过气来,但是翠兰仍然告诉自己,事情就是这么一回事。 所谓婚姻,原本就代表着要进入别人的家庭。 跨越了名为婚礼的仪式之后,就要在完全不熟悉的地方度过剩余的人生,就算到婚礼当天才知道自己丈夫的模样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一想到这种有如抽奖般的婚配,就觉得翠兰的丈夫至少不是一个会让人『失望』的人。 昨天晚上利吉姆进入房间的时候,她原本担心他会不会又像早上那样说些莫名奇妙的话,然后用力抱住她,然而他选择谅解翠兰失去记忆的事实,并体贴地与她保持距离。 这一点令她又惊又喜。 但是同时她也感觉到自己失去记忆,也就意味着利吉姆最心爱的妻子消失了。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就是那位『妻子』,但是若彼此能互相体谅与扶持,对现在的情形多少能有点帮助。 翠兰梳妆打理好之后,与朱璎一同去用早膳。 席间除了可以看到噶尔、桑布扎、利吉姆与数名武将之外,工布王和琉珈也在场。噶尔面无表情,桑布扎则眨了下眼睛代替点头致意。 侍女引领翠兰来到利吉姆身旁的位置。 这时,坐在上位的工布王以沉稳的声音问候。 「您的身体好多了吗?」 「谢谢,不好意思让您担心了.」 翠兰露出微笑表示自己已经恢复精神,而这个动作似乎也令她心情上轻松不少。 然而,当她看到餐点之后,振奋的心情马上又沉了下去。 排列在桌巾上的是乳酪、奶油、牦奶以及小麦粉制成的烤饼;此外,还有佐以吐蕃特有蔬菜的少量肉类。 尽管翠兰昨天已经吃过这些吐蕃食物,不过她实在吃不惯。 虽然在长安也有小麦与乳制品,却不算是普遍的食材,翠兰也不曾因为觉得好吃而去品尝过。 即使这样,翠兰还是拿起了烤饼。 她不希望自己吃得心不甘情不愿,因此一口气咬了一大块,但是口味很咸的烤饼不只让她立刻感到口干舌燥,烤饼甚至还因而卡在喉咙里。 翠兰为了帮助下咽想喝些水,她并不想喝牦奶。 看到翠兰挣扎不已的模样,噶尔愕然地间道: 「您要不要喝点茶?」 朱璎听到这句话,随即抬起头来瞪着噶尔。 朱璎会以这种攻击性的态度对待他人,可说是相当罕见;利吉姆似乎也了解这一点,所以他看看噶尔又看向朱璎,然后问: 「怎么了吗?」 噶尔则是以泰然自若的神情回答: 「因为吐蕃没有产茶,所以我自长安带来了一些送给翠兰殿下。」 利吉姆又将视线移往翠兰身上。 「要喝茶的话,请侍女端热开水来就可以泡了,你还想要其他东西吗?」 「请问我可以出城吗?」 明知道利吉姆是在问她与食物有关的问题,但是翠兰却提出了其他要求,虽然她没有被禁止外出,但是由于王太子下落不明,连带使得翠兰的行动也受阻了。 利吉姆想了一下之后,莫可奈何地答应了。 「如果有护卫同行就可以。」 「可是,现在慧并不在。」 翠兰的这句话让众人的目光一下子集中到她身上,仿佛再次证明自己失去记忆一样,翠兰因而有些惊慌。 「因为听说我的护卫官去了西域」 「嗯,没错,慧目前不在,请别的士兵负责这件事吧。」 「可是这样一来,找寻王太子殿下的人手就会减少,我一个人不要紧的若您允许的话,请让我在外出时配剑匕 「万万不可。」 噶尔打断了翠兰的话。 「翠兰殿下目前的身心状况与平时不同,让情绪不稳圴人持剑太危险了,即便您在擦宿持续练剑,但那毕竟是在我们的领地内,如今在工布王的领地上表示希望带剑外出,正代表了您只是在佯装平静而已。」 噶尔的声音听来沉稳,却暗藏如针尖般的锐利。 可是,他的话并没有错。 翠兰失望地低下头去,利吉姆轻拍了下她放在膝上的双手。 「翠兰你和我一起来吧。」 「可是,您不是要去搜寻王太子殿下吗?」 「是啊,可是翠兰不也会骑马?」 「我会骑,不过我并不记得王太子殿下的模样,就如同噶尔大人说的,或许因为失去记忆之故,让我的判断力也变迟钝了,在这种状况下,就算让我一起搜寻也帮不上什么忙。」 听到翠兰的分析,利吉姆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你倒是挺会找理由来拒绝的嘛!不过,翠兰你不喜欢石造的城堡吧?到外头说不定可以想起什么喔。」 「好的,那么我愿意与您同行。」 翠兰以僵硬的声音回答,这让利吉姆不禁叹息。 「可以的话,不要用那么尊敬的语气回答,过去我们一直站在对等的立场,而且你和我说话的时候也都是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怎么可能?」 翠兰不可置信地低语。 就算自己再怎么日中无人,也不可能只喊丈夫的名字而不加敬称,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国之君;就算利吉姆纵容她这种态度,旁人应该也不会允许才对。 然而,坐在稍远位置的桑布扎也附和利吉姆的意见。 「这是真的,翠兰殿下叫利吉姆殿下时,一向只叫名字不加敬称。」 桑布扎面露苦笑又重复了一次:「是真的。」 翠兰再次望向利吉姆的容颜,此时他以看似愤怒又悲伤的复杂表情点了点头。 与利吉姆一同骑马出城的翠兰,没过多久便沉醉在工布的美景之中。 青翠的新生枝芽点缀着森林的颜色,群花也为草地染上了明亮的色彩。一望无垠的天空湛蓝无比,白色山峰也清晰可见,原野上的小鸟歌唱声令人心旷神怡,迎面吹拂的春风也相当柔暖舒适。 不过,现在并不是来踏青的。 利吉姆与士兵们都急快地骑着马,只要街道旁有村落便分头进行搜索,有时还踏入丛林中呼喊王太子的名字;如果发现了游牧者,就算距离再远也会骑马前去打听消息。 利吉姆对士兵们下达指示的身影,尽管年轻却充满了王者风范。 与他并肩而骑的翠兰,不时偷看着这位年轻的王。 尽管还是无法相信他就是自己的丈夫,但是利吉姆毫无疑问是位充满魅力的人物。 「你很在意这个吗?」 利吉姆注意到翠兰的视线,便指着自己坐骑的额饰询问。 他的疑问没有错。 利吉姆坐骑的额头上,有一个青铜材质、上头用黄金与土耳其石镶嵌成花鸟图案的额饰,和前些日子祖父母送给翠兰的梳子几乎一模一样。 「这是你在吐蕃迎接第一个新年时送给我的。」 「我送的吗?」 「对那时你说正因为这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才送给我。」 翠兰斜眼望向马的额饰,心里觉得不敢相信。 她并不觉得利吉姆说的是谎言;然而另一方面,她觉得将额饰送给利吉姆的,似乎是自己所不知道的『某个人』。 整个上午,翠兰都跟着利吉姆等人四处奔驰。 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也开始感到疲劳了。 再加上现在她的周围全是吐蕃人,这是理所当然,不过奇怪的是居然会令她感到不安,尽管越来越多的事实随着时间经过显露在眼前,翠兰却仍旧觉得自己宛若超越了时空、迷失在异世界里。 如今,拉紧神经的线可能断掉了。 而翠兰的困惑这时以最差劲的方式呈现出来,当她过河时,不小心从马背上望向水面,结果造成一阵头昏目眩,因而跌下了马。 这一摔让水花溅得半天高,士兵们连忙冲过来扶她。 翠兰从头到脚都湿透了。 「翠兰,没受伤吧?」 待翠兰上岸之后,利吉姆下马走过来表示关心。 翠兰恭敬地表示自己没事,但是随即又换成一般的口气再度回答,不过她可能还是觉得不妥,所以又以拘谨的口吻重新再说了一次自己没事。 利吉姆脱下自己的上衣交给她。 「披上这个吧。」 「请无须费心,反正我的上衣也湿透了。」 「衣服马上就会干,但如果翠兰感冒就糟了。」 利吉姆不顾翠兰的反对,坚持用上衣裹住她的身体,然后命士兵生火。 士兵们其实早已开始动作了。 翠兰对他们的效率感到佩服,不过依然慌张地说: 「不要紧,我回城去吧。」 「反正快要吃午饭了,你就留下来。」 利吉姆干脆地回答,让翠兰无法反驳。 她只好无奈地坐到火堆旁,利吉姆将她留在原地,然后带着两只狗消失在丛林之中,好几名士兵也跟着他前去。 没过多久,稍远处的林子里发出声响,然后传来了士兵们「喔喔~~」的呼喊声。 回到火堆旁的利吉姆,此时手上多了两只兔子。 翠兰烘干衣服、用完午膳后,在乌摩的护卫下回到马厩,翠兰将马交给年轻的马夫之后便返回城中。 午后的中庭内全无人影,唯一听见的是鸟儿悠闲的鸣唱。 好像整座城都睡着了,正当翠兰这么想的时候 树林的另一端传来了争吵声。 翠兰立即前去一探究竟,结果看到一棵低矮的果树下有两个人影。 其中一位是工布王。 另一人是一个年约二十五岁左右的高大青年,他有着浅黑色的肌肤与一张瘦脸,眼神如老鹰般锐利,还有个削瘦的鹰勾鼻,微凸的尖细下巴加上唇瓣肥厚的小型嘴巴,予人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这名青年正靠着城的外墙站着。 工布王则揪住了他的衣襟。 这画面看起来很像矮小的工布王努力想攀住对方一样,他那带有斑点的苍老手指颤抖不已,情绪似乎相当激动。 相对的,青年则是一脸从容自在的笑着,还以冷酷的眼神低视着工布王。 这时工布王突然怒吼了起来。 翠兰听到他吼的是我要毁了你。 紧接着,青年的眼睛向上一吊,然后粗鲁地推了工布王一把。 他看也不看跌倒在地的工布王,便掉头走向马厩。 工布王跄跟地试图起身,并用双手抓住了王城的外墙,但是随即又紧抓着自己的胸口,并浮现出痛苦不已的表情,最后缓缓地跪了下去。 「工布王殿下!」 翠兰自林子里飞奔而出,确认工布王低垂下去的脸。 只见工布王满是皱纹的额头冒出汗水,整张脸也扭曲变形。 「您怎么了!?」 翠兰压低音量问,而工布王勉强露出了虚弱的笑容。 「没事,不要紧,只是心脏有点」 翠兰随即注意到,原来工布王有心脏方面的毛病。 她祖父的心脏也不好,然而还不曾像这样严重发作过。 她扶起快要倒下的工布王,并且大声疾呼卫兵,卫兵旋即赶过来将工布王抱起。 「带他回房,注意尽量不要摇晃到他的身体。」 卫兵点头,然后紧张地迈开步伐快速进城。 翠兰抢先一步跑回城内,随意找了一名侍女并且迅速吩咐。 「工布王殿下病倒了,请告知琉珈殿下,然后送热开水到工布王的房里去。」 「啊、不得了啦!」 中年侍女一阵惊呼,然后慌忙地跑向王城深处。 工布王被送进房后,侍女们立即开始暖房。 在热水送进房间,并擦拭掉工布王额头上的汗水后,没过多久,琉珈也捧着汤药进来。她脸色几乎和工布王一样苍白地奔向床边,而侍女协助扶起工布王以方便她伺候父亲服药。 虽然房内忙碌动作着,却依然相当安静,只听得到工布王咽下汤药的声音。 侍女喘了一口气,再次搀扶工布王让他躺好。 看来危机应该已经过去了。 翠兰看了一眼憔悴不已的工布王,然后默默地退出房间。 翠兰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朱璎却不在房里。 她询问走廊上的侍女,得知朱璎和桑布扎在一起。 翠兰心想,既然如此不如前往马厩,于是她换了件衣服后再度步出房间。与祖父母同住的时候,她的工作是负责代替进出祖父母家的商人照顾他们的马匹;所以,她认为现在去马厩帮忙照料马匹应该可以让心情平静下来。 不过待她来到中庭之后,这次却换成马厩那里出现了骚动 翠兰冲了过去,结果看到马厩前方的草地上有数名士兵,他们手持着剑或长枪围成了一个半圆形。 位于圆心处的则是乌摩。 它的脚下有一个人仰躺在地。 是刚才和工布王说话的那名青年。 乌摩的头朝下,拼命地嗅着青年的肩膀一带。 青年一脸苍白地平躺在地,当乌摩的鼻尖碰到他的下巴与脖子时,更是露出一副悲壮到快要死掉的表情。 他恐怕很讨厌狗吧。 可是,乌摩既没有发出警告的低吠声,也不像是要咬人。 但是他却没办法赶走它,也无法起身。 周围的士兵们不知为何也袖手旁观,光是站在一旁望着乌摩的举动。 「这这只狗」 青年以与他甚不相符的声音呻吟着。 翠兰请附近的马失去取皮绳过来。 马夫立刻拿来挂在马厩墙上的绳子。 翠兰毫不犹疑地靠近乌摩,只说了一句话便在它的脖子上套住皮绳。 「乖,别这样。」 乌摩乖乖地听从了翠兰的命令,但是它好像想表达什么似地抬头望着翠兰,接着又立刻将视线转回青年身上。 翠兰真想明白隐藏在乌摩那咖啡色眼珠下的意思。 可是不透过言语终究无法了解,看到翠兰与乌摩的互动,士兵们也不再团团围住,最旁边的一名年轻士兵接过了翠兰手中的皮绳。 乌摩被带离后,青年才总算得以起身。 刚才他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现在却是满面通红。 他起身之后,不发一语地拍掉衣服上的泥土,士兵 们也安静地解散了。 「没有受伤吧?」 翠兰一间,青年便以恶狠狠的眼神瞪着她。 「用不着担心,我只是对狗没辄,狗本身应该也明白可以向谁虚张声势,看来它似乎没胆子咬我。」 「会不会是您身上沾了什么会引起狗注意的味道呢?」 翠兰问的时候没有想太多,但是青年听到这句话之后脸色随即骤变。 「味道是指?」 「譬如像肉或血之类的味道。」 「这样的话,可能是狩猎时留下的气味吧。」 青年一脸憎恶地回答道,然后挑起半边眉凝视着翠兰。 「听闻王妃殿下得了失忆症,敢问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我记不得离开长安之后的事了。」 「既然如此,就这样忘掉一切或许比较好吧。」 青年的小型嘴上扬露出笑容,然后以阴沉的口气继续说: 「拉塞尔殿下失踪的前一晚,利吉姆殿下于寒舍过夜,就如同当初邀约时所保证的,我让他充分享受了醇酒、美食和美女。j 「好像是这样吧。」 翠兰想起朱璎告诉她的话并点了点头。 翠兰望着他心想,王太子消失的前一天晚上,利吉姆似乎是留在工布辅佐官库珊的宅邸内,既然如此,那这位青年就是库珊啰? 翠兰的眼神令库珊有点心虚,但是他随即又以挖苦的口吻继续说着: 「利吉姆殿下似乎很中意我所准备的美女呢。」 「是吗?那很好啊。」 「您没有意见?」 「这有什么问题吗?」 翠兰的反问让库珊皱起眉头。 如果朱璎或是桑布扎在场的话,恐怕会捧腹大笑、然后告诉翠兰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他是想要激起翠兰的嫉妒心。 然而,翠兰却只是听着他的话而已。 毕竟现在的翠兰没有吃醋的理由。 吐蕃王肩负着必须延续王室香火的义务,所以就算拥有侧室也不奇怪。 在大唐帝国,地位崇高的男性大多有妾,其中又以皇帝为最。 具有皇帝妃妾身分的人多达一百二十二位,而若将照顾这些妃妾的宫女也算在内,那么侧室的人数恐怕将近三千名。 而皇帝的妃妾们全都集中在皇城里。 在一般家庭中,都是由正房夫人来照顾侧室的。 「莫非库珊大人是希望我对那名女性做些什么吗?」 库珊加以否定,然后厌恶地拍了拍沾到乌摩唾液的肩膀。 「现在我们所聊的事,劝您最好不要对利吉姆殿下讲,那只狗做的好事也一样,都没有必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库珊鞠躬告辞后便离开了。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翠兰才想起应该顺便问他工布王的事才对。 乌摩引起的骚动平息之后,翠兰在马厩里待了一会儿。 她帮忙将塞在马蹄上的马粪挖出来,还用稻草擦拭它们的身体,梳理马匹的鬃毛与尾巴、并将它们身上的脏污去掉之后,马儿们全都焕然一新,变得闪闪发亮。 「您差不多该回城堡里去了。」 年迈的马夫一边眺望西方的天空,一边说着。 太阳已经西斜,稀落的云朵染上了红晕。 翠兰向马夫们道谢之后便返回城内,回房前她先去造访了工布王的房间,因为她想知道工布王的病况。 当她来到房外,正好有位侍女抱着桶子出来。 侍女表示工布王正在睡觉,然后让翠兰进到里头。 此时,房内充满了红色的光线。 从小窗射进来的夕阳余晖拉得冗长,一路延展到对面的墙上。 工布王躺在床上,身子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天花板。 他看起来好像失去了意识,但是眼睛却是张开的。 不过,当翠兰出声唤他之后,工布王旋即转头过来;他缓缓起身时,仿佛可以听到关节摩擦的声音,接着,他以嘶哑的声音低吟:「王妃殿下。」 「请您躺着就好。」 翠兰伸手扶他躺好。 当她靠近工布王的耳边说话时,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声,那声音宛如吹进山谷的风声一般,而他瘫在毛毯上的手毫无力量,仿佛没有血液流过的枯木。 「不好意思。」 翠兰将工布王的手放进毛毯里,然后摸摸他的脚。 长了疮的纤细双脚就像冰块一样冰冷不已。 翠兰开始揉起他冰冷的脚,她想起每当祖父经历过心脏宛如纠结成一团的剧痛之后,总会抱怨手脚的末稍都麻痹迟钝了。 大夫说过,这时只要轻揉就能促进血液循环,缓和麻痹感。 翠兰也时常为祖父揉脚。 只要一想到这么做就能稍微帮助工布王,原本涌上心头的泄气感也在不知不觉中消失殆尽了。 「若被利吉姆殿下知道我受到王妃殿下如此贴心的照顾,我恐怕会人头落地喔。╘ 工布王打趣的话把翠兰逗笑了。 「哎呀,这可不是开玩笑喔!利吉姆殿下对王妃殿下的宠爱程度可是非同小可,今早您应该是与利吉姆殿下在一起吧?」 「是的,午膳时我享用了他抓来的兔子。」 「怎么会送给您这种毫无情趣的礼物啊!!」 工布王也笑了。 翠兰则边笑边说: 「我很喜欢兔肉。」 「原来如此,利吉姆殿下的确很清楚。」 是这样子吗?翠兰渐渐理解了。 因为她失去了记忆,所以不禁认为对方也和自己一样不记得以前的事,然而利吉姆却为了不爱吃乳酪和烤饼等食物的翠兰,抓来她喜欢吃的兔子。 「对了,王妃殿下住在这里有没有觉得不便的地方?」 「不,没有什么特别的」 翠兰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她忽然想起某件事,于是问道: 「有人和我提到利吉姆殿下中意某位女性,但是我不知该如何对应,关于这件事该找谁商量比较好呢?」 话才说完,工布王便露出讶异的表情。 翠兰担心自己是否刺激到他了,但是工布王闷哼了一声,并用满是皱纹的眼皮下方那双圆润的眼睛凝视着她。 「虽然我不清楚是谁向您说这种事的,但请您无须理会。吐蕃并不时兴迎娶众多妻妾,王室更不会如此,因为将来会造成很多麻烦。」 「这样会引起什么问题呢?」 「吐蕃传统是由母系亲戚来照顾、管教孩子的,这在王族里也一样;也就是说,产下工之子嗣的王妃,其亲戚比起身分原本就属于王族的父系亲戚,在政治上拥有更强力的发言权,正因如此,往后有可能会造成政治上的混乱。」 「这不就是干政吗?」 翠兰惊讶地回问,而工布王对她点点头。 「母系亲戚的地位被认为拥有其正当性。」 他以谨慎的语气继续说下去: 「利吉姆殿下曾迎娶位于雅隆北方之地岩波(注lp171)的公主蒂卡儿为妻,岩波过去被利吉姆殿下的祖父并吞,但该地的人民略有反抗;松赞干布王为了安抚岩波人民,所以才要利吉姆殿下娶当地公主为妻。」 然而工布王接下来的话,又反驳了先前的说法。 「可是我认为松赞干布王还有其他目的,岩波王的血脉多为女性,所以即便蒂卡儿殿下生下孩子,她的家族里也没有人会来干预政治。」 「而为了防止母系亲属干政」 「是的,噶 尔大人成了照管蒂卡儿殿下的监护人」 工布王干笑起来。 「松赞˙干布王的手法刚中带柔,就连他自己所娶的妃子,也全都是与政治保有一定距离之人,利吉姆殿下之母的祖父虽然曾任宰相一职,但也因谋反之名而被诛杀了。」 「担任宰相的人居然谋反?」 「在主权与基础皆尚未稳固的国家里,就连宰相也可能成为王的敌人。事实上,当松赞˙干布王即位之后,国家便陷入了混乱,各地的小工并不认同年轻的松赞干布王成为吐蕃领导者,最后松赞干布王则将这些不愿配合的人以前所未闻的残酷方式除掉了。」 工布王眯起眼睛,仿佛望向远方一般。 翠兰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停下为他揉脚的动作,但是她为了不打断工布王的情绪,就继续将已停止动作的手放在他脚上。 此时工布王从脚底到腿部,正好也都保持在舒适的温度。 「吐蕃有三位特别的『王』,其中包括工布王也就是在下╮还有娘布王以及吐谷浑王。不过在以前,吐谷浑王并未包含在内,而是塔布王被列入其中。∟ 「是地位被吐谷浑王取代了吗?」 「不,是被歼灭了。在松赞˙干布王即位时,我与娘布王便因为领悟到他的政治力量,因此完全站在旁观的立场,但是塔布王却反抗他,所以塔布就被消灭了。」 「那塔布王的血脉」 「全族无一幸免,就连女儿也全被杀害了,如此恐怖的手法」 工布王皱起眉头,呻吟了一声并用手压住胸口。 看到他的身体缩成一团,翠兰连忙揉起他的肩膀,她本想叫人来,但是工布王却抓住她的手、阻止她离开。 「请等一下,我不要紧。」 「可是!!」 「求您听到最后。」 工布王的话让翠兰了解到,他们现在并非只是普通谈话而已。 「您想说什么呢?」 翠兰问着,而工布王发紫的嘴唇抖了起来。 「琉珈我想请您保护我的女儿;我明知王妃殿下本身也被失忆症所苦,因此不应该强求您,但我实在没有其他人选可以拜托了。」 工布王微微咳了几下,然后以手指擦拭嘴角。 「松赞˙干布王高深莫测、难以捉摸,我从未强出头或表示任何一点反对的意见,我一直都努力让自己的存在像烈日下的火光一样微不足道,因为我实在太懦弱了!如此软弱的我就只有琉珈一个孩子,而且我还为自己的妻子和琉珈带来了痛苦。」 「工布王殿下」 「如果一切都能平安落幕就好了,可是拉塞尔殿下现在行踪不明,再这样下去的话,工布说不定会被追究责任,万一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希望您能向利吉姆殿下说情。」 「可是,光凭我的意见」 「没这回事。」 工布王以信心满满的眼神抬头仰望翠兰。 「只要是王妃殿下说的话,利吉姆殿下一定会听的。」 可是翠兰在心中反覆思索着。 这是身为领导者、抑或是领导者之妻都不应作出的行为,当然,如果琉珈是无辜的,那么翠兰就可以保护她,但是若她是以工布王之女的身分被追究责任,恐怕就没有翠兰开口的余地了。 「我会试着去帮助琉珈殿下。」 翠兰给予了模拟两可的回答。 她认为这样应该就足以将她的意思传达给工布王了。 工布王慢慢地露出微笑,然后再度躺下去。 一阵长长的叹息之后,瘦小又年迈的工布王沉沉睡去,并发出微弱的呼吸声。 躲在起居室门帘后头的琉珈,听见了翠兰与父亲的对话。 她原先为了熬煮汤药而暂时离开,没想到端着药回来时,翠兰与父亲正在谈话。她知道不该偷听的,可是双脚就像被缝在地上一样动不了。 父亲的每一句话都让她心脏剧跳到几近痛楚。 难不成,父亲知道自己所犯下的罪行吗 但是她并没有闲暇来考虑这件事的可能性,因为在她听到翠兰劝父亲休息之后,接下来寝室内就传出放下皮革窗帘、关上窗户的声音。 琉珈慌张地想跑出起居室,但是想了一下之后,决定蹲在衣箱前面。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她回避了两人的对话,一直在这里整理衣服。 翠兰从寝室走出来,因为注意到琉珈而停下脚步。 「琉珈殿下,您在这里啊?」 「是的,因为看你们聊得正起劲,所以我就在这里整理东西。」 结果翠兰低下了眉眼,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 「我本是想来探病,没想到却让工布王殿下更累了。」 「请您别放在心上。」 琉珈努力挤出笑容。 「多亏您发现父亲病发。」 「其实工布王殿下在发作前曾和库珊大人说话,库珊大人虽然没有对他施暴,不过还请小心他比较好。」 「谢谢您的忠告。」 待翠兰离开之后,琉珈立即冲进寝室。 她的父亲正在熟睡。 父亲一直就是个身形瘦小的人,睡着之后又更显渺小了。 无论是他额头上的皱纹、肌肉下垂的脸颊,还是吐出细微气息的干燥紫色嘴唇,全都加深了琉珈的悲哀,而且令她忧郁不已。 好累 一股深深的叹息自体内深处升起。 自从施行了『魔术之卵』以来,她就未能安心入睡。 只要一想到被掳走的拉塞尔的安危、翠兰丧失记忆之后的情况,还有当自己所犯的罪被揭发后会有什么样的审判,她就心情激动至无法入眠。 琉珈颓丧地瘫坐在地毯上,然后将头靠在床边。 脸颊碰触到的毛毯,既柔软又冰冷。 这股冰冷的感觉让她忆起了小时候的事,母亲从未睡在她身边,也不允许奶妈陪伴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 你是工布王的女儿 母亲总是重覆着这句话。 琉珈是吐蕃国内特别的『王』之女儿,所以母亲希望她能拥有与这个身分相衬的气质与智慧,同时却又总是哀叹她的容貌丑陋;而琉珈具备魔术师资质这件事,也同样令母亲烦恼不已。 不过,是否具备魔术师的资质并非她本人能够决定的;而且发现精灵留下的痕迹却不加以祭拜处理,就等同于丢下倒地的病人逃跑一样。 话说回来,刚才库珊和父亲说了些什么? 琉珈用昏沉沉的头脑想着。 她并不喜欢库珊。 库珊总是喜欢高谈阔论,却会在最重要的时候逃走,攻打松州的时候也一样,他提倡吐蕃男子都应该成为战士,自己却以生病为藉口没有加入军队。 琉珈知道他在装病。 因为当她前去森林摘药草的时候,看到本该卧病在床的库珊正进行打猎,库珊也发现她,并且毫不迟疑地将弓箭瞄准她。 不过在短暂的犹豫过后,他默默地骑马离开了。 那时,琉珈认为库珊的举动是因为将自己误认为猎物。 但是实际上,他说不定想杀琉珈灭口。 库珊从以前开始就是这么蛮横,他不但会将让自己摔落的马射死,还会殴打对自己一些不当行为有异议的奴仆。 将幼犬扔进龙女之渊的人也是库珊,因为他讨厌狗,而这么做是为了报复对他吠叫的那只母狗。 但是琉珈并没有去救那只小狗,而是在一旁看着它淹死,因为她害怕被库珊反击,而不敢表达自己的意见。 琉珈一向都是如此。 她没办法主动与他人侃侃而谈. 能让她自由自在说话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瑟拉德,但是他已经不在了。 因为亚香说的话总是令她很愉快,所以才会造成如今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虽然她只是想让利吉姆尝到一点苦头,可是若再这样下去,父亲和这个国家都会被严重波及。 琉珈拼命地想着办法,却想不出该如何避免这些事发生。 好累喔 琉珈闭上眼睛。 她真希望自己就这样不再醒来 翠兰与朱璎两人共进晚膳,并讨论下午发生的事。 而翠兰最在意的,莫过于工布王那时喊出『我要毁了你』这句话。 为什么他会对库珊如此愤怒呢?下午翠兰与工布王谈话的时候,好几次都想问他,但是又害怕会因此让工布王激动起来,所以直到最后都没问出口。 「希望不是和王太子殿下的失踪有关。」 朱璎点点头,对翠兰的自言自语表示同意。 「乌摩的举动也令人在意,耶布立姆的话还说得过去,不过乌摩不大可能会去戏弄不认识的人。」 「尽管如此,怀疑库珊大人也不妥」 翠兰与朱璎看着彼此。 「要不要和利吉姆殿下商量一下呢?」 「说得也是,我去找利吉姆殿下谈谈吧。」 翠兰接受朱璎提议,在等待利吉姆回城时又稍微和她闲聊了一下,途中她看了好几次窗外,终于看到有一小群人举着火把逐渐靠近王城。 过了一会儿之后,翠兰前往利吉姆的房间。 不过,利吉姆似乎还没回来。 虽然他们的房间在同一层楼,但是一直跑来确认利吉姆是否已经回房也有点麻烦,于是翠兰走向噶尔的房间。 噶尔的房间位在一楼,房内似乎有人在。 「噶尔大人,可以打扰一下吗?」 翠兰从起居室出声问他,然后掀起通往寝室的布帘。 寝室内相当明亮。 里头点了很多盏灯,火光照亮了正在专心阅读木简的噶尔,此时房内放置了数十卷木简,而上头写的全是翠兰未曾看过的文字。 「噶尔大人?」 翠兰再度出声叫他,噶尔冷静地抬起头,看来完全没被吓到。 摇晃的灯火在他脸上形成了阴影,让人更加感受到他的深虑与冷漠。 「您在这种时间独自前来实在是不智之举哪。」 「我有点事想与你商量。」 「既然如此,请您命令卫兵来叫我出去。」 噶尔十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闭上双眼用手指揉着眉间。 「只要您在这里尖叫一声,我立刻会遭到处罚的。」 「尖叫?为什么我要尖叫?」 「过去曾有女性用这种方法将我逼到穷途末路。」 「喔?原来可以用尖叫对付噶尔大人啊!」 噶尔因为翠兰的低语而露出不悦的表情。 「倘若臣下对王族做出无礼之举的话就会遭到重罚。」 不过,噶尔无意对翠兰做出无礼的举动,翠兰也不打算和他开玩笑,她心不在焉地听着他的话,然后望向木简。 上头所记载的文字与汉文不同,看起来像记号又像花纹。 「那是梵文,是天竺的文字。」 噶尔冷冷地说。 「嗯。」翠兰出声回应。 「听说吐蕃没有文字。」 「现在有了。」 「可是,这不是天竺的文字吗?」 翠兰弯腰摸了摸放在床上的木简,然后抬头询问噶尔。 「是的,这是吐蕃文字刚创造出来不久后的记录。」 「刚创造出来不久后?那为何不用吐蕃文字写呢?」 「因为将吐蕃文字推行到各地需要时间,而且到目前为止也尚未完全普及,这还真多亏了桑布扎大人的从容不迫哪!」 头一次听到噶尔发牢骚的翠兰,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这似乎惹毛了噶尔,他没好气地问: 「请问您要与我商量什么事?」 「啊嗯,是工布王的事。」 翠兰将她在下午的所见所闻,尽可能以客观的方式说给噶尔听。 没想到噶尔非常认真地听着,而且在翠兰说完之后,还询问她的看法。 「关于这件事,翠兰殿下有什么想法?」 翠兰思考了一阵,最后提出了一个猜测。 「这次诱拐皇太子的事件,说不定是为了将工布王殿下逼至绝境。」 「为何您会这么认为?」 「这样想可能太过单纯,不过我认为最大的受害者是工布王殿下。」 「喔?不是利吉姆殿下吗?」 噶尔冷笑起来,但是又立即收起了这种玩笑般的态度。 翠兰努力思索着,然后说出让她这么认为的理由。 「倘若不顾虑到利吉姆殿下的私人情感,即便王太子殿下消失了,对吐蕃应该也不是绝对的损失。我听说王太子殿下生母的亲属,也就是蒂卡儿殿下的娘家那边,并没有人可以监护王太子,但是,工布王却有可能因为在自己的领地上发生这么一件大事而被追究责任,而且他的心脏又不好。」 「因为工布内部也不团结。」 噶尔摊开木简,发出啪啦啪啦的声响。 「上头有提及关于王太子殿下行踪的事吗?」 「很遗憾,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出现可疑的人物,但有几个人可能有问题,况且从外头为琉珈殿下招赘,似乎也引起了不小的反对声浪。」 说到这里,噶尔脸上浮现出不带任何感情可言的笑容。 「对了,我知道您是皇帝的养女喔。」 噶尔冰冷的声音,宛若锐利的刀刃般刺进翠兰的耳朵。 因为他的话实在太过尖锐了,让翠兰一时说不出话来。等她回过神来,才发现在火光照映下的噶尔一直凝视着自己。 「虽然桑布扎大人曾经说过,受到惊吓有可能会让记忆回复,不过这种程度的惊吓看来还是不够。」 「这是利吉姆殿下告诉你的吗?╘ 听到翠兰这么问,噶尔浮出一抹浅笑。 一注意到他的眼睛深处藏有危险的光芒,翠兰马上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利吉姆殿下也知情吗?」 噶尔停顿了一下,翠兰连忙摇头否定。 「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不过,你的侍女应该还记得吧,因为利吉姆殿下与你共同守护着这个秘密,一起幸福地生活着。」 噶尔继续说着。 「当然,我想也有这种可能性,利吉姆殿下对您的态度是我从未见过的,他并非一个如此没有气魄的人,利吉姆殿下过去一直都是淡然地尽义务,而且别无所求。」 翠兰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拼命撑住发昏的头脑。 正如噶尔所言,朱璎曾经说过利吉姆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而且那时她还提醒过翠兰,除了桑布扎之外并没有其他大臣知道这件事;没想到,自己还是在头脑混乱之下疏忽了,居然自己说出必须死守的秘密。 「噶尔大人是从哪儿听来的呢?」 「是和您一样身为皇帝养女的某位女性告诉我的。」 噶尔以试探性的眼神看着翠兰。 「您应该记得我被慰留在长安一事吧?在您所遗忘的这一年半光阴里,我待在长安生活,皇帝欲赐我官位、房舍与妻子,而准备要赐给我作为妻子的那名女性就是 皇帝的养女。」 「是公主吗?」 「她叫做琅邪公主。」 噶尔的嘴角扬起讽刺的笑容。 「她真是个相当老实的女孩呢!当我拒绝娶她之后,她怒斥我是野蛮人,还告诉我很多事情。譬如她虽然是皇帝的外孙,但依然是一名嫁去蛮夷之地实在太可惜的高贵女性,她还说吐蕃王也娶了皇帝的养女,所以叫我最好是心怀感激地接受皇帝的好意等等。」 噶尔那轻蔑的口气让翠兰头晕目眩。 为什么皇帝不、为什么琅邪公主身边的人不阻止她说出这些话呢? 「然后呢?」 翠兰低声询问,让噶尔露出惊讶的表情。 「您想知道什么?」 「噶尔大人没有向皇上说了什么吗?」 「我什么也没说,毕竟我没有立场表示吐蕃不要皇帝的养女,尽管为了继续交涉而必须想出别的方法,但紧咬皇帝一个人也没有意义。」 这时噶尔换上了认真的表情,窥视着翠兰的反应。 「只不过,若您是皇帝派来的刺探者就糟了。」 「我!?」 「没错,皇帝亟欲了解吐蕃的国情,就算不是为了征服吐蕃,应该也是为了国防上的需求以及为了解决吐谷浑的问题吧。」 「我才不是刺探者!!」 噶尔用拳头抵着嘴角,斜眼望向翠兰。 「如果您说的是事实,那看来大唐帝国的皇帝头脑并不灵光。」 「什么意思?」 「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 噶尔的口气忽然变得不悦,然后皱起眉头将翠兰赶出房外。 被他推到昏暗走廊上的翠兰,一时之间只能茫然地伫立在黑暗之中。 她摇摇晃晃地走到城外。 他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噶尔的话实在造成太大的冲击了,总之,翠兰希望先让头脑冷静下来。 现在天色阴暗无光,王城外头被黑暗笼罩着,不过四处都点有火把,这时忽然有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掠过火光,往马厩的方向去了。 翠兰觉得可疑,因此也跟了过去。 来到马厩之后,马夫正在喂食乌摩与耶布立姆,但是两只狗似乎都不大喜欢倒在铁碗里的食物,它们完全无视马夫的存在继续睡觉;偶尔会将眼神往上瞄,可是趴在前脚上的头却一动也不动。 不过当翠兰走进来之后,狗儿与马夫的视线则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怎么了?它们不吃东西吗?」 「是的,这可是相当好的食物呢」 马夫以责备的眼神望向两只狗。 乌摩打着呵欠,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耶布立姆则站起来对翠兰猛摇尾巴。 「为什么不吃呢?」 就算翠兰问它们也得不到明确的答案。 她心想,如果狗儿们会说话就好了。 就在这时,原本悠哉的两只狗忽然发出低鸣。 它们紧盯着外面的黑暗,压下头并露出牙齿警戒。 翠兰循着它们所看的方向望过去,惊觉在仅距二千步距离之处的丛林里,有个白色的块状物体正盯着他们。 块状物是白鸟的脸。 不过那并非普通的鸟类,因为鸟喙占了脸的一半、还露出一排细长的牙齿,而往上吊的眼睛红得如同火焰一般。 马夫倒吸了一口气,吓得当场跌坐在地上。 而乌摩与耶布立姆也开始高声吠叫。 眼前的光景让翠兰忽然间不知所措。 无论怎么看,自丛林向这里偷看的那张脸都像是面具。 是谁,又是因为什么目的,要在晚上戴着面具呢? 她的疑惑马上就被解开了,因为带着面具的人在丛林里架起弓箭,而且箭头还瞄准了翠兰等人。 乌摩与耶布立姆开始狂吠,激动得连唾液都四处飞散。 栓住它们的皮绳也被拉长至极限。 翠兰立刻抓起装有食物的铁碗扔了过去。 对方也在同时放箭。 结果箭摇摇晃晃地飞来,最后仅斜斜地刺中了翠兰前方的地面。 相对的,翠兰扔出去的铁碗则命中了对方的头,碗中的食物则是散落了一地。 呜!那个人发出一声微弱的惨叫,然后倒在丛林里。 翠兰抓起挂在墙上的镰刀,想赶往对方倒下之处。 但是马夫抓住她的脚踝大喊着不能过去,还无力起身的马夫以不容妥协的表情阻止翠兰。 「太危险了!!您不能去!!」 「可是」翠兰试着反驳,但是情绪激动的马夫完全听不进去。 就在这时,听到骚动声的卫兵冲进了马厩。 翠兰告诉他们丛林那头有持着弓箭的敌人,于是数名卫兵随即赶过去,但是他们立刻就回来了,手里仅拿着上面有裂痕的鸟脸面具与铁碗。 乌摩与耶布立姆也停止了吠叫。 翠兰弯下身来摸摸它们的头。 为了寻找偷袭者的下落,士兵们从待命之处被叫了过来。手持火把的士兵开始徒步调查马厩与王城周围。 途中,利吉姆正好结束王太子的搜索工作回来。 「发生什么事了!?」 负责指挥的卫兵向讶异的利吉姆说明了大致情形。 话一听完,利吉姆立刻瞪着翠兰。 「翠兰」 翠兰低着头应声,然后站起身。 没想到,利吉姆居然粗鲁地抓住了她的双手,让翠兰不禁往后缩起身子,利吉姆紧接着在她耳边发出雷鸣般的怒吼。 「你这个!!你这个悍妇!」 「那是因为有人袭击狗儿,用箭射向被拴住的狗儿,实在是太卑鄙了」 「这与那件事无关!」 利吉姆依旧抓着翠兰的手,前后摇晃着她。 「你总是这样!!净做些危险的事,最后再说些什么自己没事所以不要紧的话!」 「你就算不用吼的我也听得到!」 翠兰忍不住怒骂回去。 「虽然你说我『总是这样气可是我也不晓得啊!!因为」 数天前她明明还在掖庭宫里的,但是当她惊醒过来之后,人却已经到了吐蕃,而且王太子还下落不明,噶尔甚至知道自己是『冒牌』公主。 『冒牌』公主 这个最需要守护、最令她提心吊胆的秘密,居然从自己口中泄露了出去,光是这样就已经让她够心烦意乱了,利吉姆却完全不听解释就怒斥她。 当然翠兰也知道他是在担心自己,但是对翠兰而言,这样的态度就像是完全否定了『现在的她』,无论是被紧抓住的手所感到的痛楚,或是毫不留情地敲打着耳膜的怒声,全都像是在责备自己。 就算这是她的多心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与孤独向她袭来。 眼泪同时也掉了出来,虽然她并不想在人前哭泣,但是泪水却无法止住,眼泪传到脸颊上的温度令翠兰生厌,所以她只好咬紧嘴唇、低下头去。 「翠兰」 利吉姆低声唤她,紧接着由侧面将她抱了起来。 翠兰连忙抓住他的上衣,并将原本控制住喉咙的啜泣声吞了回去,原先无法自己停止的泪水,也因为惊吓的关系瞬间止住了。 「好了,乖乖待在这儿。」 利吉姆简短地对两只狗儿这么命令,便轻松地将翠兰抱走。 他带着翠兰离开站满卫兵的马厩,来到中庭的营火旁,然后在抱着翠兰的状态下拔出腰间的剑,利吉姆将剑握在手中并靠着城墙坐下,翠 兰就这样坐在他的膝盖上,而他轻晃翠兰的肩膀并以平静的声音说: 「想哭就尽管哭吧。」 翠兰忽然间楞住了。 早在被抱起来的时候,泪水就消失在喉咙深处了。 然而,利吉姆现在却叫她哭。 这是命令吗? 「怎么了?不哭了吗?」 「已经不要紧了,对不起。」 翠兰小声地向利吉姆道歉,刚才的激动心情早已随风而逝,如今她只感到筋疲力尽。 自己方才的那种态度,很明显只是在闹脾气,简直就和挥舞手脚哭闹的小孩没两样。翠兰一想到这里,就觉得相当难为情。 她不想再坐在利吉姆的膝上,可是他的手却按住她的肩膀。 这样的坐姿并不舒服,但是翠兰不再移动身子,她深呼吸一口气并抬起视线望向天空时,才发现夜空中的云不知何时已经散开,还可以看到几颗闪烁的星星。 「抱歉刚才吼了你。」 利吉姆低沉的嗓音,与营火燃烧的声响重叠在一起。 翠兰低声表示没关系。 然后就陷入了一片沉默。 虽然两人不语,但是夜晚依然充满了各种声音﹒在树枝间跳跃的鸟儿振翅声,远方吼叫的野兽吼声,还有从马厩里传来的卫兵说话声。 不过翠兰听得最清楚的,却是利吉姆的心跳;然而,与其说是用耳朵听到的,不如说这声音传遍了翠兰全身。 这样的声响舒服地渗透进翠兰的内心,但是又好像在某个深处摇晃一般,令她感到些许的焦虑。 翠兰听着利吉姆的心跳声一阵子之后,坐起身子将手掌贴到他胸前。 因为她觉得如果这么做的话,就可以更了解自己为何会有这种心情。 没想到 「别这样,翠兰,会痒耶。」 利吉姆阻止了她,而翠兰连忙将手拿开并顺势从利吉姆膝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了,她担心自己的头发是否扫到了利吉姆的脸,幸好似乎没有,而他也慢慢地起身。 「心情平静一点了吗?」 「是的。」 「那回房去休息吧,我送你到房前。」 利吉姆露出微笑并伸出自己的左手。 翠兰抬头望向他,犹豫地握住了利吉姆的手。 ※注1:此处的「岩波」为风之王国前三集中出现的「各波」。因为在考证过程中比对历史及地理资料上的疏漏导致误译,现在统一于风之王国第四集开始更正为「岩波}之后亦沿用相同译名。 第五章 侍女的下落 朝雾尚未完全散去,利吉姆就前去马厩探看乌摩与耶布立姆。 虽然已经有请卫兵守着它们,不过他还是放心不下。 利吉姆穿过白色雾气进入马厩后,耶布立姆立刻站了起来,乌摩则是维持坐姿、尾巴左右摇晃。 利吉姆随手乱摸了它们的头一把,接着前往偷袭者放箭的丛林。途中,他发现地上有一处不自然的凹陷,利吉姆心想应该是弓箭刺中地面所留下的痕迹,不过凹洞很浅,由此可见射箭者的功力不足。 『我想放箭的可能是女性、小孩或老人。』 他想起昨晚翠兰在房门前曾这么说。 她表示射箭者的个子不高,虽然翠兰接下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仍旧什么也没讲就进房了,恐怕是认为自己想说的事与狗、拉塞尔都无关吧。 利吉姆没想到翠兰失去记忆之后,态度居然如此端庄有礼,这并非指她原本很蛮横,只是现在的距离感令利吉姆十分痛苦;昨晚她怒吼回话时,虽然只有一瞬间,利吉姆的内心却感到相当庆幸。 倘若他们不是在赤岭相遇,而是在河源才见面,然后就这样举行婚礼的话,两人之间恐怕就会像现在这样保持着生硬的距离吧;如果真是这样,翠兰必定会在与利吉姆亲近之前,先与拉塞尔熟稔起来吧。 一想起拉塞尔,利吉姆的内心便有如揪心般的痛楚。 今天已经是拉塞尔失踪的第三天了。 他究竟在哪里?有没有被粗暴的对待?三餐是否正常?当这些疑问一浮上心头,不安的情绪便不断地涌现。 利吉姆连忙摇摇头,企图赶走阴郁的心情。 接着,他走进了丛林里,枝叶上的晨露溽湿了他的衣服。 他来到一个似乎是偷袭者所站的位置,那里有很多杂乱的脚印,不过周围还有很多疑似卫兵的足迹,因此无法判断偷袭者究竟逃往何处。 利吉姆双手插腰望向四周。 结果,他发现稍远之处有一只狐狸倒在地上。 走近一瞧,四肢摊开的狐狸已经断气了,变色的舌头自微张的嘴巴垂下,嘴巴周围也沾着泡沫。 利吉姆弯下身,用指尖沾了一下狐里嘴边的泡沫。 泡沫还没干,由此可见狐狸可能是昨晚死亡的。 利吉姆想起马夫的话,然后回到偷袭者之前站的位置,听说翠兰昨晚将装有狗食的铁碗扔了过来,可是附近并没有食物散落在地上,所以极有可能是昨晚被野兽吃掉了,如果这就是造成狐狸死亡的原因,那就代表食物中有毒。 但是乌摩与耶布立姆并未吃下有毒的食物。 所以对方才会急忙戴上面具、以自己不擅长的射箭暗中偷袭。 「可是,为什么要袭击狗呢?」 利吉姆歪着头思考。 早晨的雾气开始消退,两只狗正眯起眼睛享受日光浴。 利吉姆想了一阵子之后宣告放弃,然后返回城内。 进城之后,他立刻前往备有早膳的房间。 房内不见噶尔与桑布扎,只有琉珈一人坐着。 她的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快要昏倒的模样,肩膀也无力地下垂,就算坐着身体也依旧前后摇晃。利吉姆心想如果她身体不适,还是回房休息比较好,可是现在工布王已经倒下,能接待利吉姆等人的工布王室成员只剩下琉珈一人,所以她也不得不露脸。 「工布王的身体状况如何了?」 利吉姆语气沉稳地问,但是琉珈却露出仿佛刚睡醒的朦胧表情。 「啊是的,他现在已经稳定下来了。」 琉珈以无法聚焦的眼睛看着利吉姆,最后还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听说拉塞尔殿下的爱犬昨晚遭受袭击」 「是啊,虽然杀了狗也没有意义。」 利吉姆模棱两可地回答之后,将烤饼送进口中。 他原以为戴面具的人是要袭击翠兰。 但是翠兰却斩钉截铁地表示对方是要袭击狗,也就是说她并未感受到对方的杀气是针对自己而来;像翠兰这样的使剑高手,绝不可能误判对方的目标。 只不过 敌人戴着鸟怪的面具。 这点令利吉姆相当在意。 在满月前一日夜晚的祭典上,用剑指向翠兰的妖怪正好也戴着白鸟面具。 「琉珈殿下,在祭典时使用的面具都收在哪里呢?」 利吉姆的问题令琉珈一阵错愕,但是她似乎没心情反问利吉姆为何要提出这种唐突的疑问,她面有难色地回答道: 「面具收在以铜和银制成的箱子里,然后放置于平常用不到的房间。」 「箱子有上锁吗?」 「有,如果妖怪在祭典之夜以外的日子附在面具上就糟了。」 「钥匙由谁管理呢?」 「是侍从长但是钥匙就挂在侍从房的墙壁上,所以谁都可以拿出去。」 「在祭典当晚戴白鸟面具的人是谁?」 「从以前开始就禁止公开戴面具者的身分,非常抱歉。」 琉珈以细小的声音道歉。 利吉姆也低声表示没有关系。 之后,沉默笼罩在两人之间。 琉珈再次闭紧双唇,利吉姆也开始嚼起烤饼。 祭典那晚,利吉姆完全没想到翠兰会被指名对战,至于那名『妖怪』,除了最后一击之外,其余的攻击都很制式,而且那天翠兰威风凛凛的英姿迷倒了在场所有人,不只擦宿,连工布的武将也对她赞誉有加。 这让利吉姆感到相当满足。 如今回想起来,那时的判断或许是错的。 只不过,凡事只要一扯上翠兰,利吉姆就会突然失去自信。出外狩猎的那天晚上,因为天候恶劣而不得不留在库珊那里过夜一事,也令他懊悔不已。 那天晚上 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利吉姆完全不知道,甚至无法凭空想像。 结束用膳、正要离开房间的利吉姆被朱璎叫住了。 此时这名深受翠兰信赖的侍女正被桑布扎抱着,而脸上则挂着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 「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吗?我想和您谈谈翠兰小姐的事,虽然现在最优先的应该是寻找拉塞尔殿下,但无论如何希望您能拨时间听听。」 「我知道了,你们两个来我的房间吧。」 于是三人一同来到利吉姆的房间。 回房之后,利吉姆既不坐在床上也没取出腰间的剑,也不暗示朱璎先开口,只是站在门口附近等她开口。 「翠兰小姐昨晚造访了噶尔大人的房间。」 「她一个人去噶尔的房间?」 「是的,她原本想等利吉姆殿下回城,但是您一直没有回来,所以她才去找噶尔大人商量事情。」 朱璎的语气变强硬了。 「而且,据说噶尔大人表明他知道翠兰小姐是皇上的养女。」 「你说什么!?」 利吉姆皱起眉头。 他完全没想到朱璎要说的会是这件事。 「我在想,翠兰小姐会不会是陷入了噶尔大人的圈套,翠兰小姐是假公主这件事,或许真有可能是那位琅邪公主殿下告诉噶尔大人的,可是就噶尔大人的性格而言,应该会对琅邪公主殿下的话起疑才对。」 「的确,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唐帝国的家臣也不可能会承认假公主的事,想必是噶尔用计从翠兰本人口中套出真相的。」 利吉姆终于明白为何翠兰的样子会如此奇怪了。 当时在擦宿马厩里发生的送茶事件,或许也是噶尔用来动摇 翠兰的手段之一,翠兰一直守口如瓶,却因为失去记忆导致思绪混乱,才会将真相泄漏出去。 「可是,为什么不早一点来找我谈呢?」 听到利吉姆的质疑,朱璎责难似地叹了一口气。 「因为我们起初还无法判定噶尔大人是否真的知道翠兰小姐的身世,但若去问噶尔大人,就等于承认了翠兰小姐是『冒牌公主』,所以翠兰小姐认为等到与松赞˙干布王见面之后,就可以明白噶尔大人那值得玩味的发言,是基于什么样动机了。」 「这实在无法作为没找我商量的理由哪!」 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桑布扎开口了。 「翠兰殿下恐怕是打算遵从松赞˙干布王的决定吧,就算自己会面临生命危险,她也打算一个人面对。」 「她为什么总是这么自作主张啊!」 利吉姆又惊又气地看着朱璎与桑布扎说: 「首先,吐蕃不可能急遽改变对大唐帝国的外交方针,或许噶尔有很多计划,但无论我方私底下怎么想,都会将翠兰当成王妃对待」 「关于这点,您以前曾传达给翠兰殿下了解吗?」 「传传达!?」 利吉姆皱起眉望着桑布扎,他不明白桑布扎究竟想说什么,桑布扎如丝线般细小的双眼所散发出的感觉与噶尔不同,但是同样无法读取到任何情绪。 「没有,我并没有告诉她」 桑布扎听见后叹了一口气。 「与唐帝国和亲这件事,原本就是松赞˙干布王的主张;和亲目的是希望输入唐的文物,这点直到现在仍是进行中的计划,假如知道翠兰殿下是假公主的话,她对松赞干布王而言就是个没有价值的新娘。」 「这个我知道,可是父王这一年半以来并没有任何表示,所以」 「就算利吉姆殿下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在这种场合,您的意见并没有任何意义。」 桑布扎的发言相当辛辣、直接。 「我们是在吐蕃土生土长的吐蕃人,我们了解这个王国的结构以及吐蕃人的性情,知道什么事物该被尊重以及松赞干布王是怎样的人。关于自己挂念以及害怕之事都可以藉由想像来填补答案,然而翠兰殿下却是一年半前才来到吐蕃的汉人。」 朱璎露出带有轻视意味的笑容瞪着利吉姆。 「哼!结果利吉姆殿下还是不明白嘛!您不懂身为假公主这个事实对翠兰殿下而言是多么沉重的负担、还有她是多么地烦恼。」 「那是因为」 「翠兰小姐在嫁到吐蕃之前,一直都是以留在长安的家人安全为第一考量,可是在喜欢上利吉姆殿下之后,于吐蕃生活期间,却必须去在意她原本没有必要担心的事情,也就是自己身为『冒牌公主』这件事会为吐蕃带来的坏处。」 朱璎瞪着利吉姆。 「假如您真的想要守护翠兰小姐的话,请用言语以外的方法证明翠兰小姐的身世并不会让任何一个人受害、甚至引起争执。无论利吉姆殿下您的看法如何,噶尔大人确实已经在暗中对翠兰小姐施压了。」 「他是为了与唐的交涉吗?」 为了评估与唐交涉的这个目标能达成多少,噶尔才会想要知道翠兰的真实身世,如果没办法达成最初的目的,他想必会改用别的手段。 利吉姆的确过于乐观了。 「我该怎么做才好?」 利吉姆问桑布扎。 桑布扎像在安抚孩子似地摸着朱璎的背,然后改以另一种语气回答。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处死噶尔大人吧。」 「喂!桑布扎!!」 「我知道这不但是翠兰殿下最不乐见的解决办法之一,而且也会对吐蕃的政治造成极大的损失。总而言之,我们应该比噶尔大人早一步向松赞干布王报告翠兰殿下的真实身分。」 桑布扎搔搔头,继续说下去。 「事实上,松赞﹒干布王之所以会召唤翠兰殿下到雅隆与我也有关系,当我将各什故大人的首级送往雅隆之际,向大王讲述了一些有关翠兰殿下的事,比如她是位剑艺优秀、威风凛凛的女性,而且非常适合担任拉塞尔殿下的养母等等,因此才让大王对她产生了兴趣吧。」 「什么啊!原来是因为桑布扎大人的缘故e"q」 朱璎将愤怒的矛头从利吉姆转向了桑布扎。 桑布扎只好苦笑着向她道歉。 「我并没有提到任何她的不是,当然,我也想趁这次访问雅隆的机会道出事实,翠兰殿下的资质非常适任吐蕃王妃,而且擦宿的人民也都很信赖她。或许这样的想法太过天真,但我认为松赞˙干布王必定会将翠兰殿下与大唐帝国视为不同的个体,然后再予以评价。」 「我也这么认为。」 「大唐帝国的处理态度或许很随便,但相反的,可以将其视为翠兰殿下位于长安的家人平安无事。以大唐皇帝的立场来看,一定觉得送走公主之后,事情就告一段落了吧。」 「噶尔会怎么做呢?」 「现在也只有静观其变」 桑布扎的表情和缓了下来。 「总之,若翠兰殿下的记忆恢复之后,就必须将现在我们所谈的内容全告诉她。」 「可是,记忆不见得会恢复。」 「倘若如此,只要采取您觉得正确的态度去面对她就行了。」 做出结论之后,桑布扎再度转变语气。 「翠兰殿下就暂时先交由朱璎小姐照顾,我们必须得找出拉塞尔殿下,如果今天仍旧没有任何成果,恐怕就要集结邻近各国的兵力去调查工布众臣的领地才行了。」 「我想也是,桑布扎,你今天先开始进行准备工作吧。」 「利吉姆殿下呢?」 「我想带着乌摩和耶布立姆再出去找一次,虽然我想像不出详细情形,但若昨晚的事件与拉塞尔有关,那么狗应该就能帮得上忙吧。」 利吉姆说完后,温柔地拍拍朱璎的肩膀。 「抱歉,朱璎,今后也请你继续关照翠兰。」 「当然,这是我的荣幸。」 朱璎带着微笑,双瞳因冒出的眼泪而湿润。 利吉姆对朱璎和桑布扎点点头,接着离开了房间。 出城之后,利吉姆骑马前往溪谷。 此时天空晴朗无比,仿佛前天根本没下过雨。 被雪覆盖的远方山峰清晰可见,在空中盘旋的老鹰,那宽阔的翅膀在地面形成了黑影。树林问不时有小鸟飞出来,而灌木丛中则有狐狸屏住气息趴在地上,等待马群通过。 悠闲宁静的春季景色,让乌摩与耶布立姆的脚步也和缓了下来。 两只狗儿低下头,抬着脚步往前行。 毕竟因为下过雨的关系,所以气味早就被冲走了。 正当利吉姆想着是否该带狗回城时 耶布立姆停下脚步、抬起头来。 然后它将尖尖的耳朵往前倾。 乌摩紧接着也抬起头,同样将耳朵朝向前方。 「怎么了?」 它们并未回应利吉姆的问题,而是忽然跑了起来,它们穿过灌木丛的下方,并以敏捷的动作绕过岩石,接着冲上了崎岖的斜坡。 它们抛下利吉姆等人狂奔了一阵子之后,在目的地开始吠叫,仿佛是在呼喊着:「快来这里啊!」 两只狗儿停在某处开始认真地挖掘草地。 一股不祥的预感闪过利吉姆脑中,没过多久,土壤中出现了人的手指。 「乌摩!!耶布立姆!!让开!」 利吉姆一跳下马命令它们,两只狗立刻乖乖退到一旁。 光是这样一个动作,利吉姆就放心了。 因为那就代表这不是拉塞尔的尸体。 这时士兵们也赶过来,将狗扒开一半的洞穴继续往下挖掘,没过多久,湿软的泥土中出现了一具年轻女孩的尸体。 那名绑着奇妙发型的少女,身上没有穿戴任何衣物。 沾满泥土的裸体,看起来就像巨木的树根一样。 「这个女孩究竟是谁?」 利吉姆喃喃自语着,这时工布的士兵出声回答他: 「赞普,这女孩是服侍琉珈殿下的侍女,名叫亚香。」 「亚香?这女孩就是亚香吗!?」 她就是拉塞尔失踪那晚,同时也自城里消失的侍女。 利吉姆弯下身检视着亚香的遗体。 沾满泥土的乳房下方有一道红黑色的伤口。 这个对准心脏的剑伤夺走了她的性命。 对方因为顾虑到肋骨会挡住剑,所以还将剑稍微倾斜、从横向刺入,由此可见凶手很懂得使剑。 可是,为何尸体会是全裸的呢? 伤口上的血块早已凝固发黑,身上也没有沾染任何血渍,恐怕是凶手为了不想让人发现死者的身分,才会在杀了她之后将她的衣服脱光的;只要再过几天,埋在土里的尸体就会因为腐烂或遭野兽啃食而无法辨识。 「将遗体送回城内。」 利吉姆一声令下,两名士兵立即将尸体抬了起来。 就在这时,有一小块物体从尸体微张的口中掉出。 那是一枚黄金戒指。 戒指的造型是仿自在擦宿盛开的小花,利吉姆认出那是翠兰平时所戴的戒指,翠兰在吐蕃迎接第一个新年时,拉塞尔送给她的礼物。 利吉姆来到翠兰的房间想要确认戒指的事,结果房里出现了让他意想不到的画面,地上摆满了衣服和各种饰品,而身穿蓝绢衣裳的翠兰则站在其中。 「你在做什么?」 利吉姆突然的造访让翠兰吓了一跳,她羞红着脸小声回答: 「我在想,看看自己的东西或许可以恢复记忆。」 「所以你才把朱璎留在桑布扎那边吗?」 「对,原本以为没有人在旁边解释会比较好但现在看来还是不行。」 利吉姆点点头。 「大概吧,毕竟你不是特别喜欢拥有什么物品的人,自从和你结婚以来,你也不曾要求过任何东西。」 听到利吉姆这么说,翠兰微笑着低下头。 「可是找不到凤凰发簪,让我有点难过。」 「凤凰发簪?是你婚礼那天插在头上的发簪吗?」 利吉姆皱起眉环视房内。 「的确不在这当中,问问朱璎吧。」 翠兰点头回答:「是。」利吉姆再次望向她。 「在新年的庆祝活动上,你穿的就是这件衣服。」 今年的新年,他们在了望台上一起看日出。 在寒气逼人的清晨,了望台被薄雾包围着。翠兰在蓝色衣裳外面团了一件白色毛皮,但是手指似乎还是相当冰冷,因而不断对着指尖呼着白色气息。 利吉姆看到她这样就抱住了她,让她躲进自己所穿的毛皮下。 那时,翠兰靠在他的怀里笑着说好暖和。 然而现在眼前的翠兰却一脸不明白地歪着头。 利吉姆只得叹口气,赶走近乎妄想的回忆。 「让我看看你的手。」 翠兰手掌朝上伸出双手。 利吉姆抓住她的手,忽然将她的手翻转过来。 或许是因为手在无预警的情况下被翻过来而感到疼痛,翠兰皱起眉、反射性地缩回手,但是利吉姆的手并未因此松开。 结果翠兰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利吉姆想抓住翠兰往后倒的身体,却被脚边的衣服绊到。 「危险!」 已经无法分辨是谁的喊叫声了。 两个人的身体重叠、倒在地上。 翠兰背朝下倒在地上,而紧接着跌下来的利吉姆则连忙用双手撑住地板。 翠兰乌黑的长发在地上散开,凛然的双眼向上望着利吉姆,由光滑肌肤所形成的脸颊曲线,将利吉姆的视线导向她玫瑰色的唇瓣。 利吉姆感受到一股难以压抑的冲动,不禁将嘴唇贴近翠兰。 但是躺在地上的翠兰伸手挡住了他。 「这样好吗?利吉姆殿下也知道我是皇上的养女对不对?」 「我知道,可是这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利吉姆以含糊不清的声音回答,并将翠兰拉了起来。 「我喜欢上的人不是『公主』也不是『冒牌公主』,而是名为李翠兰的女子。」 「利吉姆殿下」 「别叫我『殿下』!」 语气粗暴的利吉姆伸手抚摸翠兰乱掉的头发。 翠兰显得不知所措,于是她试图改变话题。 「为什么您要看我的手呢?」 「抓走拉塞尔的侍女死了,而她嘴里含着你的戒指。」 翠兰的表情顿时紧张了起来,连忙望向自己的手指。 看到她的反应,利吉姆急着安抚她。 「我不认为你对那名侍女做了些什么,只是」 「或许我真的做了什么。」 翠兰的声音比利吉姆想得还要坚定。 「能否让我去看看那位侍女的遗体?」 「可是,就算让你看了」 「或许我会想起什么也说不定。」 「我知道了,虽然不太愿意让你瞧见」 利吉姆小声地嘀咕,然后站起来、朝坐在地毯上的翠兰伸出手。这回,翠兰毫不迟疑地将手交给他。 翠兰在利吉姆的带领下来到一楼的房间,当她看到少女横躺的尸体时,忽然感到胸口紧缩成一团。 这位少女看起来和朱璎同年。 沾满泥土一毫无血气的脸庞看来稚气未脱。 然而很残酷地,失去生气的脸庞和无生命的物质没两样,凝结在遗体周围的静默空气,让人无法想像她曾经笑过也曾开口说话。 「有想起什么吗?」 利吉姆询问站在遗体旁屏住气息的翠兰。 翠兰摇摇头,而这个动作令她感到头晕。 利吉姆松开她的手,然后抱住她的肩膀,尽管翠兰在一瞬间有所抵抗,但是依旧让身子靠着他的胸膛。 她凝视了侍女的遗体好一阵子。 侍女那宛若垂耳犬的发型相当罕见。翠兰发现她是裸身之后,心想即使这个女孩再也无法醒来,然而夺走他人性命、还污辱对方的凶手实在太残酷了。 「戒指在哪里?」 忽然想起戒指的翠兰向利吉姆问道。 于是,他从衣带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金块。 戒指早已变形,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原貌。 恐怕是因为少女遭刺的那一瞬间咬到了口中的戒指之故。 「这名侍女是什么人?」 翠兰弯下身,边用手指拨开亚香脸上的头发边问。 「我还没听说详情」 「是个很耐人寻味的女孩喔。」 利吉姆才刚讲完,门口就传来了其他男人的声音。 翠兰与利吉姆回头,看到桑布扎抱着朱璎站在那里。 「看来亚香似乎有夸大其辞的毛病,今天早上我问了帮佣的女孩,她说亚香曾表示自己现在做的只是临时的短期工作,不久后她就要嫁给某大户人家了。」 桑布扎歪着头接着说下去: 「可是,那种家族不可能娶亚香过门,吐蕃也像唐一样讲究门当户对,如果两者身分悬殊却想结婚的话,也只有舍弃原有的生活私奔一途了」 「也就是说亚香的话中有所矛盾啰!究竟」 朱璎话说到一半转过头去。 翠兰等人也望向她所看的地方。 众人一回头,只见琉珈冲进房内,面色苍白的她一看到翠兰等人也在场,似乎吓了一跳而停下脚步。 接着,她慢慢地将目光移向亚香的遗体,仿佛为了抑制住悲鸣般以双手用力按住嘴巴。 「亚香怎么会」 扭曲的声音自琉珈压住嘴巴的指缝间流泄出来。 她并没有走近遗体,琉珈那毫无血色的脸就宛若躺在那里的遗体一般失去了生气,紧接着她的双膝着地。 翠兰惊觉她昏倒了,但是利吉姆的动作比她快一步,抢在琉珈倒地前抱住了她的身体。 「琉珈殿下?」 利吉姆呼唤怀中的琉珈,并轻轻摇动她无力的身体。 但是琉珈的头瘫软下垂,毫无反应。 「她昏倒了。」 利吉姆简短地告诉大家,然后抱起失去意识的琉珈。 「翠兰和我一起来,桑布扎你去联络侍女。」 「要通知工布王吗?」 桑布扎的问题让利吉姆皱起眉头。 「她只是昏倒而已,用不着去打扰卧病在床的工布王。」 「是。」桑布扎点头回答。 翠兰则加快脚步跟在离开房间的利吉姆身后。 琉珈身处黑暗之中。 有妖怪在她的四周跳着舞尸 包括长了牙的鸟、五只眼的鹿、六只耳朵的雪豹和两个鼻子的狗。 那些多出来的部分代表了邪念,就和现在被憎恶附身、动弹不得的琉珈一样。妖怪们一边肆无忌惮地笑着,一边在她的周围疯狂乱舞。 有时它们甚至还抛投起某样东西。 被它们玩弄在手中的东西毫无抵抗能力那是将身体缩成一团睡着的拉塞尔。 『还来!!还给我!』 琉珈紧抓住妖怪。 但是妖怪突然变成了亚香。 『亚香!!』 亚香凝视着琉珈,被泥巴弄脏的那张脸毫无生气。 她发青的嘴唇动也不动,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琉珈,琉珈忍不住别过头去,但是在下一秒钟,一切就都消失了,独留她站在黑暗之中。 『瑟拉德。』 琉珈倒在一片黑暗之中,渴望见到瑟拉德。 然而,她却无法顺利想起自己朝思暮想的人长什么样子,明明她比任何人都熟悉他的模样,但是那份甜蜜却苦涩的记忆,细节却是如此模糊不清。 『瑟拉德救我瑟拉德。』 琉珈朝着黑暗伸出手指尖碰到了某人。 那感觉柔和而温暖,琉珈的指尖发现对方的食指根部有旧伤。 她心想,这是瑟拉德的手。 瑟拉德过去曾笑着说,那是在他开始熟悉剑术之后,不小心所造成的伤。 琉珈捧起他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 『求你哪里也别去。』 琉珈话一出口,眼泪便溢了出来。 这时黑暗消失、光线射进眼帘。 她的眼球感到一股刺痛。 但是导致她眼睛疼痛的光线,立刻被出现在眼前的人影遮住了。琉珈的视线回复聚焦,看清楚望着自己的人。 「翠兰殿下」 「您醒了吗?」 翠兰的语气听似松了一口气,琉珈发现自己正握着她的手。 「您一直都在这里吗?」 「因为琉珈殿下的样子看起来很痛苦。」 翠兰以平静的声音回答,琉珈抬起她的手掌。 她的手上有道和瑟拉德在同一位置、同样形状的伤痕。 琉珈用指尖轻触她的伤痕时,翠兰露出了微笑。 「这是我小时候弄伤的,那时手指差点就动不了了。」 「您为什么要练剑呢?」 「因为我想变得坚强,但是无法凭剑术取胜的事情太多了。」 琉珈本来想请她举几个例来听听,却将话吞了回去。 翠兰背负了母国的威信只身嫁到异地必定会感到不安,这件事在琉珈夺走她的记忆隔天,就已经得到证实了。 然而,琉珈却拼命不去看她不安的模样,她想把翠兰视为一个在毫无烦恼的情况下嫁到吐蕃,顺势接受了利吉姆爱意的轻浮女人;她是个不了解琉珈的痛苦、随口说她适合淡红色的不识相女人。 但是她这么做也是枉然。 因为她明白事情完全不是这样。 琉珈原本就不曾怀疑松州之战的理由,武勇乃吐蕃男子的荣耀,而她深信笑着送对方上战场是女性的义务,只是因为结果与她的期望不同,所以她冀望有『什么人』能为瑟拉德之死负责。 「翠兰殿下」 琉珈考虑是否要说出那天晚上的事,并请求翠兰原谅。 如今亚香已被杀害,如果再继续保持沉默或许真的会让拉塞尔陷入危机之中。 可是 就在这时,琉珈脑海中忽然浮现某种假设。 拉塞尔之所以会失踪,会不会是为了陷害工布王呢? 虽然她无法想像目的为何,然而假使吐蕃的中枢人物想夺取工布王的地位,那么这次的事件正是绝佳机会。 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是否应该三缄其口才能保护父亲呢? 「琉珈殿下?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看到琉珈的眼神上下游移,翠兰问她。 琉珈默默地摇着头,然后松开了翠兰的手。 在利吉姆等人带走琉珈之后,桑布扎请人去叫工布的侍女长前来。 略微发福的侍女长,双手放在微凸的肚子前方紧张地搓着,她站在桑布扎面前,并且不安地偷瞄用布包住的遗体。 「您要问亚香的事情吗?」 「对,我想了解她成为琉珈殿下贴身侍女的经过。」 桑布扎的发言并未让侍女长吓到。 而且她还露出了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 亚香成为琉珈的侍女一事,无论怎么想都令人生疑。 据桑布扎与朱璎从众人口中所听到有关亚香的描述看来,她似乎并不适合担任一国公主的侍女,再加上她在城里的资历很浅,至少还要多花几年由基层工作开始做起、并学习相关礼仪;但是她却对周遭的人说,再过不久她就要辞去侍女的工作了。 侍女长深吸了一口气,以不悦的口气开始说: 「亚香成为琉珈殿下的贴身侍女是侍从次长决定的。」 「侍从次长的决定?」 「对,他说亚香是他的远亲,他衷求我说亚香是个没规矩的女孩,所以希望能透过这个工作找到机会嫁出去,我根本无法拒绝,详情您可以去问侍从次长。」 侍女长板着脸退下后,桑布扎这回叫来了侍从次长。 脸色发青的侍从次长现身,他大张的眼睛向上看着桑布扎,而且一进来便口沫横飞地为自己叫屈。 「就和我先前所说的一样,亚香是远方村庄的村长之女!!」 「可是侍女长表示亚香是你的远亲。」 「那是骗人的!!那个女人说谎!!我打从十二岁起就一直担任侍从、为这座城尽心尽力!!我绝不可能做出诱拐拉塞尔殿下这种事!更别说杀人这种骇人听闻的事」 侍从次长白顾自地说着,然后跪在地上、膝盖抖个 不停。 看来无论桑布扎说什么,他也听不进去了,侍从次长的态度明显有异,却也无法单方面责备他。 桑布扎只好先让他回去了。 「奇怪,青绿色的衣裳也不见了。」 原本在寻找凤凰发簪的朱璎说道。 从琉珈那里回到自己房间、看着朱璎找东西的翠兰歪头问道: 「会不会是放到别的地方去了?」 「不可能,凤凰发簪与那件青绿色的衣裳是放在这个衣箱里没错,因为那是参见松赞﹒干布工时要穿的特别礼服。」 朱璎一箱接着一箱查遍了翠兰的衣服和饰品,结果发现还有好几样物品不见了。 「那也是亚香偷的吗?」 「我的衣服对那位侍女而言太大了吧。」 「偷窃的目的也不只是为了要自己穿。」 「可是如果要拿去卖,再多拿一点不是更好吗?衣服又大又重,饰品的体积就小多了。」 「说得也是」 朱璎叹了一口气,翠兰脑海中则浮现出亚香的模样。 沾满泥土的身体和胸前遭刺的伤口 翠兰也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她想起昨天晚上在中庭里,当自己的耳朵贴近利吉姆的胸前时,心情突然变得焦躁不安。在看到亚香的遗体之前,利吉姆也抱了她,那时她原本还想再听一次他的心跳声,那是在过去累积的时光之中,自己的耳朵所记得的声音也算是一种感觉吧。 翠兰的视线落在自己右手的伤痕上。 那时与自己谈话的琉珈触摸着她手上的伤,或许她死去的未婚夫也在同样位置受过伤。 假如 忘记了自己曾经受伤,身上的伤痕也不会消失。 即使失去记忆,实际度过的时间与体验也不会因此不见。 也就是说 「翠兰小姐,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想到有些事情并不只会记在脑中像伤痕啦、感觉等等应该会留下什么吧,因为并非连那段时光都一并消失了啊」 朱璎听着翠兰毫无章法的说明,低头思索起来。 结果朱璎比翠兰早一步得到结论,她拍了一下手、露出豁然开朗的表情说: 「我懂了!!您想说的是,就算失去记忆,那天晚上发生在您身上的事也不会因此消失,对不对?」 「嗯,就是这样。」 「正是如此,那么让我为翠兰小姐占卜吧,就算无法占卜出拉塞尔殿下的行踪,却或许可以藉此得知翠兰小姐那时遭遇的、听到以及看到的事。」 朱璎欣喜地喊了起来。 听着她的声音,翠兰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现在立刻占卜吗?」 「不,让我们等到天黑,在适合的时机占卜,才容易得到正确的结果。」 「那我去告诉桑布扎大人吧。」 翠兰兴高采烈地说完后,留下朱璎离开了房间。 利吉姆送琉珈回房之后,再次出外寻找拉塞尔。 他在发现亚香遗体的地点放开狗儿,但是这回两只狗却只是在洞穴周围打转,然后一副快投降的表情抬头望向利吉姆。 看来亚香在下雨的夜晚带拉塞尔出来之后,没过多久就遇刺了。 利吉姆望向周围,想起这里距离通往库珊宅邸的路很近。 这条路的前方除了库珊的宅邸之外,不知道其他拥有领土的家臣,对国家的情势抱有什么样的立场。 目前已经调查完工布王城周围,而且还发现了亚香的尸体,因此接下来,当务之急应该是出动由邻国商借来的士兵去搜索工布家臣的领地。 可是,假如真的有工布家臣企图造反,对方恐怕会拥有私人军队,如果状况急转直下,可能会连带让拉塞尔遭遇不测。 总之,必须整备好兵力、迅速展开行动才行。 为了向桑布扎询问兵力部署的情形,利吉姆暂时先返回城内。 虽然时间早了点,但是他来到餐厅时,库珊与工布的家臣们已经在用晚膳了。 「结果如何?」 库珊边擦拭嘴角边问。 利吉姆摇摇头,显示出毫无成果的失望。 这时桑布扎出现了,他快步来到利吉姆身边,低声和他说了一些事。 「翠兰殿下说要接受朱璎的占卜。」 「翠兰她?到底是怎么样的占卜呢?」 听到桑布扎的报告,利吉姆皱起眉头。 过去朱璎曾说自己无法帮翠兰占卜,而且也说没有信心能透过利吉姆占卜出拉塞尔的下落。两者的理由相同,就是占卜对象若与白己很亲近,就有可能无法出现准确的占卜结果。 况且,翠兰与拉塞尔并没有血缘关系。 桑布扎似乎看出了利吉姆的疑虑,他笑着说: 「详细内容我不清楚,但如果是朱璎小姐的话,一定可以掌握到拉塞尔殿下的行踪。」 「说得也是。对了,今早的工作有进展吗?」 「是的,士兵已经部署好了。」 桑布扎点头后,又接着说: 「说到这,听说翠兰殿下的物品有好几样不见了。」 「可是亚香的遗体旁什么也没有。」 利吉姆交叉起双手,转动的视线刚好对上库珊,却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可是当他的眼睛与利吉姆一交会,就立刻将脸别了过去。 第六章 朱璎的危机 朱璎将床上的被单铺好之后,把她从绢袋中取出的水晶片排列好,从两扇窗射进来的夕阳照在上面,让带着淡淡色泽的水晶片闪闪发光﹒ 太阳马上就要下山了。 等到天全黑之后,朱璎就要透过占卜和翠兰一起勾勒出『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 朱璎问自己,真的做得到吗? 她无法否认自己的不安,可是她必须强行压下这份不安、瞒骗自己才行,她思考自己为何会这样,然后再想出克服的方法也就是必须冷静下来,剖开自已的内心,因为答案就在那之中。 朱璎只要控制好自己。 然后读取显示出来的事实碎片,如此而已。 不要紧的,朱璎逐渐放下心来并对自己这么说。 只要她闭上眼睛,就可以听到『那天晚上』的下雨声,那并非朱璎记忆中的声音,而是被刻画在此处一个新的事实。 雨声规则地落下,但是这个声音却被不规则的脚步声打乱了。 朱璎张开眼睛,将注意力转向『现实』里出现的声音. 「翠兰小姐?」 朱璎抬起头问,但是还等不到对方回应,答案便出现了。 进入房内的是一个瘦小的男人侍从次长。 「侍从次长,请问有什么事吗?」 朱璎很自然地开口询问,然而侍从次长并未回答,不怀好意的灰色凸眼骨碌碌地转动、瞪视着朱璎。 在气氛险恶的片刻沉默之后,侍从次长突然开始行动,他以小跑步冲向朱璎,然后举起藏在背后的短剑。 朱璎连忙抓起床上的水晶片扔向他的脸。 「哎呀」侍从次长叫了出来,短剑因而挥偏了。 朱璎一个翻身从床上滚落地面。 行动不便的她开始拼命地爬向门口。 而在她身后的侍从次长急躁地想将插在床上的短剑拔起来。 这时应该喊救命可是朱璎发不出声音。 因为拿来叫喊的力量,全被她用在逃跑上了,她那无法起身也无法跑步的身体,此刻光是为了逃离房间便已经竭尽全力。 爬到走廊上的朱璎本想往左逃,但是立刻改变主意前往『空桥』的方向。原本一直站在走廊上的卫兵,此时却不见踪影;就算逃往楼梯,大概也会马上被侍从次长追上。 既然如此,不如逃到桥上大喊引起下头的卫兵注意。 有卫兵在看的话,侍从次长或许会罢手,而且就算他杀了自己至少还会有目击者。 冰冷的石造地板让手指逐渐失去感觉,但是朱璎仍旧一心一意地向前爬。 即使膝盖疼了、腰骨喀吱作响,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 接着,她掀开将空桥与走廊隔开的皮革门帘。 朱璎感受到从后面追来的侍从次长气息,她爬上了空桥。 一到桥上,立刻有一阵刺骨的晚风吹来。 她的头发被风吹起,风势强得几乎快要将她吹走了。 而且外头比想像中来得暗。 朱璎抓着扶手以支撑身体,并望向消失在远方山峰那端的红色夕阳。 即将面临死亡的预感与侍从次长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你这个臭丫头!!」 朱璎一回头,侍从次长就站在她的身后,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还伸出双手企图掐住朱璎的脖子。 看来插在床上的短剑拔不出来。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即便侍从次长再怎么矮小,应该还是能轻易扭断朱璎纤细的脖子。 朱璎挥舞着双手想要拍开侍从次长逼近的手,侍从次长的指甲划过她的手腕、被强风吹起的发丝也缠绕在一起。 下一瞬间 不耐烦的侍从次长索性抱住了朱璎的双脚。 即使朱璎用双手挥打他的脸,他依然毫不退却,侍从次长用尽全身的力量将朱璎抱了起来,然后将她推出扶手外。 朱璎的视野忽然倒转了过来。 咻咻的风声吹过耳际。 感受到全身上下毫无依凭、只能碰到空气的朱璎,此时深刻体会到自己是处于多么危险的状态。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从出生至今的回忆如走马灯般浮现脑中。 但是朱璎的意识旋即被拉了回来,因为她看到因惊愕而睁大双眼的桑布扎。 他那斑白如雪花的头发被夕阳染成一片红色。 看起来就像火焰一样,就在朱璎这么想的时候,有东西撞击到她的身体﹒ 这份撞击似乎具有弹性,虽然身体仍感觉到微微的痛楚,但是却和摔落到地面上的撞击截然不同。 一双充满力量的手接住了朱璎。 得救了!放心的感觉传遍全身后,朱璎随即又被摔到地上,然后失去了意识。 接住朱璎的人是桑布扎。 原本他想让疲累的脑袋休息一下所以走出庭院,却在无意问抬头看空桥的时候,发现桥上有两个人影扭打在一起。 他立刻看出其中一人是朱璎。 因为她柔顺的长卷发在风中飘扬。 这时桑布扎已经开始跑了起来。 他很少像这样思考与动作同步进行,但是若不这么做的话,恐怕就来不及了。 另外那个身形矮小的男子一毫不迟疑地将朱璎丢下空桥。 朱璎的身体在空中飞舞,模样宛若一只大鸟。 桑布扎用祈求的心情奔跑着并尽全力伸长了手,虽然他与朱璎的距离拉近了,但却没有自信能接住她。 即便如此 朱璎的身体就好像被吸过来一样,直直掉进了桑布扎的手中。 桑布扎感到欣喜而满足,但是一股难以忍受的剧痛也随即袭上他的右肩。 他感觉到一股右手仿佛要被扭下来的感觉,因而缩回抱着朱璎的手。 正当他心想不妙时,却已经太迟了。 有如追随着摔在地上的朱璎一样,桑布扎也跟着跪到地上。 他因疼痛而眯起了双眼,而眼前的朱璎则是闭着眼睛、仰躺在地上。 「朱璎小姐!!」 桑布扎的呼唤声与赶来的卫兵声音重叠了。 赶来的援兵之中,第一个在朱璎身旁跪下的是利吉姆。 利吉姆摸了一下朱璎的喉咙,然后将手掌盖在她的嘴上,接着再将她覆在额头上的浏海拨开,并用手指撑开她紧闭的眼皮检查。 「桑布扎,你有好好接住她吧?」 利吉姆冷静地问。 桑布扎点头,利吉姆也点头回应,接着他越过朱璎的身体抓住桑布扎的肩膀。 「你的肩膀脱臼了。」 利吉姆表示要帮他治疗,然后抓住桑布扎肩膀的手指便开始用力。 「呜呃!」 利吉姆连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的时间也不给就随即作出动作,桑布扎因为再次感到一阵剧痛,而忍不住叫了出来。 他如此大的反应让利吉姆相当惊讶,利吉姆在他的呻吟结束前早一步收回手,剧痛也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不过桑布扎依然感觉肩膀隐隐作痛。 「暂时不要拿重的东西,先好好冰敷吧。」 利吉姆吩咐桑布扎,然后命令附近的卫兵将朱璎送进房内。 卫兵一抱起朱璎,她浓密蓬松的长卷发就散了开来,在长发的衬托之下,苍白的脸庞浮现出微微的红晕。 「用不着担心,她马上就会醒来了。」 利吉姆拍拍桑布扎的肩,接着跑向城内。 看来他打算去追捕从桥上将朱璎抛下的坏人。 桑布扎忍着肩痛往上看,但是桥上已不见任何人影。 翠兰在工布王的房内提早用完晚膳,然后与负责分送餐点的侍女一同离开房间。在微暗的黄昏走廊上,她们请卫兵举着火把以便前进,没想到这时库珊从后面赶来了。 「大事不妙,王妃殿下!!朱璎小姐遇害了!」 「什么」 库珊突然飞来的这句话,让翠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但是在震惊之前,翠兰先对此话感到怀疑。 「怎么回事?」 「有人将朱璎小姐从桥上推下去。」 情绪激动的库珊飞快地说着。 「贼人还在上头,现在我要前去抓人。」 他先行告退后,继续跑了起来。 翠兰则追在他后头。 尽管她很在意朱璎的安危,但是她实在无法相信库珊的话,她认为朱璎应该还在房间里,所以不放411让库珊一个人上去。 「太危险了,王妃殿下!!」 库珊一边冲上楼梯一边转身怒斥。 但是翠兰告诉他不要紧,并紧盯前方。 这时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矮小的人影。 在昏暗的楼梯上气喘吁吁地俯视着翠兰他们的人,是侍从次长。 侍从次长一瞬间显得相当害怕,但是仍旧佯装出平静的样子开始走下楼,他以不稳的脚步接近翠兰与库珊,并用颤抖的声音问: 「库珊大人,请问有何贵事?」 库珊没有回答他。 突然间,库珊就拔出了剑砍向侍从次长。 侍从次长发出野兽般的呻吟,鲜血从他身上喷出,最后倒在地上。 他将手伸向前,纤细的手指在空中不断抓着,接着在吸进最后一口气之后,就不再有任何动静,鲜血从趴在地板上的尸体下方缓缓流出。 「为何要砍死他?」 「因为他杀了朱璎小姐。」 库珊平静地回答,然后用侍从次长背上的衣服拭去刀刃上的血。 翠兰瞪着他,他这样的行为实在太过残忍了。 「真的是侍从次长杀了朱璎吗?」 「没错,我从庭院看到他将朱璎小姐扔下去。」一 翠兰原先一直怀疑他,但是库珊具体的说明似乎又带有一分可信度,为了压抑住剧烈跳个不停的心脏,翠兰努力挤出声音。 「可可是,审问他的话,或许可以找到王太子殿下的下落。」 「工布家臣所犯的错,应该由工布的人来收拾。」 库珊驳斥翠兰的抗议并将剑收进刀鞘。 他原本打算掉头离去,但是翠兰提高了声音继续问他: 「您要去哪里!?」 「在下要去调查侍从次长的房间,就如同王妃殿下刚才所说的,调查他的房间或许能掌握到王太子殿下的行踪。」 库珊希望翠兰与他同行,但是他的话才刚说完,利吉姆便带着噶尔上楼了,他先看了看翠兰与库珊,然后又望向侍从次长的尸体。 「怎么一回事?」 「这是他杀了朱璎小姐的惩罚。」 听到库珊毫无歉意的回答,利吉姆露出严峻的表情。 「朱璎还活着,桑布扎救了她。」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库珊发出呻吟,看着倒在地上的侍从次长。 「那么我」 「是他将朱璎小姐扔下去的没错。」 站在利吉姆身后的噶尔以冷酷的口气这么说道,他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中的侍从次长,然后以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库珊。 「可是突然挥刀杀死他,只能说你太鲁莽了。」 噶尔做出这样的结论,然后再度望向利吉姆。 「我认为有必要去搜查侍从次长的房间。」 「我也正要往那里去!」 库珊顺势说出。 利吉姆轻轻点头,下令众人前去搜索侍从次长的房间,噶尔立即转身开始行动,库珊也绕过利吉姆跟在噶尔后面。 翠兰原本也打算跟着库珊,但是利吉姆抓住了她的手。 「你不用去。」 「可是我很在意。」 「朱璎昏倒了,你去照顾她。」 利吉姆这句话让翠兰顿生惊慌。 「朱璎被扔下去这件事是真的吗!?」 「是真的,好在没受伤,应该马上就会醒过来了。」 于是翠兰匆匆告辞、奔上回房必经的楼梯。 这时,朱璎房前聚集了数名卫兵,他们正在接受桑布扎的指示,桑布扎注意到翠兰后,快步走向她。 「翠兰殿下,朱璎小姐她」 「我知道,刚才利吉姆殿下告诉我了,朱璎的情形如何?」 「她还没清醒,很抱歉,我将她送到翠兰殿下的房间去了,因为朱璎小姐的床上插着凶手留下的短剑。」 桑布扎一脸歉意地解释,然后请翠兰进房。 翠兰一进去,就看到面色苍白的朱璎正沉睡着. 翠兰为她拨开缠绕在脖子上的头发,再用手掌抚摸她柔软的脸颊,然后转向桑布扎并握起他的右手,再将他的手指压向自己的额头。 「听说是桑布扎大人救了朱璎,谢谢。」 「可是害她昏倒的也是我,我没有牢牢接好她。」 桑布扎懊悔地紧握左手,拳头却不自然地发抖。 翠兰拘谨地用手碰触他的左肩,即使隔着衣服也可以感受到他的肩膀发烫。 「您受伤了吗?」 「肩膀脱臼了,利吉姆殿下帮我接了回去,但武将的治疗法实在很粗鲁。真是的,工布王城简直变成了伤患者的巢窟。」 桑布扎的口气听来认真,不像是在揶揄。 翠兰也只能跟着皱眉点头。 琉珈从侍女长那里听说了侍从次长的刺杀行动,还有库珊对他痛下毒手一事,那时她正好在一楼的小房间里准备为父亲熬煮汤药。 神色惊慌的侍女长还告诉她,翠兰被偷走的饰品和衣服都在侍从次长的床下找到了;此外,还发现了沾血的剑,因此怀疑是他杀了亚香。然而琉珈听完之后,却不认为这一连串的事情会因此解决。 最主要是拉塞尔依旧下落不明,而且库珊为何要杀死侍从次长呢?就算对方有带剑,但是面对不擅长武艺的侍从次长,库珊应该可以轻易撂倒他才对。 琉珈气库珊做事完全不经考虑。 这时隔壁房间传来了声响。 「是谁!?」 琉珈低声问着,却没有得到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隔开起居室与卧房的布帘被粗鲁地掀开。 出现的人是库珊。 「大胆狂徒!!居然未经允许就进入我的房间」 然而库珊并没有理会琉珈的怒斥,他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而且,他还一边走一边拔出了剑。 琉珈立刻试图逃出房间。 但是库珊抓住了她的手,并且毫不留情地将她推向墙壁,琉珈撞到墙上,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你想做什么」 琉珈忍着撞击的痛楚、重新站好。 因为疼痛而流出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但是库珊用剑对准了琉珈,然后压低声音命令她: 「去杀了朱璎小姐。」 「什什么呼开什么玩笑!!」 「你比较容易接近朱璎小姐。」 「我不是说了不要嘛!!」 琉珈大吼着,但是库珊抓住她的下巴。 他冰冷 的手指让琉珈全身颤抖不已,她摇着脑袋瓜儿想甩开他的手,但是下巴却被库珊紧掐住了。 库珊又进一步强行抬起她的头撞向墙壁。 「给我安静点,要我在你的脸上划几刀吗?」 库珊紧盯着琉珈的眼神带有一种诡异的邪恶之气,琉珈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看过这种眼神。她知道自己若再继续抵抗就真的会被杀掉。 她的身体瞬间瘫软下来,膝盖也失去了力量。 库珊粗鲁地放开跌坐在地上的琉珈,然后弯下身来。 「拉塞尔殿下现在正由我看管,所以你要去杀了朱璎小姐,你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杀了拉塞尔殿下,然后告诉吐蕃王是你命令我的。」 库珊认真的语气里带有杀意。 假使他真的去自首、说自己是奉琉珈之命犯行,吐蕃王方面必定会将其视为工布的叛乱,更何况库珊还扬言要杀了拉塞尔。 琉珈以愤怒的眼神瞪着库珊。 「为何要做出这种事」 「我可不是在拜托你,这是命令。」 库珊压低声音。 「听好,是你诱拐了王太子,你对吐蕃王国怀恨、还背叛吐蕃王这种事,可以让大家知道吗?你想,这会对瑟拉德与工布王的名誉造成多大的伤害呢?」 「瑟拉德他」 「他是枉死的,因为和你订婚的关系,他不得不为了名誉而去送死,但如果你顺利杀死朱璎小姐,拉塞尔殿下就可以回到利吉姆殿下身边,我也不想背上杀害王太子的叛贼污名啊!」 库珊的声音突然温柔了下来,并继续说着。 「你无需用到刀刃就能杀人,等朱璎小姐醒来,你就将毒药假装成汤药端给她喝,办得到吧,琉珈?」 面对库珊的问题,琉珈只能无力地点头。 等到库珊离开之后,琉珈重新整理好散乱的头发、拍去衣服上的尘埃,不过就算打点好外表,心里那宛如温湿泥土般的困惑仍旧蠢动不已。 她搞不懂。 库珊并没有多解释什么,只是叫她去杀了朱璎。 可是无论库珊如何胁迫自己,她实在无法对与自己无怨无仇的朱璎下手。 尽管如此,琉珈还是准备了汤药。 库珊恐怕是将侍从次长纳为自己的同伙了,要真是如此,那么他在城内或许也还有其他党羽。 琉珈端着碗走出房间时,与她擦身而过的侍女问: 「啊、公主殿下,这是要给工布王殿下的汤药吗?」 「不,这是要给朱璎小姐喝的。」 琉珈毫不迟疑地回答。 她的声音可能在颤抖,但是内心却冷静到连她自己都惊讶。 来到朱璎的房间之后,看到朱璎正坐在床上。 翠兰坐在她身旁,桑布扎则站在墙边;琉珈一进房,三人便同时看向她,翠兰还不成问题,但是以干练文官之名拥有极高声望的桑布扎,其眼神却让她胆颤心惊。 「我端汤药来了。」 琉珈焦虑地想着得说些什么话才行,却反而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冷淡。 琉珈不禁皱起眉头,幸好没有人发现。 这时翠兰站了起来,领琉珈来到朱璎身旁。 「琉珈殿下应该也很辛苦,谢谢您还如此费心。」 「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朱璎也虚弱地微笑着并抬头望向琉珈。 她小巧的脸庞毫无血色,眼神也显得相当憔悴。 「我听说侍从次长被处刑了」 「嗯没错,库珊将他砍死了」 听到琉珈的回答,朱璎叹了一口气。 「虽然他想杀了我但这样实在太可怜了,连让他解释的机会也不给他一定与拉塞尔殿下的失踪有关,如果逮捕他并加以审问的话,或许可以知道拉塞尔殿下的行踪。」 「朱璎小姐可以再重新占卜看看吗?」 琉珈慢吞吞地问。 她的口气听起来像在试探,但是依旧没有人起疑。 快发现吧,琉珈的内心呐喊着。 她真希望有人能指出她就是元凶,这样一来,累积至今的一切都会崩溃,然而她也可以就此从沉重的压力之下解脱。 但是接下来,她将被追究责任的漩涡吞噬,而自己的犯罪经过必须被摊在阳光下检视,这也令她无法承受,父亲卧病在床的模样也一直停留在她脑海中的一隅。 无论如何,她还是不希望自己的罪行在这里被揭发。 朱璎没有发现琉珈心中正陷入天人交战,她淡淡地回答: 「我暂时无法占卜了,因为现在内心混乱不已,所以无法掌握到占卜的时机,而且占卜的用具也不见了。」 「占卜用具?」 「就是水晶片。」 站在墙角的桑布扎开口了。 「朱璎小姐遭侍从次长攻击时将水晶片扔了出去,虽然侍女有找过,但因为水晶片数量很多体积又小,所以只有找到几片而已。」 「这样子啊」 琉珈隐藏住松了一口气的情绪,将汤药端向前。 「那么请您喝了药之后好好休息吧,里头放了有助安眠的药草,如果您不喜欢的话,我可以再去准备其他的汤药。」 「不用了,我喝这个就可以了。」 朱璎接过碗凑近嘴边,毫无迟疑地将淡咖啡色的液体一饮而尽,然后一边道谢一边将碗还给琉珈。 「谢谢您,那么我要暂且休息一下。」 为了掩饰自己沉重得快要阖上的眼皮,朱璎行过礼后便躺了下来。 琉珈看了一眼她苍白的脸,然后用眼神向翠兰和桑布扎道别之后离开了房间。 侍从次长被斩杀的画面不断地在翠兰的梦中重复上演。 库珊为什么要砍死毫无防备的侍从次长呢? 而且侍从次长为何不逃跑,还走下楼呢? 他发现从桥上把朱璎扔下去时有人看到了自己,只要冷静想想,应该会知道从冲上楼的人是来找自己的。 『库珊大人,请问有何贵事?』 是因为紧张的关系吗?侍从次长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耳边不停重覆着。 侍从次长为什么要特地问库珊这句话呢?而且他没等对方回答就想下楼。 梦境忽然间被打断了。 翠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因为是突然惊醒,所以意识中完全没有残留一丝睡意。 翠兰转过身去,仔细看着睡在身旁的朱璎,只要竖耳倾听,就能听到她平稳的呼吸声。 看来朱璎已经稳定下来了,翠兰松了一口气,然后望向天花板开始沉思。 最初那天早上翠兰由失去记忆之后醒来的那天早上开始,将发生的事情依序想过一遍,她一路想到狗儿们被袭击那晚,然后就停止了回忆的快速播放。 头戴白色鸟怪面具射箭袭狗的人,会不会就是侍从次长呢?就算戴了面具而让视野变窄,但是那种软趴趴的箭也绝不可能出自武将之手。 被库珊所杀的侍从次长。 杀了侍从次长的库珊。 他们两者之间,是否隐藏着什么特殊关系呢? 翠兰思及此,忽然想去看看乌摩和耶布立姆。 因为就算继续躺着,她也睡不着。 来到走廊后,她看见有一名卫兵站在一旁、手持着比自己还高的铁棍。 「王妃殿下,您要去哪里?」 「我想去马厩看看狗儿们。」 「那么由我陪伴您吧。」 「不了,请你继续护卫朱璎。」 卫兵面有难色,在他 的观念里,翠兰应该是必须优先保护的对象,但是翠兰要他保护朱璎,他也无法违抗命令。 「不用担心我,毕竟被袭击的是朱璎。」 翠兰试着说服卫兵,但是眼神却盯着他腰间的剑,卫兵注意到她的眼神,于是取下剑交给翠兰。 「若您愿意的话,请带着这把剑,等回来时再还给在下就行了。在城内,铁棍比剑来得好用多了。」 卫兵对她露出微笑,翠兰向他道谢后收下了剑,还顺便和他分了一点在走廊上行走必备的灯火,接着离开宛如昏暗迷宫的走廊来到室外。 虽然王城外头有火光,但是四周却飘着浓雾,因而无法顺利看清物体的形状,沿着王城外墙前往马厩的翠兰,一路上以卫兵所点的火把为路标前进。 抵达马厩之后,里面依然没有半个卫兵、也没看到两只狗,只有在漫长的春夜里百般无聊的马儿,一边吐着白色的气息一边踏着脚。 狗儿们是基于安全考量而被马夫移到后头去了吗? 翠兰在先前绑狗的地方绕了一会儿,这时背后传来有人踩在草地上的声音。 她连忙躲进树林里,然后望向浓雾那头,这时有个披着斗篷的人影跑了过来,那个一边留心着周遭动静、进入马厩的人,原来是琉珈。 琉珈迅速牵出马,并在马背上放置马鞍,一连串的准备结束后,她骑着马冲进了寒冷的晨雾之中。 翠兰对眼前的情况有些疑惑。 她不大清楚与吐蕃魔术师有关的事,不过琉珈或许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仪式才必须去摘药草等物品。 可是,她备马时心事重重的表情却令翠兰相当在意。 没有时间犹豫了,因为冲进浓雾的琉珈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翠兰连忙抓起缰绳追在琉珈身后。 琉珈在途中两度停下马、回头张望。 因为马匹好几次将耳朵往后转,宛如快要打结般转向后方的马耳朵,提醒她后头有跟踪者存在。 然而,被晨雾包围的森林里并无不安定之气,只有偶然飞过枝头的鸟儿扰乱了雾气。 琉珈为自己的胆小感到无奈,然后再度策马前进。 穿过了好几座森林、越过了草原,当日出时分的斜阳照亮森林与草原之际,琉珈抵达了库珊的宅邸。 库珊的宅邸是石造建筑,与工布王城一样建在和缓的斜坡上。 房子的左手边与后方稍远处是深邃的森林,右手边的牧草地上有牦牛与马在吃草,牧草地旁则有牧童们聚在一起聊天。 琉珈想上前去问他们库珊有没有出门。 但是她心想还是尽量少与他人接触比较好。 于是她将马匹绑在屋外的木桩上,然后徒步寻找没有守卫的出入口。 宅邸周围并无人烟,琉珈绕到宅邸后方,立刻发现了可进出的后门。尽管库珊是大国的重臣,但是平日似乎疏于警备。 琉珈取下头巾,屏住气息溜进屋内。 虽然她自幼便与瑟拉德十分亲近,却只造访过一次吉瓦家。在库珊之父尚在人世时,她曾代替工布王去狩猎,还参加了在宅邸大厅所举办的酒宴。 琉珈不会喝酒,那时她将其他家臣留在大厅内聚餐,然后在瑟拉德的带领之下于屋子里漫步。 琉珈一边回味着当时的情景,一边寻找拉塞尔。 被迫与双亲分离的拉塞尔会不会哭闹呢?如果是的话,或许他会被关在地下室或高塔里;也或者他被欺骗了,现在正乖乖地待在某个房间里等人来接他。 琉珈隐藏住脚步声悄悄上楼。 每当她踏出一步,心跳就不自觉地加速,而且她感到口干舌燥、呼吸困难。 只要一想到会不会有人下楼,她就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脚步声,一点小动静也会让她心惊胆跳、冒出一身冷汗。 当她终于抵达顶楼之后,开始一间间地窥探每个房间。 然而当她偷窥到第五问房时,后头传来了库珊的声音。 「你在做什么?」 琉珈还来不及回头,一股力量便从她背后袭来。 她被推倒在地并发出痛苦的呻吟,因为这意想不到的冲击,让她觉得全身的骨头好像快散了;不仅如此,库珊又进一步抓住琉珈的手将她拉起来,一路将她拖进最里边的房间。 「你一大早偷偷潜进来,在打什么主意?」 「来报告我已经杀了朱璎小姐。」 琉珈的膝盖因为刚才跌倒在地而疼痛不已,所以只能断断续续地说话。 虽然现在天色已经完全亮了,却由于窗上挂了一片皮革窗帘导致室内昏暗。琉珈被抓进去的地方似乎是库珊的房间,阴暗的房内充满了他的气息。 处于令人厌恶的状况之中,让琉珈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 但是她依然振作起精神,直瞪着库珊。 「我可是来报告的,所以我也有知道这件事的权利。」 库珊从鼻子哼了一声之后,重重地坐在床上。 手腕被半拉住的琉珈也因此摔在他的脚边,她坐在地毯上抬头看,发现俯视她的库珊比平时还要傲慢。 「那我就全告诉你吧」 他露出扭曲的笑容。 「不过琉珈,你得在这里发誓,如果这件事顺利解决的话,你要成为我的新娘。」 「你说什么p」 琉珈吓傻了。 「我不要,我又不喜欢你,你也不爱我啊!」 琉珈迅速反驳,但是库珊高声笑了起来。 「听听已经二十岁的工布王独生女说的是什么蠢话,正因为你是这样的女人,所以我只好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正如你所说的,我并不想娶你为妻,但若不这么做的话,我就无法成为工布王了。」 「你想成为工布王|╘ 琉珈尖声问道,这对她而言简直是天大的玩笑。 但是库珊收起笑容,严肃地表示: 「凭你们是无法守护工布的。」 库珊咬牙切齿地说。 「听好了,你父亲只会看妻子的脸色,导致没有尽到生下继承人的义务,不只这样,他也完全没有责备在瑟拉德死后只会哭哭啼啼的你,就这样将继承人的问题丢在一旁,难道这是守护国家的君主该有的行为吗?」 「那是因为」 「你应该也知道松赞˙干布王是怎样的人吧,姑且不论工噶波是否该满足于自己特别的地位,工布必须积极参与吐蕃的国政、藉以提高自身的重要性哪!」 库珊激动的发言很符合他作为引领国家去向的家臣身分。 只不过 琉珈的心底响起了不明的警告声。 在他冠冕堂皇的言论底下,他究竟做了些什么? 「库珊,你杀了亚香对不对?」 被打断长篇大论的库珊,厌烦地叹了一口气。 「对,是我杀的,因为那丫头想威胁我。」 「亚香想威胁你?」 「没错,我叫亚香去蛊惑你,因为我原本打算让你抱着对利吉姆殿下的怨恨,然后杀了翠兰殿下。」 「为什么要杀了翠兰殿下!?」 「吐蕃没有必要娶汉人的王妃,大唐帝国和吐蕃之间夹了一个吐谷浑,而我们与唐算是敌对关系;松赞干布王的说法是为了取得文物,那倒不如在征服吐谷浑之后,派兵去抢过来就好了。」 为了取得文物而缔结的婚姻? 这不就像是商人在交易时的筹码吗? 库珊无视皱眉的琉珈,继续得意地说下去: 「我在攻打松州之前就曾经表示这样与唐交涉毫无益处 ,但工布王这个关键人物却只采取观望的态度,使我的意见无法顺利向上传达。」 「太得意忘形会被松赞干布王消灭喔。」 以与父亲相同口吻说话的琉珈,遭到库珊一阵嘲笑。 「用不着担心,态度狂妄也无妨,松赞˙干布王欣赏有才能的人。」 库珊那对带着异样光芒的双眸望着天空。 「我的计划很完美,亚香教唆你去杀了翠兰殿下,而她会负责处理尸体;之后,她会偷走翠兰殿下的行李来到我这里,接下来我会处死杀了翠兰殿下的犯人,也就是亚香,然后再将这个人情卖给你与工布王。」 「可是你不是还绑架了拉塞尔殿下吗?」 琉珈忽然间说出这句话,让库珊顿时瞪大了双眼。 「是亚香是那个笨蛋把拉塞尔殿下带来的,她居然说要杀了拉塞尔殿来代替翠兰殿下,然后再将事情赖到你身上。耍这种小把戏没有意义嘛!那女的什么也不懂!!」 「如果立刻让拉塞尔殿下回城就没事了」 「我还有别的打算。」 库珊回答的声音听来毫无生气。 恐怕他正在盘算要如何利用拉塞尔吧。 「你为什么要杀了侍从次长?」 「我利用他让亚香得以混进城内,但若没处理好的话,他八成会供出是受我之托。那家伙差劲到连狗也杀不了,不过至少也要给我顶下杀了朱璎小姐与亚香的罪才行。」 「为什么你不去和我的父亲说你要和我结婚?」 结果库珊又放声大笑。 「我说了,但是除了瑟拉德之外,他似乎并不打算再从吉瓦家找女婿。我对他说是你掳走了拉塞尔殿下,但是他却怒吼说那是不可能的,而且还威胁我说要毁了我。」 此时,琉珈的脑海里掠过卧病在床的父亲容貌。 「拉塞尔殿下在哪里?」 「这我可不能说,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了王太子的,因为我很尊敬松赞干布王与利吉姆殿下,除了利吉姆殿下为汉人女子失去风骨这点之外。」 接着,库珊以别有涵义的口吻低声说: 「你也想守护工布和你的父亲吧?」 「嗯那当然」 「那就和我结婚吧,我和你一样不甘愿,但如果交给我处理的话,我可以让这次的事件圆满收场。」 「真的吗?」 「嗯,所以就用你的吻和我立下约定。」 库珊的要求令琉珈不知所措,她讨厌库珊讨厌到浑身发抖。库珊似乎察觉到她的心情,于是发出干哑的笑声。 「我知道你很讨厌我,我也同样讨厌你,但正因我们彼此厌恶,所以这么做才有意义。」 琉珈心想,或许吧。 这样多少也可以让库珊松懈下来。 琉珈已经不想再隐瞒下去了,在问出拉塞尔的下落并救出他之后,琉珈决定要向利吉姆和盘托出一切,然后结束自己的性命。 尽管自杀是不名誉的行为,但是用来对国政表达反对或抗议时便会被认可,可是琉珈想表达的既不是反对也不是抗议,而是想让这一连串事件的责任回归到自己身上。 她不知道一名女子这么做是否会被原谅,但是她已抱定决心。 但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无论如何得先把拉塞尔夺回来才行。 琉珈重新抬头望向库珊的脸,那张唇型小却厚实的嘴唇和瑟拉德一点也不像;话说回来,其实她根本也不记得瑟拉德的唇是什么模样了。 为何脑海中的记忆如此模糊不清呢? 她缓缓起身,并用双手捧住库珊的脸颊。 她告诉自己,如果只是双唇相触就和握手或为别人包扎没什么两样。 然而当她弯身之际,库珊却抓住了琉珈捧着他脸颊的手并将她推倒在床上。 琉珈整个人被转了半圈,然后仰倒在床铺上。 原本要发出悲鸣的嘴,硬是被库珊的唇堵住了。 这绝非接吻,而是如同猎犬咬住被迫到穷途末路的猎物一样,是为了支配、占有对方而施展的暴行。 「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 库珊一脸厌恶地喃喃道,并以单手抓住起琉珈的两只手,另一只手则搂着她的腰;这种碰触令琉珈厌恶到无法忍受,因而激烈地扭动身体反抗。 库珊的身体很沉重。 但是琉珈挣脱了原本被抓住的右手。 她没有多想,立刻挥起重获自由的右手。 没想到下一秒,她的脸颊竟然遭到强烈的冲击,在她理解到自己挨打之前,身子已经吓得缩成一团;即便冲击已经过去,眼底依然残留着烧灼的麻痹感。 「给我乖一点!」 库珊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并将手放到她的衣领上。 琉珈拼命撑住自己逐渐朦胧的意识。 就在这时 「放开你的手!」 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声音,一把剑也随即抵住库珊的喉咙。 库珊停下动作,斜眼看向声音的主人。 琉珈也转动被紧缚的脖子望着出声的方向。 站在那里的人是翠兰。 当库珊把琉珈压倒在床上时。 翠兰正躲在那张床下。 虽然她一路追随琉珈,但是抵达库珊宅邸之后却跟丢了,后来看到琉珈那匹绑在庭院栅栏的马,因而推测她应该是进入宅邸。 这时,翠兰迟疑了一下。 虽然她对库珊抱有怀疑,但是仍犹豫着是否该潜入屋内,她只是基于琉珈的可疑行动才追过来的。 既然跟丢的话,她觉得打道回府才是上策。 但是在不久后,她便看到潜入宅邸内的琉珈,很明显地,她也是偷偷溜进去的,翠兰虽然觉得奇怪,却也跟着踏进了宅邸。 当她来到最上层时感觉到有别人的气息,因此连忙跑进离自己最近的房间;而琉珈与库珊也在争执中进入了翠兰躲藏的那问房。 翠兰飞快地躲进床下,屏住气息听着两人的对话,琉珈表明自己杀了朱璎,这更是让翠兰决定要继续偷听下去。 翠兰出城前,朱璎正睡得安稳。 是琉珈说谎吗?还是说毒药的效力要隔一段时间才会发作呢? 无论是哪一种,此时翠兰唯一能做的就是从他们的对话里找出真相。 接下来 库珊开始提起工布王应该要有的表现,并叙述起自己的反叛计划;不过,除了库珊表示自己为了成为工布王什么都做得出来之外,其余内容翠兰听得并不是很懂。 结果话说到一半,库珊就开始对琉珈动粗。 于是翠兰从床底下爬出来,用剑抵住了库珊。 「这不是王妃殿下吗?您好啊!」 库珊放开琉珈的手并抬起上半身。 尽管他佯装平静,声音却显示出内心的不安,太阳穴微微冒出青筋并流下了一滴汗。 「琉珈殿下,过来我这边。」 翠兰没有理会库珊轻浮的问候,转而对琉珈这么表示。 呈现半失神状态的琉珈,迟缓地想从库珊脚边逃走。 但是库珊却一口气抓住了她的脖子。 因为速度太快,让翠兰反应不过来。 就算拿剑抵住他,翠兰也无法真正砍下去,或许是库珊看穿了她不曾以剑杀人。库珊用右手掐着琉珈的脖子,还将她的身体压制在怀里。 「把剑交出来,不然我会折断她的脖子喔。」 或许他也和翠兰一样只是虚张声势。 但是库珊的眼神相当恐怖,让她无法这么认为。 翠兰感觉到背上有冷汗滑落,她乖乖地将剑放到库珊身旁。 但是库珊并没有松开琉珈,反而直接抓起翠兰交出去的剑。 「感谢您的配合。」 库珊边说边露出微笑,然后挟持着琉珈站起身来。 翠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往后退了半步。 而当库珊经过她身旁时,竟然用膝盖狠狠击向她的腹部。 翠兰没料到会被攻击,于是当场痛得跪在地上。 「等等一下,库珊」 翠兰抱着肚子趴在地上,就算伸长手也无法阻止库珊。 她在地上匍匐前进,试图追赶将琉珈带离房间的库珊。 片刻过后,翠兰总算站起来了,她扶着墙壁下楼,发现琉珈倒在门口附近。 她正抱着肚子呻吟,看来也遭到了库珊的攻击。 「振作一点,琉珈殿下!!」 翠兰摇着她的身体,而琉珈以虚弱的声音对她说: 「库珊打算杀了拉塞尔殿下,并将他沉入『龙女之渊』」 「你说什么!?」 「不去救拉塞尔殿下的话」 琉珈一边说一边狼狈地向外爬。 翠兰替她将马匹的缰绳解开,然后推她上马。 虽然她想让琉珈稍事休息,但是光靠翠兰一个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前往『龙女之渊』;更何况,如果琉珈所言属实,那现在可是分秒必争的状态。 琉珈骑上马后立刻策马疾驰。 翠兰也跳土马跟在她后面。 远方可以看到库珊那消失在绿色森林里的马尾巴。 第七章 再度重逢 翠兰与琉珈骑马离开了库珊的宅邸,前往『龙女之渊』。 穿过包围宅邸的草地进入森林之后,眼前出现了绵延不绝的树木。 愈来愈深入森林,偶尔还会有鹿从她们面前通过,翠兰了解这里已经完全远离人烟了。 不久后,路面开始呈现和缓的下坡,周围的岩石也开始增加。 敲打着地面的马蹄传来了崎岖的岩地感,原本耸立在道路两旁的树木,也转化为直立的岩壁。 但是放眼所及并非只有岩石,岩地上依然长着伸展出绿色枝芽的树木。 地上沿着自岩壁某处流出的水流开始出现深绿色的青苔。这个混合了绿色与岩石、而且毫无人烟的世界,展现出不可思议的美丽与深沉。 翠兰在琉珈的带领下,穿过岩石所形成的巨大洞穴。 在这个有冰冷的水从上方滴落的洞穴中,两人不得不放慢马儿的速度,微微射进来的光线,让湿滑的青苔发出微光。 「请留意脚步。」 琉珈好几次提醒翠兰小心。 翠兰一边听着她的指示,一边提出她藏在心中很久的问题。 「你真的认为库珊大人是走这条路吗?」 「是的,因为他说过要将拉塞尔殿下扔进『龙女之渊』。」 「可是,还得特意经过这样的路途」 「因为被沉进『龙女之渊』的东西,是绝对不可能再浮起来的。」 琉珈断然地道出了可怕的事实。 原来如此,这正好可以巧妙掩盖杀害了王太子的反叛行为,遗体没有浮上来的话,就有圆谎的可能。 库珊八成打算把所有的罪都推到琉珈身上吧。 翠兰怀着满腔怒气加速前进。 当马儿的呼吸声变得急促之时,她们来到了河岸边,眼前的视野也忽然拓展开来。 河流的幅度虽然不是很宽,却也没有狭窄到可以骑着马跳过去,而且水流相当湍急,至于被灌木包围的河岸则十分狭窄,来回巡视着沿岸却不见库珊的马。 翠兰下马后把缰绳绑在树上,与琉珈互看着对方。 「他在哪里呢?我们是不是该渡河到对岸?」 听到翠兰这么问,琉珈想了一下之后摇头。 「想带着马过河是不可能的,而且这条河的前端是」 琉珈说到一半停了下来,然后望向对岸。 库珊背着一只大皮袋站在河川上游的岩石上,而他的位置比翠兰与琉珈所在之处还要再往前许多。 「你们真慢哪!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库珊的声音宏亮,嘴角浮现从容自在的笑容。 「贵为王妃却可以来到这里,我敬佩你的胆识与行动力,为了表示敬意,我就将王太子还给你吧,请收下。」 翠兰发现库珊高举在头上的皮袋正扭动着。 下一秒,他笑着将皮袋扔进了河里。 落入河里溅起水花的大皮袋沉了下去,但是又立刻浮了起来,随着激烈的水势而去。 再这样下去会被冲走的!! 这么想的同时,翠兰已自地面跃起。 「不行!!翠兰殿下!」 当翠兰听到琉珈的叫声时,早已经被冲到无法看清她表情的远处了。 水势比她原本想的、看到的还湍急多了。 尽管她已经抓住皮袋,却无法游回岸边。 身体顺着河水不停往前流动,让翠兰感受到挥之不去的恐惧。 自河底传来的轰隆轰隆声更加深了她的惧怕。 宛如自地底涌现的声响与吵杂的鸟鸣声混杂在一起。 冲走身体的水势变快了,翠兰无法改变身体的方向,而且不断有水流进口鼻,让她呛个不停。 再这样下去的话,撑不了多久就会溺死的。 翠兰以双手紧抓住皮袋,她的身体在此时改变了方向下一瞬间,前方空无一物只看得见天空。 河流不见了!? 惊愕之际,翠兰的身体瞬间被轰隆隆的水声淹没。 伴随着毫无依凭的飘浮感,河水宛如鞭子般抽打着她的全身。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没过多久之后,她摔落在水面上,紧接着被无从抵抗的压力推入水底。 不只是身体的自由被剥夺,连思考也停止了。 她不断地、不断地往下沉。 翠兰被拉向又深又暗的水底。 水中并没有像河里那般湍急的水势,但是她依然无法往上浮到水面。 包住身体的水化作无数的触手紧紧地缠住了身体。 如今翠兰的周围除了水以外,还是水。 她渴望空气,却得不到。 一股热气在鼓膜深处膨胀开来,并且自头盖骨内侧向外敲打,就连眼球深处也疼痛不已,喉咙、胸部、鼻腔内都痛到快要破裂了。 无论如何,她只想要呼吸,于是胡乱地摆动着双脚。 但是此举反而让更多的水流进喉咙。 翠兰觉得更加痛苦,连分辨上下左右的力量都失去了。 不对,其实她从一开始就弄不清自己究竟是朝着哪个方向。 一阵阵刺耳的声音与心跳声重叠,一片绿色的沉淀物完全覆盖了视野。 没有光的世界,却也不是黑暗。 当失去抵抗能力的翠兰,意识朦胧地感觉到死亡将至之时她的双手之中有什么东西在动。 那是她就算被冲走、沉进水中、失去了思考能力都没有放开的东西。 是装着王太子的皮袋。 至少要让这孩子得救!! 与被寂静填满的绝望感不同,这股想要舍命救人的冲动让她的手脚动了起来。只是她的力量并不大,就如同鱼儿快要气绝身亡时的弹跳一样。 在她缓慢挣扎时又再度向下沉去。 这时,在翠兰因水压而模糊不清的视线前方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东西。 那是一个长方形的箱子,还有一个巨大生物卷住箱子并横躺在其上。 那个蜷曲着身体的生物,全身散发着银色的光芒。 大蛇pt 生物的长尾巴一拍,箱子便横倒在地,盖子也被打开了。 在盖子开启的瞬间,箱内冒出了无数的气泡。 气泡中有个类似人形的东西原来是一件衣服在飘动。 宛如人皮一般的衣服最后沉到了水底。 而翠兰却在吞下了几颗气泡之后,被一股强烈的力道推挤向上。 片刻过后,原本失去的记忆片段居然一一重返脑中了。 这种情况令她眼花撩乱,继而引发与身体的痛苦重叠在一起的头痛。 利吉姆!!救我! 翠兰在心中呐喊着。 紧接着,一只手从上面伸下来、抓住了她的手。 力道强劲的手将她带进了充满光亮的世界。 过了一会儿,翠兰意识到自己已经浮出水面了。 被光芒包围的瞬间感觉就像是从梦中清醒一般,但是翠兰所吸进的空气却刺激了气管,让她开始剧烈地咳嗽。 完全无法呼吸。 翠兰在毫无抵抗的状态下被送上岸边,但是就算被拉了起来,整个人还是在渴求空气的心情与想将水从喉咙中咳出来的痛苦之间徘徊。 现在的翠兰几乎痛苦到不希望自己得救。 「不要紧吧,翠兰?」 怀念的声音传进了耳内,一只硕大的手揉着翠兰的背。 「利吉姆」 翠兰忍住咳嗽,努力挤出声音。 「打开那个皮袋」 她一出声,卡在喉咙里的水又跑了出来。 翠兰猛烈地咳嗽,把喉咙里的水全咳了出来。 她倒在地上,没有力气再起身,全身有如泥土般沉重,连一只手也无法自由使唤,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希望就这样昏过去。 但是附近传来了琉珈的啜泣声。 翠兰想去安慰她,却连嘴唇也动不了。 在倾斜的视野里,她看到利吉姆一脸严肃地将因为湿掉而不易解开的绳结打开,他全身也湿透了,水珠不停地从他垂在肩上的头发滴落在皮袋上。 是利吉姆救了她。 是利吉姆的手将她从水底拉上来的。 翠兰转动沉重不已的脖子,发现左边是一片如镜子般平静的水面。 对岸相当遥远,湖水满溢的深水潭横卧在森林之中,有三条瀑布自包围着深水潭的岩壁宣泄而下,发出了轰隆隆的声响,而激起的白色水花溅湿了周遭的地面。 翠兰心想,自己大概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 可是,距离瀑布稍远之处的水面却毫无一丝波纹,绿色的水面映照出天空,描绘出鸟儿在空中优雅飞舞的轨迹,湖畔的水面则以天空为背景,映照出岩地上的树林。 利吉姆究竟是从那里过来的? 而他又是如何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呢? 一口气浮现的诸多疑问令翠兰困惑不已,这时皮袋口打开了。 「拉塞尔!!」 翠兰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身体。 琉珈纤细的手则从旁撑住她的背。 没想到下一秒出现在翠兰眼前的,居然是一只头和手脚都是黑色的小羊。 从袋子里逃脱出来的小羊看来精疲力尽,利吉姆摇了摇他的肚子之后,小羊发出了细微的叫声,接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它还活着喔!」 翠兰点点头,同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可是,皮袋里出现的应该是拉塞尔才对,拉塞尔究竟是什么时候与小羊对调的呢?难不成拉塞尔变成小羊了吗? 「拉拉塞尔?」 翠兰有点害怕地伸手抓住小羊,并轻轻出声呼唤。 「咩~~」小羊就像在回答一样发出叫声,它小小的身体相当柔软。 「喂,你不要紧吧,翠兰?」 利吉姆再次不安地问着。 「我听到库珊说拉塞尔被装在这个袋子里。」 「所以你才跳进河里吗?」 利吉姆相当地诧异,然后连同小羊一起搂住了翠兰。 然而翠兰却焦急地呐喊: 「拉塞尔究竟在哪里!?」 「他在这里。」 噶尔以稳重的声音回答。 附近的茂林发出声响,手抱着白色毛毯的噶尔出现了。 他边微笑着边在翠兰身边跪下并轻轻掀开白布,里头是缩成一团的拉塞尔。拉塞尔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然后以尚未清醒的表情问翠兰: 「母亲大人,您的身体康复了吗?」 「拉塞尔」 「我一直都很乖喔。」 翠兰则不断地唤着拉塞尔的名字。 她的泪水盈眶,让自己许久未见到的拉塞尔的容颜变得模糊。 下一瞬间,翠兰昏倒了。 利吉姆是透过卫兵通报才得知翠兰前去马厩。 他连忙赶去朱璎的房间,果然不见翠兰的身影,而朱璎居然一直熟睡不醒,完全没有感觉到利吉姆进出她的房间,这点也令他起疑。 利吉姆为了证实卫兵的话而前往马厩,结果发现翠兰的马消失了。 于是他立刻叫来噶尔与桑布扎,并命令数名卫兵与他们同行,还让乌摩与耶布立姆追踪翠兰的气味。 两只狗聚精会神地跑着,一路引领利吉姆等人来到库珊的宅邸。 但是接下来两只狗却突然分开行动,一只向左、一只向右。 利吉姆追在乌摩后面。 噶尔跟着耶布立姆,而桑布扎则跟随利吉姆的马。 乌摩从库珊的宅邸出发后跑了很久,那距离远远超过利吉姆的想像,好不容易抵达岸边,他竟看到琉珈与库珊在争执。 库珊居然跨坐在琉珈身上想要殴打她。 这时乌摩迅速从地面跃起,用身体将库珊撞飞出去。 『利吉姆殿下!!』 琉珈茫然地起身,一发现利吉姆便立刻哭喊了起来。 『翠兰殿下掉进深水潭里了!』 然后她撑住摇摇晃晃的身子,带着利吉姆来到瀑布下游。 往下走到被树林覆盖的深水潭边让他们花费了不少时间。 不过来到岸边之后,水面却平静无比。 映照着蓝天的水面毫无动静。 就在此时,水面忽然浮出白色的水泡形成一圈圈白色的涟漪。 利吉姆看到此景,立刻跳进水中。 他直觉认为若不这么做的话将会失去翠兰。 他也曾听过『龙女之渊』的传说,沉入深渊的人绝对不可能再浮上来;当他感受到一将他拖向水底的力道之后,实际体会到了这个深水潭的真面目。 然而他一点也不后悔。 倘若被拖进水底,正好可以在那里寻找翠兰,假如他们因此共赴黄泉的话,就同乘一匹马跨越七座山脉吧 正当他这么想的时候,眼前出现了正在往上浮的翠兰。 大概是因为她抱住的皮袋造成了浮力,而让她往上升。 利吉姆抓住翠兰的手,拼命地摆动双脚向上游。 从水底涌上的无数气泡将他们团团包围。 后来,琉珈一边哭一边将自水面探出头的他们拉上岸,琉珈折断树枝做成竿子好让利吉姆握住。 如果没有琉珈,或许利吉姆和翠兰就无法得救了。 然而另一方面,倘若不是她,他们也不会跌入『龙女之渊』。 拉塞尔被库珊雇用的牧童带往位于西方的别馆。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诱拐,而且还相信翠兰得到传染病的谎话,一心一意地等待翠兰来接他。 被叫进城的牧童表示,库珊告诉自己拉塞尔是他的孩子,而且自己并不知道对方是王太子,只是奉命将他带到库珊交代的地方而已,牧童因为自己成为库珊的共犯而愧疚地道歉。 另一方面,库珊却抵死不承认。 桑布扎质问他皮袋一事,但是他却毫无悔意地表示那只是要献给龙女的祭品,至于为何绑走拉塞尔,他则说自己只是打算在阴谋被揭露前保护他而已。 不仅如此,他还将所有的过错都推给琉珈,并开始阐述他是多么忧心工布的发展。 但是当噶尔命令刑吏鞭打他、才打了两鞭之后,他就乖乖将自己所有的企图供了出来,还声泪俱下地求饶。 他表示,将小羊扔进『龙女之渊』是为了要杀害翠兰,假如那时翠兰没有跳进河里,他打算用蛮力将翠兰推入『龙女之渊』。 翠兰一直熟睡着。 尽管拉塞尔对处于沉睡的她有所抱怨,却又拼命地送来慰问的花朵。 翠兰做了一个梦。 她被激流冲走而失去了意识,结果在山林间一座洞窟内醒来,她与利吉姆两入时而争执、时而互相信赖,并朝着赤岭前进。 那段旅程的尾声,她看到了芙蓉的眼泪与宣王的大胡子。 在吐谷浑举行的婚礼。 前往擦宿的旅程,还有在那之后的每一天。 等到她清醒之际,发现自己在利吉姆怀中。 『利吉姆』 『怎么了,翠 兰?』 利吉姆问道,他眼里映着翠兰的身影。 翠兰原本想一直待在祖父母家里。 然而,她也知道不能忤逆皇上。 不管她的生父其实是造反者,或者她伪装成公主,这些都与她自身的想法无关,都是别人强加诸在她身上的都是她只能乖乖接受的『现实』。 既然如此,她心想至少得做到最好,于是学好吐蕃语然后出嫁。身在洪流之中,她选择不与之对抗,而是尽力做好分内的事,藉此守护自己与身边的人。 无论是对吐蕃这个国家,还是成为利吉姆的妻子,这些都是她顺着他人的想法而抵达的场所。 不过,她已经不想再继续漂流了﹒ 她希望就此停靠在利吉姆那宛若寂静深夜的双瞳之中。 无论吐蕃因此变得混乱,或者会有大批的人死亡,抑或是留在长安的家人被杀,就算结果会让利吉姆面临危险,她依然想待在利吉姆身边。 翠兰注视着位在自己心底那任性而强烈的想法。 这种感觉是过去不曾有过的。 「究竟该怎么办才好?」 翠兰被自己的声音唤醒了。 不对,或许眼睛早就已经睁开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眼皮并没有动,只是意识逐渐凝聚在一起。 利吉姆坐在床沿,用指尖将翠兰披散在额头两旁的头发拨开,他浮现出淡淡微笑的嘴角竟是如此令人怀念。 翠兰的眼泪在不知不觉中掉了出来。 「利吉姆」 「你在烦恼什么吗?」 利吉姆边笑边加深了弯腰的角度,他扶起翠兰的上半身,并且白背后搂住她。 虽然翠兰全身的关节都酸痛不已,但是同时也感受到不流通的血液开始流向手脚末稍,她体会到终于清醒过来的喜悦。 「身体还是不舒服吗?」 「不会,感觉还不错。」 翠兰也露出微笑靠在利吉姆的怀中。 利吉姆将左手放在她的腹部,避免她虚弱的身体倒向一旁。 「你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拉塞尔在哪儿?」 「他在外面与乌摩和耶布立姆玩耍,他一天里都会来看你好几次,所以待会儿马上就能见面了。」 「那朱璎和琉珈殿下呢?」 「朱璎和桑布扎一起看着拉塞尔,琉珈殿下则是在房间里,我等会儿去请侍女转告她你醒过来了。」 但是利吉姆又表示他想先和翠兰单独谈谈。 翠兰并不反对,因为虽然她想看看大家平安无事的样子,但是她现在却更渴望与利吉姆独处。 翠兰将手贴在利吉姆放在自己腹部的手背上,并将手指嵌进利吉姆的指缝间,利吉姆也握着她的手指保持不动。 「你还记得失去记忆这段时间的事吗?」 「记得感觉好像认真地演了一场戏一样,不过那当然不是演戏。」 「那你记得是谁对你做了什么吗?」 「大部分都记得。」 翠兰搜索自己的回忆,然后歪头问道: 「琉珈殿下为何会被库珊大人威胁呢?她知道库珊大人抓走拉塞尔却选择保持沉默,是这样子吗?」 「夺走翠兰记忆的是琉珈殿下。」 利吉姆说到这儿,开始描述琉珈对他所描述的,有关下雨那晚发生的事。 翠兰听到自己喝完汤药之后的事才终于恍然大悟。 「琉珈殿下会受到惩罚吗?」 「不,我不想让现在的工布陷入混乱。」 「说得也是,反正我也恢复记忆了。」 翠兰松了一口气,利吉姆轻柔又有点强硬地揪住了她的下巴. 「我说过好几次了,叫你要改掉这种想法,只要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杀掉,你知不知道?」 「可是琉珈殿下并不打算杀我,虽然库珊大人要她杀了朱璎,但她只有让朱璎喝下了普通的汤药,而且她也救了拉塞尔。」 「那是因为如果拉塞尔死了就会给他们带来大麻烦。」 「才不是,是因为琉珈殿下很痛苦。」 应该是这样吧琉珈并不想伤害任何人,就像沉入水底的翠兰一样,她只是痛苦地、使劲地挣扎,结果却被错误缠住了。 翠兰觉得自己也明白她的心情。 当自己的存在变成转动国家齿轮的一个零件时,想要吞咽下这份焦急以及从中而生的痛苦是多么地困难,即便这是身为上位者的义务 「琉珈殿下今后要怎么办呢?」 「她说今后会以臣下的身分为吐蕃的兴盛尽一份心力」 「如果她能得到幸福就好了」 翠兰发出轻轻的叹息,利吉姆从她身后捏住她的脸颊。 「翠兰心里不同样也有疑问吗?」 「嗯,我不小心对噶尔大人说出我是皇上的养女一事。」 「或许现在正是让他知道的好时机。」 翠兰丧气地低下头,但是利吉姆再度抱好她并继续说: 「之前朱璎和桑布扎骂过我了,不过我认为吐蕃与大唐帝国的邦交不可能如翠兰担心的那般急转直下,虽然父王的处事方法令人忧心,不过他一开始就曾担心过翠兰是不是假公主,但后来又将近一年半不去理会这个问题。」 「是这样吗?」 「是的,抱歉之前没有告诉你。关于翠兰的真实身分,就由我来告诉父王。」 「嗯..:」 「若只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公主就无法与大唐帝国交易,那吐蕃的发展也到此为止了:而如果大唐帝国无法负起送出假公主的责任,那么唐也一样是个气度狭小的国家,翠兰的确尽到了王妃的责任,这样就很足够了。」 说着说着,利吉姆用力抱住了翠兰。 「我从小就认为成为王是自己被赋予的义务,所以我锻炼剑术、学习政治,虽然我不想当王,却认为这是自己被分配到的职责,我希望能让吐蕃成为比现在更加丰饶、更适合居住的国家。」 利吉姆接下来又说: 「不过,前提是翠兰必须在我身边。」 「利吉姆」 翠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利吉姆笑着向她解释: 「这可不是为了和唐交涉喔你就像飞鸟的其中一片翅膀,我若没有你就无法行动了,光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也要说服父王,我们也不会让唐知道吐蕃已经掌握了这个秘密,交流从现在起才要开始。」 「嗯可是,还有一点」 「你担心小孩的事吗?」 翠兰点头后,利吉姆亲吻她的头发。 「父王恐怕并不在乎母方的血统如果担心的话,就等到翠兰愿意为止吧。」 翠兰听着利吉姆的话,然后点头。 在她失去的那段『记忆』里,工布王曾经提过松赞˙干布王对继承人的看法,就如同利吉姆所说的,就算是翠兰所生下的孩子,大王或许也不会去在意其母的身分血统。 噶尔曾提及那位琅邪公主说的话一样,如果皇帝并不打算隐瞒翠兰的身世,就代表在母国的家人安全无虞。 不过实际上会如何发展,她也不知道。 但是,有东西正在逐渐吞食她的疑虑。 既然如此,或许应该就此定下心来与利吉姆携手前进,就如同翠兰想要守护利吉姆,利吉姆同样也想守护她。 「差不多要来了。」 利吉姆忽然喃喃自语起来,这时右手握着花的拉塞尔冲进了房间。 拉塞尔一看到翠兰便跳上了床铺。 「母亲大人!!早安!」 「拉塞尔,真抱歉,我忘记了」 被翠兰紧抱在怀中的拉塞尔吓了一跳。 「忘记什么?」 「很多很多事」 「连我也忘记了吗?所以才这么晚来接我吗?」 拉塞尔摇着翠兰的夹袖问个不停,但是随即又堆起满脸笑容、递出花朵。 「可是母亲大人已经恢复了,所以不会再忘记了对不对?」 「嗯,不会再忘了。」 翠兰接下花朵,并亲吻了拉塞尔红润的脸颊。 后来琉珈也来了,这时的翠兰伸直双脚坐在床上,抚摸趴在她膝上睡着的拉塞尔的头发,朱璎则坐在她脚边。 「啊、琉珈殿下。」 翠兰以毫无芥蒂的笑容迎接走近的琉珈。 朱璎则向她点头致意。 「我端汤药来了。」 琉珈说话时可以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正快速跳动着。 她前来房间途中,曾心想翠兰应该不会再喝下自己送来的东西了吧,但是与她预期的相反,翠兰接过木碗后毫不犹豫地喝尽了汤药。 接着她边道谢、边将碗还给琉珈,但是琉珈的手却因为颤抖没接好而让碗掉到了地上。 「为什么您要喝呢?」 「咦!?这不是汤药吗?」 被翠兰这么一间,琉珈连忙点头。 「是汤药没错,可是我曾对翠兰殿下做出这么过分的事,您却依然」 琉珈并非想测试翠兰,而是希望她因掉入深水潭而虚弱无比的身子能赶快恢复,所以才熬了汤药,但是翠兰完全不计前嫌的态度却让琉珈不知所措。 「琉珈殿下,你希望我责备你吗?」 「不是的!!只是」 翠兰对欲言又止的琉珈露出略带悲伤的笑容。 「我已经从利吉姆那里得知琉珈殿下要夺走我记忆的理由,你是想让利吉姆感到痛苦对不对?可是我觉得琉珈殿下看起来也很痛苦。」 琉珈点点头,结果头一低眼泪就流了出来。 想像与现实根本完全不同,看到翠兰和利吉姆不安的样子,琉珈根本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而且这件事的其中一部分与自己有关,更是让她良心不安到无法忍耐。 「原本你最大的目标是利吉姆对吧?既然利吉姆已经原谅你,我也无所谓了,况且我的记忆也已经恢复。」 听到翠兰的回答,朱璎小声地清清喉咙后说: 「这种事就请别对利吉姆殿下说,他为翠兰小姐的莽撞已经够头疼的了。」 「利吉姆明明很粗线条,却又在某些奇怪的地方很细心哪!」﹒ 「翠兰小姐则是正好相反。」 朱璎叹了一口气,翠兰忍不住吐了吐舌头。 琉珈凝视着翠兰的脸。 她不明白为何翠兰可以从『龙女之渊』浮起来,会不会是守护着工布的龙女也一并守护着王妃与王的性命呢? 库珊被捕之后,琉珈将一切都告诉利吉姆并希望受到严惩。 但是利吉姆只要她尽力维护工布的安定。 这算是恩情还是责罚呢?或者是利吉姆考虑到吐蕃的国情,所以单纯地要求她尽到工布公主的责任呢? 无论理由为何,琉珈都决定要遵照利吉姆的命令。 想要平安无事地维持工布的现状、促进吐蕃的兴盛,就必须寻找能安定国家、以及能够服众的夫婿。 现在的琉珈依然相当不安﹒ 可是她不想再紧闭心房,而是希望与对方一同面对未来。 这四年来,她只看得见悲伤,然而讽刺的是,在她因为内心的怨恨而去注意到外界时,停滞不前的时间也因此开始流转了。 当利吉姆与翠兰出现在『龙女之渊』的水面时,琉珈因十分高兴而觉得胸口发烫,无关于工布或吐蕃的关系,她只是单纯为了两人平安无事而感到高兴。 那种感觉就和当初与瑟拉德一起去看桃花时的心情很类似。 「你今天也穿淡红色的衣服呢。」 翠兰温柔地笑着并望向琉珈。 琉珈也回以拘谨的笑容。 「适合吗?」 「嗯,非常适合喔。」 和瑟拉德说的一样,如今这句话让琉珈的内心充满喜悦。 她挺直了背,然后以温柔的动作行了个礼。 噶尔正在整理堆积在地上的木简,这时他听到利吉姆说要进来的声音,同时利吉姆就已经在房内出现了。 利吉姆从以前就是这样,要进别人的房间时总不等对方回应;相对的,无论房内的人在做什么他也不在乎。 因此噶尔也无视利吉姆,继续自顾自地整理木简。 但是利吉姆弄倒了他好不容易堆叠好的木简,并随手取了一份起来看。 噶尔叹了一口气,将利吉姆手中的木简抢了回来,并且开始浏览上头记述的内容。 木简上用梵文详细记载了工布与南方诸国交易的内容,当然,这些全都是经过松赞˙干布王许可而进行的贸易,工布丰富的资源相对也为吐蕃带来财富。 这也是工布王反对远征大唐帝国的原因之一。 他主张与其前去遥远的东方国家打没有胜算的仗,还不如致力于加强吐蕃与天竺和尼波罗门之间的邦交才对。 而事实上,在西吐蕃的诸王之中附和工布王意见的人也不少。 倘若开启与唐的邦交,东吐蕃诸王的力量就会集结;就算不是因为这样,新王都位于东吐蕃的这个事实,会让西吐蕃诸王产生危机感也是理所当然的。 加强诸王对吐蕃的忠诚度本来就是松赞干布王的计划,但是由于这个提案在大议会上引发了纠纷,因此工布王撤销了自己的意见,而且他还在东西诸王的对立当中挺身而出,率先表示自己丝毫不想打乱吐蕃的团结。 而从大议会的中途开始,工布王理解了松赞干布王的主张,也考虑到来自唐的文物能为吐蕃国政带来多大的助益,于是工布王便接受了攻打松州的提案。 然而,工布国内的势力是否会接受工布王的说明就不得而知了。 因为有很多人不习惯抛开财富与权势,将眼光放在未来。 就像库珊一样,他只考虑到自保与维持自身的权力,如此的短视却反而引发了诱拐王太子这种重大事件。 「这么说来,利吉姆殿下也是反对派啊?」 被噶尔这么一间,正在看其他木简的利吉姆抬起头来。 他用表情询问噶尔是什么意思,而噶尔继续说道: 「我是指攻打松州这件事,不过工布王是基于不同理由而反对出兵的。」 「我讨厌战争。」 「这样吗?」 噶尔笑了一下,再次将利吉姆手中的木简拿走。 「话说回来,请问您有何贵事?」 「我有事要拜托你。」 利吉姆毫无避讳地直言, 「由我来告诉大王翠兰是唐皇帝的养女这件事,你只要静心等待就行了。」 「您来这里是要我闭嘴的意思吗?」 「因为我无法信任你。」 利吉姆干脆地回答。 没想到噶尔露出了别有深意的笑容。 「您这样说好像太苛刻了。」 「但是我没说错吧?」 「您说呢?」 面对装蒜的噶尔,利吉姆以沉稳的腔调继续说: 「你凡事都将吐蕃放在第一并为此目的而行动,这点我并不怀疑,但是你一向不择手段,就算你乖乖闭嘴,还是会利用这个事实对吧?现在,我希 望让翠兰从这个秘密的压力之下解放出来。」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噶尔耸肩叹了一口气。 倘若大唐帝国好好利用翠兰的话,应该能不花半点力气就以怀柔政策收服吐蕃;看来唐皇帝的头脑并不好。 但是相反的,光从这点就可以看出大唐帝国是轻视吐蕃的,从皇帝的观点来看,大概就像是给冲进院子里哭闹的小孩他想要的点心,然后打发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一样。 尽管如此,刚回国的噶尔则因为翠兰已经深入擦宿中心而惊讶不已,她的影响力甚至深及下层,人们并非基于礼仪去尊敬她,而是真正对她心怀敬意。 因此噶尔才会怀疑翠兰是否怀着某些意图在收买人心。 所以他才会耍些小手段来动摇翠兰。 「翠兰殿下对于利吉姆殿下的决定怎么想呢?」 「她很担心,她怕吐蕃会就此分裂成两边。」 「这的确是值得忧虑的问题。」 「我会极力避免这种事发生的。」 利吉姆干脆地表示。噶尔心想,利吉姆接下来必定会实践他的诺言,利吉姆一直以来就不多话,只默默地做着该做的事。 这也算是一种惰性,但是这份惰性里却带有强烈的责任感。 利吉姆同样祈求吐蕃国势兴盛,但是他对吐蕃这个国家所投注的想法与为了测试自身能力的噶尔相反,利吉姆完全是抱持着无私的态度。 过去他甚至还认真地说,就算让噶尔当王也没关系。 那时噶尔曾问利吉姆,金和铁孰优孰劣? 利吉姆回答他两者各有特色,看来他也了解噶尔发问的用意。 适才适所 这是撑起地基尚未稳固的王国所不可或缺的。 这么想的话,让翠兰当王妃也未尝不可,面对以内含着责任感的『惰性』来治理国家的利吉姆,她比任何人都更能赋予他名为意志的力量。 「但是松赞˙干布工会怎么做呢?说不定他会杀了翠兰殿下、将遗体送回长安,然后向唐宣战喔!」 噶尔压低声音说道。 这当然算是恐吓,然而就连噶尔也无法保证事态绝不会演变至此,因为噶尔与松赞干布王对事情的见解向来雷同,所以利吉姆时常将他们两人摆在一起,不过噶尔也无法预测真正的松赞干布工会怎么做。 「即使这不是翠兰所愿,但若父王对翠兰出手的话,我就会与他对抗。」 「桑布扎大人怎么看这件事?」 噶尔这么一间,利吉姆顿时说不出话。 如果他马上回答,就会暴露出桑布扎奉命调查翠兰身世、却隐瞒不说的背叛行为。 但是利吉姆从噶尔的表情看出,他并不是为了追究桑布扎的过错而提问,于是压低声音回答: 「他说大王可能会很中意翠兰。」 「我也有同感。」 翠兰的性格,无疑会引起松赞˙干布王的兴趣。 她的行动鲁莽而表里一致,并且与大而化之的干脆性格相反,翠兰对利吉姆用情至深;在她威风凛凛的英姿之下,那些相反的性格特质毫不矛盾地共存着。 而且翠兰的表现又是如此自然,还拥有可以在瞬间让群众心服口服的才能。 噶尔在满月前一日夜晚的祭典里,要戴着妖怪面具的士兵指名翠兰,他想要确认翠兰会怎么对应、还有周遭的反应如何。 结果翠兰漂亮地降伏了妖怪,还赢得众人的喝采。 这个结果超乎噶尔预料之外。在营火的照耀下,翠兰握着剑悠然立于黑暗之中的模样,让他感受到了可遇不可求的为政者资质。 再加上她并没有会干预政治的亲戚,就算生下了排在拉塞尔之后、第二顺位的王位继承人,应该也不会引发纷争。 而她做为拉塞尔的养母也完全不成问题。 「刚才您拜托我由您亲自向松赞干布王报告翠兰殿下身世的事情,我没有意见,但是请您一让我在场。」 「你也要在场?」 「没错,也请让桑布扎大人同席,以便传达让翠兰殿下继续担任王妃一事是经过利吉姆殿下领导的诸臣同意的。」 噶尔的提议让利吉姆皱起眉来。 「太装模作样可能会让父王不高兴喔。」 「可是,利吉姆殿下或许会在一开始就摆出想吵架的态度,这是身为臣下所不乐见的;如果导致松赞干布王对翠兰殿下过于感兴趣的话也不是好结果。」 「这算是威胁吗?」 利吉姆扬起单边嘴角,噶尔回以相同的笑容中 「这并非威胁,而是宰相对王的建议。」 噶尔以冷静的口吻继续说: 「与公主相关的事情并非利吉姆殿下一人可以改变,自大唐帝国迎娶公主并与唐建立邦交乃大议会的决定。」 「这我当然知道,但是将国家发展全交给翠兰一人扛,这样并不是为了吐蕃好,我们必须承认原本的计划已经行不通了。」 噶尔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尽管唐皇帝送来的是假公主,但是,只要我方有所动作,对方也不会拒绝。之前我曾经以个人的名义提出要求,皇帝便应允了派遣留学生这件事;我们还有充分的余地可以考虑『往后』的事。」 「你想说什么?」 利吉姆皱起眉头,他并非对噶尔兜圈子的说话方式感到焦躁,而是从他的腔调中听出了些许危险的气息。 「吐谷浑的问题尚未解决。」 噶尔单刀直入地说。 「我们不能断绝与唐的关系,而且必须像以往一样将翠兰殿下视为王妃对待,此事也得禀报松赞干布王。」 「你究竟希望什么?噶尔。」 「总之,我希望能维持平稳。」 利吉姆盯着噶尔微笑的脸。 噶尔同样也看着他,利吉姆的脸比噶尔两年前为了迎接公主而前往长安的时候,更让人感到一股坚定的力量。 吐蕃与唐各自统领着自己国家的大王与皇帝,彼此也以自身的能力互相抗衡。 但是论到继承人的资质,吐蕃显然略胜一筹。 就如同翠兰之于利吉姆的重要性,噶尔也不能没有利吉姆,只要他维持与利吉姆之间的关系,想要将吐蕃建设成为超越唐的大国就不是梦想。 「您意下如何?利吉姆殿下。」 「可以,保持和平安稳也是我和翠兰所希望的。」 「那么详情就在前往雅隆的路上讨论吧。」 做出结论之后,噶尔继续开始整理木简,利吉姆则静静地离开了他的房间。 后记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或者应该说,幸会。 为各位献上『风之王国』第四集。 这回宰相噶尔终于回国,并与翠兰等人一同前往雅隆,途中还经过了工布(吐蕃境内的国家,或者应该说领地吧)这个国家。 工布的现代地名为林芝地区。 因为日文的发音几乎一样,若是将这个名字记在脑中,然后再去看西藏旅游导览或纪录之类的东西,应该会很有趣喔。 工布拥有独特的民族服装(类似仅在中央挖个洞让头穿过去的原始袍子,衣摆边缘有装饰,非常漂亮喔),而且这个地方以后世所记载的吐蕃王家复兴神话为首,拥有诸多传说。 还还有,前作『女工之谷』有一项错误要向读者致歉。 那时我将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称为「rndzomo」,其实称作「mdzomo」的仅限于母牦牛而已。 正确的发音应该是「mdzo」,真是抱歉。(编注:中文称牦牛与牛所生的混血种为偏牛,西藏语发音为mdzo,母牦牛则称为mdzomo。) 总之,我犯了这个有点蠢的错误。 话说我常因会错意导致念错发音。 特别是人名或地名,我时常在透过眼睛传到大脑之前擅自改掉原意,变成了其他自己听习惯的发音。 所以现在『用手指指出那个字、念出来、加以确认』已经变成我的固定工作了。 就像施工中的工地一样。 直到现在,我还是常常出声朗读自己所写的文章,不过一个人在房里听着自己的声音,感觉还蛮诡异的。 此外,我也常常无法看懂自己所写的笔记。 虽然写作是用打字的,不过直到稿子全数完成为止,无论推敲剧情或做笔记的时候,我多半是使用两支原子笔来做,通常做这类笔记的时候都很赶,所以都尽可能地简洁记录,结果反而写了些自己看不懂的东西。 过去曾让我最头大的一次,是在对折的a4纸正中央大大地写了个类似标题的『くまがこい』之字。 是『熊来了(编注:熊が来い)』?还是『居飞车穴熊(编注:熊围い,将棋围将阵式))』?后来我由前后纸张上的内容推测出这或许是指堤﹒涩鲁的『黑眼圈很重(隈が浓い』。(※编注:三者日文发音皆为「くまがこい(kumagakoi)」) 明明想要节省时间,却反而浪费了更多时间,真是令人沮丧。 还有一件令人感伤的事。 今年元旦(包括去年除夕的深夜),我前去敲了除夕夜之钟。 我们家是寺庙,因此我总是任性地决定『一百零八下钟声的最后一下要由自己来敲』。数年来,这个誓言都得以完成(?),不过今年因为有风雪的关系,情况和之前不大一样。 按照历年来的惯例,敲了约三下之后就要交棒给前来参拜的居民,可是今年因为风雪的关系,所以没有人可以接棒。 我们除去了积在绳子上的雪却漏掉钟锤上的积雪,结果敲了第一下之后,上头的雪就啪啦啪啦地掉了下来 于是我只好在头顶着雪、身旁也堆满了雪的状况下,一心一意地敲着钟。 虽然庭院里有升火,但是毕竟离挂着钟的建筑物很远,所以一点也不暖和,我的心情就有如『卖火柴的少女』。 不过,最近这几年我住的镇上都是暖冬。 屋檐下不会结冰柱,家里的花瓶也没有裂开,猫咪喝的水不再结冻,也没听说放在仓库里的啤酒会冻起来了。 记得以前营养午餐的牛奶瓶,每天至少会破个两、三瓶的 换个话题,很~~~久以前,我曾经在后记里提过『好想看狐狸』。 在那之后,我家真的有狐狸出现,而且到现在已经生出第三代还是第四代了。 第一代是一只左眼不好的母狐狸,它的学习能力非常强,还知道只要一打开厨房后门就会有人出来,再开一次就会有人进去;像这样的事情,它很早就知道了。 丢剩饭的时候,只要喊『kon~~~』,它就知道是在叫它啊,虽然狐狸并非有剩饭就会靠近,但是只要有肥肉之类的剩菜时,就连丢的人也会很期待呢。 另外还有好几只也会出入我们家,看来它们的势力范围似乎有所重叠。 不过狐狸们享用剩饭的权利似乎也有所谓的『先来后到』,在先来的狐狸吃饱之前,其他的狐狸都会乖乖等待。 不同的个体也会有不同的个性,像最近来的公狐狸,靠近到十几公尺之内的距离也不会逃跑,它会测量拿着剩饭靠近的我与它之间的距离,脑袋瓜忽上忽下地吃到我靠近至与它的安全界限为止。 这或许才是野生动物应有的姿态吧。 行文至此,还是老样子写了毫无重点可言的后记,在此感谢愿意读到这里的读者。 最后要深深感谢,这次继续为本书画了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还有就连面对我恼羞成怒也能利用无数名言冷静应付的责任编辑o女士。 啊、还有在2005年二月中旬发行的杂志《cobalt》四月号里,有增田老师所画的『风之王国』漫画版,有兴趣的人请务必一看。 因为我目前也只看到标题而已,所以相当期待。 那么在此暂时要与各位道别了。 祝大家都能度过愉快的春天。 毛利志生子 第一章 来自王都的使者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忽然间,眼前笼罩着一片昏暗。翠兰清醒过来后再无睡意,因而瞬间怀疑自己直到刚才为止是否曾经人眠。 她静静地起身,视线落向身旁熟睡的拉塞尔。拉塞尔的另一边则是利吉姆。 帐篷内的昏暗满是黎明的气息,而帐篷外寂静无声。 唯一听见的,只有拉塞尔和缓深沉的呼吸声。 翠兰将拉塞尔伸到头上的双手拉回毛毯里。 睡梦中的拉塞尔嘴巴大张,转个身倚在利吉姆的手臂上又继续睡。 翠兰不禁微微一笑,接着伸手想拉起毛毯盖至利吉姆的肩膀。却没想到,她悄悄伸出去的手居然从下方被抓住。 利吉姆乌黑的双眼正透过黑暗凝视着她。 「抱歉,把你吵醒了。」翠兰压低声音道歉,利吉姆缓缓起身并摇摇头。 「不要紧,反正也已经是早晨了吧。」 「可是天色还很暗,而且好像还没有人起床。」 翠兰注意着帐篷外的动静并且回答。 因为队伍里的成员都很早起床,倘若连他们都还没有开始活动,就代表现在的时间还非常早。 「那不妨再睡一下吧。」 翠兰听从利吉姆的建议打算再次躺下时,利吉姆出声唤她。 「不是那边,来这里。」 利吉姆指指自己的右侧,而非中间隔着拉塞尔的另一端。 于是,翠兰在地铺上悄悄移动,然后窝进利吉姆的右侧臂弯中,她有点拘谨地靠着利吉姆,利吉姆则像裹住似地环抱着她。 「你会觉得不安吗?」 利吉姆呢喃地问道。 翠兰轻轻地摇头,小声地表示不会。 大约一年半前。 翠兰以唐的公主(皇帝的女儿)身分嫁给吐蕃王利吉姆。 回溯到这场婚礼的三年前,当时吐蕃提出迎娶公主的要求遭拒,因此派兵进攻唐的领土松州,并以武力要求再次与唐交涉。皇帝李世民表面上应允吐蕃,事实上,却是将自己的侄女翠兰送上和亲之路。 尽管这是一桩为求两国和平、甚至暗藏内幕的政治联姻,翠兰却与利吉姆两情相悦。 她与利吉姆前妻蒂卡儿所生下的孩子拉塞尔之间,也建立起如同真正母子般的信赖关系,一家三口在东吐蕃的王都擦宿过着平稳的日子。 然而,自从住在西吐蕃王都雅隆的松赞干布王表示想见翠兰之后,一切便产生了剧烈的变化。 松赞干布王 他身为利吉姆的父亲,也是将吐蕃建设成足以媲美唐的大国之王。 据闻,不惜诉诸武力也要与唐公主和亲一事也是他的策略,他打算透过公主的居中协调,经由正当管道输入唐的优良文物。 为求实现这个理想,所以吐蕃希望能得到真正的公主,松赞干布王甚至还曾为此命令臣下暗中进行调查。 就这样,吐蕃大臣桑布扎与宰相噶尔都知道了翠兰并非正牌公主的事实。 利吉姆分析事情已经无法隐瞒,于是决定趁这次前往雅隆的机会,向松赞干布王坦承翠兰其实只是唐皇帝的侄女。 翠兰完全支持利吉姆的决定。 当然,在见到松赞干布王之前,心中的不安是不会消失的,然而比起烦恼不知还能隐瞒多久,如今的情况反而让她轻松不少。 「利吉姆」 「思?」 翠兰出声呼唤利吉姆,但是他的声音有点含糊。 看来他虽然尚有意识,其实已经进入睡眠状态了。 「没事。」 翠兰小声地回答,然后埋入利吉姆的胸膛。 「实在太不像话了。」 噶尔不悦的低语让翠兰有点瑟缩,并慢慢咬下嘴边的烤饼,冷掉的烤饼变得有点硬,使得涂在上头的奶油无法融化,徒留一股讨厌的余味在口中。 翠兰忍不住皱起眉头,不过眼尖的噶尔马上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并且予以追击。 「我想您应该也很清楚,这是自作自受。」 「我知道。」 翠兰老实地点头。 她在一大早莫名醒来后,又在利吉姆怀中再次入眠,结果这次居然睡过头。虽然利吉姆已经清醒,却依然将翠兰抱在怀中,暂时躺在帐篷里。前来请他们起床的侍女,看到利吉姆那副模样也只能保持沉默,然后就安静离开。也多亏这样,直到噶尔气呼呼地跑来怒吼为止,翠兰都得以像个发育期的孩子般尽情沉睡。 不过,她也明白自己的行为并不可取。 现在他们正在前往雅隆的路上。 队伍移动须有一定的进度,因此侍女和士兵必须手脚利落,绝不能耽误到预定行程。他们必须拆解帐篷堆放至犁牛背上、替马装好马鞍,还必须尽量准备好温热的早餐。 噶尔极度无法忍受增加他们额外的负担。 「王族乃受到人民景仰的存在,其本身也有应尽的义务,也就是守护人民、展现出符合规范的行动,然而翠兰殿下并没有做到这点。」 「今后我会注意的。」 翠兰无法保持沉默,只好开口表明自己反省的心意。 没想到,此话一出又遭到噶尔犀利的反击。 「正因为您已经说过好几次『今后』,我才会这样提醒您。即便队伍里的成员全都对翠兰殿下相当和善,并决意要忠心地服侍您,但是吐蕃的臣子中,仍有不少人对您抱持着轻蔑的态度。」 说的也是,翠兰一边吞咽烤饼一边点头。 正如同噶尔所言,尽管自擦宿出发之后穿越了好几个领地,都受到领主们的款待,但是他们对翠兰的态度却各有不同。 其中,有真心对翠兰与利吉姆的婚姻献上祝福的人,也有将她视为松州一役战利品的人,甚至还有人主张吐蕃王应该另觅正妃,总之每位领主的反应各异。 这时,利吉姆总会大方展现他对翠兰的疼爱,让对方说不出话来》 噶尔虽然采取观望的态度,却仍旧是站在翠兰这边。 不过另一方面,他的挑剔也让翠兰耳根子不得闲。 他总是不厌其烦地提醒翠兰身为王妃该有的应对进退。 擅长以和蔼态度影响他人判断的噶尔,似乎决定这辈子唯一不去讨好的人就是翠兰: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忘说些可以让翠兰安心的话,像是吐蕃与唐的邦交会持续下去,所以不会有问题等等。 只不过 翠兰的视线越过装汤的容器边缘,向上看着噶尔。 真要说的话,向来贪睡的自己会在一大早醒来,说不定就是噶尔的错。 队伍从昨晚开始进入旧时被称作塔布的土地。 在那里,噶尔为了阻止翠兰单独行动,于是在晚膳时间念了她一顿。 塔布与队伍至今通过的工布、娘布并列为历史悠久的国家,而其领主与吐蕃王室有亲戚关系,因此特别被允许称为『王』 可是在四十多年前 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遭人毒害。 其后,领土位在雅隆旁边、并因为与王室流有相同血液而受厚待的塔布,对松赞干布竖起了反抗的旗帜。 塔布王的反叛激怒了当时年纪尚轻的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对塔布展开空前剧烈的攻击,只要是阻挡松赞干布军队的人全数遭到处刑,即使是小女孩也不放过,而被捕的塔布王室成员亦全数歼灭。 尽管翠兰过去就曾听过塔布的事情,却依然为遭到杀害的人们感到难过。或许在潜意识之中,她认为自己的命运也将与他们的下场相同。 当这件事再次被提起时,就会让翠兰忍不住揣测下令展开这场残酷杀戮的松赞干布王的心境。她相当担心,未来利吉姆要以大王身分君临天下时,是否哪天也必须做出这么残酷的决定。 每当翠兰思及此,便认为噶尔的主张是正确的。 至少不要引起额外的纷争。 翠兰想要赶快做好出发的准备,于是一口气暍光容器中的汤。 时间来到自擦宿出发后第六十五天的傍晚。 队伍在临着雅拉香波山的河床扎营。 雅拉香波山是王家的守护神,虽然还不到圣寿大典的时期,但是利吉姆为了前往朝拜,便要求队伍来到这座山峰旁。 当帐篷布置好时,太阳尚未西沉。 翠兰叫住正准备进入帐篷开会的利吉姆。 「我和拉塞尔可以去河边玩吗?」 利吉姆没有马上作出回应,而是随即前去探查河川的深浅。 他们在数天前进入藏布江支流旁的路径,尽管河面幅度渐减、水流潺湲,但是由于现在正值多雨的季节,所以不可不慎。 不过一来到河边,便可以发现这里的水相当平浅。 利吉姆以眼神叮嘱负责护卫的士兵注意,并以强硬的口气表示: 「不要离岸边太远,玩水时也要小心别受伤喔。」 利吉姆一同意,拉塞尔的爱犬耶布立姆立刻跳进河里,还溅起了水花。 「啊!等一下嘛!!」 拉塞尔也想追在耶布立姆后跟着冲进河里,翠兰和乌摩连忙从后面抓住他。 侍女们一边笑着一边准备擦脚的毛巾,桑布扎则是将原本坐在河岸上的朱璎抱到近水边的岩石上,并用垫布撑住她的后背。 利吉姆等人结束会议步出帐篷后没多久,太阳已经西斜。 西方山峰棱线上的夕阳斜斜地射来金色的光芒,将河面染得一片金亮。 翠兰此时依然踩在河里,和拉塞尔及侍女们一同嬉戏;飞溅的水花同样染上金色光辉,宛如砂金般点缀在她们的脚边。 耶布立姆不断将头伸进水中,完全无惧即将面临的寒冷夜晚;乌摩则宛若护卫官的姿 态,严肃地站在拉塞尔身旁。 「玩得很开心哪。」 桑布扎跟在利吉姆身后走出帐篷笑着说道。 「不过也该上岸了,河水会让身体着凉的。」 桑布扎说着并走近朱璎。 利吉姆也定向翠兰等人。 就在这时 远方上游的树林问,一群水鸟惊慌地飞起。 利吉姆顾不得脚上还穿着长靴便奔入水中,然后用双臂护住翠兰与拉塞尔。 「怎、怎么了!?」 忽然被抱住的翠兰疑惑地询问。 利吉姆只是沉默地带她们上岸,然后让两人于垫子上坐好。 「有人从上游接近。」 利吉姆简短地告知,这时噶尔与士兵们则连忙赶到他的身边。 他们围住利吉姆等人,并以其为中心向外散开,手持剑柄警戒着。 其中两名士兵为了探查情形而前往上游。 但是他们还没走几步,就有好几名骑马的男子从灌木丛中现身。 带头的马匹上插有小旗,那是吐蕃的旗帜。 「看来是来自雅隆的使者吧。」 桑布扎有点讶异地喃喃自语。紧接着,男子们停下马跃至地面,其中一人把缰绳交给同伴后走向前,其他人则留在原地等待那名男子步行到利吉姆面前。 前进步幅小、动作不甚灵活的人,是个身高中等、体型略瘦的中年男子。 利吉姆从对方的走路方式看出了他是谁。 他是琼保卡库连。 雅隆的事务辅佐次宫。 他在离利吉姆稍远处站住并跪下,直到利吉姆向他招手,他才将剑留在原地并继续走近。 利吉姆看到缓缓接近的卡库连一脸正经,内心不禁叹气。 卡库连是个性格温厚的诚实之人,因此利吉姆对于五年后能再与他见面感到欣喜不已。 然而,『这里』并非他该出现的地方。 他应该穿着大臣的正式服装,在雅隆城的大厅迎接他们才对。 卡库连在几步之遥的距离再次跪下。 利吉姆向低着头的卡库连说: 「好久不见,卡库连。」 卡库连将头抬起来,并以含笑的双眼望着利吉姆。 「很高兴看到您一切安好。」 他的口气听起来真的很高兴,让利吉姆面露苦笑,然后牵起卡库连的手、拉他起身。 「你看起来也很有精神。不过,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下前来传达大王的旨意。」 卡库连满脸笑容,但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高兴不起来。 一行人转移阵地来到营火前,卡库连再次向翠兰请安。 「初次见面,在下名为琼保卡库连,担任雅隆的事务辅佐次官一职。」 翠兰向他点点头并自我介绍。 桑布扎立刻接着说明。 「之前应该有告诉过您,事务辅佐次官这个职务等同于擦宿的副宰相。尽管目前西吐蕃与东吐蕃拥有各自的官位制度,但是一国之中如果有两名宰相和副宰相的话会导致混乱。」 「不不不,我们以在下的长官勒赞为首,全部都算是在噶尔大人底下工作的人。」 卡库连正经地解释,然后将视线转回利吉姆身上。 「虽然有点操之过急,不过请先让我传达大王的旨意。松赞干布王原本计划待公主殿下一进城就举行庆祝宴会,可是现在城内没有可以协助公主殿下的王妃。」 「父王的王妃不在城内?」 利吉姆忍不住回问后,卡库连用力地点点头。 松赞干布王有三名王妃。 她们分别名为『茹央妃』、『尺尊』与『妃勒托曼』。 茹央妃是松赞干布即位前所迎娶的妃子,同时身为母亲早逝的利吉姆之养母。由于她是吐蕃家臣之女,因此在三位王妃中地位最低;不过因为她也是利吉姆嫁往吐谷浑的亲姊姊的生母,所以老臣们都非常信赖她。 尺尊为尼波罗门君主之女,在二十三年前嫁进吐蕃;她是一位身材丰腴、长相艳丽的女性,相当致力于维系尼波罗门与吐蕃间的友好关系。 在尺尊嫁来吐蕃的几年后,尼波罗门国内发生政变,王太子的王位资格遭篡夺,逃亡至雅隆寻求松赞干布的保护,并于两年前借用吐蕃的兵力成功夺回王位。 在这场尼波罗门战争中立下大功的人,就是卡库连的儿子赛德雷克,而他也是利吉姆从小到大的亲密友人。 再来是第三位王妃妃勒托曼。 她是吐蕃北方大国象雄的公主。十年前,她以十五岁的稚龄嫁给松赞干布,因其高贵的身分成为正妃。 她是个外貌无可挑剔的美女,因而拥有『月神』这个独特的称号。 由于她拥有过于美丽的容貌,所以利吉姆周围的人们总是不断提醒他,要他别接近年龄仅和自己差三岁的正妃;但是利吉姆心想,就算大家不说,自己也不会主动去接近她的。妃勒托曼的眼神有如深渊般空洞,而且走起路来像是踩在云上一般飘怱,是一个没有什么生气的女孩。 利吉姆不知道该如何与她相处。 因此也不大了解她。 可能是因为身体孱弱的关系,她极少在正式场合上露脸。 所以多半是第二王妃尺尊陪在大王身旁。 「尺尊殿下怎么了吗?」 「尺尊夫人目前人在逻些,夫人从尼波罗门招揽土木师傅,计划在逻些建造寺院,因此从去年年底便一直待在那里。」 「那义母大人与妃勒托曼殿下呢?」 「两位目前在糜谷的行馆,妃勒托曼夫人生病了,所以茹央妃夫人陪同她前去静养,不过,听说茹央妃夫人在路途中健康状况也变得不太好。」 「你说义母大人吗::」 利吉姆相当在意养母的情况,身体顿时倾向前询问。 尽管两人已经有五年没有见面,但是利吉姆对于养母的季节献礼却从不曾问断。不过,以她的年龄来看,就算哪一天忽然接到噩耗也不奇怪。 「是哪里不舒服呢?」 「听说是腰痛根据茹央妃夫人派回城的使者所言,夫人虽然不至于卧病不起,但希望能暂时静养一阵子,因此,茹央妃夫人希望能派适当的人前来接妃勒托曼夫人回城。」 「那么妃勒托曼殿下状况如何?」 利吉姆一问完,卡库连就浮出意味不明的表情。 「使者并没有特别被告知这部分的详细情形,不过,妃勒托曼夫人似乎从三个月前开始就变得闷闷不乐。我想利吉姆殿下您也明白,妃勒托曼夫人有点难以捉摸」 「确实如此。」 利吉姆叹了口气,卡库连则是继续说: 「虽然前往糜谷行馆的路有点偏离原本路线,不过还是在前往雅隆的路上。松赞干布王 指示利吉姆殿下先去探望茹央妃夫人,并将公主殿下介绍给她,然后再带着妃勒托曼夫人一起回到雅隆城。」 「原来是这样。」利吉姆喃喃自语着。 原本还以为大王会出多刁钻的难题给他,没想到这个要求还算合情合理。 只不过,如果要顺道去糜谷就必须将队伍拆成两组,让载满货物的犁牛群先前往雅隆。 「该如何安排才好呢?」 利吉姆喃喃自语,这时噶尔面无表情地回答: 「看来只好由我带领犁牛队先到雅隆。」 桑布扎也表示同意。 卡库连是大王的使者,因而他的地位目前暂时仅次于利吉姆,但是实际上他的地位低于噶尔,倘若两人一起行动的话,将会导致身分有些微的混乱:而地位较高者,此时通常会避免与之同行,这也被视为一种礼仪。 正因如此,要说谁必须离开队伍的话,除了噶尔之外也别无其他人选。 但是若噶尔先进城的话,或许会被松赞干布问及翠兰的身世。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只能到时候再随机应变了。 利吉姆望向翠兰,但是翠兰的表情看起来毫无一丝担心之情。 正如同利吉姆所感觉到的,翠兰一点也不担心。 因为之前翠兰在挑选送给王妃们的礼物时,已经从擦宿的侍女长燕莎口中听到很多有关松赞干布三位王妃的事情。 翠兰也已经知道刚才谈话中提及的茹央妃,就是利吉姆的养母。对她而言,茹央妃就等于是婆婆,向丈夫的父母尽孝道一事,对身为汉人的翠兰而言是根深蒂固的观念,所以前去向茹央妃问安,她认为是相当自然的事。 更何况,茹央妃是吐谷浑皇太后的生母。 吐谷浑的皇太后在翠兰的婚礼上亲自帮了她许多忙,一想到能与皇太后的亲生母亲见面并当面向她道谢,翠兰就相当欣喜。 卡库连结束说明后,队伍随即为了分头行动而开始整理行李。因为是大规模的工作,因此翠兰先请朱璎陪拉塞尔到其他帐篷去玩,然后再请四名侍女过来帮忙。 「从擦宿带来的礼物该如何处理呢?」 翠兰提出疑问后,侍女塔瓦便立即开口回复她。塔瓦年约三十岁,由于学识丰富再加上责任戚很强,因此传闻她会是下一任侍女长。 「翠兰殿下携带数样要致赠茹央妃夫人的物品就好,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嗯,毕竟妃勒托曼殿下会回城可是,如果都没有带东西给妃勒托曼殿下的话,不也有点奇怪吗?」 翠兰的提问让侍女们面面相觑。 在短暂沉默之后,率先开口的人果然还是塔瓦,她那宛若树根般细长,又有个尖削下巴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妃勒托曼夫人的礼物要怎么办才好?说实话,奴婢并不熟悉妃勒托曼夫人的性情,因为夫人她几乎不离开自己的寝宫」 塔瓦看看其他侍女想寻求协助,但是视线所及的侍女们也全都摇头。 翠兰这才想到,当初挑选献给王妃们的礼物时,燕莎也没有告诉她详情。 正当翠兰在苦恼时,有其他侍女开口了。 「要不要问问卡库连大人?当初,妃勒托曼夫人的婚事是由卡库连大人的父亲负责打理,所以现在有可能是由卡库连大人负责照顾妃勒托曼夫人。」 侍女的提议让塔瓦又重新打起精神。 「一定足这样。去问卡库连大人的话,他一定会回答您的,奴婢自小便认识卡库连大人,他是一位性格温和又诚恳的人。」 「不过他的父亲嘴巴很坏。」 一名年长的侍女补上这句话,让大家都笑翻了。 翠兰等到大家的笑声停歇后才继续问: 「卡库连大人的父亲也同样担任要职吗?」 「是的,他是在噶尔大人前一任的宰相。」 其中一人回答之后,其他侍女纷纷发表意见: 「他名叫苏孜。」 「苏孜大人和妃勒托曼夫人一样都是象雄人喔。」 「由外国人士担任宰相?」 翠兰纳闷地问着。 当然这并非绝无可能,唐境内同样也充满异国人才,像翠兰的剑术师父敬德便是出身西域和阗,却仍受封高位。 尽管外国人士能够受到提拔,不过宰相之类的要职人选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松赞干布却在外人稀少的吐蕃起用异地人士为宰相,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肚量格外宽大或是有什么特殊理由,就是苏孜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吧。 「苏孜大人是个怎样的人呢?」 「关于这点塔瓦应该很清楚,奴婢听说塔瓦的父亲是直属于苏孜大人的家臣,而塔瓦也是来自苏孜大人所治理的藏地。」 「藏地?」 这回轮到塔瓦开口了。 「是的,藏地是位于吐蕃西边的广大领地,也是南临尼波罗门、西与象雄国境接壤的交通要塞话虽如此,别说尼波罗门和象雄了,就连国境我都没有去过呢。」 塔瓦说完便不好意思地笑着。 「但是奴婢知道苏孜大人喔,虽然他出身象雄的名门贵族,但是在很年轻的时候便抛下自己的国家,前去投靠松赞干布王之父朗日松赞王。他同时拥有出众的武艺与智慧,还曾经讨伐过去治理藏地的马尔门王,因此得到吐蕃中占地最广的领地。他在松赞干布王的统领期间,曾长期担任宰相的职务。」 「他现在的年纪应该很大了吧?」 有一名侍女发问,塔瓦点点头。 「虽然我记得不是很精确,不过他应该快要八十岁了。五年前,他将宰相职位交给噶尔大人时曾经说过,这样他就卸下肩上的重担了。」 翠兰无法干脆地点头同意塔瓦最后那句话。 既有实力、又曾高居能实际行使权力之位的人,多半会想干涉后继者的做法。就连在长安,她也曾目睹规模庞大的商家,其年迈的老板与儿子互不相让、争执纠纷。尽管在汉人的道德观里不容忤逆父母,但是背地里进行阴险而悲惨的斗争之事例却层出不穷。 不过,塔瓦接下来的发言 否决了翠兰的疑惑。 「苏孜大人一辞去宰相职务就马上返回藏地了。」 「喔?藏地是个好地方吗?」 「是的,是一块相当丰饶的土地,向北走的话,会到达一大片十分寒冷的草原,我的父亲就住在其中一角」 「塔瓦应该也很想回去吧。」 翠兰才刚轻声说完,马上就感到后悔,不过塔瓦技巧性地闪避了这个话题。 「等婚事有谱之后再回去报告罗。」 河岸边的雾气完全消退之际,两支队伍开始分头往不同的方向前进。 噶尔率领着后方跟有大批犁牛的大队前往西北方,由利吉姆率领的小队则朝向东北方前进,两组人马维持着各自的速度朝目的地行进。 翠兰自然是待在利吉姆的队伍中。 他们的队伍由卡库连带路,而护卫工作则由他带来的雅隆士兵担任。这支队伍的成员除了士兵,就只有拉塞尔、朱璎和桑布扎,以及两位利吉姆的共生。 翠兰很喜欢像这样人数较少的旅行。 卡库连对她的照料也恰如其分。当翠兰觉得热时,他会递来附遮帽的上衣;觉得疲倦时,卡库连会在她尚未开口前就下令队伍休息,在迅速搭好的遮雨棚下提供的凉水与香甜水果干,也充分抚慰了饥肠辘辘的肚子。 而且卡库连的贴心不是只有对翠兰一人,而是对全员都一视同仁。 有这样一位值得信赖的指挥宫,不仅让大家满意,同时也提振了队伍的士气。虽然途中好几次遇到下雨,但是遮蔽蓝天的乌云也没有影响队伍成员们的心情。 两支队伍各自行动后的第三天傍晚。 翠兰一行人围在晚餐的营火前,此时利吉姆开口问道: 「卡库连,赛德雷克还好吗?」 「还是老样子。」 卡库连难得语气烦躁。 桑布扎悄声告诉翠兰,赛德雷克是卡库连的儿子。最近桑布扎常像这样暗地里告知翠兰一些小情报,以桑布扎的文官身分来从旁协助并无不妥,而且这样的确帮了翠兰不少忙。 卡库连以指尖揉着眉心,接着深吸一口气之后开始说: 「赛德雷克他啊,既不任公职也不娶妻,就这样游手好闲地在藏地城中度日。虽然与他有关的传言传到我这里的不多,不过全是些让父母蒙羞之事。」 利吉姆原本打算咬一口犁牛肉干,听闻此话后顿时又放下,然后深感意外地说: 「他没当宫吗?他不是在尼波罗门战役时担任勒赞大人的副将,还立下很大的战功?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当上为最年轻的将军。」 「才不是那样,尼波罗门一役是在勒赞大人指挥下才有那样的成果,但是赛德雷克却违反命令冲进敌阵,最后还殴打责备他的勒赞大人。」 利吉姆轻轻咳了几声,边用手背擦嘴边露出苦笑。 「那他这样应该会被关两、三个月吧。」 「没有,因为我的父亲向勒赞大人抗议,最后获得松赞干布王的原谅,让赛德雷克跟我父亲回藏地。真是的」 卡库拉嘴里直嘀咕,肩膀往下垂还叹息着。 「就连一向行事光明、嘴巴坏却因诚信第一而倍受尊崇的父亲,也无法不宠溺自己的孙子 哪。因为这样,每次他和我见面的时候,总是会一直唠叨赛德雷克的教养问题,害我最近都不想回自己老家了。」 利吉姆闻言干笑着,桑布扎则答腔: 「赛德雷克大人的性格真是无人出其右,听说他在小时候曾经坚持要成为利吉姆殿下的共生,为此还直接跑去找松赞干布王,结果被苏孜大人用鞭子抽了一顿。」 「我听说苏孜大人是象雄人」 翠兰轻轻地问出口,卡库连点头。 「正如您所言,我父亲是象雄人,母亲则是吐蕃人,而且在我出生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到吐蕃定居,所以关于吐蕃和象雄的外交事务,我所知道的也几乎与其他人相同」 「现在我们要去接的妃勒托曼殿下也是象雄人吧?」 「是的,十年前她嫁来吐蕃时,是由我父亲负责接待的。」 「象雄是个怎样的国家呢?还有,妃勒托曼殿下是个怎样的人?我在队伍分开前曾问过侍女们,她们说可以问卡库连大人。」 不过当天晚上,翠兰并没有时间询问卡库连该送什么给妃勒托曼殿下,最后她挑选三个小饰品做为礼物。 听到翠兰的问题,卡库连用水润了润喉咙,调整坐姿之后开始说明。 「象雄是位于吐蕃西边的国家,新月形状的土地沿着绵延高耸的山脉横贯于高原之上,北方与巴尔蒂人的国家相连,而且也和邻国的疏勒与西方的迦湿弥罗进行交易。象雄与吐蕃也有很深的邦交,是个历史悠久的大国。」 「生活环境如何呢?」 「和吐蕃很类似,象雄人骑马,也养犁牛。」 「那语言呢?」 「这就与吐蕃不同,象雄人是讲象雄话,不过妃勒托曼夫人也和公主殿下一样,会说相当流利的吐蕃话,是一位非常美丽的女性。」 卡库连面带微笑地说着。 「雅隆的臣子中有人因而称呼她『月神』。她是弹奏竖箜篌(注1p39)的高手,和公主殿下的年纪也很接近,相信你们一定可以谈得来。」 「这样啊,真令人期待呢。」 翠兰也对卡库连投以微笑。 翠兰等人的队伍经过五天的旅程之后,终于抵达糜谷。 茹央妃休养的行馆位在翠绿的山谷间。 从矮草覆盖的丘陵走下布满灰色碎石的小路后,眼前出现的是一条清澈的溪流。行馆就建在比溪流梢高一点的位置上。此时,山问照射而来的夕阳余晖洒在白色石头建造的行馆上,让建筑物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桃红色。 原本在行馆前院剥着豆子皮的女性,一看到翠兰等人的队伍便立刻跑进馆内。 紧接着,好几名男女陆续从馆内出现。 站在人群中央的是一名年约五十岁的女性,她一看到利吉姆,立刻满面笑容地张开双手,而利吉姆也跳下马、直奔向那名女性,还将她一把抱起 「好久不见了,义母大人!」 「唉哟、唉哟!!快放我下来,利吉姆殿下。」 这名身穿浅咖啡色朴素服装的女性茹央妃,连忙压住裙摆嚷着。 但是利吉姆依然笑着,而且还将她抱得更高。 「奶奶!」 拉塞尔下马后跑过去,也向茹央妃伸出双手。 「唉呀,是拉塞尔殿下,您还记得我啊?」 「嗯,奶奶的脸像烤饼一样圆圆又皱皱的,虽然我讨厌烤饼,可是我很喜欢奶奶。」 拉塞尔奇怪的比喻让茹央妃忍不住笑开怀。 不过实际上,茹央妃的脸真的有点像烤饼,而且是很会烧菜的厨师所烤出来的圆形烤饼,再加上她将略为稀疏的头发紧紧地绑在后脑杓,更突显出她圆滚滚的脸型。 「好了,利吉姆殿下,快将我放下来吧,不然对夫人太失礼了。」 可是利吉姆反驳她的要求。 「义母大人不用担心,对翠兰而言,孝敬父母比什么都重要。如果我没有坦率地将看到您的喜悦表现出来,等到我们独处的时候她会骂我喔。」 「您怎么这么说。」 「是真的。」 利吉姆单手抱住茹央妃,另一只手则伸向翠兰的腰,将她搂近自己。 翠兰抱着拉塞尔,然后向被利吉姆抱住的茹央妃打招呼。 「初次见面,我是翠兰。」 「真是好听的 名字哪。我是茹央妃,真抱歉居然从这么高的地方问候您。」 「不,请您别介意。」 翠兰与茹央妃双目交会,开心地流露出笑意。 多亏有利吉姆和拉塞尔,才能让她们像真正的母女般贴近,而且以初次向对方问候的情 况而言,两人可以说是没有什么隔阂。 「啊啊真是喜事一桩。」 茹央妃擦了擦自满是皱纹的眼角溢出的泪珠。 那双被泪水湿润的眼瞳,不但充满温和的光芒,并且还以体贴的笑容来回望着利吉姆与翠兰。 「没想到利吉姆殿下与夫人能莅临,我真是太高兴了,翠兰殿下喜欢吃什么呢?今晚我们打算烹煮鱼肉膳食。」 「翠兰喜欢吃鱼喔,不过请别要她吃奶酪和犁奶。」 利吉姆代替翠兰回答,然后换了个语气问茹央妃。 「对了,义母大人,您的身体还好吗?」 「唉呀,您担心我啊。我原本想在圣寿大典的时候回城,可是腰与背都痛得不得了,原本想趁着白天动动身子,看会不会会好一点,但是到了早上却动弹不得。虽然有点迟,不过我已经派使者去找目前人在拉萨的尺尊殿下,请她回城了。」 「大夫怎么说呢?」 「他说这是老人的毛病,这倒是真的,因为我的母亲和祖母也都是这样。」 茹央妃并没有因而感伤,她再度展开笑容。 「利吉姆殿下,快放我下来吧,不行再这样站着讲话了,得赶紧让翠兰殿下与拉塞尔殿下休息才行。」 「那么牢骚话就等晚膳时再说。」 「那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喔。」 茹央妃和利吉姆互看一眼,接着,利吉姆轻轻地放下茹央妃,让她于地面站好。 总算从利吉姆手中重获自由的茹央妃,吩咐一旁待命的侍女引领翠兰等人进入馆内:那位与茹央妃年纪不相上下的侍女,以谨慎的态度听命。 翠兰等人将后续交给卡库连处理后,便双双进入馆内。 傍晚时分的昏暗光线笼罩行馆,流水声悄悄地从窗户流泄而进,室内也充满绿色植物的清新芳香。 晚膳的菜色以炸鱼为主食,另外还端出许多精心准备的佳肴。 不只是丰富的油炸酥鱼,就连调味简单的汤与各式炒菜都让翠兰大饱口福。 毕竟旅途中的主食唯有烤饼或干粮类食物,因而让讨厌那些食物的拉塞尔当下兴高采烈地吃个不停,就连原本不爱吃的烤饼也涂上蜂蜜送进口中。 这可让翠兰帮他擦了好几次嘴角。 有时拉塞尔吃到自己觉得好吃的食物,也会顺手塞到翠兰嘴里。 而当翠兰轻咬住他的手指后,拉塞尔于是放声大笑。 因为他的笑声太过高亢,让翠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卡库连与桑布扎表示不便参与王室聚餐,所以目前只有茹央妃、利吉姆、翠兰和拉塞尔四个人而已,但是就算只有家人一同用餐也该有规矩。 翠兰向茹央妃道歉,茹央妃笑着回答: 「别介意,我好久没有听到小孩子的声音了。利吉姆殿下自小就不爱吵闹,墀邦小时候也很文静。」; 「她是吐谷浑的皇太后对吗?」 翠兰把握机会,将在吐谷浑举行的婚礼从头到尾描述了一逼。 利吉姆的姊姊墀邦,以皇太后身分受到臣民的景仰,在翠兰的婚礼期间也非常照顾她,她的贴心让翠兰得到不少帮助。 但是,翠兰也没有一迳自顾自地说话,她不时注意着茹央妃的反应,却在话说到一半时,发现茹央妃流下眼泪而将话题打住。 「请问您怎么了?」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 茹央妃陷在皱纹里的双眼泛着泪光,不过脸上仍旧带着笑容。 「自从那孩子出嫁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虽然我们与吐谷浑常有使者往来,但男性间的话题也只有政治和军事而已。」 茹央妃安心地叹了一口气。 「啊翠兰殿下能来访实在太好了,这样我就没有任何遗憾了。」 听见茹央妃忽然说出如此消极的话语,利吉姆不禁摇晃她的肩膀。 「义母大人,您这么说,我们怎能安心带妃勒托曼殿下回城呢?」 「讨厌!!利吉姆殿下真是坏心。」 茹央妃说着说着便嘟起嘴巴。 利吉姆见状露出苦笑,接着又问道: 「妃勒托曼殿下现在状况如何?」 茹央妃用手撑住脸颊叹了一声。 「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她并非健康状况不佳,可是她大约从三个月前开始就变得相当郁闷,最让人担心的是,她不再弹奏竖箜篌了,而且真的是连碰都不碰呢。」 「这样很奇怪吗?」 利吉姆的问题让茹央妃不禁苦笑。 「也难怪您不明白,毕竟利吉姆殿下已经五年没回雅隆了,之前也是一直往返于吐谷浑和擦宿之间。」 「抱歉。」 「别这样,没关系的,如果王太子很了解自己父亲的王妃才奇怪呢。送竖箜篌给妃勒托曼殿下的人可是松赞干布王喔,原本她是个只会用指甲拨动琴弦的生手,然而不知何时,居然已经进步到可以独自弹奏乐曲了。」 「您的意思是,自那之后她每天都弹竖箜篌吗?」 「是每天晚上,因为妃勒托曼殿下不喜欢晒太阳,呵呵~~」 茹央妃有点难为地笑着,然后为利吉姆斟酒。 利吉姆耸耸肩,露出不是很明白茹央妃言下之意的表情。 *注1:竖箜篌是一种相当近似现代竖琴的乐器。 第二章 救出女神 翠兰感觉到肩膀被摇动而醒来时,室内还一片昏暗。 门口附近的容器里放着一盏兽脂灯,从走廊吹进来的冷风让灯火摇晃不停。 翠兰揉揉惺忪的睡眼、爬起身,坐在她身旁的利吉姆迅速地吻了下她的额头。 「要不要去看日出?爬上溪流边的山坡,上头好像有座大岩石。义母大人说从那座岩石上看过去的朝霞非常美丽喔。」 翠兰因为睡意仍在而弯着身子,利吉姆微笑着拨开她脸颊上的发丝。 「如果你还想睡的话我不强迫你。」 「不会,我们一起去吧!」 翠兰大幅伸个懒腰后回答道。虽然还有点想睡,不过待会儿稍微动一动,应该就会完全清醒了。 「可是拉塞尔怎么办?」 昨晚,拉塞尔、利吉姆和茹央妃三人在同一间房内休息。一开始,茹央妃表示想和拉塞尔一起睡,但是考虑到老人家的腰不好,所以利吉姆也栘到同一问房间。 「拉塞尔还在睡,不过义母大人已经起床了,而我也拜托朱璎照顾拉塞尔。有她们两位的话,拉塞尔就算没有我们也无所谓吧。」 「别闹别扭了,利吉姆。」 利吉姆被翠兰挖苦,于是笑着亲吻翠兰的秀发。 「有什么关系,这样翠兰才会愿意陪我。」 「那等我一下,我去换衣服。」 「嗯,要穿外套喔,外面很冷的。」 翠兰忍住呵欠下床,到隔壁房间换上胡服,再将头发绑成一束马尾。 她听从利吉姆的叮咛穿上毛外套,室外空气冰冷得让人完全无法想象现在是初夏时节。 行馆四周被日出前的昏暗包围,自溪流升起的晨雾在空中飘动。 两人绕到行馆后方,在绿草覆盖的斜坡上,有一条细长的小径延伸而出,而小径的前端隐没于森林之中,看来无法骑马上去。 「怎么办?翠兰,得用走的喔。」 「没关系,走吧。」 翠兰牵起利吉姆的手踏上斜坡。 她很久没有徒步登山了,和利吉姆两人走在清晨昏暗小路的情形,让她忆起婚礼前在吐 谷浑的旅程,内心不禁升起一股奇妙的怀念之情。 不过,她显然还是不习惯走在过于陡峭的山坡路上。 没多久她就气喘吁吁,变成是利吉姆在拉她前进。 两人的对话就此停住,耳边只听得见彼此那偶尔与鸟鸣重叠的呼吸声,以及双手亘牵的温度。随着两人沿着狭长的山路向上爬行,平地的溪流也与他们渐行渐远,不过这里的溪水似乎是环山而流,所以仍旧听得到水声。 笼罩在四周的雾气也随着地点不同而怱浓怱淡。 「要休息一下吗?」 稍微走了一段距离之后,利吉姆停下脚步问。 翠兰注意到自己的膝盖在发抖,于是点点头。 「我们都没从行馆里带些什么出来,我去打水过来。」 利吉姆笑着说道,话语刚落,他身后的树林里便传出声响。 翠兰当下立刻跳到利吉姆的背后,想挡在前面护住他;尽管翠兰知道利吉姆的能力,但是因为她平常也是这样保护拉塞尔和朱璎,再加上身体疲倦的因素,导致她有点混乱。 而在同时,利吉姆也试图将翠兰拉到自己身后保护。 他似乎没料到翠兰也有动作,结果两人的手臂打在一起,使得翠兰往外跌出。 此时,拨开丛林现身并伸手接住重心不稳的翠兰的人,居然是卡库连。 「失礼了,公主殿下。」 卡库连将翠兰扶好,出声道歉时并无慌张的神情。 不只翠兰,就连利吉姆也一脸惊讶地问: 「我还以为是熊呢,你在这里做什么?」 「昨天傍晚,我听见一名年轻的仆人说这座山里有白色的猴子。如果是真的,我想亲眼来瞧瞧」 卡库连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唧他们听到一声像猴子的叫声。 翠兰与利吉姆竖起耳朵,不发一语地环视四周。 可是 「是惨叫声。」 那道声音再度出现,卡库连这回冷静地断言。 翠兰也这么认为,这个偏高而尖细的声音是回响在山林里的女性叫声。 尖叫声自道路左手边的陡坡下方传来,众人望向那边,还可听见该处传来的溪水声。 「往这边!」 翠兰一说完,立刻奔入灌木林间的羊肠小径。 然而膝盖却马上感觉到一阵痛楚,翠兰难以忍受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没想到就这样一路滚落满是灌木的斜坡。 斜坡下头是布满砂砾的河岸。 翠兰无法起身只能顺势往下滑,这时,从后方赶来的利吉姆连忙将她拉起。 卡库连拔出剑,挡在翠兰与利吉姆前面环顾四周,利吉姆也跟着拔出剑来戒备。不过由于离溪流很近,变大的水声让他们听不到先前的惨叫声。 「怎么回事?」 「可能是听错了。」 卡库连依旧淡淡地说着,并将剑收回剑鞘。 利吉姆叹着气,然后抓起翠兰的手腕往上一提。 「都破皮了。」 「清洗一下伤口比较好吧。」 卡库连这么建议。 「前方正好有河呢。」利吉姆笑笑地说道。 翠兰便走向河边清洗,此时已经没有再听见惨叫声,让刚才的紧张感因而缓和不少。 却没想到,她一走到河边就看见令人意想不到的景象。 汹涌的咖啡色河水沿着极为陡峭的岩石而下,惊人的水势冲击着河床上零星散布的岩石,并激起阵阵白色水花。 有位身穿白色衣服的女子倒卧在其中一座岩石上。 那姿势就像是用身体覆盖住岩石般,但是人却似乎已失去意识,瘫软下垂的手脚被水势牵动着,看起来就快被洪流吞没。 那名女子离岸边很远,再加上河水湍急且深不见底,若贸然踏入水中,万一不小心失足,连救人者都可能会因此被冲走。 「利吉姆!卡库连大人!」 犹如回应翠兰的呼喊般,岸边的岩石后头此时忽然有东西窜动。翠兰定睛细看,一名身穿红色衣裳的少女出现在她面前,她紧抓着翠兰的脚并喊着: 「请您救救我们!!」 那名少女扎着一束马尾。 她的头发从头顶到马尾中段编成辫子,中段以下则全是散开的,衣服下摆湿透,嘴唇也泛青紫。 没过多久,利吉姆和卡库连赶来翠兰身边。 卡库连一看到这名少女,顿时换他脸色大变。 「你不是夏拉吗?莫非妃勒托曼夫人发生什么事了」 翠兰拉拉卡库连的衣袖,并指着河上的女子。 「妃勒托曼夫人!」 卡库连低吼着。 利吉姆立刻就冲进水里,但是半途又折返回来。 「不行,水流太过湍急。」 「我去,请两位将腰带借我。」 卡库连说完便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翠兰与利吉姆明白他的意思,也跟着解下腰带。 现在没有时间对河上女子的身分感到惊讶,必须有人绑上以腰带充当的救生绳索,涉水到妃勒托曼所在的地点并抱紧她,让岸上的人将两人一起拉回去才行。这样一来,就算在急流中滑倒也不至于立即有生命危险。 然而,问题在于要由谁涉水过去。 不可能是身材壮硕的利吉姆,但是若让卡库连过去,只凭利 吉姆与翠兰的力量,似乎也无法承担两人的重量和强大水势冲刷的力道;更何况,倘若不让力气大的人在岸上拉住绳 子,就算绑上救生绳索也是枉然。 利吉姆与卡库连同时望向刚才从岩石后头跑出来的少女。 可是少女面色苍白地摇摇头,推拒他们无言的要求。 「让我去吧,那女孩没办法的。」 翠兰立即做出结论。要前去营救妃勒托曼的人,还必须有抱得动她的力量才行,这样的话,就只有翠兰能够胜任。她原本以为利吉姆会阻止她,然而利吉姆只是微微啐舌之后,便将绳索的一端绑在她的腰上。 「觉得有危险就一个人回来。」 不知道这句令人不安的话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利吉姆说完后便转身靠着岩石,做好拉绳的准备。 翠兰也压低身子走进河里。 水流好急 水势比在岸上看时还要来得猛烈许多,使得翠兰才前进几步就几乎快站不住了,她将手伸入水中扶住河床以保持平衡。 尽管双脚有长靴保护而不觉得冷,双手却感觉到刺骨的冷冽,然而由冰冷衍生出的疼痛感又随即消失,只剩下类似麻痹的酸痛残留在关节上。在肌肤丧失感觉的同时,翠兰也开始 有点晕眩。 更可怕的是,再前进几步之后,河水忽然又更深了。 翠兰踩了个空并没入水里。 虽然跌进水中让人惊慌,但是也让她想起腰上有绑着绳索。 如今她已经搞不清楚是水势拖着她还是靠着自己的脚步在走,不过她依然奋力摆动手脚,总算接近岩石并抓住上头的妃勒托曼。 「往回拉!」 翠兰抓住全身失去力量的妃勒托曼,并转过头一不意岸边的人拉绳子。 直到被拉回岸边为止,翠兰都紧紧抱着妃勒托曼,甚至连脚都勾在她身上。 虽然她认为用走的比较好,但是光凭双臂的力量实在无法撑住对方。 此时翠兰终于被拉上岸,可是她依然无法站起身。泡在河里时,她原本认为只要被拉起来就能脱离险境,没想到才刚离开水面,难耐的寒气便直扑而来。 笼罩湿漉身体的空气比河水还要冰冷,简直是冻到骨子里;自身体内冒出的寒栗无法平息,牙齿也难以克制地不停打颤。 翠兰无法回绝利吉姆递给她的外套。 总之,现在她最渴望的就是能让皮肤与冷空气隔绝的物品。 另一方面,被翠兰等人救上岸的妃勒托曼则是瘫在地上,虽然时而有风吹过河岸,但是她却一动也不动。 回程时,翠兰不时被河岸的小石子绊到,于是伸手抓住利吉姆的衣摆,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回行馆。 失去意识的妃勒托曼由利吉姆抱着。 卡库连原本表示要背翠兰,但是翠兰请他先回行馆报备,卡库连只好先行返回。 翠兰一回到行馆后立刻进入房间内,并且迅速脱下湿透的衣服。年长的侍女们全都前去帮妃勒托曼与利吉姆,所以没有人到翠兰的房间帮忙。 不过,翠兰现在也无心去在意这种事。 笼罩全身的寒气,一时之间让她无法动脑思考。 待她换好干爽的衣服、披上毛毯之后,利吉姆的共生随即惶恐地送来装有热水的桶子。翠兰衷心地向他们道谢,然后等到他们离开之后急忙将脚泡进热水。 热水一开始烫到让人短暂失去感觉,不过马上就变成舒适的温度。 一股难以言喻的舒畅感,同时随着暖意自足部延伸而上。 接着,翠兰仔细地将头发擦干后,身体才总算暖和起来。现在她的体温正好回复到像夏 天洗完澡后,体内散发出热度的那种状态。 疲倦此时也以和体温相同的上升速度朝她袭来,翠兰因想梢事休息而躺在床上,意识旋即像断了线的风筝般飘怱而去。 待翠兰再次醒来时,朱璎的脸就近在眼前,几乎要贴住她的鼻子。 翠兰吓了一跳,瞬间睁大眼睛。 朱璎似乎也被吓到,然后笑着问她: 「您的身体还好吗?」 「嗯,已经不要紧了。」 翠兰爬起来伸展着手脚并向朱璎点点头。 「妃勒托曼殿下现在怎么样?」 「您是指从河里被救起来的那位女性吗?」 朱璎似乎没有听说详情,于是先向翠兰确认。 「好像还在昏睡中。」 「那她的身体状况呢?」 「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翠兰松了一口气。 「现在已经过中午了,您要吃点什么吗?刚才行馆的侍女送来热汤,可是因为翠兰小姐还在睡,所以就先端回去了。」 「嗯真想暍热汤。」 「您觉得口渴吗?」 朱璎边问边将水瓶里的水倒进容器里。 结果翠兰一口气暍下两杯温水。 温水纡解了干渴的喉咙,同时也将残留在手脚末端的疲劳吹散。翠兰跳下床,接着又伸个懒腰。 「拉塞尔在其他房间吗?」 「没有,桑布扎大人带着他和乌摩它们到田野玩耍。」 「那利吉姆呢?」 「正在准备要给妃勒托曼夫人乘坐的轿子。」 「卡库连大人也和他们在一起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茹央妃夫人在妃勒托曼夫人的房间里。」 「那我用膳过后去探望她们。」 翠兰让朱璎待在房里,自己走向厨房。 一进入厨房,便觉得里头相当闷热。 可能是为了温暖妃勒托曼的身体而烧了很多热水之故。 几名年老的侍女疲倦地呆坐在准备菜肴处的四周。 翠兰一出声,她们全都惊讶地拾起头。 看来她们完全没注意到翠兰走进厨房。 「请原谅我们的失礼请问有什么事呢?若您要用午膳我们立刻准备。」 其中一名年纪较轻的侍女站起来前去热汤。 翠兰则先待在厨房里等她们准备好,年老的侍女们也没有特别请她先离开,而是缓慢地准备着烤饼与奶酪。 途中,卡库连抱着装有水的桶子来到厨房。 「公主殿下,您醒了啊。」 卡库连一见到翠兰,于是露出安心的笑容。 「真是太好了,虽然利吉姆殿下要我不用担心,说您只是睡着而已,不过我还是相当地担忧您啊」「听说妃勒托曼殿下平安无事,太好了。」 「是啊。」卡库连回答的同时,又带着倦意叹了口气。 「可是为什么会掉到河里去呢?夫人并非独自一人,而是有侍女随侍在侧,会发生这种事真令人不敢相信。」 「妃勒托曼殿下的侍女叫夏拉,对吗?」 翠兰想起在河岸边遇到的那名少女,便向卡库连这么询问。 卡库连无精打采地点点头,还表示夏拉真是个没用的女孩。 的确,夏拉当时根本什么也没做,妃勒托曼一被救回岸上,她就开始啜泣,连利吉姆命令她回行馆报备,她也没有听从,最后只是哭哭啼啼地跟在利吉姆与翠兰后面回来。 她回到行馆之后怎么样了呢? 就在翠兰思考的同时,这个女孩夏拉正好踏进厨房。 在明亮的场所仔细一看,翠兰才发现夏拉并不年幼。 她是个身材娇小,拥有一张少女脸孔的年轻女性。 一头偏咖啡色的头发,在后脑杓较高处绑成辫子垂在背后,而且因为头发往 上绑,更突显出削瘦的下颚线条,像松鼠眼睛一样大的双瞳,绽放着水润的光芒。 夏拉默默地向卡库连点头致意之后,就动作粗鲁地翻找柜子、准备餐具。 她准备了雨人份的餐具。 卡库连见状,不太高兴地问夏拉: 「夏拉,你有为茹央妃夫人送午膳吗?」 「没有,这是我和妃勒托曼夫人的。」 「妃勒托曼夫人醒来了吗?」 「还没,可是我想先准备好」 卡库连听见夏拉的回答,忍不住烦躁地说: 「等妃勒托曼夫人清醒后再准备就好,你先送去给茹央妃夫人。」 「茹央妃夫人不是会到这里用膳吗?」 「在妃勒托曼夫人醒来之前,茹央妃夫人不可能离开她身边吧!」 卡库连的语气顿时变得粗暴,并且用力拍了下准备膳食的台面。 夏拉受到惊吓,不仅肩膀直颤动,大眼睛也开始浮现泪光。 「就算不那么大声人家也听得到。」 「好了好了,快送午膳给茹央妃夫人吧。」 卡库连似乎不想继续追究,再度吩咐夏拉;夏拉则是一脸不服气地倒好汤,然后逃跑似地离开厨房。 翠兰用膳完毕后,前往妃勒托曼的房间。 她在挂有精致刺绣布帘的房门外表明来意,结果出现的人不是夏拉而是茹央妃。此时茹央妃的圆睑上也带有些许倦意,然而当她一看到翠兰,立刻高兴地露出微笑。 「唉呀,翠兰殿下,您还好吗?」 「当然好,我还把两碗汤和烤饼通通吃光了。」 翠兰开玩笑似地回答,让茹央妃轻笑出声。 「您看起来精神很好呢,我听说您为了救妃勒托曼殿下还进到河里。」 「是利吉姆与卡库连大人救她上来的,我只是像只奇怪的虫般黏着妃勒托曼殿下而已。妃勒托曼殿下现在状况如何呢?」 「还在睡呢,您请先进来。」 翠兰有点犹豫,但是茹央妃牵起她的手,带她进入房间。 妃勒托曼的寝室相当明亮宽敞。 地板上铺着白羊毛皮,窗台上的花盆种着各种颜色的花朵,石墙上则挂着刺绣布幔。 墙边还有一把竖箜篌。 可是有根弦却不知为何断掉了。「我们修了好几次,她仍照样将弦割断。」 茹央妃站在翠兰旁边叹气说道。 视线前方是沉睡中的妃勒托曼。 再次端详她面貌的翠兰,因为她美丽的外表而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她原本认为,所谓的美丑是会受各人喜好所影响的,然而她眼前的这名女性,却拥有天下众人皆深表赞叹的完美脸蛋。 『月神』 翠兰想起卡库连的话。 她美得不像平凡人,而是宛若月之女神。 纤长睫毛形成的暗影落在她象牙色脸庞上,两颊旁的麦穗色秀发隐约散发出光芒:她的外貌彷佛是由神创作出来的艺术品。 然而,她微张的桃色唇办,却散发出一股与年龄外貌不相符的稚气,唯有这点让人想起她并非女神,而是一个凡人。 「她很美丽对不对?」 面对茹央妃的询问,翠兰默默地点点头。 她的视线彷佛被定住般,无法离开妃勒托曼的脸庞。 茹央妃深深叹着气,并轻轻拨开妃勒托曼脸颊上的头发。 「她为什么会掉到河里去呢」 「会不会是因为在河边散步呢?」 翠兰胆怯地提出这个可能性,茹央妃却不这么认为,她轻轻摇头并呢喃似地说: 「夏拉也是这么讲,但是我无法相信哪。」 茹央妃继续说着: 「其实,妃勒托曼殿下不喜欢刺眼的光线或太大的声音,因为她对那有点害怕,所以在她身旁服侍的人数也不多,一直以来都是由了解她的夏拉来担任侍女,不过那女孩的能力实在不太好。我们在同一座行馆里待了两个月,所以我很清楚。」 「您说同一座行馆,所以在雅隆城的时候,两位的房间隔很远吗?」 「对啊,妃勒托曼殿下的寝宫在另外一栋建筑,尺尊殿下也是喔。虽然尺尊殿下现在不在雅隆城,但是她的寝宫也在不同栋。这是考虑到她们两位是来自异国的公主,如果需迎接自故国前来的客人时,就不必担心会打扰到王和其他王妃,如此才能尽情款待客人。」 茹央妃又再次说: 「这样不行,我得回雅隆拜托松赞干布王,请他将妃勒托曼殿下身边的侍女换掉才行,而且我也得参加欢迎翠兰殿下的庆祝宴会呢。」 「希望您不要勉强」 「唉呀,您不喜欢我参加吗?」 茹央妃促狭地问着。 翠兰连忙否认,并与茹央妃相视而笑。 自从表示要回雅隆城之后,茹央妃三天来几乎都待在馆内。 从落河之后就一直处于昏睡状态的妃勒托曼终于清醒过来,她没有表达自己有受伤或身体不适之处,也稍微能够进食了。 不过茹央妃还是请她多休息:而被吩咐要静养的妃勒托曼,则乖乖地待在床上。 在这段期间,翠兰过着难以想象的愉快生活,她与利吉姆和拉塞尔一起到溪边钓鱼或骑马兜风,还在行馆的厨房向年长的侍女们学做膳食。 第四天早上,翠兰等人出发前往雅隆。 茹央妃与侍女们都是骑马,只有妃勒托曼乘坐轿子,负责拾轿的则是糜谷的村民。考虑到他们的行走速度与妃勒托曼的身体,队伍的前进速度因而显得缓慢。 「平常只要花三天的时间就可以抵达雅隆了」 卡库连骑马趋前,向翠兰深深致歉。 在初夏的眩目阳光下,队伍直朝雅隆前进。 然而才离开行馆没多久,负责照顾妃勒托曼的茹央妃就倒下了。或许是为了不让夏拉靠近妃勒托曼,才会导致她太过操劳。 虽然不至于无法骑马,但是为了让茹央妃休养,于是便改由翠兰照顾妃勒托曼。 照顾上位者的工作应由地位相同的人来做,这是吐蕃的惯例,因此没有人反对翠兰代替茹央妃。虽然拉塞尔似乎对此不太情愿,但是朱璎与两只狗狗适时地安抚了他。 就这样,翠兰与妃勒托曼同住一个帐篷的第一个夜晚来临。 翠兰觉得整个情形非常不对劲。 因为妃勒托曼完全不理会翠兰。 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就像融化在空气之中,徒具意识在原地一样。可是当两人稍微相处一阵之后,翠兰就明白妃勒托曼并非刻意无视她的。 若主动和妃勒托曼说话,她也会回答。 只是非必要时,她不会开口。 翠兰听说妃勒托曼害怕吵闹,再加上她也发现妃勒托曼并不认为自己碍眼,所以即使在沉默之中度过时间,翠兰也没有因此而郁闷。 自行馆出发后的第四天晚上。 翠兰和妃勒托曼一起在帐篷里吃着果实。 自从妃勒托曼落河之后,就一直刻意被隔离开来的夏拉也在场。 夏拉心不甘情不愿地服侍着妃勒托曼,她近乎神经质地频频擦拭着妃勒托曼沾到果汁的手指,甚至抹着她没有弄脏的嘴角。 而且,夏拉始终没看翠兰一眼。 很明显地,她觉得翠兰在这里很凝事,而她之所以会这样毛躁地服侍妃勒托曼,也是因为无法忍耐静静坐着不动吧。 翠兰觉得有些抱歉,妃勒托曼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被这样粗鲁地对待,想必心里也不会高兴。 可是翠兰与茹央妃约好了,她不能自己离开帐篷,只留夏拉和妃勒托曼独处。 翠兰随意环视帐篷内部,看见放在衣箱旁的竖箜篌。 她记得卡库连在离开行馆之前,已经请工匠将竖箜篌修好了。 然而现在这把竖箜篌就像翠兰第一次看到时一样,正中央的弦依旧是断裂的状态。 茹央妃说弦是妃勒托曼自己割断的,但是看她心不在焉地接受夏拉照料的模样,翠兰实在无法相信她会这么做。 「妃勒托曼殿下真的是您割断琴弦的吗?」 听到翠兰的问题,夏拉立刻转过头来。 「问这么隐私的问题太失礼了吧!!」 「不要紧的,夏拉。」 妃勒托曼慢条斯理地回答,让听的人动作也跟着迟缓下来。 「诚如公主殿下所问,弦是我割断的没错。」 「您为何要这么做呢?」 翠兰虽然担心怒气冲天的夏拉会不会挥拳相向,不过仍又接着问了『隐私的问题』。 妃勒托曼梢梢倾着头,思考了好一会儿该怎么回答,最后终于用细微的声音缓缓答道: 「因为非得安静才行。」 「您的意思是不能让它发出声音吗?」 「不是的因为竖箜篌的声音就是我的声音,所以」 妃勒托曼好像在思索更适合的说法,所以一时停下话语,结果夏拉趁机以剥皮般的粗鲁动作为她换上睡衣。 在这名侍女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攻击的动作下,妃勒托曼再度陷入沉默。 她与翠兰的对话也因此被打断。 第三章 告白 时间来到自糜谷行馆出发后的第六天傍晚。 翠兰终于抵达吐蕃自古以来的首都雅隆。 雅隆与擦宿同样位于河谷地带,但是地势比擦宿来得缓和,气候也比较干燥,完全没有荒凉之感。遍布山麓的农田与牧地充满绿意,而且越靠近王城,住家的数量就越多。 在屋前纺纱的老婆婆们,一看到队伍就立刻跪在地上;提水的少女还有牵着犁牛的牧童也都恭谨地低下头。 这里没有出现当初进入擦宿时那样的欢迎盛况。 不过,这反而让翠兰松了一口气。 吐蕃大王松赞干布所居住的城堡,位于一座名为『虎峰』的山上。 翠兰自镇中仰望那座城堡,觉得它看起来出乎意料地小。 与宛若白鸟展翅高飞的擦宿城不同,松赞干布的城堡有着带点黑色的深沉外观,中央是一座有塔的大建筑,四周则有较小型的建筑物包围。 在前进途中,翠兰下意识地策马靠向利吉姆。 「要坐我的马吗?」 利吉姆贴近翠兰的脸,开玩笑地小声问她。 翠兰害羞地苦笑,然后轻轻摇头。 队伍登上连接雅隆城的上坡路段时,士兵牵起翠兰坐骑的缰绳。爬上长长的斜坡之后,.眼前的城门广场上有副熟悉的光景正等待着他们。 广场正中央放有一个巨大的银盘,旁边站着头戴羽饰的祭司。 仆人们出来将翠兰等人的马匹牵走,接着出现的是抬着丰只的男子们。 祭司高声念出对神明的感谢之词,然后利落地砍下羊头。 装满羊血的银杯递到翠兰手上,翠兰暍下了杯中物。 就算暍再多次,她也无法习惯生血的腥味,然而翠兰将自己嫌恶隐藏得很好,并试着不去在意残留在喉咙里的异味。 妃勒托曼也走下轿子并喝下生血。 此时的她依旧面无表情。 队伍在一连串的仪式结束后陆陆续续解散。 妃勒托曼和一脸不悦的夏拉,随着卡库连派来的侍女一起消失在城中。 翠兰也在侍女的带领下,来到位于城内深处的某问房。 雅隆城的建筑分为前后两排,翠兰的房间位在后排的建筑物里。 掀起上头缝有金线的厚重布帘,首先出现的是宽广的起居间。屋内的摆设与擦宿相同,中央置有石台、墙边堆放着木箱,不过这里所使用的石头黑得发亮,木箱则是以淡色木头制成。 雅隆的侍女引领翠兰往里面走,后方的房间里并排着两张床,塔瓦和另一位侍女正在整理衣物。 「翠兰殿下!」 「您回来了。」 两人一发现翠兰进房,立即规矩地低下头行礼。 等到所有行李都搬进屋内之后,翠兰准备换上觐见大王穿的正式服装。 衣服的搭配由塔瓦等人协助。 她们为翠兰换装时都沉默不语,看来似乎相当紧张,不仅脸色凝重、双唇紧闭,甚至还皱着眉。 换装完毕之后,塔瓦她们精疲力尽地退出房间。 翠兰独自留在房内,静静地坐在床上。 她不想去思考还没发生的事,然而一股无法压抑的不安却从思绪深处涌上。 翠兰紧紧握住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低下头拼命与这股不安对抗。 尽管如此,她并不想从这里逃走,也没有兴起如果自己是李世民的亲生女儿的话就好了的念头。 她害怕的是吐蕃与唐的关系恶化,老家的亲人会受到处罚,或是得和利吉姆分开。 「翠兰,我要进去罗。」 利吉姆就像往常一样,不待对方回应就走了进来。 翠兰拾起头凝视着利吉姆,他换下旅行装束、穿上正式服装,并将头发重新编好的模样,散发出比平时更加精悍强韧的气质。 吐蕃的年轻国王翠兰的丈夫。 可是翠兰一看到他,马上就感受到自己与他之间的距离。 总觉得在获得大王许可前,身为假公主的自己不能够态意待在利吉姆身旁。 「利吉姆」 翠兰无意中发出无力的呢喃。 利吉姆走到翠兰面前,然后跪下来握住翠兰的双手。 「怎么了?看我看傻了啊?」 语气和他的玩笑话相反,当中充满怜惜。 「是啊。」翠兰小声笑着说道。 利吉姆温柔地牵起她的手站起身,翠兰看到他的动作也从床沿起身。 松赞干布的使者八成已经来接他们。 翠兰心想不走不行了,可是膝盖却微微发抖。 「翠兰」 利吉姆双手捧住她的脸,并缓缓地印上她的唇。 这只是双唇短暂的轻触。 然而这个吻却让翠兰百感交集。 结束之后,利吉姆并没有催促她立刻离开,而是抱住她不停发抖的身体。宛若纯棉包裹住身体般的轻柔拥抱,让人感觉非常舒服。 翠兰也环抱住利吉姆的背,然后与他手牵手步出房间。 雅隆城和擦宿城一样,走廊都十分昏暗。 两名中年侍女和卫兵一起在房间外头等待。 翠兰与利吉姆在他们的带领下,赶往松赞干布王所在之处。 他们穿过走廊再爬上阶梯后,来到一间小房间。 大约只能容纳五、六个人的房间里头有座大灯,还铺有高级的毛皮。 有位年约五十岁的男性坐在毛皮上。 这名男子和大部分吐蕃人一样拥有褐色的肌肤,虽然有个鹰勾鼻,却不至于给人严苛的感觉。盖住半张脸的胡子掺杂着白须,除了显示出他的年长之外,也为他的外貌增添一丝合宜的威严。 他的体格与身高适中,秾纤合度的肌肉毫无松弛。 男子看来有点漫不经心,即使翠兰他们走进房间也没有看向两人,直到负责带路的侍女再次告知,他才慢慢地抬起头来,脸上带着笑容望向站在门口的翠兰与利吉姆。 「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不简单呢。」 男子向翠兰两人招手。 利吉姆牵着翠兰的手往房间里走。 翠兰下意识地跟在利吉姆身后悄步走着。 盘腿而坐的男子用力将双臂举向半空中,然后将手肘靠在一边的膝盖上,并且斜眼向上看着翠兰。 「我是利吉姆的父亲,名叫松赞干布。」 「初次见面。」 已经说出口的问候,突然卡在喉咙里又缩回去。 翠兰咳了几声并按住喉咙。 那名男子松赞干布见状低声笑着,然后用手掌拍拍地毯。 「坐吧,公主殿下看起来好像很紧张,我也是第一次和儿子的新娘见面。我不清楚汉土的礼仪,不过我们吐蕃人习惯坐下来再说。」 利吉姆也要她坐下,翠兰坐至地毯上再次望向松赞干布的脸。 他透过反应出自己年纪的模糊视线,正面凝视着翠兰。 翠兰觉得他和李世民很像。 松赞干布灰色的眼睛深处,可以让人感受到卓越的知性与力量。 在他面前班门弄斧是没用的。 若要和他对话,唯有诚实地道出自己真正的心情。 可是说完之后,他会做出什么决定仍是不可知。就如同李世民用温和的声音强行命令翠兰出嫁一样,吐蕃的大王想必也会坚持自己的信念。 翠兰手按着地上的毛皮并深深低下头,额头几乎要碰到地上。 接着她拾起头,此时她的心意已决。 「请容我再次向您问候 。我名为翠兰,乃唐皇帝李世民的侄女,在这场为维持两国和睦的婚姻缔结之前,获赐文成公主这个称号。」 「侄女?」 松赞干布发问的语气以及凝视着翠兰的眼神,都不见丝毫惊讶之情。翠兰心想,这应该是他预料之中的事。 「是的,我是皇上的侄女。」 「这样的话,你的母亲是长公主罗(皇帝的姊妹)?」 「不,我的父亲是皇上的兄长。」 「那么你父亲的职位是?」 「官拜中书侍郎。」 「是很高的职务呢。」 松赞干布喃喃自语着。 他将身体重心栘向放在左膝上的手肘,并以充满复杂情绪的眼神盯着翠兰,看起来就像在思考该如何处理翠兰告知他的消息。 由翠兰本人道出实情,似乎也令他感到些许困惑。 「那么该怎么办呢?」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松赞干布展开微笑。 但是那并非释怀的笑,倒不如说是为了让对方感到不安而露出的深沉笑容。 「尽管是养女,不过以身分来看仍旧是公主。问题在于,公主殿下为何要自己表明真实身世呢」 「因为听说松赞干布王对我的身世有所怀疑。」 听见翠兰毫不迟疑的发言,让松赞干布的表情不禁一沉。 「所以呢?」 「我想知道松赞干布王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知道之后又怎样?」 「这得等知道之后再来考虑。」 「原来如此。」松赞干布自言自语着,嘴角微微上扬;和先前装出来的笑脸不同,这次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么公主殿下觉得我会怎么处理呢?」 「我并不清楚,因为我足第一次拜见您。」 「可是要说出这件事,一定让你相当烦恼吧。」 「是的,如果唐不诚实的行为让您计划再次开战,我害怕祖国的家人可能会受罚,即便是 站在旁观者的立场,并将此事当作外交上的一桩交易,我也担心是否会被迫和利吉姆殿下与拉塞尔殿下分离。」 「公主殿下想待在利吉姆身边吗?」 「是的。」 「他可是基于国家之间的约定才成为你丈夫的人哪!」 「尽管如此,我依旧倾心于利吉姆殿下。」 翠兰以颤抖的声音回答。 这一年半的生活里所培育出来的感情,她想传达给松赞干布明白,但是却又难以用言语表达。 松赞干布打从鼻子哼出声来。 「倘若吐蕃与唐再次开战的话,你也不能保有现在的地位。」 「无所谓可是如果到那时」 翠兰希望到时大王能杀了她,然后将她的遗体送回唐。 这样一来,应该多少可以降低祖父母与双亲被问罪的危险性。即便自己再怎么想待在利吉姆身边,她依然无法割舍身在祖国的家人。 然而,翠兰却无法亲口说出自己希望能舍身一事。 因为利吉姆就在她身边。 他在离开房间前给她的亲吻与拥抱,让她无法说出这样的话。 她并不畏惧死亡,但是若表达出自己愿意舍命,似乎就代表否定利吉姆对她的爱意,只是默默地接受对方的赐与。光是这点,就足以让翠兰心中举棋不定,这连她自己也不禁微微吃惊。 「怎么了,公主殿下?」 「不没事。」 「只有利吉姆知道你的真实身分吗?」 「这」 翠兰打住话语,望向利吉姆。 直到刚才都安静聆听的利吉姆,对翠兰露出浅浅的微笑,然后以沉稳的声调回答松赞干布的问题。 「噶尔和桑布扎知道。」 「嗯,大家都知道啊,既然这样。」 松赞干布喃喃自语,并再度望向翠兰。 「我确实收到公主殿下的问候了,请你先退下。正如同公主殿下所知道的,这桩婚事牵连 到国事,关于身世的问题,让我再一次和利吉姆谈谈。」 「是。」翠兰回答后再次磕头,站在她身旁的利吉姆抓住她的手。 但是翠兰以轻柔的动作将手收回,接着离开房间。 翠兰回房后,取下身上的饰品并换下衣服。 她向侍女塔瓦询问拉塞尔在哪里,塔瓦表示拉塞尔与朱璎、齐夫尔一起去马厩了。翠兰心想,拉塞尔和他们在一起的话就不须担心了。 翠兰换好衣服后请塔瓦先退下,然后坐到窗边重重地叹着气。 一进入自己独处的状态,就让她回想起先前与松赞干布的对话,而且她也很在意利吉姆与松赞干布现在正谈些什么。 不过再怎么想也没用,如今她已道出事实,接下来也只能等待松赞干布的发落。 翠兰从窗户俯瞰雅隆的景色,地势比擦宿来得和缓的城镇里,井然有序的麦田染上了一片暮色。 由于雅隆城面向东方,因此她看不见夕阳。 翠兰所在的位置已经被一片深色阴影所覆盖,然而视线所及的广阔景物,却在融合了桃红与天蓝色彩的光线照耀下,酝酿出一股温暖而充满幻想气息的氛围。 好美 翠兰不禁感叹。 夕阳的颜色,无论在擦宿或雅隆看都相同。 翠兰这么想的同时,也注意到自己鲜少想起长安的事。她当然没有忘记从前,只是在长安的岁月已经转移到她的内心深处,如今若提到自己生活的地方,脑中就会浮现出擦宿。 不仅是环境,就连她怀念的也是那些在擦宿的人。 堤涩鲁那黑眼圈很重的脸庞、微微发福的燕莎,还有很适合女装扮相的护卫官姬儿的容貌二浮上心头。翠兰暗自祈祷自己能平安回到他们身边。 就在她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傍晚笼罩城镇的天色也愈发深沉。 原本的天蓝色慢慢变淡,桃红色也转为红色,而且逐渐加深,晚霞也同时闪耀出金色光芒。在大自然恶作剧般的光线下,还没成熟的青色麦穗染上黄澄澄的秋色。 带着狗儿的孩子们奔跑在麦田问的小径上。 夕阳时分的晚风,让麦穗宛若波浪般摇动。 白色与黑色的山羊群排成长长的纵队走下蜿蜒坡道。 不知何时,翠兰的脑袋停止思考。 如今,只有色泽浓厚的景物映入她的眼帘。 不知道经过多久,翠兰才被利吉姆进到房内的声音拉回现实。 「不用再担心了。」 利吉姆一把抱住起身的翠兰,并吻着她的额头和脸颊。 「翠兰只要一如往常地生活就行了。吐蕃会继续和唐交涉,但是无论交涉结果如何,翠兰都还是吐蕃的王妃。」 「真的吗?」 「真的,这是父王亲口约定的。」 「利吉姆!!」 翠兰紧紧抱住利吉姆。 尽管她认为自己内心并没有那么不安,但是实际与松赞干布见面并获得口头承诺后,难以想象的安心戚立刻在胸中蔓延开来。 膝盖同时也失去力量。 翠兰抓着利吉姆,渐渐地滑坐到地上。 利吉姆连忙扶住腿软的翠兰,并将她扶到床上坐好,但是他并没有跟着坐下,而是用双手捧住翠兰的脸并吻了下她的额头,然后急忙地说: 「抱歉,我得先去个地方。」「去哪里?」 「现在还无法说清楚。」 半蹲着的利吉姆又再次道歉,然后便站起来。 翠兰也打算起 身,但是利吉姆从上方压住她的肩膀。 「你不用送我,等事情处理完毕之后,我一定尽早赶回来别担心。」 利吉姆再度吻着翠兰的头发,接着便匆忙地离开房间。 利吉姆接着来到马厩,此时拉塞尔正与朱璎、齐夫尔和两只狗一起玩耍。然而当齐夫尔看到利吉姆之后,便将手边的事情交给卫兵,自己去牵马出来。 「您要去哪里?」 「去找金赞。」 利吉姆叹着气回答。 他过于简洁的答案让齐夫尔摸不着头绪,但是齐夫尔并没有追问,而是要求与利吉姆同行。利吉姆允许之后,两人便骑马冲入夜色渐浓的城镇中。 先前与大王的会面处于一种不可思议的状态之下。 他觉得翠兰表现出最好的一面。 在她离开之后,大王对翠兰的应对也十分激赏。 『无论妃勒托曼还是尺尊,异国女子都相当有趣,你的妻子也是一样。你是个无趣的男人,她作为你的妻子正好。』 大王摸着掺有些许白须的胡子,频频点着头。 利吉姆心里明白,『有趣』这个词的意思对大王而言就等同是最棒的,不过另一方面,利吉姆同样很清楚,大王是一个会在必要的时候割舍这份『最棒』或任何东西的人。 因此利吉姆希望得到清楚的结论,而非语意不明的赞美,否则翠兰依旧会处在犹疑不安之中。 『那么,父王有何定夺?』 二这个嘛,你觉得该怎么做呢?』 『我希望能让翠兰一生都保有王妃的地位。』 利吉姆坚定的口吻,让松赞干布沉吟了一会儿。 『那就这么办吧。我从噶尔那里听到一些关于唐的反应,毕竟唐和吐蕃之间还夹着一个吐谷浑;不过唐对我方也没有采取冷淡的态度,听说他们也同意了留学生的提案,除此之外,如果唐还愿意派工匠前来指导制造水车,就更能证明娶公主殿下这位新娘的确有帮助。』 『关于水车一事,目前尚未有具体成果』 『这我知道,目前只有接受公主殿下的建议,并派遣使者前往唐对吧。不过,她不吝贡献自己的知识与见闻挺讨人喜欢的,之所以会注意到提水的辛苦,也是因为她出身低下的关系,这么想的话,就代表她不是真正的公主这点也有用处,不是吗?乙 松赞干布说着并露出深不可测的笑容。 尽管他的发言有点轻浮,又一脸色老头般的表情,但是利吉姆明白这全是他装出来的。 松赞干布只是想从利吉姆的反应得到一些乐趣。 大王面对臣下时也常采取这样的态度,他会在对话中隐藏不容动摇的目的,并利用许多举动让对方困惑,然后再从对方的反应来打量这个人的能耐。 利吉姆从小就曾好几次为此感到困惑。 他总认为父亲的态度是发自内心,没想到下一秒就发现自己被骗了,光是被耍弄的次数就足以令他受创,最后利吉姆终于不再信任父亲。一旦明白父亲是这样的人,无论他用什么话或态度对待自己,利吉姆的内心都不再起波澜。 只不过利吉姆注意到,自己还是无法看穿父亲话中所隐藏的真意。 然而这一次,他应该可以得到他所希望的结果。 眼前得到这样的答案就足够了。正当利吉姆放心之际,松赞干布又展开另一波攻势。 『根据桑布扎所言,你似乎相当迷恋公主殿下。』 『还好吧。』 『是这样吗?命令她没有和你在一起就不准出城,这不是还好吧?乙 利吉姆在心中嘀咕,桑布扎还真是多嘴。 但是他不能将不满表现在脸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翠兰刚嫁过来时对擦宿还不熟,所以只是预防万一。』 『这样啊那如果我要你娶第二名王妃,你会怎么办?』 『这』 看利吉姆回答不出来,松赞干布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 『这只是假设而已,可是无论再怎么宠爱一位王妃,也不至于不让自己娶的第二位王妃进城吧?』 『那当然。』 『可是象雄王却这么做了。』 『您是说赛玛噶吗?』 利吉姆皱起眉凝视着松赞干布的脸。 赛玛噶是利吉姆的亲妹妹。 五年前,她以吐蕃公主的身分嫁给象雄王。 自古以来,吐蕃就曾多次与象雄通婚。尽管对大国象雄而言,和吐蕃通婚并没有多大好处,可是吐蕃领土虽然不大,王室却已拥有纯正悠久的历史。 不过在这数十年中,吐蕃所拥有的领土已经凌驾于象雄之上了。 这让两国之间的平衡关系陷入危机。 在这期间,吐蕃为了与唐缔结邦交而出兵,为了不让象雄在此时从背后偷袭,有必要以显而易见的方式加深两国之间的友谊,于是吐蕃将公主赛玛噶送上红毯。 当初利吉姆并不赞成这桩婚事。 因为他听说象雄王是个毫无霸气之人。 不仅在战争谋略方面没有能力,对学问和音乐也没有兴趣,成天躲在琼隆银城里与爱妾过着颓废的生活。处在这种情况的不只象雄王一人,连位居要职的大臣们也都差不多。 尽管如此,这件事在大议会上仍被认可为出兵计划的一环,因而为赛玛噶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文静又乖巧的妹妹,稳重地以祝福利吉姆战胜的话语取代告别的问候。 自此之后,利吉姆就没有再见过赛玛噶。 这是因为与象雄的外交事务属于雅隆的政务范畴,而在东吐蕃建城的利吉姆在政务上负责的部分是吐谷浑、唐与苏毗。特别是分裂为两边的吐谷浑,这是利吉姆还住在雅隆时就负 责处理的问题。 在利吉姆完全迁居擦宿后,每当派遣使者前往雅隆时,他总想知道赛玛噶的近况,然而使者却从未真正向他报告详情。 『今年新年,我派金赞前去问候象雄王。』 松赞干布提及已退任外交官的名字,接着用一只手按住头。 『可是金赞从象雄回来后,报告的内容却相当令人惊讶。他说赛玛噶在象雄所受到的对待,完全不符合她吐蕃公主的身分,接下来的内容我就不能说了。』 『那么我会尽快去找金赞』 『噶尔已经去找他了。』 松赞干布胡子底下的嘴唇隐约浮出笑容。 这让利吉姆顿时失去冷静。 他当然不想将赛玛噶的事搁在一旁,可是,起码今晚他想待在翠兰身边,并好好慰劳她这阵子的辛劳。 『怎么了,利吉姆?你应该想保护公主殿下吧?既然如此,你就好好考虑该采取什么行动。这很简单的,只要你在内政和外交上都表现出自己适合居王位就行了。』 『正如您所言。』 利吉姆站起身,并在离去前看了松赞干布一眼。 该采取什么行动 当中甚至包含与父王对决,这件事他连作梦都不敢想:然而面对这个事实,他却没有丝毫疑虑,利吉姆对于这样的自己有点惊讶。 等抵达金赞的住所时,太阳已经完全落下。 虽然没有先派使者前来告知,但是因为噶尔已于中午来访,所以金赞早就准备好来迎接利吉姆。他们进入宅邸中的某间房,并在简单的用膳中开始协商。 「我想您已经听说了」 在细微的灯火旁,金赞说出引言。 「自从五年前的婚礼到现在,象雄王因为怕爱妾不高兴,所以一次也不曾让赛玛噶殿下进入城内,赛玛噶 殿下就一直住在城外。」 「怎么会这样」 利吉姆不禁喃喃低语着,金赞也难过地低下头。 这种事情任谁都难以置信,换做利吉姆身为象雄王,他在迎娶邦交国的公主之后,绝不可能以这样的态度来对待她。 这的确就像松赞干布所说,是一件『相当令人惊讶』的事。 利吉姆当下甚至还怀疑金赞所言是否属实。 可是金赞并非会歪扭事实之人,况且向利吉姆报告捏造之事,并不会让他获得任何利益。当然,这也有可能是松赞干布安排了什么用意 噶尔叹着气,代替说不出话来的利吉姆发言。 「虽然这样说有点失礼纵然赛玛噶殿下的外貌并非特别出色,然而她其实相当聪慧,不但重情重意,礼仪方面也非常良好。正因如此,受到不公平的对待一定令她心如刀割吧。」 金赞相当赞同,甚至还掉下了眼泪。 看到他的样子,利吉姆内心的某部分瞬间一冷。 金赞的报告并无虚言,不过绝对和噶尔串通好了;噶尔也必定是受到松赞干布的命令在诱导自己。 父王想和象雄作战吗? 利吉姆心想,只要吐蕃出兵必定会赢。 尽管有传言显示出象雄王室与重臣的腐败,不过象雄仍旧是个大国,若能攻陷象雄,吐蕃就无后顾之忧了。象雄大部分的人民都和吐蕃人一样豢养犁牛、种田骑马,生活型态几乎无异。再者,据说人民对王室的信任感相当薄弱,所以他们只要讨伐象雄王室、更换几名政 务官员,应该就足以掌握民心。 吐蕃的武将们应该也很乐于出兵才是。 五年前的松州之役。 还有两年前远征尼波罗门。 近年来,他们不断持续征战,这些战役带有浓厚政治意义,但是家臣们却无法获得实质利益。入侵松州不用说,尼波罗门一战也是为了帮助他人夺回遭篡的王位,目的皆不在于获得领土或财富,而是为了确保与尼波罗门的邦交,还有确立穿越天竺的安全路径。 不过,倘若战胜象雄,确实可以扩大领土。 是看准了这点吗? 利吉姆脑海中浮现出松赞干布的脸庞。 不对,难道父王考虑的是之后与吐谷浑的战争吗? 在打赢后没有丰富奖赏的战事之间,穿插有实际利益的战事,这对处于过渡期的吐蕃而言,或许是必要的作法。 利吉姆也希望能让赛玛噶回到吐蕃,并另外嫁给好人家。无关身分尊卑,他只是希望将赛玛噶托付给能认同她优秀人品,并且会善待她的人。 可是若现在立即出兵,只会突显吐蕃的暴虐而已。如果对方不是有错在先就贸然出兵攻 打,赛玛噶之后可能会被认定是松赞干布为了出兵象雄,因而事先布下的棋子。 而且利吉姆希望尽可能以和平的手段来处理。 他还是希望能避免为了扩大领土而造成伤亡。 「赛玛噶有说什么吗?」 利吉姆问金赞。 金赞稍梢偏着头思考,表示她并没有特别说什么。 「那么,先派遣使者去找象雄王,询问他冷落赛玛噶的原因,之后再视他的回复行事。」 噶尔与金赞都同意利吉姆的看法。 「可是要任命谁为使者呢?还有,要命使者问象雄王哪些问题呢?如果不是拥有相当身分且习于处理外交问题之人,恐怕会让事态恶化。」 「说的也是。」 利吉姆不禁叹息,既然是要向蔑视吐蕃的异国君主提出异议,当然有必要细心挑选适任者,如果因为使者发言不当,导致赛玛噶的立场更加难堪就不好了。 当下利吉姆想到了两个人。 一位是象雄王的妹妹妃勒托曼。 原本在这种情况之下能请她帮忙是最好,然而根本无法期待她能采取什么政治行动。 另外一位则是身为象雄人的前宰相琼保邦色苏孜。 可是年迈的他已经回到自己的领地,虽然常有退任的大臣暂时回来充当谘询者之例,然而苏孜的领地藏地与其他臣子的领地相较之下,离雅隆有一段距离,命令一把年纪的他前来雅隆城似乎不太恰当。 加上尼波罗门战役时,苏孜似乎因为赛德雷克的惩处问题,与雅隆的事务辅佐官俄梅勒赞之间有嫌隙。 考虑到今后的发展,他认为有必要给予现任政务官更优渥的待遇,并重整体制才行。 翠兰睁开眼睛后顿时弹起身。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室内一片昏暗,仅有微微摇曳的灯火提醒她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翠兰连忙跑去起居问,塔瓦正在那里等候。 「您醒来了啊?需要用膳吗?」 翠兰梳着凌乱的头发,并且回问塔瓦。 「我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我进来时您已经睡着了。」 「拉塞尔在哪里?」 「松赞干布王表示要和他一起共进晚膳,所以将他带走了。朱璎小姐也和他们一起,大王表示,明天晚上众臣会在城内大厅与您问安,所以请翠兰殿下现在先好好休息。」 「这样啊」 翠兰大叹一口气。 尽管一直存在于心中的烦恼已然解除,让她一时尝到犹如飞上云霄的轻松,然而现在,她的脑袋和身体却被疲倦似的苦痛纠缠。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东西结束,也不觉得有什么事情正要开始。 在夜晚时分不明就里地被独留下来,让她感到些许困惑。 不过,翠兰试着将这种感伤的心情抛在脑后。 「晚膳等会儿再吃没关系,你可以告诉我马厩在哪里吗?我想去看看马的情形。」 「那么请让我陪您一起去吧。」 塔瓦拿起灯火迈出步伐。 翠兰在她的带领下走向马厩。 雅隆城虽然不大,然而建筑物比擦宿城还多,实际走起来会觉得雅隆城的内部结构十分 复杂。转过好几个走廊、先上楼梯又下楼梯,然后穿过建筑物问的连结走廊,最后翠兰来到位于城边的马厩。 一抵达马厩,塔瓦便请附近的马夫前去传话。 年老的马夫立刻去请马夫长过来。 右腿装着义肢、年龄约值壮年的马夫长,带领翠兰来到马匹所在之处。 马匹全身上下的毛都刷得光亮,它们在吃过上等的草叶饲料后,目前正沉浸在夜晚的小憩之乐。 「公主殿下,这匹马是您从擦宿带来的对不对?让它休息几天比较好喔。倘若您需要代用的马,我们随时都可以为您准备最上等的马匹。」 「看来可以任我挑选呢。」 翠兰环视挤满马匹的马厩并这么说道,马夫长爽朗地放声而笑。 「倘若这里有您中意的马也别说出去喔,如果公主殿下表示想要的话,我想无论是谁都会乖乖将马匹交给您,但是他们若在私底下谣传是被您夺走的,会导致您的声誉受损。不过,若是您偷偷告诉我们,我们也有不引起骚动就能让您得到马匹的方法。」 「什么方法?」 「就是趁半夜将相似的马牵来替换。」 马夫长的计划让翠兰不禁失笑。 「那可行不通,吐蕃的人们都很懂马,反倒是马夫长如果牵来相似的马给我,我才会被骗倒呢。」 「可是,这匹马是公主殿下自松赞干布王的赠礼中亲自挑选出来的,对不对?这样的话,不太可能瞒过公主殿下吧。」 接着,马夫长又带翠 兰前往其他马匹所在之处。 好几匹备用马匹都是令人惊艳的良驹,而且穿戴的马具都十分精细,在马夫长的说明下,让翠兰乐不思蜀地度过了夜晚时光。 就在此时,一群旅行者装束的人们闹哄哄地走人马厩。 这五名男子看起来好像才刚抵达雅隆城。 这种时候还有人进城,翠兰觉得有点奇怪,于是马夫长赶紧向她说明: 「那位是卡库连大人的儿子。」 「嗯,他的名字是赛德雷克吗?」 「是的,您知道啊。他一定是代替苏孜大人来参加庆祝宴会的,大部分的人都选在白天的时候进城,但是赛德雷克大人不太在意时间。」 翠兰沉吟着并细看这群男子。 五名男子都穿着类似的服装,并且各自大声地向马夫发出指示。 翠兰一开始并不晓得哪位才是卡库连的儿子,但是梢加观察他们的互动后,就逐渐了解他们的身分高低。 那位个子最高、年约二十来岁的青年,应该就是赛德雷克了。 卡库连的态度相当谦逊,让人想象不到他是前宰相的儿子:然而卡库连之子却正好与他相反,看起来像是会蛮横对待他人的人。 「赛德雷克大人也是利吉姆殿下的好朋友,利吉姆殿下搬到擦宿之前,他们两人时常一起出去狩猎或骑马兜风。」 翠兰再一次将视线停留在青年身上。 而那群人仿佛在呼应她的视线般,吩咐完马夫后走向翠兰。 「他们大概是想从后门出去吧。」 马夫长用手指指马具收纳处后方的小门。 翠兰为了避免挡住路而退到通路侧边,但是横向并排前进的男子们若不相让,也无法顺利通过狭窄小路。 翠兰原本以为他们会改成直线前进。 可是走在前面的三个人却在她面前停下脚步,并且用不高兴的声音说: 「不会让路啊,真没礼貌!!」 此言一出,可让马夫长脸色大变。 这时原本在远方看守的两名卫兵立刻冲过来。 然而翠兰不愿看到一群人在这里针锋相对,于是挥手制止赶过来的卫兵。 「很抱歉,这里的通道狭窄,希望你们也可以让一让。」 「什么!?一介马夫居然说出这种失礼的话」 「等一下,这家伙不是马夫吧。」 男子们并没有就此走掉,而是借着马厩里的灯火打量翠兰。 「是女人吗?」 「是侍女吧?」 「不对,她穿着男人的衣服耶。」 男子们你二曰我一语地发表着意见,并团团围住翠兰。 以不在乎的态度望着自己同伴的青年赛德雷克,终于走向前。 与他面对面之后,翠兰才发现他约比利吉姆高出一个手掌的高度。 年纪大概比利吉姆梢长两、三岁。虽然胸膛结实,可是严重下垂的肩膀让他的手臂显得很长:头发削得短短的,瘦长脸上的嘴角和眼角都带着深长的皱纹,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立在 荒野上的枯木。 赛德雷克忽然将手伸向翠兰。 翠兰往后退,欲躲避他朝自己伸出的手。 没想到,他手伸得比自己预测的还近。 赛德雷克用力抓住她的下巴,接着毫不留情地抬起她的脸。翠兰感觉到被他揪住的地方疼痛不已,不禁皱起眉头。 「赛德雷克大人!!」 马夫长叫喊着,但是赛德雷克不予理会。 「你为何要穿男人的衣服?」 「因为这样骑马比较方便。」 「哼,你也不可能去打猎吧。女人在骑马的时候就该让衣摆飘扬,这样才能让我们赏心悦目啊。」 赛德雷克擒住翠兰的下巴并拉向自己,然后盯着她的脸。 「你长得还蛮漂亮的嘛。我不晓得是谁带你来的,要不要和我过一晚?愿意的话,无论绢丝或宝石我都可以给你。」 「我都不想要,放开!!」 「如果我说不要呢?」 「我可是公主喔!!」 翠兰终于喊了出来。 她不喜欢大声宣扬自己的身分,但是她现在实在太不舒服了,况且再这样闹下去的话,会给马夫长和卫兵添麻烦,也可能导致他们必须对赛德雷克做出失礼之举。 翠兰的发言让其他男子发出惊呼。 赛德雷克的表情也骤变。 然而,他并没有松开抓着翠兰下巴的手。 「你是利吉姆的妻子?哦」 赛德雷克发出低吟声,再次将脸凑近翠兰。 「赛德雷克大人!」此时其他男子高声阻止他,但是赛德雷克似乎没听进去,甚至还露出笑容。 「既然是利吉姆的妻子,就更应该让我会会你。」 语毕,赛德雷克随即将翠兰一把抱起。 面对突如其来的无礼对待,让翠兰完全反应不及。 翠兰就像货物一样被赛德雷克扛在肩上,她立刻出声叫喊。 「放我下来!」 她试图用脚尖踢他的肚子,但是赛德雷克用单手就按住了她的脚。 翠兰还用拳头槌打他的背,可是赛德雷克似乎一点也不痛。 「定吧。」 赛德雷克迈着大步向前走去。 「赛德雷克大人!!」 「请您住手,少主!!」 男子们纷纷开口制止,却仍无法让赛德雷克停下脚步。 翠兰十分害怕,她担心自己真的会就这样被他抓进房里,而马夫长和卫兵也仅能出声制止,同样无法阻挡赛德雷克的举动。 焦急的翠兰四处张望,她注意到赛德雷克腰问佩剑的剑柄离自己双手不远,一鼓作气用力伸出手的话,说不定可以将他的剑夺过来。虽然她不确定是否真的能将剑拔出,不过仍有一试的价值。 于是翠兰拼命伸长手,总算抓住了剑柄。 可是赛德雷克从上方用一只手压住她的手。 他只是轻轻一个动作,就让剑连动都不能动。 「公主殿下,你想做什么?」 赛德雷克的口气里带着一丝冷酷。 翠兰瞬间感觉到一股凉意窜上背脊,她无法回答、手也无法离开那把剑,只能全身僵在那里。 然而 「请您住手,赛德雷克大人!!您于利吉姆殿下不在的时候引起这种骚动」 一听到马夫长的话,赛德雷克便将翠兰放到地板上。 原本脚被压住的翠兰膝盖尚未恢复力气,一个踉呛差点跌坐在地上,但是赛德雷克粗鲁地扶住她的手臂。 「失礼了,公主殿下。我本来想要恶整一下利吉姆的,可是他不在就没意思了。希望你别计较我的无礼。」 接着,赛德雷克取下腰间的剑塞到翠兰手上。 「你好像想要是吧,那就交给你保管。」 翠兰还来不及对他自以为是的说法生气,注意力马上就被沉重的剑吸引。 翠兰所使用的剑讲究轻巧,而赛德雷克的剑却重得有如铁块。 但是这把剑并非为了实用而铸造,因为剑柄和剑鞘上都缀有精细的银饰,特别是镶在剑 鞘上的土耳其石,差不多有小颗鸡蛋那么大,色泽也格外鲜艳美丽。在朱红色火光照耀之下,亮丽的蓝色宝石看来仿佛日落时分的湖面。 「真是一把好剑。」 翠兰不自觉地喃喃低语道,让赛德雷克一脸讶异。 「只是交给你保管而已,可没说要给你喔。」 「就算你要给我,对我来说这把剑也太重了。」 「喔?你会使剑吗?你还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哪。」 赛德雷克伸手揪住翠兰的耳朵。 翠兰顿时涌起一股战栗,连忙摇头甩开他的手。 赛德雷克面对翠兰明显嫌恶的态度,故意接近她的耳边低语: 「如果你愿意陪我一晚的话,剑也可以送你喔,如何?」 「我不是说我不要吗?」 翠兰推开赛德雷克的肩膀,但是赛德雷克抓住她的手,还将自己的唇贴上。 「动粗不好喔,公主殿下。」 赛德雷克用眼神告辞之后便转身离开。 他接二连三的无礼行为,让翠兰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只得无力地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翠兰拿着赛德雷克硬塞给她的剑,朝着城门的卫兵室走去。 仅有一部分的卫兵被允许在城内佩剑,进出王城的人无论位阶再高,都必须将剑交给城门的卫兵室保管才得以进入。 然而,却不知为何没有让赛德雷克交出自己的剑。 恐怕是他没有主动交出剑吧。况且,他不但是前宰相的孙子,又是卡库连的儿子,卫兵室的卫兵八成迫于他的威势而不敢要求他交出剑。 真是个伤脑筋的家伙。 翠兰带着些许不满的心情,以慌乱的步伐向前走着。 不管基于什么理由,如果可以轻易带剑进王城就糟了。万一发生什么状况,首当其冲的一定是拉塞尔或利吉姆。 最后居然还得帮赛德雷克跑腿交出剑,这点也令翠兰相当愤怒。 「赛德雷克大人一直都是这样吗?」 翠兰问一旁护卫的士兵。 他们似乎有点难以启齿,最后努力挤出沙哑的声音。 「他是个相当勇敢开朗的人。」 「听说他身手很好他比利吉姆还厉害吗?」 「利吉姆殿下从未赢过赛德雷克大人啊,不是这么说的,那些都足模拟作战,如果真正在战争当中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啊」翠兰喃喃着。或许是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不太高兴,让士兵因而不敢再讲下去,两名士兵部不再开口,周围也似乎又更黑暗了。 照亮四周的光源仅来自照明用的火把,以及连结走廊柱子的挂灯而已。 火把劈啪作响的燃烧声与飞鸟越过头上的鸣叫声,在黑夜中寂寥地回响着。 这时,翠兰听见有人自后方呼唤他们。 她回头一看,有名年轻的马夫正从昏暗的另一头跑过来。 他一追上翠兰,立刻跪下来交出一只手环,这只手环上镶了好几颗精巧的土耳其石,是件上等的好物。 「很抱歉,公主殿下,请问这是否为您遗落的物品?」 「不是,这不是我的东西,会不会是赛德雷克大人的呢?」 翠兰提出她的猜测。银搭配土耳其石在吐蕃很受欢迎,现在她手上那把赛德雷克的佩剑,款式与那只手环亦相当类似。 「你要不要去问问赛德雷克大人?」 翠兰的提议让马夫面露难色。 「可是奴才无法进入贵宾所在的建筑物。」 「请侍女或卫兵代为保管就好了吧。」 「那是否能烦请您在现场作证呢?因为前几天也有人将物品忘在马厩里,尽管马上就找到失主是谁,却没想到后来重要的失物居然不见了。如果把手环交给冒失的人保管还弄丢的话,奴才会被问罪的。」 「说的也是。」 如果因为高级品遗失,而让无辜者受冤枉就不好了。 「没办法,那就由我来保管吧。」 尽管心里不情愿,翠兰还是从马夫手上接过手环。 马夫脸上浮现出安心的表情,并在深深一鞠躬之后返回马厩。 目送马夫离开的翠兰,先将剑交到城门的卫兵室,然后前往赛德雷克的房问;幸好曾与他同行的士兵知道赛德雷克往常都住在哪间房。 来到赛德雷克房间所在的建筑物之后,前院的树林里传来男女对话的声音。 于是,翠兰与士兵反射性地停下脚步、竖耳倾听。 其中一个声音似乎是赛德雷克。 翠兰心想正好,没想到此时却传来女子急切的声音,让翠兰将话吞了回去。 「都是你不好!」女子压低音量,以尖锐的语气叫喊。 赛德雷克则试图安抚她,要她冷静一点。 翠兰与卫兵面面相觑,最后大大叹了口气。 「明天再来吧。」 「遵照您的意思。」 士兵迅速地同意翠兰的决定。 就像那位马夫不愿意保管手环一样,这名士兵也不想因为触及贵客的异性关系而招致对方怨恨。 由士兵护送回房的路上,翠兰一直想着好像在哪里听过那名女性的声音。 回到空无一人的房间之后,她终于想起来了,那是来自妃勒托曼身边的侍女夏拉的声音。 第四章 宴会之夜 黑暗中隐约出现曙光。 利吉姆压抑着脚步声,以滑行般的步伐穿过王城的走廊。 已经可以听见一楼的侍女房和厨房,传来阵阵早晨忙碌的工作声响,但是高位者所居住的上方楼层依然沉浸在梦乡。 利吉姆来到翠兰房前,卫兵向他行礼。 利吉姆随即问他: 「朱璎也在里面吗?」 「不,朱璎小姐并不在里头。」 与他们一同自擦宿前来的卫兵面无表情地回答。 利吉姆于是大步跨进房内,穿过起居间。 翠兰独自在寝室内沉睡着。 不只朱璎,连拉塞尔也不在。 利吉姆靠近床沿,但是翠兰依然没有醒来。 她闭着双眼的睡颜毫无防备,微微张开的唇办吐出安稳的气息,盖住身子的毛毯形成波浪般的形状,披散在床单上的头发散发出艳丽的光泽。 利吉姆微笑地望着妻子无邪的睡脸,并伸手想触碰她的脸颊。 然而他忽然停下动作。 他注意到眼前的床上放着一只手环。 那不是赛德雷克的手环吗? 利吉姆拿起手环,转动着它细细端详。 他听说从今天傍晚开始,大厅要举行欢迎公主的宴会,赛德雷克应该是为此而在昨晚代替苏孜进城吧。 利吉姆暗自期待着苏孜的到来,不过,能在相隔五年之后与赛德雷克再度相会,也令他内心雀跃不已。 可是,这个手环 利吉姆面露苦笑。 赛德雷克从以前开始就是出了名的健忘,无论在公务还是私人的聚会场合,只要他离去之后必定有某些东西遗落在现场,他甚至曾将腰带忘在私人宴席上,应该是吃东西的时候嫌麻烦才拿下来,但是由于忘记腰带实在太过夸张,让他一时之间成为众人嘲弄的对象。 可是,这回他的手环却出现在翠兰的房间而且还是在卧房里。 利吉姆在翠兰身旁坐下。 床铺因此往下沉,不过翠兰依然一动也不动。 利吉姆脱下外衣,钻进翠兰身旁的空位。 翠兰翻身转了个方向,空出自己身旁的位置,改成面朝利吉姆。 于是利吉姆轻轻抱住她。 睡梦中,翠兰将身体偎向利吉姆,并将脸埋进他的肩膀。 利吉姆将她抱近自己,然后亲吻她呼出无邪气息的双唇。他轻轻咬住她丰嫩的下唇,让翠兰发出细微的呻吟。 翠兰拾起放在利吉姆胸前的手,并且像是在确认似地摸索着他的下巴。 「嗯,利吉姆?」 伴随着吐息般的呢喃,翠兰睁开眼睛。 她的双眼慢慢地聚焦,眼里映照出利吉姆后,又眨了好几次眼睛。 「已经早上了吗?」 「天才刚亮而已。」 「欢迎回来。」 翠兰浮出安心的笑容。 这样的笑容顿时化解了利吉姆内心的微小疙瘩。 「为什么赛德雷克的手环会在这里?」 利吉姆用手指绕着翠兰的头发问道。 翠兰有点错愕,但是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声说: 「那果然是赛德雷克大人的手环,昨晚他忘在马厩里了。」 「你和赛德雷克见过面了?」 「嗯,我昨天去看马时遇到他。对了!」 翠兰忽然想起什么似地,语气忽然急促了起来。 「得赶快再次提醒看守城门的卫兵才行,请他们不可以让客人携带武器进城,昨天晚上赛德雷克大人就把剑带进马厩了,就算他是卡库连大人的儿子也不能例外吧?」 「的确是不能例外,不过赛德雷克什么都能忘,出去狩猎时也曾掉过小刀。那上面还镶有大颗的蛋白石,捡到的人应该会相当高兴吧。」 「好可惜啊。」 利吉姆听见翠兰的自言自语不禁失笑。 赛德雷克的领地正确来说是苏孜的领地藏地,堪称是吐蕃里面积最大的一块丰饶 土地,不但麦作收成好、矿物资源丰富,再加上位于吐蕃西侧与象雄、尼波罗门国境相连,对通商往来也很有利。 赛德雷克的祖父苏孜很有品味,是个喜爱高级品的人,就算得付出高额金钱也坚持要用好货。或许是受到祖父的影响,他从以前开始就偏好高级品,不过他与一样物品可以用很久的苏孜不同,赛德雷克乐于奢侈地花用金钱。 「赛德雷克大人是利吉姆的朋友,对吗?」 「没错,拙掉那几位共生的话,最要好的应该就是他吧。」 「可是他有点无礼呢,似乎想利用我来捉弄你。」 「是啊。」利吉姆笑着回答。 赛德雷克从以前就很喜欢捉弄利吉姆,他会故意和利吉姆吵架,或是做些无聊的恶作剧,搞得利吉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有时他做得太过分,还会让苏孜大发脾气,虽然苏孜原本就相当严格又易怒,不过没有人比赛德雷克更会激怒他:然而在另一方面,也没有人比赛德雷克更会讨苏孜欢心。 「等庆祝宴会结束之后,我再重新帮你们介绍。不过假使他邀你和他比剑的话,你可千万不能答应喔,因为那家伙根本不懂得手下留情。」 「嗯。」 「对了,拉塞尔呢?」 「他好像睡在茹央妃殿下的房间。朱璎也在一起,或许不用担心吧。」 「『或许』?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 翠兰想装傻带过,不过利吉姆已经感觉到,独自一人在陌生雅隆城里过夜的翠兰,内心有多寂寞胆怯了。 「昨晚我去见一个名叫金赞的人。因为太阳就快下山了,所以离开得很匆促,抱歉没能和你说清楚。我的妹妹在五年前嫁给象雄王。」 「妃勒托曼殿下的父亲?」 「不,是哥哥。金赞在新年时曾代替父王前去拜访但是我妹妹和象雄王似乎相处得不太好。」 「所以你是去问他详细情形吧?」 「是啊,等一下要和噶尔他们商量这件事。」 「好辛苦。」 翠兰起身俯视着利吉姆。 我看起来有这么疲惫吗?正当利吉姆这么想时,翠兰随即有些犹豫地弯下身子亲吻利吉 姆的唇。 利吉姆有点讶异,同样回视着翠兰。 尽管现在一片昏暗,依然能看出翠兰满脸通红。从她害羞的眼神可以知道,她正担心自己的行为是否会让利吉姆不高兴。 利吉姆抓住翠兰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原本坐在床上的翠兰就这么倒进利吉姆怀中,利吉姆转身与她交换位置,嘴唇随即覆上她的唇办。 他轻柔地拨着翠兰凌乱的头发,并且加深这个亲吻,另一只手开始解开她的睡衣衣带:翠兰也用手环抱着他,指尖无力地揪着他的上衣。 利吉姆在她的耳边轻唤,翠兰则以微热的吐息声回应他。 利吉姆再度深深吻住翠兰,双唇接着滑至肌肤带有无数细小伤痕、他最心爱也最想念的翠兰身上。 用过早膳之后,朱璎与拉塞尔一同在马厩里度过悠闲时光。 她稍早曾拜访翠兰的房间,但是为了帮翠兰准备出席宴会而忙乱的侍女们,却浑身怒气 腾腾。朱璎仅和翠兰打过招呼后,便由卫兵送她前往马厩。 虽然她无法和拉塞尔一起奔跑玩耍,然而光是在一旁看着,似乎也能让拉塞尔放心:而且拉塞尔也一直关心着朱璎,还不时和她说话。 乌摩装成护卫的样子待在朱璎身 旁,其实是在打盹儿。 耶布立姆则一头冲进稻草堆里,拼命想把稻草屑堆在拉塞尔头上。 「讨厌!!不行啦,耶布立姆,我会被母亲大人骂啦!」 拉塞尔高声喊着,然后笨拙地拍掉沾在衣服上的稻草屑。 他的斥责让耶布立姆瞬间垂下耳朵,但是没过多久,它就将被骂的事情抛在脑后。 结果耶布立姆又再度让拉塞尔全身沾满稻草,使得拉塞尔气得追着它到处跑。沉溺在玩乐中的拉塞尔,似乎已经完全不顾周遭的状况了。 「拉塞尔殿下!!危险哪!」 朱璎高声提醒。 因为宴会的关系,马厩里拴着众多出席者的马,因而让马厩呈现拥挤的状态,如果没站好跌进马房的话,有可能会被马踩到:若没注意到而站在马的后方,也有被踢中的危险。马虽然是种视野宽广的动物,不过唯一看不到的就是自己的正后方。 「谁快去拉住拉塞尔殿下!!」 一名卫兵听从朱璎的指示,前去追拉塞尔。 但是卫兵的手还没抓到拉塞尔,出现在前方的松赞干布就比他早一步让拉塞尔停下来。拉塞尔差一点撞上松赞干布的腿,因此急忙转向,结果却当场重心不稳,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乌摩立刻跑去他身边,咬住他的领子拉他站起来。 另一方面,耶布立姆则是偷偷摸摸躲到朱璎背后,一副它什么也没做似地坐在地上。 「你这样太卑鄙罗,耶布立姆。」 朱璎冷冷地念了耶布立姆一句,然后转回视线。 松赞干布抱着拉塞尔走过来,然后单膝跪在朱璎坐的地铺旁笑着说: 「你行动不便还要照顾孩子,很辛苦吧。」 「我什么也没做」 朱璎低下头致歉。 虽然她昨天已经在晚膳时与松赞干布见过面,不过仅止于自我介绍,并没有提及任何私人话题。 「昨天没机会问你,听说你会占卜啊?」 「诚如您所言。」 朱璎点点头后,松赞干布抱着拉塞尔在她身旁坐下。 「是用什么方式占卜?」 「我是用排列水芯片的方式来占卜。」 「这样就可以算出真相吗?」 「是的,只要这件事并非占卜者内心想隐瞒或渴望的事情,就可以占卜出来。」 「什么意思?」 「人心就像深渊一样,有的人表面上拒绝,但是与其表面思考无关的部分却渴望得到真相,这和表面的话语譬如有人说『我不想讲』而加以拒绝,或者闭口不语的行为无关;相反的,也有人以大方的态度面对,可是心底却有无法告人的秘密。」 「听起来真是复杂。」 松赞干布发出犹如猫头鹰叫声般的笑声。 「占卜的结果,会以只有你看得懂的形式出现吗?」 「不,占卜结果就和文字一样,只要是看得懂显示出答案『型态』的人,都可以了解。不过,像是『鸟』这种『型态』,只有靠占卜者的力量才能够看出它是乌鸦或鹭、成鸟或幼鸟,或是有没有精神等等。」 「原来如此。桑布扎的眼光很正确,你相当聪明呢。」 松赞干布直率地评论。 「不敢当。」 朱璎迅速回复松赞干布的夸奖。 看来桑布扎也将自己会占卜这件事全都告知松赞干布了。尽管朱璎对他报告的内容有点在意,不过,一想到这是桑布扎的职责就不怪他了。 大王思考着,然后望向朱璎。 「如果我拜托你的话,你愿意帮我占卜吗?」 「您的要求我必定接受,但是也有可能无法得到结果。」 「什么情况下无法得到结果?」 「会有这种状况并非『情形』,而是『人』。占卜者向来必须摒除私心进行占卜,不过,若是为翠兰殿下或利吉姆殿下这几位和我很亲近的人占卜,有可能只会出现我所希望的结果。尽管存有私心就代表占卜者本身不够成熟,但是希望能趋吉避凶也可以视为是占卜者的一些诚意。」 「诚意吗?如果出现委托人不期望得到的结果,你会怎么做?」 「我会选择以最不让对方受到打击的说法来表达。」 「如果你发现这个结果会危及自己性命呢?」 朱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望着松赞干布。 他打算丢给自己什么难题吗? 然而她没有迷惑的必要。 「只要是我接下的委托,我必定会毫无隐瞒地传达结果。」 「这样吗?」松赞干布边说边露出老好人般的笑容。 「是的。」朱璎也稳重而坚定地点头。 等翠兰用膳完毕,送利吉姆离开之后,侍女们似乎等得不耐烦似地蜂涌进她的房间。 她们暂时无视身为主角的翠兰,热切地为翠兰参加宴会一事准备物品。她们将衣服和饰品从角落到中央一字排开,然后针对要为翠兰绑什么发型展开激烈的争辩。 不过,当派去妃勒托曼房间的使者回来之后,气氛立刻转为不安。 原因就出自于塔瓦。 塔瓦表示,得确认松赞干布的王妃们要在宴会上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如同她所说的,假使和别人穿一样颜色的衣服将有失礼仪,尽管身为主客,但是规矩上要由外来的翠兰礼让。 前去茹央妃房间确认的使者,马上就前来回报茹央妃穿桃红色的服装。 可是前去妃勒托曼房间的使者,回报的却是没有人在。 不过并非妃勒托曼不在房内,而是没有可以帮忙使者前去询问妃勒托曼的中间人。 大家都知道妃勒托曼有一名叫做夏拉的侍女,正因如此,使者无法略过这名传话者,直接前去询问妃勒托曼要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身为传话者的侍女不在现场,可说是不太寻常的状况。 就连凡事喜欢自己来的翠兰,也都是由侍女向她通报来访者。 尽管如此,妃勒托曼房里却连负责收拾杂物的侍女都没有。 随着时间流逝,直到第四次派使者前去之后,就连平日负责安抚其他侍女情绪的塔瓦也不禁生气了。 「这种时候,妃勒托曼夫人的侍女究竟在做什么!?」 塔瓦似乎把对方的行为解读为不在乎翠兰的结婚贺宴。 翠兰无法忽视这位能干侍女的怒火,于是便站起身。 「我去问妃勒托曼殿下好了。」 在没有传话人的情形下由翠兰出马,就算有失礼仪也不至于不敬。 「我陪您去!!」 塔瓦连忙说着。 彷佛在响应她的话似地,有三名侍女也自告奋勇要跟着翠兰过去。 翠兰并不希望有四名侍女跟在身后,但是她们全都义愤填膺、无法阻止。 妃勒托曼的寝宫位于王城最深处,一栋被岩石与绿意包围的优雅建筑。站在门口的卫兵一看到翠兰她们,立刻露出抱歉的表情,没多问话便让她们通过。 建筑物内毫无生气。 不但见不到应该在走廊上穿梭的侍女,就连半点声音也没有。 如此寂寥的状况,让陪着翠兰前来的侍女也不禁消气,翠兰仅从茹央妃那里听过一些描述,然而真实的景况却荒凉地令人觉得危险。 「再怎么说,这里的人也太少了,茹央妃殿下曾经说过要追加侍女的」 「嗯,我已经下过指示了。」 翠兰原本在和塔瓦说话,不过回答她的却是茹央妃。 不一会儿,茹央妃便在四名侍女的陪 同下从走廊转角现身。 她的手撑着脸颊叹气,并且张望四周。 「我已经吩咐过侍女长要追加侍女,结果还是如此稀少。」 「夏拉到哪里去了呢?」 翠兰一问,茹央妃便皱起眉头。 因为翠兰的提问让她明白到夏拉不在这里。 茹央妃烦恼地直呼怎么会有这种事,然后命令身后的侍女。 「请你们去照顾妃勒托曼殿下,不能再等侍女长安排,现在得赶快帮妃勒托曼殿下换装梳洗才行。」 茹央妃说完拍了一下手。 「对了,翠兰殿下要不要也在这里打扮呢?虽然这样说有点厚脸皮,但是我的侍女全都上了年纪,如果能请你们帮忙的话就太好了。」 「请务必让我们帮忙。」 塔瓦对翠兰说: 「翠兰殿下的房间位在让贵宾使用的建筑里,虽然是一间宽敞的好房间,但是要洗头的话不大方便。如果在这里的话,就可以使用厨房边的房间,放松心情地来洗头发喔。」 「您觉得如何呢?翠兰殿下。」 「好啊,只要妃勒托曼殿下同意的话,我都可以。」 「那我们去问她吧。」 于是茹央妃邀翠兰一起前往妃勒托曼的房间。 妃勒托曼马上就听从了茹央妃的指示。 但是她似乎不清楚夏拉的行踪,只是一味地摇着头。 侍女们遵照塔瓦指示,安静地搬来桶子等用具,还叫来几名下人,请她们帮忙在厨房里多烧几桶热水。 也多亏这样,让翠兰不只可以洗头,还可以在中午享受泡澡的乐趣。 妃勒托曼不排斥沐浴,而因为泡在热水里使得色泽红润的双唇也展露出笑容。虽然考虑到妃勒托曼的个性,众人皆小心翼翼地不敢发出太吵闹的声音,却反而让忙碌于工作中的侍女们,彼此处于和睦的气氛中。 可是,当翠兰与妃勒托曼在擦干头发时,夏拉从外面回来了,她看起来愤怒不已,不仅高声怒骂塔瓦,还嘲笑她是个不懂侍女礼仪的乡下人。 相较之下,塔瓦则相当冷静。 她表示大家都是依照茹央妃的指示在做事。 「茹央妃夫人只不过是臣下的女儿罢了!」 夏拉说出非常无礼的反驳。 「妃勒托曼夫人可是象雄公主,而且还是松赞干布王的正妃喔!!完全没与我这个第一侍女商量就自作主张进到宫里,简直和小偷没两样!」 「翠兰殿下也知情唷。」 塔瓦淡然地反击。 「你应该也知道,翠兰殿下是大唐公主,而且是未来会继承王位的利吉姆殿下的正妃,所以她毫无疑问是吐蕃里地位最崇高的女性。要说能对翠兰殿下提出意见的女性,除了利吉姆殿下已故的母亲赤姜夫人之外,就没有其他人了。」 「你说什么!?」 夏拉怒吼着,但是塔瓦说的都是无可辩驳的事实,让她说不出话来。 所以她只好粗鲁地将妃勒托曼身边的侍女全部推出房间。 原本这群侍女们并不打算靠蛮力争夺服侍谁的权利。 然而夏拉的态度似乎惹毛她们了,侍女们就像是要报复夏拉般将翠兰团团围住,并开始专心为她打扮。 随着她们激动的情绪高涨,侍女们工作起来也更有干劲。 不仅如此,她们还大声说着恭贺词,大概是为了让夏拉明白翠兰才是主角。 「恭喜您,翠兰殿下。」 「您嫁来吐蕃即将满两年了呢。」 「如果燕莎大人也在这里,不知道会有多开心呢。」 翠兰心想的确是。 如果燕莎在这里的话,想必会轻松许多。 这位能干的擦宿侍女长无论多激动,为翠兰束腰带时的力道也不会有所改变:而且毫无疑问地,只要她一句话就可以把侍女们高涨的情绪压下来。 准备就绪后,原本回到自己房里的茹央妃再度来访。 她的小圆脸堆起笑容,伸手揽住翠兰的肩膀。 「唉呀,真是漂亮,利吉姆殿下一定会更加神魂颠倒。」 翠兰也回抱她,并感谢茹央妃的赞美。 不过,真正应该获得众人称赞的,应该是以松赞干布王正妃身分盛装打扮的妃勒托曼才对。 她纤细的体型穿上蓝色的衣裳,小麦色的秀发整齐地盘起,还以雕工精细的发簪插在头上作为装饰。 在她白皙滑嫩的胸前,有一颗拳头大小的蛋白石散发出光泽,蛋白石那宛如火焰的耀眼光亮,与妃勒托曼的双瞳形成鲜明的对比。 脸庞比例完美,五官在化妆的修饰之下更显得深邃诱人;朱红困脂涂在微张的双唇上, 让她平日看来总是纯真无邪的表情,此时散发出一股截然不同的艳丽。 翠兰欣赏着『月神』的美丽,甚至几乎忘了呼吸。 然而当她回过神来,赫然发现擦宿的侍女全都皱起眉头。 她原本担心是不是妃勒托曼有哪里没有打扮好,不过看来不是这个原因,难道是自己?翠兰连忙看了看自己的模样,但是自己的装扮也没有任何问题。 茹央妃看着翠兰的反应,不禁面露苦笑。 这一瞬间,翠兰明白侍女们不高兴的原因了。因为她们拿翠兰与妃勒托曼相比较,于是对妃勒托曼的美貌心生嫉妒,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缘故。 不过输给妃勒托曼,翠兰一点也不觉得不甘心,就算真的嫉妒好了,也无法找到任何能与妃勒托曼之美抗衡的方法。 所有准备工作告一段落之后,翠兰等人向王城大厅前进。 在离大厅有段距离的走廊上,可以听到如波浪般袭来的喧闹声,看来众臣都已经聚集在大厅里了。站在门口待命的男子一看到翠兰等人立刻举起右手。 顿时,热闹的乐声响起,喧闹声也戛然而止。 「来,两位把手牵起来。」 茹央妃将翠兰的手放在妃勒托曼的手上。 妃勒托曼的手在下方,由翠兰负责引领她。 但是妃勒托曼的手立刻就垂下,让两人的手浮在半空之中。翠兰唤起她的注意力,然后重新握好她的手并跨进宴席会场。 宽敞的室内点着大量的灯火,石造地板上铺满地毯,众多与会者并坐在地毯上。 与在吐谷浑举行的婚礼相同,宾客之中有人戴着帽子,有人随兴扎起头发,也有配戴宝石和发簪的人。 众人随着翠兰她们的进场,纷纷低下头去。 这让翠兰联想到被风吹拂的花草。 不过,翠兰她们的脚步和风相较之下缓慢许多。尽管门口有条路直通到坐在最里头的利吉姆等人的位置,然而妃勒托曼的步伐却奇慢无比。 翠兰原以为她是身体不舒服,但是翠兰随后却发现她的眼神里带着怯懦之色。 走到大厅中间之后,妃勒托曼终于停下脚步。 她的脸色发青、额头上也冒出汗珠,下一秒随即倒向一旁。 翠兰连忙想扶住她,结果却跟着一块儿跌坐在地上。 这副情景引起四周一阵骚动。 此时松赞干布站了起来,踏着豪迈的脚步走向她们。 他从翠兰手中抱过妃勒托曼,面色惨白且颤抖不已的妃勒托曼紧搂住他的脖子。 松赞干布就这样抱着她,迅速回到上座。 翠兰被独自留在一群家臣中,她呆坐在地上,完全压抑不住自己激烈的心跳。 原本只要跟在松赞干布身后过去就好,但是他刚才完全无视自己的举动,让翠兰不知该如何是好。 直到妃勒托曼在座位上恢复平静,骚动依然没有平息。 翠兰视线低垂,几乎要掉下眼泪。 好在此时立刻有只手伸向她,翠兰抬头一看,站在她面前的身影,是不知道何时走过来的利吉姆。 翠兰拉着他的手站起身。 翠兰原本打算就这样走向座席,没想到利吉姆忽然将她抱起。 利吉姆让她坐在自己肩上,这让翠兰慌了手脚。 可是利吉姆的步伐却相当沉稳,他轻松地撑着翠兰。 「翠兰,你对他们微笑并挥手看看。」 利吉姆低声吩咐她,翠兰于是照做。 她一抬起右手挥动并向他们微笑时,巨大的欢声立刻响彻会场。 好可怕翠兰这么想着。 不过利吉姆抱着翠兰的双臂,并没有受到丝毫撼动。 翠兰的左手抓着他的衣襟,试图抑制从体内涌上来的震动。 翠兰与利吉姆来到大厅最内侧,在松赞干布的引领之下就座。 两位王妃分别坐在利吉姆的左边与松赞干布的右边,不过茹央妃没有坐在大王身旁,而是坐在别的地毯上,位置与噶尔等重臣排在一起。 待全员就座之后,音乐声停止,大厅里一片寂静。 松赞干布站起来,用足以传到大厅每个角落的宏亮声音祈求吐蕃的繁荣,并对众臣的忠诚表示感谢。 大王的话语中还夹杂了许多术语。 每当有人被大王说到名字时,座席间就会发出一阵欢欣的喧闹声。 这股喧闹从上至下蔓延开来。 短暂的演说告一段落之后,松赞干布将手伸向翠兰。 翠兰站起身牵住松赞干布的手,大王随即高举并向众人介绍她是『大唐帝国的公主, 吐蕃国的王妃』。 介绍完翠兰之后,利吉姆也进行简短的致词。 接下来的流程就和一般的筵席大同小异。 餐点与酒送进大厅,众人开始畅谈起来。虽然可以自由起身,却没有人站起来走动。被随从呼唤名字的人,依序前去和翠兰等人请安。 大臣们向前走出来之后,坐在斜前方的文宫会重新宣告其姓名与领地,大臣们接着会再次停下脚步,跪下来等待大王的许可。 他们来到翠兰等人面前时会献上贺词。 等到恭贺结束之后,再换到利吉姆那边,接着由翠兰说点话回应他们。 这样既繁复又单调的流程无止尽似地重复着。 第一次看到这些人,还得记住他们的名字,让翠兰逐渐产生混乱。 因为不断在重复相同的行为,让她的精神越来越无法集中,而且一旦没有听清楚对方问候的话语,就会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翠兰揉着脸颊,努力让自己保持注意力。 就在此时。 「琼保赛德雷克,汪杜大人。」 随着文官的叫唤,赛德雷克走向前。 身材高大又壮硕的他,以桀骛不驯的威武走近。 他并没有在途中停下脚步,而是笔直来到翠兰与利吉姆面前。 「赛德雷克。」 利吉姆口气熟稔地唤他。 然而赛德雷克却毫无笑容,面无表情地望着利吉姆。 「恭喜您结婚。」 「嗯」利吉姆回应的口气也有点异样。 噶尔以责备的眼光看着利吉姆;而坐在噶尔对面的卡库连,则因为自己儿子的失礼而显得相当焦虑。 赛德雷克光是前来打招呼,就已经让大王的座席周围产生一股不安的气氛。 「怎么了,赛德雷克?」 至今一直作壁上观的松赞干布开口了。 「难得看你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结果赛德雷克立刻用演戏般的口吻回答: 「虽然我想恭贺利吉姆殿下结婚之喜,但在下有两件事想拜托松赞干布王,不过有点烦 恼该如何说出口。」 「那么之后再听你讲吧。」 松赞干布轻易地将这个话题带开,让赛德雷克一时为之语塞。 但是他立刻重振旗鼓,眼神盯着松赞干布。 「因为机会难得,在下想趁现在」 「不许无礼!赛德雷克!」 一旁的卡库连终于忍不住对无视松赞干布的话,执意继续表达自己意见的赛德雷克怒吼出声。 但是卡库连一爆发完,立刻又满脸惊慌的表情。 松赞干布看了他一眼,然后用小拇指挖了挖耳洞。 「你们父子俩别在这里吵架,赛德雷克的确无礼在先,不过倘若对方不是自己的儿子,卡库连你应该也不会这样怒言相向吧,这对身为武将的赛德雷克实在失礼。」 「非常抱歉。」 卡库连弯身叩拜,这场骚动暂时平息。 原本陷入一片寂静的大厅,又再度出现略有节制的谈笑声。 松赞干布将手肘放在膝盖上,倾身向前问道: 「那么,当作是为我得力助手的失态致歉,我就来听听你的请托吧,赛德雷克。为顽强的年轻人保留面子,也算是咱们吐蕃的习俗哪。」 「戚激不尽。」 赛德雷克没有低头致意,立刻讲述起自己的意见。 「首先从小事开始说起,在下想迎娶妃勒托曼夫人的侍女夏拉为妻,您可否应允?」 听到他的话后,所有人的视线全都集中到夏拉身上。 原本在妃勒托曼身后侍奉的夏拉,好像遭责骂似地缩起肩膀,但是不一会儿,她放松的嘴角便显露出喜悦之情。 处在她斜对面的卡库连,则是惊讶地张大嘴巴。 妃勒托曼和卡库连正好相反,她完全没有进入状况,不但完全没看向走近的赛德雷克,即便他表示要与夏拉结婚,也依然坐在原地毫无动静。 「妃勒托曼,你觉得如何?」 「什么?」 直到松赞干布问她,妃勒托曼才终于抬起头来。 松赞干布似乎早已习惯这样的她,所以耐心地慢慢问: 「赛德雷克想娶夏拉为妻,你愿意让你的侍女嫁给他吗?赛德雷克现在不住在雅隆,而是 住在藏地,所以若夏拉出嫁的话,你就必须找其他侍女喔。」 「松赞干布王同意的话,我没有异议。」 妃勒托曼小声地说着。 听到她的回答,夏拉原本喜悦的表情定住了。 翠兰忽然有点同情起夏拉。 尽管翠兰知道妃勒托曼的个性就是如此,但是她的回答也未免太冷淡了。自从妃勒托曼嫁到雅隆以来,一直都是由夏拉在服侍她,她却完全没有要慰留夏拉的意思。 话虽如此,夏拉确实也有不对。 她恐怕没有向妃勒托曼表明自己和赛德雷克的关系。 当然,并没有全盘托出的必要,但是若要结婚就另当别论了。正如同松赞干布所说,侍女要结婚这件事,对她所服侍的主人而言可是很大的变动。 然而,她却没有事先和妃勒托曼商量,由此可见夏拉并没有将妃勒托曼放在眼里:倘若是翠兰,在公开场合遇上这种状况应该也会觉得生气吧。 「哦,夏拉要当赛德雷克的新娘吗?」 松赞干布用手掌抚着膝盖并喃喃自语道: 「那可得送个什么东西祝贺才行,有打算什么时候举行婚礼吗?」 「这个部分要再和祖父商量。」 赛德雷克干脆地回答,然后绷起脸孔继续说: 「松赞干布王愿意听在下的另一个请托吗?」 「是指结婚贺礼吗?呵呵呵~~这你不说的话我就不知道了,说吧。」 松赞干布命令着他。 赛德雷克重新坐好,露出和先前完全不同的紧张表情说: 「第二个请求乃我祖父苏孜的宿愿,他服侍吐蕃五十多年,得到了莫大的恩惠与广大的领地,只可惜松赞干布王从不曾造访祖父的领地藏地。祖父希望能趁他尚在人世之际,迎接松赞干布王赴藏地城参观。」 松赞干布眯起双眼。 「思藏地吗?我的确不曾去过。先前尼波罗门战役之时,也只有狼狈地借道通过藏地前方而已。」 松赞干布的厚唇在半白的胡须下浮现出笑容的弧线。 「好吧,赛德雷克,我去藏地城探望苏孜吧!」 松赞干布当场答应,噶尔等重臣这会儿都挺身向前欲阻止,脸上全都挂着批判之色;然而无论是谁开口,都无法劝阻松赞干布的决定。 赛德雷克郑重地跪拜答谢之后,便退回了下座。 第五章 暗杀大王 宴会隔天,松赞干布王一早便募集同好前往狩猎。 野兽毛皮在夏天派不上用场,因此狩猎者会专注于猎捕可食用的兔子或鹿。夏季有很多新生动物刚离巢独立,所以拥有不让它们逃脱的眼力,也被视为狩猎的能力之一。 一行人在雅隆南方的森林里扎营,并分成三组竞争。 翠兰与松赞干布和赛德雷克一组,利吉姆则与卡库连同组,前往和翠兰等人不同的方向进行狩猎。 「卡库连可是一个狩猎高手。」 与翠兰并骑的松赞干布这么告诉她。 自从前天的会面以来,翠兰第一次与大王私底下进行谈话,松赞干布的语气并没有特别亲昵,也没有刻意冷淡。 「赛德雷克,你的狩猎技巧如何?」 松赞干布转头询问,赛德雷克很有礼貌地摇摇头。 「我比较擅长作战,和人对战比猎捕野兽好。」 假如卡库连在场的话,肯定会变脸斥责。 不过就算遭卡库连怒斥,赛德雷克也不会在意吧。看来,他似乎并不怎么把自己的父亲放在眼里。 昨天晚上也是,赛德雷克问候完便退回自己的房间。 卡库连在宴会结束后,开始着手准备隔天的狩猎活动,似乎也没有时间和赛德雷克好好说话。今天早上在为狩猎活动搭建的帐篷旁,卡库连好几次想与赛德雷克说话,然而赛德雷克从头到尾都没有理会他,只顾着与年轻的武将和妇女们聊天。 趁着松赞干布与他的共生谈话之际,翠兰放慢马匹速度来到赛德雷克旁边。 「我听说赛德雷克大人是利吉姆殿下的朋友」 「没错,不过看来这次没什么时间和他聊聊。我得赶快向祖父报告松赞干布王即将莅临一事。原本我想在雅隆待上两、三个月,和利吉姆来几场模拟战或去打猎的。」 「你没有任公职吗?」 「没有,因为我祖父不希望我离他太远。可以的话我也想去擦宿,可惜没办法,所以只有在战争时出外征战,平时就留在藏地发发牢骚。期待公主哪一天也能莅临藏地。」 「说的也是,我也希望能和名宰相苏孜大人见面呢。」 翠兰一说完,赛德雷克与松赞干布立刻异口同声地说: 「苏孜可是个毒舌的坏老头喔。」「现在的祖父只不过是个老爷爷而已。」 尽管他们的说法不大一样,但是同样都是在说苏孜的坏话。 两人互相对望一眼,并露出会意的笑容。 「闻名天下的苏孜,碰到最疼爱的孙子也没辄。」 「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关于妃勒托曼侍女的事,苏孜知道吗?」 「我之后会去说服他,夏拉也是象雄名门之女,就家世背景而言应该没什么好反对的。」 「如果苏孜他看得上眼就好罗。」 松赞干布露出意有所指的笑容。 大王说完之后,走在前方、年纪与大王相近的共生通知大家有猎物出现。他所指的该处,有好几头鹿正悠哉地吃着草。 翠兰等人立刻打起精神,开始物色猎物。因为鹿群众在一起,很容易看出狩猎目标鹿群当中那只体型第二优良的公鹿。翠兰、松赞干布和赛德雷克三人一组,另外两名共生则与两位士兵一起,他们兵分两路,从鹿群侧面展开攻击。 但是不知道谁的马踩到了地上的枯树枝。 树枝断裂的声音提醒鹿有敌人接近,于是鹿全部奔跑了起来。 「快追!」 松赞干布下令,众人一同拾脚踢马腹,向前追赶。 急驰穿越绿色森林,堪称狩猎乐趣所在的追逐剧码就此上演。 翠兰为了不妨碍松赞干布等人而稍微放慢速度,同时也留心不要挡到担任护卫工作的共生与士兵。 尽管狩猎的目的是要取得可食用的兽肉,然而在招待宾客的时候,最首要的还是宾主尽欢。虽然士兵们也加入追逐阵容,不过他们的目的并非打猎,而是保护贵宾,不让他们被未准确射中猎物的箭与盗贼所伤。 翠兰知道他们为此还排成特别的队形。 而且与狩猎队伍同行的士兵,都有受过相关训练。 可是两位士兵在前进一阵子之后便消失了。不仅是翠兰,其他人也没有及早发现他们不见踪影。 因为追鹿的关系,一行人远离帐篷进入到森林深处。 「回去吧,弄赞殿下!!」 其中一名共生没有以敬称称呼,而是叫了松赞干布的本名。 另外一位共生则注意着四周,并且骑马靠向松赞干布。 就在这时,一支箭划破空气飞来,射穿了这名共生的喉咙。 随着一声低响,他的身体微微向后倾,然后静止片刻后整个人摔落地上。 因主人的动作而受到惊吓到的马匹拾高了前肢。 「弄赞殿下!!快来这里」 另一位共生直盯着箭射来的方向并伸出手,结果又飞来一支箭射穿他的肩膀。 这两支箭分别是从不同方向射来的。 翠兰想帮助按着肩膀呻吟的共生,所以策马趋近,但是旋即又有第三支箭射中了马的臀部,疼痛跃起的马将翠兰摔到地面上。 翠兰以防御的姿势跌落地面,松赞干布则及时向她伸出援手。 翠兰没有考虑的空档,她毫不犹豫地抓住松赞干布的手。 松赞干布以超出想象的强大力道,灵巧地将翠兰拉上马,然后离开道路冲进一旁的杂木林。如此一来,放箭者会受到树木的阻碍,难以锁定他们。尽管马在林中难以快速前进,但是考虑到箭是可以远距离攻击的武器,就证明松赞干布的判断是正确的。 然而他们才前进没多久,两名士兵居然持剑袭来。 「设想得还真是周到啊!」 松赞干布的口气不知为何听来挺高兴的,接着他一脚踢向马腹。 可是,得一边控制缰绳,一边对付两名士兵并非易事,松赞干布原本打算骑回帐篷附近,但是载着两名成人的马也无法加快脚步。 在短暂的追逐之后,其中一名士兵追上了他们。 由于路面狭窄,容不下三匹马同时前进,另一名士兵只能跟在他们的正后方,也因为自己马匹的头阻隔在中间,无法向前挥剑攻击。 既然形成一对一的状况,那就可以应战了。当翠兰心里正想着她需要一把剑时,耳边就响起松赞干布清晰的声音: 「公主殿下,你能应付吗?」 「交给我吧!」 翠兰大声回答,并立即从松赞干布腰间拔出剑来。 翠兰一拿到剑之后,士兵那隐没在头盔下的脸色顿时一变,对方应该也没料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不过仍毫不留情地挥剑劈向他们。 翠兰挡下他的剑并予以反击。 两者骑在马上交锋数回后,翠兰一剑落下贯穿士兵的肩膀。 士兵发出尖锐的惨叫声,便向后仰摔下马去。失去骑乘者的马奔向斜前方,并在冲入树林后停下来。 翠兰心想,第二个人马上会追上来,因此丝毫不敢大意地向四周张望。 果然,另一名敌兵很快就骑马赶到,不过赛德雷克也从后方追上来,他宛若割草般轻轻挥出剑,士兵的头便跟着落地。 鲜红的血沬喷溅在士兵的身体与马背上。 受到惊吓的马匹停下脚步,无头的士兵尸体也坠落地面。 这时赛德雷克已经超越敌兵的马,近身来到松赞干布身边。 「您没事吧?」 赛德雷克边问边将剑上的鲜血以裤 子抹去。 「若没有第四支箭飞来就没问题。」 松赞干布爽朗地回答着。 「如果是从后面飞来的箭,公主殿下应该会帮我打落吧。」 「射中公主的话,利吉姆可能会生气喔。」 赛德雷克说出让人不安的话语。 松赞干布纵声而笑。 翠兰就这样握着剑坐在松赞干布身后,与他共乘一匹马回到帐篷。 一得知大王遇袭,狩猎活动立即宣告中止,除了利吉姆那一组也被召回之外,武将与士兵还前去搜索贼人。 袭击翠兰他们的两名士兵遗体都被找到了。 被赛德雷克斩杀的士兵早已气绝,而被翠兰击退的士兵,随后也被追来的赛德雷克的马踢中,导致颈部骨折身亡。 负责戒备狩猎活动的武将,在重新确认士兵们的遗体后,禀报并不清楚这两人的身分,因此只好将参与狩猎者全部找来逐一询问。 「这两人是在下的家臣。」 铁青着脸色禀报的人,是汀玛家的当家。 留着长胡子的汀玛家当家,以颤抖的声音为家臣所犯下的罪行致歉,同时提高声音强调他们的行为绝非出自于自己的命令。 「在下的家系中有多人乃松赞干布王的母方亲戚,并且也得到大王莫大的恩赐,岂有可能谋反呢?」 他的说词似乎让松赞干布不大高兴。 大王扬起嘴角,以不悦的口气回答: 「这些有血缘关系之类的话,和现在的情况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就连浦布、凯布和塔布 王这些与王室有浓厚血缘关系的亲戚,还不是曾一度背叛王室,就算曾受到恩惠者也一样。而且我父亲的宰相以及我曾任命为宰相的人,全部都曾反叛过。」 「在下绝不曾想过叛变一事!!」 「那这场意外要由谁来负责?」 「这件事的确该由在下来赎罪。」 结果大王与汀玛家的当家约定,汀玛家必须献上装满三根犁牛角的砂金。 此外,还加上禁足两年。 这个禁足处分让他脸色大变,然而一想到让怀有二心者随行,的确是自己的疏失,他也就无从反对,只能跪地叩拜接下命令。 关于汀玛家当家的处分暂告一段落,然而,是否有其他幕后黑手的疑惑也随之而来。当然,那可能是汀玛家的当家在装蒜,但是也有可能是他的家臣想造反,并且想嫁祸于自己的主人。 为了厘清疑虑,数名武将被任命为质询官,仔细调查城内所有宾客身边的人, 这让城内掀起一片骚动。虽然调查行动长达五日之久,却没有什么具体的成果,直到好几名领主得到返回领土的许可之后,调查才暂告休止。 严格来说,这件事的确有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然而,调查工作是在没有确切证据显示幕后黑手存在的情况下进行。而且从初夏的圣寿大典,到为翠兰举行的结婚庆祝宴会,现在又加上偷袭事件的调查时间,使得这群来自地方的领主中,甚至有人已经在雅隆待了近两个月之久。 冬天的话还好,但是各领地在夏季相当忙碌。 比起找出事件真相,松赞干布选择体恤与此事件无关的人。 为找出袭击松赞干布的叛贼而进行的调查工作,让原本为了象雄问题烦恼的利吉姆又多了一层负担。虽然实际担任指挥的人是事务辅佐宫勒赞,但是此事关乎众多臣下,如果不由居于王位的利吉姆领导的话,勒赞也无法顺利处理。 当然,利吉姆很认真地调查。 然而就在无法找到嫌犯的情况下,诸领主被允许返回自己的领地。 调查期间,城内的人被要求加强戒严,翠兰也只能一直待在城内房间里,非必要时不得外出。 因此,雅隆城在领主纷纷返乡之后,恢复了安静以及勉强平和的状态。 将最后一批客人送走的那天晚上,松赞干布邀利吉姆赏月。 虽然美其名是宴会,实际上却是在王城的屋顶喝酒,并顺便进行密谈。 在王城最高的建筑物屋顶上,不必担心有人从上方偷袭,而且由于视野良好,也就不可能会有人躲在阴暗处偷听他们谈话。尽管就某方面而言,这里就像一条死胡同般,是个无路可逃的场所,不过楼下部属着众多卫兵看守,在安全方面不需挂心。 父王究竟要在这种地方和自己说些什么呢?利吉姆光是在内心揣测,就觉得心情变得相当郁闷。 他在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宴席地点。月光照耀下,无风的屋顶平台已铺好地铺,而松赞干布和噶尔已经开始喝酒。 「我来赴约了。」 利吉姆无精打采地出声后,松赞干布手拿酒杯,而盖着一层深深暗影的脸立刻浮现出笑容。 「辛苦你了。」 松赞干布请利吉姆就座,于是利吉姆与两人面对面,三人围成一圈席地而坐。 他一坐好,酒杯立刻送上来,并斟上气味香甜的酒。 金色的月亮映照在白色的混浊酒面上,看起来竟格外美丽,加上月影清晰可见,让利吉姆一饮而尽时,有种喝下月亮的错觉。 「呐,利吉姆,你愿意代替我去藏地吗?」 松赞干布没有多说前言,而是直接切入正题。 「虽然我回答赛德雷克说我会去,但是从勒赞、卡库连到噶尔全都反对。自从在狞猎场遇袭以来就没有再发生问题,所以我是很想去的,虽然也有考虑过延期出发,但是苏孜也一把年纪了,我伯延期的话可能会错过时机。」 「您的意见并无不妥,但是由我代替的话,苏孜恐怕不会满意吧。」 利吉姆想起三天前离开的赛德雷克。 他在返回藏地时,还一直挂念着松赞干布要来访一事,而且离开前他还前去和松赞干布打招呼,松赞干布也答应会在几天之内自雅隆启程。 「我和苏孜不久之后就能在冥府再会了。虽然他真心想邀我过去,不过他真正挂心的还是吐蕃这个国家,所以若你去拜访,他应该会感动到落泪吧。」 「如果苏孜可以接受的话我是没意见,不过,应该要先请赛德雷克将此事转告苏孜。」 「是啊,而且赛德雷克还救了我一命,我却没给他什么奖赏。不过,藏地本来就比雅隆丰饶嘛。」 松赞干布笑着说,但是噶尔不高兴的声音紧接而来。 「如果赛德雷克活捉盗贼的话,现在就可以毫无隐忧地出发了。」 「别说这种强人所难的话,噶尔。」 「翠兰殿下没有杀害对方就将其击退了。」 利吉姆想劝解,却反而让噶尔的回话语气激动起来。 不过正如噶尔所言,倘若赛德雷克的马没有踢死那名被翠兰砍伤的敌人,应该就能顺利解决这个事件。尽管翠兰当时应该没有考虑到这么多,不过噶尔的激动话语中却带有对她的称赞。 「公主殿下很厉害呢。」 松赞干布又笑了。 「看来她的身手一定比我还了得。」 利吉姆与噶尔都没有出声回应,不过两人在心中默默同意。因为大王虽然威名远播,可是若光论剑术,坦白说离高手还有一段距离。 「请别称赞翠兰,她只是鲁莽行事而已。」 「那不是很好吗?如果是位坚强的女性,我们也好要求她尽到王妃的职责。就让公主殿下和你一起去藏地吧,这样一来苏孜会更高兴的。」 「让翠兰?」 「你应该也很高兴吧,利吉姆?」 松赞干布睁大双眼望着利吉姆。 他的样子看似 单纯,其实带有威吓之意。 利吉姆保持沉默,等待松赞干布的说明。 对话一时中断似乎让松赞干布有点扫兴,他举起酒杯将酒饮尽,然后一边抚顺着胡子一边叹气。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真是个无趣的人哪。」 「为什么要提议让翠兰同行?」 「因为她是假公主。」 松赞干布一改先前的表情,以冷酷的语气说: 「如果是真正的公主,我才不会让她同行,因为若命令她前往远方,却让她遭遇不测的话就不好了。不过,根据先前我从噶尔那里听来的消息,唐的皇帝不但没有刻意隐瞒他送来假公主的事实,反而还很配合我们提出的要求。恐怕不只是吐谷浑问题,想必还有其他理由,使得唐想和我们在表面上维持友好关系。」 「会是与他国的战争吗?」 「大概是北方、南方或西域的国家吧,他们应该是有想要的土地,而且尽管为此想安抚吐蕃,却也不想太厚待我们。吐蕃一有所抱怨,他们就挑一个合适的姑娘来打发。先前我们是要求公主『下嫁』,这也是自己压低身段在先。」 松赞干布将身子向前倾。 「总而言之,那姑娘对唐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利吉姆心想,这点他也知道。 但是这种话如果传进翠兰耳里就糟了,就算她对这种事也有自觉,依然不希望从别人口中听见这些话。 「所以意思是,翠兰是生是死都无所谓吗?」 「别断章取义。我的意思是,倘若唐不在乎那姑娘的生死,反而让我们不会绑手绑脚的,只要将她当作你的王妃来对待就行了。年轻的国王夫妇一同造访,也得以充分慰勉苏孜的辛劳,不是吗?」 松赞干布再次露出别有用意的笑容。 「更何况,有那姑娘陪伴的话,你会比较有动力吧。」 「您说的没错。」 「我不打算和你争,也不会把她从你身边夺走。就算你这次不想带她去也无所谓,这样一来,就不会让喜欢她的拉塞尔不高兴。反正茹央妃好像也很喜爱那姑娘,我还可以找她陪我去打猎或钓鱼。」 利吉姆盯着父亲的脸。松赞干布接着又说: 「见到苏孜之后,你打算拜托他帮忙与象雄交涉对吧?」 「没错,我极力希望避免战争。」 「既然如此,你就去讨苏孜欢心吧。吐蕃能与公主和亲也算是苏孜的愿望,若能见到他衷心期盼的公主,应该可以让他走得毫无遗憾。」 「我会遵照您的指示。」 利吉姆冷冷地回答,然后站起身。 他想回城内去,但是松赞干布却抓住他的手。 「桑布扎和噶尔都说自从你得到公主,行动和态度就变积极了。倘若你想让公主的地位能稳若盘石,就让我这个做父亲的给你一句建议。」 「不用了。」 「只要生下孩子就行了。」 不理会利吉姆想退席的意愿,松赞干布得意洋洋地继续说: 「无论出身如何,女性生下王的子嗣就能获得相对的地位。如果生下你的孩子,公主殿下的地位就不至于动摇了。」 「我会努力。」 「要比现在更努力喔。」 松赞干布微笑地说: 「拉塞尔身体虚弱,我还是不放心王位继承人选只有他。延续王室血脉与处理国家政务同属王的义务,我在你出生之前也是辛苦得不得了。」 利吉姆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沉默地告退。 而松赞干布也没有再留住他。 庆祝宴会之后过了十天。 翠兰陪同利吉姆前往琼保家的领地藏地。 同行者除了噶尔之外,还有两名利吉姆的共生、八十余名的士兵,以及来自藏地的六名侍女,再加上妃勒托曼的侍女夏拉。 夏拉一得知是利吉姆要代替松赞干布前去藏地,立刻脸色大变并要求同行。她坚持无论如何也想和苏孜见上一面,让他同意这门婚事,而茹央妃也站在她那边。 只要夏拉出嫁,妃勒托曼就必须挑选新的侍女,可是若等到夏拉出嫁后才找人可能会一团混乱,所以茹央妃她们打算趁夏拉这两个多月不在雅隆的时候,先行为妃勒托曼物色合适的侍女。 这无疑会是很累人的工作,但是茹央妃偷偷告诉翠兰,只要想到夏拉一直以来的蛮横行径,麻烦事处理起来也变得愉快多了。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茹央妃替夏拉准备旅行衣物时,情看来好极了。 受到茹央妃的好心情影响,拉塞尔也糊里糊涂地接受必须被留在城内的事实。除了茹央妃之外,拉塞尔也倍受雅隆城中的人们宠爱,让尝到甜头的他不再只是黏着翠兰。 只不过,拉塞尔虽然不再依赖父母,却不允许朱璎离开他身边,无论做什么都要叫她,而且无论去哪里都要朱璎陪伴。 翠兰也认为,如果他们两人能作伴就太好了,因为可以放心将拉塞尔交给朱璎照顾,而朱璎和拉塞尔在一起的话,侍女和卫兵也会一并注意她的安全。 队伍中的气氛相当和睦,并没有受到出发前发生的不祥意外影响。 经由翠兰提议所选出六名藏地出身的侍女,获允途中离队返乡探亲,只要等队伍返回雅隆时再归队就可以了。 侍女中很多都是地方贵族之女,却因为老家位于远方而很难返乡,就算有长假也不可能一个人单独出远门,因此就算有人好几年没回家也不稀奇。 翠兰认为只要到达藏地城之后,城内自然有侍女会协助她,到时如果随行而来的侍女太多,说不定又会造成小团体竞争的场面。 为了避免这种情形,她觉得侍女的人数少一点比较好。 未曾想过可以返家探亲的侍女们皆欢欣鼓舞,并竞相将沿路的温泉和景点告诉翠兰。 各个重臣的领地接连分布在雅隆以西的区域。 途中还经过了利吉姆生母的故乡可罗甲谷,不过本次旅程最大的目的是前去藏地拜访苏孜,所以并没有造访各个领主的宅邸。 自雅隆出发后的第十五天。 翠兰获知队伍已经进入藏地。 然而沿途的风景并没有什么改变,让人不觉得已经进入苏孜的领地,只有麦田的数量随着队伍前进而逐渐增加。 远方顶着白雪的高山峰峰相连,山麓之处则有一大片青色麦穗所形成的海洋。 这片景物的色彩,鲜明得几近眩目。 阳光在盛夏脚步逼近的中午时分格外强烈,因此队伍选择在早上与黄昏赶路。 就这样又过了十天。 前方的街道分为左右两条岔路。 正好骑马来到翠兰身边的噶尔表示,往右走是通象雄,往左走则通到尼波罗门。 队伍先向右边的路前进一阵子后,又再度向右转了一次。 接下来的路况忽然变得十分恶劣,不但原先一路上可以看到的零星民宅消失不见,也看不到类似城镇的聚落或村庄。每天只能越过险峻的山峰、通过险恶的道路。 又过了好几天之后,队伍踏进了湿原地带。 这里有连结领主宅邸与主要道路的路径,而道路虽然是以原木和石子铺成,但是建造之时似乎没预想到会有这样大批的人马通过,所以路面并没有铺得很平坦。 湿地的面积很广,无法在一天内穿越。 于是队伍只好在泥泞土地的中央迎接夜晚到来。 士兵们选择地面比较干燥的地点安置马匹,让它们靠近修补道路用的原木与砂石堆,然后还利用这些材料铺成克难的临时地板。 在其上搭起的唯一一座帐篷,自然是提供给翠兰与利吉姆使用。 由于从雅隆一起过来的侍女中,已经有人在中途离队回家,因此现在队伍里的侍女只剩下三位,不过也只能让她们蜷起手脚、躺在没有屋顶遮蔽的地方休息。大多数的士兵必须站着迎接早晨到来。 利吉姆对于这种情形看不过去,因而提议将队伍分成三批,让其他人可以移动到适宜休息的地点,然而却与重视防御的噶尔意见相左,最后大家只好一起度过了难熬的一夜。 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呢。」 「你常在湿原上过夜吗?」 「这是第二次,上一次是前往雅隆城的时候在这里扎营。记得那时候队伍人数少,所以我还蛮害怕的,不过昨晚有利吉姆殿下的士兵在,就不会觉得恐怖了。」 塔瓦接着担心地皱起眉头。 一但是夏拉却哭了,她和我这个地方管理官之女不同,听说是象雄领主家的干金,在湿地过夜这件事想必让她很害怕吧。如果您愿意的话,请去和她说说话安慰她吧。」 「说的也是,毕竟在湿地上会听到一些不知名生物的叫声呢。」 翠兰老实说出自己的感想,让塔瓦再次笑了出来。 「能够因此而有来到藏地的实感,不是也很好吗?穿过这片湿地之后,有一座不错的温泉,您可以在那里把昨晚的不舒服全部洗掉,请您务必好好享受藏地的美景。」 翠兰望着边说边笑的塔瓦,想起刚嫁来吐蕃时的往事。 初次来到擦宿城那天晚上,提灯过来给她的人就是塔瓦。 那时翠兰被她的赭面模样吓到,塔瓦也对翠兰的反应表示不满。 尽管从那件事之后到现在还不满两年,翠兰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十分依赖塔瓦,而塔瓦也支持着翠兰。 「翠兰殿下?您怎么了?」 「啊,没什么,我没事。」 翠兰轻轻地摇头,并在内心品味着这份令人愉快的变化。 第六章 险峻之城 藏地领主苏孜的居城,位于岩石所包围的山谷之间。 城堡位于岩山的半山腰上,背后由一片陡峭的山崖形成屏障。由河川流经的山麓通往居城的道路也十分陡斜。 山麓上没有其他建筑,只有宛若要塞般的藏地城耸立其上。 藏地城以一座高塔为中心,再向左右延伸出同样高度的建筑,虽然周围还有零星的附属建筑,但是整座城的外观就像是一只在岩地上展翅的老鹰。 队伍即将离开湿地时,曾先派出使者去藏地城通报队伍目前的所在位置,还有来访者是利吉姆而非松赞干布。 想必苏孜应该已经准备好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了。 队伍爬上斜坡之后,以赛德雷克为首的大批人员,这时候走到城门前的广场上迎接翠兰等人来临。 不过这次并没有准备饮血的道具。 这让翠兰松了一口气,接着利吉姆将她从马上抱下来。 赛德雷克站在稍远处,以略为凶狠的眼神望着翠兰与利吉姆的动作。翠兰心想,该不会是他不乐见自己跟来吧,但是当赛德雷克与利吉姆的眼神对上时,他立刻浮出微笑。 「你真疼老婆啊,利吉姆。」 「嗯,对我而言,翠兰是胜过一切的宝物。」 「啥,你在说什么啊?」 利吉姆与赛德雷克相视而笑,然后互相捶着对方的肩膀。 接着,赛德雷克还将手搭在利吉姆的肩膀上。 「赞普,请进城,先在房间里好好休息吧。」 「这次该不会又是没地板的房间吧?」 利吉姆的问题让赛德雷克张大嘴巴。 接着他整个人笑弯腰,甚至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如果你希望住那种房间的话,我会替你准备。不过在那之前,得请你去见我的祖父才行,如果我马上把他请来的赞普藏起来,可是会被他骂的。」 「苏孜还好吗?」 「只有那张嘴和以前一样。」 两人就这样亲昵地边聊边走进城中。 翠兰在侍女的带领下跟着他们,不过她发现正在和藏地家臣对话的噶尔,用眼角余光看着利吉姆与赛德雷克的互动,然后露出焦虑不安的表情。 翠兰不问也明白噶尔会有这种反应的最大理由,因为赛德雷克在迎接远道而来的国王时,举止也未免太过亲昵了。 翠兰进城之后,和利吉姆住进不同的房间。 她的房间位于楼上,里面有两间房相连,房内的用品也都是上等品,不过窗户外却是岩壁,就算将皮革窗帘掀起来,室内依然一片昏暗。 「唉呀,看不见外头耶。」 手上提着行李、和翠兰走在一起的塔瓦惋惜地说: 「从窗户眺望出去,可以看见这座城的美丽景色,不知是谁决定房间分配的呢?我去拜托这里的侍女长帮您换个房间吧。」 「不用了,家臣们现在应该也都聚集在城内,会被分配到这间房或许是考虑到护卫的关系吧。」 「您说的也对,不过还需要几位侍女」 塔瓦望向门口,看样子她在等城内的侍女现身。 一般而言,会派几名侍女服侍外来的客人,她们不只协助照顾客人,还要负责为客人介绍城内与分配膳食,并且担任宾主之间的联络人,但是负责带领翠兰进房的侍女马上就离开了,似乎也没打算将其余行李送进来。 「真伤脑筋,马上要去见苏孜大人,而且翠兰殿下和利吉姆殿下都得换装,现在却没有人过来帮忙。」 翠兰露出苦笑回应。 行李没有送来绝非塔瓦的过失,而是因为翠兰减少侍女的数量所致。 翠兰至今无论前往哪里访问,总是会有大批的侍女跟着她,不过一旦带着众多侍女,就容易造成她们之间互相比较、竞争的情形,所以翠兰趁着这次让她们返乡探亲的机会,刻意减少随侍的人数,没想到现在却反尝苦果。 「如果问卫兵的话,卫兵会知道利吉姆的房间在哪里吗?」 「我想他们应该知道。」 「那你先去利吉姆那里帮他换装吧,我可以自己打扮,所以等到利吉姆那边结束以后,塔瓦你就可以先回家去罗。你的老家不是要骑马两天才能到吗?再不赶快回去不行,趁天黑前出发比较好。」 「我没有打算回去,我想留在城里服侍翠兰殿下。」 「可是」 「我的父亲和兄弟会来藏地城。我向利吉姆殿下报告要留下的时候,包括使者在内,殿下还雇用了本地的牧童传递消息,所以我的家人应该已经知道我在城里了,而且我的么弟应该也会一起过来。」 「你不想和母亲或妹妹见面吗?」 「嗯,再过一阵子。等到我要出嫁的时候再回去报告。」 塔瓦露出微笑,那笑容仿佛吹散了潮湿的空气。 「侍女和待在家中的女孩子不同,在伴侣的选择上比较自由,可以嫁给坚毅的下级武将,也可以选择未来有表现机会的文官,届时还请翠兰殿下帮我美言几句。」 「嗯,到时让我帮你缝制新娘礼服吧。」 「十分抱歉,这我无法接受耶。」 「那我帮你烹饪宴会上要吃的兔肉吧。」 「我想我会被噶尔大人骂的。」 翠兰与塔瓦看着彼此捧腹大笑。 说实话,有塔瓦在身边服侍让她放心不少,更何况,塔瓦无论对翠兰还是藏地的事情都很了解。 但是一想到这,让翠兰忆起夏拉的事。 「不知道夏拉现在人在哪儿?」 「应该在宾客用的客房里吧?」 翠兰也认同塔瓦的见解。 听闻夏拉是象雄领主的女儿,再加上又是松赞干布正妃的第一侍女,而且还是赛德雷克的未婚妻,所以就算她受到和翠兰同等的待遇也不奇怪。 与翠兰暂时分开的利吉姆,在赛德雷克的带领下前往自己的房间。 但是当赛德雷克带他来到走廊上的房间门口时,他觉得有些不对劲,赛德雷克似乎也感受到他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怎么了?不喜欢吗?」 赛德雷克抢先一步跨进房间里,并以不悦的口气问道。 「你想和公主殿下一起住吗?就算你们住一起,晚上我还是会来找你喝酒,进来啦。」 赛德雷克再次催促利吉姆,利吉姆踏进房内后,看到的是两间房相连的客房,宽敞度与用品的摆设也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房内没有窗户。 利吉姆还是头一次见到没有窗户的客房。 「帮我换问房吧。」 利吉姆毫不犹豫地要求,让赛德雷克扬起半边眉毛。 「我知道了,等酒宴结束之后就帮你准备,总之你先把手脚洗干净换件衣服。」 赛德雷克说完拍了下手,抱着桶子的侍女立刻走进来。赛德雷克几乎是用推的让利吉姆坐在床上,侍女则用力帮他脱掉鞋子。 尽管身为受邀的客人,却遭到如此粗鲁的对待,利吉姆依然没有吭声,而是乖乖地顺从赛德雷克。 不过,他不允许任何人碰到他的腰带与剑。 等侍女退下之后,赛德雷克站在床旁边,以严厉的视线望着利吉姆问: 「呐,为何是你来?」 「之前应该已经有通知是由我代替了啊。」 「那不过是三天前的事。」 赛德雷克冷酷的语气,让利吉姆不禁叹息。 「父王他一直到我们出发前都想亲自前来,可是被勒赞和卡库连阻止了。如果我是臣下的 话,也会阻止父王的,因为在遇袭事件之后立刻出远门并不妥当。」 「原来是我老爸的关系还有勒赞那个无能的一 听到赛德雷克以憎恨的语气喃喃自语,利吉姆加强了语气: 「称呼勒赞的时候要称他为事务辅佐官。难不成,苏孜也对此感到不服吗?」 赛德雷克一听,露出惊讶的表情摇头否认。 「祖父他非常高兴,他很高兴能看见你,再加上还有公主同行,让他更是乐不可支、兴奋得身体几乎招架不住。也多亏这样,我才被他命令负责筹备欢迎你们的宴会,给我添了个大麻烦。」 接着赛德雷克忽然压低声音说: 「话说回来,你这次真的是为了祖父才把公主带来的吗?」 「没错,这是父王的命令,反正翠兰在我也比较放心。」 「哼,你对公主这么着迷啊?不过会挥剑的女人当得了吐蕃的王妃吗?而且五年前,你不是说过不需要大唐公主?」 「你是因为这样才会在雅隆城的马厩里,对翠兰做出奇怪的举动吗?」 利吉姆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让赛德雷克有点惊吓,但是他马上又悻悻然地将嘴巴歪向一边。 「是马夫长和你打的小报告吧。」 「不是打小报告,是报告。」 「呋,那还不是一样,实际上我可没有对公主做任何事。」 「废话,别再开这种过分的玩笑了。就算不这样,翠兰只身嫁来异国,她难免也会担心害怕的。」 赛德雷克哼了一声,然后仰倒在床上。 「好啦好啦,如果你真的这么喜欢公主的话,我不会再找她麻烦了。反正她本来就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身材一点也不娇小、个性又倔强,还会使剑哩。」 「这和你喜不喜欢她没关系。」 「看她一脸不经世事的模样,不知在床上是否也是那样?那种女性的嫉妒心可是很重的,趁现在好好管教她吧。假如未来松赞干布王过世的话,他的三位王妃可都归你所有罗。」 「赛德雷克,别太过分了。」 利吉姆大声地叹了一口气。 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大放厥词就算了,但是这样毫不在乎对方心情的发言无疑会伤及翠兰,同样也会危害到赛德雷克自己。 只不过赛德雷克似乎完全听不进去。 就算赛德雷克实际上并不尊敬他也没关系,但是利吉姆非常希望他至少在人前能分清楚公与私,这也是为了今后能保护他着想。毕竟那种即使闯了祸,也会因为是苏孜的孙子而得到原谅的日子,早就已经结束了。 然而,利吉姆也不知道该如何说服赛德雷克。因为他重视力量,所以得以比剑的方式赢过他才行吗?但是这样无疑会有一方变成对方的剑下亡魂。 利吉姆想起松赞干布。 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王过世时,松赞干布年仅十七岁,而且父王的剑术技巧离高手的境界还有一段距离。 究竟他是如何让那些在江湖上打滚已久的强者们服从他的呢? 直到现在利吉姆才开始思考这件事。 前来利吉姆房间的翠兰,对于这里没有窗户也感到惊讶,然而没多说什么就开始帮利吉姆整装,而赛德雷克则坐在床上直看着他们。虽然这样并未造成妨碍,但是翠兰有一种受到监视的感觉,因此始终无法冷静下来。 此外,翠兰也还没将赛德雷克在雅隆城掉的手环还他。 她原本心想来藏地之后可以还给他,于是将手环带来,但是没想到赛德雷克会在利吉姆房里;可能是因为太在意对方的存在,让翠兰连续两次踩到利吉姆的脚。 翠兰为利吉姆换装完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由塔瓦协助她换装打扮,接着藏地城的侍女来了。 这名年迈的侍女话不多,手上拿着灯带领翠兰走出房间。 翠兰与塔瓦一起离开房间,来到位于四楼的大厅。 「请往里面走。」 侍女牵起翠兰的手,带她来到上座。 没过多久,利吉姆跟着赛德雷克来到大厅,并坐在翠兰旁边。 赛德雷克则坐在离翠兰最近的一个位置,大声拍着手。 「去把祖父请来。」 被命令的侍女敬礼告辞,滑步般地离开房间。 接下来是一段冗长的沉默,正当翠兰开始疑惑之际,门口出现了一位老人,他的两只胳臂由侍女搀扶着。 不过,侍女似乎只负责在走廊上扶他,接着由老人独自走进来。 铺在地上的毛毯似乎让他不太好跨出步伐,老人拄着杖摇摇晃晃地走向翠兰他们。 翠兰见状想起身去扶他,不过利吉姆与赛德雷克依然平心静气地坐着。想来是无关对方的年纪与身体状况,不要出手帮忙似乎才是礼仪。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老人终于来到翠兰他们面前,然而他似乎需要一点时间调整呼吸,所以暂时拄着拐杖,不停地喘着气。 削瘦的老人穿着衣摆很长的上衣,及腰的白色直发自然地束起。 他的外貌有点像一条鱼。 以鼻尖为中心,脸的两侧朝着耳朵倾斜,位于脸部两旁的眼睛浑圆,眼白部分非常少,让人无法判读他的情绪。他的脸则因为眉问的突起而显得有些滑稽,但是仍让人感到某种精明的感觉。 呼老人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跪了下来。 「两位千里迢迢来探望,实在让臣高兴不已。」 利吉姆笑着站起来,牵起老人的手扶他起身。 「可以了,苏孜,你不需要对我们尽这些礼数的,我身为晚辈,也深知你劳苦功高,若你还要对我们如此恭敬的话,反倒让我们承担不起啊。」 「唉,岁月不饶人哪。想当初我也曾经毋须缰绳便能策马冲人敌阵,还自由自在地挥剑或射箭打倒敌人,可是最近连伸手到枕边都无法随心所欲了,就好像身体不是自己的。」 苏孜继续说着: 「可是啊,能苟活到今日也算值得了,因为当初那个年轻气盛、乳臭未干的王太子殿下,如今已变成这么优秀的赞普,还愿意前来这个偏僻的地方。」 苏孜不改辛辣本色的喜悦之词,让利吉姆不禁失笑。 「这样啊,原来我以前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正是,不但不懂政治,还曾经一副无所谓地否定臣下的建言。」 这突如其来的发言让翠兰感到惊愕不已,苏孜的语气虽然平稳,但是无疑是在斥责利吉姆,不过利吉姆只是心平气和地点点头。 「我最近变得比较认真了,只可惜没有机会表现给你看,好抹去你之前对我的印象。」 「我的记忆再没几个月就会入土了。倒是松赞干布王、妃勒托曼夫人、尺尊夫人和茹央妃夫人还好吗?」 「我还没见到尺尊殿下。」 「她好像在拉萨是吧。」 苏孜不太高兴地瘪着嘴。 「传言松赞干布王打算在拉萨建立寺庙,我曾多次进言希望大王明白,倘若崇拜异国之神会引起不祥之事」 「那不是神,应该称作佛吧?」 利吉姆露出微笑,然后转头望向翠兰。 「这次我带着妻子同行,父王打算引进的佛教也是她原本国家的宗教,我可以了解你的看法,不过就请别加以贬损了。」 「喔,您是大唐帝国的公主殿下吗?」 苏孜的脸上顿时进出光芒,利吉姆向翠兰招招手。 于是翠兰离开座位,来到苏孜面前弯身致意。 「初次见面,我叫做翠兰。」 苏孜用那因为年 老而模糊的眼睛望着翠兰。 「嗯,您的名字叫翠兰是吗?在吐蕃的生活可好?」 「多亏大家的悉心照料,让我得以过着平安无忧的日子。吐蕃大自然的风景也相当美丽,还拥有众多良驹,是个非常迷人的国家。」 「喔,公主殿下会骑马吗?我曾听说汉人的女性并不时兴骑马,看来传闻不太准确。」 「我也听说过十几年前骑马的人并不多,但是在我出嫁之时,女性之间也逐渐开始流行骑马了。」 接着,翠兰和苏孜聊了会儿关于马的事情。 结果因为两人聊得太过投入,让利吉姆忍不住错愕地打断他们。 「苏孜和翠兰,你们要不要在宴会上再继续聊?」 「的确如此,臣失礼了。」 「其实我这边也有事情,希望明天能找个时间和你谈谈。」 「我明白了。」 苏孜低头敬礼,就此结束进城的请安。接着,赛德雷克呼叫侍女将利吉姆队伍里的同行者和宾客请进来,侍女立刻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利落地离开大厅。 没过多久,大批男女仆役抱着地毯和毛皮进入大厅。 下人们很快便布置好酒宴的座位,这时琼保家的家臣纷纷从大厅另一端现身,在向利吉姆与翠兰问安过后,便各自挑好座位坐下。 「简直就和山贼没两样。」 坐在翠兰等人旁边的苏孜,以厌恶的口气低语着。 连很早就被请进来的噶尔也只能苦笑点头,虽然此时的他笑容满面,不过内心想必是在发火。 翠兰也认为苏孜的比喻真是贴切。 尽管这些家臣维持着起码的礼仪,但是并不符合臣下迎接自己国家的国王时应表现出的态度;一些年纪较大的家臣则仿佛与其对照般,态度都相当恭敬,而且看来对年轻一辈的表现不大高兴。 不过赛德雷克毫无愧疚之色,还迳行拿起第一杯酒。 接下来,琼保家的家臣围着利吉姆与赛德雷克高谈阔论,翠兰无法打进他们的圈子,此时苏孜挥手叫她,两人于是转移到其他地方。 「抱歉,用这种失礼的方式请您过来」 「不会,你帮了我的忙呢,因为我对他们的话题没什么兴趣」 翠兰拘谨地表示后,苏孜皱着鼻子。 「看来交代赛德雷克负责接待客人是错误的决定,那孩子净和一些只会奉承自己的人来往。实在很抱歉,公主殿下,过几天再容我重新为您介绍藏地的大臣。」 「好的,不过今晚就请苏孜大人讲一些往事给我听吧。」 「呵呵,你愿意听我这个老头子叨絮吗?」 「我很期待呢。」 这并非客套,而是翠兰的真心话。 在唐的老家时,教导翠兰剑术的武将们也会告诉她一些自己年轻时身处动乱的故事;翠 兰很喜欢听纷乱时代里开疆辟土之人的故事。 「我在五十三年前离开自己的国家,侍奉松赞干布王的父亲朗日松赞王。一开始,我打算服事朗日松赞王约十年就好,以便了解他的品格与政治方面的才能,倘若朗日松赞王不值得我服侍的话,我打算去跟随其他的赞普。」 「这么说来,您会就此留在吐蕃,是因为朗日松赞王的人品罗?」 「不是的,这过程可是非常曲折。我侍奉朗日松赞王之后没多久,便攻陷了连结雅隆与擦宿的道路以南一块名叫门卡的土地,那里住着称做罗巴的居民,而且山里的资源也很丰富,但是赞普居然把那块土地赏给自己的亲戚了。」 「苏孜大人想要那片土地吗?」 「当然,因为收下自己占领的土地在当时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原本认为这样一来,也可以赏给家臣们一些一好处,没想到却有人从旁将其夺走。虽然我提出抗议,但是赞普告诉我,那下次就去攻陷藏地吧。」 「就是现在这块土地。」 「没错,那时兼任吐蕃大将以及宰相的人是芒策布也就是说,他是由利吉姆殿下的祖父任命的。后来我攻下藏地使其变成我的领地,但是这次轮到芒策布愤慨不已,后来他背叛了赞普。」 苏孜唉声叹气地揉着被白发覆盖的太阳穴。 「芒策布大人、尚囊大人、孙囊大人吐蕃的宰相全都无法善终。说到这个,公主殿下对吐蕃历任宰相了解多少呢?」 「我知道得不是很详细」 「这样啊。既然如此,还是清楚一点比较好喔。直到我当上宰相为止,有三人就任宰相一职,不过后来都因谋反罪遭处刑了。」 「谋反」 翠兰喃喃自语,而苏孜用力地点了点头。 「芒策布大人是统一吐蕃度量衡的贤人(注1p203),尚囊大人则相当擅长演说,甚至曾在会议上驳倒我,他同时也是朗日松赞王驾崩后扶持松赞干布王的功臣。孙囊大人则被歌颂为吐蕃最武勇之人,也是在吐蕃战乱时期支持松赞干布王的武将。然而他们全都因背叛赞普而惨遭诛杀。」 「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翠兰皱起眉头一问,苏孜便发出干笑声。 「因为宰相是最接近赞普的人,想来是在与赞普合力为大事奋斗的期间,忘记自己该扮演什么角色了吧。这样一来,就会产生某种认为自己可以取代赞普的错觉。」 「苏孜大人不曾想要成为赞普吗?」 「哈哈哈我当然想过,凡是关于国家之事,无论在发言还是行动上,赞普还是比臣下来得自由,但是这份自由也伴随着责任。我和其他人不同,在赞普身边时,让我原本觊觎王座的想法消失了。反正我能安享天年,接下来就交给噶尔大人去维护吧。」 苏孜视线所及之处,不知何时追加了一个座位,噶尔正坐在那里。 他拿着酒器来为苏孜斟酒。 「苏孜大人走后,我必定为您举行风光的国葬。」 「我这个老头很烦人吧?」 「没这回事,只要想着可爱的孙子,您必定可以长命百岁。」 就像刚才的苏孜一样,噶尔用眼神指向赛德雷克。 翠兰原以为噶尔笑里藏刀的话语会让苏孜变脸,没想到苏孜竟垂下肩膀还叹着气。 「的确养育儿孙比处理国政来得困难哪。」 苏孜无力的呢喃,让原本想继续批判的噶尔打住话语。 这时,低着头的苏孜猛烈地咳嗽起来。 翠兰连忙将水递到他面前,并抚着他的背。 苏孜痛苦地咳了一阵后拾起头,眼神中带着极度的疲劳。 「今天晚上就到这里,也差不多该休息了吧?」 苏孜发出低吟声回应翠兰的提议。 「嗯,我说太多了,公主殿下也请回房歇息吧,毕竟我不知道那笨孙子又会做出什么没礼貌的事情。」 「那我就不客气了。」 翠兰即刻同意苏孜的提议,但是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问道: 「苏孜大人见到夏拉了吗?还是预定明天才见面呢?」 「您说夏拉吗?」 看到苏孜一脸不解地偏着头,翠兰赶忙摇头。 虽然她一直惦记着夏拉的事,不过这件事若由旁人插嘴,可能会使事态更加复杂。 「没事,我想赛德雷克会来和您说的。」 「又是女人的事情吗?」 苏孜大叹一口气。 不过,当他在退席途中看到在翠兰身后待命的塔瓦之后,那张像鱼一般的脸上又浮现出可掬的笑容。 「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你是葛拉尼家的姑娘吧?」 被点名到的塔瓦恭敬 地叩拜。 「是的,很抱歉没有向您问候。八年前我前往雅隆城服务时,承蒙苏孜大人不吝指教。」 「很好很好,侍女的首要职责就是保护主人,这次你很幸运能参加王室出访的队伍,如果你的父亲有出席这场宴会的话就更好了。 「很抱歉,不过我能同行并非幸运,是因为翠兰殿下知道奴婢出生于藏地,而且还允许我可以暂时返乡探亲。」 苏孜以充满笑意的眼神望向翠兰。 「公主殿下真是好主人哪。」 「是的,我也获得了利吉姆殿下允许,派遣使者前往家中传话。」 「那么我会吩咐侍女和卫兵,在你的家人到达之后立刻通知你。」 苏孜与塔瓦约定好之后,将视线回到翠兰身上。 「真是一场愉快的宴会呢,公主殿下。一 「我也这么觉得。」 「希望明天我们可以共进早膳。」 「我也期待可以听您继续谈谈。」 翠兰向准备回房就寝的苏孜打完招呼,再前去和利吉姆告辞后,就返回自己的房间。 翠兰离开没多久,利吉姆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赛德雷克和他讲好要换房间的事并没有兑现,他只好回到没有窗户的房间。因为赛德雷克也和他在一起,所以利吉姆打算先进卧房,再向赛德雷克提出抗议。 「我不是要你帮我换房间吗?」 「怎么了啊?你这么不喜欢这间房间吗?」 赛德雷克依然维持着昔日的强硬态度,面无表情地反驳。 「你只是代替大王前来,别想获得和大王同等的待遇。」 「不是那个原因,我只是认为哪有领主住在这种没有窗户的房间里!?」 「这里不就有一个?」 赛德雷克边笑边用手指着自己。 利吉姆准备踏出卧房,不想再和他多说。 无论去哪个领地视察,都必须为自己预留两条逃生路线,虽然利吉姆认为自己面对赛德雷克还有这种想法有点可笑,但是利吉姆习惯保持危机意识,这点依旧没有改变。 「不帮我准备其他房间的话,我就去城外过夜。」 尽管利吉姆心想,这样对赛德雷克过意不去,因而显露出踌躇之色,但是双脚依然走向门口,没想到,赛德雷克竟然从背后抓住他,并使力将他拉回房内,脚步不稳的利吉姆就这样摔倒在地。 在这一瞬间,赛德雷克跃过利吉姆的身体,跑进起居间。 利吉姆爬起来想要追上他,没想到从连结两间房的门口上方,居然落下由数十枝铁杆组成的栅门。 如果刚才利吉姆再往前半步的话,必定会被栅门打中头部、当场死亡。 铁栅栏就像牢房大门一样,将利吉姆与赛德雷克区隔开来。 也就是说,利吉姆被赛德雷克关住了。 「你这是做什么!?」 利吉姆用脚底踢着铁栅栏。 然而黑色的栅门完全不为所动,反而让利吉姆的脚底感觉到阵阵刺痛。 赛德雷克看来像在思考,过了几秒后,他一脸严肃地说: 「妃勒托曼夫人怀了我的孩子。」 「你说什么?」 这句令人意想不到的自白,让利吉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赛德雷克皱起眉头,一个字一个字咬牙切齿地说: 「大约四个月前,我潜入妃勒托曼夫人的寝宫,当时大王去拉萨,所以城里的人很少。就那么一次而已,妃勒托曼夫人就怀孕了。」 「妃勒托曼殿下允许你这么做吗?」 利吉姆坚定地问,但是赛德雷克的回答却很暧昧。 「大概吧,因为我并没有用言语征求她的同意,但是我进入她的房间之后,她非但不出声,而且从头到尾都没反抗。」 利吉姆心想,是因为太过害怕而发不出声音吧,但是若中途提出自己的看法,让赛德雷克把话题岔开就不好了,因此他选择继续保持沉默。 赛德雷克似乎将利吉姆的沉默解读成同意,得意洋洋地又接着说: 「妃勒托曼夫人也不是基于喜欢才嫁给松赞干布王的,与其作为那种胡须老人的慰藉品,她应该觉得和我在一起比较好吧?她一定是因为这样,才没有将我做的事对任何人说。」 「你一定也不准她说出去吧?」 「没错,我告诉妃勒托曼夫人,如果暗通款曲的事被揭发,我和她都会被大王杀掉。」 由于赛德雷克讲得太过理直气壮,让利吉姆不禁感到有点晕眩。 妃勒托曼之所以没有吭声,一定是因为害怕赛德雷克,然而这之后也依旧保持沉默,想 必是担心受到松赞干布责难。 妃勒托曼总是在畏惧些什么。 这也是利吉姆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处的原因之一。 不过,赛德雷克对她的印象似乎并非如此,接着他又自信地提出其他见解。 「只要她发现自己怀了孩子,就更不用担心她会说出口了。就算是正妃所生,私通生下的孩子一样会被杀掉吧,女人不都想保护自己的孩子吗?听说就连很讨厌你的蒂卡儿殿下,也很宠爱你们生的孩子呢。」 赛德雷克搬出蒂卡儿,让利吉姆皱起眉头。 对方一拿她来比喻,就让利吉姆内心的『常识』产生动摇,而且他实在无法相信赛德雷克的话,就算再怎么愚蠢,也不至于会对大王的正妃出手才对。 「那妃勒托曼殿下寝宫里的卫兵呢?」 「原本人就不多,要潜进去轻而易举。」 「那侍女不,夏拉呢?」 利吉姆一问,赛德雷克便大笑道: 「那位派不上用场的侍女和巴哈度去赏月了。」 听到『巴哈度』这个名字,利吉姆于是皱起眉头。他是尺尊的护卫官,性格勇敢又善于 和人相处,外表也相当俊俏,在侍女之间相当受欢迎。他是个尽忠职守之人,不曾听过什么关于他的不好传言 「尺尊殿下那时不是在拉萨吗?」 「是啊,因为巴哈度要护卫送件的侍女回国,所以先回来了。那个男的应该也没想到夏拉居然没有交待其他侍女便离开,就这样让宫里放空城:多亏这样,我才得以潜进宫里,就连一时大意把腰带忘在妃勒托曼夫人房里,夏拉也只能保持沉默。」 「那你为何要迎娶夏拉?」 「那只是一种障眼法罢了,就算妃勒托曼夫人本人不说,等到她怀孕的事被发现,开始全盘搜查有靠近过寝宫周围的人就糟了。不过只要利用夏拉,就可以找到好理由脱身,加上夏拉又是个虚荣心很强的女人,在迎接公主到来的宴会上,被吐蕃首屈一指的武将求婚,一定让她乐不可支吧?」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赛德雷克瞬间浮现出邪恶的笑容。 「我要去雅隆杀掉松赞干布王。」 「你说什么!?难道,狩猎场的偷袭行动也是你干的好事!?」 「没错,汀玛家的当家欠我两、三个人情,所以我要他帮我找几个身手利落的刺客,没想 到,他找来的人居然差劲到连公主都能击退他们,真是失败。」 赛德雷克嘀咕着,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在狩猎时没射中猎物一样遗憾。 「祖父他平时就常讲,身为赞普倘若怕被暗杀而躲在城里,反而容易引起叛变。我原本认为他或许多少也会有这种想法,没想到因为爹和勒赞多嘴,最后变成是你来。」 「你原本打算在藏地杀了父王吗?」 「正是,我要让它 看起来像意外。」 「苏孜也知道吗?」 「他不知情,和祖父说的话,他一定会把我关进大牢的。就算现在火速赶去雅隆,来回至少也要花两个月,不如拿你当饵威胁公主,让她去安抚我祖父吧。」 赛德雷克的口气听来相当阴险。 「利吉姆,接下来咱们商量商量。我并没有觊觎王位,杀松赞干布王也只是为了除去即将面临的危险。王位就由你去继承,但是你不能将我定罪,连同王位一起接收妃勒托曼夫人之后,希望你能将她赏给我。」 「我做不到。」 利吉姆立刻回答,让赛德雷克愤怒地皱起脸来。 「为什么?」 「妃勒托曼殿下是象雄的公主,赞普不可能因着一己之念,就将基于维系两国邦交嫁来的异国公主转给臣下。」 「象雄王会抗议吗?」 赛德雷克拍了一下手。 「既然如此,歼灭象雄就好了,你任命我为大将的话,只要三个月我就可以攻下象雄。」 「象雄可是苏孜的祖国喔。」 「可是他早就舍弃那个国家了,而且我的祖母和母亲也都是吐蕃人,我也曾数次和象雄的亲戚碰面,可是他们根本就把吐蕃当成贫穷的野蛮国家。」 「赛德雷克」 利吉姆叹起气来。 赛德雷克的计划也未免太不经大脑了。 然而,利吉姆对于自己居然这么快就掉入陷阱也感到羞愧,在思考该如何说服赛德雷克之前,得先想办法脱离这个牢房才行。 赛德雷克没有注意到利吉姆在想什么,接着又干脆地说: 「总之这两个月,就请你乖乖待在这里吧。」 「这样行不通的,赛德雷克,你停手吧,应该要想办法让妃勒托曼殿下的孩子不被杀害, 还有你自己也」 「用不着你担心,我一定会取下松赞干布王的项上人头,如果我被逮捕的话,会说是被你命令的。听说王太子杀害父亲篡夺王位,在其他国家也非稀奇之事。」 「住手,赛德雷克!!想想更妥当的解决方法吧!」 利吉姆呐喊着,赛德雷克的手忽然伸进铁栅栏,一把抓住他的衣襟。 「利吉姆,别叫那么大声,我不想杀你,所以拜托你安静点,我准备明天一早就要出发去雅隆了。」 「赛德雷克。」 利吉姆的衣襟仍然被揪住,同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赛德雷克推了他一把,然后大步离开房问。 夏拉躲在利吉姆房间附近的阴暗处,而当她听到铁栅栏落下的巨响时,整个人吓得几乎要跳起来。 她一进到城里,就为了避人耳目而躲在马厩的稻草堆中,不过当太阳下山以后,独自躲藏在那里让她觉得很恐怖。她没想到自己所犯下的严重过错,竟会让自己不得不如此害怕地 躲起来,虽然梢嫌迟了些,但是她现在决定向利吉姆供出一切,然后寻求他的保护,所以夏拉才趁着晚上潜进城中。 事件始于四个月前。 在某个月色很美的夜晚,夏拉受巴哈度之邀离开妃勒托曼的寝宫,享受过和心仪对象在月下散步的美好时光之后,夏拉心情愉快地去查看妃勒托曼的情形,没想到,她却近乎全裸并一脸茫然地仰躺在床上。 夏拉一瞬间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但是当她冷静下来之后,她看见妃勒托曼被月光照耀的肌肤上有好几块红斑。 等到她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后,当场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倘若那时她立刻叫卫兵前去搜索城内,并向茹央妃报告就好了;然而,夏拉不想负起没有拜托其他侍女照顾妃勒托曼就迳自离开寝宫的责任,因而选择保持沉默。 反正其他侍女总是随意要求更换负责岗位,不然就是为了结婚回国去,她们会这么任性又不是自己的责任,雅隆为妃勒托曼找来的侍女也一样。 夏拉只要一对她们说重话,那些侍女马上就逃离寝宫。 所以这十年来,夏拉只得独力照顾迷糊又搞不清楚状况的妃勒托曼。 当然她多少也怀有野心。 就算在这个贫穷的野蛮国度,只要能当上正妃的第一侍女,必定可以获得相对的权势。 夏拉虽然是象雄领主之女,却是由侧房所生的第七个女孩,所以并没有得到父亲的期待与关爱,因此她想靠自己的力量获得可以受到注目与尊敬的地位。 在妃勒托曼快要出嫁前,夏拉才第一次见到她,不过幸好她是个很好伺候的女主人。 妃勒托曼拥有出众的美貌,夏拉心想,就算是野蛮的吐蕃王也必定会迷上她的。 然而,夏拉费尽千辛万苦才得到的第一侍女宝座,却没有什么实质意义可言。因为妃勒托曼虽然文静,却不会明确表现出喜好或感情,对别人的事也不大有兴趣。 或许是受不了这位总是恍恍惚惚的王妃,松赞干布一个月也仅来访一、两次而已。 即便身为正妃,如果得不到赞普的宠爱,周围的人也会冷淡地对待她。 城里的人多半将目光集中在与松赞干布王同进同出的第二王妃尺尊身上,有问题发生时,则会去找第三王妃茹央妃帮忙。 尽管如此,夏拉仍执拗地维护自己第一侍女的头衔。 因为她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加上身为第一侍女无疑还是会引人注目。夏拉卖弄着虚无的权力,等她注意到时,其他侍女都已经因无法忍受,而从妃勒托曼的寝宫消失。 再加上这次的事件。 一想到会被松赞干布王斥责或是被加诸什么刑罚,就让夏拉的脑袋一片空白。 当她扶起倒在床上的妃勒托曼后,妃勒托曼立刻啜泣起来,但是夏拉觉得自己才是想哭的人。为什么妃勒托曼不大声呼救呢?一鼓作气大喊的话,在寝宫出人口看守的卫兵应该听得到,但是她却选择沉默,该不会是她自己也心甘情愿吧? 总而言之,得封住妃勒托曼的嘴巴才行。 夏拉摇晃着哭泣的妃勒托曼,对她重复说了好几次: 『今晚发生的事情绝对不能和任何人说,知道吗?被松赞干布王知道的话,他会用鞭子打得你皮开肉绽喔,如果连大王对你的那一点宠爱都消失的话,以后他就再也不会踏进这座寝宫了。』 夏拉说完后,妃勒托曼哭得更凶了。 这是夏拉头一次看到她将自己的情绪表现出来,可是这反而让夏拉更加焦躁。 她为哭个不停的妃勒托曼换上睡衣,然后询问对方的名字。 但是妃勒托曼不断重复着她不能讲。 夏拉看向房间他处,好压抑自己想打她的冲动。 就在这时,她发现一条镶着土耳其石的腰带。 夏拉记得她看过这条很粗的男用腰带。 这是赛德雷克的腰带 赛德雷克的恶行恶状无人不知,而且他可是前宰相的孙子,又是现任事务辅佐次官的儿子,无论要告发他或是与他对决,都没人可以对抗得了。 基于这些原因,夏拉始终努力不让妃勒托曼说溜嘴。 她认为随着时间过去,妃勒托曼便会忘了这件事。 然而妃勒托曼不但没有忘记,甚至还出现怀孕的征兆。她想让孩子流掉,因此试着让妃勒托曼弯身进入河中,没想到妃勒托曼却在水中失足,甚至差点溺水。 她们因此被利吉姆等人带回城中,但是翠兰等人为了宴会的准备,居然自作主张让妃勒托曼人浴,当时夏拉吓得几乎快晕倒了,虽然很幸运地没有人发现妃勒托曼怀孕,但是她的肚子迟早会大到连穿着衣 服也看得出来,被发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等到那时,夏拉绝对会受到比当初让贼潜进来时更严厉的惩罚。 所以她和赛德雷克交换条件。 她拜托赛德雷克,希望他让自己尽早回到象雄,赛德雷克则表示要夏拉成为他的新娘。原本她认为这样就可以离开妃勒托曼,没想到,赛德雷克竟然命令她,在他顺利完成暗杀松赞干布的行动之前,她必须一直隐瞒住妃勒托曼怀孕的事。 然而等到队伍出发前,居然变成由利吉姆代替大王出访。 松赞干布留在城里的话,一定很快就会发现妃勒托曼怀孕的事,夏拉害怕会被追究责 任,因此拼命拜托队伍让她同行,所以她才来到了藏地;但是若让赛德雷克知道她逃避监视妃勒托曼的职责,她应该也会被杀掉。 因为这样,夏拉才会先躲起来,后来她潜进城里躲在暗处时,幸运地看见自酒宴归来的利吉姆身影。 可是 赛德雷克也在利吉姆身边,他们一起走进房间,而且没过多久,夏拉就听到巨大得仿佛连地板也为之震动的声响。 夏拉试图压下自己的恐惧,然后从阴暗处探出头来想瞧瞧房内的情形。 不久,赛德雷克独自离开房间,他命令卫兵留守监视,并表示要去公主的房间看看后就离开了。 利吉姆房前站了五名卫兵 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进得了房间。 夏拉心想既然如此,她决定跟在赛德雷克后面,如果可以见到那位爱管闲事、身手也不错的公主,或许就可以从这绝境中脱困。 塔瓦离开之后,翠兰也就寝休息。 但是由于心中有些事无法释怀,导致翠兰没办法入睡。 苏孜表示不知道夏拉的事,而夏拉明明是赛德雷克的未婚妻,但是翠兰进城之后却一次也没有见过她。 翠兰罕见地在黑暗中翻来覆去,最后终于起身。虽然现在已经是三更半夜,不过她还是想去询问卫兵或侍女夏拉在哪里。 翠兰走向起居间想换衣服,结果隔开起居间与走廊的布帘另一头传来了低语声。 透过门帘可以看到另一头摇曳的灯火,说话的好像是赛德雷克和卫兵,于是翠兰屏气凝神地偷偷听着。 「我把利吉姆抓起来了,别让公主离开房间。」 赛德雷克的声音像在讲悄悄话。 翠兰用双手捣住嘴巴,强行压抑住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 虽然她不清楚理由和情况,但是翠兰心想得先去救利吉姆才行。 等到赛德雷克走远之后,她从门帘一边的空隙偷看走廊上的情形,注意到自己门外有两名卫兵在看守。 看来赛德雷克并没有特别在乎翠兰这边。 翠兰赶紧动起脑筋,然后返回寝室发出小小的哀号声。 「您怎么了!?」 卫兵从外头出声询问。 翠兰从门帘后采出头,一脸困扰地说: 「我的戒指滚到床底下去了,可以帮我捡吗?」 两名卫兵面面相觑,语意含糊地表示等到明天早上再说。 翠兰鼓起脸颊表示不满,同时瞪着他们说: 「那就算了,我去找赛德雷克大人,要他找其他人来帮忙。」 「赛德雷克大人已经休息了。」 「那我就去找苏孜大人喔,那可是我很重要的戒指,人家才不要一整晚都不知道它躺在哪里呢。」 翠兰那副任性的模样,让卫兵不禁叹口气。 「我明白了,可是希望您能保密,别向他人透露我们曾经进入您的寝室。」 其中一名卫兵提出要求,然后和翠兰一起进入寝室,另一名卫兵则放下门帘,继续站在走廊上看守。 翠兰随便指了个位置,卫兵便将铁棍靠在床边、弯身趴在地上,翠兰立刻抓起铁棍敲向 卫兵的后颈。 卫兵被击中后,发出一声闷哼就昏倒了。 翠兰连忙拿着铁棍回到起居间,呼叫另一名留在走廊上的士兵。 「不好意思,可以来帮忙吗?不把床抬起来的话拿不到戒指。」 「我明白了。」 卫兵以相当不情愿的语气回完话便踏进起居闾,结果随即被翠兰用铁棍击中侧腹。卫兵因痛楚而弯下腰,翠兰又接着在他的后脑杓上追加一棍。 没意料到会被偷袭的第二名卫兵也昏倒了。 翠兰连忙迅速换好衣服,手持着提灯和赛德雷克的手环踏上走廊。 她小心翼翼地走着避免被其他卫兵发现,而就在前进几步之后,暗处突然伸出一只手扯住她的袖子。翠兰差点没尖叫出来,却还是硬生生把声音咽下,拿着提灯的手也握得更紧。 「公主殿下,您要去哪里?」 压低声音发问的人是夏拉。 「利吉姆殿下被赛德雷克大人关起来了,我建议您带着来自雅隆的士兵赶紧出城。」 「夏拉,你知道士兵的宿舍在哪里吗?」 「不知道。」 「那就先去救利吉姆吧。」 翠兰思索片刻后做出结论。 她不愿自己一个人离城,虽然找士兵来帮忙是个好方法,但是要在赛德雷克掌控的藏地城内行动的话,人数梢嫌不足;若是引起骚动,也有可能会危害到被囚禁的利吉姆。 翠兰决定前往利吉姆的房间,夏拉也跟在她身后。 翠兰静静地穿过走廊、走下阶梯,谨慎地不发出任何声音,此时的藏地城寂静得近乎诡异。途中曾两度与巡逻的卫兵擦身而过,但是她们赶紧低头靠在墙边,卫兵也丝毫不在意便从一旁定过。 翠兰与夏拉来到利吉姆房前,门口有五名看守的卫兵。 尽管夏拉抓着她的衣袖,翠兰仍毫不畏惧地走到卫兵面前。 「我奉赛德雷克大人的命令,前来慰问利吉姆殿下。」 翠兰说完,亮出事前准备好的赛德雷克手环,没想到卫兵们随即卸下警戒,恭敬地让翠兰进入房内。 翠兰一定进起居室,立刻注意到挡在寝室门口的黑色铁栅栏。 她赶忙冲过去,坐在床上的利吉姆一看见她,立刻露出惊讶的神情。 「翠兰!!你来做什么!?」 「我是来救你的。」 「用不着管我,快回房间!!如果被赛德雷克发现的话,他会杀了你的!」 「告诉我怎么打开这个栅门。」 翠兰不理会利吉姆的游说,快速地问着他。 利吉姆啐了下舌,并打算保持沉默,但是翠兰一直盯着他,他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将手从栅门缝隙间伸出并指向墙壁。 「赛德雷克好像碰了那附近。」 翠兰将灯往墙上一照,上头的确有个铁制的机关,有点像将物体钓上高处时所使用的滑轮手把。 「我马上拉起来」 翠兰握住手把往前方转。 唧唧唧沉重的声音随之响起,铁栅门也缓缓上升,但是机关的设计让重量全都加到手把上,因此重得让翠兰转不动了。 翠兰咬紧牙关努力转动手把,然而夏拉却只是在一旁看着。 就在这时 走廊上的门帘被掀开,卫兵探头进来。 「公主殿下!请您住手!!」 过了几秒后,卫兵跑进来阻止翠兰。 翠兰并没有想到要反击,她顾不得那么多,硬是先将手把转一圈,就算卫兵的手搭上她的肩,翠兰仍坚持不放开手把。 这些卫兵虽然监视着利吉姆,但是面对王与王妃似乎还是有所顾忌。他并没有攻击翠 兰,而是试图将她的手拉离手把。 等到翠兰的手终于被卫兵扳开后,两名听到骚动声的卫兵从走廊冲进房间。 不过,这时利吉姆已经从狭窄的缝隙脱身了。 利吉姆一拿到剑,卫兵们全都握紧铁棍,而其余两名在走廊上的卫兵也冲进来。 「翠兰!!退到一旁!」 利吉姆喊完便立刻挥剑。 下一秒,一阵刀光剑影 三名卫兵的脖子喷出血来,还来不及发出声音便倒在地上。 站在翠兰旁边的卫兵不禁吞了口口水。 翠兰趁势拔出卫兵腰间的小刀,用力抵住他的脖子。 「别出声,我并不想杀你。」 可是卫兵仍大吸一口气,张开嘴巴作势要大叫。 正当他要喊出声时,利吉姆便一剑贯穿了他的侧腹。 卫兵遭到剑击,随即呕出鲜血、倒在翠兰脚边。 利吉姆拉着翠兰的手,连同夏拉一起在漆黑的城中狂奔。 他们沿着墙边穿过走廊,又下了好几层楼梯之后,忽然眼前视野大开,三人来到了城外的前院。 他们继续沿着外墙往前进,看到庭院的树荫下有两匹马,旁边站了两名正专心地把缰绳绑到树干上的男子。 马匹的呼吸急促,看样子应该刚从外头回来。 擦宿禁止将马拴在庭园的树上,藏地城应该也有同样的规炬,不过他们一定有什么急事才会暗自违反规定。 「呐,还是把它们牵进马厩里吧?」 其中一名男子不安地说。 可是另一名男子绑绳子的手并没有就此停下。 「雅隆士兵所骑来的马不是已经塞满马厩了?等我们牵它们到最里头、打点好之后,其他 人早就跑去和赛德雷克大人报告了。这回可是先到先赢啊,因为不晓得会是谁作出最后的关键一击。」 「可是真的不要紧吗?那个男的不是宰相大人?就算是赛德雷克大人的命令,若被人知道砍死宰相的话」 躲在草丛里的翠兰,听到男子们的对话不禁呆住。 噶尔大人被砍死了? 幸好男子并没有注意到翠兰,他继续心不在焉地说着: 「那也没办法,假使忤逆赛德雷克大人的命令,就换我们被杀了,快一点啦。」 男子抓起另一名不安的同伴的手,然后从翠兰他们刚出来的门口进入城中。 翠兰用颤抖的手抓住利吉姆的袖子。 「他们说噶尔大人被杀了」 「现在别去想,总之先出城。」 利吉姆轻拍着翠兰的手,然后利落地解开缰绳,再将翠兰推上马鞍。 翠兰将手伸向夏拉,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坐好。 利吉姆则跨上另一匹马,小声并快速地说: 「城门可能关上了,不过毋须担心,好好跟着我。负责守卫的士兵用的侧门应该还开着, 定吧。」 利吉姆说完便骑马向城门前进。 他们一靠近城门,负责警戒的士兵立刻跑向前。 翠兰原以为利吉姆要强行突破,但是他停下马对士兵说: 「我奉赛德雷克大人的命令,前去回收噶尔的遗体。」 「请小心安全。」 士兵向利吉姆致意。 利吉姆点头并一脚踢向马腹,翠兰也跟着照做,不过她从眼角余光看到有士兵从城里跑出来,向别的士兵耳语着。 紧接着,告知有紧急状况的警钟锵锵作响,站在城墙上的士兵一齐架好了弓箭。 「快跑!」 利吉姆大喊。 他的声音和咻咻的飞箭声重叠,夏拉的惨叫声此时也在翠兰耳边响起。 似乎是卫兵吓阻用的箭刺中了夏拉的背。 翠兰的背感觉到夏拉的体温离她而去,于是她转身抱住跌下马的夏拉,然而第二支箭擦过了马匹的脚,让马儿痛得往上跳,连带让翠兰也一并被摔到地上。 「过来,翠兰!」 利吉姆怒吼着,并从马上伸出手。 翠兰也为了抓住他的手而站起身。 可是当两人的手快要碰到时,第三支箭又射过两人之间。 翠兰吓了一跳,身子一缩又跌坐到地上。 这时从城里涌出大批士兵,他们手上都拿着弓箭或长剑。 「快走!利吉姆!」 翠兰坐在地上大喊。 骑在马上的利吉姆,脸部因内心的痛苦而相当扭曲。 但是在瞬问的踌躇之后,他将马转向,接着从城门前的斜坡狂奔而下。 为了追逐利吉姆,好几名骑马的士兵冲过跌坐在地的翠兰,骑至她身边的士兵则恭敬地将她拉起。 翠兰带着一丝寂寞与安心感,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 翠兰想象着在暗夜中奔驰的利吉姆,但是夏拉的呻吟声将她拉回现实。 翠兰连忙弯下身,扶起因背上中箭而痛苦不已的夏拉。 「振作点!!马上就会替你治疗!」 夏拉紧抓翠兰的手,因为疼痛而泪流满面。 翠兰抬头望向士兵,但是手上握着弓箭的士兵全都满脸犹豫,没有一个人愿意移动自己的脚步。 「谁快去叫大夫!!」 「没有找大夫的必要。」 赛德雷克从士兵之间现身,并以沉肃的口气回应翠兰的叫喊。他在凌乱的衣服外头披着皮革外套,俯视翠兰的那张脸还浮现出凶暴的笑容。 士兵们全都在一旁等待赛德雷克开口。 「是你让利吉姆逃走的吗?」 赛德雷克问着翠兰。 「别管那些了,先把夏拉」 翠兰话才说到一半,脸颊上顿时感受到强烈的冲击,人也同时与夏拉往后飞去。弹出去的力道让她的手掌磨破,而且也感到头昏眼花。 翠兰惊愕地抬起头,但是赛德雷克却依旧那副表情,接着他用不具威胁气息的脚步走向翠兰,然后拔出剑。 「你多次破坏我的好事,灾祸的嫩芽理当及早除去才对。」 「请您住手!」好几个人出声阻止赛德雷克,但是他依然挥剑砍下。 下一秒,翠兰身上溅满灼热的鲜血。 她转过身,只见夏拉的头在地上滚动。 翠兰见状顿时发出惨叫声。 夏拉因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似乎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什么事,那张沾满鲜血和泥巴的脸,直直地向上注视着翠兰。 赛德雷克又再次举起剑。 当他正要挥下之际,苏孜在卫兵的一片喧闹声中现身。 步履蹒跚的苏孜,走近不悦地皱着眉头的赛德雷克与翠兰,然后以颤抖的声音问自己的孙子: 「赛德雷克,你在做什么?」 「和祖父无关。」 「你说什么!?你这蠢材!」 苏孜边骂边举起拐杖想打赛德雷克,没想到赛德雷克却毫不在意地接住。 被轻易夺去拐杖的苏孜,一个没站稳跌坐到地上,更因突如其来的屈辱而浑身发抖、下巴激动地颤动着。赛德雷克对士兵下令: 「带祖父回他的房间。」 「赛德雷克!!喂!放开我!!」 苏孜挥舞着双手试图抵抗,但是卫兵们仍旧架着他的臂膀,将他带回城里去。 赛德雷克顿时似乎失去干劲,他用夏拉的衣摆擦去剑上的血后,将剑收回剑鞘。 *注l:此段仅为书中所描述的故事,吐蕃史上真正统一度量衡的并不是此人,而是一位名为赤桑羊顿涅的大臣 。 第七章 苍穹之虏 噶尔目送翠兰离开宴会会场,又看见利吉姆也跟着离开之后,便从座位上起身。 于是立刻就有四名卫兵前来带路,噶尔便跟着他们。 离开雅隆前,噶尔曾被松赞干布请进房里密谈。他命令噶尔气攻下藏地』,不过并非以武力讨伐,而是找出苏孜或赛德雷克的过失,以当作没收大部分领地的借口。 藏地是吐蕃中面积最大的一块丰饶土地,再加上处于吐蕃、象雄和尼波罗门三国的中心,因此是属于交通要冲的地理位置。 松赞干布表示,他希望能让这块地成为王室的直辖管区。 过去将藏地赐给苏孜的人,是松赞干布之父朗日松赞。当朗日松赞称王之际,当务之急是尽速为国家打好根基,所以将夺来的土地,全部转赠给担任大将或副手的武将乃当时的惯例。 然而到了现在,这反而对吐蕃的国家发展有害。 无论苏孜对吐蕃再怎么尽心尽力,也不可能奉还自己的领地。拥有广大领地的领主相对也拥有众多家臣,这些家臣靠着服侍领主获得职务或土地。 地方上的家臣对君主怀有一定的敬意,但是仍旧听命于自己直属的领主;相对的,领主也必须为他们的生活负起责任。 苏孜绝不可能选择走上一条会让家臣的生活产生遽变的路。 或者,如果是卡库连大人的话 噶尔在昏暗的走廊上前进,并想起了卡库连。 尽忠职守的卡库连,以和苏孜不大相同的方法对吐蕃鞠躬尽瘁。对他而言,效忠松赞干布王就像呼吸一样自然。 那些父亲是优秀武将或文官的中年大臣,或多或少都和卡库连一样,保有身为吐蕃臣子的自觉。 这恐怕才是最重要的。 倘若能在不引起波澜的情况下,削减琼保家的领地,吐蕃便能前进到下一个阶段。 对于那些因为祖父和父亲的努力而不愁吃穿,甚至将年轻气盛的武勇误认为是自我实力的年轻一代,如果能好好镇压住他们,就可以确保王国永无内忧了。 最具危险性的,就是像赛德雷克那样的人 此时,噶尔的注意力忽然回归现实。 他注意到走在他前后的卫兵手上都握着铁棍,铁棍是可以透过最小的动作逮捕武装对手 的装备,而每座城里的士兵部持有这样的武器,不过只有担任要职的卫兵才会额外佩剑。 然而,为噶尔带路的四名卫兵除了拿着铁棍,腰间都还挂了两把剑。 直奇怪 噶尔暗自皱眉,偷偷观察他们的样子。 仔细看就可以发现,他们之间飘散着一股紧张感。卫兵们屏住气息、不发出脚步声,宛若准备袭击猎物的猛兽。 「带我去利吉姆殿下的房间。」 噶尔对他们下令后,前方的卫兵立刻停下脚步,并且一脸不服地回答: 「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的职责是送宰相大人回房,之后的事情请您吩咐专供您使唤的侍女。」 「别在我面前要把戏了。」 噶尔带着笑意挑衅,结果卫兵们当场准备要拔剑攻击。 不过,噶尔的动作比他们早一步。 他低下身子往前踏一步,伸手压住前方卫兵所握的剑柄,同时拔出对方另一把剑刺向他的腹部。 卫兵发出呻吟之后往前倒下。 噶尔从他的腹部拔出剑来,接着直接把剑刺向身后卫兵的肚子。 卫兵们除了甲胄以外,衣服底下还有穿戴铁制护胸,因此攻击心脏也没用,何况噶尔的目的并非杀死他们。 尽管如此也不能手下留情。 在他毫不拖泥带水的利落攻击下,每一剑都确实划穿了卫兵们的喉咙。 喷出的鲜血让噶尔四周充斥着铁锈般的腥味。 可是当四名卫兵全被打倒之后,噶尔就后悔了,至少应该留下一名活口、问出他们究竟有什么阴谋才对,但是他随即明白自己当下没有那种时间。 听到骚动声的卫兵,已经自走廊前后两端赶来。 他们似乎已经不再隐藏自己的杀气。 以先前那四名卫兵的态度看来,他们是真的打算置噶尔于死地。倘若不全力杀出一条活路、自城内脱身的话,恐怕就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这是苏孜大人的命令?还是赛德雷克大人? 噶尔一边思考,一边毫不留情地挥剑应战。 在狭窄的走廊上,战斗的致胜关键在于不做出无谓的动作。 冲过来的卫兵们互相碰撞,更因为同伴过多导致动作不灵活,噶尔挥剑砍着他们,并踏 过堆叠在地上的尸体、向城外奔去,同时也对事情演变成这样感到愤慨不已。 等到他凭着之前的记忆和第六感来到前院之后,噶尔陷入了短暂的烦恼。 该去帮利吉姆殿下吗!?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没有体力再去对付城内的卫兵了。再者,倘若事件主谋不是苏孜而是赛德雷克的话,他应该不会杀掉利吉姆,只会把他抓起来而已。 赛德雷克过去就很疼爱比他小三岁的利吉姆。 而且他总是以朋友的立场与利吉姆相处,而不是臣下的身分。 正因如此,或许他会有超乎常理的做法也说不定。 噶尔砍倒庭院里的卫兵之后就跑向马厩。 可是马厩周围也布满了卫兵,他们一看到噶尔便立刻拔出剑来,此时连噶尔身后也涌出卫兵。 看来无法顺利夺取马匹了!! 噶尔无计可施之下,只好从藏地城所在的岩山斜坡一跃而下,凹凸不平的坚硬石头划破了他的衣服,撞击着他的手脚,噶尔就这样从陡峭的斜坡跌落。 身处黑暗中的卫兵们瞬间找不到噶尔的踪影。 或者应该说,他们压根儿没想到噶尔会跳下山崖。 噶尔在痛楚中感觉到自己头上摇曳的搜寻灯火远离,而抵达山脚的他也已经全身是伤。 然而,这里并非他的目的地。 噶尔毫不迟疑地站起来,在黑暗之中跌跌撞撞地前进。 他想尽可能远离藏地城,并藏身在安全之处等待天亮,再设法取得马匹赶回雅隆。动作太慢的话,苏孜或塞德雷克必定会将主要街道封锁起来。噶尔并不熟悉这里的地理环境,所以想要循山路回雅隆也不可能,更何况他并不清楚在广大的藏地中,反叛的命令已经传达到哪里了。 没错噶尔对这里完全不熟。 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子之后,前方传来流水声。 似乎是来到了河边。 可是提着灯的士兵们也从后方骑马追上来。 没过多久,他们便追上了噶尔。噶尔在河边被骑兵们包围住,他灵活地闪避从马上刺来的剑。 顽强的噶尔让好几名士兵火冒三丈,他们跳下马来准备对付他。 在三个人的联合攻击下,噶尔不小心绊到了河岸上的小石子。 噶尔脚步一个舱踉,接着立刻有刀从他背后劈过来,横切过他的腹部。 瞬间,噶尔随感觉到痛楚紧接着,这股疼痛转化为难忍的剧痛,然后他就这样失去平衡、跌入水中。 哗啦!一阵壮大的水声响起。 噶尔听到士兵们高声喊叫,无情的河水同时也冲进他的口鼻,让他无力抵抗。 说不定还有余力起身。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士兵们大喊着要给噶尔最后一击并朝他挥剑,他为了尽量远离那些士兵,只能用无力的手臂推着岸边,让俯卧在水中的身体不断流往河川中心。 士兵们挥空的剑刺在 水面上,噶尔就这样被急流吞噬。 翠兰被赛德雷克抓住,推进城堡角落某个平台屋顶的建筑物之中。 她一进到室内,立刻闻到一股让人忍不住别过头去的腐臭味,手掌碰到地板也感觉黏答答的。 翠兰抬起头望向昏暗的室内,房内有如仓库般宽敞,墙壁和地板都是以裸露的石头筑成,地上还有数十个细长的物体。 翠兰借着挂在墙上的灯火,好不容易才看清周围的景象,看清楚了之后,却被室内的惨状吓得顿时忘了呼吸;那些倒在地上的物体,是从雅隆一同前来的士兵们。 大多数的士兵看来都已经断气,但是还有好几个人躺在地上呻吟,士兵们的脸和衣服都被呕吐物弄脏,房内到处散落着锅子与碗,食物也全撒在地上。 「这是」 翠兰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赛德雷克冷冷地对她说: 「我让他们吃下毒药。原本要掺在赞普的食物里的,不过后来直接给他们服下了。」 「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这些人很麻烦啊。」 赛德雷克的口气毫无愧疚之意。 「我打算留利吉姆的命到杀死松赞干布王为止,可是要养这群人两个月就太累人了,他们赶快死去也比较轻松吧。」 「你!」 翠兰没有再说什么,抬手一掌挥向赛德雷克。 但是她的手在半空中就被赛德雷克抓住了。 他抓着翠兰的手,膝盖猛力撞向她的肚子。 翠兰闷哼一声跪在地上。 「别搞错了,公主,你和他们也一样是个麻烦。虽然我没有在祖父面前杀你,不过在利吉姆回来之前,你也得待在这里!」 「等一下!」 赛德雷克打算走出房间,翠兰连忙紧抓住他的脚。 她原以为赛德雷克会踢她,但是赛德雷克停下脚步转过身。 「怎么?你想从这里出去吗?说的也是,高贵的公主殿下应该无法忍受待在这种垃圾堆里头吧?」 赛德雷克问话的语气里充满嘲讽。 「好,我就特别给你优待。不过,假如被你想成是理所当然就不好了,我可是被你的『辛勤工作』弄得头大不已,得请你付出相对的代价才行。」 赛德雷克浮现残酷的笑容,并将右脚伸到翠兰面前。 「给我舔。」 「什么?」 「公主,这群家伙是你的士兵吧?因为他们的关系害大爷我弄脏了鞋子,可以请身为主人的你负起责任吗?」 「你说的是什么话!!」 忽然有人叫喊出声,让翠兰不禁吓了一跳。 就连赛德雷克也一时露出心虚的神情望向四周。 从士兵尸首之间爬出来的,是头发如幽魂般蓬乱,脸上也布满泪水的塔瓦,她宛若厉鬼般地高声咒骂赛德雷克。 「你这无礼的叛徒!!你对翠兰殿下说的是什么话!!亏你还受到赞普与苏孜大人的恩惠,却搞不清楚自己的身分!?」 赛德雷克一语不发地拔出剑来。 翠兰慌忙揪住塔瓦的衣襟,还打了她一巴掌要她住口。 翠兰的手打中塔瓦脸颊的瞬间,手掌上的疼痛也传遍翠兰全身,但是她强忍住痛楚,大声斥责塔瓦。 「住嘴,塔瓦!我正在拜托赛德雷克大人。」 接着,翠兰抬头望向赛德雷克。 「可是,我并非想离开房间,而是希望你能提供饮水和药草给那些一息尚存的士兵。」 「喔?好吧,如果你真能办到的话。」 翠兰不理会赛德雷克的嗤笑,她弯身趴下。 倒在地上的士兵们的呻吟音量提高了,翠兰心想,他们恐怕很失望吧,他们应该希望自己的主人能毅然决然地与对方战斗。 但是翠兰觉得士兵们的性命重要多了。 正因为她过去在长安的时候,身为必须忍受蛮横贵族的平民,因此对于被他人践踏的痛苦与悲哀有切身之痛。 翠兰希望让他们回到在祖国等他们的家人身边,就算只有多一个人回去也好。 绝不能让他们和夏拉一样,连说一句话的机会也没有就被杀害。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翠兰便伸出舌头舔着赛德雷克的鞋子。 一阵粉末般的苦味传到她的舌尖,让她的胃部一阵收缩并涌上呕吐感。 但是翠兰依旧继续舔着赛德雷克的鞋子。 室内不知何时恢复一片平静。 在莫名的沉重气氛下,赛德雷克发出怒吼。 「够了!等一下我叫人送水和药草来。」 他的话让翠兰松了一口气,她原先一度担心对方不会守信用。 赛德雷克离开房间后没多久,装入热开水的大锅与容器,以及装有数种药草的笼子被送进来。 这时已经天亮,阳光从高处一扇采光窗照射进来。出入口的铁门依然紧闭,而房内两名被抓来时仅受轻伤的利吉姆共生,帮忙把已经死亡的士兵搬到房间角落。 脚部扭伤的塔瓦帮忙搓揉药草,然后让存活的士兵和着热水暍下去。 尽管知道这样很残忍,但是翠兰依然脱下死亡士兵身上的衣服,用来擦拭存活的士兵嘴角,以及将衣服垫在他们的身体下面。 逃离藏地城的利吉姆,压低身子策马奔驰。 尽管他想找地方躲起来,但是藏地城四周并没有适合藏身的地方。 从东方升起的曙光没多久便转化为强光、驱散了黑夜,虽然利吉姆和追兵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是仍旧无法甩开他们,只能漫无目的地向前跑。 就在此时,有两匹马从路旁的灌木林冲出来。 骑在马上的,是两位身穿华丽服装的男子。 利吉姆不禁啐舌心想,追兵该不会绕到自己前方了吧?然而对方分别来到利吉姆左右两旁,还以相同的速度与他并骑,接着开口问道: 「您是贡松贡赞王吗?」 「我们奉噶尔大人之命前来接您,请往这边。」 较年长的男子说完便骑到利吉姆前方。 没有反抗余地的利吉姆在他们的引领下,渡过流经山谷的河流浅滩,然后踏进岩山。 穿过狭窄的小路后,男子停下马来,利吉姆望向他所指的方向,这时从较高处的岩石平台出现了数十名男子,他们一齐放箭射向追赶利吉姆的士兵。 一阵箭雨停止之后,赛德雷克的士兵们踱着懊恼的步伐掉头而去。 看着他们全部撤退之后,男子也将马转向。 这里是前往岩山山顶的必经之路。 利吉姆跟着这两名男子,并与他们排成纵队前进。一方面是为了能听清楚他们的谈话,另一方面则是为了在受到攻击时,不至于成为主要的攻击目标。 男子似乎也察觉到利吉姆的意图,转过头来露出意味深远的笑容。 另一名跟在后方的男子,则解下自己的佩剑交给利吉姆。 利吉姆接下他的剑,然后系到自己腰上。 「您很谨慎哪。」 男子笑着表示,利吉姆则一派认真地点头。 沿着岩山的小路往上走一段路之后,前方出现一个众落,不过那只是几座架设在巨大洞 窟前的帐篷,不太像是固定的居所。在距帐篷区梢远处,还有数名男子正在搬运拳头大小的石头。 「那些人是在挖金矿吗?」 「不,他们挖的是铁。」 男子如此回答,然后在帐篷区之外下马。 「请您一起过来,我来为您介绍我们的族长。」 利吉姆由男子领进族长的帐篷后,竞意外看见噶尔也在里面。他的腹部包着绷带、背后倚靠着折叠起来的毛毯,神情憔悴地对利吉姆说: 「能与您再会真是太好了。」 「的确,我还以为你被赛德雷克杀掉了呢。」 利吉姆的玩笑话,让噶尔也露出自嘲的笑容。 「我逃出藏地城、掉进河里时,也不觉得能再活着见到您,不过当时卫兵的剑好像刺中了腰带,所以我腹部的伤口不深。苏孜大人说的果然没错,在正式宴会上应该要配戴金或银制的腰带才对。」 「这次的事件似乎与苏孜无关喔。」 利吉姆简略地告知,并以手制止将身子向前倾、打算发言的噶尔,然后转身面向族长。 「很抱歉这么晚才向你打招呼,首先感谢你救了噶尔一命。」 「毋须道谢。」 族长露出微笑。 这位族长年约五十岁,个子娇小、五宫也有点秀气,肤色白皙的右半边脸颊上,有道红黑色的烧伤痕迹,而且右眼呈现朦胧的蓝灰色。 暂且不论那道疤痕,利吉姆只觉得他的容貌似曾相识。 「看来您可能还记得我的儿子呢。」 「啊你是卡汪的父亲吗!?」 利吉姆这么喊着,族长听了之后更加深笑意。 在此同时,帐篷的门帘被掀起,一名青年捧着热水走进来。这名个子和族长一样娇小、神情温和的青年露出笑容,然后在利吉姆面前跪下。 「好久不见,很高兴见到利吉姆殿下依然如此健朗。」 「对了,你也是藏地人嘛。」 利吉姆拍着青年的双臂,并怀念地微笑着。 这名青年卡汪,五年前曾是利吉姆的共生。 在为争取与公主和亲的松州进攻计划实行前,他的兄长为表抗议自杀了。侵略松州虽然获得了大议会的认可,但是有好几名不愿违背个人理念的武将,自行结束了性命。 原本自杀被视为一种禁忌。 不过若自杀是用来向众人表达愤慨之时,却可以受到认可。 于是,利吉姆将卡汪兄长的遗体清理干净并放入棺木,再将遗体送回他的家乡。由于卡汪家的血脉只有他们兄弟俩人,为了不让他们的父母担心传宗接代的问题,利吉姆解除卡汪的共生职务,让他跟着灵柩一起回家。 「说实话,当时我并不服从利吉姆殿下的决定,能够成为您的共生可是我的荣耀,然而您却剥夺了这份荣耀。」 卡汪笑着继续说: 「可是现在我却觉得太好了,因为这样我才得以救助噶尔大人和利吉姆殿下。」 「前去接我的人是你的家臣吗?」 「是的,在河边搭建帐篷的族人发现了噶尔大人,听说城里有人谋反,于是我立刻派人前去一探究竟。」 噶尔焦急地问: 「城内究竟发生什么事?」 什么事? 利吉姆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最后选择略过妃勒托曼遭赛德雷克侮辱一事,大致说明对方的企图。 「赛德雷克想杀害父王。」 「什么!!可是,苏孜大人是怎么想的呢!?」 族长伸长脖子,一脸严肃地问。 看来他打算服从苏孜的决定,也就是说,倘若这个事件是苏孜属意的,他或许会抓住利吉姆,将他送回藏地城。 利吉姆望向噶尔,噶尔也对他点头。 不过,两人无言的对话全被族长看在眼里,族长于是加强语气,反驳利吉姆和噶尔心中的想法。 「即便这是苏孜大人的命令,我也不会背叛松赞干布王的!」 族长说到这里皱起眉。 「然而就算这是赛德雷克大人一人引起的,也有可能是苏孜大人在背后帮助他,因为苏孜大人实在是太宠赛德雷克大人了。苏孜大人是个很有自制力之人,但是一碰到和赛德雷克大人有关的事,就完全变了个样。」 「如果这一切是苏孜下的令,事情会变得怎样?」 「将会引发藏地与雅隆之间的战争。」 「那若是苏孜不配合赛德雷克又会如何?」 利吉姆问到了重点。 族长低头叹息,并用右手食指摸摸自己脸上的烧伤疤痕。 「那样的话,现在听命于赛德雷克大人的人,不久之后也会叛离,使得赛德雷克大人的造反计划瓦解吧。」 利吉姆也对此表示同意。 士兵和下级武将被教育成要服从上级的命令,他们不会逐一考虑自我行为会造成的结果,而是以迅速的行动与服从为最优先考虑;这是为了在战斗场合中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 特别是赛德雷克还曾在松州与尼波罗门两战立下大功,实际上,跟随他上战场的年轻武将们,如果没有在特别感受到危机的状况下,应该也会一味地听从赛德雷克的指挥。 可是若展望长远的未来,必定会出现不信任他的人。 如此一来,可能会定向城内势力分裂为两派的冲突局面。 假如是这样 利吉姆心想,是否可以不让雅隆知道、秘密地解决这件事呢? 但是他马上就告诉自己,这事不可能有办法隐瞒,因为赛德雷克是如此肆无忌惮地展开行动,大王恐怕也已经发现妃勒托曼怀孕一事了吧。 「噶尔,你能动吗?」 「若有利吉姆殿下的陪伴,臣必能像驾驭天马一般策马奔驰给您看。」 噶尔含蓄比喻下的真意,是要利吉姆和他一起回雅隆。 族长也点头同意,然后拍拍卡汪的背。 「就由小犬为两位带路吧,再不赶快动身,这附近的街道都会被封锁的。」 「不,我要留下来。」 利吉姆予以回绝。 现场包括噶尔在内的三个人,全都用不可思议的眼神望向他。 「您说什么!?」 「由我们来监视城里的动向就可以了」 「只有监视不够,应该要动员散布在藏地各处的苏孜家臣,命他们包围藏地城、封锁赛德雷克的行动。假使赛德雷克捏造一切都是苏孜的命令,进一步控制整个藏地的话,就会造成大量死伤的。」 赛德雷克原本就不打算称王,他先前基于事态发展而企图杀松赞干布,现在又想要捉 拿利吉姆。 而且赛德雷克还不一定会失败,这点正是这场战争的可怕之处,既然如此,更应该趁早使出所有可用的招数来阻止赛德雷克。 再加上翠兰现在人在城里。 尽管赛德雷克对自己中意的人很好,却完全不会去在乎对方的心情或立场。 想必他对翠兰也不会手下留情,他可能对于在狩猎场上救了松赞干布王,还让利吉姆逃走的翠兰心怀怨恨。 尽管抱持着这样的隐忧,利吉姆还是独自从藏地城的前院逃走了。在那种情况下,身为国王的利吉姆,有义务确保自身的行动自由。 然而 现在的他已经无法再离开更远。 幸好利吉姆所该采取的行动,正好与他想留下的愿望相符。 「我要去召集愿意反抗赛德雷克叛变计划的人,然后包围藏地城要赛德雷克投降。」 「我们也来帮忙。」 族长加入了利吉姆。 「由利吉姆殿下亲自担任指挥的话,大家也比较容易凝聚起来。赛德雷克背叛雅隆绝非为 了藏地,只要赶快让大家明白哪一边比较有利,就可以阻止藏地人民之间的内斗了。」 「可是」 面对无法爽快 同意的噶尔,利吉姆开口: 「你回雅隆向父王报告。」 利吉姆与噶尔的眼神在沉默之中缠斗了好一会儿。 不久后,噶尔用他那线条优美的嘴唇吐出表示投降的叹息。 「臣明白了。」 清醒过来的苏孜一睁开眼睛,立刻感受到被寂静包围的压迫感。 他转动眼球望向四周,无论是天花板的颜色或装潢都是他熟悉的,然而他却觉得很闷热,于是慢慢将手放到额头上,额上的汗水多到几乎让手指滑落。 我刚做梦了吗? 苏孜缓缓起身,并从放在枕边的容器中舀水来暍,他拿起杯子准备凑近嘴边的手晃个不停,最后温水有一半都洒在盖住膝盖的毛毯上。 「有没有人在啊?」 苏孜声嘶力竭地问,并且环视房间四周。 然而却没有半个人出现,他独自一人沉浸在寂静之中,于是逐渐想起天亮前发生的事。 那时也是在做梦吗? 苏孜问着自己。 最近他时常梦到过去的事,但是醒来后,梦境与现实的差异却让他觉得不对劲。相反的,有些事情他认为是现实,后来才知道那是梦。 赛德雷克的暴行让苏孜不敢置信,他由衷希望那段记忆只是自己的梦境。 然而记忆却是如此鲜明。 「有没有人在啊!?」 苏孜再度拉开嗓门问,此时门口的布帘被掀起。 不过,出现的并非他的侧房也不是侍女,而是赛德雷克。苏孜那引以为傲、身材魁梧的孙子,此时正用桀骛不驯的眼神俯视着他。 「赛德雷克!!你这!」 苏孜以沙哑的声音怒吼,旋即剧烈地咳着。 因为痛苦咳嗽而流出的泪水,沾湿了他那年老模糊的双眼,但是他依然瞪着赛德雷克。 「你为何要做出那种事?」 面对祖父的质问,赛德雷克不耐烦地用小拇指搔搔耳朵。 「『那种事』指的是什么?是指我抓住利吉姆?还是用毒将把雅隆的士兵赶尽杀绝呢?」 「你你说什么!?」 苏孜惊呼出声: 「你你赛德雷克!!」 「很吵耶,不要大叫啦。」 赛德雷克不耐烦地说完,接着一屁股坐在床沿。 「我之所以抓住利吉姆,是因为他会阻挠我去杀大王,我打算现在马上出发去雅隆取下大王的首级。就算不幸被揭发,只要能控制利吉姆,情势就还有可能对我有利。」 「别别说这种蠢话了!」 「如果我不杀了大王就会被他杀掉,演变成这种状况没关系吗,祖父?」 赛德雷克浮出冷笑,让苏孜忍不住咽下口水。 「怎么回事?」 「我让妃勒托曼夫人怀孕了。」 苏孜自喉咙问发出呻吟,听到这句话,他全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一瞬间,他只觉得眼前一片昏黑,但是他仍努力维持住意识。 「虽然我不想再问一次你刚才说什么?」 「妃勒托曼夫人的肚子里怀有我的孩子。」 赛德雷克语气中的逞凶斗狠消失了。 「祖父,我这十年来一直都暗恋着妃勒托曼夫人,我也知道这是离经叛道的单恋,所以也试过其他很多女人,但是无论哪个女人都无法和妃勒托曼夫人相比。」 「你这蠢材十年又怎样!!就算一百年你也得给我忍下去!」 「反正又没人看见。」 赛德雷克毫无悔意地强辩着。 「去年底我不是送东西去雅隆吗?就是那个时候发生的事,原本妃勒托曼夫人的寝宫人就不多,所以我潜进去的时候根本没人看见,可是我一时糊涂把腰带忘在她房里,结果被夏拉要胁,不过那个女的今天早上已经被我解决掉了。」 「妃勒托曼夫人一定记得。」 「这个我也不清楚,夏拉是说妃勒托曼夫人绝对不会说出对方的名字啦,她无论怎样也不会出卖孩子的父亲吧。」 苏孜完全无法回话。 他的孙子怎么会这么天真呢? 同时,他也想起象雄的祭司对妃勒托曼美貌的评论。 原本她并不是要嫁给松赞干布。 过去象雄的犁牛曾因传染病导致数量锐减,那时吐蕃方面赠送给他们为数庞大的犁牛,不过这并非为了外交,而是吐蕃希望能透过类似买卖的形式获得黄金和玉。 当时侵略松州的计划尚未成形,也还没有决定何时出兵尼波罗门,然而无论苏孜或松赞干布都已经预期,未来将展开一场无法赏给部下丰硕战利品的战争,因此他们希望透过和平的行动来得到必要的物资。 然而就在支付这些物资之前,象雄表示要将妃勒托曼嫁给大王。 过去象雄出身的王妃很多,但是身分不明者也不少,苏孜于是透过门路查出妃勒托曼的来历。 妃勒托曼是象雄王与西域的乐手所生的孩子,从小被软禁在北方领地的塔里扶养长大。 深受象雄王信赖的祭司似乎曾经告诉象雄王,如果继续将妃勒托曼留在王宫中的话会招致不幸。 事实上,有不少大臣被还不满十岁就相当美丽的妃勒托曼迷住,因而向象雄王表明想娶她;在这些大臣之间,甚至还发生过好几次争风吃醋的伤害或杀人事件。 然而,苏孜第一次见到妃勒托曼的时候,感受到的并非那令人惊叹的美丽外貌,而是她 那无法聚焦、飘忽闪动的迷蒙眼神,她不曾得到任何身为公主应受的基本教育,只是一个快被无言压力击倒的可怜女孩 若考虑到之后与吐谷浑、大唐帝国、尼波罗门的交涉,当时的局势并不适合为了犁牛与象雄争论,不过当苏孜与松赞干布商量,而大王也同意这门婚事后,反倒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 能加强与象雄的邦交也不是什么坏事。 要说真有可能引起问题就只有一点,就是会不会有愚蠢者被妃勒托曼的美貌迷昏头、跨越了主从之间的藩篱呢? 不过,一般而言不会有人做出这种事。 因为王妃是身分特殊的女性,光是对其心怀不轨就罪该万死。 像这种连五、六岁的孩子都懂的事情,身为臣下的赛德雷克居然不知道!?不对,他根本就懒得去分辨对错。 苏孜顿时感到全身无力。 赛德雷克从以前就相当任性,凡事只以自己的心情为优先。 他出身显赫又横行霸道,所以谁都不敢阻挠他想做的事,能斥责他的人就只有他的祖父苏孜而已;但是就连苏孜也曾为了赛德雷克,好几次做出不合常规的处理方式。 所以呢? 赛德雷克因此变成一个异想天开的青年吗? 还是说他厌烦了苏孜的斥责,所以才独自实行这次的计划呢? 如果赛德雷克早一点来和他商量的话,他会想尽办法处理一切。 可是,已经太迟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听到苏孜这么问,赛德雷克低声笑着。 「利吉姆逃走了,所以只剩去雅隆这条路罗。在这之前我想先集结藏地的士兵。祖父,帮我向士兵下令。」 「我拒绝。」 尽管声音很小,苏孜拒绝的口气却相当坚定,此时他心中满是哀伤而非愤怒。 草率出兵绝不可能战胜雅隆的军队,藏地臣子多半满足于松赞干布统治之下的治世,而且根本没有时间募集愿意配合赛德雷克的人,再这样发展下去的话,藏地的家臣也会为了自保而背弃赛德雷克。 赛德雷克有如手足般信赖的士兵将会成为他的敌人。 赛德雷克是强者。 所以每个人都服从他。 但是这多少也基于他是领主的孙子,赛德雷克从小就习惯被人捧得高高的,从来没有被要求或质疑过他的资质或度量。 苏孜本身面对赛德雷克的时候,也比对自己的儿子卡库连更加宽大。 他喜欢赛德雷克标新立异的个性,也觉得他对事物毫不顾忌这点相当率真。 该怎么办? 苏孜不断思考,这时赛德雷克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祖父!!再这样下去雅隆的士兵就要来了喔。」 「就算如此也不能动员藏地的士兵,赛德雷克你听好,家臣不是任凭你的意思就能随便动员的,人民为领主工作,领主也必须守护人民才行。」 「说得真好听!!你当初还不是率兵攻打才占领藏地的?你有什么立场批评我的做法!?」 赛德雷克冷不防地站了起来,将剑拔出。 锵啷一声,刀刃与刀鞘摩擦的清脆声音在闷热的房内响起。 「祖父,如果你是『反对派』的话,我可就伤脑筋了。」 「你想杀了我吗?」 「如果我说是利吉姆杀的,士气应该会提升吧。」 「既然这样你就动手吧,不过就算你杀了我,还是会暴露出罪行喔。」 苏孜用他泛黄的模糊眼珠瞪着赛德雷克。 赛德雷克则紧闭双唇挥舞着剑。 看着这样的他,苏孜提议道: 「去叫利吉姆殿下回来。」 「你说什么?」 「我来和他谈,只要利吉姆殿下回来,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哈!!利吉姆早就逃回雅隆去了吧。」 「不,利吉姆殿下一定藏在城的附近,他应该会连络上藏地的家臣们,然后包围藏地城。我有指挥过军团的经验,所以明白他会采取什么行动,如果他回雅隆,就会让你有时间召集士兵,那就会造成更多无辜的死伤。」 赛德雷克对苏孜的话嗤之以鼻。 「哼,死几个士兵也不成问题,如果他有多给我一些时间,那他也能召集更多士兵,这对他不是更有利?」 「我的意思是,利吉姆殿下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利吉姆殿下有正当的攻击理由,倘若不赶快收拾这件事的话,只会让藏地陷入危机而已。」 赛德雷克又一次闷哼,但是表情逐渐显露出不安之色。 「只要叫利吉姆回来就好了吗?祖父?」 「没错,只要问问附近的家臣,应该就可以知道殿下身在何处,但是绝对不能杀了他,知道吗?」 赛德雷克没吭声,点头完便走出房间。 翠兰的脖子上不断流下汗珠。 随着太阳升起,密闭房间内的温度也开始上升,好不容易捡回一命的士兵们,原本的呻吟声也转化成痛苦的喘息。 翠兰左右挥动手掌,朝士兵的脸扬着风。 塔瓦则在她身旁搓揉药草。 「很热呢,您要不要休息一下?」 塔瓦边用手拭去汗水边问。 「说的也是。」翠兰微笑回答,但是扬风的手却没有停下。 尽管还不到中午,室内的温度却节节升高。城内的士兵送来的小水桶已经快要见底,再 这样下去,高温势必将造成死亡人数增加。 而且翠兰同时感到饥肠挽辘。 塔瓦和没有吃进太多毒药的士兵们,恐怕也是同样饥饿吧。 然而,赛德雷克却连一片烤饼也没有给他们,空腹戚再加上呕吐物散布四处的强烈臭味,让翠兰的胃开始翻腾。 「好想吃冰喔。」 意识逐渐朦胧的翠兰,耳边传来塔瓦开朗的声音。 她揉着药草,并露出如往常般的笑容说: 「每到夏天,雅隆城内就会送来从西南山脉切下的冰。一开始,明明为了不让冰块融化而在外头包了好几层稻草,但是原先很大一块的冰送到城里时,却只剩下连原本一半都不到的大小呢。」 「嗯,长安的人也很喜欢冰喔。」 翠兰也露出微笑说: 「不过长安的冰块听说不是取自山上,而是在洞窟里做的。冰块里还会放入花朵,我们会把它放在家里装饰,只要一靠近冰块就会很凉快,而且花也很漂亮喔。」 「有冰块真好呢。」 「嗯,真想赶快回到雅隆。」 翠兰与塔瓦相视而笑。 她很庆幸自己不是孤独地留在城里,虽然塔瓦也吃了很多苦头,但是翠兰却因为有塔瓦陪伴得以坚强起来。 接着,又有两、三名士兵加入冰块的话题。 他们笑着形容河川的水流有多冷。 接着,大家开始回忆起这里没有的东西,人数一多,气氛也变得相当愉快。 然而翠兰也开始忧心,再这样一直被关下去没有进食的话,没过多久大家都会死的。 再不想办法的话 正当翠兰思考之际,被打开的铁门响起一阵低沉的声音。 一道清凉的风吹入,关在房里的众人全都舒服得眯起眼睛,然而当赛德雷克大步走进来之后,紧张戚又迅速充斥整个房内。 「赛德雷克大人」 请给我们水当翠兰正想这么要求时,赛德雷克随即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拉起。 「给我出去。」 赛德雷克的嘴角挂着笑容。 塔瓦一看到这个情形,立刻跳起来紧抓住赛德雷克的手臂。 「你想带翠兰殿下去哪里!?」 「祖父要我去把利吉姆叫回来,所以我要把这个女的吊在高塔上。」 听到赛德雷克说得如此果决,塔瓦不禁一脸错愕。 赛德雷克冷冷地继续说下去: 「不过我不会杀她的,只会用绳子把她吊起来。照祖父的说法,利吉姆似乎在监视这座城,如果他珍惜公主就一定会回来的。」 「请住手,赛德雷克大人!!」 塔瓦大声抗议着,但是赛德雷克一点也不在意,仍旧想把翠兰拖出房间。 翠兰也拼命用脚抵住地面。 就算现在不杀她,被吊在这种炙热的艳阳之下,不到半天时间必定一命呜呼。如果能死得干脆就算了,但是还有被秃鹰或老鹰攻击的危险。若在活着的时候被啄食,就算是翠兰也撑不下去的。 「不要!!放开我!不要」 翠兰拼命反抗,塔瓦也整个人贴在她背上,努力想拉住她。 「请你发发慈悲!!不要做出这种惨无人道的事呜」 塔瓦说到一半便没有了声音。 没过几秒,她的胸前喷出鲜血,身体就这样瘫软倒地。 原来是赛德雷克突然拔出剑,无预警地朝塔瓦的胸前剠去。 「塔瓦!!塔瓦!」 翠兰向倒在地上的塔瓦伸出手。 塔瓦用左手按住胸口,而另一只手伸向翠兰。 但是那只手咚的一声垂到地上,塔瓦的脸也同时朝下俯向地面。 「放开我!!赛德雷克,放开我!塔瓦!!塔瓦!」 翠兰努力扭动身体,得赶快救起塔瓦,为她止住胸前伤口的血才行。她是如此期待能和父亲与兄弟重逢更何况她还是赛德雷克的家臣之女,为什么必须遭受这种不幸? 「你真卑鄙!!居然用剑刺向无力抵抗的女子!」 翠兰想捉住赛德雷克,却被他毫不留情地狠狠打了一巴掌。 翠兰突然感到脖子快要扭断的冲击,同时有一股铁锈味在口中扩散开来。翠兰因为惊吓而停止挣扎,没想到腹部又立刻被赛德雷克用脚尖狠狠一踢,让她在剧痛中吐出了胃液。 「吵死了,那女的会死还不都是因为你吵闹的关系。」 就这样,赛德雷克拖着痛苦喘息的翠兰离开房间。 没过多久,盛夏的酷热笼罩翠兰全身。 她在绝望中抬起头来,只见白色高塔耸立在晴空万里的蓝天之中。 第八章 纷乱 拉塞尔怱然睁开眼睛。 他淡红色的嘴唇轻轻呢喃着翠兰的名字,不过在朱璎用指尖温柔地拨开他被汗水沾湿的浏海之后,拉塞尔又再度陷入沉睡。 朱璎将薄被拉过来盖住拉塞尔的肚子。 接着,她也为睡在拉塞尔身旁的妃勒托曼盖好被子,这位二十五岁的大王正妃,此时正天真无邪地熟睡,身体一动也不动。 西琳在一旁为午睡中的两人摇扇漏风,她低声对朱璎说: 「真是不可思议。」 「的确。」 朱璎也点头回应她的话,接着望向妃勒托曼被薄被盖住的腹部。 二十多天前还微微隆起的肚子,如今已经陷下去:原先妃勒托曼的确出现怀孕的征兆,但是由于发生了某件事,导致她的身体状况回复原样。 那是在翠兰等人前往藏地后第八天的晚上 西琳一脸担忧地造访朱璎的房间。 西琳是由茹央妃直接指名、取代夏拉成为妃勒托曼第一侍女的人。朱璎看到几天前才与她打完招呼的西琳来到她的房间,心中顿时浮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妃勒托曼夫人的肚子不大对劲』 西琳话说得很含糊,还拜托朱璎和她走一趟,朱璎与她一同来到妃勒托曼的房间之后,马上就明白西琳不安的原因了。 她看到妃勒托曼的下腹部微凸。 虽然那看起来像是饮食过度或肥胖造成的肿胀,朱璎却直觉那是怀孕的迹象,过去她在酒楼工作时,曾经数次见过怀孕的女子。 原本正妃怀孕是一桩喜事。 可是夏拉不可能不知道妃勒托曼怀孕,或许是因为她离城的时候,妃勒托曼的肚子还没有大起来,但是身为照料主人身边大小事的侍女,应该会仔细观察主人的月事与饮食习惯的改变才对。 再加上对侍女而言,主人怀孕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只要产下王的孩子,主人的地位就可以稳固,其侍女的地位同样亦可获得保障。 但是夏拉却没有将妃勒托曼怀孕一事告诉任何人,不仅如此,她甚至还以自己的婚姻为 优先,逃难似地离开了雅隆城。 也就是说,妃勒托曼怀孕并非喜事其中必定隐藏什么问题。 『该如何是好?』 西琳问朱璎。 这八天来,想必西琳照顾妃勒托曼的同时也在烦恼吧。 在禀报松赞干布王之前先与朱璎商量并无不妥,因为朱璎与她同为侍女;另一方面,朱璎所服侍的人是身分高于妃勒托曼的翠兰。虽然目前翠兰不在,但是商讨此事并没有错,而且西琳也担心自己的报告会引起轩然大波。 妃勒托曼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件事,必定会引发一番争论。 至今一直跟在妃勒托曼身边的夏拉也不在。 除了夏拉之外,恐怕只有妃勒托曼本人知道事情真相了。 朱璎请西琳为妃勒托曼换好衣服,然后让她坐在床上。 『您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呢?』 朱璎问完后,妃勒托曼过好一会儿才回答: 『我不能讲。』 『那么向松赞干布王报告吧。』 妃勒托曼虚弱地点点头。 朱璎也和西琳互相点头,确定彼此的想法,如今已经无法再隐瞒下去了。 接下来 西琳前往松赞干布的房间,请其他人都回避之后,她向大王报告妃勒托曼怀孕一事。 松赞干布立刻就赶过来,不过他的脸上毫无惊讶之色。 『妃勒托曼。』 松赞干布用和往常一样的口气呼唤她,然后单膝着地半跪于地板上,握住坐在床上的妃勒托曼的手,但是妃勒托曼仍旧神情恍惚。 不过,朱璎注意到她的表情显露出一丝安心。 松赞干布抚摸着她的手,并以沉稳的声音问: 『对你做出无礼之举的人叫什么名字?』 下一刻。 有颗水珠滴落至松赞干布的手背。 原来是妃勒托曼流下的眼泪。 妃勒托曼沉默地流着眼泪,松赞干布则以大拇指为她拭去滑落脸颊的泪水。 『我知道了,不说也没关系,你别哭。』 妃勒托曼边哭边点头。 松赞干布抚摸着她的头,然后望向朱璎。 『占卜师小姐,你觉得如何?』 『应该就和您想的一样。』 虽然朱璎的内心叹着气,然而她依然老实回答。 松赞干布沉吟着并露出笑容。 『那么请你告诉我,妃勒托曼想要传达给我知道的那个名字。』 『不先询问卫兵或侍女,追查可疑之人吗?』 朱璎无意反驳松赞干布,但是仍旧提出自己的看法。 松赞干布听完露出微笑,接着缓缓地摇头。 『不知道事情是何时发生的,而且时间已经间隔太久,若开始找寻犯人的话,人们就会知道妃勒托曼所遭受的侮辱。别人怎么说我,我都无所谓,但是我不希望让妃勒托曼受流言蜚语所扰。』 『您说的没错。』 朱璎这次真的轻叹一口气,西琳则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她。 接着,朱璎向松赞干布表示她要先进行准备工作。 隔天早上朱璎再度前往妃勒托曼的房间。 皮革窗帘依然垂挂,房内呈现出夜晚的气息,房间的四个角落也点着灯火。松赞干布坐在地毯上,朱璎则与妃勒托曼面对面坐在床上。 『昨晚您睡得好吗?』 朱璎问完,妃勒托曼点点头。尽管她曰不发也面无表情,不过当朱璎从袋子里倒出水芯片之后,她淡色的双瞳顿时浮现出孩子般的好奇光芒。 当她的眼睛发出光芒时,朱璎抓到了『占卜时机』。 接下来毋须特别集中精神。 朱璎保持平静,将水芯片分成左右两边。 占卜来到关键之时所呈现的忘我境界,与现实世界不可思议地重叠。 平常两者之间应该会有被间隔开来的感觉,但是与妃勒托曼接触时,朱璎就这样失去自我、进入了另一个『境界』。 恐怕妃勒托曼也和占卜者感受到类似的感觉了,尽管没有受到任何指示,她却自行握住右边的其中一片水晶。 朱璎没有在意她的动作,按照往常的步骤继续进行。 她将水芯片四片、四片排在一起,再把多出来的水芯片推到一旁,然后不断重复一样的动作,让水芯片的数量慢慢地减少。接下来,模糊的状况便逐渐化为具体的形状,并且浮现出事实。 朱璎同样的流程重复了三次。 然后再重复六次这三个动作。 不知从何时起,朱璎眼中只看见妃勒托曼。 而映照在她眼帘上的妃勒托曼身影则吞噬了她的意识。 待回神过来时,『朱璎』穿着绢丝衣裳坐在床上。 石造房间里的摆设相当简洁,然而,即便看到房内高级的家饰品,『朱璎』的心情也丝毫雀跃不起来。 眼前所及、肌肤感觉到的,一切都怱近怱远。 她的感觉无法顺利与感情衔接。 就和当初待在酒楼的恶劣环境中:心灵逐渐萎缩的朱璎一样。 现在的朱璎恐怕正窥视着妃勒托曼的记忆。 房内散发着清香,而且该有的用品一样也不少,然而『朱璎』的内心却有一股难以压抑 的空虚戚。 不久后,走廊上传来脚步声,然后在房前停驻。 『朱璎』感到害怕,却 无法将自己的心情表现出来。 门口的布帘被掀起,一名高瘦的中年女性出现,这名女子用锐利的目光瞪着『朱璎气然后将手上端着的食物放在桌台上。 『请用。』 『朱璎』点点头并拿起汤匙。 但是对方忽然用力拍了下她拿着汤匙的手。 毫不怜惜的一击,让『朱璎』的眼眶忍不住溢出泪水。 结果对方又拧着她的侧腰。 腰部的肉被对方掐住,让她疼痛不已。 但是女子却毫不在乎地说: 『身为王室:贝,不能这么轻易就表露出情感。』 『朱璎』想要反击。 但是下一秒,对方又将手伸向她的侧腰。 就算她只抱持了一丝反抗之意,心情却还是反应在脸上:光是这样的表情,就让她受到 皮肉之痛。 那女子对她说,发笑、愤怒都会引发不祥之事,她还说外表太过美丽的孩子,是灾厄之神为了让人间引起纷争才送下凡的。 所以『朱璎』忘却了欢笑与愤怒,就这样度过每一天。 不久后,她被带出石造房间,坐上轿子。 她所抵达的目的地有很多人。 这时,有个留着胡子的男人从人群之中走来,向『朱璎』伸出手。 对『朱璎』而言,他人的手会为她带来痛苦。 但是她被其他女性命令,无可奈何之下,只好牵住他的手;那双手虽然粗糙又干燥,却温暖无比。 这双手将『朱璎』抱起,让她坐到马上,接着带她前往别的场所。 在那里没有人会打『朱璎』,只有一个名叫夏拉的年轻侍女会对她大呼小叫,但是夏拉并不会打她或用力拧她。 时间就这样缓缓流逝。 男子的那双手送给她一把竖箜篌。 『朱璎』接下竖箜篌,并用指甲拨动琴弦。 竖箜篌遂发出如月亮碎片般透明的音色。 『朱璎』收集这些碎片,曾几何时,她已经可以拼凑出一首曲子。 竖箜篌的弦音,就是无法发声的『朱璎』之声。 留胡子的男人有时会来访,他会竖耳倾听『朱璎』的声音,然后出言夸赞她的琴艺;他还会在月夜里,带她离开房间前去骑马,听话又乖巧的马儿载着『朱璎』嚏嚏嚏地走着,男子总在一旁牵着缰绳,带着她绕城一周;遇到寒冷的夜晚时,还会脱下自己的皮车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当男子的手碰触到她时,『朱璎』心中就有某些东西溶化。 因此当男子没有来看她时,『朱璎』会感到寂寞,当她得知男子去拉萨时,虽然别人告诉她男子不久后就会回来,但是她依然眷恋着男子温柔的手。 只不过 突然间,朱璎被弹出妃勒托曼的意识之外。 『朱璎』与妃勒托曼被划分开来。 失去依靠的她,在五颜六色的混乱光芒中翻来覆去,接着被吸进深处的黑暗。 黑暗里闪着片段的光景。 朱璎透过夜晚的黑暗看到一张脸那是赛德雷克的脸。 认清之后,朱璎的意识旋即被复杂而混乱的感情淹没。 朱璎睁开眼睛,眼前出现的是妃勒托曼的脸庞。 她还是和先前一样,用恍惚的表情望着朱璎。 朱璎对她露出微笑,接着面向松赞干布满脸胡子的大王也沉默地看着她,他右侧的墙边放着一座弦被切断的竖箜篌。 就是那座竖箜篌。茹央妃说无论为妃勒托曼换过几次弦,她依旧会将琴弦切断。 妃勒托曼被赛德雷克命令要保持沉默,因此将『自己的声音』封印起来。 她害怕赛德雷克与夏拉威胁她的话会成真,也就是她害怕松赞干布对她的爱情真的会消逝无踪。 呼朱璎大叹口气,然后望向膝前的卜卦结果。 『高个子的男人』、『暴君』、『误解』、『拥有地位者之亲人』、『同乡』、『非本人意愿 的秘密』就算不深入解读,结果也一目了然。 『结束了吗?』 松赞干布问。 朱璎点头回应,心里犹豫着是否该在妃勒托曼面前,把大王想知道的答案说出来。 可是告诉朱璎答案的就是妃勒托曼本人,于是 『对妃勒托曼殿下做出无礼之举的是赛德雷克大人。』 『喔,是他做的吗?』 『没错,而且这并非出自妃勒托曼殿下的所愿。』 朱璎肯定地回答。 做出过于武断的判定,其实是有失占卜者的自觉,然而当赛德雷克的暴行重现时,妃勒托曼却将朱璎弹出她的意识之外,这就代表那段时间对妃勒托曼而言,是她不愿再度想起的回忆然而却又无法忘记。 她想求助却被命令保持沉默,不得不遵守这项命令的妃勒托曼内心有多苦恼,朱璎也感同身受。 『妃勒托曼。』 松赞干布走向床边,在自己正妃身旁坐下,他的体重让床往下沉,使得妃勒托曼的身 体也歪向一边;松赞干布抱住妃勒托曼倾倒的肩膀,不断地轻轻抚着。 『不用再担心害怕了,吃点好吃的东西,安心睡一觉吧。』 『是。』 『派兵去逮捕赛德雷克。』 松赞干布有如自言自语般地说着。 就在这时,朱璎想起翠兰等人的队伍。 队伍自雅隆城出发已经是九天前的事了,若前去逮捕赛德雷克的士兵速度够快,或许可以在翠兰抵达苏孜的城之前追上他们。 朱璎虽然这么想,却没有开口问松赞干布的详细处置。 率领雅隆军秘密前往藏地的人是卡库连。 朱璎得知这个消息时,不禁对松赞干布的人性有所怀疑,她认为松赞干布的决定下得太迟,就算秘密派兵,然而命令父亲去逮捕儿子,让朱璎觉得大王未免思虑不周。 不过根据西琳的说法,藏地面积宽广,沿路上好像还有很多由琼保家家臣负责看守的要塞,倘若派出其他武将有可能会遭到阻挠。 再加上赛德雷克是公认的骁勇善战,与其派出不适合的对象反遭击溃,不如派父亲去说 服他。从这点来思考的话,松赞干布的判断或许是正确的。 然而另一件令人担忧的事妃勒托曼怀孕的问题,竟然马上就解决了。 当告知松赞干布赛德雷克所犯下的恶行之后,妃勒托曼隆起的肚子就消了下去,再过两天之后,怀孕的征兆也完全消失。 由于变化来得太突然,让西琳在房里焦急得团团转。 朱璎虽然惊讶,但是她心想妃勒托曼腹中的应该不是婴孩,而是被禁止道出的『心情』。 过去她待在长安大宅时,也曾经看过未怀孕肚子却胀大的女性,那名女性因为不孕而被丈夫休掉。 自己无法说出口,但是希望有人可以发现 这对被禁止发言的人来说,是用尽全力的倾诉。 朱璎想起当时的卦象,当中并没有任何一项显示出妃勒托曼有孕在身。 自从肚子恢复原状之后,妃勒托曼的气色也变好了。 她开始进食,也得以安眠,虽然她对朱璎或西琳依旧采取近乎无视的态度,不过当拉塞尔拿着玩具前来时,她会默默地陪他一起玩。 月色皎洁的夜晚,她还会和松赞干布一起骑马绕着城兜风。 松赞干布对妃勒托曼相当温柔,朱璎可以从他的眼神中感受出对妃勒托曼的爱;另一 方面,当朱璎道出赛德雷克的名字时,松赞干布眼 神中闪过的『笑意』也深深地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松赞干布是个在必要之时会当机立断的人。 他会在思考与感情之间多方巡搜,然后选出最能有效达到目的的处理方法。 来到雅隆城之后,当朱璎得知松赞干布用平淡的态度面对翠兰是假公主一事时,她终于感到放心;而利吉姆与噶尔之所以会如此紧张,绝非因为他们胆小怕事。 雅隆的大王就如同传言中的一样。 既然如此,人在藏地的翠兰他们如何了呢? 希望他们平安回来 朱璎凝视着沉睡的拉塞尔,并且在内心祈祷。 好热 高挂在晴朗蓝天中的烈日,让翠兰浑身笼罩在无情的酷热之中。 翠兰为躲开直射而来的日光闭上眼睛。 但是当她一闭上双眼,晕眩感与呕吐感便同时袭来,翠兰只好赶紧张开眼睛,然而折磨 着身体的苦痛仍旧不变。 由于双手被反绑在背后,使得疼痛逐渐在动弹不得的肩膀上扩散。 加上双脚无力地垂吊在半空中,导致腰部也开始感觉酸痛。 由于翠兰本身的重力,让捆绑住身体的绳子深深陷入肉里。 日照依旧强烈,让翠兰觉得时间并没有经过多久。 然而,她在精神上已经达到极限。 好热,谁来给我水 吊在烈日之下,让翠兰不时陷入意识模糊的状况,但是身体承受的巨大痛苦却不允许她昏倒。圆形汗珠不断滑落颈部的不适感唤起她的焦虑,然而这份焦虑又被口干舌燥和对自由的渴望吞没。 刚被吊起来时,翠兰对赛德雷克感到愤怒。 但是现在的她,脑海里只能想象绳子被解开瞬间的自由,还有能痛快喝水的满足;如今就算是呼气与吐气之间的短暂片刻,也让她觉得漫长无比。 赛德雷克自城的一隅看着被吊在塔上的翠兰。 当然他并不是一直站在那里看,他只不过是在环视城的下方时,偶尔抬头看一下翠兰的状况而已。 赛德雷克抬头往上看时,翠兰正在摆动着双脚。 不停动着的双脚让身体也跟着摇晃,翠兰的表情因痛苦而扭曲不已。 再这样下去大概撑不到晚上吧。 赛德雷克冷漠地想。 看着被吊起来的女性,他一点也不高兴,但是心中却也没有丝毫悲悯。 赛德雷克心想,利吉姆回来的话一定会前去搭救翠兰,倘若利吉姆不回来,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他就把翠兰丢在那里。 就是如此而已。 虽然翠兰的命运掌握在赛德雷克手里,但是她的生死却是利吉姆的责任。 不过,若利吉姆回城时翠兰已经死掉的话,他应该会生气吧。为什么苏孜要把利吉姆叫回来呢?赛德雷克最讨厌处理麻烦事了,这让他不禁打从心底叹息。 去看看祖父吧。 赛德雷克一走到门口,就有好几名男子冲进他的房间。 他见状忍不住显露出厌烦。 这群未经允许便冲进来的人,是听命于苏孜的年老武将,他们气急败坏地跑来对赛德雷克谏书。 「您为何要做出这种事情!?」 「将女人吊起来,可不是吐蕃男儿应有的行为!!」 「况且那名女子还是利吉姆殿下的夫人,那不就是大唐帝国的公主吗!?」 「苏孜大人在哪里?他岂可能允许这种事」 然而赛德雷克并没有对他们怒吼,反倒拔出剑来。 七嘴八舌的武将们瞬间全部闭嘴。 家臣进城的时候必须将自己的佩剑交给卫兵保管,因此这群赶来找赛德雷克的武将全都手无寸铁。尽管他们跑来向赛德雷克抗议,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成为第一名刀下亡魂。 赛德雷克心想,如果他拔出剑来还有人敢谏言的话,不妨就听个一、两句,不过看到他们全都乖乖闭嘴,他也懒得理他们了。 「卫兵!!将这些人关进牢里!」 赛德雷克高声命令,让武将们脸色大变。 卫兵原先有点踌躇,但是其中也有人率先行动,不久之后,武将们全都被抓起来带离赛德雷克身边。 「哼,一群胆小鬼!」 赛德雷克在空中挥舞着剑,画了一圈之后收回剑鞘。 反正这些上了年纪的武将都只会要嘴皮子,平常把礼节和理想放在嘴上,真的遇到战争时,就通通忘记平时的主张,做出各种残忍的举动。 在占领的土地上争相好淫掳掠,然后把这些成果当成茶余饭后的自夸话题,根本不了解战争的目的,只是按照武将的指示保住性命,却不曾真心服从。 正因为他们是这样的一群人,所以才应该服从领主、乖乖听命就好。 而且现在也不必在乎一个女人痛不痛苦。 赛德雷克有自信可以率领藏地的年轻武将,只要将那些仰慕苏孜、瞧不起赛德雷克的资深武将全部抓起来关进牢里,或许一切就可以顺利进行。 正当赛德雷克这么想时,这回轮到苏孜在侍女的搀扶下进来。 苏孜一脸苍白、全身微微颤抖,汗水浮现在他脸上的深刻皱纹问,苏孜因为愤怒与惊讶而怒瞪着双眼,眼珠子好像快要掉出来了。 「那那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指什么?」 赛德雷克歪着头装蒜,苏孜看他这副模样随即举起拐杖。 「就是公主殿下啊!为什么要把公主殿下吊在塔上!?马上放她下来!」 「因为祖父说要把利吉姆叫回来嘛。」 「笨」 苏孜原想大骂赛德雷克笨蛋,声音却卡在喉咙里,无法控制地咳着。 他膝盖一落、滑跪至地上,犹如乌龟般缩成一团。 赛德雷克就这样冷冷地望着倒在地上的祖父,他想起刚才跑来抗议的老武将们,顿时觉得苏孜很碍眼。 「把利吉姆叫回来之后,祖父你打算怎么做呢?」 「私私下求他宽待处理」 苏孜看着单膝跪在自己身旁的赛德雷克,并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赛德雷克笑着说: 「那好,我去攻击利吉姆,只要让那些家臣看到哪一边比较强,我想他们应该就会臣服于我了吧。」 「你要做什么愚蠢的」 「祖父,快下命令,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 「别、别开玩笑了!藏地人民的性命」 赛德雷克完全不把苏孜声嘶力竭的斥责听在耳里,他只想叫苏孜帮他命令家臣。 「给你一点时间重新考虑好了。喂,谁过来把祖父带去高塔里的小房间!」 听见赛德雷克的命令,让站在苏孜身后扶着他的侍女吓得倒抽一口气。 高塔里有好几个小房间,但是这个时间房内处于相当高温的状态,赛德雷克这样无疑是对苏孜施以漫长的拷问。 卫兵在犹豫片刻后拉起苏孜,但是这时又有另一群男子赶过来。 这让赛德雷克相当不耐烦,不过对方随即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们来自阿斯哈瓦的葛拉尼家!!」 「喔,好久不见。」 赛德雷克看了男子们几眼,然后心不在焉地回答。 一身旅行装扮跑进来的人们,是管理藏地北方原野阿斯哈瓦的葛拉尼家当家与他的三个儿子。 「有何贵事?现在这里正在处理事情」 「小女以侍女的身分前去擦宿服侍,这回陪同公主殿下前来藏地并获得返乡许可,所以在下前来见她,但 是听城里的人说小女遭到惩罚。」 「我不晓得你女儿的事。」 赛德雷克岂能说出自己杀了她,他企图蒙骗过去。 然而葛拉尼家的当家依然不肯罢休。 「您岂会不知道!!如今城内混乱至极,塔上还吊着一名女性,那位女性是谁!?难不成您将公主殿下」 赛德雷克没让他说完,便命令卫兵将他们全数捉起来。 利吉姆自卡汪的聚落派使者前去邻近的部落,在思考该如何部署及等待回复时,他得知翠兰遭逢残酷的对待。 他希望尽可能多招募一些士兵包围藏地城,并且完全切断城的对外联络。由于藏地城位于视野很好的岩山山腰,无疑是一座坚固的要塞,不过只要切断它与外界的连结,城堡就会化为一座陆上孤岛。 利吉姆的目的并非攻陷藏地城。 然而 负责监视藏地的人回传的报告,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 翠兰被吊在高塔上!? 利吉姆冲出帐篷抬头望向天空,只见烈日高挂在晴朗无云的蓝天中。 刹那间,他感到背脊发凉。 「族长!得改变预定计划!」 利吉姆急切地大喊,族长也沉痛地点头同意。 「请带小犬和我的部下去吧。」 族长对已经准备完毕的家臣们下达命令,要他们与利吉姆同行。 利吉姆简短致谢后,跨上向族长借来的马冲入边闾小路。 除了卡汪之外,跟随利吉姆的武将与士兵共有九十多人。 当他们行至一半的路途后,卡汪率领数名士兵骑到利吉姆前方,原来他们打算以自己的肉身当盾来保护利吉姆。 可以想见赛德雷克会命令士兵自城里大量放箭,光凭这点就能预测,与利吉姆同行的士兵之中必定会出现伤亡。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必须策马前进。 利吉姆咬紧牙齿,怒瞪着城所在之处,这时卡汪退到他的身边问: 「利吉姆殿下,您在烦恼什么吗?」 「嗯,看来得让你们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冲进城里去哪。」 「原来您是担心这个,不过这也算是一场保卫藏地的战争,而且能在像您这样珍惜部下性命的领导者底下服侍,实在是我们这些武将求之不得的梦想。」 「另外寻觅更好的梦想吧。」 「那么事情解决之后的日出时分,我们一起举杯庆祝吧。」 卡汪高暍一声,一鞭打在马身上加速前进。 有如呼应他的声音般,其他士兵也都加快速度。 就这样,骑兵们飞也似地赶到了城门下。 「来了!!那是卡汪大人的兵团!」 正当赛德雷克与几名武将商讨城内戒备时,负责看守的士兵前来报告。 赛德雷克立刻拿剑站起身。 「全体就位!」 赛德雷克简短地下令,武将们也开始动作。 不过,如今听命于他的人数只剩下不到原来的三分之一。 自从翠兰被吊在高塔上后,对赛德雷克提出异议的人便接二连三地出现,赛德雷克却将 他们全部踢进地牢里。 如今,城内的地牢已是人满为患。 另外也有好几具尸体自塔顶掉落。 因为赛德雷克砍死了好几名想把翠兰拉上来的武将;一部分武将因此大戚震惊,反抗声浪也更加强烈。 赛德雷克数次去找苏孜,拜托他用自己的名义对武将发号施令。 然而苏孜却顽固地不肯接受,只是不断地要他放了翠兰。 最后,赛德雷克只能靠着自己的部下来应战。如此一来,却反而更加坚定他背水一战的决心。 他在城的前院与进城必经的斜坡路上部署了弓箭手,做好攻击的准备。 其实他早就预测到卡汪一族会变成利吉姆的伙伴。 因为卡汪曾是利吉姆的共生。 而且赛德雷克曾在藏地城的酒宴上,针对卡汪那位自杀的兄长说了些坏话,结果被卡汪痛殴。那时苏孜判断错在赛德雷克,因此卡汪并没有特别受到处罚;自从那件事之后,卡汪就再也没有进城过。 结果这次来到这里,却是要攻打自己领主的居城。 赛德雷克心想,他要真是藏地的家臣,就应该抓住利吉姆并交出来才对。 那个叛徒 赛德雷克愤怒地眯起眼睛。 或许自己一开始就该考虑出兵才对。 他并不想夺走利吉姆的王位,但是自己比利吉姆还强,就算利吉姆被称为战神,他的实力还是比不上自己。既然如此,就应该由具有王者资质的自己来统治国家。 赛德雷克来到前院,确认过卷起沙尘奔驰而来的马群之后,大声地发号施令。 「等卡汪的兵团一逼近就给我全力射击!!」 「喔!」士兵们回应。 赛德雷克不满意他们回答的音量,接着又说: 「射中一名士兵赏黄金七两!!打倒武将者,赏黄金二十两!」 话一说完,站在前院的士兵们随即发出震耳欲聋的呐喊,并纷纷架起弓箭。士兵们的箭都有独一无二的记号,藉以分辨是谁的箭;而若有好几人射中相同敌人的话,还能以谁射中的箭数多来决胜负。 哼,贪心的家伙。 赛德雷克以鄙视的眼神望向士兵,接着再次定进城中。 「利吉姆殿下,请别往上看。」 在快要来到藏地城所在的山脚下之际,卡汪急忙对利吉姆这么说道。 当时,利吉姆正好拾起头想确认被吊在塔上的翠兰。 「我们一定会带您抵达藏地城的,在这之前,请您先尽量压低身子。」 卡汪的声音充满自信,利吉姆对他用力点了下头。 前往城门前的岩地四周,到处布满等待他们到来的敌方弓箭手。 「张开!」 正当敌兵拉紧弓弦之际,卡汪也对部属们下令。 跑在利吉姆左右前方的士兵们,握住了一样不知为何物的庞大物体,然后将那个物体用力往上一抛。 下一秒 随着一声巨响,一张巨大的皮革瞬间在利吉姆头上展开。 皮革内侧还缝上好几片薄铁片,被风吹得上下摇动的皮革想必相当沉重,但是男子们却若无其事地持续高举着。 「咱们一口气突破!」 卡汪一声令下,士兵们也随即壮声回应。 数匹身上配有铁甲防御的马匹,由同样身着铁甲的武装骑兵驾驭来到队伍最前方,他们的手上全都握着长鞭。 长鞭的前端安上锐利的铁刺,只要一鞭出去就能打倒好几名敌兵。 不过在攻击数次后,士兵立刻退到队伍后方,即便他们身上有铁板保护,如雨般飞来的箭矢仍旧刺中他们身体各处。 好几名士兵倒下,而失去骑乘者的马匹也挡住队伍前进的路,然而,他们已经成功地保护利吉姆不受飞箭所伤;被无数箭矢射中的马匹以惨不忍睹的姿态倒在斜坡上,四肢伴随着嘶吼声在半空中挣扎。 利吉姆藏身在皮革防护罩下,听着箭矢群划破空气的声音,其中还掺杂着士兵因箭刺穿肉身而发出的哀号 他的眼前不断有血肉模糊的人马倒下。 但是他完全没有时间确认那些人是谁。 看到第一名牺牲者出现时,利吉姆的内心不禁紧揪,不过他仍试着要自己深呼吸,立刻重振精神。 保持冷静才能看清眼前的状况,也才能精准迅速地作出反应,唯有如此才有 致胜的机会,并将牺牲降到最低。利吉姆的职责是找出最好的对策,引领大家向前迈进。 当他们登上连接前院的斜坡时,卡汪部下的人数只剩下原来的一半了。 不过只要在平地对峙,就会对骑马的士兵有利。 这时敌方通常会弃守前院,改从城墙上方放箭才对,然而赛德雷克的士兵全都停留在前院应战,不知道对方是否原先就打算采取这种战略,或是没有下达命令的指挥宫呢? 「利吉姆殿下!!来这边!」 卡汪大喊,并向正门方向骑去。 利吉姆也挥剑杀出一条血路。 他的眼前血肉横飞,耳边响起士兵死前痛苦的惨叫声,然而只攻下前院并无意义,卡汪的部下们也都了解这点,因此一个个全都跟在利吉姆身后前进。 接下来,利吉姆一行并末折损任何兵将就顺利地在城门前重新集合。 集结起来的士兵们立刻排好队形,有好几人下马、从背后守护同伴,同时将带钩的绳索抛上城墙。 铁制大钩随着重力高高飞向空中。 等到大铁钩勾住城墙上的突起物,士兵们拉了好几次确认牢固之后,便一齐爬上城墙。 在下方等待的人除了持剑防御,也负责对付敌方的弓箭手,要在敌方攻击前先将他们射下来,这样才能保护攀墙而上的同伴。 但是当中依然有两人中箭摔落。 其余三人顺利爬到城墙上,并与上头的敌兵展开战斗。 正当下一批人握紧绳索准备攀爬之时,另外有一群骑兵登上了城门前的斜坡。 打前锋的士兵举着绿色的旗帜。 「是塔洛古大人的援军!!」 卡汪高兴地说道。 于是原本握紧绳索的士兵迅速攀上城墙。 援军的到来分散了前院士兵的注意力,使得利吉姆这方轻松夺下城墙。率先登上城墙的三人展开防御,让其他人不用再担心会有飞箭自上方射来,陆续登上城墙的士兵们也组成了好几个小队,准备打开城门。 举着绿色旗帜的援兵,一边攻打城内的敌兵一边接近。 紧接着,他们后方又出现了一群持黄色旗帜的军队,这支军队虽然没有立刻加入战局,不过有名貌似指挥官的男子骑到塔洛古军队的主将旁,击退攻过来的敌兵同时向主将问话。 「那是葛拉尼家的人!」 在卡汪急速告知时,城门开启所发出的沉重声响也随之响起。 此时敌我双方的士兵都发出高声呐喊,其中有人从里头逃出来,也有人奔向城门。 利吉姆跳下马,与卡汪等人一同冲进城内。 打开城门的士兵也加入利吉姆的行列,但是才来到走廊的一半,赛德雷克的士兵便自前方涌现。 然而石造城堡的走廊过于狭窄,就算带领着众多士兵,直接与敌人交锋的也只有队列最前面的几个人,倘若被前后夹击,不仅将演变成消耗战,还会浪费时间。 「让开!」 利吉姆怒吼。 他的大吼声让带领敌军的男子吓得肩膀发抖。 利吉姆认出这个男子,他是平时跟着赛德雷克进出雅隆城的人,赛德雷克的计划他恐怕知情,既然如此,他应该不会轻易退下。 就如同利吉姆所预测,男子叫喊着并挥剑砍来。 不过,身处恐惧之中的他不可能有致胜机会,利吉姆避开他破绽百出的攻击,同时给予对方电光石火的一击。 鲜血刹时喷出,男子临死前的哀号响彻走廊。 敌我双方的士兵再次叫喊起来。 接着彷佛水势逆流般,赛德雷克的手下开始节节败退,不过前方想逃的人却被后方的士兵挡住去路,因此无法顺利逃脱。 「利吉姆殿下,请往这边!」 卡汪的士兵从后方赶来,并向利吉姆提议调头走别的走廊。 持绿色旗帜的援军塔洛古军也进到城内。 葛拉尼家的军团也跟在他们后面,并到地下室救出被关起的自家当家。 还一并救出遭逮捕的苏孜家臣们。 苏孜的家臣从赛德雷克的士兵身上抢过剑,并前去要求与赛德雷克见面。 于是,敌我之间出现了一群所谓的中立人士,导致战局显得极度混乱。 利吉姆要卡汪去和苏孜的家臣谈判,另一方面要求赛德雷克的士兵投降,同时答应让配合者出城避难。 然而混乱并没有就此平息。 下了这道命令之后,大家反而为了取得利吉姆的谅解而无法顺利行动;被交付处理善后的人忙着为自己的任务奔走,让各处上演难以控制的小团体竞争。 翠兰!! 利吉姆拼命压下想立刻狂奔去救翠兰的冲动,持续对众人下达指示。 尽管他与翠兰就在同一座城内,通往高塔的路却愈行遥远。 意识回复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反胃感向翠兰扑来。 五脏六腑彷佛全都变成异物,让翠兰忍不住想把体内的东西全部吐出,同时还有湿黏的唾液从她的嘴角流下。 可是她体内已经没有可以呕吐的东西,就连唾液也干涸了。 即便睁开眼睛,也只看得见残缺不全的景象,眼球深处只有鲜明的光线不断闪烁。她听到城内传来怒吼与喧哗声,但是那些声音也马上被刺激鼓膜的耳鸣声覆盖。 利吉姆 翠兰脑中浮现出一个『名字』。 可是她的思考能力骤降,一时之间记不起这是谁的名字。 过了一阵子,她总算忆起这是她丈夫的名字,却仍然想不起他的容貌,可是只要在脑海中复诵这个名字,内心便不可思议地冷静下来。 不知从何时,先前散发着强烈光线的烈日已经西斜。 正当翠兰因为刺眼的余晖眯起眼睛时 「喂,你还活着吗?」 上头有声音在呼唤她。 紧接着,怱然有人从上头拉起吊着她的绳子,这个动作让翠兰全身刺痛不已。 最痛苦的,莫过于身体被拉进塔里的时候,原本已经失去知觉的身体与石墙摩擦,痛楚立刻袭击而来。 就连身上的绳子终于被解开后,比起获得解放的自由,肉体的痛苦反而更为强烈。 不过当短暂的剧痛消失,一股近似酸疼的安心感随之而来,让翠兰的意识在同时逐渐远离现实,只是她的身体依然渴求水分。 翠兰呈现半失神的状态,并用手指无力地抓着地板。 「水」 过了一会儿,有水袋凑到她嘴边。 口中忽然被灌进大量的水,翠兰大口大口地暍着。 「我还要。」 我还要暍 翠兰以为自己在和利吉姆说话。 多亏暍了水,让她有些回复意识,也有余力可以思考,所以她以为是利吉姆救了她。 然而回答翠兰的声音却不是利吉姆。 「别傻了,公主。」 翠兰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里出现的是赛德雷克的脸。 翠兰吓了一跳,赶紧想逃离赛德雷克身边,但是身体却动弹不得,双脚只能拼命蹬着地面,腰部周围也逐渐麻痹。 「利吉姆在哪里?」 翠兰小声地问,赛德雷克挑起单边眉毛。 「天晓得,大概在城内某处吧,虽然下头一团混乱,不过我方兵力被压制也是迟早的事,在那之前得尽量远离藏地城才行。」 「你想逃吗?」 「没错。」 赛德雷克的回答干脆至极。 「守着这座即将沦陷的 城也没用,而且士兵们早就无心战斗了。」 赛德雷克丢下这句话之后,又再次将翠兰的双手扭至背后。 「你你要做什么」 双手被反绑的翠兰想大声抗议,结果嘴巴被赛德雷克用东西塞住。 「给我安静点。」 赛德雷克低声命令完,就将翠兰塞进一只大皮袋扛在肩上。 翠兰顿时被黑暗包围,在呼吸困难与头晕目眩的状态下,她明白自己正被人扛着走。腹部受到压迫的她,差点将先前暍进去的水吐出来。 翠兰被逐渐上升的反胃感与头痛纠缠,最后在痛苦中失去意识。 卡汪在前院看到有人将公主拉回塔中。 这时他们尚未完全压制住城内的叛军,不过投降人数已经超过了一半,因此他以为有人奉利吉姆之命前去营救公主了。 但是随着时间经过,卡汪开始觉得不对劲。 陆续有投降者与收回据点增加的报告传回来,却始终没有救出公主的消息。尽管这场战争起于赛德雷克的反叛,但是会派兵攻进城内,也是因为公主被吊在塔上的关系。 卡汪基于臣下的立场服从利吉姆,并认为一定要去营救公主,虽然因此失去好几名部下的性命,但是他深信利吉姆绝非将牺牲视为理所当然之人,即便在必要之时他也会下达残酷的指令,不过利吉姆向来了解自己言行的分量与其连带责任。 正因如此,他一定也明白公主获救的好消息能够振奋军心。 难不成,公主已经死了吗? 卡汪抬头望向高塔,并在短暂思索之后转身跑进城中。 利吉姆内心和卡汪一样,再次浮现出不安。 梢早他派出几名投降的赛德雷克阵营武将,以及卡汪的部下前去高塔营救翠兰,可是不但没有看见得救的翠兰,就连成功救出她的消息也没有传来。 眼见局势终于稳定下来,利吉姆将后续交给葛拉尼家的当家之后,叫其中一名投降的武将带路赶往高塔。 途中利吉姆遇见满脸疑惑,同样急着前往高塔的卡汪。 卡汪一见到他连忙问: 「利吉姆殿下,公主殿下平安无事吗?」 「我正要去确认,明明早就派了好几个人过去,却完全没人回报。」 听到利吉姆的话,卡汪的表情瞬间一沉。 「公主殿下很早就被拉上来了啊。」 「没有任何人告诉我这件事。」 利吉姆感到一阵恶寒爬上背脊,并立刻开始奔跑。 看到赞普拿着剑凶神恶煞地冲过来,士兵们不分敌我全都让出一条路。 卡汪也拔出剑跟在利吉姆身后。 虽然利吉姆阵营在短时间内便压制住城内的叛军,但是死伤者人数仍然很多,到处都躺着等待救助的伤兵,无人处理的尸体也遍布各处。 等他们来到高塔附近时,尸体的数量更是多不胜数。 然而倒在此处的遗体,身上的伤口都相当平整,与其说是在战斗中被敌人命中,看起来反而像是在没有抵抗的情形下被砍死的。 利吉姆对如此不寻常的情形中嗅到一丝危机。 「利吉姆殿下,暂时先返回比较好吧」 「不,应该要加快速度前进。」 利吉姆拒绝卡汪的好意,专心三思继续向前跑。 尽管如此,可能还是太迟了,利吉姆如此想着。 杀死那些士兵的人恐怕就是赛德雷克,他比利吉姆派出的人早一步将翠兰拉上来,然后把她带走了。 来到高塔下方之后,利吉姆超越带路的武将。 然而卡汪又拼命地超越利吉姆。 「让开!卡汪!!」 「由我先去!」 卡汪拒绝让路,并丝毫不敢大意地握着剑、奔上狭窄的阶梯。 利吉姆也紧跟在他后面。 高塔内似乎没有人,只听得到利吉姆等人的脚步声。 接着 等他们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塔顶时,只见利吉姆派出的武将倒在地上。他们全在对手利落的剑法下失去性命,遗体以空洞的眼神望着天空,彷佛不知道自己已经离开人世。 卡汪低声呼喊他们的名字,并愤怒地咬紧牙齿。 利吉姆则用握剑的手捶向墙壁。 「卡汪!!刚才有人骑马出城吗?」 「没有,马厩已经由塔洛古家的人控制了。」 「立刻在城内展开搜索!!连投降的士兵也全派出去,给我搜遍每个角落!」 「是!」 卡汪大声回答,然后迅速跑下高塔。 利吉姆打开阶梯旁一扇扇木门确认里头,不过正如同先前他们感受到的,每问房都空无一人。 但是当他打开某扇位于高塔中段的木门后,看到房间深处有个东西在动。 利吉姆屏住气息,慢慢踏进房内。 闷热得令人呼吸困难的房内,利吉姆看到的是脸色发青地躺在粗糙床台上的苏孜。 利吉姆一靠近,苏孜就睁开了眼睛,但是他的眼神就如同刚才的遗体般无神。 「啊啊松赞干布王」 苏孜的嘴角浮现出无力的笑容。 「真是好久不见了」 利吉姆跪在床边,握住苏孜布满老人斑的削瘦双手。 他心想苏孜八成是被赛德雷克关在这里的,尽管得马上叫人来照顾苏孜,但是他无法什么都不说就离开苏孜身边。 「苏孜,你不认识我了吗?」 被利吉姆一问,苏孜眨着混浊的眼睛。 他的眼神逐渐恢复生气,充满皱纹又干燥的双唇微微动起来。 「利吉姆殿下?啊,我在做梦吗?这里是哪里?」 「是塔里的某间房,是赛德雷克把你关在这里的吗?」 「啊啊,是的,那小子将公主殿下吊在塔上」 苏孜话说到一半,睁大了眼睛。 「公主殿下呢!?她没事吧!?」 「她被赛德雷克带走了,现在我正派人搜索城内。」 「怎么会这样」 苏孜以双手无力地覆盖住脸,低下头呻吟。 利吉姆则拍着他的肩膀安慰他: 「别担心,我一定会把翠兰夺回来,如果你的身体还撑得住,能不能下去对城内的人说几句话」 「他不会留在城内的!」 苏孜打断利吉姆的话,喊叫出声。 「赛德雷克那小子八成不在城内了,利吉姆殿下!!赶快骑马追上去!那家伙一定从地下通道溜走了。通道在这座塔的地下室,从这里可以穿到这座城所在的岩山东侧!」 利吉姆一听到他的话立刻站起身。 一想到翠兰他们有可能还在城中,总算让他慌乱不已的心得以冷静。 「我会报答你的,苏孜!」 利吉姆说完后冲出房间。 利吉姆疾下高塔之后与卡汪会合,这时卡汪已经下令展开城内的搜索工作,正准备回来继续保护利吉姆并向他报告,跟在他背后的有葛拉尼家的几个儿子,还有几名卡汪的部下。 利吉姆吩咐葛拉尼家的兄弟前去搜索高塔的地下通道,以及照顾苏孜:接着询问卡汪出岩山东侧后能够逃脱的路径,卡汪表示有东西两条路可走。 「好,你负责带人往东,我走西边。」 利吉姆连忙下令并赶至前院,然后跳上早已准备好的马匹。另外有好几名士兵也迅速动身,负责为利吉姆带路或跟着卡汪。 从听到苏孜告知地下通道的存在到派出追兵,仅花了一点时间而已。 但是骑马奔驰的利吉姆,内心却有如纠结般地焦虑。 翠兰!!我马上赶到! 将翠兰丢在敌阵、又让她被吊在烈日之下,利吉姆只要一想到她在这段时间内身心所受到的煎熬,就不禁对赛德雷克燃起一股熊熊的怒火,同时他也对天真的自己感到阵阵无法压 抑的愤怒。 赛德雷克是他从小到大的好朋友。 所以他才说不会杀了利吉姆,只会把他关起来。 事实上,这代表赛德雷克根本就瞧不起利吉姆,他认为自己的一句话就能左右利吉姆,正因为如此,他就算在人前也不曾对利吉姆表示敬意。 利吉姆一直到五年前,也都还很肯定赛德雷克这种无惧威权的态度,因为过去利吉姆对于大家为何都要向年纪尚轻的他磕头,始终有着无奈郁闷的情绪。 如今,他已经无法再抱持这么单纯的想法了。 不断放任赛德雷克对他无礼怠慢的利吉姆,也要为这次的骚动负起责任,惨遭毒杀的雅隆士兵和侍女、卡汪的部下,都是因为利吉姆的天真才牺牲的。 利吉姆紧闭双唇、咬紧牙根,快马加鞭向前奔驰。 前后的马匹也配合他加快了脚步。 西侧的捷径比想象中来得和缓,不过左右两边都是陡峭的山崖,岩台上还有好几只秃鹰伫立,虎视眈眈地往下瞪着利吉姆他们。 夕阳的红色光辉自岩山较高处射来,余晖偶尔会直射到脸上,刺眼得让人几乎无法睁开眼睛。 「利吉姆殿下!!我们来到山的另一头了!」 在前面带路的武将高喊。 队伍几乎同时奔出左右两边的山崖,前方出现一片宽广的草原。 转头望向岩山,也只能看见在夕阳照耀下变得赤红的岩壁。 利吉姆吩咐众人散开进行搜索,自己则骑马登上附近的岩石平台环视草原。 连结西侧的另一头岩山,在夕阳照映下所产生的阴影,落在沉浸于暮色中的草原上,让草原出现斑驳的纹路,草地外围则有一群正在吃草的野驴。 利吉姆向右边望去,此时野驴群突然开始奔跑。 它们前进的路线形成一道圆弧,接着立刻又停住。 看来大概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到 一想到这里,利吉姆也策马接近。 胆子很大的野驴不可能这么轻易受惊,虽然只有一会儿,但是它们之所以会忽然散开、奔跑,应该是有不具威胁性、体形却巨大的东西靠近之故。 会让野驴警戒的东西除了人类以外没有别的。 会是赛德雷克吗!? 利吉姆没有告知其他人便独自穿越草原。 他心想也有可能是自己猜错了,况且一大群人追过去的话,赛德雷克说不定会因为觉得身边的翠兰碍事而杀了她,所以他选择独自前往。 让野驴奔跑起来的,确实是个骑马的男人。 这个男人沿着岩山边前进,身后载着一个巨大的皮袋。 利吉姆由后方跟着这个男人,并尽可能不让对方发现自己的存在,但是追到一半时,骑在马上的男子却转过头。 那人果然是赛德雷克。 尽管暮色笼罩在有点距离的两人之间,但是利吉姆仍察觉出两人的视线交会。 「赛德雷克!」 利吉姆大喊。 然而赛德雷克却没有任何回应,接着一鞭打在马的身上。 利吉姆也挺起腰并以膝盖抵着马背追赶,背上负担减轻的马儿飞也似地狂奔。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展开短暂的追逐。 追赶者与被追赶者穿过岩山山脚下的草地,又冲下和缓的斜坡,待两人来到山峰之间的狭小山谷后,利吉姆追近赛德雷克旁边。 「赛德雷克!!快停住马!!」 与赛德雷克并骑的利吉姆大喊,但是赛德雷克没有搭理他。 取而代之的是拔出剑来,并且不发一语地砍向利吉姆。 利吉姆立刻退到后方,并继续吆暍他停下。山谷中有小河流经,马蹄踩过时溅起了水花,而周围地上有圆形的小石子,石子还不时绊到赛德雷克的马匹。马身只要一倾斜,被绑在马鞍上的皮袋就会弹起来。 翠兰在那里面吗!? 利吉姆心想,如果和当初在工布遭逢的事件一样,袋子里面装的是小羊就好了:原本被吊在塔上,现在又困在皮袋里,说不定翠兰早已经不行了。 「站住!赛德雷克!」 利吉姆也拔出剑,再次赶到赛德雷克旁边。 现在没有时间思考如何与赛德雷克谈判,若再不赶快将翠兰自袋中救出,将会造成无可挽回的惨剧。 利吉姆聚精会神地挥出一剑,企图让赛德雷克落马。 但是赛德雷克立刻策马转向、闪开攻击,然后慢慢停下马。 「利吉姆。」 「将翠兰还我,赛德雷克!!不把她从袋子里放出来!」 利吉姆一喊,赛德雷克便歪着嘴露出笑容。 「只有你一个人追来吗?」 「没错,城另一头有几个人,但是我没时间叫他们。」 听到这,赛德雷克顿时纵声大笑。 「赛德雷克!」 「你吼什么,公主又还没死,你看。」 赛德雷克边说边改用拿剑的手握住缰绳,然后用左手打开皮袋的束口绳。 一束黑发自袋口掉出,发出啪沙啪沙的声音。 赛德雷克粗鲁地拉起袋口,让翠兰的头部露出,连带使其余的头发也垂落,她的脸也无力地低伏着。无法看清楚翠兰的表情,只有那快要碰到地面的黑色长发在利吉姆面前飘动。 「这样看不到她的脸耶。」 赛德雷克揪住翠兰的头发并用力往后拉。 这让翠兰的头微微抬起,同时也发出细微的呻吟。利吉姆看见她的嘴被塞住,嘴部四周也被呕吐物弄脏,尽管眼睛是睁开的,眼神却相当蒙胧,她似乎认不出利吉姆是谁。 「瞧,虽然看起来很惨,但是她还活着对吧。」 赛德雷克接着又说: 「如何?放我走吧?这么一来,我就会在途中放走公主,还可以用金子当报酬,找个人送她回雅隆喔。」 「你才不会做这种麻烦事,等翠兰没有用处之后,你八成就会抛下她。」 「相信我嘛,我们不是一起长大的吗?」 「正因为是一起长大,我才知道你会采取什么行动。」 赛德雷克听见利吉姆的话,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他自然地抬高下巴,面露凶光瞪着利吉姆。 「你这个轻而易举被我捉住的笨蛋,还真会说大话。」 「没错,所以我不会再犯相同的错误了。」 赛德雷克忽然紧咬双唇,用剑抵住翠兰的喉咙。由于他松开缰绳让马身不停摆动,使得刀刃切断翠兰好几撮头发。 「呐,利吉姆,你再这么苦苦相逼的话,我可能会当场杀了公主喔,这样好吗?」 「杀了翠兰你就没有人质。」 「哼,就算没有人质,若对手只有你的话,我必胜无疑。」 「那就来一决高下吧。」 利吉姆认真地说着。 然而赛德雷克继续嘲笑他。 「你这么想死啊?」 「要骑马或徒步都可以,但是你得先把翠兰放下来。」 「哈,明明是你向我挑战,还想命令我?」 「在对我不利的情况下打赢我,这样也称不上是胜利吧?」 利吉姆的反问,让赛德雷克扬起半 边眉毛。 虽然赛德雷克将利吉姆视为笨蛋,但是这时似乎有将他的话听进去。 他低声同意,接着解开将皮袋绑在马鞍上的绳子,啪嚓一声,皮袋就这样掉到地上。 利吉姆还来不及伸手去接,翠兰就已经摔落地面。 「赛德雷克!」 「死不了啦。」 赛德雷克用手指向利吉姆挑衅着。 利吉姆斜眼望着地上的翠兰确认她的呼吸,同时用右手重新握好缰绳,并计算着自己与赛德雷克之间的距离。 率先展开攻击的是赛德雷克。 他大呼一口气,同时骑着马冲向利吉姆,接着从上方一刀朝利吉姆砍下。 利吉姆把剑一横挡住他的攻击,同时感受到一股手腕近乎折断的冲击,当然马匹也感受到这股冲击,因而踏着激烈的步伐后退好几步。 「怎么了?利吉姆殿下,不反击吗?」 赛德雷克脸上浮现出凶恶的笑容,并再度骑着马冲向前。 利吉姆旋即策马转向,虽然攻击的赛德雷克破绽百出,但是利吉姆却怎么也抓不到反击的空隙。 从以前到现在,利吉姆就不曾赢过赛德雷克,即使寻递吐蕃境内,恐怕也没有人可以当他的对手。赛德雷克总是如此气傲、力强、毫不留情。 「来啊,利吉姆!!」 赛德雷克一口气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再度攻向利吉姆。 利吉姆挡住他的攻击后予以反击,并试图从其他方向进攻。 尽管他考虑该如何有效地反击,不过就是抓不到时机。 无论是剑术还是马术技巧,赛德雷克都在他之上,而且赛德雷克驾驭马匹就好像移动自己的双脚一样轻松。 遭攻击的话就远离,接近的话就攻击。 赛德雷克就像在练习一样从容,但是他似乎没发现两人交锋了数回合之后,他的攻击方 式逐渐变得千篇一律。 利吉姆向前一步,再次展开攻击。 这次他的刀锋突破赛德雷克的防御,一剑削过赛德雷克的脸颊。 鲜血在黄昏的风中飞散,赛德雷克的表情瞬间如野兽般狰狞。 「该死的家伙!」 他的剑划破空气,对利吉姆展开激烈的连续攻击。 然而就在见血的瞬间,利吉姆的心境也和他一样产生变化。 全身的热度消失,身体中心只留下敏锐的感觉,自己的呼吸、马匹的脉动,就连赛德雷克的气息,利吉姆全都可以清楚感受到。 我看得到赛德雷克的剑路 紧接着,利吉姆穿过赛德雷克的攻击,全力奋勇一击。 他再次破解对方的防御,打断赛德雷克引以为傲的剑,同时一剑划过他的侧腹,失去平衡的赛德雷克就这样跌下马鞍。 像赛德雷克这样的男人居然会落马,让利吉姆着实讶异。 他原以为赛德雷克就算负伤也不会认输,然而赛德雷克却一脸茫然地坐在地上,直望着按住侧腹的手指所沾染的鲜血。 看来他已经完全丧失斗志了,即便利吉姆跳下马,他依然没有站起来。 但是当利吉姆一跨出脚步,赛德雷克立刻连滚带爬地冲到装着翠兰的皮袋旁。 利吉姆也跑向皮袋。 然而,赛德雷克却在利吉姆一剑刺过来之前,早一步抱住了皮袋。 只有翠兰的头露出皮袋,只要袋子一动,她的头也跟着晃动,黑色长发伴随着她无力晃动的脑袋飘飞。 赛德雷克将折断的剑抵住她的喉咙。 「给我退下!」 赛德雷克以清晰而低沉的声音下令。 利吉姆后退了半步。 他不认为赛德雷克会做垂死的挣扎,赛德雷克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他的脸孔不由自主地扭曲。 他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失败的一天,还有,他也没想过自己输了之后该怎么办。 赛德雷克或许意识到自己已成手下败将。 想必也认为自己被捕之后会遭处刑。 尽管如此,现在支撑着他的却是那股认为自己还有可能逃脱的自信。 然而,当原本气傲、力强、毫不留情不知失败为何物的猛将面临死亡的恐惧时,终于知道自己也有卑怯、惨不忍睹、丢脸这些平时隐藏起来的一面。 「利吉姆,牵马过来。」 利吉姆拒绝赛德雷克的要求。 假如在这之前,他一定会立刻答应,因为若考虑到赛德雷克讨厌麻烦的谈判,他可能会当场杀了翠兰,然后向利吉姆展开攻击。 但是现在的他不会杀翠兰。 不对,是不能杀。 如今翠兰对赛德雷克而言是保命符,撕掉保命符的话,自己也会丢掉性命。 虽然利吉姆看清这点,但是他仍然无法采取任何行动,要是被逼到穷途末路,或许赛德雷克又会有什么变卦,更何况,现在的他只要稍微一个动作就能让翠兰丧命。 「赛德雷克,放开翠兰吧我一定会想办法救妃勒托曼的孩子,我还可以将她连帮忙接生的人一起带回擦宿」 「小孩怎样都无所谓!」 赛德雷克激动地怒吼。 「别再说了,先把马给我牵来!快点!这个女人死了也没关系吗!?」 然而怒吼的赛德雷克手却抖个不停,剑刀竟然就这样划上翠兰的脖子,接着,一道鲜血流过银白的剑刀。 利吉姆见状立刻想答应他的要求。 就在这时 「要杀的话就动手吧,不过你也会当场毙命喔。」 暮色包围的山谷中回荡着噶尔威风凛凛的声音。 同时,岩山各处都出现了架着弓箭的士兵。 趁着赛德雷克的注意力被转移的瞬间,利吉姆夺下他的剑、将他拉离翠兰身边。 当利吉姆制伏赛德雷克之际,自岩石后方现身的卡库连将翠兰从皮袋救出,并用自己的外套裹住翠兰被汗水与呕吐物弄脏的身体。 第九章 宰相的密旨 卡库连进入房问时,原本以为苏孜或许还在睡梦中,不过这次他却很早就清醒了。 看到苏孜的脸,卡库连微微皱起眉头,不晓得该以什么样的心情面对他,于是卡库连选择沉默地跪到躺在床上的苏孜身旁,然后平淡地说: 「我想您应该已经听说了,赛德雷克对妃勒托曼夫人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行,我是奉命前来逮捕他的。松赞干布王做出的裁决是将赛德雷克流放异乡,并将琼保家的领地缩小为八分之一。」 卡库连继续说: 「不过,关于这次的叛变事件的处置,还要等待松赞干布王的指示。」 「赛德雷克怎么样了?」 「他被利吉姆殿下抓住,现在关在城内的地下牢房里。」 「那公主殿下呢?」 「她平安无事,但是身体相当虚弱;我救起她时她已经失去意识,加上城内各处都还躺着士兵的尸体,所以先将她送去卡汪他姊姊的行馆休养了。」 「这样啊」苏孜边说边叹气。 他的心情变得黯淡而沉重。 因为他有点后悔当初在高塔的小房间里获救时,告知利吉姆有地下通道的存在。 如果没有说出来的话,赛德雷克或许还可以逃跑。 可是这样公主就难逃一死。 那时苏孜内心涌现的,并非对年仅二十岁的公主的怜惜,而是不愿枉费当初吐蕃进攻松州时所费的心力。攻打松州一事在大议会上引起激烈的争辩,而实际开战后,吐蕃虽然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但是仍然有非常多士兵丧命。无论以前宰相或吐蕃臣民的身分来看,苏孜都不愿毁掉那场战争所换来的成果。 「卡库连」 「是。」 「你认为松赞干布王为何要派你来?」 苏孜的问题,让至今维持一贯冷淡态度的卡库连,表情略微出现变化。 「藏地面积宽广又设有许多要塞,派我来的话,就算不和路上的家臣一一解释,他们也会让我进城。来到湿地众多的藏地城周围之后,我也知道该选哪一条路最好走不过,我想最主要的理由,是因为我比其他大臣还适合游说赛德雷克吧,虽然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卡库连最后又小声补了那一句。 「说的也是。」苏孜自言自语后再次叹息,松赞干布作出适当的处理方式,他保全苏孜面子;然而罪行最重的,应该是没有阻止赛德雷克的脱序行为,因而导致事情结果如此凄惨的苏孜。 苏孜哑然失笑。 宛如阵风的悔恨席卷过后,他又接着无法遏抑地笑出声。 四十五年前,当十七岁的松赞干布即位时,苏孜做梦都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来临。那时苏孜已经成为藏地的领主,以这块丰富的土地资源为后盾,一直守护着松赞干布成长,并支撑着吐蕃的发展。 那时他相当自傲。 但是如今想想,那时在他心底或许也对松赞干布带有轻蔑的态度,又或许是这份认为吐蕃是由自己在支撑的自负,让他逐渐看不清时局。 若藏地被接收,就代表中央可以直通象雄和尼波罗门 至今为止,苏孜对于吐蕃兵借道藏地,不曾抱持过任何一丝疑问。 不过就算身为吐蕃臣子,赞普的军队要借道通过也必须征求领主同意,因为吐蕃的领主至今,和被称作『小王』的人相同,可以独自行使权力并保有一定的地位。 松赞干布什望可以打破这个规炬。 这恐怕是从两年前的尼波罗门战役开始打算的吧。 还是从五年前的松州战役开始的? 总之,苏孜也认为为了吐蕃今后的发展,稍微削减『小王』的权力是对的,但是第一步就从苏孜下手,并任命卡库连为先锋的松赞干布,其『眼力』之准确的确令人赞叹。 这是无论在战略、布阵、学识、外交手腕、所有与国政相关的一切,甚至是武勇方面都称不上特别卓越的松赞干布,唯一胜过他人的地方。 那就是看人的眼光。、 他凭着自己的眼力看透了苏孜。 回想起来,两年前的尼波罗门战役之时,赛德雷克无视主将勒赞的指示就擅自冲入敌阵,虽然很幸运并没有造成任何憾事,但是勒赞仍上奏要求严惩赛德雷克,那时苏孜曾经对他施加压力。 之后,他也屡次为了赛德雷克做出违背常理的举动。 松赞干布看出苏孜没办法压住赛德雷克,而赛德雷克不受控制的态度人尽皆知,所以根本没有必要再额外设陷阱。 可是 「卡库连领土会留在你手上。」 「我仅等待松赞干布王的裁决。」 「这么清心寡欲啊?」 「尽心尽力服务国家的,不是父亲大人吗?」 「说来也是。」 苏孜再次露出笑容,并三度叹息。 松赞干布认同卡库连是国家所需的臣子,所以才会任命他去逮捕自己的儿子。 卡库连得知赛德雷克将受到流放的处分时,并没有提出异议。即便是平民,犯了强暴罪也会受到处罚,虽然不至于被砍头,却会被去势后遭流放。这么一想,赛德雷克被判的罪刑算很轻了。 倘若自己能管住赛德雷克的话 苏孜心中不禁浮出这个假设,而他试着以笑声驱散自己的想法。 卡库连刚开始会露出那种无奈的表情,恐怕也是因为懊悔自己无法阻止赛德雷克,才会表现出身为父亲的悔恨吧。尽管卡库连默默地完成了任务,但是他绝非冷血之人,反倒是一位喜欢以常理判断一切、充满人情味的人。 尽管如此,即便卡库连是自己的儿子,他仍羞于表达情感 「就算领地被缩小,也要给我尽全力照顾家臣们。」 「我一定会竭尽全力。」 卡库连充满自信地点头。 「那请你先退下,我想再睡一会儿。」 「是希望您别太沮丧。」 卡库连拘谨地表示慰问之意后,便离开房间。 苏孜躺在床上,用泛黄的模糊双眼盯着黑暗。 利吉姆在昏黄的光线下,不厌倦似地直盯着翠兰的睡脸。 他的左手置于翠兰的右脸颊下,右手则被翠兰紧抱在怀中。鸦雀无声的房内,唯一的声音来自兽脂灯燃烧时发出的滋滋声。 翠兰偶尔会动一下,脸颊便会擦过利吉姆的左手,那瞬间她的脸上会浮出轻笑。 利吉姆看着她的笑脸,不断回味着这份安心感。 噶尔在山谷的河边捉到赛德雷克,并且禀报利吉姆当初他赶回雅隆途中,遇上奉命前来逮捕赛德雷克的卡库连,于是加入他们的行列。 卡库连用外套包住翠兰满是脏污的身体,并谨慎地让她暍了几口水之后,将松赞干布的话传达给利吉姆。 然而松赞干布原先的命令已经失去功效,如今苏孜与藏地的家臣们,必须等待松赞干布重新发落。 利吉姆回城后,与噶尔和卡库连作了些商讨。 翠兰被送往卡汪的姊姊嫁去的地方,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接受医治。 赛德雷克则被关在地下牢房里。 利吉姆前去看他的时候,赛德雷克紧抓着铁栏杆要利吉姆放他走。 接下来,他恐怕会被送回雅隆,然后在诸臣面前被斩首,又或者会直接在藏地被处刑,之后再将首级送至雅隆。 利吉姆内心已不再憎恨他。 仅有令他喘不过气的无力戚和一丝丝怜悯。他想起他们小时候初次见面那天,两人一起去打猎的时候,在未成年时躲起来偷喝酒,还有全身沾满泥巴与尘埃共赴战场 的时光,这些都二浮现他的脑海中。 『救我,利吉姆!!我不想死!』 赛德雷克的喊叫声不断在他耳边响起。 然而,利吉姆沉默地离开地下平房,随后来到卡汪的姊姊所在的行馆探望翠兰。 之后不知究竟过了多久。 翠兰的眼皮微动,接着慢慢睁开眼睛。 「翠兰,你醒了吗?」 利吉姆一问,翠兰随即吓得全身发抖,就像受惊的动物般蜷缩起身体。 但是她立刻就想起那是谁的声音,然后怯懦地抬起头。 「利吉姆?」 利吉姆轻轻微笑并弯下身亲吻翠兰的脸颊。 翠兰放开原本紧抱的利吉姆右手,并且抬起头。 下一秒,她望向利吉姆的双眼忽然溢出泪水。 翠兰仿佛想要隐藏自己的泪水般又低下头。 利吉姆小心翼翼地抱住她。 「是利吉姆救我的吗?」 「我只成功一半而已,最后是由噶尔完成的。」 利吉姆苦笑着回答。 翠兰躲在他怀里,以不可置信的表情偏着头问: 「噶尔大人还活着呀?太好了,可是那个怎样了?赛德雷克大人的叛变?那么!!士兵们和塔瓦呢!?」 「被关在宿舍里的士兵里,大约有十二个人获救,但是塔瓦」 利吉姆实在不忍说出塔瓦的死讯,所以讲到一半就停住了。 翠兰意会到他未说出的事情,双眼再次涌出泪水。由于感情一时起伏太过剧烈,让她说不出话来。 利吉姆轻轻揽着她的头,翠兰则抓住他的衣服,被眼泪沾湿的脸颊紧紧贴着他。翠兰那因为被吊在高塔上而红肿瘀血的肩膀,此时正微微颤动。 过了几秒钟后。 利吉姆抱住她。 直到翠兰不再呜咽为止,他都这样一直将她抱在怀中。 后来翠兰的脸终于抬起来,并用手指拭着泪水向他道歉。 利吉姆吻着她的眼皮和脸颊,表示没有必要道歉。 「赛德雷克大人为什么要抓利吉姆呢?」 翠兰想起这件事,便开口询问利吉姆。 利吉姆尽量选择不会对她造成太大打击的说法,将起因于妃勒托曼的一连串过程告知翠 兰。包括因为翠兰将自己从牢里救出,才使得赛德雷克的计划所造成的伤亡降到最低 「那赛德雷克大人怎么样了?」 「他被噶尔捉住,现在关在城里的地下牢房。」 「这里是藏地城里吗?」 「不,我们借用了城附近的行馆,因为现在城里还是一片惨状,恐怕无法让翠兰在那里好好休养。」 「也对,那里发生战争了。」 翠兰一说出这话又重重地叹息。 利吉姆抱着全身无力的翠兰同时思忖着。 这次的骚动应该会让松赞干布不得不先暂停攻打象雄的想法,而预定派出使者处理赛玛噶所遭受的不平等待遇一事也得中断。 在这几年之内,吐蕃或许会与象雄或是其他国家开战,不对,在那之前,吐蕃境内还存有发生内乱或小规模叛乱的危险性;这样一来,翠兰就有可能再次遭逢危险。 此时,利吉姆想起那时在藏地城前院,翠兰对他喊『快走!』那瞬间的表情。 结果,自己又一次将她丢在敌阵之中。 「呐,翠兰你想回长安吗?」 「咦?」 这个问题让翠兰猛然抬头,接着以颤抖的手抓住利吉姆的衣袖。 「我我会被送回唐吗?是松赞干布王说了什么吗?」 「不是的,和父王无关,只是我有这个想法而已。」 利吉姆一边思考着适合的讲法,一边忐忑不安地说: 「无论公主身分是真是假,唐皇帝都有意和我们继续维持邦交,既然如此,如果我们假冒翠兰因为意外而身亡,然后再私下让你回国应该也不成问题,若继续让你待在吐蕃,你就会不断遭遇危险」 「那也无所谓!」 翠兰双手紧抓利吉姆的袖子呐喊: 「我想待在利吉姆身边!!虽然我也想见长安的家人,可是我不希望以后再也见不到利吉姆,就算避不开危险我也会忍耐的!!」 「翠兰」 「你不是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保护我的吗?还是你气我被赛德雷克大人捉住?你已经不想再保护我了吗?」 「不是那样的」 「那我要留在这里!」 翠兰全身紧贴在利吉姆的手臂上。 就好像想要躲进利吉姆体内般,她用力缩起自己的手脚。 没多久,翠兰在昏黄的光线下开始啜泣。 她的哭泣让利吉姆强烈地感到后悔。 他觉得自己不该说出这种话。 可是现在的利吉姆,内心已不再安稳。如果能更早一点注意或许就能解救赛德雷克的悔恨,还有当翠兰被剑尖抵住时的焦虑,种种情绪此刻全部混杂在他的脑海。 利吉姆早已深知自己再无法放开翠兰了 「翠兰别哭了,抱歉,都是我不好。」 利吉姆立刻和翠兰道歉,但是翠兰没有回应。 利吉姆在百戚交集中,伸手紧紧抱住翠兰。 第二天早上,翠兰在男子们的争执声中醒来。 从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利吉姆站在连结起居间与走廊的门口和访客说话。 「利吉姆?」 翠兰小声呼唤之后,利吉姆不一会儿便回到房里。 虽然他原先满脸愤怒,但是眼神一对上翠兰之后,表情就立刻改变。 「你的身体状况如何?」 「已经不要紧了。」 其实翠兰全身上下还相当酸痛,手脚也十分沉重,但是她竭尽全力表现出自己已经恢复的模样。 「有人来拜访吗?是不是来自藏地城的使者?」 「嗯,噶尔派使者来传达要我带你一起回城里。事件才刚经过没多久,噶尔究竟在想什么啊」 「我回城里会给大家添麻烦吗?」 「没这回事,翠兰平安无事的模样一定可以为雅隆的士兵、或是协助我们的藏地家臣打气,不过你没有必要勉强自己。」 「如果不会造成困扰的话,我想回城里去。塔瓦的父亲也在城里对吗?我希望能尽快见到他,向他忏悔并表达悼念之意。」 而且翠兰很在意雅隆士兵们是否安好,也希望能尽可能多了解这场也将自己卷入其中的 动乱。 翠兰脑中一一思索着回城的理由。 「只是我还无法好好站稳,需要有人帮忙扶我」 「这点不用担心,不过你真的不要紧吗?」 翠兰点点头,利吉姆只好无奈地答应让她回去。 噶尔早已在藏地城前院等待两人到来。 当利吉姆将翠兰抱下马的同时,噶尔压低声音说: 「苏孜大人自刎了。」 「咦!?」 翠兰不禁提高音量。 自刎就是砍下自己的头,这并非单纯的自杀,而是武将表明自己最终决意的方式。 利吉姆皱起眉并反问噶尔: 「遗体清理好了吗?」 「还没,因为想先让利吉姆殿下检查。」 噶尔说完,利吉姆点点头并望向翠兰。 「要一起去吗?」 「思。」 「请往这里走。」 利吉姆抱起翠兰,由噶尔带路前往。 穿过已经清理完毕的走廊后,噶尔带他们来到位于上层的房间。 手持铁棍的两名卫兵一看到他们,立即退到旁边并低头致意。 掀开缝有金线的黑色布帘进入房内后,翠兰等人第一眼看到的是摇曳的灯火。 房间地上铺有长方形的地毯,中央蹲踞着一个圆形的暗影。 这让翠兰吓了一跳。 当下她不想再靠近,然而利吉姆却开始向前走。 原来那团黑影是苏孜的遗体。 他身穿高官的正式服装,宛如叩拜般向前趴倒在地,但是由于头不见了,所以看起来就像是地上放了一团衣服。本来应该是头的部位流出大量鲜血,将地毯染出一片不规则的暗红色污渍。 翠兰下意识地寻找起苏孜的首级。 虽然她并不想看,但是应该存在的首级如果凭空消失,只会让人更加不安。 翠兰四处张望,噶尔也在同时有所动作。 他抓住苏孜的肩膀,扶起他的上半身,结果一把很大的剑与苏孜的首级出现在遗体的胸部下方。 苏孜用绳子将梳理整齐的白发末端与衣带绑在一起。 这是为了让被砍断的头不至于难堪地滚到太远的地方。 苏孜削瘦的脸庞沾有已经干涸的血沬,梳理好的白发也染上血块,然而他紧闭双眼的脸上却毫无痛苦之色。 他的脸看起来好像没有表情,又仿佛很沉稳,也好似已然放弃一切。 他的嘴角看似带着一丝微笑。 「利吉姆殿下、翠兰殿下,请栘步到这里。」 短暂检查完室内之后,噶尔从隔壁房呼唤翠兰与利吉姆。 两人移动到有大窗户的明亮邻室之后,噶尔交给翠兰一份木简。 「这是苏孜大人的遗言。」 「给我的吗?」 翠兰纳闷地问,噶尔对她投以温柔的笑容。 「这可能要看过内容才知道,不过现在这里可以理解内容的人,只有翠兰殿下而已,请您过目。」 翠兰在犹豫中打开木简后,立刻明白噶尔话中之意。 苏孜的遗言是用汉文写的。 读写汉文相当困难,即便频繁进出长安的西域商人之中,能读写汉文者也是少之又少。噶尔虽然会说流利的汉语,但是听说他并不会读写。 翠兰很快地浏览内容,然后又再度感到震惊。 「上面写了些什么?」 利吉姆问着,翠兰不禁吞了吞口水。 接着她望向噶尔,只见噶尔一脸严肃地对她点头。 翠兰带着某种觉悟的心情,开始道出遗言的内容: 「昨晚苏孜大人想和赛德雷克大人进行最后一次谈话,于是前往地下牢房,但是那里既没有卫兵也没有狱卒。」 听到这里,利吉姆对噶尔露出责备的眼神。 但是噶尔伸手制止准备开口斥责的利吉姆,一不意他先听下去。 翠兰也慢慢地继续说下去。 「至此,他明白了噶尔大人的意图,所以他好像打开牢房放赛德雷克大人逃走了。他猜想噶尔大人或许会立刻从后面追上,并砍杀赛德雷克大人,然而倘若赛德雷克大人真的成功脱逃的话,他深感抱歉」 「原来是这样。」噶尔沉重地回应。 利吉姆眉头深锁,瞪视着噶尔问: 「噶尔,这是怎么回事?」 「就如同苏孜大人的遗言所述,臣昨晚偷偷监视着苏孜大人的动向。苏孜大人身为藏地的领主,同时也对自己身为吐蕃臣子有着深刻的自觉,不过另一方面他却相当宠溺赛德雷克,因此昨晚臣认为他可能会采取某些行动。」 噶尔说完便苦笑着。 「只不过,臣实在无法预测也无法想象,他究竟是会亲手惩罚赛德雷克抑或让他逃走。」 「苏孜让赛德雷克逃走了吗?」 利吉姆急切地追问,噶尔点点头。 「就算苏孜大人想要亲手处决赛德雷克,当他拿着剑打开牢房时,应该反而会被赛德雷克攻击吧。如果赛德雷克抢到剑,那几名狱卒和卫兵也不会是他的对手。我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所以吩咐他们当苏孜大人来到地下牢房时,就先离开原本站岗的位置。」 「这是为了让苏孜落入圈套吗?」 「您如果要这样解读也无妨,不过苏孜大人其实也很清楚喔。」 噶尔望向翠兰手上的木简,然后又凝视着利吉姆的脸。 「他应该已经由卡库连大人那里得知赛德雷克对妃勒托曼夫人做出的暴行,这条罪状再加上这次的叛乱行动,将导致琼保家的领地被全数没收,而想要避免这个结果的方法,就是用众人可以认同的方式谢罪。」 「就算是这样」 「对我国而言,卡库连大人是必要的人才,而且松赞干布王希望他能长期担任事务辅佐次宫这个职务,所以才任命他前来逮捕赛德雷克,但是若自己的家族因赞普的裁决而遭逢如此遽变,就算他是个再有才能的人,松赞干布王也无法安心让这样的人担任要职。」 噶尔的解释让利吉姆再次皱起眉头。 「卡库连知道这件事吗?」 「当然不知。倘若卡库连大人得知内情的话,想必会毫不犹豫地辞退官职,又或者会在自刎后,将藏地家臣及后续一切委任给松赞干布王处理。」 噶尔加强语气继续说: 「恐怕苏孜大人也舍不得亲手杀了赛德雷克吧,在他年老力衰之前,他就知道自己无法亲 手用剑对付赛德雷克,所以才会将赛德雷克交由我们处置。我们也很庆幸能及早封住赛德雷克的嘴,毕竟那种卑劣之人,可能会到处吹嘘自己对妃勒托曼夫人做的事。」 噶尔叹着气,然后望向翠兰。 「那么,接下来就要和藏地的家臣们进行协商。可否请翠兰殿下一同出席,并向大家说明遗言内容是『苏孜大人杀了赛德雷克后自刎』呢?」 「没这个必要!」 利吉姆改变口气并紧抱翠兰。 「翠兰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我要让她回卡汪他姊姊的行馆休息!」 「但是光凭我们的说词,藏地家臣恐怕是不会接受的。这座城中,看得懂汉文的只有翠兰殿下一个人而已。」 「既然如此,就说我们已经在其他地方读过遗言了。」 「这样不够真实,虽然我们希望的是尽量保留琼保家的领地,维持卡库连大人的地位,但是若有人对此存疑或挑出破绽可就不妙了。」 「你的意思是要翠兰说谎吗!?」 「正是如此。」 噶尔干脆地回答,利吉姆瞪着他。 「别把翠兰拖下水。」 「拖下水?利吉姆殿下您在想些什么啊?这不是有没有被卷进来的问题,因为翠兰殿下打从成为您的妻子那一刻起,就已经身处在这股漩涡之中了。」 噶尔端正的嘴角浮现出完美的笑容。 「无论怎么说,利吉姆殿下都必须为这场动乱善后,即便还有一些领地留在卡库连大人手上,那些家臣还是会为他带来负担,我们必须漂亮地将那些不满的声浪全数摆平。」 「就算如此」 「翠兰殿下以一介女子之身被吊在烈日之下,受到赛德雷克如此残暴的对待,不仅如此,她还竭尽全力照顾雅隆的士兵们。从恶臭四溢的牢舍里获救的士兵们,绝大多数一出来就先问翠兰殿下是否平安无事,这点应该也让藏地的家臣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噶尔!」 利吉姆的怒吼声,终于让噶尔住嘴。 利吉姆抱住翠兰的 手因为愤怒而发抖。 「你打算利用翠兰来收拾残局吗!?」 「臣只是请她尽王妃的义务,虽然这样说很失敬,不过利吉姆殿下您现在各方面都还远不及松赞干布王,而您所欠缺的部分就请翠兰殿下来补足,难道您认为臣这样的提议不够中 肯吗?」 「不要说得那么好听。」 利吉姆还想继续争辩,但是翠兰用手指轻轻压住他的嘴。 「别气了,利吉姆。我照噶尔大人所说的去做。」 翠兰凝视着露出淡淡微笑的噶尔,而她放在利吉姆肩上的手则抱得更紧了。 噶尔或许原本就打算让苏孜落入圈套,他预测到苏孜会前去地下牢房,并事先撤走狱卒才导致这样的结果。 而在地下牢房察觉噶尔意图的苏孜,深知自己只要将计就计,便能减轻藏地即将面临的惩罚。 另一方面,他也想到赛德雷克有可能真的顺利逃走。 所以他才会在遗书上写『赛德雷克真的成功脱逃的话』 苏孜表明他清楚噶尔的意图,同时也吐露自己对孙子的心情。遗言中满是他悲哀的矛盾,然而,他最终就是希望琼保家得以存续下去;既然如此,翠兰也希望能为他的遗愿尽一点心力。 更何况 「噶尔大人,可以暂时让我和利吉姆两人独处吗?」 「臣明白了。」 噶尔恭敬地行礼后便走出房间。 翠兰目送噶尔的背影离开,接着要利吉姆放她下来。利吉姆让翠兰坐在地毯上,自己则坐在她面前。 两人面对面让翠兰有点紧张,但是她深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前去参加协商的话,会给利吉姆带来困扰吗?」 「没这回事只是你要仔细想清楚,若在藏地家臣面前伪造苏孜的遗言,未来若发生问题,所有的责任都要由翠兰来扛喔。」 「嗯,这我知道。」 翠兰点点头。 噶尔的确是要『利用』翠兰没错。 不过只要依照他的指示,或许就能以最好的形式解决这场骚动,就算噶尔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立场也无所谓。 翠兰希望能帮上利吉姆的忙。 而且就如同噶尔所说,翠兰只要以王妃的身分待在『这里』,就已经处在被要求负起责任 的立场上。尽管她是以假公主的身分嫁来吐蕃,但是她在吐蕃以王妃身分所度过的时间却是货真价实的。 既然已经获得松赞干布对自己的认可,就不应该再拿假公主这件事来当逃避的借口。 王妃原本就拥有这个地位应有的『权力』。 就如同赛德雷克利用自己是领主之孙的『权力』引起骚动,还有利吉姆利用『赞普』的权力镇压这场动乱,翠兰也想发挥自己身为王妃的『权力』来圆滑地处理后续。这并非仅为了安抚藏地的家臣,而是希望在这场动乱中失去性命的塔瓦,还有每一位士兵们,都不至于被遗忘 然而,一想到利吉姆会拒绝她的行动就令她退缩,毕竟年仅二十岁的王妃之力,并没有强大到可以独断迈进。 无论何时,她都渴望听到利吉姆的话。 她希望利吉姆能对她说,他是需要她的。 尽管她知道利吉姆刚失去那位虽是谋反者,却又是自己好友的赛德雷克,此时不应该再向他要求更多,她依然希望利吉姆能这么对她说。 「利吉姆,我能参加协商吗?」 「可以的话,我真希望能把翠兰藏到谁都碰不到的地方看来办不到吧。」 利吉姆投降似地低语着。 这让翠兰忍不住低下头,但是利吉姆却亲吻她的额头。 翠兰扬起脸,只见利吉姆的双眼充满笑意。 「好了,走吧!」 利吉姆以充满力道的双臂抱起翠兰。 翠兰也用力地环抱住他的脖子。 尾声 石台上放了一组酒器,昏黄的灯火摇晃。 随着不断闪动的火光,桶子映照在石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动着。 松赞干布待灯火静止之后,坐到石台前的椅子上,胡须垂到胸前的身影与那只桶子的影子一并被映照在墙上。 好久不见了,苏孜。 松赞干布将手伸向桶上的盖子。 然后用他粗糙不已的手轻抚桶盖。 桶内是浸泡在盐里的苏孜首级。 虽然桶子已经用钉子钉住,但是卡库连先前将桶子交给他之后,他仍是打开确认里头苏孜浸泡在盐中的容貌。 不过他无法从失去水分的首级上面看出表情。 松赞干布将桶子搬回自己房间,并对着苏孜的首级举杯对饮。然而与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一起喝酒,让他脑海一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攻下藏地,是为了让吐蕃连结象雄的道路直属中央而设下的布局,随着苏孜之死,尽管会让象雄稍微警戒,不过他们的警戒也顶多维持个两、三年罢了。 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失去戒心,重新变回那个奢靡的大国。 等年轻的吐蕃王将自己的实力充实完备的时候 听说利吉姆顺利地为藏地的动乱善后。 松赞干布经噶尔建议派去与利吉姆同行的翠兰,也充分发挥辅佐利吉姆的功能,平抚了藏地家臣的不满。 特别是塔瓦的父亲,他感受到翠兰对自己女儿的真挚情意,因此打算在利吉姆归城时,差派自己最小的儿子,以拉塞尔的共生候补者身分与队伍一同返回雅隆。 至于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儿子的卡库连,也对利吉姆他们夸赞连连。松赞干布心想,或 许利吉姆他们的表现真的很不错吧。 究竟苏孜当初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已经听不到了,苏孜,虽然我不希望走到要你项上人头这一步 松赞干布用指尖轻轻敲打桶子。 指尖敲着桶子的声音,与自窗外流泄而入的竖箜篌声重叠一起。 竖箜篌声出自妃勒托曼之手。 这名美丽的正妃所弹奏出的愉悦音色,传进松赞干布的耳朵,同时溶化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石台上放了一组酒器,昏黄的灯火摇晃。 随着不断闪动的火光,桶子映照在石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动着。 松赞干布待灯火静止之后,坐到石台前的椅子上,胡须垂到胸前的身影与那只桶子的影子一并被映照在墙上。 好久不见了,苏孜。 松赞干布将手伸向桶上的盖子。 然后用他粗糙不已的手轻抚桶盖。 桶内是浸泡在盐里的苏孜首级。 虽然桶子已经用钉子钉住,但是卡库连先前将桶子交给他之后,他仍是打开确认里头苏孜浸泡在盐中的容貌。 不过他无法从失去水分的首级上面看出表情。 松赞干布将桶子搬回自己房间,并对着苏孜的首级举杯对饮。然而与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一起喝酒,让他脑海一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攻下藏地,是为了让吐蕃连结象雄的道路直属中央而设下的布局,随着苏孜之死,尽管会让象雄稍微警戒,不过他们的警戒也顶多维持个两、三年罢了。 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失去戒心,重新变回那个奢靡的大国。 等年轻的吐蕃王将自己的实力充实完备的时候 听说利吉姆顺利地为藏地的动乱善后。 松赞干布经噶尔建议派去与利吉姆同行的翠兰,也充分发挥辅佐利吉姆的功能,平抚了藏地家臣的不满。 特别是塔瓦的父亲,他感受到翠兰对自己女儿的真挚情意,因此打算在利吉姆归城时,差派自己最小的儿子,以拉塞尔的共生候补者身分与队伍一同返回雅隆。 至于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儿子的卡库连,也对利吉姆他们夸赞连连。松赞干布心想,或 许利吉姆他们的表现真的很不错吧。 究竟苏孜当初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已经听不到了,苏孜,虽然我不希望走到要你项上人头这一步 松赞干布用指尖轻轻敲打桶子。 指尖敲着桶子的声音,与自窗外流泄而入的竖箜篌声重叠一起。 竖箜篌声出自妃勒托曼之手。 这名美丽的正妃所弹奏出的愉悦音色,传进松赞干布的耳朵,同时溶化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石台上放了一组酒器,昏黄的灯火摇晃。 随着不断闪动的火光,桶子映照在石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动着。 松赞干布待灯火静止之后,坐到石台前的椅子上,胡须垂到胸前的身影与那只桶子的影子一并被映照在墙上。 好久不见了,苏孜。 松赞干布将手伸向桶上的盖子。 然后用他粗糙不已的手轻抚桶盖。 桶内是浸泡在盐里的苏孜首级。 虽然桶子已经用钉子钉住,但是卡库连先前将桶子交给他之后,他仍是打开确认里头苏孜浸泡在盐中的容貌。 不过他无法从失去水分的首级上面看出表情。 松赞干布将桶子搬回自己房间,并对着苏孜的首级举杯对饮。然而与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一起喝酒,让他脑海一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攻下藏地,是为了让吐蕃连结象雄的道路直属中央而设下的布局,随着苏孜之死,尽管会让象雄稍微警戒,不过他们的警戒也顶多维持个两、三年罢了。 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失去戒心,重新变回那个奢靡的大国。 等年轻的吐蕃王将自己的实力充实完备的时候 听说利吉姆顺利地为藏地的动乱善后。 松赞干布经噶尔建议派去与利吉姆同行的翠兰,也充分发挥辅佐利吉姆的功能,平抚了藏地家臣的不满。 特别是塔瓦的父亲,他感受到翠兰对自己女儿的真挚情意,因此打算在利吉姆归城时,差派自己最小的儿子,以拉塞尔的共生候补者身分与队伍一同返回雅隆。 至于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儿子的卡库连,也对利吉姆他们夸赞连连。松赞干布心想,或 许利吉姆他们的表现真的很不错吧。 究竟苏孜当初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已经听不到了,苏孜,虽然我不希望走到要你项上人头这一步 松赞干布用指尖轻轻敲打桶子。 指尖敲着桶子的声音,与自窗外流泄而入的竖箜篌声重叠一起。 竖箜篌声出自妃勒托曼之手。 这名美丽的正妃所弹奏出的愉悦音色,传进松赞干布的耳朵,同时溶化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石台上放了一组酒器,昏黄的灯火摇晃。 随着不断闪动的火光,桶子映照在石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动着。 松赞干布待灯火静止之后,坐到石台前的椅子上,胡须垂到胸前的身影与那只桶子的影子一并被映照在墙上。 好久不见了,苏孜。 松赞干布将手伸向桶上的盖子。 然后用他粗糙不已的手轻抚桶盖。 桶内是浸泡在盐里的苏孜首级。 虽然桶子已经用钉子钉住,但是卡库连先前将桶子交给他之后,他仍是打开确认里头苏孜浸泡在盐中的容貌。 不过他无法从失去水分的首级上面看出表情。 松赞干布将桶子搬回自己房间,并对着苏孜的首级举杯对饮。然而与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一起喝酒,让他脑海一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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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攻下藏地,是为了让吐蕃连结象雄的道路直属中央而设下的布局,随着苏孜之死,尽管会让象雄稍微警戒,不过他们的警戒也顶多维持个两、三年罢了。 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失去戒心,重新变回那个奢靡的大国。 等年轻的吐蕃王将自己的实力充实完备的时候 听说利吉姆顺利地为藏地的动乱善后。 松赞干布经噶尔建议派去与利吉姆同行的翠兰,也充分发挥辅佐利吉姆的功能,平抚了藏地家臣的不满。 特别是塔瓦的父亲,他感受到翠兰对自己女儿的真挚情意,因此打算在利吉姆归城时,差派自己最小的儿子,以拉塞尔的共生候补者身分与队伍一同返回雅隆。 至于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儿子的卡库连,也对利吉姆他们夸赞连连。松赞干布心想,或 许利吉姆他们的表现真的很不错吧。 究竟苏孜当初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已经听不到了,苏孜,虽然我不希望走到要你项上人头这一步 松赞干布用指尖轻轻敲打桶子。 指尖敲着桶子的声音,与自窗外流泄而入的竖箜篌声重叠一起。 竖箜篌声出自妃勒托曼之手。 这名美丽的正妃所弹奏出的愉悦音色,传进松赞干布的耳朵,同时溶化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石台上放了一组酒器,昏黄的灯火摇晃。 随着不断闪动的火光,桶子映照在石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动着。 松赞干布待灯火静止之后,坐到石台前的椅子上,胡须垂到胸前的身影与那只桶子的影子一并被映照在墙上。 好久不见了,苏孜。 松赞干布将手伸向桶上的盖子。 然后用他粗糙不已的手轻抚桶盖。 桶内是浸泡在盐里的苏孜首级。 虽然桶子已经用钉子钉住,但是卡库连先前将桶子交给他之后,他仍是打开确认里头苏孜浸泡在盐中的容貌。 不过他无法从失去水分的首级上面看出表情。 松赞干布将桶子搬回自己房间,并对着苏孜的首级举杯对饮。然而与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一起喝酒,让他脑海一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攻下藏地,是为了让吐蕃连结象雄的道路直属中央而设下的布局,随着苏孜之死,尽管会让象雄稍微警戒,不过他们的警戒也顶多维持个两、三年罢了。 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失去戒心,重新变回那个奢靡的大国。 等年轻的吐蕃王将自己的实力充实完备的时候 听说利吉姆顺利地为藏地的动乱善后。 松赞干布经噶尔建议派去与利吉姆同行的翠兰,也充分发挥辅佐利吉姆的功能,平抚了藏地家臣的不满。 特别是塔瓦的父亲,他感受到翠兰对自己女儿的真挚情意,因此打算在利吉姆归城时,差派自己最小的儿子,以拉塞尔的共生候补者身分与队伍一同返回雅隆。 至于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儿子的卡库连,也对利吉姆他们夸赞连连。松赞干布心想,或 许利吉姆他们的表现真的很不错吧。 究竟苏孜当初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已经听不到了,苏孜,虽然我不希望走到要你项上人头这一步 松赞干布用指尖轻轻敲打桶子。 指尖敲着桶子的声音,与自窗外流泄而入的竖箜篌声重叠一起。 竖箜篌声出自妃勒托曼之手。 这名美丽的正妃所弹奏出的愉悦音色,传进松赞干布的耳朵,同时溶化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石台上放了一组酒器,昏黄的灯火摇晃。 随着不断闪动的火光,桶子映照在石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动着。 松赞干布待灯火静止之后,坐到石台前的椅子上,胡须垂到胸前的身影与那只桶子的影子一并被映照在墙上。 好久不见了,苏孜。 松赞干布将手伸向桶上的盖子。 然后用他粗糙不已的手轻抚桶盖。 桶内是浸泡在盐里的苏孜首级。 虽然桶子已经用钉子钉住,但是卡库连先前将桶子交给他之后,他仍是打开确认里头苏孜浸泡在盐中的容貌。 不过他无法从失去水分的首级上面看出表情。 松赞干布将桶子搬回自己房间,并对着苏孜的首级举杯对饮。然而与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一起喝酒,让他脑海一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攻下藏地,是为了让吐蕃连结象雄的道路直属中央而设下的布局,随着苏孜之死,尽管会让象雄稍微警戒,不过他们的警戒也顶多维持个两、三年罢了。 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失去戒心,重新变回那个奢靡的大国。 等年轻的吐蕃王将自己的实力充实完备的时候 听说利吉姆顺利地为藏地的动乱善后。 松赞干布经噶尔建议派去与利吉姆同行的翠兰,也充分发挥辅佐利吉姆的功能,平抚了藏地家臣的不满。 特别是塔瓦的父亲,他感受到翠兰对自己女儿的真挚情意,因此打算在利吉姆归城时,差派自己最小的儿子,以拉塞尔的共生候补者身分与队伍一同返回雅隆。 至于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儿子的卡库连,也对利吉姆他们夸赞连连。松赞干布心想,或 许利吉姆他们的表现真的很不错吧。 究竟苏孜当初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已经听不到了,苏孜,虽然我不希望走到要你项上人头这一步 松赞干布用指尖轻轻敲打桶子。 指尖敲着桶子的声音,与自窗外流泄而入的竖箜篌声重叠一起。 竖箜篌声出自妃勒托曼之手。 这名美丽的正妃所弹奏出的愉悦音色,传进松赞干布的耳朵,同时溶化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石台上放了一组酒器,昏黄的灯火摇晃。 随着不断闪动的火光,桶子映照在石墙上的黑影也微微晃动着。 松赞干布待灯火静止之后,坐到石台前的椅子上,胡须垂到胸前的身影与那只桶子的影子一并被映照在墙上。 好久不见了,苏孜。 松赞干布将手伸向桶上的盖子。 然后用他粗糙不已的手轻抚桶盖。 桶内是浸泡在盐里的苏孜首级。 虽然桶子已经用钉子钉住,但是卡库连先前将桶子交给他之后,他仍是打开确认里头苏孜浸泡在盐中的容貌。 不过他无法从失去水分的首级上面看出表情。 松赞干布将桶子搬回自己房间,并对着苏孜的首级举杯对饮。然而与已经不能再开口的人一起喝酒,让他脑海一一浮现出过去的往事。 五十三年前 松赞干布九岁时第一次见到苏孜。 这位舍弃了祖国象雄、才刚归化吐蕃没多久的二十五岁年轻人,带着些许桀骛不驯的眼神望着他,并过了几秒钟后才跪下。 那时松赞干布心想,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然而为官的苏孜,确实拥有他人无法相比的才干。 身为武将的他,降伏了来自门卡、攻击连结雅隆与擦宿街道的侵略者,还打败了过去占领藏地的马尔门王;身为文官的他,能够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与外国的使者们争辩,甚至一度同时处理数件个案。 就任宰相之后,他又以犀利的发言让所有人大感震惊。 然而,苏孜的毒舌通常只针对在场的本人,当他提到不在场的人时,发言通常仅止于切中要害的单纯评论而已。 吐蕃能有今天全是苏孜的功劳。 宰相是王国最重要的伙伴、同时也是敌人,但是苏孜自始至终都维持着自己的信念,而且一直都站在吐蕃这边。 尽管松赞干布也明白这点,却还是将扩展的触手伸向苏孜他命令噶尔去没收苏孜 的领地。 他认为这对吐蕃的未来而言,是绝对必要的改革。 但是在现实上,很多部分都远远超越他原先的计划或担忧。 向来都是这样。 凡事只要牵扯上一大群人,就必定无法顺利照计划进行。 事情真的很不可思议。 攻下藏地,是为了让吐蕃连结象雄的道路直属中央而设下的布局,随着苏孜之死,尽管会让象雄稍微警戒,不过他们的警戒也顶多维持个两、三年罢了。 反正没过多久,他们应该就会失去戒心,重新变回那个奢靡的大国。 等年轻的吐蕃王将自己的实力充实完备的时候 听说利吉姆顺利地为藏地的动乱善后。 松赞干布经噶尔建议派去与利吉姆同行的翠兰,也充分发挥辅佐利吉姆的功能,平抚了藏地家臣的不满。 特别是塔瓦的父亲,他感受到翠兰对自己女儿的真挚情意,因此打算在利吉姆归城时,差派自己最小的儿子,以拉塞尔的共生候补者身分与队伍一同返回雅隆。 至于同时失去了父亲与儿子的卡库连,也对利吉姆他们夸赞连连。松赞干布心想,或 许利吉姆他们的表现真的很不错吧。 究竟苏孜当初看到他们两人的时候,有什么样的感想呢? 已经听不到了,苏孜,虽然我不希望走到要你项上人头这一步 松赞干布用指尖轻轻敲打桶子。 指尖敲着桶子的声音,与自窗外流泄而入的竖箜篌声重叠一起。 竖箜篌声出自妃勒托曼之手。 这名美丽的正妃所弹奏出的愉悦音色,传进松赞干布的耳朵,同时溶化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后记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大家好,最近各位过得好吗? 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五集。 这次的后记要来讲地理位置我原本是这么打算的,不过因为只有一页的篇幅,总之就先来介绍象雄的位置。观看公元七世纪的吐蕃地图时,象雄是沿着左侧喜马拉雅山的新月形大国,这样想应该满接近的。 希望能亲眼瞧个仔细的人,可以去翻阅山口瑞凤老师的著作《チべツト下》(编注:本书有译为中文出版,书名为《西藏》上、下册)或是《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佐藤长老师的著作中也有地图,但是关于地理方面,笔者是参考山口老师的论述。) 附带一提,藏地就是现在的后藏地区,包括了日喀则、拉孜一直到北边为止的区域。我想这样一来,原本知悉西藏地理的人应该可以马上明了才是。 不好意思,结束得如此匆忙,在此先与大家暂别罗。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古代チべツト史研究》佐藤长/同朋社 《チべツト上下》山口瑞凤/东京大学出版社 《チべツト文化史》david.l.snellgrove、hughe.richardson/译:奥山直司/春秋社 《チべツト全史》佐伯和彦明石书店 《チべツト大唐帝国の女性たち》高世瑜/译:小林一美/任明/岩波书店 《チべツト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チべツト全チべツト文化圈完全ガイド》旅行人ノト 《易学》本田济平栾寺书店 第一章 盐镇 台版 转自 七夜@轻之国度 红褐色沙海中扬起白色的沙尘,扰乱了清早的空气。 慧停下马,伫立在街道三里外之处望着飞扬起舞的沙尘。 自先前的城镇出发后五天以来,这副光景已经看过好几次了。 卡隆与赤兔仅仅瞄了那边一眼,接着又将视线拉回行走的方向。 慧也继续在红褐色沙漠正中央的干白色路径上前进,在道路前方有一座背依黑褐色岩山的广阔城镇。 在清晨微光的照射下,灰白色城镇看来彷佛传说中的海市蜃楼。 慧当然从未亲眼目睹那座传说由巨蛤吐气所形成的虚幻城市,只不过,慧不知为何忽然忆起小时候从翠兰的祖父那里听来的传说故事。 十五年前,九岁的慧与身为商人的双亲一同自撒马尔罕前往长安,却在途中遇上沙暴而失去了双亲。后来,慧在其它商人的救助之下来到了长安,并且被富商刘氏夫妇收养。 另外还有夫妇的孙女,也基于某些理由与他们同住。 那女孩名字就叫翠兰。 她以不求回报的温柔,支持并鼓励着万念俱灰、失去了求生意志的慧。 后来,慧长期以武将的身分辗转于沙场,但是随着翠兰即将嫁给吐蕃王,他也以护卫宫之名一同前往吐蕃。对慧而言,翠兰比谁都要重要,他甚至还曾向翠兰的父亲表示成亲的意愿。这份情感不同于一般的男女之情,然而翠兰却是慧唯一想要守护的女性。 所以在知道翠兰备受吐蕃王的宠爱后,慧便萌生离开吐蕃的想法。 慧自幼即与翠兰如同兄妹般亲近,除了顾虑这点可能会引起吐蕃王的不满外,还有让他挂心的,就是在慧前往吐蕃时,曾受唐军队之命负责调查吐蕃国内的情势。 慧并不希望自己危及翠兰的立场。 因此决心前往撒马尔罕 慧在八个月前提出这个想法后,接着就自东吐蕃的王都擦宿出发。 慧带着逃离唐军的赤兔一起上路,他们在历经四个月的旅途后来到了邻国象雄,一位象雄人在象雄王都与他们会合,并且为两人带路。又再过四个月之后,一行人抵达了象雄北方的城镇扎西岗。 「这是个很大的城镇对不对?」 在城镇入口下马的卡隆微笑着说。 虽然这位名叫卡隆的象雄向导比慧大十岁,但是由于个子不高、容貌又显得稚气,因此看起来宛如十几岁的少年。 「扎西岗的通商往来十分兴盛喔。」 正如卡隆所说,扎西岗的城镇规模广大又十分地热闹,先前旅途中经过的城镇完全无法与其相比拟。 以灰白色石头兴建而成的大小房舍,并排在这块背靠峭壁的扇形土地上;至于建在地势最高处的建筑,应该就是领主之城。城镇中有铺设平整的道路,所有宽广的大街都通往山坡上的领主城,大街两旁则有连绵不见尽头的店铺。 象雄人当然就不用提了,进入人群之中还可见到许多身着长袍的粟特人或南方国家人士。尽管在城镇周围看不到什么农地,店铺前方却都摆放着堆积如山的麦子和果实。 「这里主要交易的商品是盐和羊毛。在扎西岗北方西域、南向象雄和尼波罗门,以及西边大夏和迦湿弥罗等地的商人,会将各式各样的物品带来扎西岗贩卖,然后在这里买盐和羊毛回去。」 慧看了下沿途的店铺,却没有见到卖盐与羊毛的商家。 「盐与羊毛是在其它地方贩卖吗?」 「没错,在扎西岗只有领主委任的商人才能经手盐与羊毛的交易。盐商与羊毛商人分据城镇东西并各自经营旅店,好让来自各地的商人落脚,同时与其进行交易。」 「盐是从哪里运来的呢?」 面对慧讶异的问题,卡隆露出微笑响应: 「是从北方的青藏高原话是这么说,不过就方位上而言是这里的西边,那里是夏天也会降雪的大高原,高原上的湖泊沿岸都有盐喔。」 「盐湖」 慧喃喃自语着。 盐是人类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物品,因此在汉土,盐不但课以重税、制盐机构皆为公营,黑市上的私盐交易价格也居高不下。 盐乃贵重之物。 不过,四边都被高山围绕的吐蕃和象雄并非从海水取得盐,而是仰赖高原湖泊,怎么说都觉得很神奇。 「你去过那座盐湖吗?」 听到慧这么问,卡隆笑着摇摇头。 「我不是很想去,青藏高原似乎是一片极寒之地。听说那里十分广阔,还有成堆的野兽,然而却是一片只长得出矮草的不毛之地,而且涌出的水源也因为非常咸而完全不能喝。」 「所以没有人住在那里?」 「不,那里有游牧民族。他们将所有的财产绑在牦牛背上,也没有像房舍一样的固定住处,夏天住在青藏高原,冬天则在昆仑山脉山谷间搭帐篷。青藏高原的寒风使得羊只拥有轻柔的羊毛,他们会带着羊毛前来扎西岗贩卖,以换取麦子、衣服或饰品。」 「盐也是游牧民族带来的吗?」 「没错,盐也是游牧民族在湖边削切后运来。因为大部分的商人都是要看到羊只的状态后才会考虑是否收购羊毛,因此将羊群带至扎西岗,还可以顺便让牠们运盐过来,正可谓一石二鸟。」 「原来如此。」 慧佩服地点点头。不过,始终保持沉默的赤兔却以不悦的口吻说: 「慧,你问得还真详细。你是打算不去西域,要在这个镇上开店了啊?」 自从进入象雄之后,赤兔就反常地会出口挑衅。 还以为他会一直保持沉默,却突然说出了这么讽刺的话。慧虽然充耳不闻,卡隆却总会开开玩笑打圆场。 「既然如此的话,入赘到盐商或羊毛商人家怎么样?听说盐商或羊毛商人在扎西岗都是受人敬重的名士喔。」 「珐,什么名士!」 对于卡隆的好意,赤兔一点都不赏脸。 「反正这里不就是野蛮国的乡下地方,城镇的规模也无法跟长安比,而且一定只有难喝的酒和单调的音乐而已吧。食物是羊肉和麦子吗?我已经吃腻羊肉了啦。」 「够了,赤兔。」 慧沉声斥责道。 然而,卡隆听到自己的国家遭人毁谤,却依然温和地安抚慧: 「没关系的,慧大人,赤兔先生大概是不习惯象雄的风俗民情。」 慧不禁暗自叹息并心想,如果赤兔不满就随他去吧。他在卡隆身后继续前进,没想到赤兔也若无其事地乖乖跟在后面。 三人在大街上行走一小段之后,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巨响。 街道上的行人们全都停下脚步,一齐望向声音的来源;看热闹的民众接着就开始成群结队地走向传出声音的地方。 「喔~~有人打架吗」 好奇的赤兔也立即奔向看热闹的人群之中。 慧与卡隆见状不禁面面相觑,不得已只好也追上前。 拨开人群前进之后,他们眼前出现了一个半圆形的空间。 这里似乎就是骚动的中心,在整排商店尽头的角落处,有一名背对着石墙、年约十来岁的少年,与两名男子互相瞪视着。 不远处还有一头拖着货车的驴子。 几个桶子就这么倒在驴子脚边,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了洒出的水渍。 看来就是地上的水引发了争端。 驴子看起来一副悠哉的模样,不过围观的群众却是一脸大事不妙的表情观望着事态发展。少年与男子们就在人群的围观下相互争执。 然而,他们讲 的是象雄话,所以慧并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 「他们是说水打翻了。可是就算这样,两个大人对付一个孩子也太」 「是啊。」 卡隆叹息着解释,慧深有同感地再次望向那名少年。 少年有着一头饱含光泽的微卷黑发,及一对犹如高级翡翠般的绿色眼珠。不仅长相无可挑剔,日晒所形成的黝黑皮肤更突显出他健康的美貌。 相对的,另外两名男子却是有相当大的不同,而且脸上还坑坑巴巴地。 一位是浑身肥肉的壮汉,另一位则是骨瘦如柴的年轻人。 壮汉所穿的皮上衣显得相当凌乱,就连皮带也系得歪斜;年轻人看起来则相当神经质,板着脸孔不断拍打衣服上的脏污。 「啊,危险!」 这时,卡隆忽然大叫。 紧接着,壮汉就一拳打向少年。 随着沉重的声响,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鲜血也立刻从看似柔软的嘴边流下。 喔围观的群众们纷纷发出喧闹声。 却没有人上前帮助那位少年。 慧见状不禁啐舌,卡隆连忙揪住他的衣袖。 「请您帮帮他。」 「我?」 「是的,中央的官员若在地方上引起事端会招人怨恨,不过要是慧大人的话,我多少还有办法辩解。总之,请您赶快!!」 卡隆不等慧回应,便将他推进纠纷现场。 慧叹了一口气,接着手伸向了剑柄。 但是,卡隆却迅速地伸手从他背后按住剑柄说: 「不可以拨敛。无论是谁,在街道上拔剑一律会被关进监狱的。」 「那你要我怎么做」 「请您赤手空拳对付他们。」 卡隆干脆地提出无理的要求,并以认真的眼神望着慧。 慧又再叹了口气,手于是离开剑柄。 他一往前走了几步,男子们便注意到他,不过被殴打的那名少年看也不看慧一眼,他用手背擦拭被血弄脏的下巴之后,对着壮汉不知道在叫喊什么。 壮汉抓起少年的衣襟,用力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少年则是一边喊,一边奋力踢动双脚。 正当他瞄准少年的脸颊要挥下第二拳之际,却在途中被慧拨开。 壮汉的拳头顿时落空,仅仅擦过少年的脸颊。 他的表情瞬间有些呆楞,看来一时之间似乎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拳头没有打中少年。 慧对他的迟钝感到讶异,这时对方总算意识过来并以象雄话怒骂着。 「我听不懂象雄话,你会讲吐蕃话吗?」 「什么?我是会啊。」 「既然如此,就给我离那孩子远一点。」 慧如此直接的要求,让壮汉顿了一会儿后不禁失笑。 「我一路长途跋涉过来已经很累了,不想多浪费力气。」 「那你就乖乖在一旁看着吧。」 「可是我的同伴很啰嗦,况且我也不想看到小孩遭受痛苦的对待。」 「那就给我闭上眼睛!」 壮汉挥出第三拳。 慧敏捷地一脚踢中他的手肘内侧,再加上他本身挥拳的力道,导致壮汉失去了平衡;慧随即又以手刀劈向壮汉抓住少年衣襟的左手腕。 壮汉松开手后,少年便挣脱开来并跌倒在地。 壮汉被击中之后,疼痛地哀叫了好一会儿,随即又因为恼怒而涨红了脸,甚至还拔出挂在腰间的剑。 白刀在阳光下泛出亮光,围观的群众之中有人发出惨叫声,原先凑近的人墙随即往后退了一大圈。 「喂,卡隆!!不逮捕这家伙吗?」 卡隆则从大老远回答慧的问题。 「这附近好像没有保安兵!!」 「搞什么啊」 慧思考着自己是否也该拔剑,最后仍决定赤手应战。 壮汉看起来只是个徒有蛮力的蠢蛋,而那个削瘦的年轻人虽然像是在盘算反击的时机,实际上不过是在害怕而已。拔剑对付太弱的对手,恐怕会让对方丧命,慧可不想为了这种非出自本意的打斗而被送进牢里。 「嘿嘿嘿看来没人会来帮你哪。」 巨汉嗤笑着,同时挥剑砍向慧。 慧擒住他握剑的手使力按下,再奋力使出一拳打中他满是肥肉的肚子。 结果壮汉以夸张的姿势向后飞了出去,背部狠狠地撞上后方的墙壁。 喔群众们又再次发出鼓噪声。 而那名削瘦的年轻人,不知何时已经消失。 「你的同伴还真无情。」 慧瞥了眼晕倒的壮汉,同时叹气地说着。 少年站在驴子旁目睹一切经过,他跑向慧的身边。 「谢谢你,叔叔。」 嘴角一边肿起的少年,以吐蕃语向慧道谢。 「怎么,原来扎西岗的人都会说吐蕃话啊?」 「嗯,因为游牧民族多半只讲吐蕃话。不过,叔叔你是粟特人吧?」 少年望着金发蓝眼的慧,一副很了解的口吻。慧看起来并不像商人,少年似乎也没有去注意慧左眼上的皮革眼罩。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会讲吐蕃话的粟特人呢,叔叔的同伴是象雄人吗?」 少年略带困惑地看着卡隆。 此时,卡隆正帮忙捡拾地上的桶子,手中依然拉着他与慧两人坐骑的缰绳。 慧觉得他爱捡就让他去捡,卡隆最喜欢帮助老人和小孩了,想必他现在一定一边整理桶子,一边沉浸在幸福的喜悦之中吧。 「对,那个叔叔是象雄人,但我不是『叔叔』。」 慧一脸认真地纠正,让少年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作慧,那个象雄人叔叔是卡隆。」 「我是塞金。」 「刚才那种事情常发生吗?」 「还好啦,因为扎西岗是商人来往的城镇,这种小纠纷是常有的事啦。」 这名少年塞金像个大人似地叹着气。 围观群众不知何时已经散去,街道也回复了平时的喧闹,赤兔则无所事事地站在店铺旁的墙角。 「慧大哥,你们是来扎西岗做生意啊?已经决定好今晚要住哪里了吗?」 「不,我们正要去领主的城。」 「这样喔,我原本还在想,如果你们要住宿的话,希望你们能来我家。」 「塞金家是开旅店的?」 「对呀,因为我是盐商的儿子嘛。在扎西岗提到旅店,就是指羊毛商人和盐商的家喔。」 「如果我们需要住宿的话再去你家。」 慧只是随口说道,塞金的脸上却因而绽放出光芒。 「那我们约好啰!!我家的旅店就在前面那条巷子左转,穿过约五条街就到了。你只要说『温希丝的旅店』,每一个人都会知道的,我会等你们来。」 塞金说完就牵着驴子走进巷里。 接着,换赤兔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扎西岗领主之城背倚北方的巨大岩山而建,居高临下的地势可以将整座城镇尽收眼底,而且只要从主要街道往上走就可以到达领主城了。 比起抵御外侮,治理这座商城的领主似乎更重视掌控整个城镇的动向。 镇上设有岗哨以限制马匹与货车的通行,岗哨周围闹烘烘地,等候检查的人们排成了一列长长的队伍。 「这得跟着排队啊?」 赤兔不耐烦地说。 不知是排在前面的人有麻烦的状况要处理,还是检查的官员做事不灵光, 总之队伍是一动也不动。 更糟的是,气温正随着时间的推进缓缓升高。 从这几天的经验可以得知,令人难熬的炎热就要开始了。 即便不是赤兔,碰到接下来出现的状况也是令人十分烦燥。 卡隆试着向负责保管马匹的事务宫说明原委,不过年轻的事务官只是冷漠地摇摇头,示意卡隆他们排到队伍最尾端。 「可恶!卡隆,你不是王都的官员吗?」 因为酷热而焦躁的赤兔丢出了这句话。 但卡隆只是微笑地表示歉意。 然而背负了不要麻烦的人,其实是卡隆才对。 为了前往撒马尔罕,在穿越象雄之后必须经过一块小国林立的区域,接着再横越巨大的山脉。山中的路程不但险峻,且有盗贼肆虐。 于是,卡隆提议借助商人之力。 时常自西域前来扎西岗寻求盐与上等羊毛的商人们,必定会通过象雄前方的几个小国;也和分布在大山脉山谷间的国家有所来往。 卡隆考虑请扎西岗的领主推荐几个可以信任的商人,然后再请他们为之后自象雄出发的三人带路。 只不过象雄也和吐蕃一样,各地方领主拥有很大的权限,即便是来自王都的官员,通过领地时也必须前去拜访领主;若是有求于领主,更应该尽到相对的礼数。 「而且队伍完全没有前进,如果能让等待谒见的队伍在屋檐下排队就好了。虽然扎西岗的夏天热得要命,但是冬天却是会下大雪的,就算有再重要的事情,这对老人和小孩而言还是太难受了。」 「是啊,象雄的阳光实在让人吃不消。」 慧带着苦笑拭去淌至下巴的汗水。 尽管现在是在聊象雄的阳光,吐蕃却也不遑多让,只不过他们自擦宿出发时是秋天;而在来年进入象雄之后,慧等人再次为激烈的温差所苦。高原的空气相当干燥,纵使清晨与夜晚像是要冻僵般的寒冷,中午却有着灼热的阳光毫不留情地射下。 更严重的是,象雄的北方地带几乎不下雨。 多亏自山间流下的河川,人们才得以在此生活下去。然而被漫天尘埃染白的树木及沙子和岩石所构成的风景,让人觉得更加干渴酷热。 他们究竟在大太阳下等了多久呢? 一直到岗哨的官员向他们招手,就连慧也感到疲倦了。 再次听卡隆说明来访理由的官员,带他们来到位于检查站旁的小屋。慧等人终于能到阴凉处稍事休息,可是不一会儿,小屋里开始冒出异常湿热的气息。 这样一来,反而待在外面还比较凉爽。 然而,正当他们准备走出小屋的时候,戒备的事务官以动作示意他们不能出去。 「喂,卡隆,这是在找我们麻烦吗?」 慧压低声音询问,卡隆则是面露苦笑回答: 「怎么可能。不过,可能是消息传达的系统出了问题吧。即便身分不高,慧大人好歹也是吐蕃王交付给我国象雄王的贵宾,居然让您在这种地方等候,实在不期望那种官员未来能为我国立下什么功绩。」 卡隆以责备的眼神望向站在门口的官员,而那位体格结实、身材中等的官员顿时移开了视线,彷佛在表明那不是自己的责任。 没过多久,三人已经汗湿到衣服都可以扭出水来,顿时开始觉得比较凉快了。 排队等待谒见的队伍已经消失,席卷周围的热气也逐渐散去。 从小屋门口抬头望,不晓得是不是心理作用,天空看来染有些许赤红,数只发出尖锐呜叫的乌鸦横越天际。 「这是在拷问我们吧。」 赤兔躺在小屋一角,以沙哑的声音问道。 「不知道。」卡隆回话的声音听来也是沙哑的。 自从转移到检查站旁的小屋之后,没有人给予食物和饮水,他们就在这种情况下度过了半天。 这一段时间里,卡隆向官员抗议了五次之多。 赤兔也奔出小屋,和看守的事务官起了小争执。 就在这时,有其它的官员赶了过来,并且伏身低头向慧等人赔罪,然而他们所受的待遇依然没有改善。 「我们今晚得在这里待到天亮吗?」 「别开玩笑了!!」 当赤兔在地上翻滚叫喊之际,两名男子不知从何处现身,并以相当恭敬的态度请慧一行人与他们一同离开。看男子们腰间有佩剑,应该是领主城内的卫兵。 于是,慧等人在两名卫兵一前一后的带领之下,脚步迟缓地来到了领主城。 他们进入一间离城门不远,约可举行小规模会议的房间,不过房里并没有半个人影。 接着,他们又在这间房里等了好几个小时。 就在他们的耐心濒临极限之际,一名身穿绿色长袍的高个子老人火速地冲了进来。这名老人的身材之高挑,连原本就不矮的慧也得稍微拉起视线才能看到他的脸。 「很抱歉!!实在是非常抱歉!!请不要见怪!」 老人一开口,就是一连串吶喊般的道歉。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真诚,但是由于他的脸被长白眉、胡子和下巴长胡须盖住,因此别说是表情了,就连眼神也没办法看清楚,唯独脸部中央突起的鹰勾鼻十分明显,而他的鼻尖上也布满了许多闪闪发光的小汗珠。 「欢迎各位贵宾大驾光临,在下名叫瓦奇姆,乃服事扎西岗领主的九臣之一。」 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地,以嘶哑的声音自我介绍。 待他说完,卡隆便将右手握拳贴放于胸前,然后深深低头回礼。 「我是卡隆,这两位是尉迟慧大人与武威秀先生。」 「这位大人您贵姓尉迟,难道和于阗王族有血缘关系吗?」 听到瓦奇姆的问题,慧不禁在内心苦笑。 尉迟这个姓氏,是由于阗王族的姓改写成汉文而来。由于大唐帝国普遍重视姓氏,所以自异国来到唐国者,多以能代表自己出身国的姓氏自称。原本出生于撒马尔罕的慧应该姓康才对,但是他继承了养父的姓氏,更姓为尉迟。 「没有,我出生于撒马尔罕。」 「这样啊,听闻您是想去撒马尔罕。真的很抱歉,负责传话的人员太无能了,有贵宾自王都前来的消息刚刚才传到我耳里。」 「请不用放在心上。」 慧依循常规说出了违背心意的礼貌性话语。 「不过,根据那个蠢材的说法,诸位不是从吐蕃来的吗?」 「是的,唐公主嫁给吐蕃王时,我以护卫官的身分进入吐蕃。但由于我对故乡的眷恋逐渐强烈,因此在去年秋天蒙吐蕃王准许归国后,便启程前往撒马尔罕。」 「原来如此,所以象雄王接到吐蕃王的旨意后也采取了动作。」 「正如您所言。」 慧点头回答后,卡隆接着讲下去: 「我国国王为确保慧大人与武先生一路安然无恙,特命我担任向导,在此也由衷期盼扎西岗领主能够提供新的向导,以协助两位接下来的旅程」 「等一下,卡隆大人。」 瓦奇姆截断卡隆的话语,语气中充满了苦恼。 「我们城主在去年冬末病倒了,别说是起身,甚至连开口讲话都办不到。」 「可是,贵城主不是有继承人吗?」 卡隆这么问出口,瓦奇姆遂而长叹一声。 「正如您所言,城主的确已经拥有优秀的后继者,然而少主为了谒见象雄王并取得领土的继承许可,日前已经出发前往王都。」 「相信瓦奇姆大人及众家臣们,一定相当忧心城主大人的健康状况 吧。」 卡隆同情地说道。 「但少主会放心离城,想必他是十分信任留守的众家臣,因此只要请其中一位家臣协助安排任命向导事宜就够了。」 看到卡隆微笑地提出要求,瓦奇姆的表情逐渐缓和。 「承蒙您看重。然而,能胜任向导的商人却得到秋天才会抵达扎西岗。尽管现在镇上有许多商人,但是若要有力又值得信赖的人选,还是要待初秋时节较为妥当。届时将开始交易青藏高原的盐和羊毛,除了那些为追求最高质量的商品而造访此地的商人外,应该没有其它人选了。」 「现在离秋天还有一个多月吧。」 「假如各位赶时间,当然可以立即开始挑选适任者,各位意下如何?」 「不,我们遵从瓦奇姆大人的意思。」 「那么就烦请各位等到秋天。对了,各位决定在何处落脚了吗?在下深知让各位等待这么久,还说这种话实在很失礼,但是由于领主生病之故,目前城内一片混乱,本该在城内为各位准备房间才是,不过若各位愿意的话,在下认为不妨至城镇上的旅店住宿,也可以体验扎西岗的风土民情。当然,住宿的费用将会由我们来支付。」 「谢谢您,其实我们已经有中意的旅店了。」 卡隆的语调顿时一软,还不好意思地搔着头。这种看似不成熟的态度正是卡隆的专长。将对方的不便都变成好像是自己的问题,这样一来便能让对方自歉疚中解脱,无意中就会对卡隆抱有好感。 「那家旅店就是温希丝的旅店。」 「温希丝?哦,就是盐商塞洛南的女儿啊。记得她的父亲在两年前过世,她为此向区役所提出申请,希望在弟弟成年之前,暂时由她来代管旅店。」 瓦奇姆喃喃自语着,然后再次望向卡隆说: 「扎西岗共有十一间旅店,您无须立刻决定投宿处,不如待您确定之后再通知我好吗?」 「不,我们决定住在温希丝的旅店。」 「我明白了,如果有事情要连络各位的话,我会派使者前往温希丝的旅店。」 「劳烦您了。」 卡隆低下头,瓦奇姆也跟着点头。 在慧等三人离开前,这位高龄的重臣再度向他们说了些致歉与慰劳的话。 一行人离开领主城之后,以缓慢的脚步走下斜坡。 从高处往下俯瞰,可以一览扎西岗的全景。这座城镇就像是以石头与泥土做成的庭园一般,在西边斜阳的照耀下,染上了整片的金色。 此时大街上有一半以上的店铺都已经打烊了。 相同的房舍在街道上一字排开,卡隆边望着街景边如此说明: 「扎西岗的工艺品很有名喔,因为前来购买盐或羊毛的商人,会以绢、金银或宝石来支付货款,不仅种类十分丰富,而且加工技术也很高明。」 「在等待商人到来的这段期间,你应该会买礼物送给夫人对吧?」 慧以带着笑意的口吻揶揄卡隆。 在卡隆为慧等人向导的前三个月,他才刚与小自己十五岁的未婚妻完婚。慧当然没有见过卡隆的妻子,但是在抵达扎西岗前的路上,慧不时地听卡隆骄傲地聊着自己的新婚妻子,以至于慧连卡隆妻子的性格与容貌都知之甚详。 「我想慧大人和赤兔先生在这里也绝对不会感到无聊的,扎西岗不但有许多珍贵的食材,而且除了歌女和舞娘之外,还有自西域或波斯远道而来的乐师。」 「反正八成是乡下人的音乐和舞蹈吧。」 赤兔抬起脚踢着路边的石子。 石子在坡道上滚动,掉进了一家小店旁的沟槽。 从大街转进巷子往东走,马上又来到另一条大街。虽然这条街的规模比刚才的街道还要小,但是店铺同样是鳞次栉比。 接着三人又再度走进巷子,出来后眼前又是一条店铺林立的大街。 「要不要再转进一条巷子?」 「店铺比我之前来的时候还多了呢。」 卡隆苦笑着说道,然后摆手示意慧继续前进。 慧牵着马匹缰绳通过小巷,结果这回来到的是一条比之前的街道更为宽敞、气氛冷清的大道。 这里一家商店也没有,道路旁尽是高大的石墙。 石墙的另一边似乎就是旅店。 石墙与石墙之间有好几栋相连的屋子,有可能是旅店工作人员住的地方。屋前有一名女性抱着婴孩,懒洋洋地坐在摇椅上。 卡隆把缰绳交给慧,接着走向那名女子。 「不好意思,我们想找温希丝的旅店。」 原本毫无戒心地看着卡隆走近的女子,一听完卡隆的话便皱起眉头、挺直上半身。她很快地看了下四周,然后挪挪下巴指向斜前方的石墙。 「在那里。」 女子说完便起身奔入屋内。 卡隆一脸错愕,以带着询问的目光望向慧。 慧耸了耸肩,走向女子所指的方向。 他们随便敲了一扇门,马上就见到塞金飞奔而出。 「欢迎,你们真的来了耶。啊,马匹就交给我来处理吧。」 塞金脸上洋溢着喜悦的光芒,并从慧等人手中接过缰绳。 距离石墙约四丈之远的旅店是以灰白色石头建造而成,与在沙漠中所见到的扎西岗城镇一样。虽然是一栋拥有宽阔门口的气派建筑,却只有看到塞金一个人。塞金将接过手的马匹拉到建筑物后方,卡隆与赤兔也跟着他过去。 而慧仍旧伫立在原地看着旅店前院。 种有好几株高大果树的庭院笼罩在薄暮之下,屋檐底下还有好几张附有顶篷的床台排列在一起。 好像满适合睡午觉的,不过 慧走到床边确认支柱是否稳固。 虽然是以牢固木材所制成的高级床台,上头却到处布满了新的刮痕。 慧在床脚边蹲下,确认床板底部的情形。 此时,一道女性询问的声音扬起: 『你在做什么?』 慧听不懂她所讲的话。 对方的声音既不温和也不冷漠,只是觉得相当凛然。 慧慢慢地站起身,望向声音的来源。 在一棵约需双手圈起那么粗壮的大树下,一位年轻女孩就在该处。 年约十七、八岁,以女孩子而言算是相当高挑,她身穿简单的上衣与裙子,微卷的麦穗色长发则是绑成一束,相貌平凡且脸上布满雀斑,整体给予人一种拘谨的感觉。 这名女孩的眼睛和塞金一样是绿色的。 她戴着一对青石耳环,然而耳环的颜色与样式都与她不甚搭配。 慧发现自己居然在想这些事不禁有些讶异,他开口问女孩: 「妳会说吐蕃话吗?」 「嗯,我会难不成你就是『慧大哥』?」 忽然被指名的慧有些困惑。 女孩察觉到他的表情变化,于是露出了微笑。她的绿色双眸在夕阳下闪耀着淡淡的亮光,那沉稳的光芒令人联想到最上等的翡翠。 「我已经听塞金讲了,你的同伴卡隆先生在哪里呢?」 「他和塞金一起将马牵到后面」 女孩听了慧的话之后点点头,利落地离开树荫下。 慧也自然地跟在女孩后面,朝与卡隆他们相反的方向前进。绕过旅店之后,转个弯便来到了厨房。 厨房内似乎没有饮水,也没有食物的气味。 「寒舍目前歇业中。」 女孩注意到慧的视线如此表示。 「虽然对特地前来的你们感到抱歉,不过这里的设备全都损坏了, 你看。」 女孩边说边转过第二个弯,来到建筑物后方。 这里是一片被黑褐色干土覆盖的荒凉空地。仔细一看,到处都散落着像是炭化的木块,而空地角落也有好几个烧焦的块状物,看起来很像房舍的基座。 「这是?」 「这里以前曾是马厩和堆货处。」 女孩简短地回答后,走向在建筑物另一头的卡隆等人。 「卡隆先生你好。」 女孩一出声,原本在和塞金讨论马脚情况的卡隆抬起头。 「啊,妳好,是温希丝小姐吗?」 「是的,谢谢你救了舍弟,不过我们旅店目前没有营业,实在非常抱歉,请各位还是移驾别处」 「姊姊,有什么关系!!」 塞金打断了女孩温希丝的话。 「卡隆先生他们不是商人,所以用不到堆货处。」 「可是我们也没有马厩啊,既然知道他们不是来买盐的,这里设备又简陋,那就更不能让人投宿。」 温希丝委婉地告诫弟弟。 慧心想,对马匹而言有没有屋顶并不是什么大问题,不过在日晒强烈的扎西岗,若将马匹搁置在狭窄的地方,就又另当别论了。 塞金咬着嘴唇,垂下了双眼。 卡隆从背后轻拍塞金的肩膀说: 「没有马厩也没关系。」 「不只是这样,目前这里除了我们姊弟之外,并没有其它人手。」 「可是我们已经告知领主大人的家臣要在这里投宿,需要人手的话,我们可以自己雇用,如何?」 「这样行不通的,很抱歉还让你们特地过来这边。现在时间也晚了,若各位想找这附近的旅店,斜坡上方有一间由名叫西路克的人所经营的旅店。」 「我们明白了,就去那里吧。」 「要是领主大人派使者前来,我会前往转达。」 温希丝不断地向慧等人道歉。 塞金则一脸沮丧地将缰绳交还给慧他们。 离开温希丝的旅店后,慧一行人再次爬上坡道,前往『西路克的旅店』。 此时已经看不见稍早还勉强挂在西边天空的太阳,夜晚的黑暗笼罩了街道,凉风不时自坡道吹来,轻拂过三人的头发。 长安夏天的夜晚虽然也是湿热,扎西岗的热度却是随着太阳起落,这时吹起的傍晚凉风预告了寒冷夜晚的到来。 「又要变冷了啊!?可恶!」 赤兔生气地抱怨着。 「但是今晚开始就可以在床上尽情伸展手脚,并盖毛毯睡觉了唷。」 「八成是有羊骚味的毛毯吧。吃饭是羊、晚上睡觉是羊、眼睛看到的也是羊,我看吐蕃和象雄就只有人和羊而已吧。」 「也有驴子和马。」 卡隆一脸认真地反驳,让赤兔脑袋的温度直升。 「老子又不是那个意思!」 赤兔怒吼完便不再开口。 三人走上漫长的斜坡,原本左侧连绵的石墙这时来到了尽头。 慧停下脚步,朝敞开的门扉内侧窥探。 里头有栋比温希丝的旅店大上一倍的建筑物,房屋周围都挂着四方型提灯,这些绽放出微弱光芒的提灯,温和地映照着他们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 前院并排的床台上有好几名男子,他们坐在那里举杯畅谈。 「啊!我的肚子好饿,快来吃饭吧!」 赤兔哀哀叫着。 「我们赶快进去吧。」 卡隆边笑边推着赤兔的背后。 慧则先卡隆和赤兔一步进入前院,这时有只小手拉住了他的上衣衣角。慧往下一看,身边有名年约四岁的小女孩。 她是西路克的女儿吗? 小女孩微卷的黑发及肩,头上以桃红色布装饰,身穿一件白底红碎花图案的衣裳,上半身为立领罩衫,再搭配一条以相同质地的布料作成的裤子,是相当少见的打扮。 「叔叔、救、塞金的人。」 小女孩面带笑容结巴地对慧说着吐蕃话。 「塞金,痛痛。这个。」 女孩伸出她小小的拳头,等慧也将手伸出来时,女孩随即把握在手中的东西塞进了他的手里。 原来那是一个被捏得变形的硕大杏桃干。 「我没办法把这个交给塞金喔,因为我们打算住在这里。」 慧将杏桃干还给女孩。 女孩难过地歪着头,似乎还想再对慧说些什么,然而就在她要发出声音之际,一名女性从建筑物暗处跑出来,以一副抢夺的姿态将女孩抱起。 小女孩抗议地嚷着,坐在床台上聊天的人们纷纷转过头来张望。接着,立刻有一名男子从餐席中起身走近。 这名男子步行之姿具有独特的威严戚,他穿着宽松的灰色长袍,蓄有麦穗色的浓密胡子,容貌同时兼具严厉与智慧,而开口询问的声音则带有亲切与慰劳之意。 「晚安,我是旅店的主人西路克,请问各位在找住宿的地方吗?」 「是的,有一位叫温希丝的女性介绍我们来这边。」 卡隆以吐蕃话回答他的问题,西路克皱起眉头,疑惑地凝视着慧等人的脸。 慧暗自思付,是因为觉得他们三人同行很奇怪吗? 卡隆是地道象雄人就无须多说,赤兔却是一脸外国人长相。或许多数的汉人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是大部分象雄人并不知道有唐这个国家存在;另一方面,慧则拥有粟特人的外貌,即使粟特人在扎西岗并不稀奇,但是他与赤兔散发出无可隐藏的武将气质,这一点有可能使对方心生警戒。 然而,西路克有所防备似乎不是这个原因。 「温希丝介绍来的?总之,这边请。」 他拉住卡隆的手臂,带他到建筑物后方。 慧和赤兔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看着卡隆被带走,两人也从他们身后跟上。 西路克带他们来到一栋巨大木造建筑,虽然不高,屋顶却很宽大,房舍各处都设有可以开合的窗户,屋内则围了好几道看似坚固的围栏。 屋内角落处绑了好几匹马,而马匹正上方的天花板里边则是塞满了稻草。 温希丝的旅店后头,原本也拥有与这栋房舍相同的设备吧。 「虽然有点失礼,不过我想请问各位与温希丝是什么关系?」 西路克突然提出这个问题。 慧与卡隆面面相觑,显得相当地纳闷。 他们与温希丝没有任何关系,只不过是偶然救了她的弟弟,然后她介绍他们到附近的旅店罢了。 「我们今天早上才抵达扎西岗,和温希丝是初次见面」 就在这时,慧的眼角余光瞥见一个手提水桶的女子。 那位身材丰满的胖女人带着复杂的表情抱起水桶,慧见状立即将身体闪向一侧,紧接着水就这么泼了过来。 伴随着巨大的水声,水直接溅到了慧身后的赤兔脸上。 「噗哇!!」 赤兔立刻吐出吃进嘴里的水。 泼在他身上的水,简直像洗过几十条鱼的内脏一样臭。 「妳干什么!!」 赤兔以汉语大吼。 那名女性抱着桶子站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她强势地跨大步站立,随即又转为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今天早上就是你们帮助塞金,造成现场一团混乱的对不对我怎么可能让你们这些家伙留宿!赶快给我出去!」 「妳」 看不下去的西路克想插话。 然而,他懦弱的声音马上就被截断。 「你闭嘴 !!快,你们快给我滚出去!」 女子像赶狗似地挥舞着手,命令慧等人赶快从她眼前消失。 于是慧与卡隆只好拉着咬牙切齿的赤兔,离开了西路克的旅店。 他们再次走下斜坡,回到温希丝的旅店。 赤兔的上衣完全湿透了,泛紫的嘴唇不停颤抖。 当他们来到温西丝的旅店前时,门扉全都已经关上。如今回想起来,西路克的旅店大门是敞开的,难怪温西丝一开始才会说自己的旅店目前歇业。 尽管如此,现在也没有闲暇时间再去找别间旅店了。 慧二话不说立刻敲响大门,过了一会儿,有道柔细的声音自门内传来: 「哪一位?」 「我们是稍早曾来打扰的人。」 回答的人是卡隆。 「不好意思,可以请妳开门吗?我们遇到了一些状况」 尽管卡隆的说明很含糊,不过依旧传来门闩拉开的声音,接着门往内侧拉开了一条细缝,满脸困惑的温希丝出现在昏暗的光线下。 「怎么回事呜好臭!!」 温希丝踏至门外便用手捂住嘴,同时还发出哀叫。 这让原本就很不高兴的赤兔高声叫道: 「妳还问怎么回事不都是因为妳」 赤兔正要跨出步伐,慧却从后面捂住了他的嘴。 这回换成卡隆走到前方,挡在温希丝与赤兔之间。 「他在西路克先生的旅店里被泼了一身污水。」 「什么!?」 「他们说不能让妳介绍的客人留宿。」 「总、总之,你们先进来。」 温希丝催促着慧等人人内,然后朝楼上呼喊塞金的名字。大概是本来就在窗边观望了吧,塞金立刻就飞奔而下。 将赤兔交由温希丝打点,慧及卡隆则与塞金一起将马拉到后院。 两人照塞金的指示将马拴在木桩上,卡隆接着抱起行李走向门口。大概是认为赤兔需要换衣服吧,因为他刚听见了赤兔用水浇头的声音及大喊「好冷!」的惨叫。 慧和塞金一同卸下马鞍,并将水桶排在马匹前方。 在他们集中好从马背上卸下的行李后,温希丝这时过来了。她吩咐塞金给予马匹干草,塞金一听,立刻兴高采烈地跑进旅店后方的地下室。 慧跟在他后面准备前去帮忙,而当慧走进地下室并让眼睛习惯黑暗后,却看到宽广的地下室里只有一捆干草。 「只有这些啊?」 「是的,就只有这些。」 从后头过来的温希丝听到慧的低语,随即断然说道。 「搬完干草之后就到厨房来,大家一起吃晚餐吧。」 慧喂干草给马匹后,与塞金一同来到厨房。 厨房里十分温暖,炉灶上的锅里已经煮好了汤,旁边则有一块加热过的铁板,温希丝熟练地在上头烤着烤饼。 温希丝的脸因为热气而泛红,头也没拾地对塞金说: 「去请卡隆先生他们过来,他们应该在二楼的房间。」 「嗯,那我先去准备毛毯?」 「说的也是,去把多的毛毯拿出来吧。」 慧听着姊弟俩的对话,并拿起厨房角落的瓶子喝水。 「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慧以手背擦嘴并顺口问着,温希丝顿时露出茫然的表情望着慧,随即又淡淡一笑,表示不需要。 「就算事情变成这样,你们终究还是客人。」 塞金将卡隆与赤兔带过来,众人开始享用简单的餐点。 才刚烤好的烤饼及带有微微酸味的热汤,这些全出乎预料地美味,让慧相当地讶异。慧始终觉得烤饼吃起来都一样,然而温希丝所作的烤饼却是外酥内软。 而且因为肚子饿的关系,众人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汤碗也在温希丝与慧等人的手之间来来回回。 「真的非常美味。」 填饱肚子之后,卡隆恭敬地称赞着。 温希丝替还要吃的人烤着烤饼,并以一副旅店老板娘般的模样接受了他的赞美。 「有句话说,『空腹是最好的调味料』呢。」 「不,是真的很好吃。」 慧毫不犹豫地说出发自内心的赞美。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真诚地称赞他人了。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他讲得非常用力,温希丝不禁有些错愕地看着他,也没有像回复卡隆一样作出回应。 「对了,我们今晚可以在这里过夜吗?」 温希丝将装有烤饼的盘子端上来时,卡隆慢吞吞地问道。 「嗯,不过只限今晚,明天请你们去找新的旅店。建议你们不要再讲出我家旅店的名字比较好。」 「可以请妳告诉我们,为什么我们会受到这种对待呢?也好让我们心里有个底。」 卡隆听来有理似地说服着温希丝。 温希丝考虑了一会儿,便以手撑着脸颊叹气。 「说的也是,你们都已经遇上这种事,如果还什么都不知道就太不公平了。其实我们向一名叫戈尔巴的男子借钱,距离偿还期限还有一段时间,他却不断地找我们的麻烦。镇上欺负塞金的人大概也是他的手下吧,西路克先生之所以会赶你们出来,应该是怕惹上麻烦。」 温希丝一口气说完后,转而询问卡隆: 「话说回来,你们为何来扎西岗呢?」 「我是来自王都专门负责向导的官员,要带这两位前往撒马尔罕。话虽如此,我对象雄以外的路并不熟悉,因此才想拜托瓦奇姆大人,希望他能为我们介缙一些熟悉之后路途的粟特商人。」 「那些翻山越岭前来扎西岗的商人,要到秋天才会出现耶。」 「是啊,所以我们只好等到秋天。因为领主大人生病,城内不太方便接待我们,所以在商人抵达为止,我们必须暂时住在镇上的旅店。」 卡隆凑向前问: 「妳可以让我们在这里住到秋天吗?」 「不行。我刚才不是说过了,戈尔巴一直找我们麻烦。无论开店还是歇业,这里终究是做生意的地方,绝不可丛让客人受伤的。」 「我了解了。话说回来,你们受到什么样的欺压?」 「对方朝我们旅店内扔石头。」 「只有这样吗?」 「对」 「曾经有客人因此而受伤吗?」 「没有,因为现在没有客人投宿。是最近才开始打压我们的,还没有人受伤。」 温希丝有点不耐烦地回答,卡隆沉吟了一声。 「对方是因为没有客人才投石头的吧?」 「咦?什么意思?」 「如果有人朝旅店扔石头而让客人受伤的话,扎西岗的保安兵应该会出动才对。在扎西岗经营旅店的只有盐商和羊毛商人,而且对领主而言,盐与羊毛的收益也是重要的税收来源,不可能对这种纠纷视而不见。」 「或许是这样没错」 温希丝一时为之语塞,卡隆又趁势继续说: 「没有其它的客人投宿,我们反而比较自在。前来购买盐与羊毛的商人都会带着黄金和宝石,与其和那样的人住在一起,像这样清静的旅店反而能让人放松。」 「可是」 「就是这种反应!!我不明白妳为何一直推辞,为什么不让客人住宿呢?扎西岗的旅店本来不就是交易盐或羊毛的场所吗?如果不让前来买盐的客人住宿,不就永远都无法还清债务了吗?」 卡隆偏着头微笑。 用合理的主张逼迫对手,这也是卡隆的拿手技巧。 慧实在无法理解卡隆为何如此执意住在温希丝的旅店,但是慧也马上察觉到,卡隆是因为同情这对为欠债所苦而谨慎过活的姊弟。 卡隆彻彻底底是个好管闲事之人。 「温希丝,妳觉得如何?」 卡隆又问了一遍,期望得到他满意的答案。 然而温希丝却没好气地回答: 「我们家没有可以卖的盐。」 「没有盐这话是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啊,我这里没有盐。去年夏末时,马厩和堆货处都被烧掉了,所以运盐到扎西岗的游牧民族都不敢再来,因此无法收购盐。」 「是因为火灾才借钱的吗?可是,为什么没有重建最重要的马厩呢?」 卡隆偏着头问,温希丝露出自嘲般的笑容回答: 「已经烧掉三次了。第一次我们用自己的积蓄重建,第二次则是用借来的钱,但是第三次已经没有钱可以买木材了,因为木材在扎西岗是高价品。」 「原来如此,发生了三次火灾啊」 卡隆说不出话来,慧不解地插话: 「找这种麻烦不是很奇怪?如果这间旅店都没有客人上门,不就没办法还钱了?」 「是啊,可是戈尔巴觊觎的是官符。」 「官符?」 「就是扎西岗领主颁发的『盐商』和『羊毛商人』许可证。」 此时,卡隆以象雄官员的姿态开始说明: 「在扎西岗,游牧民族运来盐和羊毛并与来自西域或南方的商人交易,但是若任凭两者自行交易的话,领主是得不到任何利益的。话虽如此,倘若由领主直接经营盐与羊毛的生意也有困难,因此才规定由设籍扎西岗的商人专卖。所有的盐和羊毛都委托持有官符的扎西岗商人经手,然后再转卖给外地来的商人。」 「盐和羊毛有公定价格吗?」 「没有,我记得交易价格是由商人各自决定对吗?」 温希丝点头响应卡隆的问题。 「不仅价格自由订定,就连宫符也可以卖给他人,不过我并不打算卖掉官符,等秋天一到,游牧民族就会过来了,今年我一定要与他们进行交易,然后将债务还清、重建旅店给大家看。」 「这样的话必须要有本金才行吧?妳不这么认为吗,温希丝?」 卡隆成功地诱导对方,并戳中了对方的弱点。 但是温希丝点头之后,又微笑着予以反击: 「我的确是这么想,不过,你们就只有今晚能在此留宿。」 「妳真是顽固。」 「这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吧,你的假设很有道理,却无法保证对方找麻烦的行动会就此停止,如果让你们受伤,我就无颜面对亡父了。」 「我明白了。」 卡隆至此终于认输。 这场意外在厨房展开的攻防战,看来是由温希丝获得了胜利。 第二章 羊毛商人的策略 沙子的唰唰声响穿过耳边。 微风吹动着砂粒,慧的金发也随之摆荡。 颗粒极为细致的白沙触感冰冷,慧趴在沙漠上若有所思地想着,传说中的雪就是像这样子吗? 伸向前方的手指上头,有一只黑色小虫爬行。 沙海里没有水。慧第一次和父母来到沙漠时,被如此荒凉的景象吓到了,然而在旅途之中,他逐渐明白沙漠里也有草木能够生长的地方,还有野兽像是埋在地底下般过生活。 『你要瞧个仔细喔,再到下一个沙漠不知道是几年之后的事了。』 父亲笑着说道。 『到时候,你应该也已经变成了不起的大人了吶。』 说完后,母亲也露出了笑容。 『当时』,慧随着父母一同率领商队穿越了沙漠,不对应该说,他们一行人原本是要穿越沙漠的。 可是他们被卷入沙暴,慧因而丧失了意识,等到他醒来时所有东西都已经消失。 他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只是静静地看着死亡逼近。 眼前只有无穷尽的沙海 与自己颜色不同的金发,出现于手指上攀爬的小虫前方。 母亲? 没有人回答慧,取而代之的是脚踏在沙子上的沙沙声响。 『啊~~真惨,全军覆没。』 『是因为昨晚的沙暴吧,当中还有女人和小孩耶。』 『看来是群规模很大的商队』 男子们的声音从慧的头上落下。 救救我们,慧如此想着。 救救母亲 然而,男子从上方伸下来的手,却只是将慧手上的戒指拔走。 在慧模糊的视线前方,那些人正在窃取已经倒地的母亲身上的首饰。每当新年来临之际,父亲都会送母亲黄金手环,这些与日俱增的手环,伴随着清脆的声响落入了陌生男子们的手中。 然而母亲却一动也不动,也没有任何抵抗,就这样倒在沙地上。 现实与梦境相互交错,滚动的沙漠将其吞噬而尽。慧透过逐渐崩解的感官,得知有很多只手触碰过他。 有时是救援之手,有时则是为了窃取而来。 现在也是 黑暗中,一只白皙的手伸向他。 慧也伸出手抓住对方的手腕。 他的右手同时也拔出短剑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而下一秒,对方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让他从梦中清醒过来。 慧的视线拉回现实后,眼前是温希丝因惊吓而发青的脸。 「温希丝,妳在做什么?」 温希丝没有回答慧的问题。 她只是睁大绿色的双眼,眨也不眨地直盯着慧,俯在床台上的身体也如石像般僵硬。 慧没有道歉,只是放开她的手并将短剑收回刀鞘。 温希丝顿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喂,不要紧?」 「不」 温希丝张着嘴,不知是想反驳还是抗议,旋即又激烈地咳了起来。 看来她受到了相当程度的惊吓,只见温希丝低着头,喉咙发出呛咳的声音。一阵子之后,她抬起头来,眼眶里满是泪水。 「不要紧但是你吓到我了。」 温希丝呼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之后便摇摇晃晃地起身。那头麦穗色秀发凌乱地披散在脸旁,她随手整理了一下后,再以僵硬的笑容道歉: 「对不起,我有事来到这间房前,可是听到里头发出声音,有点担心才会进来房间里,没有事先出声,是我的不对。」 「不是我太过分了,还拿剑抵住妳。」 慧也一反常态地道歉。这场儿时梦境过于鲜明,让他忆起了早该忘记的感觉,内心的平衡也随之失控。 「走廊上听得到我的声音啊?」 「不是的,并没有那么大声,是因为我在房前才会听到。我想牵你们的马到河边去,想在牵出去之前告知一声。」 「由妳牵去吗?」 「对呀,我也会将驴子一起牵去,因为塞金一个人牵不动所有的牲口。你还想睡吧?要吃早膳的话,去和塞金说一声就行了。」 「马由我来牵吧。」 慧将脚伸进皮靴里,并且迅速套上上衣。 「妳来做饭,这样比较好。」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我也只是烤个烤饼而已。」 「喔,没有其它食材啊?那就用这个去买菜。」 慧从怀中取出一只皮袋,然后取出一颗极小的银粒放在温希丝手上。 「太多了吧。」 「剩下的就当住宿费。」 「还是太多了,难道你想要享用一顿像王族宴会那样的大餐吗?」 「那也不错。」 慧不禁失笑,温希丝也露出释怀的笑容。 两人一起离开房间来到楼下,途中温希丝突然问慧: 「那间房是不是不好睡?」 「不会,那房间很舒服喔。」 慧明白是自己的梦呓引起对方不必要的担心,于是连忙解释。 事实上,温希丝准备的房间虽然小,住起来却非常舒适。尽管房间有一段时间没人使用,但是整理得很好,寝具也没有半点尘埃或霉味。 当然,更没有像赤兔闹脾气时说的羊骚味。 清晨时分,户外的空气冷冽到让人无法想象现在是夏天,牵着马的慧手和脸颊全冻僵了。他走到前方与塞金并行,而牵着驴子的塞金也同样双颊通红。 「真冷哪。」 「嗯,不过冬天更冷喔。」 塞金雀跃地响应,似乎很高兴慧与自己说话。 「冬天会下很多雪。姊姊常说雪堆积在沙漠上的景色就像盐湖的湖底一样,可是她说不能跑去沙漠,因为时常有人消失在沙漠里。」 「消失?」 「是突然消失喔,然后就再也回不来了。」 「哦」慧从喉咙深处发出声音。回想起来,卡隆坚持一定要在街道边扎营过夜,或许是因为他也知道塞金说的事吧。 「要小心喔,塞金。」 「慧大哥也是,不过只要好好走在路上就不会有事了。」 塞金露出得意的笑容,像是要掩饰害羞似地加快了脚步。 两人离开城镇之后,步行于坚硬好走的路上,往城镇的西方前进了一段时间。 天空已经泛白,太阳则尚未露脸。 在红褐色石砾沙漠走上一段时间后,可以感受到脚下的土壤带有湿气,前方也出现了好几道交错的细小水流,虽然河边的土地不算肥沃,但是依然有青草稀疏地生长。 「在这里。」 塞金领着慧走下和缓的斜坡,来到了河边。 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塞金放开驴子后将牠们背上的皮袋取下,看来他是想用这个代替昨天坏掉的水桶取水。 慧放开马匹也想要帮忙取水,不过被塞金拒绝了。 「不用了,慧大哥是客人,姊姊说尽量不要让你劳动。」 「你都是一个人来取水吗?」 「不,我多半和姊姊一起来。姊姊在我装水的时候会去钓鱼。鱼很好吃喔,我们每天早上至少会钓到三条鱼。」 塞金口沫横飞地继续说着: 「而且姊姊计算东西非常迅速,不只看一眼就能判断盐的重量,再稍加检查一下还能断定品质,麦子和黄金也都难不倒她喔。姊姊不但把旅店打扫得很干净,也很会做菜和照顾马匹。」 「是啊,的确很好吃。」 慧表示同意,塞金闻言堆 起了满脸的笑容。 「所以那些去其它旅店的人,我想他们今年秋天绝对会回来的,因为姊姊很努力嘛。」 塞金斩钉截铁地说完自己的意见后,顿时又低头望向地面。 十岁的他明白,这世界上有许多事情是光靠努力也无法改变,不过他也知道绝对不能轻言放弃 慧心想,塞金比起遇上沙漠风暴时的自己成熟多了。失去双亲、又遭到别人恶意对待的慧,甚至绝望到不想活了。 他之所以能再次振作起来,完全是因为翠兰毫不保留地照顾自己。然而,慧并无法像翠兰那样帮助别人,但是 慧拿起驴子背上的弓箭。 虽然是一把随便作给儿童用的弓箭,弦倒是真材实料。 慧留意不要用力过度并试着拉开弓弦,感觉相当不错。 「这是你在用的吗?」 塞金的双颊染上了红晕并轻点了点头。 「我只有练习而已,还没有射中猎物过。」 「可以借我吗?」 「可以呀,你要猎什么?」 「我忽然想吃鸭肉。」 慧望向河面,一群野鸭聚集在水流和缓的河岸边,而当慧与塞金来到河岸边时,牠们也没有逃走。 「不过夏天的鸭肉不太好吃喔。」 「这种话要等到没射中时才说啦。」 塞金先帮他编好理由,这让慧不禁大笑起来。 接着,慧若无其事地走到水边。 鸭群感受到人类的气息后,轻轻地飞离水边。 牠们只是飞到稍远的地方而已,并没有飞走。栖息在吐蕃和象雄的鸟禽类都是如此,要是人类一口气冲过去,牠们就会飞走,但是若不显露出杀气、自然地靠近牠们的话,这些水禽就只会与人类保持距离而不会逃开。 然后,没过多久又会再度回到原先停留的地方。 慧在河边站稳姿势,接着悄悄地拉紧弓弦。 就在一个呼吸之后 咻!箭镞划破空气,刺入了野鸭的胸膛。 被射中的野鸭仅用力地拍了下翅膀就倒向水面,而其它被声音惊动的水禽则是齐飞向天际。 「好厉害!!一箭命中!」 伴随着塞金的称赞,慧走进河里拾起野鸭。虽然脖子瘫软下垂的野鸭不算轻,但是一只野鸭要分配给五个人吃的话,仍然太少了。 「我还想要再射个两、三只。」 慧将野鸭交给塞金后,再次走近河边。 慧盯着潺潺流动的河水,想捕获猎物的心情融入了水声。 片刻过后,原本飞走的水禽们再度回到河面。 慧架起弓箭,射向正在浅滩享用水藻上小虫的野鸭,这次同样是一箭命中。之后他又重复了几次相同的动作,最后总共捕获了七只。 温希丝送塞金与慧出门后,伫立在前院凝视着手上的银粒。 这颗银粒要采买一个月份的伙食都没问题。 温希丝看着这颗价值过高的银粒,不禁露出苦笑。根本不能直接拿这银粒去买东西;市场上的小摊贩所准备的小额金银根本没有办法找钱。 慧为何会毫不犹豫地交给自己如此高价的银粒呢?是因为懒得自己去换钱,抑或是因为信任自己,还是说他不晓得市场上的行情呢? 真是个怪人 看着银粒在自己的手掌上滚来滚去,这颗带着污垢的银粒,在早晨依旧稀薄的空气中绽放着微微的光芒。 银色光芒让温希丝想起了堆积如山的盐堆。 慧那头淡色金发也是。今天早上她之所以想要碰触慧的头发,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一开始她是担心因为做恶梦而呻吟的慧,然而在近距离看到慧的容颜之后,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却卡在喉咙里。 温希丝在孩提时代,父亲曾带她去过一次青藏高原的盐湖。 在荒凉不已的野地前方,有一座界线不明的辽阔大湖。一靠近那座湖,灰色的地平线便被一条长长的银白色带子所取代。 盐湖的岸边覆满泥泞。 前方寒冷刺骨的水底,则是一片由盐铺成的广土。 温希丝在父亲的怀抱中,看着在透明水底那广阔的盐之大地。 她不经意地回想起当时的心情,明明知道这样不得体,温希丝却无法按捺自己想要触碰慧那头金发的冲动。 或许是因为已经有一年多没有客人来投宿,导致她情绪有些激动。 自从旅店因为三次的火灾歇业以来,她和塞金两个人就此过着拮据的生活,姊弟俩努力排除所有的困难,等待下一个秋天的来临。 结果,现在一口气迎接了三位客人。 虽然他们在用完早膳之后就要离开了,然而这场变化却激荡着她的内心,而且这是个相当令人愉快的变化。 至少得做一顿好吃的早膳才行。 温希丝不禁露出浅笑,接着步向厨房。当她准备走进厨房门口之际,看到卡隆正在后院洗脸。 「早安,你起得真早。」 温希丝向卡隆打招呼,卡隆拿手巾擦完脸后,挂着如少年般的笑容回应: 「早安,慧大人出去了吗?」 「嗯,他和塞金一起牵马去河边了,虽然让客人做事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们已经没有干草了,马匹大概都处于饥饿的状态。」 「真是抱歉,昨晚应该先将住宿费用付给妳才对。」 「不、不用在意,反正已经解决了,没关系的。」 温希丝连忙向卡隆表示无须在意,因为她明白,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干草。 在沙漠环绕的扎西岗,若要购买喂养旅人马匹的干草,就得向专门供应干草的业者购买,但是在火灾过后,温希丝已经被五家干草业者拒绝了。 恐怕是戈尔巴唆使的。 尽管如此,她之所以能让驴子度过冬天,全靠一位名叫席古的男子。 席古自父亲生前便在温希丝的旅店工作,他年约五十岁,是一位话非常少的高大男性。席古几乎没有什么笑容,但是有时候会将抱着塞金的父亲就这样扛到肩膀上,让来访的游牧民族和商人发出惊叹与笑声;即便是没人想做的工作,他也会默默地完成,甚至会注意到细节。因此,无形之中就获得了常客们的信赖。 当马厩与堆货处焚毁后,温希丝不得不解雇旅店的员工。而在这之中,留到最后帮忙整理旅店用品的人,也是席古。 旅店原本有三匹专用马,其中两匹卖给希望以商品换马的西域商人。 第三匹则在席古的请求下让给了他。 温希丝有点舍不得,心里也怀疑他或许是为此才帮忙整理用品,但是一想到席古从此也失去了工作,就无法拒绝他的请求。 席古得到马匹之后立刻加入干草业者的行列,并前往扎西岗西部的高原地带。在去年冬初之际,他偷偷将六捆干草运来旅店的地下室,多亏如此,才让温希丝度过冬天时还能保有驴子。 能将驴子留在身边,也代表可以确保用水不至于断绝。 当春天来临,席古又出发前去寻取干草。温希丝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看见他,或许戈尔巴的魔爪也已经伸向他了吧。虽然温希丝认为席古不会屈于戈尔巴的胁迫,但是她也不觉得席古宁愿遭受其害也要站在自己这边。 被自己亲近的人们背叛,是一件非常令人心痛的事。 然而她也不希望抱着伤痛,就此畏缩不前。 虽然让卡隆三人留宿只是顺应情势,但是既然已经答应,温希丝希望到最后一刻都让他们住得舒适;尽管她请慧帮忙做些杂务,不过她决定努力准备一顿早膳来回 报。 「等慧大人回来之后,可否麻烦妳准备早膳?」 「嗯,那当然,他已经将食材的费用交给我了。」 「那在早膳开始前,我先去寻找新的住宿点。」 「我来告诉你其它旅店的位置吧。」 温希丝请卡隆来到餐厅,并在地上摊开一张羊皮纸制的扎西岗地图。 来自远方的客人看到这张地图总会吓一跳,因为地图是国防的重要机密,平民通常是不可能拿到。 不过,扎西岗每一位商人都持有地图。 这张地图上面连很小的店家都一一清楚记载,为了向基于各种目的来访的商人与工匠说明位置,地图对商人来说是不可或缺的商业用具。 「盐商的旅店聚集在城镇东侧。」 温希丝指着地图说明。 「这里是寒舍,这边则是西路克先生的旅店。另外还有两位盐商,分别是姜穆德先生与拉瓦姆先生,如果要规模比较小的,我建议去姜穆德先生的店。」 「扎西岗有四位盐商吗?」 「是啊,我们家是规模最小的。」 温希丝笑着说道。 于两年前过世的父亲并不是一位汲汲于财富的商人,大型商家不理会零售的游牧民族,他却向那些人买盐,再将所需的麦子和衣服以便宜的价格卖给他们。父亲希望把质量优良的盐以便宜而稳定的价格供给市场,他深信这样生意才能长久发展。 农作物歉收的年度里,父亲就算自己忍痛蒙受损失也不愿拉抬麦价。 温希丝非常喜爱这样的父亲。 因此她决意继承父亲的遗志,直到塞金长大成人为止都要好好地守住这间旅店与宫符。 父亲虽然曾经不断告诫温希丝不能借钱,她却还是败给必须撑住旅店的焦虑感。 当初戈尔巴表示愿意借钱给她的亲切表情,她至今仍记忆犹新。 戈尔巴是扎西岗首富,人们对他的评语并不差。虽然财大气粗,但是他和父亲也有来往,因此温希丝对戈尔巴并非完全陌生。 即便如此温希丝思忖着 她仍不明白西路克为何要拒绝让卡隆他们投宿。 西路克在盐商中扮演统合的角色,因为他年纪最长又见识广,再加上做人圆融,因此深受大家信赖。这样的他,为何会选择泼水赶走客人?要是一个弄不好,就很可能会在商界出现坏名声。 温希丝一想到这里不禁开始担心,接下来是否也不会有旅店愿意让卡隆他们住宿。 剩下的两位盐商中,姜穆德是父亲的好朋友,但他的妻子是戈尔巴的妹妹,再加上害温希丝的父亲身故的雷电意外,也让姜穆德的健康状况亮起了红灯。听说继承家业的儿子年纪还小,他若不接受戈尔巴的援助,旅店的营运状况恐怕会陷入胶着。 另外一位盐商拉瓦姆,不久前才刚接替年迈父亲接掌店务。 拉瓦姆与他那喜欢喝酒又嚣张的父亲不同,似乎是个将积蓄财富摆第一的人,就算是由他率先协助戈尔巴也不稀奇。 「嗯城镇西侧还有羊毛商人的旅店。」 「最小的是哪一间?」 「嘉瓦特先生的旅店,就在这里。」 温希丝指向旅店街外围的区域。 嘉瓦特和西路克、姜穆德一样都是父亲的朋友。 嘉瓦特和父亲同样都与零售商人交易,双方的客源有一大部分相互重叠,所以也时常互通所需的商品。 嘉瓦特也有着羊毛买卖的梦想,他时常说希望可以在扎西岗生产地毯,然后让地毯成为扎西岗的新特产;在扎西岗郊外有许多无力做生意的贫困者,嘉瓦特希望可以给予他们一份安定的工作。 嘉瓦特的女儿和温希丝年纪相仿,因此常常来找温希丝玩。 可是自从马厩烧毁以后,她就不曾出现了,嘉瓦特还曾当面拜托温希丝不要接近他们家的旅店。 「衷心建议你们不要提到我的名字。」 「好,我会记得的。」 「赤兔先生也要和你一起去吗?」 温希丝的问题让卡隆露出苦笑。 「没有,我自己去。在有人去叫他之前,他是不会起床的。」 「这样啊真是伤脑筋,我不能把客人独自留在店里。」 「妳要出去买早膳用的食材吗?不用担心,赤兔先生身上没有值钱的物品,而且别看他那样,他的身手相当好,我也已经知道状况并答应了,妳就安心出门吧。」 「我会尽快回来的。」 虽然温希丝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屈服人手不足的现实。 温希丝将地图收好,提醒自己动作要快一点。 温希丝比卡隆早一步离开旅店,她提着菜篮走向市场。 和大街上的小店不同,城镇南侧只有在早晨与傍晚做生意的食品市场。温希丝自从举债后便不常来买东西。然而这个她好几个月没来的市场,依然是挤满了人群并十分地热闹。 温希丝首先寻找卖蛋的商家。 蛋是比肉还昂贵的食材,可是能做出来的膳食种类也比较多,而且蛋作的菜肴口味无论大人或小孩都喜爱,外观看来也很漂亮。 再加上,她从以前就常常光顾的某家蛋商拥有质量最好的蛋。 「阿姨,好久不见了。」 温希丝在人群中发现了一位身穿桃色衣服的女性,并且出声向她打招呼。 这位皮肤晒成褐色、皱纹很深的女性身旁,放置了堆满蛋的篮子。 女子一抬起头认出是温希丝后,嘴巴便张得大大的,随即又困扰似地皱起眉,低头望向斜下方躲开温希丝的注视。 「阿姨?我想要买鸡蛋」 那名女性没有回话,像是在隐忍着什么似地抿紧嘴唇,并且沉默地低着头。 「阿姨,我想要买鸡蛋喔。」 温希丝又重复了一遍,结果女子以十分痛苦的声音回答她: 「去那边买。」 「这些已经有人要了吗?」 「嗯,没错,这些全部都由戈尔巴先生买下来了。」 女子以沙哑的声音说完后,瞳孔已经有些泛白的双眼求情似地望向温希丝。尽管她的话语冷酷,表情却好像快要哭出来一般,脸颊也微微颤抖着。 「我明白了。」 温希丝失望地离开了卖蛋的女性。 对方恐怕曾被戈尔巴威胁。 放眼扎西岗,羊毛商人比盐商更有力,不过这纯粹只是因为羊毛商人的数量较多,因此发言更具威信。倘若数名羊毛商人与戈尔巴联合起来对市场放话,像温希丝这样的小客户很容易就会被排除在外。 对市场上的卖家而言,其它经营旅店的商人都是大户,为了不失去这几个重要客户,就算是对老朋友也不能心软。 尽管温希丝这么想,她依旧试着到几个过去熟悉的店家看看。 果不其然,每家都是一脸困扰地拒绝卖东西给她。 不过温希丝在市场上绕了一阵子后,还是买到了两种根菜类蔬菜和青菜以及少量的奶油。虽然还有其它人愿意卖东西给她,但是质量恶劣且开价甚高,那些东西不买也罢。 精疲力尽的温希丝回到旅店之后,开始准备制作烤饼用的小麦粉。没过多久,塞金与慧也从河边回来了。 「姊姊,妳看!!很厉害吧!」 塞金等不及解下驴子的绳索便冲进厨房,将脚被绑在一起的野鸭递给温希丝,总共有七只脖子瘫软下垂的野鸭。 「怎么会有这个?」 「是慧大哥用我的小弓箭猎到的,全部都是一击命中耶!」 「哇,好厉害」 温希丝率直地赞叹着。 扎西岗并没有猎人,即使扎西岗的居民不狩猎,家畜也足以提供需要的肉品;就算腰间挂着剑,也只有在屠宰家畜或切断绳子时才用得到。虽然也有靠钓鱼为生的人,但是总的来说,这里是个和武艺沾不上边的地方。 正因如此,对能在短时间猎到七只野鸭的慧,温希丝毫不夸张地表示自己内心的尊敬;而且看见塞金那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她也很高兴。 「这可以拿来作早膳吧?」 「当然啊,赶快做早膳,要我把羽毛拔掉吗?」 温希丝微笑地望着兴奋叫喊的塞金,并接过野鸭。 「这些准备工作让我来,你先把驴子牵到木桩旁边绑好,再去看看赤兔先生。不用强行把他叫醒,但如果他已经醒来的话,就告诉他可以吃早膳了。」 「嗯!看来今天早上会很丰盛喔。」 塞金兴高采烈地响应着,随后立刻跑了出去。 温希丝从厨房门口往外看,对牵着三匹马回来的慧轻轻点头。 卡隆离开温希丝的旅店后,开始一间间依序采访旅店。然而,他无视温希丝的忠告,每到一家旅店便提及她的名字。 结果所有旅店主人或老板娘的反应都相同,虽然有人充满歉意,也有人摆出高姿态,不过同样拒绝让『和温希丝有关系的人』投宿。 只有卡隆第三位拜访的羊毛商人嘉瓦特,展现出较为诚恳的态度。 嘉瓦特削瘦的脸颊冒着冷汗,眼睛圆睁到仿佛快要弹出来似地环视大街,并将卡隆拉进旅店的石墙内侧,压低声音飞快地问了几个问题并给他一些建议。 『为什么你不住在温希丝的旅店呢?』 『温希丝说很危险,要我们离开。』 『既然如此,你们就去戈尔巴的旅店吧,其它旅店不会让你们住的。』 『你说戈尔巴的旅店,他也是羊毛商人吗?』 嘉瓦特闻言不禁露出讶异的表情。 『怎么?看来你们和温希丝真的没什么关系呢。』 『是的,因为我们昨天才刚从王都抵达扎西岗。可是,为何大家都这么听戈尔巴的话?』 『这些事和局外人无关。比起这个,温希丝与塞金还好吗?有没有受伤?有饭吃吗?』 『现在还过得去。』 『是吗』 嘉瓦特松了一口气。 『你还要先回去温希丝的旅店对吧?既然这样,告诉她不要一个人走夜路,也不要到很各人的地方去,干脆养只看门狗不对,最好赶快把官符卖掉,然后尽快还清向戈尔巴借的钱才对。』 嘉瓦特自顾自地做出结论,然后将卡隆推回街上。搞不清楚状况的卡隆忍不住大叹一口气,随后离开这间扎西岗里规模最小的羊毛商人旅店。 接下来,他又前去其它羊毛商人的旅店,最后看到了戈尔巴的旅店。 他没有进去询问住宿的事,不过光是远远地望过去就可以得知他的旅店之大,看来在里面工作的人数也不少。目前还不到正式的交易时期,却已经有好几名商人住在里面。 卡隆就这样一一拜访了扎西岗的每家旅店,最后回到了温希丝那里。 他敲了敲紧闭的门扉,塞金马上冲出来拉着他的手。 「卡隆先生,你回来了,今早吃大餐喔!」 「买到好食材了啊?」 「嗯,慧大哥抓到了野鸭。」 「野鸭?」 听到对方说出意料之外的食材,让卡隆疑惑地歪着脑袋,不过一靠近厨房,的确可以闻到鸭肉的香味,飘荡在走廊上的香味大大地刺激着他的食欲。 走进厨房,赤兔一脸没睡饱的模样坐在那里。调理台上放着一整只鸭,慧在帮忙切肉,温希丝则在炉灶前烤烤饼。 「卡隆先生,你回来了,回来的正是时候呢。」 卡隆在温希丝的笑脸迎接下坐定位,塞金马上把汤端了上来,东西都一一准备好,大家不一会儿便齐围在餐桌前。原本只有温希丝还在忙着烤追加的烤饼,不过等到她也就座之后,卡隆开口: 「我没有找到新的旅店。」 「唉果然是因为你们救了塞金的缘故吧。」 「好像是,因为那时我们在大街上演全武行嘛。」 接着,卡隆又开始和温希丝交涉: 「那么,还是得请妳让我们住在这里,毕竟我们一开始就在寻找没有其它商人住宿的旅店,虽然很可惜没有马厩,但是牵到后院的阴凉处休息应该就绰绰有余了。」 「可是,我已经无法供应餐点了。」 「怎么回事?」 「我买不到食材,市场上贩卖好食材的人都拒绝卖给我,我实在没想到连这种小地方都会受到打压」 温希丝似乎对此感到十分惊讶,但卡隆却觉得这是很有效的攻击手段,毕竟饮食和生活息息相关。 「要不要拜托领主大人的家臣进行调查呢?倘若连市场上的小贩都受到威胁,很明显就是戈尔巴在进行不当的债务催收。」 「可是没有证据。」 温希丝提出理所当然的反驳。 「通常这些打压行为在官员调查期间就会停止,再加上周遭的人也不可能为我作证;相反的,如果因为我们告到宫府,反而被他们找麻烦、剥夺盐商的权利就糟了。」 「说的也是。」 「而且,大概没有人会相信我说的话吧。」 「为什么?」 温希丝耸耸肩。 「根据扎西岗的法律,已经持有宫符的商人或是其亲人,不能再去购买其它的官符,所以我也不明白为何戈尔巴会要我卖官符给他。可是无论去年的火灾,或是游牧民族停止和我们交易这些好像都是戈尔巴暗中策划的。」 「游牧民族停止交易是指什么?」 「过去总是来我们这里的游牧民族,全都去其它旅店了。他们要离开城镇之前,我曾经试图问他们,他们却只是一径儿地道歉,什么也不愿说,看来是被戈尔巴和其它的羊毛商人威胁了。」 「应该是威胁他们如果把盐卖给温希丝小姐的话,就不向他们买羊毛?」 「大概就是这样吧。」 「嗯」卡隆沉吟着,将双手于胸前交叠。 看来这些因为觊觎温希丝的官符所计划的策略,其中好像还隐藏了极为可疑的黑幕。这部分原本应该由领主彻底监视,但是从昨天官员们和瓦奇姆的反应来看,可以得知无法期望他们更多了。 当然,事态并没有严重到需要身为王都官员的卡隆也一头栽下去。 可是卡隆非常担心,而且他对大商人仗势欺压这对年纪尚小的姊弟也十分不以为然。 「我们还是要留在这里。」 「可是卡隆先生,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这里很危险。」 「别看我们这样,我们可是武将唷。」 「但食材」 「这方面不用担心,慧大人从明天开始每天都会去猎野鸭。」 卡隆望向慧想征求同意,慧也应允。 慧对于自己被使唤并没有表露丝毫反抗之意。必要之时,他可以不带任何私人情感行动,即便身处艰困的状况或是进行单调的工作也不以为苦;另一方面,他还拥有优越的判断力,可以临机应变展开行动,是一位充分具备武将资质的优秀人才。 如果卡隆是为政者的话,就算花费再多金钱也要把慧留在自己身边,然而卡隆实际上只是个四处奔波的官员,只能在一旁羡慕慧拥有的才能。 「那个可是,也没有干草」 温希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慧却仅淡淡地回答: 「让牠们去河边吃就行了,打猎的时候顺便将马带去就可以了。」 「哇!我也要一起去!」 塞金天真地举起双手欢呼。 看来事态逐渐偏向卡隆期待的方向发展了。 「若各位不介意,我也一起去吧。慧大人猎野鸭的话,那我来钓鱼。」 不过就在这时,原本始终一个人作壁上观的赤兔开口了。 「我什么也不做喔,我才不想在旅店里打杂。」 「没关系,有我和慧大人帮忙,人手就足够了。」 卡隆很干脆地接受了赤兔的声明。 因为卡隆认为,现在的情形还没有迫切到需要全体出动。 这一天他们很晚才吃早膳,慧用餐完毕后来到庭院,躺在屋檐下并排摆放的床台上。 气温随着时间逐渐上升,手边没有任何要做的事或得去的地方。前院有着阴凉的树荫,带湿气的微风吹拂而来。 没有其它客人同住,精神果然也不用这么紧绷。 慧不像卡隆那般关心温希丝姊弟的困境,但是像这样继续住在温希丝的旅店里,他也没有意见,毕竟现在再搬去其它旅店太累人了;每天早晚前去河边打猎并不辛苦,他也很满意温希丝做的餐点。 不过,赤兔的坏心情令他在意。 尽管没人规定一定要和气地互相帮助,但是和郁闷的同伴在一起,让慧也不禁跟着烦闷起来。 赤兔原本就不是自愿与慧同行,而站在意的立场,只要赤兔不再给翠兰带来麻烦就好。 所以如果赤兔希望的话,他要与自己分道扬镳也可以 就在慧这么思考时,温希丝的声音传入耳里。 「不行啦,慧大哥!!睡在那里很危险的!」 她彷佛悲鸣般的声音还没结束,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随即从旅店石墙另一头扔了进来。 慧坐起上半身,石头擦过他的耳际后咚的一声掉在床台上。 紧接着,第二颗、第三颗大小不一的石头又飞了进来。 慧立刻跳下床台。 温希丝冲过来抓住慧的衣袖。 「赶快进去!!」 正当温希丝开口说话时,随即被一颗小石头砸中了。 她惨叫了一声并按住头,一道鲜血自指缝间流出。 慧见状不禁啐舌,赶紧抱起温希丝跑到建筑物里侧。 下一秒,大量的沙子顿时自他们原本站的地方倾倒而下,甚至还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石头紧接在沙子之后随意丢进来。 慧让温希丝坐在厨房外的台子上,然后移动到门的内侧,他调整呼吸并拔出剑,接着迅速拔开门闩、一口气冲到街上,墙外的男子们这会儿全都错愕地直望向他。 他们手上都拿着装有石头和沙子的篓子。 就是他们扔进旅店里的,纵然他们没有锁定特定对象,不过他们当然知道里面有人,也知道被打中的人会受伤。 慧的心中燃起一股无可压抑的怒火。 不知道是因为慧的愤怒写在脸上,还是对方纯粹只是害怕他手上的剑,总之这群男子脸色大变,当场丢下准备好的石头逃之天天。 慧甚至连开口怒吼都不需要。 原本还想是否应该追上去给他们一点教训,不过最后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就把剑收回刀鞘里了。 他转过身看到温希丝就站在门柱旁,指缝间已经不再有鲜血流出,原先流出的血也已经干了。 似乎是因为伤势原本就不重。 他本来想斥责温希丝这么危险不应该出来,不过又想到毕竟这里是她的旅店,因此他仅是沉默地拉起温希丝的手臂,带她去到厨房外头。慧让温希丝坐在台子上,用沾湿的手巾为她拭去血渍后,便看到麦穗色秀发下那一小道撕裂伤。 「吶,伤口怎么样?」 温希丝一边任由慧照料伤口,一边询问着。 「没有很严重。」 「不会秃掉吧?」 慧没想到她会问这种问题,不禁停住手上的动作。 「果然会秃掉对不对?我听母亲说过,如果头受伤的话,头发会长不出来的。」 慧迅速将脸转向一旁,试图让涌上来的笑意和呼吸一起吐出。若不这么做的话,他可能会忍不住大笑。 但眼尖的温希丝还是注意到了,她高声抗议着: 「拜托,这又不好笑!」 「说的也是。」 「你是在笑吧?好过分,我要在慧大哥的烤饼里面加苹果秄喔。」 听到这种毫无力量可言的威胁,慧终于忍不住笑出来。 温希丝现在的模样十分凄惨,她为什么还能这么悠然自得地面对呢?或许是被她的态度感染,慧先前满身的杀气也在不知不觉中消散了。 赤兔回到房内,再度钻进被窝里。 即使是正午时分,石造建筑物的内部也非常凉爽,而且脸颊碰到毛毯的触感也很舒服。赤免试图将心思全数转移到这份舒适感上。他最讨厌想东想西了,他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无论自己再怎么想,现状也不会有所改变。 尽管如此,有时他仍旧会不经意地想着。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个地方呢? 他原本在唐国的军队里过得不错,位阶虽低,他却意外地适合在瞭望台上担任守望兵;难得的是,赤兔对施放狼烟这种麻烦的工作也十分得心应手。 但是当他抵达松州赴任时,却只能跟随无能的将领,还不得已吞下了败仗,然而将领却把战败归咎于赤兔怠慢。 赤兔并不打算乖乖地被斩首处决。 于是他反过来杀死自己的长官,循山路逃到邻国苏毗,还加入了盗贼团。他在那里被卷入王族的纷争,接着以企图杀害女王的罪名被捕。 要不是慧救他,他应该早就丧命了。 然而,赤兔并不习惯率直地表达出感谢之意。 即使他们现在是一同前往撒马尔罕,但慧其实根本就不想要有同伴,况且他也丝毫不觉得同伴非得是赤兔不可,这个事实更令赤兔感到莫名地难堪。 「可恶。」 赤兔低声咒骂,接着紧紧闭上眼睛,仿佛想咽下自己的愤怒。 他强迫自己将意识融进黑暗之中,总算有股泥泞般沉重的倦意造访。对赤兔而言,睡眠并非为了纾解疲劳,而是为了让思考停止。 赤兔就这样无意义地消磨掉时间,又忽然睁开了眼睛。 就和睡前一样,脸颊下依然是蓬松柔软的毛毯,只不过自小窗射进来的阳光已经失去强度,室内的空气变得分外地凉爽。 他坐起身胡乱地搔着头。 就算是他,也不可能无止境地一直睡下去。 赤兔想稍微活动活动,于是他来到楼下,这时温希丝正在将吹进门内的沙子扫出去。 「啊,赤兔先生。」 她一注意到赤兔立刻抬起头。 温希丝轻柔的声音戳刺着赤兔的耳朵,那对鲜明的绿色双眼,也让看惯黑色眼睛的赤兔感到些许紧张。 「因为你在休息,所以我就没有叫你。要帮你准备餐点吗?」 「不用啊,不,好啊。」 「是要还是不要?」 看到温希丝那副纳闷的模样,赤兔轻轻地挥了下手。 他没有吃午餐,肚子现在却也还不饿。 赤兔离开温希丝的旅店来到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逛着街旁林立的店铺。工匠们坐在店门前,顶着明亮的阳光默默地忙着自己的工作。工匠身旁站着看似妻子或女儿 的女性,不时朝着街上的人叫卖。 大街上的店铺种类多元又丰富。 肉铺挂着巨大的羊肉块,鞋店里的制鞋师傅则是灵巧地舞着大针,将一片片皮革组合在一起;还有使用凿子和锤子认真制作精细工艺品的工匠,那规律敲打硬物的声响,使得赤兔忆起自己的父亲。 赤兔的父亲是石雕工匠。 并不是雕刻巨大石块,而是玉之类的物品。父亲希望身为长男的赤兔可以继承衣钵,然而赤兔对于日复一日蹲坐原地雕石头完全没有兴趣。 赤兔停下脚步,仔细地看着一位雕银师傅挥动锤子的手。 这位男性雕银师傅看来像四十岁也像五十岁,又或者是六十岁。他瘦小的脸上布满深刻的皱纹,而且就像涂了泥巴般黝黑,骨结突出的手指黑得像用墨煮过一般,洗到褪色的衣服上也被银饰品生成的黑渍弄脏。师傅专心盯着手边物品的双眼不但混浊发黄,而且充满血丝,汗珠不时从他的鹰勾鼻上滴落。 这位上了年纪的师傅看来像是从未考虑过工匠以外的人生,然而他似乎也没有对自己的工作充满热情,只是淡然地、小心翼翼地雕饰着银器。 老师傅手中的银块逐渐转为其它模样。 「真是好手艺。」 赤兔喃喃自语。 工匠必须长期维持坐姿、不停地雕刻,专业技巧随着岁月增进的同时,身体健康也一点一滴地遭受摧残,像赤兔的父亲腰就不好。 可是,他依旧每天持续淡然地刻着玉石。 赤兔感受到自己体内也流着和父亲相同的工匠之血,不过里头却是有着喜悦与嫌恶。 他忽然之间觉得有些难以忍受,掉头打算离开。 就在这时,他听到雕银师傅的店里传来类似钤铛摇晃的声响。 赤兔一转过头,便发现昏暗的店里有名年轻女孩。 女孩好似一朵盛开的花般美丽。 她身穿充满南国风味的红色衣裳,眼睛边缘画上浓浓的黑色眼妆,女孩拥有细致的五官与丰柔的双颊,还有着令人联想到星星光芒的黑色双眼。 女孩注意到赤兔着迷地看着自己,修长睫毛下的瞳孔朝上望着赤兔,鲜红的嘴唇也浮起艳丽的微笑。 她的唇轻轻地动了一下。 赤兔瞇起眼睛欲寻求女孩那动作的真意,然而对方却仅仅留下一个微笑,接着便消失在店内深处。 第三章 赤兔脱队 慧在温希丝的旅店待下来之后,一直过着悠闲的日子。 早上起床后带马到河边,然后趁着牠们吃草时猎捕野鸭或野兔。在太阳高升前回到旅店并享用餐点,接着直到黄昏前都待在房间里睡午觉。待夕阳西斜,就再次前往河边让马儿们吃草。 他偶尔会洗个澡,也会钓些鱼来取代野鸭和兔子。 慧前去河边时,塞金总会牵驴子跟着他。早晨时,卡隆也会与他们同行,并帮忙打水或洗衣服。 他们有时也会遇到前来取水的扎西岗居民。 无论遇到谁,塞金总会充满活力地向对方打招呼。有些人会大方地与塞金互相问候,不过低头快步离去的人也不在少数。 自从慧拿着剑冲出去之后,就没有人再朝旅店扔石头,然而欺侮温希丝姊弟的行径却日渐加剧。 出门采买的温希丝,从第三天开始只能提着空篮子回来,她却没有显露出半分沮丧之色,还将慧他们抓回来的野鸭与兔子做成数样好菜。 温希丝不但拥有一手好厨艺,而且相当勤劳。 除了正午那段天气最热的时间以外,她都在打扫无人投宿的旅店。 只要一在房间内躺下,就可以听见她压低音量的走音歌声。虽然称不上是音痴,但温希丝的声音就是古怪,怱高怱低的歌声简直就像互相告知危险的土拨鼠一般。 每次听到温希丝的歌声,慧都会不禁笑出来。 虽然他想尽可能压抑住,但一想到温希丝的歌声还是会忍不住,使得卡隆有些不安。温希丝本人好像并不知道慧笑出来的原因,所以见到这种情况就会露出奇怪的表情,至于塞金则似乎想要护着姊姊,总是在嘴巴前竖起手指要求慧安静。 只有赤兔未与大家打成一片。 他虽然会和大家一起用餐,却不开口说话。早上和中午都在睡觉,什么事也不做,不过到了黄昏他却会一个人到镇上。卡隆每天黄昏也同样会去街上的小店寻找送给妻子的礼物,但是当他问赤兔要去哪里时,赤兔总是含糊搪塞,也不愿意让卡隆同行。 住进旅店的第八天晚上。 一道细小的尖叫声打断了慧的睡眠。 他并没有立刻跳起来,而是继续躺在毛毯里观察房内的动静。他屏住气息竖耳凝听,隔壁房传来赤兔的打呼声,卡隆房内则是一片安静,不过卡隆既然会安静地熟睡到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气息的地步,那么他的房内应该就是没有什么状况发生。 慧悄悄地下床,迅速套上皮靴、穿好上衣后,拿着剑靠近门口向走廊上窥探,却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状况。 慧以融入黑暗之姿迅速来到漆黑走廊上,旅店里没有半盏灯,仅能靠微弱的月光得知窗户的位置。 慧下楼后停住脚步,再一次竖耳倾听。 这一回他可以清楚听到温希丝的声音从旅店后方传来。 她正在叫喊,然而叫喊的却是象雄话,慧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慧压低脚步声靠近传出声音的方向,这次则听到了男人的声音。 男子似乎正以难听的言语咒骂温希丝。 他的声音与马匹贲张的呼吸声重叠在一起。 是偷马贼 慧一领悟的瞬间,立即抛下原本的小心谨慎,一口气冲进后院。 白色的弦月挂在蓝色夜空之中,虽然不明亮,视野却至少比旅店内来得清晰,也比较容易判别事物。 好几个人影聚集在乎时绑马的地方。 其中两匹马的缰绳已经从木桩上被解开,并且还带到稍远处。 温希丝紧抓着最后一匹马的缰绳,努力定在原地不让马被带走。 她散乱的头发与裙襬在地上飘动的剪影,还有嘴里不停吶喊的制止声,使得慧很容易就能在一群强盗里看见她的身影。 可是,与偷马贼正面冲突是极度危险的行为。 慧一边冲向温希丝一边大吼: 「喂,温希丝!!放手!」 「不行!!马会被他们带走的!」 温希丝以沙哑的声音怒吼回答。 慧啐了下舌,同时拔出剑。 除了温希丝以外,其它人影似乎全是强盗。 难道这也是打压行动的其中一环吗 要是马被偷走,引发慧等人的抗议,就会把温希丝姊弟逼到穷途末路。 可是温希丝发现了偷偷潜进来的强盗,她的叫声唤来了慧,既然如此,慧也打算以确保马匹不被偷走为由,出手反制对方的行动。 对方究竟是怀着什么居心?对旅人而言,马可是与生命同等重要的财产,对马出手的不入流盗贼,成为剑下亡魂也是罪有应得。 谁敢抵抗就杀了他或许是慧这样的心情传达给强盗们了,原本和温希丝僵持不下的男子,连忙抬起他的短腿踢向温希丝的肚子。 温希丝的身体蓦地一弯,因为冲击与疼痛当场跪倒在地。 她的长发在空中描绘出一道轨迹,然后垂落地面。 然而温希丝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缰绳。 马匹因为四周的骚动以及身上的缰绳受到拉扯,开始跺着脚嘶鸣起来。 男人发出怒吼的同时又抬起脚。 当对方的脚正要踩上温希丝的肩膀之际,慧迅速地抓住对方的脚踝并甩向旁边,使得单脚站立的男子在身体转了一圈之后倒在地上。 慧用剑抵住趴在地上的男子喉咙,并怒声吼道: 「我会杀了这家伙喔!!把马留下,快点给我滚!」 如果其它强盗不放开马,慧打算毫不迟疑地将剑刺入这个人的喉咙。 结果,其它强盗瞬间似乎在犹豫该不该应战。 慧见状,于是浅浅地在倒地的男人肩上刺下一刀。 男子发出惨叫,拉着马的强盗们只好丢下手上的缰绳、留下倒地的男子,乱烘烘地逃走了。倒在地上的男子也爬着逃离慧的剑下,接着有如脱兔般迅速溜走。 「站住!」慧出声喝令,却也不打算上前抓住他们。 眼前比较重要的,是先将在后院里乱跑的马匹聚集起来才行。 前两匹很简单就抓到了,不过第三匹马的缰绳还被倒在地上的温希丝紧紧抓着。 「喂,手放开,马要生气了。」 慧苦笑着并抓住温希丝的手臂拉她起来。 温希丝站起身之后,依旧按着肚子并弯曲身体望向周遭。 「啊慧大哥」 慧扶着她的臂膀,尽可能以温柔的声音询问: 「没受伤吧?」 「被踢到的地方好痛,不过不要紧。」 「稍微坐一下,把马绑好之后我送妳回房。」 「检查一下那匹栗毛马的脚,牠从傍晚走路时就有点跛。」 温希丝一边这么说,一边打算弯身靠近马脚,慧却强行将她带到墙边坐好。虽然腹部被踢伤比秃头严重多了,但是她显然不以为意。 「妳为何要与强盗正面冲突?」 慧蹲在马的脚边,头也不拾地责备温希丝鲁莽的行为。慧原以为温希丝会回些天真的理由,没想到她却坚定地表示: 「保护客人的物品可是旅店主人的责任,如果马被偷的话你们会很伤脑筋吧。」 「话是这样说没错」 「而且就算被偷走了,现在的我们也无法赔偿。」 温希丝率直地陈述着,另一方面也让人感受到她非比寻常的强烈责任感,这让慧不知该如何作出回应。 的确,马被偷走的话会令慧他们相当困扰。慧他们虽然尚有余力花钱找代替的马匹,但是这对温希丝根本不是推卸责任的借口,因为这是旅 店应负起的责任,和客人的经济状况毫不相千,慧能了解她为何会如此辩驳。 「马再买就有了,可是妳如果死掉的话就伤脑筋了。」 结果,慧毫不掩饰地道出了自己的心情;尽管内心对于自己为何会选择这样的说法而感到惊讶 「我还活着唷。」 「那是因为我救了妳。」 慧简短地抛下这句话,接着专注在检查栗毛马脚的情况上。 温希丝说的没错,马脚肿起来了,而且光用指尖触碰就可以感觉到牠的脚在发热。 「妳是因为来检查这匹马的脚才发现强盗的吗?」 「对啊,真的是吓一大跳。我一来到外头,居然看到这么多人。」 「大约有几个人?」 「大约有五、六个人吧,我也不是很清楚。虽然我非常害怕,可是我很高兴慧大哥过来。」 温希丝的语气夹杂着喜悦,然后她按着肚子站起身。 「我原本还想,如果马脚肿起来就要帮牠冷敷,现在状况如何呢?」 「不太乐观,或许是因为刚才跺脚躁动,让肿胀更严重了。」 「那我去拿装水的皮袋来。把水袋绑在脚上敷个几次的话,热度应该会稍微减退,可以让牠舒服一点。」 「这是我去拿吧。」 「不用了,要和你说明放在哪里反而麻烦。」 温希丝说完便消失在旅店中,没过多久她拿着几个小皮袋回来了。温希丝将水注入小皮袋,然后用布将皮袋绑在肿胀处。或许是冰凉的感觉很舒服,马匹此时发出低鸣并乖乖地站在原地。 「这样就好了,慧大哥也去休息吧。」 「那妳呢?」 「我暂时要先待在这里,我想看看牠的状况,然后帮牠换几次水袋。」 慧随口应了一声,接着他来到墙边仰头躺至地上。在深蓝色夜空中,有许多沙金般的星星闪烁着微光。 「真美」 慧觉得讲这种话真不像自己,但他依旧率直地说出自己的心情。 「真的耶,好美喔。」 温希丝表示同意的和缓语气中,带有一股深深的安心感。 第二天傍晚。 卡隆心情愉快地来到镇上。 他原本就希望送妻子有小颗珊瑚装饰的发簪,多亏他一直在扎西岗的店铺打转,总算觅得理想的材料。幸好戈尔巴的滥权不至于波及到每家小店铺,卡隆才得以在与珠宝商行交涉之后,在预算范围内买下。 接下来,就只剩请手艺优秀的雕银师傅帮忙加工处理了。 而卡隆也早已有看中的雕银师傅。那一位在大街中央开店的削瘦壮年师傅,卡隆曾经好几次停下脚步仔细观看他的手艺。 只不过,他还没看过这位师傅做镶嵌宝石的工艺品,所以在委托他之前得先确认这一点才行。 但卡隆对这点倒是很乐观,因为那位师傅经手的都是小巧的耳环或是腰带上的装饰片。 「卡隆,你的心情很好嘛。」 难得与卡隆同行的赤兔,一脸讶异地询问笑脸盈盈的卡隆。 「因为我找好了要送给妻子的礼物。」 虽然卡隆立即回答,实际上令他开心的还有另外一件事。 昨天晚上,在慧发现偷马贼而离开房间之后,卡隆也醒过来并下楼察看,他并没有出去,而是躲在房子暗处偷看,还担心慧是否会杀死强盗。 幸好慧只是把贼赶走而已。 后来,他还与温希丝一起照料脚肿起来的马匹。 实际上照顾马的人是温希丝,慧只是躺在她附近,但是任谁都看得出来,慧是因为担心温希丝才留在庭院里的。 那时卡隆心想,这两个人之间应该有希望。在扎西岗停留的这一个多月期间,慧和温希丝有没有可能发展出恋情呢? 行路至目前为止,他数次目睹慧被女性追求的场面,慧却从没有那个意思,卡隆也不明白那些女性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接近慧。总而言之,慧想必有『某个部分』的确吸引着女性。 卡隆正是期待所谓的『某个部分』。 要是两人能发展出好姻缘,卡隆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留住慧了。 慧不仅拥有武将资质,还通晓唐与吐蕃两地国情,他拥有的知识绝对可以为象雄带来助益。象雄这个昔日大国无法期待坐享永世安宁,特别是在吐蕃强大起来后,有必要将注意力放在国防上。 可是象雄王沉醉在先祖建立起来的权威之中,只顾着讨爱妾的欢心。 如果只论人的话,卡隆是无法誓言效忠象雄王的。然而,他对象雄这个国家及对家人和朋友的感情,让他渴望国家的安定。 要是慧成为象雄的臣子,必定会有优秀的表现。能留在王都是最好不过,但是留在靠近国境的扎西岗,担负起维护国防的一环也未尝不可。 当然,卡隆并非基于自己的企图才希望慧与温希丝接近。 尽管如此,他有预感事态会自然地朝自己期待的方向发展,而这个想法再加上为妻子寻找礼物的事,自然让卡隆的心情变得雀跃。 「天气真好。」 内心的想法几乎就要显露出来,卡隆于是特意抬头望向天空。 经过这几天,赤兔早就明白扎西岗即使在夏天也几乎不下雨,因此他只是一脸讶异地望向天空并皱着眉头。 两人来到雕银师傅的店铺,如常的位置上并没有看见师傅的身影,只有平常使用的工作台空荡荡地摆在店门前。 卡隆看看店内,接着出声询问坐在店内椅子上的女孩。 这名年纪轻轻却浓妆艳抹的女孩,亲切地走向卡隆与赤兔。 「欢迎光临唉呀,两位是温希丝旅店的客人吧?」 「是呀,看来大家都知道温希丝小姐的名字呢。」 「就是那个借钱不还,还悠哉过活的女人嘛。」 女孩扬起形状漂亮的单边眉毛,脸上浮现出恶意的笑容。 「两位有听说过温希丝是向谁借的钱吗?」 「嗯,好像是一位名叫戈尔巴的羊毛商人。」 「戈尔巴先生因为对方不还钱而相当困扰呢,所以他拜托我们不要和温希丝旅店的客人来往,这该怎么办呢?」 女孩将手指压在唇上并歪着头。她涂成鲜红色的双唇有如染血的香肠在蠢动般,让卡隆觉得不太愉快。 可是,这女孩的妆容与雕银师傅的手艺无关。 卡隆想开个玩笑打圆场,于是压低声音问道: 「妳知道我们的同伴里有个金发男子吗?」 「就是那个左眼戴皮眼罩的人吧。」 女孩眼里散发出水波般的光芒。 看来她也是被慧迷住的其中一人,卡隆不禁因着这缘故在内心惊叹。 「他可是奉了吐蕃王的旨意,正在前往萨马尔罕的途中喔,我则是奉象雄王之命带他来到这里,所以要是在半途上遇到什么问题的话,可是很麻烦的,要是没处理好,扎西岗的领主可能会被问罪。」 女孩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这让卡隆觉得有点过意不去,连忙改变话题。 「妳父亲今天不在吗?」 「嗯是啊,他送成品去给客人了。他坚持一定要自己送去,客人有不满意的地方就会直接修改,所以完成一件工艺品就要花很长的时间,如同你们所看见的。」 「师傅似乎只做银饰艺品,他也接受宝石镶嵌的工艺品委托吗?如果可以的话,我非常希望他可以帮忙制作我要送给妻子的发簪。」 「是没有问题啦」 「拜托了,希望能瞒着戈 尔巴先生。」 「价格可以由我们这边来开吗?」 「怎么可能,我可没有这么多钱。」 「唉呀,你不是象雄王的使者吗?」 女孩又开始坏心眼地嘲讽,还咯咯地笑了起来。 「真是没办法,刚才的话我会转达给父亲的,请两位明天再来吧。」 「就这么说定,谢谢。」 卡隆向女孩道谢过后,带着好心情外加满足感离开了店铺。 赤兔则因为忘我地看着女孩的容颜,晚了一步才离开雕银师傅的店。 「嗯,好吃!」 听到慧的第一句话,让温希丝松了一口气。 提供餐点是旅店不可或缺的工作,至今为止温希丝都尽力做到最好,不但配合气候选用容易消化的食材,而且对于出入频繁的旅客则要留心让他们随时可以喝到温热的汤。然而至今为止,她受到客人称赞的次数却寥寥可数,因此她也没有特别期待能得到赞美。 不过慧每一餐都会说出相同的感想。 而且和父亲生前用餐时所说的话一样。 温希丝并没有将自己父亲的身影投射在慧身上,反而告诉自己慧是客人,并暗自下定决心要让他在下一餐总是能说出同样的话。 没错慧是客人。 可是每天早晨和傍晚,慧都会牵马到河边吃草,而且大部分的食材也是靠他打猎得来的。卡隆和她保持着一点主顾距离,赤兔则是完全不碰家事;不好好区分清楚的话,温希丝几乎要将慧当成是与自己和塞金很亲近的人了。 像昨晚强盗快要将马匹抢走时也是,当慧前来解救时,她高兴得几乎要掉下眼泪;为马匹冷敷脚时,也是因为有慧陪伴才让她得以振作起来。 正因如此,温希丝才告诉自己。 慧是客人面对他一定要有分寸,即便他再怎么乐于协助自己,也不能将杂务不断推给他。 温希丝为此尽力将最少的食材发挥到最大极限,将热情专注在获得慧的称赞上。 将客人当成客人妥善照顾,并满足他们的期待与需要,正是旅店的宗旨所在。 今晚她在小麦粉揉成的薄面皮上面添加碎肉与青菜,并用大骨熬煮了一锅汤底,虽然温希丝不太有把握,不过看来似乎很合慧的胃口。 「温希丝做的菜真的很好吃。」 面对卡隆发自内心的称赞,慧随口反驳他: 「对你而言,夫人做的才是最好吃的吧?」 「是啊,但我妻子做的餐点中加了一种看不见的香料,如果扣除这种香料的话,温希丝毫无疑问是第一名。」 卡隆笑着回答后,塞金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地问: 「看不见的香料是什么啊?」 「那种香料别名叫『偏心』。」 听到慧的解说,卡隆一时满脸通红,不好意思地搔着脖子。 「多亏我一直在街上逛,才确定要做发簪,再来就只等发簪完成,看我妻子是否会喜欢了。」 「如果她说不要的话怎么办?」 慧揶揄着卡隆。 温希丝听到这么尖锐的问题不禁呆住。 「你为什么要讲这么坏心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说的也是,就算不喜欢外型,拆开来就是银和珊瑚,还可以当成财产。」 「卡隆先生的夫人才不会这么做呢。」 「谁晓得?」 温希丝对放声大笑的慧吐吐舌头。 隔天慧吃完早膳之后,他坐在门前保养自己的剑。前院明亮而凉爽,工作起来也比较容易。 温希丝走音的歌声这时从屋子里传来,慧依然觉得她的歌声只能让人联想到紧张的土拨鼠。 慧低下头,拼命忍住笑意。 然而当他的视线一看向地上,立刻察觉到门另一头有人的气息,他知道对方也将注意力集中在旅店内,因此微微地抬起身子。 「哪一位?」 「温希丝在吗?」 对方哀伤的声音里丝毫不带任何不良居心,慧于是要对方等一下,然后进到屋内呼唤温希丝。 慧的声音很大,导致连在睡午觉的赤兔及卡隆都下来了。温希丝原本好像在打扫,只见她出现的时候,双手还在围裙上抹着。 「有客人来了。」 温希丝听到慧的话立刻脸色一变,然后出声询问门的另一头: 「请问是哪一位?」 「我是姜穆德」 「啊!!我马上开门,请等一下。」 温希丝连忙拉开门闩,但是慧却将她推到旁边,然后慢慢地打开半边门扇。 一位身材瘦小的中年男性就坐在路旁,他身穿质地看似柔软的灰色长袍,头上戴着一顶没有帽缘的帽子。男子一看到慧等人,便拄着手上的拐杖低头致意。 「抱歉,忽然跑来。」 男子说话很小声。 「不会。」温希丝一边回答,一边伸手想扶男子进旅店的庭院。 可是男子拒绝了温希丝,他站在原地问慧: 「象雄王的客人就是您吗?」 「没错,你是?」 「在下乃盐商姜穆德。其实有些事情想要拜托您,可否请您移驾我的旅店呢?」 慧上下打量着这名男性姜穆德。 他的双脚似乎有问题,从他拄着拐杖的手部动作,可以看出他长袍下的双脚在颤抖,要长时间站立或走路似乎都很痛苦,但是他没有差派家人,而是特地亲自前来请慧过去。 「是戈尔巴指使你来的吗?」 慧单刀直入地问。 姜穆德无言地望向地面,默认了慧的假设。 「慧大哥要去吗?」塞金不知何时扯住了慧的衣角,小声地问道。 「是啊,我去看看。」 慧纯粹是好奇戈尔巴究竟有哪些计策。 再加上温希丝对姜穆德似乎没什么不好的印象,慧心想既然如此,那就为姜穆德留点面子好了。 「卡隆,你要一起去吗?」 「这个嘛,赤兔先生要去的话我就留下来;他要留下来的话,我就和你去吧。」 卡隆以询问眼神赤兔,只见赤兔回答道: 「我去!说不定有酒可以喝。」 「那请两位小心。」 卡隆微笑着送慧等人出门,而在旅店石墙的另一头,一头白色驴子正等着双脚行动不便的主人。 慧和赤兔随着驴子,来到姜穆德在同一条街的南侧所经营的旅店。 他们一抵达姜穆德的旅店,立刻有一位应该是他妻子的女性出来迎接。这位女性大约比姜穆德大上个五、六岁,削瘦的身材穿着朴素的桃色衣裳,盘在后方的稀疏头发里掺杂了好几根白发。 「让您久等了,这边请。」 姜穆德的夫人亲自为他们带路。 这栋屋子似乎比温希丝的旅店老旧,采光用的窗户很小且数量也不多,一进到屋内,就有一股寒冷的昏暗空气向慧袭来。 四周听不见说话声或任何声响,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没有其它的客人。 慧原本在猜测客房内大概也一样昏暗,不过他们是被带往明亮的中庭。 庭院里种植了树干粗大、只在顶部长有叶子的南国植物,还有色彩缤纷的珍奇鸟类鸣唱。鸟儿们用爪子勾住栖木,享用着植物的种子。牠们细小的脚上系有银链子,链子另一头拴在栖木的基座上。 一名男子站在鸟儿们围绕的庭院中央。 这名男子大约五十岁,身材不胖却十分壮硕,由于他身穿漆黑的长袍,因此看起来就像一个人型的 黑影。他转头望向慧等人,厚实的脑袋上没有半根头发,粗大的鼻梁下方则意外地有张薄薄的嘴唇。 「您好,象雄王的贵宾。」 男子出声的同时,鸟儿们也以沙哑的啼声鼓噪着听不懂的话语。 慧不禁皱起了眉头,男子则带着笑容,以从容的步伐走向他。 「初次见面,我是扎西岗的羊毛商人,名叫戈尔巴。」 「我已经听过你的传闻。」 听到慧的回答,戈尔巴笑得更深了。 「那么事情就好说了,但是也没有这么紧急,我听说温希丝的旅店即将断粮,就让我们一边享用扎西岗的美酒,一边谈谈吧。」 戈尔巴拍了拍手,立刻有一群女性端出酒与菜肴。 姜穆德夫人请慧和赤兔移坐到树荫下的席子。当两人在地铺上坐定,戈尔巴也接着在他们对面坐下,片刻过后姜穆德也出现了,他换上绿色的长袍,怀里还抱了一只可爱的小狗。 「真是的,你还真爱动物哪。」 戈尔巴有点受不了似地说着,然后就不再理会主人,兀自向慧劝酒。 慧默默地举杯接受。 赤兔则是由姜穆德夫人负责斟酒。 姜穆德坐下后,一直低头抚摸着膝上的小狗。 可能是高温之故,倒入杯中的酒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慧不以为意地喝入口,不过戈尔巴将自己倒的酒凑近嘴边后,却是相当不悦地皱起了眉头,并吩咐送菜的女性去端更冰凉的酒过来。 待新的酒端上来之后,戈尔巴一口气喝了三杯之多。 接着他长叹了口气,手肘撑在膝盖上身体向前一采。 「可以请您搬出温希丝的旅店吗?」 「为什么?」 慧让酒流下喉咙,以满不在乎的口气反问。 经过短暂的沉默之后,戈尔巴吞了一口口水。 「您知道官符的事吗?」 「嗯就是领主颁发的盐商许可证吧。」 「没错,事实上我希望温希丝卖掉官符。那女孩不懂得交易,再这样继续持有官符,必定会发生无可挽回的失败吧。」 戈尔巴缓缓地摇着头,又刻意地叹了一口气。 二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实在很难混在男人堆里作生意。我了解她想努力到塞金长大成人的心情,但趁现在卖掉官符、开始做别的工作才是保身之道,这样对扎西岗也比较好。」 慧默默地饮尽杯中物。 戈尔巴还算言之有理。虽然慧不清楚温希丝当商人的资质如何,不过在四名盐商之中,现在只有她没有动作,或许会捣乱原有的商业平衡。 作生意时,比起由一位商人独占商品,不如由好几个人互相竞争,商品实际贩卖的数量与所得利益都会比较好,虽然互相竞争会造成商人的困扰,然而相反地,也可以期待有较多的营收。 在长安也是一样,同业会聚集在一起并建立组织。 这并不只是为了追求商人的个人利益,也有与当权者抗衡的意义存在。同业之间平时互相为敌,同时也是正确了解商业内情的同伴。 这点在扎西岗应该也一样。 然而,商人们却自愿受到戈尔巴支配,若是单由一位商人掌握大权的话,必定会让整座城镇都受到不良影响。 不晓得扎西岗的商人们是否注意到这么做的危险性,倘若他们浑然不觉的话,那么或许温希丝放弃官符、让自己轻松一点比较好。 而这只是慧个人的见解。 他当然也从没有打算要遵从戈尔巴的命令。 「我知道你担心温希丝,可是这和我住在她的旅店里无关吧。」 「不,大有关联。我这边每天有好几次想去拜托温希丝还钱,但是您在的话就不方便过去,因为若演变成肢体冲突,外界会出现恶评的。」 「我喜欢安静的旅店,倘若有人来捣乱的话,或许我会出手。」 慧露出微笑,瞪视着戈尔巴的眼睛。 戈尔巴表面上似乎接受了慧所说的话,然而浑圆双眼却不自觉地眨动,看来他心里多少有点紧张。 「我的财力并不雄厚,虽然不至于做出触犯法律的行为,但是讨债的人不断出入旅店,也会造成里面的旅客不高兴吧。若您愿意的话,请搬到我的旅店来,食宿费用全由我来负担。」 慧不自觉地露出扭曲的笑容。 商人愿意免费招待,就和武将拔出剑同样危险。慧在翠兰的祖父母家里学到不少商人的手法,详细到甚至作梦都会梦见;然而,翠兰的祖父母却坚持保有自己的信念,甚至曾经为此蒙受损失。 可是戈尔巴的信念看来完全只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还堂堂地放话要威胁温希丝姊弟,甚至要求慧予以协助。 「虽然你特意提出建议,不过我没有换旅店的打算。」 慧感觉到心中升起的愤怒,同时以不在乎的态度响应。面对无法认同的意见时,慧连动一根指头都不愿意。 「您对温希丝有意吗?」 戈尔巴以含糊的声音问。 「可是您这样的做法是帮不了温希丝的。旅店原本就是为了让商人进行交易而存在,可是温希丝现在手上明明没有交易用盐却还让您住下来,您认为周围的人看了会作何感想?」 「要是熟知温希丝目前情况的人,应该会知道我是来自吐蕃的旅人,而且还被扎西岗境内所有旅店拒绝入住;如果不知道这件事,那就只会认为我是旅店里的房客,不管怎么说,毕竟温希丝家就是旅店。」 「她可是未婚的女孩喔,各位总有一天会离开扎西岗,若之后对她造成不好的影响」 「我想,温希丝也不会和怀疑她与房客关系的男性来往吧。」 戈尔巴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 「为何您愿意这样帮助温希丝?」 「我并没有特别站在温希丝那边,只是因为喜欢静谧的环境和她做的菜罢了另外,多少还有一点是因为你口头说很爱护『十五、六岁的姑娘』,却又大肆欺压温希丝,让我看不过去吧。」 慧拿起放在身旁的剑打算站起身,但至今始终保持沉默的姜穆德却又在他的杯子里注入新酒。 他的眼睛没有看向慧,靠在杯缘的酒瓶也因为颤抖而发出喀嚏喀睦的声响,坐在他膝上的小狗打从鼻子发出哀呜声。 慧望着这个低头的男人,一口气将酒饮尽。 接着,慧将杯子放在地铺上,姜穆德的头又垂得更低了。 看来对话就到此为止。 可是,原本一直沉默地喝酒的赤兔忽然提高声音说: 「我要换旅店!」 戈尔巴将视线转向赤兔,一副现在才注意到他的样子,眼神里还带有打量的目光;看来在戈尔巴脑中,有一幅慧他们无法得知、由戈尔巴自己的偏见所形成的人物关系图。 「恕我失礼,这位是您的随从吗?」 「谁是随从啊!!我可是因为这家伙的拜托才和他同行的喔!」 赤兔满脸通红地向戈尔巴怒吼。 「这样子啊。」 「怎样,有什么不满吗?我可是打算要帮你的喔?」 戈尔巴一直盯着赤兔咬牙切齿的表情。 「原来如此,您愿意帮我吗?那很好,请来寒舍吧。」 「你记得刚才说过的话吧?」 「是的,食宿费用会都由我们负担。」 「嘿嘿嘿,不好意思啊,戈尔巴先生。」 赤兔一副和对方很熟稔似地拍拍戈尔巴的肩膀,然后向慧投以挑战的眼神。 「就是这样,你可别不高兴啊。」 「随你高兴,我没有权利干涉你想做的事。」 「说的好听,我不在的话你反而落得清静吧,我和你这个了不起的武将不同,只不过是个抛弃士兵尊严的盗」 慧瞪着差点说出「盗贼」两个字的赤兔。 要是在这种场合把自己的过去讲出来,戈尔巴无疑会收回先前的承诺。赤兔当下也察觉到了慧的思绪,只得忿忿地望向地面,不再开口说半句话。 尽管温希丝与塞金试图慰留,赤兔还是选择离开温希丝的旅店,然后在戈尔巴的带领之下来到他位于城镇西方的旅店;一路上,戈尔巴都面带笑容地向赤兔问了一连串问题。 包括慧与卡隆的来历、温希丝的现状,以及慧他们留在温希丝旅店的理由等等。 但是赤兔全都随口敷衍过去,摆起架子不愿告诉他更详细的情报。 对戈尔巴而言,赤兔纯粹是自己为了得到情报而拉拢的人。正因如此,赤兔明白自己绝不能轻易将情报全都告诉他。 可是就在他们经过镇上大街,来到雕银师傅的店门口之后,赤兔心中这个打算就完全抛在脑后了。 师傅像往常一样在店前雕着银。 身穿红衣的女孩则坐在店内。 象雄虽然是个乡下地方,那女孩却拥有足以向他国夸耀的美貌。 赤兔为了看她,每天傍晚都会来到大街上。 只要眼神一对上,女孩就会露出如花朵绽放般的微笑。虽然她的笑容并非只是对赤兔展露,但是只要她的笑容一浮上心头,赤兔就可以感觉到自己从各种不满中解放出来。 在遇见她之前的旅程中,所有女性对赤兔来说都是一样的,然而他现在心里只想着这位女孩。 他非常渴望能与她交谈。 倘若今后都陪卡隆去买东西的话,或许还有这个可能,但是赤兔自己抛弃了这个机会,这件事是他目前唯一的遗憾。 「您怎么了?」 不知何时,赤兔落后到戈尔巴一行人后方。 于是戈尔巴便折回去,有些不解地询问赤兔。 就在这时,雕银师傅的女儿注意到他们。 「唉呀。」女孩轻轻叫了一声,纤细的手指还在空中晃动,视线落在一副不高兴的戈尔巴脸上。 戈尔巴挪挪下巴示意她离开。 只见女孩露出妖艳的微笑,留下嘲弄的眼神便离去。雕银师傅注意到戈尔巴,连忙摘下头上的帽子,慌慌张张地站起身。 不过戈尔巴轻轻摇头,示意对方无须向他问候。 师傅只好无言地深深一鞠躬。 「那位是常出入我们家的工匠。」 赤兔没有多问,但在离开店铺后的路上,戈尔巴主动向他说明。 「持有官符的商人会经手各种商品,而像金银工艺品或衣物类等等,是不可能全部都在旅店内交易,所以会交由大街上的店铺来贩卖那位师傅是一位手艺很棒的工匠哪。」 「看来是喔。」 赤兔也一副同意的模样,视线却是望着女孩消失的方向。 第四章 奸计的理由 赤兔离开温希丝的旅店之后,一行人连续几天都过着安稳的生活。 温希丝与塞金不时为赤兔担心烦恼,慧与卡隆却都相当平静。 毕竟赤兔有好几次进出生死战场的经验,不会那么简单就听从戈尔巴的计谋,但他若是凭着自己的意思与慧等人敌对,那倒也无妨。 若对方打算加诸伤害,这边也会毫不客气地予以反击。 比起赤兔,其实慧和卡隆比较担心的是温希丝姊弟,因为从戈尔巴本人亲自出面这点可以得知,他已经开始着急了。 现在慧和卡隆不再一起行动,必定会有一人留在旅店里;温希丝或塞金出门时,也一定会由其中一人陪伴同行。 但不管是温希丝或塞金,都没有注意到这点。 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早上到河边,用少许的材料做出美味的餐点,白天时忙着清扫,而清扫时可以听见的『土拨鼠』叫声,每天都逗得慧很愉快。 卡隆则每一日都会到雕银师傅的店铺。 虽然没有必要,但他每次一回来就会详细告知慧,诸如雕银师傅的妻子在七年前过世、他和名叫梅莎-蒂亚的女儿两个人一起生活等等的事情。 「真不知道她为何要化那么浓的妆。」 卡隆摇摇头,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扎西岗的女性和象雄其它地域相比,的确比较偏好厚重而花俏的浓妆。 而撇开个人好恶,慧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好奇怪的,就连在长安的女性也很流行异国风情的妆容,让年长的知识分子相当头痛。 女性对于打扮的追求,不单只是为了男性的目光,像慧等人自长安启程之前,就有一部分的女性流行将嘴唇涂黑。慧望着卡隆的脸,不经意地想着现在是否还有人喜欢那种打扮。 慧等人住进温希丝旅店的第十六天早晨。 自从偷马贼事件之后,慧便搬到一楼的房间。此时,他被人踏在沙子上的声音惊醒。 房间内一片漆黑,即便将垂挂在窗前的皮革掀起,外头也是一片昏暗。距离要去河边的时间还早得很,应该不可能是塞金在绑驴子的牵绳。 于是慧披上外衣,走出房间。 途中他竖起耳朵,听见了温希丝在安抚驴子的呢喃声。 慧原以为是戈尔巴的手下,因此提高了警戒心,没想到瞬间竟有一点期待落空的感觉。同时他也一反常态,忽然萌生出一股想恶作剧的心情。 他故意压低脚步声,悄悄靠近正在为驴子套牵绳的温希丝。 就算慧已经非常接近了,但是温希丝依然完全没发现。 慧伸出双手拍了温希丝的肩膀一大下,吓得温希丝发出短促的惊叫声,还抱着头将身子缩成一团。 「真早哪,温希丝。」 「慧大哥!」 温希丝噙着泪水回过头。 然而她的声音却充满愤怒,还立刻向慧挥出双拳。 「这样很过分耶!!真的吓了我一大跳。」 「还不至于吓到腿软吧。」 慧挡下温希丝的拳头,笑着回答她。 可能因为受到惊吓的缘故,温希丝的拳头没什么力道,轻易地就被慧接下。 「妳这么早要去哪里?」 慧帮温希丝绑好驴子的牵绳。 「我想去买麦子。」 不知为何,温希丝似乎有点难以敔齿。 「有人愿意把麦子卖给妳吗?」 「嗯,对啊。慧大哥你继续睡吧,现在去河边也太早了。」 「妳一个人去不会太危险吗?」 「我才不怕,就算是戈尔巴的手下,也不至于施暴让对方受重伤,因为若出手太凶残的话,官员或许会出动调查。」 慧觉得温希丝未免也太天真了,可是他没有反驳。 温希丝之所以会如此乐观,应该原本的个性使然,再加上她总是努力以乐观的态度接受事实,才能让她涌出对付困难的力量。 既然如此,没有必要让她担心害怕。 「总之一起去吧。」 「不来也没关系啦。」 「那拜托妳带我一起去可以吗?只要妳下令的话,我会像个随从一样帮妳牵驴子喔。」 「我才不需要那么神气的随从呢。」 温希丝发出轻笑声,接着忽然语气一转。 「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不要一起去。」 「听妳这样说,我反而更想去了。」 「你的兴趣是探人隐私啊。」 「如果妳是要去与恋人见面,我就老实地留下来。」 「如果我说是呢?」 「妳刚刚不是说要出去买麦子吗?」 温希丝叹了一口气,大大地耸了耸肩。 「真没办法,要跟来可以,不过你可别轻举妄动喔,真是的。」 温希丝口中边念着边走了出去。 而慧就像个真正的随从一样,拉着驴子跟在温希丝身后。 在人影稀疏的拂晓城镇里,温希丝带着慧与驴子走在路上。 高墙围起的旅店内传来准备早膳的鼎沸人声,栅栏里的羊只也发出嘈杂的叫声,大街上并排的店铺前不时可以看见人影来去。 自从温希丝懂事以来,这些都是她听过无数次的声音、看过无数次的风景。 然而,如今却感觉如此遥远。 在这些店铺中,也有温希丝的父亲以往转售金银或绢丝的店家,但这些店家现在却连正眼都不愿看她一眼,以前常去购买肉类或酒的店家也同样冷漠。 如果是平时,温希丝会告诉自己在把债务还清之前都要忍耐,然而走在昏暗的清晨街道上,却令她涌起一股莫名的哀伤。 慢慢地牵着驴子前进的『随从』,却在不明白温希丝的心情下开口: 「这一带的店家也持有领主颁发的官符吗?」 「没有,只要不是贩卖盐或羊毛的话,就都可以自由进行交易。」 温希丝有点无奈地回答,然而发出声音之后心情却轻松多了。 「大街上卖的都是宝石或金银饰品、从罕萨和吉尔吉特运来的水果干,或是绢丝和毛皮制成的衣服或皮靴,以及生肉和鱼类等等。」 「都是盐商和羊毛商人不会经手的物品。」 「对,我们盐商会以盐与羊毛向来自西域或迦湿弥罗的商人买进原物料,可是琐碎物品则是在大街上的小店铺里交易。如果有人想买这些东西,与其出入旅店寻找,不如去逛那些店铺会来得快一些。」 「也有贩卖麦子的店家吗?」 「没有,贩卖麦子的店不在这附近。」 他们前往的方向是城镇的西南边。 那一带居民的所得比住在城镇中心的居民要低。 温希丝所拜访的,是位于一排零落房舍最外围的一栋屋子,她站在破烂的门帘外头呼喊,随后有一位瘦小的老婆婆探出头。 『唉唷,温希丝,好久不见哪。』 老婆婆露出上下排各只有一颗门牙的笑容说道。 她泛黄的模糊双眼很快地就捕捉到慧的身影,布满皱纹的双唇勾勒出微笑的弧线。这位老婆婆将从各处低价买得的物品,以高价卖给这个区域的人来维持生计。 『那是谁?妳怎么把他带到这种地方来啊。』 『他是我的随从。』 温希丝知道慧听不懂象雄话,所以才这么回答。 从老婆婆说话的态度可以得知,戈尔巴的势力也已经延伸到这里了,不过看来这里的人并不知道详细情形,老婆婆恐怕是将慧当成戈尔巴派来的监视者,不然就是误以为慧 是温希丝雇用的个人护卫。 绕而言之,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并不同情温希丝的处境,她依旧以谨慎的眼神来回打量着温希丝与慧。 『妳找我这个老太婆有什么事?』 『可否请妳通融一点麦子给我呢?』 听到温希丝的请求,老婆婆刻意地睁大了双眼。 『盐商要向我这个老太婆借东西?』 『我没有说不付钱,我想用这个和妳交换麦子。』 温希丝摘下右耳上的耳环递出。这个银耳环上面镶了个质地精良的小小土耳其石,这是她母亲唯一留下来的遗物。 温丝希手上这颗蓝色的土耳其石,散发出比天空还深邃的光芒。 『温希丝,这样好吗?这是妳母亲的遗物吧。』 这位老婆婆长期向温希丝的父亲购买便宜的麦子,因此很了解温希丝家里的情形。尽管如此,她对温希丝依旧没有半点亲近感或同情,就连温希丝的父亲过世时,老婆婆不但没有觉得惋惜,反而还抱怨今后只能买到高价的麦子。 温希丝心想,自己如今只能拜托这种人还真是可悲;但反过来想,正因为对方是这种人,所以才可能有办法从她这里拿到麦子。 原本温希丝预计手上的麦子足够姊弟俩撑到秋天,现在却只剩下两餐就要见底了。温希丝虽然想向外来的商人购买,可是她也没有外来商人想要的盐可交易;至于其它商人与贩卖食品的小店,也不可能卖东西给温希丝。 这位老婆婆同样不可能给出便宜的价格,因为她也需要由戈尔巴那里取得些许残余物资,但要是温希丝拿出『特别的东西』,老婆婆就可以告诉自己和戈尔巴,她是从温希丝那里夺得了财产。 『耳环又不能拿来当食物吃。』 『的确,妳说得没错。』 「这是来自波斯的最高级土耳其石唷。」 『可是啊,耳环只有单边是没价值的,妳是商人应该也明白吧?』 老婆婆好笑着,连牙龈都露出来了。 温希丝当然明白这点。在众多种类的首饰之中,最高价的就属缀有宝石的耳环,不过由于耳环是左右成对的,所以必须有一对同样大小、同样等级的宝石。此外,只要上面的宝石质量够好,耳环的价值也会相对提升。 『温希丝,妳觉得怎么样?我并没有特别想要耳环这种东西,可是我还是愿意用麦子跟妳交换哦,我的生活可没宽裕到能施舍东西给他人。』 『我明白了。』 温希丝低声回答,打算将左耳上的耳环也摘下来。 就在此时,慧压住了温希丝的手。 温希丝就这样定住不动,维持着正要摘下左耳环的动作。 「怎么了,慧大哥?」 温希丝用吐蕃话问,慧皱起眉头。 「妳要用耳环换麦子吗?」 「没错,接着要谈麦子的量。」 「妳想她会给妳多少?」 「我希望能有一桶水桶那么多。」 「才那么一点麦子,妳居然要用土耳其石耳环去换?」 慧高声问道,这让温希丝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愧。的确,用最上等的土耳其石交换少量的麦子是一件很愚蠢的事。 但是现在她急需食材。 「已经没有麦子了。」 「既然如此,钱由我来付。」 「啊,不行!不能让这位婆婆看到金子或银子!!」 「会有什么问题吗?」 「她会连你屁股上的毛都拔光的。」 温希丝不知该如何说明,只好说出十分低俗的比喻。扎西岗的商人们时常用这句话来评论这位老婆婆,倘若让她看到装金银的皮袋,她势必会盘算着要把里面掏得一干二净。 「那这就是妳屁股上的毛啰?」 慧笑笑地抓住温希丝紧握住的耳环,重新将它戴回温希丝的右耳上。触碰到耳朵的指尖温度,让温希丝感到轻微的晕眩。 『等等,温希丝,那麦子怎么办?』 听不懂吐蕃话的老婆婆一脸莫名地问着。 『对不起,还是算了。』 温希丝回拒后,老婆婆的脸顿时因为悔恨而扭曲。 「走吧。」慧对温希丝说着,并牵起她的手离开。 离开老婆婆的住处后,慧以眼角余光注意温希丝的侧脸,并和她保持相同步调前进。 温希丝平时总是滔滔不绝地说着话,如今双唇却是安静地紧闭。绿色的双瞳除了不时眨动之外,始终只是凝视着斜前方;天蓝色的土耳其石,在她分外纤瘦的下巴与麦穗色秀发之间摇晃。 慧心想自己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了。 可是,一定还有其它方法的啊。 慧原本就是商人之子,而且在成为武将之前也是住在商人家里,因此他对宝石的种类和名字、金银的质地与等级都知之甚详,可是慧本身对珠宝没有兴趣。 他也不想拥有这些东西。 慧当然知道这些物品能换钱,也理解世界上有许多渴望得到这些珠宝的人,当他待在唐董队时,也曾有人将上级恩赐的水晶送给娼妓当作玩乐的代价。 尽管如此 「那对耳环不是父母给妳的吗?」 没有任何开场白,慧直接问出重点。 因为一直保持沉默,慧的喉咙显得有点干渴,说话声音也变得低沉而沙哑。 「什么?啊、嗯,对呀,这是我母亲的遗物。」 温希丝坦率地回答。 「这是我父亲送给母亲的。象雄人认为土耳其石会保护旅人,而且如果是男女互赠的话,宝石会有加倍的力量喔。」 慧打从鼻子应了一声,温希丝接着又露出寂寞的笑容。 「但母亲还是过世了。」 「所以妳想放弃它吗?」 听到慧感伤的说法,温希丝吓了一跳。 「不是的,只是因为这是我身上最有价值的东西。那个婆婆也知道戈尔巴的事情,不过她比谁都还要热衷于买卖,所以我想如果用耳环交换,她应该会把麦子卖给我。」 「可是,这不是妳母亲的遗物吗?」 慧觉得自己还真爱找麻烦,却仍旧再次询问。 温希丝稍微沉思了一会儿,最后以坚定的声音回答: 「我想母亲也不会希望我们留着耳环却得挨饿。母亲过世前还特意取下耳环交给我,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我也不会将它从母亲身上拿下来。」 「妳要将耳环一起埋葬?」 「那当然,毕竟这是母亲的耳环,无论戴在谁身上,都是属于母亲的。我记得父亲那时为了母亲,可是在镇上来来回回地寻找着呢。父亲为了赚钱买耳环,还帮前来扎西岗的游牧民族修帐篷,可是钱依旧不够,所以父亲把腰带上的银饰也卖了,他还拜托我要瞒着母亲。」 温希丝边笑边说着。 一提到父亲,她原本紧绷的情绪也跟着松懈下来。 「可是,母亲也知道我冲动又急性子,所以我想她的意思是要我在生活困顿时拿耳环去应急。」 「还真是顺理成章的解释啊。」 「就算没了耳环,我还是记得母亲的容颜和声音。」 温希丝带着充满自信的表情抬头望向慧。 慧微微偏着头,以指尖挑起温希丝不再晃动的耳环,温希丝顿时缩起脖子,往后退了半步躲开慧的手。 温希丝看来满脸通红。 慧完全没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别、别这样随便碰女孩子!」 温希丝结结巴巴地慌张说道。 温 希丝那副并非旅店的老板娘或盐商,俨然是一名十几岁少女的模样,让慧困惑得不知该接什么话才好。 「说的也是,抱歉。」 「你知道就好。」 温希丝刻意咳了几声,随即对慧露出毫无芥蒂的笑容。 「只是我没想到慧大哥会阻止我,因为你之前提到卡隆先生的发簪时的口吻,宛如那只是身外之物一样。」 「要说这个的话,妳当时不也说绝对不会卖掉发簪。」 「我才不会卖掉丈夫送的东西呢,就算是饿肚子也一样。」 「骗人,妳其实还满现实的,搞不好妳会一边在心中道歉,一边把首饰拿出去变卖好换取食粮嗯,不过麦子是一定要买的。」 温希丝低声回答: 「是啊,怎么办呢,扎西岗这里大概不会有店家愿意卖东西给我。」 「要不要干脆去邻镇买?戈尔巴的势力应该不至于扩及到那里吧。」 「说的也是,就这么办!!」 慧的提议让温希丝的双眼发出光芒,不过她似乎不是打算前去邻镇,她浮现满面的笑容,将嘴巴凑近慧的耳边。 就如同遭遇偷马贼那时一样,卡隆又躲在阴暗处目送牵驴子出门的温希丝与慧。虽然卡隆很想知道他们要去哪里,但是又不想跟踪他们,所以又回房睡了一会儿,等到平常起床的时间,他才换好衣服来到楼下。 卡隆来到后院时,塞金已经帮马戴上马辔了。 和驴子不一样,马匹不但脚步稳健,而且一副认真的模样。 卡隆走到塞金身边笑着向他打招呼: 「早安,塞金。」 「啊,早安,慧大哥还没好吗?平时他总是最早的。」 「慧大人和温希丝小姐一起出去啰。」 「喔?起得真早。」 塞金对于卡隆的话没有任何惊讶。 「那卡隆先生继续睡没关系,虽然我没办法同时拉马匹和驴子,不过只有马的话,我一个人牵去河边就可以了。」 「不,我陪你一起去吧。」 卡隆迅速将塞金抱起,让他坐上一匹灰毛马。塞金连忙抓住马鞍前方,卡隆则牵起马缓慢迈出步伐。 他们来到河边,就像往常一样由塞金打水,卡隆在附近钓鱼。 他们钓到两条鱼之后回到旅店,而慧和温希丝还没回来。 卡隆与塞金便一同动手准备早膳。 虽然两人可以自行处理鱼肉,也知道怎么烤烤饼,却不晓得该如何使用温希丝平常用的干燥辛香料,因此早饭菜色就只有盐烧烤鱼而已。 正当准备工作告一段落时,慧他们回来了,而且还扛着一个大袋子。他一看到餐桌便沮丧地叹气道: 「今天早上只有鱼可以吃吗」 「你要求的真多哪。」 卡隆笑着回嘴,慧也露出微笑。 「是啊,因为最近都吃得很好嘛。」 慧说着并将皮袋放至厨房角落。塞金跑去看看里面装了什么,结果大声地欢呼起来: 「是麦子!!而且有这么多!」 「你们在哪里买到的?」 「我们走到南侧的街道外头,和正要进城的商人交涉得来的。只要开出比市价稍微高一点的金额,对方手上的麦子几乎就全卖给我们了。」 「你们应该没有恐吓商人吧?」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来买盐和羊毛,好像是要买绢丝的,所以他们也必须先在扎西岗镇上把麦子换成金或银才行,我们帮忙省去了这个步骤,他们可是高兴得很。」 卡隆发出赞叹之声,望向晚一步出现在厨房里的温希丝。 似乎是卡隆和慧谈到一半时她才听见,只见她拘谨地说: 「只要看到商人的服装与所有物,就大概可以知道对方要来买什么。我们是先挑选目标再出声询问,如果不是慧大哥提议要去邻镇买麦子,我完全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呢。」 「喂,温希丝,剩下的麦子要放到地下室吗?」 慧已经走了出去,这会儿又从厨房门口探头进来问。 「对。」温希丝回答后,也跟在慧后面出去了。 「买了这么多回来啊?」 塞金走出厨房前去帮忙,卡隆也跟在塞金后头过去,然而当他看到放在驴脚边的大量皮袋后,不禁为眼前的景象大吃一惊。 搬进戈尔巴的旅店之后,赤兔早已将最初的歉疚戚抛诸脑后,正尽情地享受着堕落的日子。 戈尔巴为赤兔准备上方楼层的大房间,无论是装潢或寝具的质量都无可挑剔,餐点也总是提供五道菜之多。当有欲进行交易的商人前来投宿时,旅店内还会有乐师和舞娘表演;就算只有赤兔一人时,菜肴的数量也不曾减少,而且一定会附上酒。 不过无论是音乐或舞蹈,那些表演都比赤兔期望的还要高雅,让他不太尽兴,另外舞娘也不会恭敬地为他斟酒。至于餐点方面,刚开始他一直大啖原先瞧不起的羊肉,但是由于口味单调,很快就觉得腻了。 唯有酒相当可口。 每一天,赤兔连待在房里也要喝酒。 戈尔巴偶尔会来房间拜访他,然后向他问一大堆问题,不过赤兔总是佯装酒醉、随便敷衍过去;另一方面,赤兔因不满戈尔巴监视他,因此也反过来观察戈尔巴的行动。 与当初在姜穆德家里时的态度相比,戈尔巴基本上是个保守而客气的男人,虽然他的秃头与黑衣引人注目,但充其量不过是个忙碌的中年男子罢了。 赤兔也不曾听见他对家人大呼小叫。 戈尔巴总是对人表达适度的敬意,然后在私底下讲一些没有恶意的抱怨话。 如果只限于在自己家里的话,戈尔巴看起来并不像坏人。 某一天 戈尔巴又来到赤兔的房间。 他端着冰镇过的果实,身后还有手持大团扇的女子跟着。 原先躺在床上的赤兔起身坐到地铺,迎接戈尔巴的到来。 「天气很热吧。」 「是啊,不管哪间旅店都一样闷热。」 赤兔伸手拿取银盘上的果实。 身穿西域风情的服装、头发盘起的女子开始摇团扇,阵阵微风随之而起,团扇前方的羽毛也跟着摇曳摆荡。 这个女孩有如羽毛般可爱,可是依然远不及那位雕银师傅的女儿。 平时赤兔一定会口出轻浮之语,不过现在他只是默默地对着微风瞇起眼睛。 「我这间旅店住得还舒服吗?」 「嗯,是啊。可以喝酒是不错,还有少了啰嗦的同伴这点也很棒。」 听到他的话,戈尔巴浮现出令人生畏的笑容。 「您对您的同伴不满吗?」 「还好啦,因为他们喜欢过简朴的生活。」 「您和他们不一样吗?」 「是啊,我喜欢奢侈嘛,最好把金银堆得像座山一样、吃好吃的食物,再让美女服侍,就像你一样。」 戈尔巴依旧带着笑容听赤兔胡言乱语,眼神里却没有笑意。 「那么,不知道您是否愿意协助我?」 「才不要,即使我现在这样,还是对温希丝他们有情义在的。」 「我不是指温希丝,我是想要请教关于您同伴的事。」 赤兔用鼻子闷哼一声,然后凝视着戈尔巴的脸。 「好吧,你想问什么?慧和吐蕃王的关系?还是卡隆的官位大小?两边都没什么了不起的啦,慧是当上吐蕃王妃的公主的护卫官,我和他只是稍微有点交情罢了,卡隆也只是个带路的官员而已。」 「所以 您也是吐蕃王妃的护卫官啰?」 戈尔巴的问题让赤兔放声大笑。 虽然慧之前曾经阻止过他,可是赤兔已经不打算隐瞒。 「我是个盗贼啦。」 「盗贼!?」 戈尔巴不禁皱起眉头。 光是看到他这种反应,让赤兔多少也想豁出去了。 「没错,我曾经待在唐的军队,后来挥剑杀了长宫、逃到苏毗,没想到又被赶出去,只好前往西域了。」 「那您和慧大人是什么关系?」 「只是一起赶路而已。我在苏毗干盗贼的时候被他抓到了,然后他找我一起去撒马尔罕。那家伙打算把会给公主带来困扰的我丢到西域,也不顾我们在军队时就有交情了,他就是这种人。」 「这样啊」戈尔巴露出沉思的表情喃喃自语。 赤兔则望向戈尔巴发亮的光头,嘴里咬着果实。 就在这时,走廊上传来了女性的呼叫声。一名身穿灰色衣裳、体态丰腴的女性,不待他们回应便闯进了房里。 该名女子年纪大约三十多岁。 她将黑色长发盘在头上,发髻的大小不输给她圆润的脸庞。身上那件衣襬长到快要拖地的服装,与大唐女性的装束也相当类似。 这位女性瞥了赤兔一眼,随后以夹杂殷勤与冷淡的态度向他点头致意。 看那一副似乎不想理会低下人等的态度,想必是已经从戈尔巴那里听说赤兔住在此处的理由了。 「喂,那个女的是你老婆吗?」 赤兔故意指着窗外冒失地问道,结果这名女性忽然瞪大了眼,还用象雄话飞快地斥骂戈尔巴。戈尔巴惊慌地安抚妻子,最后强行将她带离房间。 其实赤兔早就知道眼前这名女人才是戈尔巴的妻子。 戈尔巴的旅店规模之大,并且有好几栋房舍,温希丝的旅店完全不能相提并论。赤兔房间正对面的房舍正好是住戈尔巴一家,有一位美女常常伫立在最上层房间的窗边,赤兔曾经向清扫房间的人探询对方的事。 结果,清扫人员甚至连赤兔没问的事情也都滔滔不绝地讲出来。 那位美女是戈尔巴的妾,近看时并没有远看来得那般美丽;戈尔巴正室所生的长男和她处得并不好。 她希望能让自己生的次男来继承戈尔巴的家业,可是扎西岗的律令规定,必须得由长男来继承 这么一说,赤兔倒是可以理解。他一来到戈尔巴的旅店,戈尔巴马上就向他介绍要继承家业的大儿子,年纪已经二十好几了。 『我怎么没看过次男?』 赤兔提出新的问题,清扫人员想也不想便马上回答: 『次男耶露克少爷,一年前到邻镇做生意了。』 『喔。可是戈尔巴的妾应该很想赶走长男,让次男留在家里吧。』 『我想就算是老爷也不会允许的吧。』 清扫人员苦笑着结束话题。但从戈尔巴将正妻带出房间的态度看来,赤兔心想这也不一定是不可能的事。 这天傍晚,赤兔为了打发时间而在旅店内乱逛,结果被一股香味吸引而走到中庭。他像狗一样抬高鼻子嗅着,同时来到散发出香味的地点,没想到站在中庭树荫下的,居然是那位雕银师傅的女儿。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景象,内心十分雀跃的赤兔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即便搬到戈尔巴的旅店,赤兔每天傍晚依然会为了看她一眼而前往街上的店铺。不过她似乎很讨厌赤兔喝醉酒的模样,不仅与他保持更远的距离,也不再走到店门前来。 赤兔心想该不该出声叫她。 可是她并非独自一人,戈尔巴的长男就站在她面前。女孩以优美的手指勾着树枝,并以勾魂的微笑凝视着对方。 赤兔藏身在灌木丛中,同时悄悄接近他们。 两人正用象雄话交谈。 有时候,女孩像是困扰似地瞇起眼睛并轻轻耸肩,每当她这么做,肩膀与颈部的线条便更显纤细,让原本的艳丽增添了一丝可爱。 相对的,长男却是皱着眉头瞪着那女孩。 赤兔不明白为何他会有那种表情,于是想再进一步挨近两人,没想到脚却踩到了地上的小树枝。 随着啪叽声响起,戈尔巴的长男随即望向赤兔所在的位置。 他用和先前一样险恶的表情瞪着赤兔。 「你偷听我们讲话」 「没有我又听不懂象雄话」 面对结结巴巴的赤兔,对方则是眉头深锁。 「拜托你不要在旅店里乱晃。」 「唉呀,你怎么这样和客人说话。」 「少啰唆!!妳给我闭嘴!」 女孩那一句话让男子发出怒吼。 但是在怒吼完后,男子反而恢复了冷静。他刻意咳嗽几声,瞥了双颊通红的赤兔一眼,就此离开庭院。 待男子离去后,女孩手指勾着树枝并凑近赤兔。 「你不是那个王都官员的同伴吗?」 「嗯是啊。」 赤兔失神地盯着女孩的容颜。 或许是他恍惚的表情看来很奇怪,让女孩呵呵地笑了起来,模样十分惹人怜爱。 「你是吐蕃人吗?」 「嗯、啊,不对,我是汉人。」 「汉人?哪个国家的汉人?」 「唐位于吐蕃东边的国家。」 「哦,从这么遥远的国家来啊。为什么你会和那个人成为同伴?」 「那个人是?」 「就是那个独眼男子啊。他是你的同伴吧?」 「他是」 赤兔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妳对他有兴趣?」 赤兔低声问,女孩于是嫣然一笑。 「有兴趣呢,因为他一直住在温希丝的旅店里嘛。明明就是外地来的人,为何会和她变得这么亲近呢?真是令人难以理解。」 「他们没有特别亲近啦。」 赤兔回想起一连串发生的事情,如此回答女孩。 一切皆起因于他们被西路克的旅店拒绝入住,而且在这之后还被所有的旅店拒绝。这些旅店的主人恐怕是畏惧戈尔巴的威胁才这么做,结果反而阻挠了戈尔巴的计划,真是个令人觉得可笑的失算。 对慧他们而言,早晚牵马到河边去只是为了打发时间,而且狩猎不仅可以锻炼自己,还能顺便获得实际利益,并非为了温希丝才去捕捉猎物的。 尽管如此,慧应该也很高兴自己的行动为温希丝姊弟带来帮助,慧的心里恐怕就只是这么想而已。一想到这里,赤兔就觉得因为一时冲动而离开温希丝旅店的自己,实在是显得非常愚蠢。 「妳叫什么名字?」 赤兔不想再提慧的事情,转而询问女孩的名字。 在汉土,询问女孩的名等同是求婚的行为,可是大部分的象雄人都没有姓,无论对谁都只报上自己的名而已。 赤兔利用两地民情的不同,暗自独享这份愉悦。 然而,女孩却只是一径地笑着,并说出了拒绝的话语。 「我的名字不知道也罢。」 女孩伸出手指按住赤兔的唇。 「比起这个告诉我有关你同伴的事情嘛。不是像吐蕃王妃的护卫官、低阶官员这些假话,我要听真话。」 「我说的全都是实话耶。」 赤兔虽然立即回答,却感到些许不对劲。 为什么她会知道关于慧和卡隆这么详细的信息呢? 「喂,妳」 「啊,我的名字叫梅莎-蒂亚。」 女孩注意到赤兔表情的些微变化, 连忙回答。 「你们的事情,我是从戈尔巴先生那里听来的。你是赤兔先生对吧?虽然忤逆长官变成盗贼有点可怕,不过很了不起呢。」 很了不起 女孩的声音在赤兔耳中留下悦耳的余韵。 赤兔被这股余韵蛊惑,顿时想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然而当他伸出手时,戈尔巴的正妻忽然拨开灌木丛,出现在女孩的背后。 她早赤兔一步擒住女孩的肩膀,没有说任何话语便打了女孩一巴掌。 瞬间,现场响起啪的一声微响。 戈尔巴夫人似乎因为情绪太过激动,迟迟未发出下一击。 然而当她涂得鲜红指甲抓上女孩的脸颊时,梅莎-蒂亚忽然变成凶神恶煞的模样,一拳挥向戈尔巴夫人的下巴。 戈尔巴夫人似乎没料到会遭到反击,一时之间呆站在原地。 不过她仍企图用象雄话怒吼。雕银师傅的女儿一注意到戈尔巴夫人的动作,马上伸出双手扯住对方的头发,并用力左右摇晃。 戈尔巴夫人的发髻啪啦一声松开来,发丝全披散在肩上。 看来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戈尔巴夫人发出尖锐的叫声,然后跑进旅店。 梅莎-蒂亚按着脸上的伤痕,撒娇般地望了眼赤兔后也不发一语地离开了中庭。 赤兔非常地错愕,他在树荫下伫立了一会儿,让身体沉浸在女孩留下的香气之中。 当披头散发的妻子进房怒吼之际,戈尔巴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沉思。 妻子怒骂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蒂亚的无礼,同时还不停地责备着让她出入家中的戈尔巴。 然而,戈尔巴的妻子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也很无礼。 他在心里静静地反驳,这是对丈夫应有的态度吗? 更何况,梅莎是自己擅自与父亲一同来访的,并不是戈尔巴让她进出家中。小本经营的业者或工匠,大多是全家一起做生意,他也不可能一一监视这些人。 不过戈尔巴却开始考虑,多少还是得提防这些闲杂人等比较好。 一年前,次男的一句话让他展开行动。 『我想当盐商。』 十八岁的儿子心意已决地这么对他说。 耶露克是戈尔巴和妾生的孩子,因为母亲就陪在身边,因此耶露克在成长过程中,比长男受到更多的宠爱,却仍有着沉稳且认真的个性;他也认可让长兄继承戈尔巴的家业,并坚持要在长兄的带领下工作。 然而,有一天他的态度忽然变了。 原因就在于梅莎-蒂亚。 『她说不想当佣人的妻子。』 耶露克羞愧似地低声如此表示。 戈尔巴那时才知道他与梅莎之间的恋情。 『你是我的儿子,哪是什么佣人!』 戈尔巴对梅莎-蒂亚的话感到愤怒。身为次男的耶露克的确无法继承家业,不过比起任何其它男人,耶露克未来可以选择的道路更多。 『如果你不想在兄长手下工作,那就去开家小店。无论是麦子或宝石,我一定会把质量最好的物品转到你店里;如果你要留在旅店里工作,就好好存点积蓄,这样你的兄长也不会看轻你的。』 『这些都行不通的,对不起。』 耶露克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回答。 『梅莎说要结婚的话,对象非得是盐商不可。』 『怎么可能现在没有人在卖官符啊。』 戈尔巴努力保持冷静答道。 『更何况你也无法成为盐商,因为已经持有官符者的家人,无法再去收购其它人的官符。很遗憾,你还是放弃吧。』 『无论如何我都要和梅莎结婚!!』 至今始终低着头的耶露克,忽然揪住戈尔巴的衣襟。 戈尔巴差点一屁股跌坐在地,他连忙用单手扶住桌台。原本以为耶露克还是个孩子,这会儿却感受到耶露克在身体上的成长;另一方面,心智尚未完全转化为成人的青年,却拥有成熟的躯体,这也让戈尔巴感到些微恐惧。 『耶露克,冷静一点!!』 戈尔巴拍拍耶露克的肩。 耶露克则伏在戈尔巴的肩头上。 『父亲,无论如何我都要和梅莎结婚。』 『唉,这件事我会再去和你母亲谈的,等到我们这边作出决定之后,就去梅莎家打个招呼』 『她说如果我拿不到盐商的官符,就别去她家』 『梅莎她这么说』 戈尔巴因为愤怒而感到一阵晕眩。 他的眼睛深处浮现出梅莎那红得吓人的双唇。一想到她就是用那张嘴蛊惑耶露克,他就忍不住想立刻撕裂它。 『父亲』 『拿不到官符的。』 面对耶露克毫无志气的口吻,戈尔巴以坚定的语气表明。 但是戈尔巴又忽然想到,会不会是梅莎讨厌耶露克,才故意出这种无法实现的难题来取代分手呢? 可是,这种想法还是太乐观了。 耶露克离开戈尔巴的怀里,用着因哭泣而发红的眼睛瞪着戈尔巴,然后以不输给戈尔巴的坚决语气说: 『应该有盐商可能会卖出官符的吧?』 他冷酷的声音刺进戈尔巴的耳里。 他马上就明白耶露克是在指温希丝。 可是 『父亲,求求你,我又不是拜托你让我继承家业,只要你帮我弄到官符的话,接下来的事情我会全部自己负责的。』 『不是这个问题。第一,做出这种欺人太甚的行为』 『父亲好像有在进行羊绒的不法交易嘛,要是有人去向领主大人告状的话,父亲也会失去官符吧?』 耶露克以询问的眼神望向戈尔巴。 戈尔巴也回望耶露克,他明白耶露克正在威胁他这个做父亲的。 戈尔巴不明白自己那时为何不向耶露克怒吼,你敢的话就试试看。那时他只是闭着双唇紧咬住牙齿,并在沉思一段时间之后回答『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 他明白耶露克并不像自己所想的是一个顺从的孩子,而且他也明白自己的权威无法压制孩子 栖息在青藏高原一带的草食性山羊(注:此处指的山羊,是品种接近喀什米尔山羊的gra「caprahircus」山羊),羊毛比其它更为轻柔保暖。游牧民族偶尔会捕捉这种山丰,然后将牠们的丰绒毛运来扎西岗,不过因为价格相当高,要缴纳的税自然也与一般羊毛天差地远。 戈尔巴就是平时偷偷将这种羊绒卖给西域的商人。 这件事要是被领主知道,官符毫无疑问会被没收。扎西岗没有设置军队,也鲜少发生严重的犯罪事件,但是商业交易的相关法令却非常严厉。 戈尔巴心想,耶露克应该不至于真的出卖父亲,但是脑海一隅又浮现对儿子的怀疑。 再怎么说,耶露克的背后还有个叫做梅莎的女人。 在商人的世界里,女性原本就拥有很大的发言权,虽然对外是由男性出面交易,实际上经营并管理旅店的却是女性,若想要顺利进行交易的话,女性的助力必不可或缺。 就算是戈尔巴,也只能乖乖听命于妻子。 正因如此,即便面对耶露克,他也无法表现得太过强硬。 就像戈尔巴夫人一般,梅莎恐怕也毫不逊色地巧妙操控着耶露克,甚至还让耶露克提出想要成为盐商这种无理的难题。如果处理不当,耶露克说不定真的会去告发自己,导致扎西岗陷入一片混乱。 私下交易羊绒这件事,除了戈尔巴之外还有三位羊毛商 人涉入其中。也就是说,扎西岗的羊毛商人之中有半数以上取得了不当利益,而且领主身边也有好几位将领跟着得到好处。 戈尔巴不愿将他们全部拖下水,为此遭受那些家族的怨恨。 可是比起这些,戈尔巴本身更不想失去官符。 一旦下定决心之后,能下手的对象果然就只有温希丝了。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戈尔巴就展开了行动。 戈尔巴将他原本打算解雇、素行不良的工人叫来,再从扎西岗境外找来好几位粗汉,然后敦唆他们去绑架姜穆德以外的盐商子女或孙儿。戈尔巴下令隐瞒指使者的身分,要挟盐商们不准帮助温希丝。至于和温希丝的父亲交情很好的羊毛商人嘉瓦特,戈尔巴也用同样的方法封住他的行动。 扎西岗持有宫符的商人共有十一位,不过并非所有人的来往都很亲近,对那些与私下交易羊绒一事有关的商人们,只要派使者过去就成了;而剩下的两位羊毛商人,戈尔巴则是打官腔说服了他们。 他还要挟好几家贩卖麦子与肉类的店铺。毕竟戈尔巴和这些店家的交易量,比起温希丝的旅店大得多,因此这些小店铺的店主也只能乖乖听话。 不仅如此,他也向与温希丝有来往的游牧民族施加压力。 游牧民族会利用羊只运送盐,他们来到扎西岗之后会先将盐卖给盐商,然后带着没有载负重物的羊只前往羊毛商人的旅店。然而戈尔巴要挟他们,如果卖盐给温希丝的旅店,就不会有店家向他们买羊毛。 游牧民族虽然面露难色,却依然将盐运到其它盐商那里。 最后,戈尔巴还命令温希丝旅店里的员工,连续两次放火烧毁马厩。 第一次火灾让温希丝花光了积蓄,第二次火灾逼得温希丝向戈尔巴借钱;到了第三次,温希丝已经无力重建马厩了。 温希丝手边除了债务之外,一无所有。 戈尔巴在这一连串行动于冬初收尾后松了一口气,因为他知道没过多久,温希丝就会出售官符,然后由梅莎买下它。 当然,购买官符的费用会是由戈尔巴支付。 纵使这令他颇有微词,但是等到次男自己成家立业之后,多少可以减轻戈尔巴家中的纷争。他将这件事告诉长男和妻子,他们都不是那么赞同,但是一想到这也合乎自己的利益,自然也就同意了。 准备工作的其中一项,就是接下来要让次男耶露克到邻镇去开店。 幸运的是,领主沉迷于南方商人带来的桌上棋盘式游戏,因此变得对政治漠不关心。领主的继承人虽然精明能干,却不至于罔顾父亲和近臣,自行出面追究官符买卖的内幕。 然而,事态发展与戈尔巴的预期背道而驰,温希丝展现出令人意外的顽强。 她将手边的盐全部换成麦子,有如遭到围城时准备长期抗争的决心。当戈尔巴得知她打算等到下个秋天来临时,不禁感到惊讶。 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再不赶快解决,领主就要过世,游牧民族也会再次将盐运来扎西岗。 戈尔巴不可能连续两年压制盐商与羊毛商人,更何况当初答应戈尔巴要求的人,在不断目睹温希丝姊弟的困境之后,也逐渐改变了心意。 最好的例子就是姜穆德。 姜穆德受到姊夫戈尔巴的请托,就在不清楚缘由的情况下答应他的要求。姜穆德在一年前出外取盐时,因为遭受雷击导致双脚不良于行,自从那件意外之后,他的身体健康便每况愈下,旅店也必须仰赖戈尔巴协助。 但是其实姜穆德与温希丝的父亲交情很好。 雷击意外发生时,温希丝的父亲也在场,两人虽然同样遭到落雷击中,却只有温希丝的父亲丧命。姜穆德一方面对于只有自己幸存感到自责,另一方面也期望自己可以保护温希丝姊弟俩。 他原本就是一位个性稳重又温柔的男性。 倘若姜穆德娶的不是戈尔巴的妹妹,或者身体健康无恙的话,就算他只有一个人应该也会帮助温希丝,打击戈尔巴的计谋才对。 至于姜穆德的妻子戈尔巴的妹妹也是一样。 她同样也处在必须仰赖戈尔巴的情况,再加上念在手足之情才会站在他这边。不过,对于得去迫害与自己亲近之人的女儿,这种事情也快要令她无法忍受了。 而且,现在连出乎戈尔巴意料的局外人都出来阻挠他的计划。 尉迟慧和卡隆 戈尔巴闭上眼睛,脑海浮现他们两人的模样。 一位是金发碧眼的高瘦青年,另一位则是有着少年容貌的王都官员。 有他们在的话,戈尔巴便难以出手,更何况他们还与吐蕃王、象雄王有所关联。 为什么他们要留在温希丝的旅店里呢? 虽然戈尔巴没有与卡隆当面谈过,不过如果这位官员只是单纯的向导,应该没有权利过度干涉慧的行动,既然如此,决定留在温希丝的旅店应该是出自慧的意愿。 是像慧本人所说的,单纯只是中意清静的气氛;还是如同戈尔巴所揣测,慧和温希丝的感情已经进展到无法分开的地步了? 怎么可能 「哈、哈、哈」戈尔巴发出干笑。 温希丝是个一点女人味也没有的女孩。 她比塞金还更像父亲,塞洛南待人处世的态度同样柔和,对于买卖方面的热情却是近乎顽固。 用合理的价格让商品流通、稳定物价好尽可能让更多人获取想要的商品,这些都是塞洛南所追求的理想。 塞洛南为了实现这些理想,不厌其烦地四处奔波。为了帮助想要买新娘礼服的贫困游牧民族,他曾经前去与扎西岗的裁缝店交涉,他向弱势的游牧民族买盐,在农作物歉收时不惜自己赔钱也要抑制麦价。 因此塞洛南的生活虽然俭朴,但是家人感情和睦又拥有很多朋友。 当塞洛南在世时,戈尔巴也曾有过羡慕他的瞬间;相反的,他也曾经在内心暗自嘲笑塞洛南是个只会追逐理想的『小孩』。 可是,无论戈尔巴怎么想,他终究无法像塞洛南那样过活。 为了宣示自己的存在,戈尔巴剃光头发、身穿黑袍,多方扩展生意并过着潇洒的生活,成为镇上名副其实的名士这就是他选择的生活方式。 为了维护这样的生活方式,他无论如何都要从温希丝手中夺得官符。 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戈尔巴对于那些屈服自己的威胁、舍弃温希丝的人们感到失望,同时也受到了某种启发。 就是只要用欲望或恐惧刺激人心,就可以随心所欲地操纵他人。 戈尔巴畏惧着企图得到官符的自己,另一方面也在思考得到官符之后,手中的权力究竟能扩张到什么地步。 现实中,若是耶露克取得官符的话,戈尔巴家族能得到的商机便会增加两倍。 如此一来,他或许就有可能居于领导地位支配其它商人,甚至构筑万贯的家财。 为此,他必须在少主归城前让官符的买卖成立。 戈尔巴不断地思考对策,然后轻轻地拍了一下膝盖。 他想到一个将慧与温希丝分开,进而让温希丝出售官符的方法。 那是一个让人提不起劲的计划。 戈尔巴对思考这些事情的自己感到厌恶,可是他并没有考虑要放弃行动。 第五章 深夜攻防战 这一天的傍晚,慧在修补厨房地板,因为卡隆在用早膳的时候将铁板摔到地上,结果砸破了好几块地砖。 虽然温希丝拒绝,但是厨房毕竟是用火用油的地方,慧仍主动表示要进行修补。此时卡隆前去雕银师傅的店铺,温希丝则在清扫前院。 慧终于修补完起身时,注意到有一位年长者站在厨房门口。虽然慧早就感觉到有人靠近,但是由于对方没有恶意,他也就没有特别去在意。 年长的男子与慧四目相交后对他鞠躬致意。 「请问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嗯你是哪位?」 面对慧充满威严的问话,这名使者小声地回答: 「我前来通知卡隆大人,少主即将回城。原本只要托人转达就可以了,但是瓦奇姆大人吩咐必须告知他本人。」 「卡隆现在出门不在。」 「是的,所以老板娘已经去叫他了。」 「温希丝?她一个人去?」 「是的。」使者有些莫名地回答。 仔细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温希丝又不是王族的公主,老板娘去镇上找投宿旅店的客人,岂有需要随从陪伴的道理。 可是慧依旧感到一丝丝的不安,他呼唤正在后院照料马匹的塞金并对他说: 「我出去一下,无论谁来都绝对不要开门!」 慧没有说明原委便如此吩咐,塞金仍然老实地点头。 一来到外面,下午的暑气依旧残留在街上。 路上的行人们都穿着附头巾的上衣或戴帽子,一只白色短毛犬趴在对面房子的屋檐下,而洒落街道的建筑物影子依然深黑。 慧在这样的街上飞奔,赶往雕银师傅的店。为了这么一点预感而全速奔走似乎有点愚蠢,但是慧发自内心希望他的预感只是杞人忧天。 慧满身大汗地穿过巷弄、来到雕银师傅店铺所在的前一条街时,眼前终于看见温希丝的身影。 她正以急促的脚步前进,身上的咖啡色裙襬随之摇曳。 慧呼地喘了一口气。 然而,自温希丝前方走过来的男子,竟悄悄地从大腿后方拔出一把短刀。 温希丝正与背负斗大皮袋的马匹擦身而过,那名男子迅速滑进她与马匹之间。 「温希丝!」 就在慧大喊的瞬间 马背上的皮袋裂开,大量流出的水涌向温希丝。 原来男子用短刀划开了皮袋。 温希丝因冲出的水势跌倒在地。 马则因为背上一边顿时减轻重量而失去平衡,导致步伐大乱。牵着马匹的老人连忙向温希丝道歉,接着就急步冲进巷子里。 没过多久,一辆自两条巷子外出现的拖车这会儿翻覆了。 上头堆积如山的建筑用石块,全都喀啦喀啦地滚了下来。 就在那些石头快要砸中温希丝的前一秒,慧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进附近的巷子里。 大大小小的石块全滚落到明亮的街道上。 斜坡下方的人们因为遭受意想不到的灾难,纷纷发出惨叫声。 慧将温希丝抱在怀里,他听着四周的喧闹声心想,无论是马背上的皮袋被割破,或是石头滚落的偶然,全都是设计好要袭击温希丝的。 如果没有击中要害,就算被石头砸中也不至于丧命。 但是依然有可能受重伤,当然,也可以想见最糟的情形会是如何。 这跟朝旅店丢石头一样恶劣,即使对方声称没有杀人的打算,其实心里认为温希丝死了也无所谓。 一想到这里,慧的怒气不禁直冲脑门。 不知为何,他忆起沙暴过后从母亲手中被夺走的手环,耳朵深处也响起手环互相撞击的清脆声音。 慧紧紧抱住怀中的温希丝,试图藉此压抑内心如波涛般起伏的情绪。 「吶有点痛耶。」 温希丝小声地抗议,顿时让慧回过神。 「啊啊,抱歉。」 「不会,谢谢你救了我,还真是祸不单行呢。」 温希丝从容地笑着,然后逃离了慧的怀抱、回到大街上。她弯身想看看掉落的石块,慧这时迅速地将自己的上衣披在她背上。 「把这披上。」 「不用了,衣服马上就会干的。」 温希丝想将上衣还给慧,慧却压住了她的手。 「没关系,穿着吧。」 「我不觉得有那么冷啊。」 「妳的衣服都变透明了。」 听见慧这么说,温希丝立刻态度一转,伸手抓住了上衣前襟。 温希丝布满雀斑的脸以惊人的速度涨红,她抬起询问的眼神,以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问: 「你看到了?」 「这个嘛,不管怎么样,还不至于到脸红的地步。」 「你看到了吧!!你这个色鬼!」 慧用手掌接下温希丝挥出的拳头。 明明没什么腕力,却是个常常挥拳的女孩。或许就是这股不服输的态度,才让她得以支撑因欠债而几乎要停业的旅店。 「放开我啦。」 「再出第二拳的话,我可要反击啰。」 「要是被你打到,我的脖子会断掉的。如果你要回击,就先让我打个几百拳吧。」 温希丝一脸认真地回答完,立刻又笑了出来,看来她似乎相信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全是偶然的意外。 既然如此还是别将真相告诉她好了,慧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倘若对方诉诸暴力的话,就算再怎么提醒温希丝要小心注意,也无法期望能有什么对应成效,要是因此让她心生畏惧,反而会出现反效果。 「妳不是要去找卡隆吗?」 「是呀,慧大哥要去哪里?」 「我想和妳一起去。」 慧说完便揽住温希丝的肩头。温希丝一瞬间想要反抗,却似乎是从慧的表情和动作感受到了莫名的紧张感,只好乖乖地依偎在他怀里。 卡隆一如往常地在大街的店铺前看着雕银师傅作业,当他看见慧与温希丝从人群另一头现身,却下意识地皱起眉头。明明此时还很炎热,两人却互相勾肩搭背的。因为身高差距的关系,温希丝看起来就像是靠在慧身上,然而丝毫没有甜蜜的感觉。 不仅如此,温希丝还穿着慧的上衣、带子也绑得紧紧的,她也因此热得满脸通红,额头和颈项都淌出大量的汗水。 「啊,卡隆先生,城里的使者来了。」 温希丝看到卡隆后,很愉快似地向他报告。 「妳是来叫我的吗?」 「嗯,他说自己是瓦奇姆大人派来的使者,还说一定要当面告知本人才行,能请你回旅店吗?使者现在正在旅店里等候。」 「我明白了,不过妳怎么了?」 雕银师傅微微拾起头,卡隆向他打完招呼准备离开店铺,并如此询问温希丝。 「我被泼了一身水啊,衣服全都湿透,所以向慧大哥借上衣来穿。」 「原来如此,那还真是倒霉。」 卡隆与慧交换了个眼神,得知事态发展并不乐观,但温希丝本人并没有危机意识,慧似乎也不打算让她知道实情。然而即使如此考虑,卡隆仍有一件事非得向他们报告不可。 「事实上,我这里也发生了一段小插曲。」 返回旅店的路上,卡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 「我在前去雕银师傅的店铺途中,有个中年妇人从小巷里出声叫住我,然后交给我这个。她只说要我转交给塞金就离开了,我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是 怎么样的人?」 面对温希丝的问题,卡隆开始回想。 「让我想想,是一位身高中等的削瘦妇人,头发在后脑杓盘起,还有一点白头发,脸上的表情相当忧伤」 「里头是什么东西?」 「是杏桃干。」 为了自己未经允许就擅自检查里面的东西,卡隆向温希丝道歉。 「只有三粒,不过都是质量好又大的杏桃喔。」 「这样的话,这应该是罕萨的杏桃干!」 温希丝向慧说明。 「罕萨是在翻越大山脉途中会经过的国家,虽然那里出产上等的杏桃,可是价格相当昂贵。对扎西岗的孩子来说,这是只有在特别的日子才吃得到的零嘴。」 「这么说来,在西路克旅店遇到的小孩,也曾经递给我杏桃干。」 慧望向卡隆寻求附和。 卡隆点点头,然后将他们被西路克赶出旅店的事情约略重述了一遍。 「那个女孩应该是西路克先生的女儿亚米。亚米和塞金是好朋友,以前她经常来我们家玩昵,我猜她一定也有在镇上看见塞金被殴打,所以才会把塞金喜欢吃的杏桃干交给慧大哥。」 「塞金喜欢吃杏桃干啊?既然如此,将这个交给我的妇人,应该也是与温希丝小姐及塞金有关系的人吧。」 「会不会是姜穆德先生的夫人呢?」 温希丝的手贴在脸颊上,露出思索的表情喃喃自语。 「姜穆德夫人也时常送杏桃干给塞金。」 「可是,姜穆德的夫人不是戈尔巴的妹妹吗?」 卡隆盯着手上的小包。虽然他不认为里面的东西被下毒,但也无法相信对方只是单纯的同情;这个杏桃干小包实在是个启人疑窦的东西。 「那种东西还是丢掉吧。」 慧低声抛下这句话。 卡隆用眼神询问温希丝,温希丝却摇摇头,伸手接过装有杏桃干的小包裹后谨慎地抱在怀中。 卡隆回到旅店,从使者口中得知扎西岗的少主约略十天后会回到城内,希望届时卡隆等人能再次前去谒见。 卡隆请使者回复瓦奇姆大人他们明白了,接着就请使者回去。 又过了三天,这回轮到盐商拉瓦姆店里的员工带来集会通知。此时正好是大家用晚餐的时间,塞金听到这个通知后露出相当不悦的表情。 「姊姊,妳要去啊?」 「没办法,都已经来通知了呀。」 温希丝边帮大家盛汤边回答道。 「集会是什么呢?」 卡隆硬是吞下烤饼后发问。 塞金气呼呼地鼓着双颊,粗鲁地剥开烤饼并回答: 「盐商会在镇外的集会所聚集,然后互相讨论事情。只要是盐商都可以招集大家,而大家也要尽量参与,可是在我们家马厩被烧毁时,姊姊想要招集大家,大家却都推说不方便而拒绝。」 「妳可以拒绝参加吗?」 慧这么一问,温希丝露出困扰的表情。 「是可以,但是或许会有一些关于交易的通知,所以我还是得去才行。游牧民族过来的时期马上就要到了,而且也听说少主要回来,我希望可以知道相关消息。还有对于之前的杏桃干,我也想向姜穆德先生说声谢谢。」 姜穆德夫人在三天前所给的杏桃干,并没有任何人拿去吃,不过温希丝也没有扔掉,而是放在厨房的一角。 「既然这样,我也一起去吧。」 慧一声明完,温希丝果然如慧预期地拒绝了。 「不用了,就算你去也无法进入集会所。」 然而,这次轮到塞金以强硬的口吻主张: 「姊姊,让慧大哥和妳一起去嘛。如果妳一定要拒绝的话,就换我和你去。」 「我知道了啦,你们真是爱操心。」 纵然温希丝嘴上发牢骚,但是似乎也不打算和他们争辩。 慧用完晚餐离开旅店,与温希丝在几乎无人的街道上并肩行走。晈洁的明月停泊在深蓝色夜空中,灰色的带状云漂流而过。 他们走下城镇东侧的道路、稍微前进一段时间后,前方出现了一栋纵长型石造建筑物。 温希丝指向那栋建筑物,表示那就是集会所时,忽然脸色大变朝那里奔过去。 一名老人和青年在集会所外头争执。 那名身穿青色长袍、体格结实的青年正想要进入集会所,但是另一名头戴圆形帽子、身穿白袍的老人却紧抓住他的腰不放。老人弯着腰,白色的胡须摇晃不停,用尽全力想阻止青年进去。 「拉瓦姆先生,您在做什么」 温希丝冲过去,老人与青年同时望向她。 然后他们几乎在同一时间开口: 「喔,温希丝,帮我阻止这个小鬼!」 「帮我把这老头赶走,温希丝!」 面对两人完全相反的要求,温希丝不知所措地摇着双手。 「打架是不好的行为,总之先把手放开,你们会受伤的。」 温希丝一碰触到老人的背,老人便松开抓着青年腰际的手,拼命想挣脱老人纠缠的青年也停了下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这个蠢才不听老子的话。」 老人愤恨不平地指着青年,青年也怒气冲冲地将乱掉的浏海向上拨,这时他注意到慧,忽然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然而老人却看也不看慧一眼,拼命向温希丝抗议: 「就算我在两年前将生意交给他,可是盐商的知识当然还是我比较充足,但是这蠢才根本不听我的话,我告诉他至少集会要让我一起参加,他却坚持不行、打算自己去和其它那些家伙商量。」 「原本就规定外人不能参与啊,妳也帮忙和我老爸说一下吧,温希丝。」 青年闪躲慧的视线,然后以强硬的语气拜托温希丝。 看来是父子在生意上产生了争执。 再度望向老人的脸,从他通红的双颊与双眼看来,可以得知他喝了不少酒。 温希丝以温柔的口气劝慰老人: 「拉瓦姆先生,您不是在两年前把官符让给儿子了吗?所以不能再参加集会了喔。如果有事要和别的盐商说,也可以挑其它时间呀还有,往后稍微少喝一点酒吧,喝太多的话会伤身的。」 「是这个蠢才灌我酒的。」 老人指向青年。 这让青年的表情又染上了一层愤怒。 「你说什么?你这臭老头,你从以前酒品就已经很差了,还胡作非为让母亲哭泣,是我继承家业之后才让旅店状况好转的!」 青年一口气数落完之后,却随即露出尴尬的表情,然后丢下「赶快回去啦」这句话,就跑进集会所里。 老人想从后面追上前,却被温希丝拉住了。 「不行的,拉瓦姆先生,就算你强行闯进去,这副醉醺醺的模样,也没有人会愿意听你说话。好不好,还是改天吧。」 温希丝说服老人,然后满怀歉意地抬头望向慧。 「对不起,可以请你送拉瓦姆先生回家吗?」 「是可以不过妳不要紧吗?」 慧抬头望向集会所,朱红光线从四角形的窗户透了出来。 「不要紧,我可以的。」 温希丝有点悲伤地说。 慧并不明白为何她会有这样的表情。 「哼,乳臭未干的小子。」 慧拉着老人的手臂陪他走在返家的路上,老拉瓦姆则喃喃自语。 一开始慧以为对方是在抱怨自己的儿子,没想到原来是在骂他。 「你啊,根本不了解女人,扎西岗的女人最讨厌男人管东管西了,其中又以温希丝为最。」 「我没有要管她的意思。」 慧回答得干脆,口气很认真。 老人因为酒醉的关系而显得脚步踉呛,还将全身的体重压到慧的臂膀上,口中喋喋不休地说着: 「如果你想要娶扎西岗的女子,总而言之就是要忍耐、还要懂得察颜观色,绝对不要多管闲事,必要的时候要马上把需要的东西交出来,扎西岗男人代代都是这么做的。话虽如此,那个蠢才」 「你儿子不错啊。」 听到老拉瓦姆又把话锋转回儿子,慧连忙插话进来。原本慧心想儿子的话题会让他情绪过于激动,可是老拉瓦姆反而是降低音调说道: 「哪里好?那个不肖子居然和戈尔巴勾结、抢走温希丝的客人。生意上的事情用价格来决胜负就行了,可是他们却选择用最差劲的手段,威胁出入扎西岗的游牧民族。」 「你明明知道这些事,为何至今保持沉默?」 「我都已经将生意让出去了,哪能一直干涉店里的大小事啊?」 老拉瓦姆的语气变得急促,并呼出带着酒臭味的气息。 「我原先以为温希丝的旅店生意一落千丈,是因为那小姑娘不会经营,要真是如此,游牧民族停止与她交易也是无可奈何,但戈尔巴在三天前来到店里,我听见他和我儿子说话的内容,我才知道事情不单纯。戈尔巴趁着领主生病期间暗地贩卖羊绒,看来这个人也不过是个违背商人道德的小于。」 「羊绒?」 「怎么,你不知道?就是栖息在青藏高原上的一种山羊,牠的毛不但像羽毛一样轻盈,而且又特别温暖,所以邻近国家的王族都想买这种羊绒制成的毛织品。嗯,可是这种毛织品的价钱和它的轻盈度成反比,价格高到天边去啰。」 「你说戈尔巴私底下买卖这种羊绒,那不就不用缴税给领主?」 「是啊,没错,但可不能故意去向领主报告,因为商人之间也是讲义气的。我听到他们不断提到要联合大家起来对温希丝不利,真是岂有此理。我一听到今晚有集会,便心想就算为时已晚我也要去和大家议论」 「等一下,老先生!!」 慧发出怒吼,粗鲁地一把揪住老拉瓦姆的衣襟。 老拉瓦姆的身体转了半圈,错愕地抬头望着慧。 「怎么了?」 「你的儿子和戈尔巴说了什么」 「就是在说要如何拿到温希丝的官符啊」 慧还没听完老拉瓦姆的话便转身狂奔起来。 虽然他对于自己半途抛下温希丝的委托感到歉疚,但是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为什么自己会轻易就让事态发展成这样呢?明明考虑到温希丝会有危险,却还相信只要她进入集会所之后就不会落难。 盐商们不断打击她,但是她对应的方法就是置之不理。那种感到歉疚,同时又以不弄脏自己的手为前提去伤害他人的人,多半不会中途改以施用暴力。 慧满足于自己下的这种结论,从未考虑过事情的发展还有其它可能性,这样的自己不过是扮演假护卫罢了。在旅途行经的城镇里,帮助有困难的女孩他就在如此漫不经心的状态下,享受着那种无聊至极的行为。 一口气冲下斜坡之后,慧抬头望着集会所的窗户。 然而,视线所及却是一片漆黑。 扑通,慧的心脏用力地跳动着。 温希丝在黑暗中缩起身子,听着自体内传进耳中的心跳声。 她右手扶着石造桌台支撑摇晃的身体。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呼吸困难,她感到一股难以平复的晕眩感。 这里并没有举行集会。 她进入房间之后,在集会所前和父亲发生争执的青年拉瓦姆之子站在她面前,困扰地对温希丝笑说要去接姜穆德和西路克。 她就这样独自留在房里,但是拉瓦姆之子的微笑却令她在意,难以平静下来。拉瓦姆之子比温希丝大七岁,向来瞧不起女性,也不曾对温希丝展现过温和体贴的态度。 她怀抱着不安的心情从窗户向下望,因而看到好几个男人跑进建筑物里。 温希丝立即捻熄屋内的灯火。 这栋建筑物只有一道楼梯,她也无法逃离这里。 虽然想到可以从窗户跳下去,但窗口并没有宽到足以让她穿过。 温希丝在焦虑与恐惧的包围下,只能在黑暗中蹲下身子。她心想如果躲好的话,或许那些人在进房之际会走过她身边,这样她还有机会逃出去。 然而,当她听到男子们的脚步声确实地向她靠近时,终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想法实在太天真了。建筑物内一片漆黑,没有灯火就根本无法行动,但是那群男子即便身处黑暗之中,脚步依旧毫不犹疑,可见他们手上必定有灯火。 脚步声慢慢清晰。 温希丝的心跳也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逐渐加速。 她全身冒出冷汗,呼吸也变得困难。 不行,不能继续待在这里! 就在她下定决心站起身的瞬间,正好有火光从房门口照进来。 不停闪动的金红色光线刺入了她的眼睛。 温希丝举起手遮住刺眼的光芒。 她只能模糊地看见那群男人们的轮廓而已。 然而他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却比灯火燃烧的声音更加清晰地传进温希丝的耳朵。在这种状况之下,听不见他们谈话内容还比较好,因为他们正打算好好教训温希丝一番,并且对榜下来即将展开的行动雀跃不已。 温希丝与男子之间,只隔着一张狭长的石桌。 温希丝想逃向右方,但是那边被手持灯火的男人挡住去路;其它男人则是绕到左边,也同样阻断了她的退路。 该后退,还是前进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温希丝压低身体向前进。 她将双手挡在身体前方,试图拨开在前方阻挠的男子。 但是双方体型差距太大,结果站不稳的人反而是温希丝。男子一边笑,一边揪住了她的手臂。 「放开我,你这个肉丸!」 温希丝立刻怒骂出口。 男子却只是低声窃笑。 「有胆量,不愧是想以盐商身分自居的女人。」 「但是被人骂成是肉丸的仇一定要报吧?沙达瓦。」 另一个男人笑着揶揄对方。 温希丝听过沙达瓦这个名字。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戈尔巴旅店里的工人头子。他拥有象雄人少见的肥胖身躯,腕力很强。和戈尔巴交易的游牧民族,全都对他粗暴的举止叹气。 「果然是戈尔巴指使的吧!?」 「妳现在才知道啊?别说这种大家早就知道的事嘛。」 沙达瓦用鼻子哼了一声,将灯放到石桌一隅。 这回火光由沙瓦达下方往上照,温希丝因而看清楚了他的脸。他肿胀的脸浮现出一种难以隐藏的焦躁,看来『肉丸』这个字眼,对他造成了旁人难以想象的精神伤害。 「妳也知道我是个粗汉,虽然过去总是被老爷骂,可是今晚我是奉了老爷的命令,再加上是对付塞洛南的女儿,那更是不能手下留情啊。」 温希丝紧咬住嘴唇,狠狠地瞪视着沙达瓦。 温希丝明白沙达瓦十分憎恨父亲。沙瓦达总是不当威胁游牧民族,强夺他们的东西,所以温希丝的父亲在生前曾数次为此向戈尔巴交涉,要求归还物品。担心遭人批评的戈尔巴当然是笑着回应,但是私底下想必臭骂了沙达瓦一顿。 可是,沙达瓦却反过来怨恨父亲。 父亲当初也是为了不想将事情弄得更糟,才没有报知官员。 「什么话!!你会被骂根本就是自作自受!!父亲他」 啪的一声,温希丝的脸颊上感受到强烈的冲击,接着一股麻痹感传遍脸颊,口中也传来铁锈的味道。 唾液以及鲜血自温希丝的嘴角流下来,滴落到她的手背上,此刻她的背上顿时衍生出一股寒颤。 她的脸色或许也变了。 沙达瓦好笑着,并用肥胖的手指掐住她的下巴。 「妳挺聪明的嘛。没错,劝妳安静点比较好,如果妳早一点变聪明的话,就不用吃这些苦了,这也是妳自作自受!」 「你要打就打吧。」 「我当然会这么做。」 沙达瓦点头,然后轻挥一拳击向温希丝的腹部。 他的动作很缓慢,但依然让温希丝喘不过气,同时感受到冲击传遍全身。最初的痛楚缓和下来后,又有另一股令人按捺不住的呕吐感自胸口涌上。温希丝努力将其吞咽下去,却觉得身体快要散了。 尽管如此,沙达瓦还是向她挥出了第二拳。 这次温希丝才刚意识到自己被打中,口中便马上冒出温热的液体。 「脏死了!!」 温希丝被沙达瓦揍飞,整个人扑到地板上,其它男人则用脚踢她或踩她。 「喂,手下留情点,她会死掉的。」 「啰嗦!我下手有尽量温柔了耶。」 「赶快解决掉吧。」 其中一位小个子男人在温希丝面前蹲下。 接着,他以同情的语气对她说: 「吶,盐商千金大小姐,答应我们卖掉妳的官符,明天一早提出拍卖官符的申请吧。要是妳不这么做的话,在妳答应之前,我们只好一直殴打妳的肚子和背喔。」 「妳说谎也是没用的喔。」 第三名男子用尖锐的声音威胁她。 「如果妳不照约定去做的话,我们还会再来攻击妳,如果找不到妳的话,我们会去找妳弟弟,然后拔掉他一、两枚脚趾甲。这样一来,就算妳去告官,我们也可以解释成是跟他玩耍的时候弄伤的。」 「崇高的塞洛南之女才不会说谎呢。」 沙达瓦放声大笑。 「所以啊,在她答应前一直揍她就行了,反正衣服下面的伤口看不见,虽然刚才不小心打了她的脸,但是那就算了。就算她个性比男人还强悍,应该也不敢在官员面前脱掉衣服吧。」 「干脆把她的衣服脱了,刮她的肉吧。」 第三名男子又如此说道。 结果,小个子男人叹着气叫两人别这样。 「吶,小姐,这两个家伙是认真的喔,妳还是趁着没受伤之前赶快答应卖掉官符吧。无论怎么说,人的忍耐也是有极限的,比起妳单方面逞强、造成一生无法治愈的伤口,还不如拿卖掉官符换来的钱和弟弟过着简朴的生活比较好喔。」 「才不要,我不会卖掉官符的!」 温希丝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 然而被这句话吓到的不是别人,正是以坚决口吻回答的温希丝本人。 她用手背擦拭嘴角、强忍着痛楚坐起上半身,内心却后悔不已。倘若她再多说一些不必要的话,就很有可能会继续挨揍。然而她也无法否定自己刚说的话,如果要撤回前言,除了答应卖掉官符外别无他法。 正如同沙达瓦所说,她无法撒那样的谎。 如果明天早上没有提出拍卖申请,让他们去找塞金麻烦的话就更糟了。 「你们快回店里去告诉戈尔巴,我绝对不会卖掉官符的!」 看着温希丝强硬的态度,小个子男人又叹起气。 「我不是叫妳好好考虑吗?就算妳现在坚持,等一下马上就会后悔的。不会留下太大的伤痕,却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可比妳想象中还要多的。」 小个子男人讲完后,拿出一根缝制皮革制品用的粗长缝针,直接刺入温希丝垂放在地上的手背。 温希丝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发出惨叫,只顾着用另一只手压住伤口。 小个子男人将针转了一圈,边叹息边将针拔出来。 温希丝将受伤的手压在胸前。 「沙瓦达,把她的鞋子脱掉。」 被小个子男人命令的沙达瓦,意兴阑珊地将手伸向温希丝。 温希丝在地上匍匐试着想逃开,裙襬却被踩住无法前进。 沙达瓦架住她的双臂,将她的身子往上拉,另一名瘦子同样也兴致缺缺地脱掉了她脚上的鞋子脱掉。 至于小个子男人,则是用粉红色舌头舔舐沾有温希丝血迹的长针。 「用这个插进趾甲里的话,就不会留下太大的伤痕。」 「不要!!住手!」 温希丝发出尖锐的喊叫声。 脚底板触碰到的地板,冰冷到几乎快让她失禁了。 「那就赶快说妳要卖掉官符。」 小个子男人以温和的语气命令她。 温希丝感到头昏目眩,却仍旧默默地摇头。 她父亲将自己的人生与梦想全部投注在盐商这个身分之中,父亲深爱着扎西岗这个城镇、商人们还有家人,官符可以说是父亲的生命结晶。 温希丝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像父亲一样,成为能对人们有帮助的盐商。 所以她根本说不出卖掉宫符这种话。 尽管如此 小个子男人用冰冷的手抓住她的脚。 她想要抽回脚,膝盖却被牢罕地固定住。 沙达瓦挡在她背后,让她无法后退。 温希丝心想,这回她大概撑不住了。一次、两次也就算了,像这种拷问式的攻击接连不断地加诸在身上的话,她一定会就此舍弃自己的坚持;再加上,游牧民族与城镇里的亲友全都翻脸不认人,更让她感到心灰意冷。 既然如此,是否应该在负伤之前下决定算了? 她心里这么想,却说不出话。 于是,温希丝只好闭上双眼并咬紧牙关。 紧接着,一股意料之外的重量压上了她的背。 要找到温希丝是很容易的事,因为集会所里的房间非常少,只要朝有人声的方向前进,自然就能抵达目的地。 在微弱的火光中,慧看见温希丝被三个男人强押着。 慧悄悄地拔出短剑,然后用剑柄敲向温希丝背后那个男人的后脑杓。 这名肥胖男子没发出半点声响就倒向前方。 温希丝脚边的另外两个男人连忙拾起头。 这时,慧已经制伏了其中那名瘦子,移动至手拿长针的小个子男人身旁。 「你们是戈尔巴的手下吗?」 小个子男人没有回答慧的问题,反而重新握好长针扑向慧。 慧面对该名男人敏捷灵活的动作不禁向后退了几步,虽然已经准备好要发动第二波攻击,但是小个子男人却头也不回地一溜烟冲出房间。 成功脱逃的男人跑到走廊上之后依然没有减速,飞快地冲下了楼梯。 慧于是不得不迅速展开行动。 如果在这边拖拖拉拉的话,那个男的或许会去带其它同伴回来。 如果将这两个倒地的男子绑起来交给区役所,应该就足以告发戈尔巴,可惜的是慧找不到可以绑他们的绳子,而且也没有人可以帮忙把他们带去。原本慧是为了避免在狭窄的房间里和对方扭打,所以才把对手打昏,但由于有一个人逃走了,事情似乎也无法如他所愿。 最后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 慧将被压在昏倒壮汉下方的温 希丝拉出来,背起她后离开了集会所。 温希丝一直乖乖地让慧背着。 由于她实在太安静了,甚至让慧担心她是不是已经晕了过去。 但是没过多久之后,温希丝虚弱地拍着慧的背,以沙哑的声音呢喃道: 「让我下来我要吐了」 慧一止住脚步屈膝,温希丝立即转身冲进巷内。 没有穿鞋的赤裸双脚,看起来似乎相当疼痛。 慧跟过去看看,但是昏暗的巷内传来制止的声音。 「不要过来!!」 温希丝话一说完便激烈地咳嗽起来,昏暗的那一头连续传来好几次呕吐的声音。 温希丝好一会儿才从巷子里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右手还按着嘴角。尽管如此,她还是在月光下检查自己的裙子是否有弄脏。 「妳还好吧?」 「我不要紧。」 温希丝笑着回答慧的问题,但是那张笑容随即崩溃,她一口气跌坐在地上,低着头并用双手掩面,呜咽声自指缝间流泄而出。 慧在她身边蹲下,这时温希丝自然地伸出了双手环绕住他的脖子,并且用力将慧拉近自己身边。 温希丝紧紧抱住了慧,彷佛他是自己唯一的依靠一般。 热泪不断染上慧的肩膀,让慧终于体会到温希丝所背负的负担有多沉重。 慧环抱着她的背,有点笨拙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抱歉」 慧发现自己似乎第一次像这样发自内心地道歉。 仿佛是回应他的愧疚,温希丝一边抽抽搭搭地啜泣着,一边用力地吸了一口气。她几乎是用推的离开慧的怀抱,接着开始用力地吸鼻子。 早已哭花的脸上,此刻却是挂着笑容。 「我已经不要紧了,回家去吧。」 温希丝的声调仍带着不自然的颤抖。 然而语气中充满了力道,让人感受到无论实际情形如何,她都会坚强起来的决意。 慧维持蹲姿,将背转向温希丝。 「我背妳吧。」 「不用了,我走得动。」 「可是妳没穿鞋子。」 「唉呀。」温希丝叫了一声,然后轻轻地笑了开来。听到她发自内心的笑声,让慧总算稍稍感到安心。 当温希丝与慧前往集会所时,卡隆和塞金在厨房里聊天。 纵然现在是夏天,但是沙漠城镇的夜晚相当寒冷,因此两人才一直待在厨房里,因为里头残留着做饭时的炉火温度,比各自回到房间点兽脂灯要节省多了。 卡隆天生喜欢小孩,而他看着无论对什么话题都很感兴趣的塞金,不禁将塞金与自己未来的孩子重叠在一起。 他们天南地北闲聊,享受着夜晚的美好时光。 可是,这时却有不速之客打扰了他们相聚的时光。 卡隆原本想出声询问,却在听到敲门声之后又把话吞了回去。 「会不会是姊姊?」 「不,我想不是。」 听见敲门的拳头力道与音量不同,卡隆表情严肃地站起身。 「总之我先去看看吧。」 「我也一起去。」 塞金站起来准备走向门口。 不过卡隆却抓住塞金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身后,自己率先来到中庭,并以安静的脚步走近门扉。 卡隆紧靠在门的这一侧询问来者身分,响应的是一道陌生的低沉男声。 「我名叫戈尔巴。不好意思这么晚来打扰,我有十万火急的要事。」 或许是担心卡隆的存在,使得戈尔巴殷勤的口吻中还带着诡异的笑意。 塞金拉开门闩后,卡隆打开半边的门扇,看到戈尔巴伫立在黑暗之中。在他威严十足的脸庞上,浮现出前所未有的慈悲笑容。 「请问有什么事?」 「我来拿你姊姊向我借的钱。」 「我们还没准备好。」 「还没好啊」 戈尔巴发出低沉的笑声,屈膝盯着塞金的脸。 「虽然期限是到秋天,不过我也有自己的状况。既然你是塞洛南的儿子,多少也明白商人的道理吧?」 「是的等到秋天游牧民族运盐过来后一定」 塞金抱着觉悟回答。 卡隆默默地看着两人交谈。虽然他认为戈尔巴没有意思对塞金出手,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之中,隐藏了某种令人不乐见的计谋。 「请你们卖了官符。」 戈尔巴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着。 但是塞金仍旧摇头、小声地回答: 「我们不会卖掉官符的。」 塞金双手垂放在身体两侧握起拳头,并且微微地颤抖着,想必他的手心也已经湿透了。 「我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将你的某位小小朋友放在我这里保管。你总是做花环给她对不对?那孩子是不是喜欢黄色?」 「咦?啊!!难不成你把亚米!?」 塞金想喊叫,声音却卡在喉咙里。 戈尔巴的笑容瞬间变得更深了。 「我没办法说得太仔细,因为我什、么、也、不、清、楚嘛。」 「等一下,戈尔巴先生!!」 塞金伸出手,想要抓住打算转身离开的戈尔巴。 塞金的手都还没碰到戈尔巴的臂膀,就被站在戈尔巴身边的男子拨开了。 卡隆连忙扶住塞金的腰,然而塞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卡隆扶着。 「等一下!!戈尔巴先生!你对亚米做了什么!?」 和塞金愤怒的语气相反,戈尔巴以冷静的声音回答: 「现在什么都还没做,可是倘若你姊姊明天早上没有提出卖官符的申请,可爱的亚米说不定就会失去她圆圆的大眼睛了。」 「什么!」 「我已经不能再等了。」 「可、可是!戈尔巴先生你不是已经有羊毛商人的官符了吗!」 戈尔巴状似愁苦地叹了口气,然后以指尖拉松衣领。 「塞金你真聪明,一定要转告姊姊务必卖掉官符喔。明早没有提出申请的话,亚米就会失去光明了。」 「卖掉官符的话,你就会将亚米还来吗?」 「会,五天后的官符转让手续完成之后,我就会让她毫发无伤的回来。希望你们不要去报告保安兵,也请这位官员先生记住这点。」 戈尔巴冷淡地命令完两人,随即转身离去。 卡隆扶着塞金,目送戈尔巴消失在黑暗中。 就在温希丝与慧一同前往集会所时,赤兔潜伏于阴暗的巷子里。 他身边的人是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蒂亚。 「我问妳,真的会来吗?」 「嘘,别说话,安静一点。」 梅莎以叱责响应赤兔的问题。 她专注地盯着街道,美丽的侧脸就呈现在赤兔眼前。 转过弯就是西路克的旅店,但以两人目前的所在位置是看不到的。那间旅店就是赤兔、慧与卡隆刚抵达扎西岗那晚,泼了他一身脏水、拒绝他们入住的盐商旅店。 等一下应该会有名女子带小孩出来。 那个小孩就是西路克的女儿亚米。 赤兔受戈尔巴命令绑走亚米,所以他才和梅莎一同来到西路克的旅店。 他是在下午最热的时候接到这项命令的。 赤兔原本在房间里打瞌睡,却被叫去别的房间,介绍给好几名男人认识。 其中一个男人看到赤兔,露出微笑并用象雄语说了一些话,其它男人也跟着笑出声音来,但是赤 兔并不明白他们说了自己什么。 在赤兔皱起眉头的同时,坐在房间内侧的戈尔巴不耐烦地敲了敲墙壁,待男子们安静下来之后,他以沉重的语气开口。 「其实我有件事情想拜托赤兔大人帮忙,我想请您去某户人家接个孩子,再把她送到另一个地方去。如果您能顺利完成这件任务的话,我将致赠您一袋砂金。」 「一袋!?」 赤兔忍不住又重复一次戈尔巴的话。 无论是多么肮脏的工作,一袋砂金的报酬也未免太多了。戈尔巴的要求让赤兔感受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怀疑。 「你说某户人家的小孩,是哪一家的小孩?」 「盐商西路克的女儿,她的名字是亚米。」 戈尔巴以冷酷的声音回答他。 那一瞬间,赤兔明白这是个无法拒绝的任务。他当然可以拒绝,但是在他拒绝时想必会立刻被抓住,然后关进小房间或是仓库里,最糟的情形就是惨遭灭口。 再者,如果他企图逃出戈尔巴的旅店,应该会与聚集在这间房里的男人们发生冲突。虽然他不认为自己会输,可是要是让对手受伤就麻烦了。 赤兔与受到吐蕃王威名守护的慧不同,他只是一介同行者,倘若做出伤人的举动,可能会遭受扎西岗的律令惩罚。 卡隆有可能为了慧采取行动,但或许不会保护赤兔。卡隆将两人分得很清楚,连平时称呼他们的方式就有所不同了。 在这种情况下,赤兔不接受也不行。 但是,西路克的女儿 「那个人不是你的伙伴吗?」 赤兔脑中浮出西路克的脸,同时询问戈尔巴。 戈尔巴挂着扭曲的笑容,最后只是撂下一句: 「接受还是不接受?请马上回答。」 「可是,我」 「赤兔大人说过和尉迟慧并没有深交,如果有一袋砂金的话,要只身前往撒马尔罕绝对绰绰有余。若您愿意的话,要在扎西岗定居也不成问题,无论您要找房子还是工作,我都可以帮忙。」 「不过」 「您要拒绝吗?」 「不,我接受。」 两人互相瞪着对方一小段时间后,赤兔败给了戈尔巴的眼神。 因为戈尔巴看起来像在思考不惜当场下令杀掉赤兔或许也可以说,他带着一脸豁出去的表情。 听到赤兔的回答,戈尔巴浮现出冷酷的笑容。 「很好,那么就日落时分出发吧。您抵达西路克家之后,请先在旅店旁边的巷子里等待,负责照顾孩子的佣人会带西路克的女儿出来,请您听从另一人的话,将那个女孩带到另一间屋子里去。」 「也就是说,这是绑架吧?」 「无须担心,扎西岗的保安兵很无能,西路克也不会告到官府的。」 戈尔巴并没有否定赤兔的话。 赤兔沮丧地叹了口气。在听到戈尔巴回答的瞬间,他就想到事态会演变成不可收拾的局面;但当他低头思考时,又觉得这也是一种方向。 得到个人财富、和慧与卡隆分道扬镳,正是赤兔的希望,只不过遗憾的是,这会为温希丝与塞金带来痛苦。 然而,赤兔也没有选择的余地。 再说对于泼了他一身脏水的西路克一家,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 下定决心后,剩下的就只有付诸行动而已。 赤兔结束与戈尔巴的对话,回到自己的房间,接着晚上就离开了戈尔巴的旅店。 赤兔的带路人,就是他偷偷迷恋的雕银师傅之女梅莎。只是她今晚身穿暗色服装,头发也盘成小小的一束。 赤兔与她藏身在西路克旅店附近的巷子里,不久之后,有一位抱着亚米的年轻女性现身,她边跑边留意着四周。 「这边!!」 梅莎慌忙招手把那名女性叫过来。 该名女子一脸胆怯地跑向赤兔他们,然后急忙将亚米交给赤兔。 亚米睡得很熟,就连被带到外头、身体几经摇晃也没有醒来,说不定是遭下药了。 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赤兔面对这个疑问至今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当他一看见亚米的睡脸,这个问题便有如暴风般在赤兔内心蔓延开来。 「为什么要绑架这孩子?」 梅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在目送女性回到旅店之后,趁着夜色跑出巷子。 她的跑法看来很确定赤兔一定会跟着她,赤兔也明白这点,于是乖乖跟在她后面。 两人穿过了几条巷子,看见前方不远处备有两匹马。 赤兔在梅莎的吩咐下跳上马,并跟着她前进。 她的目的地是沙漠。 砂砾在月光的映照下闪闪发亮。 赤兔在梅莎的带领下,穿过宛若白银之川的街道,往西北方前进。 慧和温希丝一同回到旅店时,迎接他们的是一脸茫然伫立在前院的塞金与卡隆。 「塞金,怎么了?」 慧在门前放下背上的温希丝,温希丝跪在地上问塞金。 当姊姊的手一碰到肩膀,塞金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卡隆一边抚摸着他的背,一边以沉痛的语气说: 「戈尔巴在两位外出时来访,他抓走了西路克的女儿,以此要威胁你们出售官符。」 「你说什么」 温希丝站了起来,视线紧盯住卡隆不放。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两位刚出去没多久的时候。」 「怎么会这样那塞金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明天早上会提出拍卖申请」 听到卡隆的话,温希丝伸出双手紧抱住塞金。 「好孩子,塞金,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温希丝虽然这么说,脸上却充满了悔恨。当然,她并不是懊悔卖掉官符的决定,而是恨自己得屈服于戈尔巴的威胁。尽管如此,温希丝还是对着边擦眼泪边抬起头的塞金点点头,要他赶快进屋去。 「卡隆先生也请进去吧,给你惹了这么多麻烦,真不晓得该怎么道歉才好。」 「不需要道歉的。不过,事情该怎么解决呢?」 听到卡隆的问题,温希丝露出无力的笑容。 「明天一早,我就去区役所申请出售官符。」 「这样的话接下来会怎么样?」 「官员会在镇上贴出公告,公告的有效期限是五天,想要买官符的人会在这段期间内向区役所提出申请,至于卖方在这五天里都必须待在领主城。五天后会进行竞标,出价最高者就可以获得官符及相关权利,转让的手续则要在领主大人与九位家臣的面前进行,然后拍卖就结束了。」 温希丝以苦笑的表情叹息。 一行人接着移至厨房,没过多久却传来了大门被击破的声音。 看来似乎有人打坏了门扇。 紧接着传来大喊温希丝名字的声音,而且叫喊声马上就逼近厨房。 「是西路克先生。」 塞金才喃喃说完,西路克马上就冲了进来。看样子他似乎是从家里一路跑来的,不但脸颊通红、满头大汗,而且呼吸急促到全身都在晃动。 「亚米呢」 「她不在这里。」 温希丝遗憾地回答。 但是西路克擒住了她的肩膀,用力地前后摇晃。 「亚米被抓走了!!你们知道她的下落对吧!?亚米在哪里!?」 「冷静一点,西路克先生。」 温希丝按着西路克的胸口。 慧担心激动过头的西路 克会不会将温希丝的手拍开,但是他在胸口被触碰到的瞬间,好像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似地一口气跌坐地上。, 「亚米!」 西路克就这样身子向前倾,双手抱住头。 从他的喉咙挤出来的声音此刻听来悲痛欲绝。 塞金赶紧倒了杯水递给西路克,他以颤抖的手接过水杯后,一口气将水饮尽。 「西路克先生,亚米是什么时候被抓走的?」 温希丝尽量以平稳的语调开口,语气中却是充满了疑惑。 慧对这一点也有疑问。袭击温希丝失败的那群男人,不可能再接下其它任务,也就是说,袭击与绑架是同时进行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代表戈尔巴相当了解温希丝的性格。 「今天晚上我受姜穆德的邀请和妻子一起去他家。虽然我听说戈尔巴也会来他却没出现。而我刚才回家之后,在亚米床上发现这个」 西路克从怀中拿出一块棉布,温希丝接过后将其摊开,那块白色棉布上写着看来有棱有角的文字。 「上面写了些什么?」 温希丝小声地回答慧的问题: 「上面是写,亚米在我这里,待我卖掉宫符,买卖成立之后再还给你」 温希丝皱起眉头,并以奇怪的语气继续说: 「为什么会是『买卖成立之后』?因为一旦提出拍卖宫符的申请,就不能中途反悔了。既然这样,只要提出申请之后,就将亚米归还不就好了吗?」 温希丝说完,西路克随即扯住她的裙子。 「温希丝!!妳是如何回答戈尔巴的!?」 「是塞金回答的,他说明天早上就会去申请拍卖宫符。你无须担心,我们会遵守约定的,追究起来也是因为我向戈尔巴借钱」 「果然幕后黑手是戈尔巴」 西路克以快要听不见的细小声音说完后,叹了一口大气。 「可是,为何要找上亚米!?我明明都有听他的指示!!」 「什么意思?」 慧抓住西路克的肩膀,让垂头丧气的他抬起头。 西路克一脸憔悴,以呢喃般的语气开始陈述: 「亚米她去年秋天也曾经被抓走那时不到晚上就被送回来了,腰上绑了一条写着『不准帮温希丝』的布条。那时我没有当真,结果几天后亚米又不见,而且回来的时候头发还被剪掉了。」 西路克呻吟道: 「不只这样,我的马厩里的马还不知道被谁杀了,恐怕是佣人干的好事。只要一想到不知名的人会向亚米出手我就」 「难不成嘉瓦特先生也遭到胁迫吗?」 温希丝小心翼翼地问,西路克闻言便点了点头。 「嘉瓦特女儿的头发也被剪掉。就在她送果实到妳家的回程途中,在人群里发生的事。她的裙子被剪破,脖子上还围着和亚米被绑那时一样的布。她因为惊吓过度说不出话来,现在好像待在其它城镇的亲戚家。」 「你们有找过犯人吗?」 被慧这么一问,西路克脸上便浮现出暧昧不明的表情。 「我们隐约知道犯人是谁可是没有证据」 慧心想,这并不是有没有证据的问题。 西路克他们虽然有罪恶感,却什么也没做,只是等待温希丝将官符卖掉。他们将温希丝与塞金当成牺牲品交给戈尔巴,只想保住自己的家人和工作。他们选择了最轻松的方法,然后相信这样事情就可以圆满落幕。 「对不起」 温希丝摇摇头,伸手搀扶西路克起身。 「我想你一定很担心,不过还是等到亚米回来」 「光是等待就好吗?」 慧特意用恐吓般的口气问。 「慧大哥?」 「你们觉得威胁并恣意操控你们的男人能相信吗?就算亚米这次平安归来,在不久后的将来,戈尔巴说不定依然会用相同的方法来操弄周遭的人,这样无论亚米还是嘉瓦特的女儿,还是会继续被当成目标的。」 「可、可是,要是我们这边有什么动作的话,他们会对亚米不利。」 温希丝将两手合放在胸前。她的左手上留有被针扎的伤,伤口应该还非常疼痛,她不希望让这份痛苦加诸于亚米身上。 「你觉得如何?」 慧询问从头到尾都站在一旁没出声的卡隆。 「说的也是,考虑到今后,这次绝不能让戈尔巴的阴谋成功,这也是为了孩子们的将来着想。但是,绝对要避免亚米因为这样而受到伤害。」 「西路克,你觉得呢?」 慧这回改问西路克。 无论怎么说,毕竟被抓走的是他的女儿,即便慧内心再怎么愤怒也不能无视西路克,擅自采取行动。 西路克望向地上,思索片刻之后回答: 「你有什么计策吗?」 「嗯,把戈尔巴绑起来,要他说出亚米在哪里。」 慧的计划让温希丝等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变了脸色。 「你说什么这么做的话,不晓得亚米会遭到什么样的对待!!」 「无论戈尔巴如何威胁妳和西路克,应该也有考虑到保安兵出动的可能性,所以他绝对不会将亚米藏在自己家里。」 「就算你这么认为」 「只要反制戈尔巴,他家里的手下也无法轻举妄动,更没有时间去确认你们是否知道我的行动。我会迅速把事情处理干净,让他们没有时间去和其它地方的同伴联系。」 慧斩钉截铁地说完,卡隆提出异议: 「可是怕有人在监视这间旅店。」 「只要行动够迅速,应该可以在监视者回去报告前赶到戈尔巴的旅店,还是说要在门口上演一出,我不顾你阻止执意要行动的戏码?」 「不用了,我和你一起去。」 「可是你是官员,不能做出违法的事情吧?」 「所以我就装成要阻止慧大人的样子,然后和你一起进入戈尔巴的旅店。只要压制住戈尔巴,到时我再来扮演别人吧。」 慧与卡隆相视而笑,视线接着回到西路克身上。 「如何?用这种方法的话,明早前就可以找到亚米。」 西路克用力地吞下一口口水,然后打定决心似地吐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就交给你们吧。」 「等一下!!西路克先生,这样好吗!?」 「不要紧的,温希丝。就像他们所说的如果我在这里屈服,戈尔巴还会使出相同的手段只要我一直听从他的指示,他还是会再对亚米下手的。」 温希丝紧抓着西路克的手臂,西路克则将右手叠上温希丝的手并注视着半空中。 慧与卡隆互相点点头,各自确认过腰间的佩剑之后,一前一后自厨房奔出。 第六章 拍卖会前夜 慧与卡隆奔驰在众人尚处于沉眠之中的扎西岗镇上,朝着戈尔巴的旅店前进。 他们走巷子穿过几条大街,等到抵达戈尔巴的旅店时已经是满身大汗。 为了预防万一,慧向旅店外墙丢掷楔子以确认是否有监视者追来。墙虽然比人高,但只要蹬两下就可以跳过去。 慧不等待后方的卡隆,直接从前院跑向中庭。戈尔巴的旅店规模比温希丝的旅店大多了,光从墙外看过去,就可以知道内部有好几栋房子。 从中庭望向前方两栋并列的房舍,可以看到后栋上层有个人影。 虽然只有瞬间透过小窗子看到,但是那道人发晕无疑问就是戈尔巴。 「在上面的房间。」 慧简短地告知追过来的卡隆,然后不等他响应便冲上后头那栋房舍的阶梯。 途中他与女佣擦身而过,对方吓得让手上的篮子掉落地上,但是慧并不多加理会。该上几层楼、是第几间房,他完全都记住了。 慧循着记忆闯进戈尔巴房内。 此时戈尔巴正坐在坐垫上,与面前的女子争执着些什么,但是那名女子一看到慧现身,立刻尖叫着冲出房间。 慧将一时之间呆掉的戈尔巴按住,并用剑抵住他的喉咙。 「亚米在哪里?」 「慧大人,请不要做傻事!!」 当下回答的是埋伏在走廊上,假装要帮助那名女子却拉住不让她走的卡隆。 「您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只会给温希丝带来麻烦而已!!」 卡隆嘴上讲着演戏般的台词,然而慧心想他还是别开口比较好。 「啰嗦!给我闭嘴!」 慧为了让卡隆别再说话而大吼,心想终究还是别说太多不必要的台词为上策。 趴在坐垫上的戈尔巴,此时已是脸色发白、全身冒汗。 慧将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以低沉的嗓音问: 「喂,戈尔巴,亚米在哪里?」 「那、那种事我才不知道」 戈尔巴以嘶哑的声音回应,但是慧将他的手臂扭至背后。 回想起温希丝所受到的对待,慧恨不得切下戈尔巴身上某处的皮肉,不过一想到若引起流血事件,事情将会难以收拾,于是便作罢了。 而且慧才刚把戈尔巴的手反扭到背后,他就立即发出了不堪的叫声。 「我说!我会说的,快放开我!好痛!我的手要断了!」 「不,你不说也无所谓,但你得命令手下把亚米带过来,顺便把卡隆也带去,要不然所有的罪过就得由我一个人来扛了。」 慧故意摆出狡猞的态度,然而他真正的目的是在于确保亚米的安全。 戈尔巴微微点了下头,接着命令被卡隆抓住的女子去叫几个男人过来。 女子也轻轻点头,步履踉呛地站了起来。 「请振作一点,夫人。」 卡隆搀扶着女子,和她一起去叫人。 在女子回来之前,戈尔巴好几次试图与慧攀谈,但是慧始终保持沉默,只是以剑抵住他的喉咙。 不久,女子终于带着几个男人回来了。 其中还包括那名伤害温希丝的小个子男人。 他一看到慧与戈尔巴,便低声吹了一记口哨。 戈尔巴焦虑地对这群人下令: 「带那位官员去亚米那里!」 「劝你们动作快点,在亚米平安无事回来之前,我不会放开这个男的喔。」 慧警告完之后,戈尔巴胆颤心惊地点点头,但是小个子男人毫无慌张之色,还拍拍卡隆的胸膛并对他说道: 「你负责监视吗?」 「我只是想让事情圆满落幕而已。」 卡隆冷静地回答他。 卡隆与男子们出去之后,慧身旁只剩下戈尔巴和那名女子。 女子就如同卡隆所称呼的,应该是戈尔巴的夫人。她坐在房间角落,与慧保持一段距离,但是当那群男子离开后没多久,她便开始对着被慧压制在地的戈尔巴发起牢骚: 「都是你不好,要听那种女人的话!」 戈尔巴沉默地听着。就算他想要反驳嘴巴也动不了,因为他的脸被压在地上,但是夫人显然毫不在乎。 「平常你总是自以为了不起,收尾却太心软,才会在最后造成这么大的问题。」 「少啰唆!」 戈尔巴终于叫妻子闭嘴了。 他并不是不想听对方的斥责才制止,而是担心计划的详情会泄漏出去,但戈尔巴的妻子依旧自顾自地数落个不停。 「还不是因为你无法说服那孩子才会发生这种事。他明明是个乖巧的好孩子,居然会被那种女人诱惑」 「够了,给我安静点,妳想要送我和耶露克进监牢吗?」 戈尔巴以沙哑的声音制止,夫人这才总算闭上嘴巴。 慧是第一次听到耶露克这个名字。根据戈尔巴夫人的说法,耶露克似乎是戈尔巴的儿子,而从她和戈尔巴的对话来看,她想保护的似乎不是丈夫而是小孩。 「你是为了儿子才觊觎温希丝的官符吗?」 戈尔巴没有回答慧的问题,而是以一脸咬牙切齿的表情望向妻子。戈尔巴夫人一看到他的眼神,马上将脸撇开:就在这时,戈尔巴被压住的身体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失去力量。 慧忍不住有些同情起戈尔巴。 随着缓慢而令人窒息的时间经过,卡隆与那几名男人终于回来了。 但是他们没有将亚米一同带回来,而且卡隆还皱着眉头。小个子男人在戈尔巴面前跪下,一脸困惑地笑说: 「亚米并不在您准备好的场所,那个女的和赤兔也是。」 「你说什么」 戈尔巴随即脸色一变地大喊出声,因为身体歪扭的姿势,他顿时猛烈地咳嗽起来。慧担心他会就此窒息,因此稍稍放松紧抓住他的力道,但是戈尔巴仍旧激烈地呛咳着,嘴角还流下一道唾沫。 「不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小个子男人耸了耸肩并回答: 「我也不晓得,但就是不见他们踪影,也没有人曾进入屋内的痕迹。」 戈尔巴发出野兽般的哀吟。 「老爷?」他的夫人则不安地低声问。 慧看着卡隆,卡隆也望着他摇摇头。 「他们带我去镇外的仓库,不过那里并没有人的气息,看来亚米他们是去了别的地方。倘若这些人的态度是装出来的话,那扎西岗的男人全都可以去当演员了。没想到,这件事居然和赤兔先生有关」 看到卡隆浮现悲痛的笑容,戈尔巴放声嘲弄: 「哈、哈、哈!!或许那家伙带着亚米逃跑了。我原以为他不过是个蠢蛋,没想到他竟然意外地厉害嘛。接下来你们有什么打算?我可不晓得赤兔人在哪里,要去投诉保安兵请他们找人吗?这么做的话,赤兔会被逮捕哦?」 对慧而言,如果赤兔真的遭逮捕也莫可奈何。 他们从吐蕃一同跋涉至此,尽管慧个人对赤兔有些不满之处,他依然承认赤兔是条汉子。正因如此,慧认为赤兔应该为自己的行动负起责任才对。话虽如此,为何赤兔要带着亚米离开呢? 再者 「和赤兔一伙的女子是什么人?」 慧的问题让戈尔巴吓得肩膀摇晃起来。 「哪个女的?」 「刚才去找他们的男人说『那个女的』,除了赤兔以外还有一个女人吧?她是扎西岗的居民吗?究竟是什么人?」 慧认为,这个女人恐怕就是戈尔巴夫人口中的『那种女人』。让戈尔巴想 得到官符的『女人』吗?还是蛊惑戈尔巴之子的『女人』? 「慧大人,这样好吗?呵呵」 戈尔巴发出低沉的笑声。 「倘若自己的身分被揭发,那个女人会为了消灭证据而杀了亚米,然后将尸体埋在某处,佯装和这件事完全无关,她就是这么精明的女人喔。而且我也不晓得她是不是和这间旅店里的某人串通。」 慧沉默地放开被压在地上的戈尔巴。 戈尔巴没有说谎。就像卡隆看出那几名手下的态度是真的一样,当戈尔巴听到男子们的回报时,其所展露出的也是真正的惊讶。 「你有办法和那个『女人』取得联络吗?」 「如果对方现身才有可能。不过她大概不会出现在我面前,她也是有这个智慧的,应该知道自己所做的事会激怒我。」 「你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出这个『女人』的名字吗?」 「没错。但取而代之的是,我不会计较今晚的不法行为,你只要和那边那位官员乖乖地回到温希丝那里,告诉她一定要出售官符就行了。事态已非我所能控制,要是还在我的控制范围内,至少都不必担心西路克的女儿是否会受到伤害。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连我也是受害者。」 戈尔巴厚颜地如此说道。 可是这里头有一半以上是他的真心话。倘若亚米回不来,下回就轮到西路克将用尽一切手段让戈尔巴身败名裂。 正当慧等人在搜寻亚米的时候 赤兔人则是在城镇附近的沙漠里。 说是在附近,其实他们现在的位置已经远到看不见镇上的灯火了。沙漠尽头融在昏暗的色泽中,远方与夜空交织,一大片无尽的盛夏星空覆盖于头顶上。 赤兔抱着亚米坐在沙漠中,背靠着一堵像是古代城墙遗迹的石墙。 在他眼前的人,是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 微弱的火光映照在她的脸庞上。 「喂,要在这里待到天亮吗?」 赤兔以沙哑的声音询问。就算离开了城镇,亚米依旧处于沉睡的状态,但即使没有意识,似乎也感受到了寒意,因为亚米紧紧地捏住赤兔的衣服,并将脸埋在他的怀中。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将亚米带进屋内,为她盖上毛毯保暖。 然而梅莎却没有回答赤兔。 她只是默默地望着火焰。梅莎拥有无可比拟的美丽,但是现在的赤兔眼里,却只觉得她可怕得不像个人类。 赤兔暗自作了个深呼吸,接着以坚定的口吻表示: 「我要回镇上去了。」 「你有梦想吗?」 梅莎忽然这么问。她拿小树枝拨了几下营火,烧得赤红的牦牛粪在扬起零星火花之后便崩碎成一堆灰烬。 「梦想?」 赤兔皱起眉头,原本打算起身却又坐了回去。 「是啊。」梅莎以唱歌般的语调说着。 「妳有什么梦想吗?」 「我要成为盐商。不受别人指使,而是要成为指使别人的人。」 「妳想成为盐商?」 「嗯,所以我才去接近戈尔巴的儿子。我长得很漂亮对不对?这就是我的才能和财产,我要运用这份力量来实现我的梦想。」 梅莎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鲜红的嘴唇因为营火的照映而发光。赤兔心想,她果然就像妖怪一样,如今他却被她的双唇迷惑住了。 他想要成为她的助力,赤兔这样的心情当下就被梅莎看透了。 于是梅莎露出满意的表情,将手伸向赤兔。 她那滑顺的指尖触碰到赤兔的脸颊,鲜红的双唇也轻轻地掠过赤兔的嘴。 赤兔瞬间用手环住她的后颈,然后用力将她拉近自己,在感受到口红滋味的同时,试图用舌尖突破她的双唇。 梅莎微启贝齿,并未拒绝赤兔的入侵。 只是两人之间还夹着亚米,他们的身体无法紧贴在一起,梅莎在接吻前也已明白这点。 在短暂的甜美时光过后,梅莎以优美的动作逃离赤兔的怀抱,赤兔想要追上前,但是怀中的亚米阻挠了他,让他无法做出太大的动作。 梅莎站在稍远的地方,以打量般的眼神望着赤兔。 她的口红有些脱落并沾在唇角,梅莎没看镜子便用指尖拭去了脏污,然后露出妖艳的微笑。 「助我一臂之力,我需要你的力量。」 赤兔沉声应允。 他宛若吐息般的回答,让梅莎的笑意更深了。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的,打从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梅莎说完,便将兽脂注入准备好的盘子里,然后在盘缘放上灯芯,再拿小树枝取火点燃灯芯。 接着,她将这盏火焰摇曳的不起眼小灯递给赤兔。 「拿着这个。」 「妳要做什么?」 「到比较温暖的地方去。」 梅莎毫不迟疑地回答,然后按住赤兔的肩膀绕过他身边。 赤兔所靠的石墙下方放了一根又粗又长的棒子,梅莎将长棒拿开,然后跪在地上像寻找骨头的狗一样以双手掘起沙地。 没过多久,沙子下出现了一块巨大的石盖。 石盖四周围着铁片,还镶有把手,看来是一扇通往地底下的门。 「喂这是」 「放心,里面有充足的用品。」 梅莎抢先一步否定了赤兔的疑虑,并将棒子前端插入把手,然后捡起地上的大石块用力塞进棒子另一头下方,利用杠杆原理将棒子压下以抬起石盖。 沙子纷纷飞散,石造门扉也逐渐地拾高。 「来,进去吧,里面还有毛毯和食物喔。」 「等一下,妳要我进去里面」 「对呀,我会跟在你后面进去的。」 梅莎再度露出令人怜爱的笑容,赤兔虽然疑惑,还是钻进了缝隙中。他左手抱着亚米,右手则拿着灯,因此一时无法伸手挡住门。 门扉下面有一道阶梯,赤兔用臀部维持平衡,一边以有点危险的姿势举着灯,一边用接近仰躺的姿态定下几层阶梯。 就在这时 他头上的门扉伴随着沉重的声响关上了。 一阵沙尘扑向赤兔的脸。 「呜」 赤兔闭上双眼拼命摇着头,藉以将脸上的沙尘甩掉,等到他再度睁开眼睛时,眼前便出现了与先前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封闭的黑暗世界 兽脂灯的影子在石墙封起的空间内晃动。 长长延伸而下的阶梯上堆满了白色沙尘,应该是方才从石门缝隙落下的。 「喂!开门!」 赤兔对着紧闭的石门高声叫喊。 没过几秒钟,一阵咯咯的轻笑声传了进来。 「对不起啰。不过你请放心,六天后我就会放你出来的。到那之前,就请你先保护亚米了。」 「这也是戈尔巴的命令吗」 「不是的,带你们来这里是我的计划。当我听到他打算命令你去绑架亚米的时候,我就有了灵感。如果西路克和温希丝都不肯向戈尔巴的威胁低头,他打算把所有的罪过都推给我。」 梅莎的声音逐渐变小。 「不对,是推给我和你两个人。所以,就请你当我的共犯吧。」 梅莎似乎抚着门,同时以带笑的口吻低声说:「我喜欢你唷」。 细小的沙粒又从门的隙缝落下。 当沙子落下的声音停止之际,梅莎的气息也跟着消失了。 赤兔打从心底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然后慢慢走下阶梯。 温希丝 整夜都坐在厨房里,就这样迎接早晨的到来。 掀开门口的布帘,厨房逐渐染上洁白的黎明之色,她的拳头抵在调理台上,手中紧握着一个皮革小包裹。 十分柔软的皮革里包裹着宫符。 官符是一片长方形的银板,表面刻有龙及三只羊,龙代表扎西岗的领主,三只羊则代表商人、工匠与农民,官符背面还镶有青金石。 这是盐商的证明,是温希丝父亲的遗物和梦想的结晶,同时也代表着温希丝本身的梦想,还有戈尔巴要用亚米性命来交换的东西。 亚米!! 温希丝的额头贴靠着官符。 她祈祷父亲与象雄之神会保佑亚米,假如亚米也遭逢和温希丝一样的伤害只要一这么想,温希丝的胸口就宛如被勒紧般疼痛不已。 昨晚慧自戈尔巴的旅店回来之后,以愁苦的表情说明计划失败了。 慧带来的消息让西路克夫妇相当沮丧且不安,夫妇俩在夜晚的城镇里四处奔走,向其它商人请求协助寻找亚米。 此时,温希丝一人独自留在旅店内。 她得替明早作准备,再加上搜救工作也需要一个人负责联络。 不过,接受西路克请求的商人们似乎是聚集在西路克的旅店内,塞金、慧与卡隆也还没回来。 没有任何人传来发现亚米的消息,天就亮了。 正当温希丝拾起沉重的腰身,心想得赶快准备前去领主城之际,外头传来了塞金的声音。温希丝整个人弹起,连忙奔向门口。 塞金、慧与卡隆聚集在厨房外的水瓶前。 「找到亚米了吗」 温希丝连忙问,但是塞金摇摇头。 「大家全到镇上搜寻过了,可是」 语尾消失在塞金的喉咙里,取而代之的是斗大的泪珠滴下。 塞金与亚米两人不但家住得近,还时常一起玩耍。即便年龄有点差距,但塞金总会将家中前院树上掉下来的黄花收集起来,穿线做成首饰或者花冠送给亚米。 「塞金,不要紧的,亚米一定会回来。」 温希丝用力地说道。 她认为只要相信,愿望就会实现,要是放弃的话,一切就结束了。 所幸还有拯救亚米的方法:虽然出售官符这个办法比搜救更消极,最起码是按照对方的要求去做的。 「等到区役所一开门,我立刻去提出申请。」 「我记得到进行拍卖当天为止,妳都必须待在领主城里对吗?」 卡隆谨慎地问。 「嗯,所以再看到卡隆先生你们是六天后的事了。对了」 温希丝拍了一下手,她是很想赶快出门,但是现在区役所还没开,倘若这段时间内一直烦恼,也未免太难熬了。 「我来准备早膳吧。还是你们已经在西路克先生的旅店吃过了?」 「不,是还没吃」 「那我马上去准备,你们吃完饭之后就休息一下吧。」 最后一次和大家同桌用餐 温希丝觉得这样想也不错,这应该是她以旅店女主人身分所做的最后一项工作了吧。 她回到厨房生火,将锅子放上炉灶。 稍微翻炒切好的肉与蔬菜,然后在锅子里加入水,接着在煮好的汤里洒盐调味,同时还烤了烧饼。 顺手到连温希丝自己都觉得惊讶。 餐点没多久就准备好了,调理台上排满一如往常的早饭。 「快来吃吧!!」 温希丝率先坐好。 慧与卡隆也接连坐到平时固定的位置上。 塞金最后一个入座,接着大家展开愉快的晨间用餐时光。谁都没有提到官符和亚米的事情,只是大口地享用着餐点。 然而,慧没有称赞菜肴的美味。 自从慧住进温希丝的旅店以来,这还是第一次。 慧送温希丝前往区役所。大概因为他最近始终留意着温希丝的动向,所以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要这么做。 当慧自温希丝手中接过行李时,看见了她手上被针刺穿的伤口。一思及她宁愿受到如此伤害也要守护的官符,即将因为『他们的』奸计而失去,他便涌起一股难以释怀的遗憾。 然而,慧所能做的有限。 现在的他也只能像犬只一样在镇上来回寻找。 不久,他们终于看见了位于斜坡上的区役所。这栋石造建筑的灰色外墙前面有一对亲子伫立,一名看似警卫的男人单手持铁杖,笑着与那位母亲说话。 「卖掉宫符之后不,没事。」 慧径自结束了发言。 温希丝却继续往前走,并以异常开朗的声音回答: 「卖掉官符后,要赶快还清向戈尔巴借的钱,还得去找工作才行呢。」 「西路克打算去找亚米。」 「嗯,这样才对。即使已经与买卖官符无关,但幼童离开父母身边六天之久是很不得了的事。」 「是啊」 慧喃喃自语着,脚步慢了下来。 温希丝也跟着缓缓停下脚步,抬头向慧道歉: 「对不起,没办法照料你们到最后。」 「咦?」 「慧大哥和卡隆先生帮了我们这么多,旅店却要在中途歇业,今后你们还得搬到其它旅店才行呢。」 「不这无所谓。」 「最后的客人是你们两位,真是太好了。」 温希丝讲完后旋即加快脚步。 但是慧从后方抓住了她的手臂。 温希丝讶异地回头过。 「怎么了?」 「妳要不要一起去?」 「去哪里?」 「撒马尔罕。」 慧宛如喃喃自语般地回答。 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这么问。 温希丝瞪大了绿色眼睛,粉红色双唇勾勒出微微的弧线,那个笑容看来五味杂陈。 她温柔地望着慧,默默地接过行李后转身奔向区役所。与发色相同的麦穗色裙襬不停翻动摇曳,最终消失在区役所墙壁的另一头。 赤兔坐在冰冷的石地上,打从体内发出了叹息。 到刚才都一直在赤兔的膝盖上放声大哭的亚米,此时因哭累了而进入梦乡。她的脸颊贴在赤兔被泪水沾湿的膝盖上,温湿的触感扩及他整条腿。 赤兔小心地移动亚米的身体,让她的脸离开衣服濡湿的部分。即便到了中午,沙漠里的地下室内依旧寒冷,甚至得要靠营火取暖才行。 然而梅莎准备的只有最低限度的物品,做成可以保存数天状态的烤饼与肉干、数天份的兽脂灯油,还有两条毛毯。如今其中一条铺在赤兔坐的地上,另一条则包在亚米身上。 赤兔从昨晚开始就没有入眠,他怕自己会失温而死;此外,他也担心是否会遭到毒虫或毒蛇攻击。 幸好什么意外都没有发生。随着黎明将至,光线也从天花板的缝隙射进来,然而缝隙与地表有好一段距离,就算站在正下方也看不见天空。 更糟的是,只要一抬头往上看,从缝隙落下来的沙尘就会飞进眼里。 覆盖整座沙漠的沙砾粉尘,差一点没夺走赤兔的视力。 再加上亚米在药力退去醒过来之后,开始号啕大哭。 赤兔拼命安抚她,还将挂在腰间以赤石做成的兔子拿下,然后在哭泣的亚米面前表演人偶剧给她看。 表演的同时,赤兔的内心某处也感到莫可奈何。年纪尚小的亚米不但听不太懂吐蕃话,而且还忽然被关进没有父母陪伴的地下室里,会想哭也是理所当然的。唯一幸运的是,亚米明白与她关在一 起的赤兔是和她同一国的。 不久后,她再次于赤兔的膝盖上睡着。 「该死。」 赤兔喃喃自语,并轻轻地抚摸亚米的头发。 亚米转动着身子,让被泪水浸湿的脸庞朝上。 赤兔抵在膝上的拳头不禁颤抖。 他不在乎做出见不得人的事情,况且他也是一路靠着杀人越货生存至今。 赤兔能理解梅莎的心情,尽管明白梅莎只是在利用自己,却依然想要帮助她。 然而,他终究还是认为她选择的方法是错误的。 「还有五天吗」 赤兔担忧亚米是否撑得过去。 昨晚她是因为睡着了,但是今晚的漆黑说不定会让她心生恐惧。地下室的空间虽然大,却没有可以拿来当成柴火烧的东西,只能够依靠那一小盏兽脂灯,而且今夜甚至很有可能比昨晚还要寒冷。 更别提仅有的食物少又冰冷。 赤兔静静地将亚米从自己的膝上放下,放轻脚步走上阶梯。 他跪在最上一级阶梯,一鼓作气想用双手将门推开。 石门却是一动也不动。或许是因为从下方施力的关系,这样的举动只换来好几道流沙像水一样自门缝流泄而下。 「可恶」 赤兔低吼着并回到亚米身边。 就在这时 整间地下室开始摇晃,天花板也有石头掉下来。 共有两、三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掉落,就在此同时,大量沙砾伴随着声响流进地下室。 亚米尖叫着跳起,紧紧抓住赤兔不放。 赤兔也连忙抱住她,身体因惊愕而颤抖不已。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晃动才完全静止。待四处飞散的沙尘全落至地面后,地板上已经堆起了一座跟亚米差不多高的沙堆了。 而且上头还有少量沙尘陆陆续续地落下。 可是,与外面连结的通道却没有因此出现。地下室的昏暗程度和早上一样,仅有微弱的光线照进来。 「没事没事,要乖乖的喔。」 赤兔对亚米说完,独自前去检视天花板的破口。 亚米想要跟过来,但赤兔想办法安抚她坐好。虽然他本身也因为担心会有其它石头落下来而怕得缩成一团,不过在亚米面前,他倒是没有显露出畏惧的模样。 一靠近天花板绽开的洞,便见到四周沙子自缝隙流下来。 赤兔的膝盖发抖,无法好好地踏出步伐。 但是他依然继续往前。赤兔来到大洞下方举起灯一看,发现瓦砾与沙子歪歪扭扭地堆叠在大洞的另一头。 赤兔的背上顿时涌现一股寒颤。 天花板的石头之所以会落下,应该是更上方发生崩落所引起的,要是上面持续崩落,这间地下室也有可能被压垮。 「叔叔?」 赤兔站起来,亚米小声地呼唤他。 赤兔短短地嘘了一声要她保持安静,然后用比刚才更小心的步伐回到原本的地方。阶梯上方的沙量不多,他心想就算塌了,阶梯附近应该是比较安全的场所。 可是,该处有一扇巨大的石门。 附近还有赤兔先前倚靠的城墙遗迹。 这么一想,阶梯也绝非安全之处。石造天花板本身也有重量,倘若同时崩落,根本就无处可逃。 赤兔看着亚米的脸庞,告诉自己要冷静一点。 他跪在地上,亚米伸出双手拉住他的衣服。 「叔叔、石头、掉下来」 「不要紧,不用担心。」 赤兔紧抱住亚米,并胡乱摸着她的头发,佯装自己很平静。 体内的心脏狂跳不已,脑袋里的血管也像是要膨胀开来般令他头疼,而且他呼吸困难,内脏好似全要吐出来了,可是赤兔依然坐在地上。 好好想想吧! 赤兔命令自己思考。他很少认真思考,但是对现在的他而言,这是急需且绝对必要的。 在亚米被绑架的翌日傍晚,她失踪的消息已经传遍扎西岗全镇。 将事情散布出去的,是平日与西路克交情不错的商人们。 戈尔巴为了不刺激躲起来的犯人,对外散布亚米并非遭绑架而是走丢的谣言,但是这个消息伴随着发现亚米者有报酬可拿的情报,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 骚动扩大的话,犯人也就无法带着亚米来来去去。 作此计划的不是别人,正是西路克。 他在担心亚米安危的同时,也对犯人与自己感到无比的愤怒。等到慧与卡隆自戈尔巴的旅店返回,立刻向其它商人寻求协助的也是西路克。 姜穆德和老拉瓦姆,还有嘉瓦特等其它两名羊毛商人都配合了他的请求。 消息一散播出去,西路克家的亲友不用说,镇上所有人无不伸长脖子开始四处寻找亚米,无论慧、塞金还是卡隆,全都拿着地图在镇上奔波。 一有地方搜索完毕,他们就通知西路克,然后将地图上面找过的地点涂黑。 伴随着流言起舞的人们中也掺杂着西路克部署的人力,他们同样将搜索过的地区通报给西路克。 不过 亚米遭绑架至今是第三天了。 西路克手边的地图几乎都已涂黑,亚米却仍然不见踪影,西路克的妻子甚至卧床不起。 温希丝在领主城的塔里,抬头仰望着缺了一角的月亮。 挂在深蓝夜空中的皎洁明月并不知悉地上的喧闹,直到官符买卖成立为止,温希丝都不能与他人有所接触、只能待在这间房间内,自然也无法得知镇上人们的动静。 唯一能感受到人类气息,就只有守卫从门下方的窗口送进食物的时候。 尽管这是为了严格把关官符买卖的公正性,温希丝却有种变成犯人的感觉。 不晓得找到亚米了没? 温希丝无法从任何人身上得到答案。 亚米的容颜浮出脑海又消失,接下来出现的是塞金、父母,最后是慧的模样。 不知为何,温希丝的脑中总会在最后想起慧的脸庞。 初次在旅店的院子里碰面时,她觉得慧就像一匹金色的狼一匹有点削瘦、身上带着伤,离群索居的野狼。 然而,慧似乎一点也不寂寞。 他看起来丝毫不为孤独所苦。 实际和他说话之后,温希丝发现果然是这样。不过,他明明是既没礼貌又冷淡,却常常露出笑容。两种相反的性格毫无矛盾地融合在慧的体内,甚至不觉得帮助塞金与温希丝是个沉重的负担,这让温希丝不知何时开始对他心生仰慕。 她暗自希望自己也可以变得像他那样坚强。 他的力量是在旅途中得来的吗? 那么和他一起踏上旅程的话,是否也可以获得相同的力量呢? 想到这,让她稍微抽离了担心亚米安危的痛苦。只要不将注意力集中在同一点上,就连官符买卖的手续也得以在不过于感伤的情绪下进行。 但是,在思绪绕了一大圈之后,温希丝又回想起亚米的容颜。 找到亚米了吗? 温希丝开口问明月。 然而,却没有任何答案传来。 官符拍卖前一晚。 慧一行人聚集在西路克的旅店里。 在场除了慧与西路克之外,还有塞金、卡隆,再加上姜穆德与老拉瓦姆,以及羊毛商人嘉瓦特,大家全围着被涂成一团黑的地图。 「究竟藏到哪里去了门」 嘉瓦特的手掌拍向被涂得黑压压的地图。 老拉瓦姆与姜穆德低声沉吟,并于胸前挽起双 手。 他们决定配合西路克的要求,并且与戈尔巴完全切断关系。当然,嘉瓦特担心他的女儿,至于姜穆德有生活上的隐忧,老拉瓦姆则有与儿子对立的问题。 可是他们却与西路克同样担心被绑架的亚米。 再这样下去的话,或许要不了多久,整座城镇就会被戈尔巴掌控。如此一来,就有可能发生比现在还严重的事态。 一想到未来有可能必须付出更大的代价,他们与戈尔巴对抗的决心便更加坚定。 可是现在却找不到最重要的亚米。 「真是奇怪。」 卡隆实在纳闷。 「这可不是发生意外,而是绑架事件吶。有犯人的话,就和小孩独自一人在哪里迷了路不同,应该会很好发现才对」 「会不会是到邻镇了?」 嘉瓦特提出疑问。 结果老拉瓦姆摇着白色长须反驳: 「这样就不可能在拍卖结束后立刻将亚米送回,因为快马加鞭赶到邻镇也得花上五天的时间。」 「另外也派人到城镇附近的沙漠找过了」 姜穆德和老拉瓦姆面面相觑,两人同时长叹一声。 慧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塞金也紧闭双唇,站在稍远一点的位置凝视被涂得乱七八糟的地图。 就在这时,西路克以沉重的语气问道: 「有没有人知道哪些人提出收购宫符的申请?」 「有干草业者瑟罗、卖水的羌拿,另外还听到雕银师傅伊哲塔的名字。」 「真是可疑。」 听到姜穆德提供的情报,嘉瓦特耸耸肩。 「瑟罗是可以理解,但羌拿和伊哲塔应该没有收购官符的财力吧。特别是伊哲塔,他对自己的雕银事业引以为傲。况且,我不觉得他现在那把年纪还会想要转业当盐商。」 「我听说是他女儿梅莎提出申请的喔。」 老拉瓦姆以沙哑的声音予以更正。 但是嘉瓦特微微笑着摇头。 「那才是假情报吧,梅莎-蒂亚只有那张夸张俗艳的妆容而已。」 嘉瓦特话中带着些微挖苦。 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蒂亚,扎西岗镇上无人不知她的美貌。虽然众人对她的浓妆毁誉参半,大多数的年轻女孩却总是对她投以羡慕的眼神,并争相模仿她的化妆与穿着。 嘉瓦特的女儿也是其中之一。 也因此,嘉瓦特时常和身穿南国衣着的女儿产生争执。 「还有其它希望买下官符的人吗?」 「还有纺织品商人米拉珊,我就只有听到这些。得知有两名女性提出申请,倒是让我有点吓到了。」 「真是的,假情报也没办法逼迫这些人招供哪。」 「明早就要拍卖官符了,咱们虽然已经尽力搜寻,但是若直到拍卖那天都无法找到亚米,也难再有更进一步的行动。」 听到老拉瓦姆率先叹气,众人也你看我、我看你,纷纷叹了一口大气。 「先吃饭吧。」 这场没有结论的会议让大家都累了,西路克便提议休息片刻。 众人互相点点头,留下地图后离开了房间。 当他们下楼进入餐厅时,好几名旅客正在享用迟来的晚餐。 身为旅店老板的西路克向他们寒喧问好,而旅客们听说亚米的事,也皆回以鼓励与慰问的话。 「你们搜寻过沙漠了吗?」 旅客中有两位粟特人,其中较年长的那一位捻着卷曲的胡须询问西路克。 西路克以疲倦的笑容回答: 「嗯,我们沿着街道走到很远的地方。若是出入扎西岗的人,应该不至于会踏进街道以外的沙漠,如果被沙漠吞噬就无法活着回来了,要是亚米被带去那种地方的话」 那她不可能还活着 西路克按住嘴巴,将自己可怕的猜测吞了回去。 接着他连忙道歉,步履蹒跚地走向餐厅内侧。慧扶着他的肩膀,带他来到嘉瓦特等人找好的座位。 就在这时,慧听见了两位粟特人的对话。 四周众人皆以象雄话交谈着,唯独粟特语的对话传进了慧耳中。慧将西路克交由嘉瓦特安置,再次走回两位粟特人的桌边。 「你们是从西域来的吗?」 「没错,我们从撒马尔罕先一步来买羊毛。」 黑发的粟特人笑盈盈地回答,下巴的胡子十分黑亮。 这位粟特人的个性似乎相当开朗,他开始向慧劝酒,不过顾虑到西路克的情形,因此刻意压低说话声音。 「老板真是可怜,我们本来在考虑去别的旅店投宿,可是毕竟好几年都受到这间旅店关照,终究仍决定住下来。」 「在你们进入扎西岗之前,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 「很抱歉,我们并没有看到老板的千金。」 黑发的粟特人满怀歉意地摇头,但有着琥珀色胡须的年长粟特人却出言推翻同伴的话。 「虽然没有看见亚米小姐,不过有件事可奇怪了。」 「你指的那个应该是错觉吧?」 黑发粟特人苦笑着说道。 然而年长的粟特人转向慧,以相当认真的表情开始描述: 「我们昨天早上进入扎西岗,前一天晚上则是在沙漠里扎营夜宿。毕竟是在街道之外的地方扎营,所以我们相当留意周遭。就在当天半夜,我们看到沙漠之中有白烟冒出。」 「烟?」 「是啊。白烟在微暗的月色下冉冉上升,我还想那道烟会不会是沙漠里的死者幽灵,一边摇晃,一边想把我们拉过去。」 「太可笑了。」 黑发粟特人有些嗤之以鼻。 「那是夜宿在沙漠里的人所升的营火吧。我想去警告他们这样很危险,老父却以安全为由阻止我过去。」 「没有人会在沙漠正中央扎营过夜的。」 年长粟特人如此主张;这两位商人应该是父子吧。 慧向两人道谢后便离开,回到正在餐厅内侧用餐的西路克一行人身边。 尽管是在用餐,众人也只是围坐在餐桌旁,只取用了水和汤,没有人将手伸向堆积如山的烤饼。 「西路克我问你,在沙漠里夜宿有这么危险吗?」 面对慧突如其来的问题,西路克皱起眉头。 大概是在想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问这个吧,不过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他依旧老实地作出回答: 「扎西岗的镇民绝不会这么做,就算是来自其它地方的商人,只要曾经来过扎西岗,应该都会知道要沿着街道搭帐篷才对。」 「怎么,是在讲食人沙漠的事吗?」 老拉瓦姆露出泛黄的牙齿笑道。 「那是为了不让小孩子跑到沙漠玩才编出来的故事啦。因为沙漠里有古代城堡的遗迹,充斥着各种危险,偶尔好像会有愚蠢的人相信宝藏的传言跑进去,结果被沙子活埋,大概是掉进古代的水道或是洞穴里了吧。」 「咦,是这样吗」 原本一直安静喝汤的塞金忽然叫出声。 老拉瓦姆笑着拍拍他的头,小声地说:「要对大家保密喔。」 对于西路克和嘉瓦特而言,老拉瓦姆的说明似乎没什么意义,慧却因此灵光一闪。 「水道的宽度足以让人藏身吗?」 慧将身子凑向前,老拉瓦姆吞下口中的水继续说: 「嗯大概可以吧。我还听说有地下室,不过里面很危险,正常人应该不会躲到那种地方去的。石造建筑物已经很老旧了,更何况上头堆着沙,很容易崩塌的。」 「那如果是『不得不藏身其中』呢?」 慧的假设让西路克的脸顿时一垮。 「难不成,你的意思是亚米一个人被关在沙漠遗迹里吗?」 「不或许赤兔也和她在一起。那小子待在唐军时,就是负责在瞭望台上放狼烟,也许也有可能是巧合,但是坐在那边的商人说他们在沙漠正中央有看见白烟。」 「怎么可能」 西路克说着便笑了起来。 但是他的笑声虚弱,苍白的额头也冒出汗珠。 「我去调查看看,毕竟这件事还说不准。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帮我向那两位商人拜托,请他们带我到昨晚扎营的地点去吗?」 「我明白了,我和他们是老朋友,我和你一起去吧。」 西路克马上站起来,前去向两位粟特商人攀谈。 慧检查佩剑的情况,跟着西路克行动。 赤兔撕下自己的衣袖并将其微微沾湿,接着放进兽脂里燃烧,再丢进以落石叠成的烟囱状石堆下熏出烟来。 说是狼烟也未免太过粗糙。 但是他也想不到其它对外联络的方法了。 之所以只在晚上升烟,是因为没有多少布可供燃烧。不仅烟的颜色难以调整,白天也容易被天色扰乱,让人看不清楚。 赤兔在阶梯最上层堆起石块,想办法让烟可以透出石门缝,倘若在较低的位置升火的话,就只会让烟在地下室内蔓延而已。当然可能会有人因为注意到烟而靠近,却在踩到天花板后摔下来,只是以现在这种情况就先不管那些了。 亚米用吐蕃话结结巴巴地问赤兔,为什么不让火烧得更旺一点;她似乎以为这个营火是用来取暖的。 赤兔笑着向她说明,这是在向亚米的父亲发送暗号。 一听到父亲的名字,亚米便露出放心的表情点头。 亚米相当听话,和赤兔刚被关起来时所担心的情况相反。 她总是坐在赤兔的膝盖上,飞快地说着各式各样的事。虽然她讲的几乎都是象雄话,赤兔也不了解其中的内容,却明白年幼的亚米在替他担心。 只是状况仍不断地恶化。 无论白天或晚上,落石好几次自天花板掉下,每次总导致沙子灌进来;雨般的沙粒还会伴随着震动,从先前敞开的洞口流下。 这些沙石正以惊人的速度填入地下室。 如今地下室的空间只剩下最初的一半了。或许是因为沙尘飞舞,抑或是空间狭窄的缘故,赤兔逐渐感到呼吸困难。 事态发展至此,赤兔全都是因为有亚米在才没乱了方寸,非得要保护她不可的义务感,终究让赤兔撑了下去。 可是 第五天清晨天未亮之际。 连续的落石仍是导致了崩落。 无数伴随着轰隆声落下的石头扬起了沙尘,上方甚至流进了大量沙子。 原本熟睡的亚米跳了起来,不断发出短促的惊叫声。 赤兔抱着亚米爬上阶梯。 即使崩落的情况暂时停止,沙子依旧不断地从上方注入,伴随着刺耳的沙沙声流入了地下室。 从天花板缝隙间可以看见满布零散星子的天空。 天空一端逐渐开始被曙光染白。 天快要亮了,说不定今天就是梅莎和他约定好来接他的日子。然而,不断流进来的沙砾却试图夺走赤兔和亚米的性命。 「叔叔!!」 「不会怎样的!!一定会有人来救我们!」 赤兔紧抱着亚米,一阶又一阶地往上坐。 他们刚才坐的位置,已经连同毛毯一起消失在沙堆之中。 点着兽脂灯的盘子也被沙砾吞噬,让地下室陷入一片黑暗。 如今只剩下烧剩的狼烟余烬依旧奋力吐出微弱的气息,孱细的白烟被吸进门缝。 救救我们吧!赤兔在内心祈祷。 至少要让亚米得救正当他这么想时,一道声音从他头顶上的门外传来。 「喂!!赤兔,你在里面吗」 「在!!在在在!」 赤兔大声喊叫,毫不在意干渴的喉咙发疼。 他马上就听出问话的人是慧。 「等一下!!我马上救你出来!」 「快一点!!沙子都下来了!」 赤兔听着沙子落下的声音与慧等人讲话的声音并发出怒吼。看来他们似乎不知该如何打开石门。赤兔在内心大骂混帐,难道梅莎把当初开门的长棒拿走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救援就彻底无望了。 这时刺耳的嘎嘎声响起,门扉逐渐打开一条细缝。 有一双手自细缝间伸入。 赤兔毫不迟疑地举起亚米,将她交给那双手。 沙子已经埋到赤兔的腰部,正当他的头脑意外冷静地想着自己即将死亡时,那双手再度伸了过来。 赤兔立即抓住那双手,死命地蹬着石阶。 伴随着沙子擦过腹部的讨厌触感,他终于被拉上到门外。 早晨的新鲜空气旋即包覆他全身,但是才刚享受到这份清凉感,马上就有人出声命令他快跑。 由于一直抱着亚米,现在一时要他于沙漠上奔跑实在是吃不消。 可是慧的手却毫不留情地拉着他前进。 赤兔跌跌撞撞地跑了一段路,终于被允许休息后没多久,他身后便传来了轰天巨响,漫天沙尘随之弥漫。 「好险啊。」 慧的金发在拂晓微光中闪闪发亮,赤兔还看见抱着亚米的西路克站在另一头。 是啊赤兔想要这么回答,话还没出口却已经先去了意识。 第七章 各自的道路 一群白鸽在早晨蓝天中飞舞。 温希丝沿着走廊从塔里的小房间往大厅前进,途中看到了这幅景象。天空的蔚蓝和鸟羽的洁白清晰地映入她的眼帘。 温希丝作了个深呼吸,将视线拉回前方。官符拍卖马上就要开始了,虽然这并非温希丝所愿,她仍决心直到最后一刻都要以毅然的态度去面对。 卫兵带她来到大厅,她按照指示坐到位子上。 朝阳攀上东方塔顶之时,现任扎西岗领主的次子哈波尔也现身了。 领主长子日前出发前往王都,以代理人身分坐到领主位置上的哈波尔只有七岁。 哈波尔表情略微紧张地来回望着并列在他面前的人们,接着举起右手命令众人继续下一道程序。 温希丝离开卖主的坐位来到年幼少主前,她跪在石头地板上恭敬地叩拜,此时少主以高亢的嗓音开口说话了: 「盐商温希丝,妳基于扎西岗法律提出申请状,在此接受妳的请愿并举行出售官符的拍卖会。」 「感激不尽。」 温希丝道谢之后回到原本的位置上。 大厅里除了温希丝与哈波尔外,还聚集了九位重臣以及希望购买官符的人。 除了瓦奇姆以外的重臣,个个都表情散漫地望着空中。按照规定,他们本应派人调查前来参加的买主是否合乎身分,但是看他们的态度,似乎不像是调查过了。 温希丝如今更加认为,或许内政的怠慢也是戈尔巴急于促使宫符拍卖的理由。 倘若卧病在床的现任领主过世,新任领主也会将重臣们一并撤换。下一任领主可是一位内外皆受好评,相当有远见之人。 戈尔巴唯恐内政出现变化,所以才无法再等待下去。 但就算是了解到这一点,她还是没有其它对应的好方法,温希丝依然只剩下出售官符这条路可走。 当瓦奇姆宣布拍卖开始之后,七名男女成群结队走到温希丝与少主之间。 当温希丝看到他们时,差点没发出惊呼声。 曾经在旅店工作的席古,也出现在想购买官符的竞标者之中。 席古曾帮忙整理要送进当铺的用品,后来要求温希丝将马让给他,取而代之的是送来大量干草这位昔日工头静静地凝视着温希丝,好一阵子后才将视线转回少主身上。 温希丝的心脏狂跳不已。 难不成,他是戈尔巴手下的人? 想要购买官符的竞标者们一一向少主跪拜后坐在地上,侍女们接着搬来木制的小台子放在他们面前。 少主结结巴巴地表示: 「以金粒、或银板出价皆可。」 「首先是第一轮。」 瓦奇姆发号施令,竞标者们纷纷将自己欲出的金额放到台子上。 有人铺好皮革再放上金粒,有人则放上银板,无论金粒或银板都是扎西岗统一的流通货币单位。 「再一轮。」 瓦奇姆再度发号施令,众人又于台面上出价。 当第四度下达要求出价的口令时,其中有三个人以叩拜表明自己放弃继续竞标,到了第六轮又有两个人退出。 竞标者只剩下席古,还有雕银师傅的女儿梅莎-蒂亚。 「再一轮。」 价格随着瓦奇姆冷静的声音逐渐累积攀升。 围观的人们口中发出了惊叹声。 一般来说,这时应该有一方要退出了,但是席古和梅莎依旧配合着瓦奇姆的口令默默地出价。 不对梅莎的脸色逐渐出现变化。 她秀丽的额头渗出汗珠,花瓣般的嘴唇也微微颤动。 「再一轮。」 「少主,请等一下!!」 梅莎可用的金额终于见底,她忽然出声叫道: 「我马上就去准备!!无论如何,恳请您再宽限一点时间!」 「不成,拍卖时只能使用各人携入的金银,这是惯例。」 少主以可爱的童音拒绝了梅莎。 梅莎跪拜着请求少主大发慈悲,众臣们也开始议论纷纷。 这时有一名略微发福的重臣走了出来,建议少主是否可以给她一点时间,然而瓦奇姆语气激动地反对。就在这时,其它重臣们也有人加入了微胖重臣的那一边。 大厅瞬间被吵杂声包围住。 过了一阵子,大伙儿才终于冷静下来,决定交由少主判断。众臣无视于少主刚才已经否定了梅莎的请求,要求少主再一次做出决定。 年幼的代理领主望向盯着自己的众人。 他的脸上毫无畏惧之色,以严正的态度做出决定。 「根据自古以来的规定,准备金额不足者,当立即退出拍卖。」 「少主!!」 梅莎大喊出来,受到瓦奇姆指示的卫兵立刻举起长棍挡住她。 「再吵闹的话,就要把妳赶出城了喔。」 梅莎只好咬住双唇,不再吭声。 看到瓦奇姆以眼神示意,席古又将下一轮的金额放到台子上。 席古面前堆积的金额,怎么看也不像是干草业者手下的工人准备得起的,但是他仍旧神清气爽地等待买卖成立的宣告。 「竞标至此,盐商官符由席古获得。少主,请您赐言。」 「嗯我想想,希望你好好表现。」 「感谢您的指教。」 席古向少主深深一鞠躬。 「温希丝应该没有意见吧?」 面对瓦奇姆的询问,温希丝也点点头。 「没有。」 「那么请妳交出宫符,收下对方的款项。」 温希丝走向前方,将用皮革包住的官符交给席古,席古则用他满是伤痕的粗壮大手摊开皮革确认官符。 「是官符没错。」 席古对少主报告完,接着将金粒一一放进自己带来的皮袋之中。 一会儿后,他将沉甸甸的皮袋交给温希丝。 接着两人再一同向少主跪拜,瓦奇姆宣布拍卖会就此结束。少主先行离开,接着是八位重臣接连退场,留在最后的瓦奇姆吩咐温希丝等人可以回家了,并建议她与席古过几天要讨论旅店的买卖事宜。 拍卖的竞标物只有宫符。 盐商名下设施的买卖并不包含在官符拍卖中,按照往例可由新获得官符者自行建立,或是向先前的官符持有者收购。 「我在西路克的旅店等您。」 席古低声对神情有些茫然的温希丝说道。 温希丝点点头,步伐略显不稳地离开了大厅。 整理好行李后,温希丝在侍女的带领之下离开领主城,而慧与塞金则早已在城门前的广场等待。 塞金满面笑容地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温希丝。 温希丝的脚和腰都没什么力气,差点就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慧从身后扶住了她。 「对不起,我不知为何有点恍惚」 「怎么啦,姊姊,打起精神来,已经找到亚米啰!赤兔先生也和她在一起呢。当两人正面临危险之际,慧大哥和西路克先生把他们救了起来喔。」 「这样吗?太好了」 温希丝喃喃地回答,并且露出微笑。 只要亚米平安无事就好。 但是,另一方面温希丝也感受到难以压抑的无力感。 特别是一看到塞金,更是让她心中的愧疚感翻涌而上。父亲交给她保管的宫符,无论如何她都希望再交到塞金手中。 「亚米已经回家了吗?」 「嗯,她一直睡,都没有醒来呢。」 「因为整整六天待在沙漠里的地 下室,她应该很累吧。」 温希丝听到慧的话相当吃惊,犹如一阵风忽然吹进她无力的身体般,她顿时很想知道自己待在领主城里这段期间,究竟发生了哪些事情。 「你说沙漠里的地下室,是怎么一回事?」 「沙漠里面有古代城堡的地下室,要戈尔巴夺取官符的『女人』将亚米关在那里,赤兔也被关在一起负责照顾亚米,赤兔透过塌陷的天花板放出狼烟向我们求救。」 「西路克家的伯母非常感谢他喔。」 塞金纳闷地继续说: 「可是,为什么赤兔先生不说出将自己关起来的人是谁?就算不晓得名字,如果告诉我们对方的年龄和外貌,这样也可以知道是谁呀。」 「是啊。」 温希丝笑了一下。 她的脑中浮现出梅莎-蒂亚的红唇。若绑架亚米的人是女性,那么幕后黑手绝对是她。 不过梅莎准备的金额却不及席古。 「官符由席古买下了。」 「我们知道喔,对吧,慧大哥。」 塞金说着说着,展露出笑容。 「总之我们去西路克先生家吧,大家都在那里,席古应该也过去了。」 塞金推着温希丝的背催促她走快一点,温希丝只好带着仍未释怀的心情踏出步伐。 在拍卖期间逐渐攀升的太阳,自空中投下灿烂的阳光。 温希丝一进入西路克的旅店,身材略显丰满的西路克夫人立刻紧紧抱住温希丝,泪流满面地不断道歉。 温希丝来到旅店里边的房间后,姜穆德与嘉瓦特也快步赶了过来。 西路克与老拉瓦姆则从房内出来迎接她。 他们牵起温希丝的手请她入内,让她坐在材质高级的坐垫上。 「温希丝,对不起。」 「我们屈服于戈尔巴的威胁」 「请原谅我们!」 温希丝一边听着众人的道歉,一边享受着和解的喜悦,但是同时她也发觉自己还无法完全相信他们。 这并非对他们产生不信任,而是透过之前的各种经验,让温希丝学会从许多方面来观察一件事。 正因为如此,她将双手放在坐垫上向大家磕头。 「这段期间因为我的愚昧,给各位添麻烦了。」 她说的当然是肺腑之言。 会发生这一连串的事件,也是因为温希丝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她对戈尔巴的计谋毫无警觉,还向他借钱,倘若温希丝当时能看清事实,嘉瓦特的女儿就不会被人剪断头发,姜穆德也不会遭到戈尔巴利用了。 温希丝的道歉让商人们全低下头。 这时,与她在门口暂别的慧陪着席古一同来到房间。 商人们原本低落的气势此刻又再次微微上扬。这回他们将席古迎了进来,让他坐在温希丝对面。 这位壮年巨汉席古,其削瘦的大脸上带着笑容,他在温希丝面前从怀里取出放有官符的小包。 「这是小姐您的官符。」 「咦?怎么一回事?」 「我付的钱是那位先生准备的。」 席古的眼神指向西路克。 「根据扎西岗的法律,我必须保有这张官符五年,可是五年后我会将其出售,届时请您再向西路克先生借款买回,我会将那笔钱还给西路克先生。」 「这么说来,这些是西路克先生你们的钱啰?」 温希丝将售出官符所拿到的金粒连同皮袋放在席古面前。 席古点头,用眼神示意温希丝将皮袋内的金粒还给西路克他们,温希丝也点点头,将皮袋交给西路克。 「对不起哪,温希丝。」 西路克满怀歉意地说。 「虽然这是个很迂回的方式,但是我们实在想不到其它让戈尔巴拿不到官符的办法,所以我们就一起出钱,再委托席古当代理人,席古也很爽快地答应了。」 「可是这么做,要是使亚米遭到什么不测」 温希丝越说越慌,但是西路克朝她点了下头。 「如果没有找到亚米,我们就不会让席古参加拍卖,但亚米事先被救出来了,所以我们就放出飞鸽告知在镇上等待的嘉瓦特他们。我们希望让席古竞标成功,而这点也顺利达成了,情况于是就变成你们姊弟俩把官符交给席古保管,手边只剩下当初的债务要偿还。」 是这样吗?温希丝一边听着他的说明,一边这么想。 无论真实情形为何,现在官符的权利握在席古手中,虽然温希丝并不怀疑他的诚意,但是在接下来的五年内,难保他的想法不会改变。至于以西路克为首的商人们,他们能在五年当中继续保有危机意识吗? 只要是人都会改变。 会随着时间与场合而改变。 就如同他们与父亲之间的深厚交情,也因为戈尔巴的计谋而变质一样。 尽管如此,父亲留给温希丝的梦想仍留存在她的内心深处。就是要让盐这种人们生活的必需品,能以安定便宜的价格在市面流通,并且维持公平公正的交易,这同时也是温希丝的梦想。 这份梦想仍在温希丝伸手可及的地方!不对,就算并非伸手可及,她现在也能继续朝梦想前进了。 既然如此 「我明白了。」 温希丝平静地回答。 她接受了眼前的现实,面对未来,她势必深思熟虑来慎重应对。凭借着自己作出的决定,也可以让温希丝重新看清自己真正的价值。 她曾经失败过一次,绝不允许再失败第二次,倘若发生同样的失败,就代表温希丝并不具备盐商的资质,同时也没有为塞金管理资产的能力。 「席古会去你们的旅店,接下来的事情就由你们和塞金三个人去谈吧。」 「好的。」温希丝向西路克点头。 「还有,你们向戈尔巴借的钱就由我来偿还,如果不是亚米被绑架的话,妳也无须这么快就放弃官符吧。」 踌躇片刻后,温希丝低下头接受了西路克的好意。 其实西路克并非为了温希丝姊弟着想才扛起还钱的责任,他只是希望透过钱财来弥补因自己判断失误而引起的事端。 尽管如此,温希丝依然很感激他。 只要还清最初的债务,往后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专注在盐的交易上了。 「那么,请妳收下这个。」 西路克自怀中取出皮袋放在温希丝面前。 温希丝当场打开那只皮袋,拿出向戈尔巴借的本金以及利息的总金额,然后将皮袋交还给西路克。 「我就满怀感激地收下了既然已经知道亚米平安无事,而我也想和席古谈谈今后的事情,今天可以容我先行告辞吗?」 「当然。拍卖会应该很累吧,请妳好好休息。」 温希丝听着西路克的回答并望向席古,席古朝她点头示意后静静地起身,早他们一步离开了房间。商人们将他当成计划中的一着棋,他也毫无怨言地接受了。 接下来的五年内,温希丝和席古必须互相帮助,同时也要相互竞争。然而她内心对这场对决感到雀跃不已,她相信自己可以从曾在父亲身旁担任工头的他那边学到很多东西。 温希丝再次向西路克等人打声招呼,跟在席古之后离开房间。 官符买卖至今已过了十天。 慧依旧住在温希丝的旅店里,等待自西域前来购买盐和羊毛的商人造访。 赤兔则在西路克的旅店内受到宾客般的款待。 温希丝好像很忙碌。 拍卖会次日,席古便来到旅店为买进秋盐展开各 项准备。包括归还向戈尔巴借的钱、检查变卖出去的用品,还有仔细修补旅店内部。 慧已经不必再和塞金一起去河边猎捕野鸭和兔子了,因为席古的个人财产让他们有了喂马的干草,食材也已经能从市场上购得。塞金也有很多事情要忙,除了取水之外几乎没有时间去河边。 终于,连日来开始有携带新盐的游牧民族造访扎西岗。 温希丝等人费了不少功夫,将过去一度离弃他们的游牧民族找回来。 领主在此同时过逝了,少主也在之后自王都返回城内。 他邀请慧与卡隆进城,除了为之前的招待不周道歉以外,也请他们搬进城内。不过两人都慎重拒绝了,毕竟现在还要搬进城里太麻烦,加上少主也因为将即位十分忙碌。 扎西岗的新领主正如戈尔巴害怕的一样,是个能让人感受到智慧与决断力的人,不但充满气度,还是拥有强健体魄的堂堂青年。 「这样一来,五年后想要买回官符恐怕不容易呢。」 自领主城告辞之后,卡隆苦笑地评论道。 的确,新领主应该不会允许草率进行才对。 慧躺在旅店前院的床台上,边看着辛勤忙碌的温希丝,边思考五年后的变化,但他心里希望不要和现在有什么差异。 慧现在有很多空闲时间,他偶尔会陪卡隆一起到镇上。镇上的游牧民族与商人开始增加,热闹的程度和他们当初抵达时完全不能相比。 「发簪差不多要完成了喔。」 卡隆兴高采烈地造访雕银师傅的店铺。 沉默寡言的雕银师傅简单地向他打过招呼,便递出发簪请卡隆评估成品。 卡隆满意地点点头,希望雕银师傅就照目前这样继续完成。 「对了,最近都没有看到您的女儿。」 「我女儿嫁到邻镇去了。」 雕银师傅以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小声地回答了卡隆的疑问。 「咦,真是突然。」 「不这件事很早以前就决定了,最近才总算实行。」 慧一边看着雕银师傅仿佛沮丧又好似安心的表情,一边想象梅莎-蒂亚与戈尔巴在官符拍卖会结束后的对话。 镇上流传着梅莎在拍卖会现身,与席古僵持到最后的传言。虽然温希丝与席古都三缄其口,可是一同参加拍卖的人,早已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散播出去了。 梅莎因而被视为戈尔巴的走狗。 大家认为是戈尔巴觊觎温希丝的官符,因此以嫁给次子为饵,要梅莎去参加官符拍卖会。只有少数人知道梅莎将西路克的女儿藏在沙漠里。恐怕是因为戈尔巴无法消灭这些谣言,所以才火速让梅莎成为次子的新娘,尽早将她赶到邻镇去了。 万恶的根源就是戈尔巴这个结果似乎就此满足了镇民们的好奇心,至于他私下买卖高价羊毛这件事则无人闻问。 「西域的商人差不多也要动身返国了。」 两人离开雕银师傅的店铺之后,卡隆在大街上这么说。 「你有没有就此留在象雄的打算?」 慧面对这个唐突的问题,沉默地等待卡隆进一步说明。他想知道卡隆真正的想法,卡隆却依旧保持以往的态度微笑说: 「慧大人是位相当优秀的武将,我希望你能为象雄发挥这份长才不过话先说在前,这只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 「你想要吐蕃的情报吗?」 「也算是,可是我热爱象雄,也希望它是一个可以让我的妻子、父母与朋友们安居乐业的国家,为此我想要借助慧大人的力量。」 「我敬佩你的热情,我对故乡并没有那样的感觉,只有小时候住过撒马尔罕,而且待在唐的日子也不算长。」 慧以稳定而低沉的声音继续说着。 「只是,我无法接受你的请托。」 「为什么?」 「你和温希丝拥有的东西我还没有。」 那是源自于日常生活的某样『东西』来自同一国的人或者人的想法,抑或是自然而然孕育出来,紧抓住自己内心的某个场所。 就算那不是个很棒的地方也无妨,慧一直在寻找那个可以成为自己生活轴心的『唯一』。 他并没有那么大的热情,但若要将这个让他向前迈进的理由转换成言语来形容的话,或许就是这种感觉吧。 慧没想到自己下意识地做出如此青涩的结论,不禁露出苦笑。 卡隆注视着慧的眼睛好一段时间,然后他叹了口气。 「我明白了。实在可惜,我原本认为如果是这里或许有可能的。」 「扎西岗有什么让我停留的理由吗?」 「因为有温希丝在。」 卡隆的语气里含有些微的笑意。 「我时常被家人或朋友揶揄,说我和妻子在一起的时候表情总是很放松,虽然我自己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变化,不过当我一看到和温希丝在一起的慧大人时,我就能够了解他们为何这么说了。」 「很放松?」 慧开玩笑地摸摸自己的脸。 卡隆点点头,也跟着拉了拉自己的脸颊。 「来到扎西岗之前,慧大人总是绷紧神经,内心的某部分始终相当防备,就像架着箭矢的弓弦一样。不过自从跟温希丝一起相处后,你的表情就改变了,看到慧大人和缓的表情,让我有点吃惊。」 「我自己都没有发现。」 「说老实话,我原本很期待慧大人帮温希丝还清债务,然后就此留在扎西岗的。」 「看来你猜错了。而且就算我要帮温希丝还债,我想她也不会接受。」 「我也这么认为。」 卡隆干脆地回答。 他的眼神里依旧充满笑意,卡隆对于刚才的谈话似乎没有留下什么遗憾了。 慧也看着他的眼睛,两人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又过了十天,领主城派来使者,告诉慧有值得推荐的商人出现了。 与使者一同前来的商人,就是当初在西路克的旅店告诉慧狼烟一事的父子。 「在那之后,我们去了象雄南方。」 黑发的粟特人笑着说明。 「走远点就可以获得不错的收益。我从西路克老板那里听说你们的事了,如果没有意见的话,就和我们一起横越山脉吧。」 「拜托你们了。」 于是,慧和这对粟特人父子约好由他们带路,时间就定在五天后出发。 那天傍晚,慧前去拜访赤兔,告诉他已经找好新的向导,并再一次确认他的意思。不过很意外的,赤兔以平静的语气拒绝与慧同行。 「我要留在扎西岗。」 他们在西路克的旅店前院喝着酒,慧问他: 「你留在这里打算做什么?」 「我想当护卫。」 赤兔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着,然后轻轻饮尽了杯中酒。 「我问过西路克了,扎西岗好像有专门做护卫的业者,工作就是保护从扎西岗前去其它领地的商队,这样一来只需要进行短暂的旅程,任务结束之后,马上就可以回到扎西岗。」 「你要住在扎西岗吗?」 「嗯我一直很想回到大唐,但已经回不去了。既然如此,无论我待在扎西岗或是撒马尔罕都没差。」 赤兔的苦笑声中夹杂着叹息,慧也点点头表示同意。 赤兔的话大概有一半是真心的,其实他并不适合旅行,赤兔比慧更渴望安定的生活,唯有定居下来才能让他的内心获得平静。 回想起来,赤兔从还在苏毗的时候,就常不断重复念着『不起眼的平凡生活』这种 话。 实际上,无论扎西岗还是撒马尔罕,对赤兔来说都一样。 留在已经住了一个月以上,而且也已建立起相关人脉的扎西岗,或许是比较适合赤兔的个性。 他救了亚米,另一方面也可以算是被亚米拯救;就像慧帮助了温希丝与塞金,同时也从他们身上学到东西、获得力量 「那你要住在哪里?」 「西路克说会介绍扎西岗镇外的小屋给我,等到盐和羊毛的交易结束之后,国内的商队好像马上就会出发。我不会讲象雄话,也只对自己的力气有自信,但我想应该活得下去吧。」 赤兔笑着为慧倒酒。 「你什么时候出发?」 「五天后。」 「这样啊,努力跨过山脉吧,小心别被老虎吃掉了。」 「你才别被奇怪的女人欺骗,不要被太过俭朴的生活打败啊。」 两人都瞪着对方,最后又笑了出来,互相击向对方的手臂。这些话当然算不上是什么可以让对方坚定立场的建言。 然而,他们都是抱着希望对方平安无事的心情。 毕竟在至今的九个月里,他们都是一同旅行的伙伴。 自扎西岗出发当天。 温希丝将准备好的行李堆到慧与卡隆的马上。 包括质料很好的毛毯、药草,还有少许肉干,其它东西只要用他们原本旅途上的用品就足够了。过夜帐篷上的裂缝,温希丝也已经在前天缝好了。 「路上小心喔。」 塞金从早上到现在已经重复了好几次这句话,然后将准备就绪的马匹拉到前院。 慧也准备跟在塞金后头走去,但是温希丝拉住了他的衣角。 此时粟特商人还没抵达,却也没什么时间了。后院没有半个人,而前来送行的姜穆德等人也都到前院去了。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温希丝抬眼望着慧。 「嗯。」 慧点点头,温希丝想了一下后慢慢开口: 「当我要进入区役所提出拍卖官符的申请时,你不是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吗?那是什么意思?」 温希丝直接就问出口,慧于是思考了一下。 那句话是基于一股不明确的冲动脱口而出的,慧本身也不明白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 「因为妳就要失去工作的关系吧,如此一来妳不是就没有理由待在扎西岗了吗?而且带着妳的话,旅途中也可以吃到美味的烤饼。」 另外,慧多少也是希望温希丝留在自己身边。她的从容不迫与活力,就如同微风或清凉的水一样,拥有在无意问能改变慧的力量。 「烤饼啊」 温希斯露出错愕的笑容,好似自己的疑惑终于解开般呼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慧大哥喜欢我呢。」 「如果我说是的话,妳会一起来吗?」 慧明明已经知道答案,却依然半开玩笑地问。 温希丝缓缓地摇头。 「我要和塞金、席古一起在这个城镇里奋斗。」 「这是我第二次被女生拒绝。」 不对,或许是第三次吧。 慧笑了出来,温希丝连忙说: 「可是我很感谢慧大哥喔,你随时都可以回来吃烤饼。」 「回扎西岗?」 「对呀,为了吃到好吃的东西,得勤快点才行呢。」 话一说完,温希丝迅速将两耳的耳环取下。 那是她母亲的遗物,温希丝将耳环放在慧的手中。 「这个给你。慧大哥曾经帮助过我,但在之后的路途中,慧大哥若遭遇困难,我就无法帮你了。」 「所以给我这个当作心灵支柱吗?」 「不是啦,盘缠不够的话,可以拿去变卖。」 温希丝果然是现实主义者,这让慧放声大笑。他边笑边自怀中取出一只小皮袋,放在温希丝的手掌上。 「这是什么?」 「没了耳环,妳的耳朵会很寂寞吧。即便无法取代妳母亲的遗物,把这个卖掉的话多少也能有点帮助。」 慧送她的是一对翡翠耳环。 就如同吐蕃人与象雄人喜爱土耳其石一样,汉人相当珍视翡翠。翡翠代表了爱情、正直、知识、勇气与清廉。慧并不相信这些象征性的意义,但他觉得和温希丝的眼睛同为深绿色的翡翠,与她非常相配。 而且圆形翡翠上还有一只银制小鸟作为装饰。 在天空中飞翔的鸟儿,是自由的象征。 「可以帮我戴上吗?」 温希丝将耳环递给慧。 慧点头并为她戴上绿色的翡翠。 温希丝露出微笑,以泛着泪光的双眼抬头望向慧。 「要保重喔,慧大哥,希望你往后的旅程都能一切顺利。」 「妳也是啊,温希丝。」 慧吻了温希丝的额头,随后就走出后院。 温希丝站在原地,没有离开。然而在慧与商人们会合并出发之后,他注意到温希丝从旅店大门口跑了出来。 回头一看,她高举双手用力地左右挥舞。 慧将这份温暖的回忆放在心里,策马向前奔驰。 后记 大家好。 这次写了一篇外传故事。虽然本书的主角翠兰与利吉姆都只有出现名字,仍然期盼各位读得愉快。 这次的舞台设在象雄北方的城镇扎西岗。 扎西岗这个城镇,实际存在于现今的西藏西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如果不是很详细的地图应该无法找到,而且听说基于军事方面的理由,也限制一般民间人士进入。 关于象雄时代的西藏西部,由于只知道王都的地名,因此就采用了现代的地名。罕萨也一样是现代的地名,我原本心想该不该用钵露罗,结果还是使用了现代的地名。 个人认为西藏西部有不少念起来很帅气的地名。 除了我原先就属意的扎西岗外,这个位置周边城镇和地区的地名,只要一念出来就不禁让人觉得「真好听~~」而心生向往。 我在撰写本书、阅读数据的时候,不时会发出「咦~~」或「喔~~」的惊叹声,兀自在『独门杂学』状态之中感动不已,这次的写作过程也相当愉快。 比方在本书中出现的土耳其石。『土耳其石』(turquoise)这种称呼听说是在十三世纪左右开始普及的,好像是因为经由土耳其输出到欧洲,才有此称呼;可是体积最大,而且品质最好的土耳其石是产自伊朗(波斯)。 土耳其石在西藏语里称为『yu』。 第一次听到『yu』这个单字时,因为只有一个音而感到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日文里同样也有一个音的名词,诸如『蚊』(ka)或『面』(hu) 中文里称土耳其石为『绿松石』。 土耳其石是青色(水蓝色?天空色?)的,然而听说产自中国的土耳其石带有些微的绿色,看了照片之后,我发现果然有点偏绿。 虽然土耳其石近年来很受欢迎,真要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其实它并非我喜欢的宝石(笑),但是在调查过土耳其石名称的变迁还有被赋予的意义等资料,了解它在古代世界相当受到珍视之后,忽然对它产生亲切感,看它的眼光也就此改变了。 附带一提,在西藏的高原上采盐是真有其事。 每集都写过一样的话,可是我真想去盐湖看看,或许盐湖才是我最想去的西藏景点呢。 啊,还有一件事。其实羊绒(pashmina)指的是采自品种近似喀什米尔山羊等羊只身上的『柔毛』部分,并非把一整只山羊的毛全部拿来做成丰绒,而且一想到绝大部分是野生的山羊应该就可以推敲出这些羊毛是怎么取下来的。 虽然调查工作很有趣,但是没想到这种轻柔的毛织品,实际上却令人感到如此沉重。 行文至此,要与各位暂别了。 本书发行之际,正好是『师走』(12月)呢(译注:本书日文版为2005年12月发行)。敬请读者诸君注意身体,小心不要感冒了。恭祝各位新的一年顺利如意。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西チベット』高木辛哉/旅行人 『テダック』高木辛哉/旅行人 ※谦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大家好。 这次写了一篇外传故事。虽然本书的主角翠兰与利吉姆都只有出现名字,仍然期盼各位读得愉快。 这次的舞台设在象雄北方的城镇扎西岗。 扎西岗这个城镇,实际存在于现今的西藏西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如果不是很详细的地图应该无法找到,而且听说基于军事方面的理由,也限制一般民间人士进入。 关于象雄时代的西藏西部,由于只知道王都的地名,因此就采用了现代的地名。罕萨也一样是现代的地名,我原本心想该不该用钵露罗,结果还是使用了现代的地名。 个人认为西藏西部有不少念起来很帅气的地名。 除了我原先就属意的扎西岗外,这个位置周边城镇和地区的地名,只要一念出来就不禁让人觉得「真好听~~」而心生向往。 我在撰写本书、阅读数据的时候,不时会发出「咦~~」或「喔~~」的惊叹声,兀自在『独门杂学』状态之中感动不已,这次的写作过程也相当愉快。 比方在本书中出现的土耳其石。『土耳其石』(turquoise)这种称呼听说是在十三世纪左右开始普及的,好像是因为经由土耳其输出到欧洲,才有此称呼;可是体积最大,而且品质最好的土耳其石是产自伊朗(波斯)。 土耳其石在西藏语里称为『yu』。 第一次听到『yu』这个单字时,因为只有一个音而感到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日文里同样也有一个音的名词,诸如『蚊』(ka)或『面』(hu) 中文里称土耳其石为『绿松石』。 土耳其石是青色(水蓝色?天空色?)的,然而听说产自中国的土耳其石带有些微的绿色,看了照片之后,我发现果然有点偏绿。 虽然土耳其石近年来很受欢迎,真要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其实它并非我喜欢的宝石(笑),但是在调查过土耳其石名称的变迁还有被赋予的意义等资料,了解它在古代世界相当受到珍视之后,忽然对它产生亲切感,看它的眼光也就此改变了。 附带一提,在西藏的高原上采盐是真有其事。 每集都写过一样的话,可是我真想去盐湖看看,或许盐湖才是我最想去的西藏景点呢。 啊,还有一件事。其实羊绒(pashmina)指的是采自品种近似喀什米尔山羊等羊只身上的『柔毛』部分,并非把一整只山羊的毛全部拿来做成丰绒,而且一想到绝大部分是野生的山羊应该就可以推敲出这些羊毛是怎么取下来的。 虽然调查工作很有趣,但是没想到这种轻柔的毛织品,实际上却令人感到如此沉重。 行文至此,要与各位暂别了。 本书发行之际,正好是『师走』(12月)呢(译注:本书日文版为2005年12月发行)。敬请读者诸君注意身体,小心不要感冒了。恭祝各位新的一年顺利如意。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西チベット』高木辛哉/旅行人 『テダック』高木辛哉/旅行人 ※谦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大家好。 这次写了一篇外传故事。虽然本书的主角翠兰与利吉姆都只有出现名字,仍然期盼各位读得愉快。 这次的舞台设在象雄北方的城镇扎西岗。 扎西岗这个城镇,实际存在于现今的西藏西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如果不是很详细的地图应该无法找到,而且听说基于军事方面的理由,也限制一般民间人士进入。 关于象雄时代的西藏西部,由于只知道王都的地名,因此就采用了现代的地名。罕萨也一样是现代的地名,我原本心想该不该用钵露罗,结果还是使用了现代的地名。 个人认为西藏西部有不少念起来很帅气的地名。 除了我原先就属意的扎西岗外,这个位置周边城镇和地区的地名,只要一念出来就不禁让人觉得「真好听~~」而心生向往。 我在撰写本书、阅读数据的时候,不时会发出「咦~~」或「喔~~」的惊叹声,兀自在『独门杂学』状态之中感动不已,这次的写作过程也相当愉快。 比方在本书中出现的土耳其石。『土耳其石』(turquoise)这种称呼听说是在十三世纪左右开始普及的,好像是因为经由土耳其输出到欧洲,才有此称呼;可是体积最大,而且品质最好的土耳其石是产自伊朗(波斯)。 土耳其石在西藏语里称为『yu』。 第一次听到『yu』这个单字时,因为只有一个音而感到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日文里同样也有一个音的名词,诸如『蚊』(ka)或『面』(hu) 中文里称土耳其石为『绿松石』。 土耳其石是青色(水蓝色?天空色?)的,然而听说产自中国的土耳其石带有些微的绿色,看了照片之后,我发现果然有点偏绿。 虽然土耳其石近年来很受欢迎,真要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其实它并非我喜欢的宝石(笑),但是在调查过土耳其石名称的变迁还有被赋予的意义等资料,了解它在古代世界相当受到珍视之后,忽然对它产生亲切感,看它的眼光也就此改变了。 附带一提,在西藏的高原上采盐是真有其事。 每集都写过一样的话,可是我真想去盐湖看看,或许盐湖才是我最想去的西藏景点呢。 啊,还有一件事。其实羊绒(pashmina)指的是采自品种近似喀什米尔山羊等羊只身上的『柔毛』部分,并非把一整只山羊的毛全部拿来做成丰绒,而且一想到绝大部分是野生的山羊应该就可以推敲出这些羊毛是怎么取下来的。 虽然调查工作很有趣,但是没想到这种轻柔的毛织品,实际上却令人感到如此沉重。 行文至此,要与各位暂别了。 本书发行之际,正好是『师走』(12月)呢(译注:本书日文版为2005年12月发行)。敬请读者诸君注意身体,小心不要感冒了。恭祝各位新的一年顺利如意。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西チベット』高木辛哉/旅行人 『テダック』高木辛哉/旅行人 ※谦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大家好。 这次写了一篇外传故事。虽然本书的主角翠兰与利吉姆都只有出现名字,仍然期盼各位读得愉快。 这次的舞台设在象雄北方的城镇扎西岗。 扎西岗这个城镇,实际存在于现今的西藏西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如果不是很详细的地图应该无法找到,而且听说基于军事方面的理由,也限制一般民间人士进入。 关于象雄时代的西藏西部,由于只知道王都的地名,因此就采用了现代的地名。罕萨也一样是现代的地名,我原本心想该不该用钵露罗,结果还是使用了现代的地名。 个人认为西藏西部有不少念起来很帅气的地名。 除了我原先就属意的扎西岗外,这个位置周边城镇和地区的地名,只要一念出来就不禁让人觉得「真好听~~」而心生向往。 我在撰写本书、阅读数据的时候,不时会发出「咦~~」或「喔~~」的惊叹声,兀自在『独门杂学』状态之中感动不已,这次的写作过程也相当愉快。 比方在本书中出现的土耳其石。『土耳其石』(turquoise)这种称呼听说是在十三世纪左右开始普及的,好像是因为经由土耳其输出到欧洲,才有此称呼;可是体积最大,而且品质最好的土耳其石是产自伊朗(波斯)。 土耳其石在西藏语里称为『yu』。 第一次听到『yu』这个单字时,因为只有一个音而感到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日文里同样也有一个音的名词,诸如『蚊』(ka)或『面』(hu) 中文里称土耳其石为『绿松石』。 土耳其石是青色(水蓝色?天空色?)的,然而听说产自中国的土耳其石带有些微的绿色,看了照片之后,我发现果然有点偏绿。 虽然土耳其石近年来很受欢迎,真要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其实它并非我喜欢的宝石(笑),但是在调查过土耳其石名称的变迁还有被赋予的意义等资料,了解它在古代世界相当受到珍视之后,忽然对它产生亲切感,看它的眼光也就此改变了。 附带一提,在西藏的高原上采盐是真有其事。 每集都写过一样的话,可是我真想去盐湖看看,或许盐湖才是我最想去的西藏景点呢。 啊,还有一件事。其实羊绒(pashmina)指的是采自品种近似喀什米尔山羊等羊只身上的『柔毛』部分,并非把一整只山羊的毛全部拿来做成丰绒,而且一想到绝大部分是野生的山羊应该就可以推敲出这些羊毛是怎么取下来的。 虽然调查工作很有趣,但是没想到这种轻柔的毛织品,实际上却令人感到如此沉重。 行文至此,要与各位暂别了。 本书发行之际,正好是『师走』(12月)呢(译注:本书日文版为2005年12月发行)。敬请读者诸君注意身体,小心不要感冒了。恭祝各位新的一年顺利如意。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西チベット』高木辛哉/旅行人 『テダック』高木辛哉/旅行人 ※谦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大家好。 这次写了一篇外传故事。虽然本书的主角翠兰与利吉姆都只有出现名字,仍然期盼各位读得愉快。 这次的舞台设在象雄北方的城镇扎西岗。 扎西岗这个城镇,实际存在于现今的西藏西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如果不是很详细的地图应该无法找到,而且听说基于军事方面的理由,也限制一般民间人士进入。 关于象雄时代的西藏西部,由于只知道王都的地名,因此就采用了现代的地名。罕萨也一样是现代的地名,我原本心想该不该用钵露罗,结果还是使用了现代的地名。 个人认为西藏西部有不少念起来很帅气的地名。 除了我原先就属意的扎西岗外,这个位置周边城镇和地区的地名,只要一念出来就不禁让人觉得「真好听~~」而心生向往。 我在撰写本书、阅读数据的时候,不时会发出「咦~~」或「喔~~」的惊叹声,兀自在『独门杂学』状态之中感动不已,这次的写作过程也相当愉快。 比方在本书中出现的土耳其石。『土耳其石』(turquoise)这种称呼听说是在十三世纪左右开始普及的,好像是因为经由土耳其输出到欧洲,才有此称呼;可是体积最大,而且品质最好的土耳其石是产自伊朗(波斯)。 土耳其石在西藏语里称为『yu』。 第一次听到『yu』这个单字时,因为只有一个音而感到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日文里同样也有一个音的名词,诸如『蚊』(ka)或『面』(hu) 中文里称土耳其石为『绿松石』。 土耳其石是青色(水蓝色?天空色?)的,然而听说产自中国的土耳其石带有些微的绿色,看了照片之后,我发现果然有点偏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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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方在本书中出现的土耳其石。『土耳其石』(turquoise)这种称呼听说是在十三世纪左右开始普及的,好像是因为经由土耳其输出到欧洲,才有此称呼;可是体积最大,而且品质最好的土耳其石是产自伊朗(波斯)。 土耳其石在西藏语里称为『yu』。 第一次听到『yu』这个单字时,因为只有一个音而感到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日文里同样也有一个音的名词,诸如『蚊』(ka)或『面』(hu) 中文里称土耳其石为『绿松石』。 土耳其石是青色(水蓝色?天空色?)的,然而听说产自中国的土耳其石带有些微的绿色,看了照片之后,我发现果然有点偏绿。 虽然土耳其石近年来很受欢迎,真要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其实它并非我喜欢的宝石(笑),但是在调查过土耳其石名称的变迁还有被赋予的意义等资料,了解它在古代世界相当受到珍视之后,忽然对它产生亲切感,看它的眼光也就此改变了。 附带一提,在西藏的高原上采盐是真有其事。 每集都写过一样的话,可是我真想去盐湖看看,或许盐湖才是我最想去的西藏景点呢。 啊,还有一件事。其实羊绒(pashmina)指的是采自品种近似喀什米尔山羊等羊只身上的『柔毛』部分,并非把一整只山羊的毛全部拿来做成丰绒,而且一想到绝大部分是野生的山羊应该就可以推敲出这些羊毛是怎么取下来的。 虽然调查工作很有趣,但是没想到这种轻柔的毛织品,实际上却令人感到如此沉重。 行文至此,要与各位暂别了。 本书发行之际,正好是『师走』(12月)呢(译注:本书日文版为2005年12月发行)。敬请读者诸君注意身体,小心不要感冒了。恭祝各位新的一年顺利如意。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西チベット』高木辛哉/旅行人 『テダック』高木辛哉/旅行人 ※谦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大家好。 这次写了一篇外传故事。虽然本书的主角翠兰与利吉姆都只有出现名字,仍然期盼各位读得愉快。 这次的舞台设在象雄北方的城镇扎西岗。 扎西岗这个城镇,实际存在于现今的西藏西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如果不是很详细的地图应该无法找到,而且听说基于军事方面的理由,也限制一般民间人士进入。 关于象雄时代的西藏西部,由于只知道王都的地名,因此就采用了现代的地名。罕萨也一样是现代的地名,我原本心想该不该用钵露罗,结果还是使用了现代的地名。 个人认为西藏西部有不少念起来很帅气的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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扎西岗这个城镇,实际存在于现今的西藏西部。不过是一个很小的乡镇,如果不是很详细的地图应该无法找到,而且听说基于军事方面的理由,也限制一般民间人士进入。 关于象雄时代的西藏西部,由于只知道王都的地名,因此就采用了现代的地名。罕萨也一样是现代的地名,我原本心想该不该用钵露罗,结果还是使用了现代的地名。 个人认为西藏西部有不少念起来很帅气的地名。 除了我原先就属意的扎西岗外,这个位置周边城镇和地区的地名,只要一念出来就不禁让人觉得「真好听~~」而心生向往。 我在撰写本书、阅读数据的时候,不时会发出「咦~~」或「喔~~」的惊叹声,兀自在『独门杂学』状态之中感动不已,这次的写作过程也相当愉快。 比方在本书中出现的土耳其石。『土耳其石』(turquoise)这种称呼听说是在十三世纪左右开始普及的,好像是因为经由土耳其输出到欧洲,才有此称呼;可是体积最大,而且品质最好的土耳其石是产自伊朗(波斯)。 土耳其石在西藏语里称为『yu』。 第一次听到『yu』这个单字时,因为只有一个音而感到有点奇怪,但仔细想想,日文里同样也有一个音的名词,诸如『蚊』(ka)或『面』(hu) 中文里称土耳其石为『绿松石』。 土耳其石是青色(水蓝色?天空色?)的,然而听说产自中国的土耳其石带有些微的绿色,看了照片之后,我发现果然有点偏绿。 虽然土耳其石近年来很受欢迎,真要问我喜不喜欢的话,其实它并非我喜欢的宝石(笑),但是在调查过土耳其石名称的变迁还有被赋予的意义等资料,了解它在古代世界相当受到珍视之后,忽然对它产生亲切感,看它的眼光也就此改变了。 附带一提,在西藏的高原上采盐是真有其事。 每集都写过一样的话,可是我真想去盐湖看看,或许盐湖才是我最想去的西藏景点呢。 啊,还有一件事。其实羊绒(pashmina)指的是采自品种近似喀什米尔山羊等羊只身上的『柔毛』部分,并非把一整只山羊的毛全部拿来做成丰绒,而且一想到绝大部分是野生的山羊应该就可以推敲出这些羊毛是怎么取下来的。 虽然调查工作很有趣,但是没想到这种轻柔的毛织品,实际上却令人感到如此沉重。 行文至此,要与各位暂别了。 本书发行之际,正好是『师走』(12月)呢(译注:本书日文版为2005年12月发行)。敬请读者诸君注意身体,小心不要感冒了。恭祝各位新的一年顺利如意。 毛利志生子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岩波书店 『西チベット』高木辛哉/旅行人 『テダック』高木辛哉/旅行人 ※谦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一、第三位王妃 台版 转自 copass、战斗绯红@轻之国度 夏末秋初,收割完毕的麦穗在宽广的田边堆起一座平坦的金黄色小山,黑犛牛仔老妪的牵引下,缓步走在上头。 用犛牛的重量来去除麦壳要花将近一个月的时间,之后人们会将这座金黄色的小山抛向空中排秸筛谷、收集麦粒。 坐在马上的翠兰望着老妪们心想,等到那个时候,利吉姆应该就回来了吧。 赛德雷克造反已经过了一个多月。 这段期间,翠兰留在藏地辅佐利吉姆,为造反一事处理善后。只是事情还未处理完之际,藏地西南方领地相邻的象雄小王却率领部属跨越国境。 当时藏地的新领主卡库连,正为了将苏孜的首级交给松赞·干布,在前往雅隆的路上。 利吉姆和藏地大臣及亲自率领的雅隆大臣商量过后,决定前往藏地西南部击退入侵者,但他却命令翠兰回雅隆城。 “我不想让你留在藏地城。” 听到这句话,翠兰明白了利吉姆的想法。 藏地的家臣们虽然皆遵从雅隆的指示,但难保利吉姆出城之后,心怀不满的人会有所行动,他们十分有可能将翠兰当作交涉的王牌。 虽然心向利吉姆的藏地臣子们应该会保护翠兰,但这些举动及小心谨慎的态度,恐怕会让好不容易定下心来的藏地大臣之间,产生新的对立。 翠兰并不想离开利吉姆身边,既然利吉姆不放心将翠兰留在城里,翠兰希望能够和利吉姆共赴战场、并肩而战。 然而王妃的任务就是国王不在时留守京城,况且若是翠兰一同上战场,旁边的众人也会觉得混乱,翠兰深知这一点,因此无法轻易说出这种不负责任的话。 “我知道了,我会回去的。” “回城的时候,我会派噶尔与你同行。” 这声宣告让翠兰倍感不安。 噶尔是辅佐利吉姆不可或缺的人物。无论是随同上战场,或是留在藏地,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应该都是远远超过翠兰能协助利吉姆的。 翠兰费劲唇舌反对这件事。 利吉姆打多充耳不闻,却在翠兰话说到一半时,将她抱进怀里吻住她。 接着便二话不说前往战场。 翠兰和噶尔回城的途中,费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才回到雅隆。 这趟旅途平淡无奇。 噶尔不多赘言,只是一味策马赶往雅隆;翠兰则是不分昼夜在担心利吉姆出征战场的安慰,丝毫无与他人谈笑风生的心情。 翠兰从来没有将利吉姆一个人送上战场的经验。 她独自睡在帐篷里,因作恶梦而惊醒的情况也不喜爱数次。 然而,沿途的风景会让她想起已逝去的侍女塔瓦,给总是郁郁寡欢的翠兰一些动力。翠兰记忆中的瓦塔总是笑得很沉稳,只要心里浮现出她的笑容,翠兰便能静下心来。 雅隆城终于出现在眼前晚夏的景色里。 这座建于“虎峰”上的黑色城堡,带给翠兰一种与初次见到时截然不同的感慨。 那既不是怀念,也不是恐惧。这种轻轻压迫在内心深处的感觉,想必是源自即将见到熟悉之人的喜悦吧。 马匹似乎也感受到翠兰的雀跃之情而加速前进着。 噶尔却随即从旁边拉住翠兰坐骑的缰绳。 “请不要一个人走在前方,况且前往城堡的路是上坡,用跑的很危险。” “您说的是,我原本也没打算要催马前进的……” “请不要疏于控制马匹,另外希望您能再多点笑容。您现在的样子,只会让众人更加不安。”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很闷闷不乐。” 噶尔直言不讳地评断。 “我现在很高兴。” “光是在‘心里想’是不够的,请保持爽朗的笑容,让大家都看得到,请注意千万不要板着一张脸。” 噶尔以不带感情的语气命令翠兰后,接着便径自策马来到队伍前方。 当他们爬上前往城堡的斜坡后,有大批人马在城门前的广场列队欢迎。虽然大多是穿着同样衣服的卫兵和侍女,但还有数名背向城门站立的男女,各自身着不同款式的衣裳,一眼便知其地位高低。 站在正中央的,是一身礼服的雅隆事务辅佐官俄梅·勒赞,他是个面如土色的矮个男子,他那紧绷的脸,给人相当冷淡的印象。不过从他变化多端的表情来看,可以察知他其实是个真诚切善解人意的人。 站在勒赞左侧的是抱着拉塞尔的桑布扎,这位年约三十七岁的白发大臣,还是和以前一样维持悠然自得的态度。 另一方面,桑布扎怀里的拉塞尔看起来比分离时又大了一些,但由于站在左边的齐夫尔过于高大,使翠兰不是很确信自己的见解。 齐夫尔手中则是抱着朱璎。 朱璎双眼炯炯有神地望着翠兰,桃红色的唇也仰起客气的笑容。 站在勒赞右侧的是妃勒托曼。知道了赛德雷克曾对她做出残暴的事之后,翠兰现在看到她平安无事的样子,不禁松了一口气。 妃勒托曼身边站着一位身穿红色衣裳的女性。 她应该就是松赞·干布的第二王妃,尼波罗门人——尺尊。 尺尊身边站着第三王妃茹央妃。 看到众人精神奕奕的模样,让翠兰回到雅隆的喜悦更加强烈,虽然翠兰很想立刻飞奔到他们身边,但在那之前,还有一件非解决不可的事。 那就是接受祈祷他们平安归来的神之祝福—— 在一群牵着马的仆人和士兵对面,已放有仪式用的巨大银盘,并有数名仆人抱着羊只在一旁等候。 巨大银盘旁边站着身穿华丽装束、头戴羽饰的祭司。 这位年轻祭司不高不矮、身材纤细,他注意到翠兰的视线,并回她一个爽朗的笑容。 ——咦…是别的祭司。 翠兰内心感到有点诧异。 雅隆的大祭司应该是一名叫作巴桑的壮年男子吧。 大约两个半月前,翠兰首次进雅隆城时,从巴桑手上接过银杯,之后巴桑还在宴会上正式向她问候过。巴桑的体型矮小、减半宽敞,与其说像祭司不如说比较像是身经百战的士兵。 大祭司这个称号同等于擦宿的“古辛”。随着利吉姆的即位,国家中枢移至擦宿,雅隆臣子们的职称也有所变更。当时只要侍奉国王的“古辛”,也跟着变为擦宿的祭司,于是松赞·干布的祭司也重新受封为“大祭司”这个称号。 翠兰一行人长途跋涉来,迎接他们原本应该是大祭司巴桑的人物,但实际上指挥仪式的却是这位年轻的祭司。 翠兰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面探索记忆的深处。 他曾见过这位眉清目秀的祭司,他也曾在宴会上问候过翠兰。 ——我记得他好像叫做特拉。 侍卫向翠兰介绍这位俊秀的祭司是“次席祭司”。 特拉的职务应该就是负责辅佐巴桑。从他在宴会上的态度来看,感觉得出他是想要衬托巴桑,但偏偏他本身非常抢眼,因为他那端庄秀气的外形和巴桑刚好形成强烈的对比。 当时翠兰没有机会和巴桑及特拉聊其他话题。 因此翠兰并不晓得祭司们在迎接的时候替换的理由。 或许是松赞·干布认为迎接没有利吉姆的队伍,不需要动用到大祭司的缘故吧。 “翠兰殿下,请面向前方。” 听到噶尔的提醒,翠兰才恍然回过神来。现在利吉姆不在,所以现在队伍是以翠兰为首。 翠兰抬起头来 。 当她走到巨大银盘前方时,特拉望着翠兰,眼中充满笑意,接着便高举长刀砍下羊的头。 羊头应声落下。 特拉抓起羊头,一名仆人立刻从他沾满鲜血的手中接过。 待巨大银盘中装满羊血后,以为外貌年约十岁的少年上前,恭敬地接过特拉手中的长刀,并递给他银杯。 特拉舀起羊血,红色的鲜血从他白皙纤细的指尖滴进银杯。 翠兰接过特拉递给她的银杯,屏着气息将杯中的羊血一饮而尽。 血液滑过喉咙时的腥味,让翠兰全身发抖,若是平常的话,她一定会尽全力抑制这股恶寒,但现在翠兰打从心底祈祷利吉姆平安无事。 “国王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特拉突然在翠兰耳边轻声说道。 祭司在仪式途中和人窃窃私语,让翠兰倍感惊讶。 但特拉似乎没有任何恶意,他注视着翠兰的眼睛,嘴边浮现爽朗的笑容。他的眼里充满阳光般的明朗。 翠兰目眩神驰地将杯子还给特拉。 特拉及诶过杯子后,开始舀第二杯羊血,这次是递给噶尔。 这是翠兰已经完全被解放了。 翠兰瞄了一眼正在为队伍中的人赐福的特拉后,快步走向朱璎等人身边。 照顺序来说,她应该要先问候代替松赞·干布而来的勒赞,但勒赞对翠兰深深一鞠躬,把顺序让给了其他人。 翠兰有所犹豫地将头转向茹央妃。 接着有个声音宏亮的女人大声对翠兰斥责。 “请先向身为正妃的妃勒托曼殿下请安。” 声音是从翠兰的正侧方传来,翠兰不需要转头,便知道说话的是身穿红色衣裳的女性。那名女性在翠兰回头看时,不够言笑地对翠兰以目致意。 女性抬起头来用黑边大眼盯着翠兰,她有一身如蜂蜜般深色的光滑肌肤,和令人眼睛为之一亮的丰厚红唇。 “请向妃勒托曼殿下请安。” 红唇女性又重述了一遍。 翠兰呆板地将眼神移向妃勒托曼,禀告她回城了。妃勒托曼歪着她的小脑袋,一脸茫然地轻轻点头。 向妃勒托曼行完礼后,翠兰再度将视线转移向身穿红色衣裳的女性。 她婉然微笑,左手贴在胸前,膝盖微弯,虽然这只是小小的动作,却能从她那包裹在红色衣裳下的丰腴身体感受到无比的生气。 “初次见面,我是松赞·干布王的第二王妃尺尊。” “初次见面,我是翠兰。” 翠兰也跟着回礼。 之前她曾经听擦宿的侍女长燕莎提过,尺尊王妃是从尼波罗门嫁过来一事。由于这门亲事已是二十三年前的事,翠兰自行将尺尊想象成是微胖的中年女性,但实际上出现在翠兰眼前的尺尊,看起来和妃勒托曼年纪没差多少。 尺尊穿的是一条柔软的布环绕在身上的衣裳,虽然有许多皱褶,还略显宽松,却可以完全衬托出身体的曲线,给人一种娇艳的感觉。 眉间贴的是金色额饰,有点类似喊人女性常用的花钿。但是紧紧盘起的头发分线处涂的红色染料,和她左边鼻翼上的金饰,翠兰都是第一次看到。 “接下来请向茹央妃殿下请安。” 尺尊不苟言笑地指示着。 她的声音非常高亢,虽不尖锐,但那独特的音色还是让耳朵麻痹。 翠兰点了点头,再次对尺尊以眼神示意,接着将视线移向在隔壁的茹央妃。 茹央妃握住翠兰的手,眼里泛出泪水。但翠兰看到她的脸色之差,以及更加消瘦的身体,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 “…你是不是有哪里不舒服?” 翠兰明知这样很无理,却还是开口询问。 隔壁的尺尊马上大声斥责。 “这种事请不要在人前询问。” “不要紧的。” 茹央妃淡淡一笑,用瘦如包骨的手拍了拍翠兰的手臂。尺尊低下头来表示愿意遵循茹央妃的意思。 等翠兰向所有人都请过安后,勒赞领着松赞·干布的众妃子消失在城内。翠兰来到了朱璎等人身边,从桑布扎手中抱过拉塞尔。 “我回来了,拉塞尔。” “欢迎回来,母亲大人。” 翠兰手上感觉得到拉塞尔的体重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重。 还有他的态度看起来也比之前稍微成熟了些,虽然一开始还表现得很客气,但还是紧紧环抱住翠兰的脖子。 翠兰也竭尽全力抱紧拉塞尔。 翠兰回房间后,为了去向松赞·干布通报回城一事,用侍女拿来的水清洗手脚,并换下行装,改穿燕服。在那之后,还得将从藏地回雅隆的途中,经过的各地领主寄放在翠兰那的礼物,送去给各王妃们。 等翠兰都准备好后,噶尔前来迎接。 松赞·干布在翠兰初次来雅隆城时的同一房间内等候着,但他看起来比那时候还要漫不经心,几乎对翠兰视而不见,待他心不在焉听过翠兰的请安后,便立刻命她退下。 但就在翠兰要离开的时候,松赞·干布叫住噶尔,命噶尔在办完事事后再度回到房间。噶尔恭敬地回应松赞·干布的要求后,便和翠兰一起走出房间。 翠兰等人紧接着前往妃勒托曼的寝宫。 翠兰代收的礼物中,并没有送给妃勒托曼的礼物,大多是献给尺尊的。尽管如此,翠兰也不能过门不入。 妃勒托曼的寝宫,在她前往藏地之前总是非常冷清,现在则多了数名卫兵在外守候,以及来来往往的侍女们,这让妃勒托曼的寝宫变得比较有生气、热闹。 妃勒托曼本来还是和先前一样一脸茫然地迎接翠兰等人,但当翠兰一靠近,她便站起身来,温柔地握住翠兰的手。 “…欢迎您回来。” 妃勒托曼一和翠兰对上眼,嘴角便微微上扬,还有那失去焦点的眼睛,也呈现浅浅的弧度。 “…拉塞尔殿下没有一起来吗?” “是的,因为我接下来还要去尺尊殿下和茹央妃殿下的寝宫……” “…您其实可以带拉塞尔殿下一起过来的。” 妃勒托曼一脸遗憾。 翠兰笑着点点头,她一直在心里烦恼要不要告诉妃勒托曼关于夏拉的下场。 但妃勒托曼丝毫不知道翠兰的心情,只是零零碎碎的告诉翠兰日常发生的事情。虽然她口中说的全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但从她手指细微的动作及眼神透露出来的光芒,以及时而上扬的嘴角,在表示出她所感受到的幸福重量。 翠兰和妃勒托曼谈了一段时间,到最后还是没提及夏拉的名字。 这段期间,噶尔便耐着性子在房间一角等候。 当翠兰离开妃勒托曼的寝宫时,翠兰穿过夕阳西斜的中庭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的寝宫位于雅隆城东侧,和茹央妃的寝宫相邻,不过尺尊寝宫的庭院被枪毙层层包围,乍看之下像个巨大的储藏室。 翠兰请人代为通报后,带着没有帽缘直筒帽的卫兵立刻转过头去,呼叫正在做庭院工作的年轻女孩。 和尺尊身穿同款桃红色衣裳的女孩立刻跑了过来,两手交叠放在胸前,用一种奇特的动作向翠兰行礼。 “请问是贡松·贡赞大人的正妃殿下吗?” “是的,我想拜见尺尊殿下。” “遵命,请在客房稍待片刻。” 女孩朝气十足的回答,并领着翠兰等人进入寝宫的庭院。 墙壁包围下的庭院绿意盎然,除了高达的常绿树木外,还有其他长满花木果实的灌木。 树木地下还种植花朵,大多是翠兰从未见过的品种。 “好漂亮的庭院。” 翠兰放慢脚步,环视整座庭院。 突然发现有个人影伫立在树荫底下,让翠兰吓了一跳。 但也仅有一瞬间而已,因为她发现那只是个石像。 树荫底下有个小小的神堂,里头的石像在阳光的照射下,看起来就像是个人形。 翠兰很好奇那是什么的石像,但身穿桃色衣裳的女孩,却撩起轻飘飘的裙摆快步向前进,翠兰没有出声叫住她,只是继续跟在女孩身后。 女孩走上楼梯,带着翠兰来到二楼的房间。 这个房间没有墙壁。 周边没有墙壁,而是用几根柱子与外面相邻,在粗大的柱子之间,可以看到晚夏的庭院被染得花花绿绿,沁凉的夕阳晚风徐徐吹进房间深处。 高栏在大唐并非罕见的建筑,但在吐蕃却不平凡。 女孩留下因清爽舒适而眯起眼睛的翠兰,独自离开房间。 坐在毛皮上的噶尔低声说道。 “这个寝宫是尺尊夫人嫁过来时,请尼波罗门的建筑师盖的。吐蕃的木工盖不出这种建筑物,因为不管是对材料方面的知识,还是施工技术,都远远比不上尼波罗门。” 翠兰觉得噶尔似乎在如此告诉她,这就是迎娶尺尊来当妃子的理由之一。 片刻之后,尺尊跟在手端饮料的女孩身后出现了。 “欢迎大驾光临。” 尺尊请翠兰一行人坐在毛皮座椅上,自己也在他们斜前方坐下,接着亲自将女孩端来的饮料放在翠兰等人面前。 因为这个动作,让翠兰的眼神自然地落到尺尊的手指上。 “怎么了吗?” 尺尊注意到翠兰的视线,不解地问道。 “您的指甲非常漂亮呢!” 尺尊在翠兰称赞的瞬间,露出讶异的表情。 她将眼睛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凝望着翠兰的脸。 但又立刻恢复冷静,不过听得出声音还带点动摇。 “大唐是否也有染指甲的习惯?” “有的,但并非每个人都会染,而且也没有人染得像尺尊殿下一样漂亮。” “这是用凤仙花的叶子染的。” 尺尊张开手指,亮出指甲说明。 “将凤仙花的叶子捣碎后,在里头加入鬱金、盐和精油炼制,涂在指甲上后,再用清水洗干净即可。” “颜色不会扩散到手指上吗?” “当然会,所以在染指甲的时候,需要特别仔细小心……我的国家结婚时都会用这种染料,在手脚涂上精细的图案。” 原来如此,翠兰心想。 尺尊身穿的衣服,手肘以上全都裸露在外,若是在那边的肌肤上画一些图案,或许又能更增添一番风味。尤其是红褐色的花纹,感觉更能衬托出尺尊蜂蜜色的肌肤。 “那么,尺尊殿下在嫁来吐蕃的时候,手脚也有画这些图案啰?” “…没有。” 尺尊在吐一口气后,僵硬地否认。 “对吐蕃人而言,在手脚上画图案,是非常奇怪又丑陋的习惯。” 翠兰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在她低下头思考时,尺尊开口了。 “翠兰殿下,您真是位幸福的人。” “咦…?” “若是只有一名王妃,就可以不用顾虑到其他王妃,什么都能对国王说吧?” 尺尊的眼里散发出光芒。 “只是,利吉姆殿下还不够可靠。” “没有那种事。” 翠兰立刻否认。 她的语气太过粗暴,尺尊回她一个严厉的眼神。 “当然对您而言,他或许是个可靠的丈夫,但身为一国之王,利吉姆殿下还是个半吊子。这部分就需要身为王妃的翠兰殿下帮忙注意,随时给利吉姆殿下正确的建议才行。” “…请问尺尊殿下是认为哪个地方有问题?” 翠兰忍住盘旋在胸口的不愉快,尽量压低姿态。利吉姆的确不是一名“完美”的国王,但也绝对不是一个半吊子。 翠兰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偏袒利吉姆,但仔细想想后,她还是认为并非如此。当然有许多事都是需要噶尔等人的协助才能完成,但擦宿的政务从未发生任何问题,他对小王们的应对、税制以及军事,却是翠兰想都没想到的地方。 “赛德雷克大人的待遇。” 尺尊将其丰腴的身子靠在布制的凭肘几上,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下去。 “您知道吗?我的母国历经过长期内乱,因为在我那身为君主的父王过世后,他的弟弟杀了新国王篡位,王太子殿下因父王被杀害,便逃到吐蕃来依靠我和松赞·干布王。然后在两年前,向吐蕃借兵回到尼波罗门,总算从篡位者手中夺回王位。” “大致情形我都听说了。” “那您可知两年前的战争中,赛德雷克大人惊人的战绩吗?” 翠兰点点头。 她听说赛德雷克是为勇猛果敢的战士,且拥有凌驾利吉姆的本事。 实际上他使剑的功夫实在了得,连翠兰都感受得到他的能力之高。但是在尼波罗门一战中,赛德雷克却违反指挥官勒赞的命令,最后还因为殴打责备他的勒赞而被抓起来,翠兰反而对这件事比较印象深刻。 “赛德雷克大人的言行举止有许多不被认同的部分,在他反叛之际会被赐死,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并不是对赛德雷克大人被处刑一事有所不满。” “那您指的是…?” “我是想说利吉姆殿下没有好好发挥赛德雷克大人的能力。先不管他的人品如何,毕竟他是个优秀的战士,他的能力绝对会对国家有所帮助。能够好好掌握这份能力,才称得上是真正的执政者不是吗?” 快口如刀的尺尊越说越激昂。 “就算赛德雷克大人是前宰相苏孜的孙子,但当他的行动出现各种问题时,就该给予严厉的处置,这么一来他也不会轻易做出叛变这种愚蠢的行为了。” “但是这……” 这并不是利吉姆一个人的责任,翠兰是这么想的。 现实中要约束赛德雷克的行为是不可能的事。 国王的权限并没有强大到能完全控制臣下的意志,吐蕃臣子的发言权,大多数的场合都有凌驾大王个人意见的权利。 更何况赛德雷克是利吉姆的友人,即便是他引发叛变、遭到噶尔讨伐,这仍是不变的事实。利吉姆也很懊恼为什么总是原谅赛德雷克的种种暴行,但这件事本身不该只责备利吉姆一人,翠兰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她会在心里不断找借口,也是因为发现到尺尊意见的正确性。若是找了一堆理由延后对人的处置,的确很有可能会马上就产生让王权动摇的问题。 尺尊说的是正确的言论。 翠兰咬着下唇,低头望着指甲紧握在膝盖的拳头。 “我说这些话并不是想伤害您。” 尺尊继续感慨地表示。 “但我毕竟是为了吐蕃和尼波罗门的和平而嫁过来女人,为了吐蕃的繁荣,我把我认为有必要的意见说出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是。” “请不要露出这种表情。要不要和噶尔大人一起共用晚膳呢?” 到刚才为止一直没出声的噶尔,事务性地回应尺尊礼貌性的邀约。 “承蒙您的邀请,但小的还得向松赞·干布王报告藏地的事情。今天主要是来将藏地回来途中,从诸侯那手下的赠礼送过来的。” 噶尔命令站在走廊上的侍女们把礼物搬进来。 当中都是一些金银饰品及上等布料这些小东西,但尺尊只侧眼看了一下,完全不打算伸手去碰。 正准备要报出赠送者之名的侍女,对尺尊的漠不关心感到迷惑。只见尺尊再度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表示她有在听。 侍女们在报完赠送者名单后,逃也似地离开房间,随后屋外又传来另一位侍女的声音。 “打扰了,王太子殿下和其随处求见,请问可以让他们进来吗?” “当然,快请他们进来。” “不用了。” 翠兰的声音掩盖过尺尊的命令。 “拉塞尔应该是追着我来的吧,我今天就此告辞。” “那日后再邀您一起用膳吧。” 尺尊握住翠兰的手,像是忘了刚才的对话般。 尺尊跟到了庭院,目送翠兰一行人离开。 但途中却突然丢下翠兰向前跑了出去。 她的视线前方是拉塞尔等人。 拉塞尔站在开了许多红花的树木下,并捡起落在地上的几片花朵,递给抱在齐夫尔怀里的朱璎。 但是—— 在朱璎收下花朵之前,尺尊便以惊人的气势拍打拉塞尔的手。 啪地一声,红花散落在地面。 拉塞尔整个人楞在原地,下一面立刻放声大哭。 但尺尊却抓住大声哭喊的拉塞尔的手,不让他用手拭泪。 “您这是在做什么!?” 朱璎虽然大声抗议,但尺尊没有理会她,只是命令带路的侍女。 “快点拿水过来帮王子殿下洗手!” “是、是……马上去!” 侍女惊慌失措地回答后,跑向寝宫里头。 尺尊二话不说地将拉塞尔的手放进水桶里,并用力搓洗。 “拉塞尔的手怎么了?尺尊殿下!?” 尺尊擦了擦拉塞尔的手后,终于转过来面对翠兰,拉塞尔被放开后立刻冲进翠兰怀里,靠在翠兰肩上抽噎着。 尺尊喘口气后,抬起头来用充满疲累感的手擦拭额头的汗珠。 “那个花有毒。” “毒…!?” “是的。当然毒性还没强到光是碰到就会致命。” “那您刚才可以先做解释啊。” “若是慢吞吞地在那边说明,恐怕就来不及了吧?王太子殿下的行为比他的实际年龄还要幼小,很喜欢吸允手指头。” 翠兰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次尺尊说的完全没有错。 但是她还是觉得无法完全认同,拉塞尔被指出这个还无法完全改掉的陋习,哭泣之余,内心还感到一阵动摇。 翠兰在愤怒的反作用下,将拉塞尔抱在胸前。 翠兰抱着抽抽搭搭哭个不停的拉塞尔,连同朱璎、齐夫尔一起回到房间。 尽管坐在床上,拉塞尔还是哭个不停,让翠兰实在无法丢下紧贴在她胸前的拉塞尔,前去茹央妃的寝宫。 “我去向茹央妃夫人转达翠兰殿下明早会再前往问安。” 噶尔向翠兰保证,拍拍拉塞尔的背后走出房间。翠兰在感激噶尔贴心的同时,也突然觉得他对拉塞尔总是莫名地宠爱。 “噶尔大人是不是很喜欢小孩子?” 翠兰这么一问,让同行至寝室的齐夫尔笑了。 “或许吧。我曾见过噶尔大人的家人,虽然只有一次,但噶尔大人对他的孩子疼爱得不得了。” “那可以把他们叫来雅隆城里啊!” 翠兰晃了晃膝盖,摇摇拉塞尔的身体征求他的同意。 在前来雅隆的途中,拉塞尔也表示想见噶尔的孩子们。但是对拉塞尔而言,当下的问题视乎是尺尊对待他的态度。 “我讨厌尺尊殿下……” 翠兰抓起拉塞尔冰冷的收,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尺尊殿下是因为拉塞尔的手碰到毒,才会急急忙忙帮你洗手的喔!” “但是人家的手很痛嘛!” 拉塞尔抬起头来,开始用他那少数能使用的词汇,来说明尺尊抓住他的手时力气又多大,以及在水中多用力搓他的手掌。 翠兰听拉塞尔说完后,向坐在身边的朱璎问道: “朱璎,尺尊殿下回雅隆已经快一个月了吧?这段时间,她都没有邀请拉塞尔进宫吗?” “有是有,但拉塞尔殿下拒绝了。” “为什么拒绝了?” 被翠兰这么一问,拉塞尔撅起嘴说: “因为…尺尊殿下很恐怖嘛。鼻子上挂着金饰,嘴巴和指甲都是鲜红色,一定是半夜去挤家畜鲜血的关系。” 拉塞尔的辩解让翠兰差点笑了出来,但他接下来的话,实在不是好笑的内容。 “铁帕说对家畜下毒的是尺尊殿下。” “…下毒?” 床单上的齐夫尔不怎么感兴趣地对一脸疑惑的翠兰点点头。 “其实这一个月,城中陆续发生家畜中毒的时间。是从大约一个月前,有马吃下饲草后口吐白沫开始,陆续还有犛牛和狗也倒下了。” “狗…难道是……” “不是乌摩和耶布立姆。奸诈狡猾的乌摩和胆小如鼠的耶布立姆,是不会这么轻易吃下有毒的饲料的。” 朱璎用尖酸的语气说道。 “死掉的是茹央妃夫人的狗,是只非常可爱的狗,和乌摩它们也很要好,却在吃下饲料后,就突然倒下身亡了。” “是茹央妃夫人的狗啊……” 翠兰觉得心情很复杂,虽然她很庆幸还好不是乌摩或耶布立姆,另一方面,一想到茹央妃的心情就觉得很难过。 “鱼是村里送来烹饪用的。” 朱璎对着低头不语的翠兰一个劲地说道。 “就在厨师不注意的时候,鱼肚皮全都翻白。松赞·干布王为了小心谨慎,命令今后要加强试毒。关于家畜中毒一事,是由桑布扎大人在调查,虽然现在什么都还没查出,但齐夫尔大人也直接收到命令,要随时守在拉塞尔殿下身边。” “另外还有人暗中散播家畜中毒是尺尊夫人所为的谣言。” 齐夫尔眉头深锁,打从心底叹了口气。 “有人还煞有其事地灌输这件事给拉塞尔殿下知道。虽然家畜中毒发生时间和尺尊夫人回城的时间差不多,但光是这样既说是尺尊夫人所为实在太武断了。” “那个叫做铁帕的就是其中一人吗?” 翠兰晃了晃膝盖,望着拉塞尔的眼睛问道。之间两眼泛红、闪着泪光的拉塞尔激动地回答。 “铁帕是祭司见习生。” “祭司见习生?” “嗯。他一面帮忙准备祭司的仪式,一面学习占卜和用药。铁帕虽然还是小孩子,但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喔!” “这样啊,真是厉害。” 翠兰也打从心底感到佩服,但一方面又对他将一些空穴来风的谣言灌输给拉塞尔一事感到困扰。有尊敬的对象虽然是好事,但小孩子总会把自己喜欢的对象所说的话照单全收。实在不能因为拉塞尔年纪还小,就对他作出如此不慎的发言。 此时朱璎察觉到翠兰的心情。 “铁帕那边就由我去提醒他吧,请您不要太生气。他现在也很头痛,大祭司巴桑正因反对松赞·干布王的计划,而拒绝来城内出勤呢!” “松赞·干布的计划?” “就是建造寺庙的事。” 齐夫尔苦恼地说道。 翠兰突然啊地一声,表示她知道这件事。 她 之前曾听利吉姆说,松赞·干布打算在逻些建造寺庙,尺尊就是为了准备此事前往逻些,翠兰上次抵达藏地时才没见到她。 “巴桑大人反对建造寺庙吗?是不是因为…他认为这是在冒渎吐蕃的神…?” “嗯…应该是吧。” 齐夫尔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但翠兰很明白他无法断言的理由。因为齐夫尔住在擦宿,不太可能知道雅隆的详细情形。 “事实上我也不清楚僧侣是什么样的人。之前曾听噶尔大人说,大唐的僧侣是专研学问的人,但是我完全无法想象尼波罗门的僧侣是什么样子。包括松赞·干布王的近身侍卫、雅隆的君主们也都一样,陷入无法插入巴桑大人及松赞·干布王之间的对立状态。” “那都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松赞·干布王要建造寺庙吗?” “应该是为了尺尊夫人吧!竟然尼婆罗门之间的帮交很重要,加上松赞·干布王非常宠爱尺尊夫人。” “在迎接仪式的队伍中,没看到巴桑大人,也是因为他反对建造寺庙的关系吗?” “恐怕就是如此。次席祭司特拉大人和强硬派的巴桑不同,似乎是站在不反对建造寺庙的立场,城里的人都在谣传说不定会把祭司换掉。” “真是谣言满天飞。” 看到翠兰一脸无奈,齐夫尔和朱璎也苦笑了出来。 “正如您所说,再过一个月就要举办祖灵祭了,大祭司竟然拒绝进城,加上尺尊夫人从以前就有许多谣言,翠兰殿下想听吗?” 齐夫尔一副不想继续谈的样子。 翠兰表示想听之后,齐夫尔并没有马上说下去,而是请翠兰移驾到隔壁寝室,留下一脸不悦的拉塞尔及朱璎在原来的寝室。 “是不能让拉塞尔听到的内容吗?” “从某个角度看来,是个比下毒更恶劣的传闻。” 齐夫尔脸上写着,若是可以的话,也不希望让翠兰听到,但他还是悄声说了下去。 “尺尊夫人从以前身边就都是尼波罗门人,她不太喜欢让吐蕃的侍女和卫兵接近,当然,更不允许吐蕃人进入她寝宫的庭院。但是曾有只迷路的小羊来到尺尊夫人寝宫的庭院,吃了里面的草后,口吐白沫身亡了。于是城里的人就开始谣传,尺尊夫人是为了一些特殊目的而栽种毒草的。” “什么特殊目的?” “…毒杀松赞·干布王,或是茹央妃夫人、利吉姆殿下等等。” “动机为何?” “翠兰殿下可知道尼波罗门的王太子曾长期呆在雅隆一事?王太子来到吐蕃时是十四岁,尺尊夫人十二岁,尺尊夫人经常去拜访王太子,因此有人怀疑两人私底下有勾结。也即是要杀害松赞·干布王控制吐蕃,或是毒杀利吉姆殿下,让自己生下的孩子继承王位等传闻——” “原来如此,的确很恶劣。” 翠兰发现指甲的声音很冷淡,但那并不是因为对尺尊的轻蔑,而是她觉得若是有亲近的人从大唐搬来这附近的话,自己也会频繁去拜访吧。 “但是,尺尊夫人不是没有子嗣吗?” “是的……对了,还有人在怀疑利吉姆殿下和尺尊夫人的关系。” “和利吉姆…!?” “当然那也是谣言而已。” 齐夫尔慌张地接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尺尊夫人非常在意利吉姆殿下,经常去看利吉姆殿下骑马和练剑,也经常邀他来寝宫。当然利吉姆殿下不是那种会对父王的妃子无礼之人……” “我知道。” 翠兰在心里多加了一句大概吧。 无意间抬头看,便能看到小小窗外的夜空中有个淡淡的月影,空中虽然没有半朵云,但月光看起来却很朦胧。 翠兰扳开拉塞尔抓住她睡衣袖口的手指,轻轻起身。 宽敞的石造房间,被宁静的黑暗填满。透过这层黑暗,可以看到朱璎躺在拉塞尔的另一侧,沉沉地睡着。 翠兰轻轻溜下床,到隔壁室换衣服,没拿灯台来到走廊,便被卫兵们压低声音叫住。 “请问您要上哪去?” “我想去庭院散个步。” “那么请带人一起去。” “年长的卫兵指着年轻的卫兵诚恳的说道。” 翠兰露出淡淡的苦笑,但还是点头答应,卫兵们露出安心的神情。 翠兰在年轻卫兵的随从下前往中庭。 城内夜深人静,耳边只听得到翠兰自己的呼吸声和衣服摩擦的声音,在那之中,稍稍跟在后方的卫兵,踩在石造地板上的脚步声听起来特别沉重。 这种防滑鞋的声音让翠兰想起利吉姆。不,应该只是她让担心利吉姆的心情浮上了意识表面,平常的翠兰连在潜意识中都经常想起利吉姆。这也是因为她接连真实感受到利吉姆不再身边的感觉。 来到中庭后,冰凉的空气吹拂在脸颊上。 就算抬头还是看不到半颗星星,浑浊的夜空只剩下月亮无依无靠地高挂着。 庭院中的黑暗会让人感到孤独,是因为翠兰想起刚来到擦宿城时的痛苦。吐蕃的食物无法合她胃口,裁缝也学不会,无法融入吐蕃习俗,凡事都畏畏缩缩的翠兰,也在侍女之间传出许多难听的传言。 但是利吉姆却在翠兰迷失在夜晚暗处时抓住了她。 一想到那时候的事,就让翠兰觉得心情轻松多了。但又马上因为利吉姆不再身边而心情沉重了起来。 翠兰带着若沉若浮的心,漫步在深夜的庭院里。 她一直若有所思的样子,所以当她看到前方伫立的人影时,受到不小的惊吓。 但她冷静下来定睛一看,马上知道对方是谁了。 伫立在黑影树下的是身穿白色祭司服的特拉。 他也马上注意到翠兰,并轻轻点头示意。 带有光泽的头发发出沙沙的声从肩头落下,他那如果实般滋润的嘴唇,缓缓画出一个弧度。 “您出来散步吗?” “…嗯!睡不太着。” “是在担心利吉姆殿下的事吧?” 特拉眉头紧锁,并将手伸向翠兰。 翠兰虽然有点犹豫,但却受到特拉毫无迟疑的动作影响,顺势拉住他的手,顺势拉他的手。特拉的手滑顺温暖,让翠兰无意间发现自己手指有多冰冷。 “利吉姆殿下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回来的。” 两人再度走在夜晚的庭院,特拉含笑地说着。 “初夏的圣寿大祭上,巴桑大人占卜出‘虽然多少会有点问题,但王室方面并无大碍’的结果。圣寿大祭上算的都是和王室有关的内容,所以利吉姆殿下一定会平安回来的…但其实我也是担心祖灵祭的事而无法入眠……” “我听说巴桑大人拒绝出勤。” “您已经听说了吗?正如您所说,再这样下去,祖灵祭会发生很多阻碍。” “…会变成由特拉大人代理职务吗?” 翠兰问完后,特拉轻轻拉起翠兰的手。 翠兰本来还以为是不是自己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事,但其实是因为她脚边有石头。翠兰害羞地笑了笑,小心翼翼的跨过石头。 “若是松赞·干布王如此命令的话,那就由我来举行仪式,我就是为此而存在的次席祭司。只是到时候,巴桑大人就会失去大祭司的地位吧。大王和大祭司之间的对立,也会带给受邀前来参加祖灵祭的各方人士不好的印象。” “特拉大人,您是赞成建造寺庙的吗?” “我并不赞成,但这是松赞·干布王所决定的事,因此我认为这是对我国必要的事业。再说侍奉在城里的祭司,本来就是为了 大王和王室而存在的,若是因为违反大王的意愿而伤了名誉,那就违反我们存在的意义了。” 特拉一口气说完后,突然发现之间的多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真的非常抱歉,我太多嘴了。” “不,没关系的。反正听的人都是我——” 翠兰说到一般突然停了下来。 因为她发现前方的墙边有其他人影。 靠在城堡外墙仰望夜空的人是尺尊。 她那一头垂肩的黑发融入在黑夜中,和身上一些略带光芒的配件形成对比,她的眼里还带有微暗的光芒。 “尺尊殿下…?” 翠兰出声唤道。 这一生让尺尊迅速转过头来。 她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怒气般的险峻,取而代之的是不知名的动摇。 翠兰犹豫着该不该继续开口。 但是她已经没必要出声了。 因为结束了短暂的沉默后,尺尊便转身离开。 “尺尊夫人怎么了啊?” 特拉担心地低喃道,翠兰没回他,只是抬头看着刚才尺尊望着的方向。 往前方城堡外墙上方一看,有两个人影在瞭望台上。虽然瞭望台并不明亮,但或许是因为从黑暗的庭院看过去的关系,可以很清楚判别那两个人的脸。 那是松赞·干布和妃勒托曼。 他们两个紧贴在一起,仰望着绽放微微光芒的月亮。 二、紫檀之毒 隔天早晨,翠兰来到茹央妃的寝宫。昨天晚上,有侍女前来向翠兰表示,茹央妃想邀请她一起共用早膳。 于是翠兰抱着拉塞尔、齐夫尔抱着朱璎。一前一后快步前往茹央妃的寝宫,他们怀抱着清爽的心情,就像早上万里无云的天空一样。 茹央妃坐在寝宫的会客室中,笑盈盈地等待一行人的到来,但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和表情成反比。茹央妃的身体原本就很纤细了,现在看起来更加消瘦,整个人好像缩小了一圈。 “早安。” 翠兰坐在位子上后,向茹央妃问安,茹央妃那塌陷的眼睛也再度眉开眼笑。 “好不容易回来了,您看起来好像没什么精神。” “一定是在担心利吉姆殿下。” 送餐具过来的年长侍女,摇晃着丰腴的身躯,苦涩地说道。 “茹央妃夫人年轻的时候,也常在松赞·干布王出征时,说出一些傻话呢。” “你真是嘴下不留情。” 茹央妃轻笑一声,又立刻恢复正色。 “…塔瓦的事情真是可怜。您也一定很担心利吉姆殿下吧?不用担心,利吉姆殿下是个坚强的人,说不定明天就会回雅隆来了。” “是……” “来请用膳吧,翠兰殿下也得健健康康地迎接利吉姆殿下归来才行啊。” 茹央妃亲自拿起木勺帮翠兰等人盛汤,而翠兰身边的拉塞尔正拿着烤饼,不熟练地涂着奶油。 拉塞尔昨天晚上也吃下涂奶油的烤饼。 记得在翠兰抵达藏地之前,拉塞尔还很不喜欢奶油,光是放进嘴里都觉得讨厌。但他现在已经能够自己伸手去拿来吃了,虽然从他表情来看,吃之前还需要一些心理准备,不过这已经让翠兰倍感惊讶。 只是没想到—— “来,这是母亲大人的份。” 拉塞尔一脸得意地将奶油涂得非常均匀的烤饼递给翠兰,翠兰向拉塞尔道谢后接过烤饼,但看到饼上满满一层奶油还是忍不住噤口。 “请务必吃下去喔。” 朱璎含笑说道。 “拉塞尔殿下已经可以吃奶油了,身为母亲的翠兰小姐可不能挑食喔!” “说的也是。” 翠兰在拉塞尔面前一鼓作气地咬下烤饼,面对这满满的奶油,已经不是喜好的问题了,烤饼卡在喉咙难以下咽,但翠兰还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吞下。 “您听说尼马翠塔的事了吗?” 茹央妃忍住笑意向翠兰问道。 翠兰点点头,并用指尖擦拭眼角的泪水。 尼马翠塔是松赞·干布送给拉塞尔的迷你马,拉塞尔不断练习,终于学会一个人骑马了。 “我们约好用完午膳后,要让我看看练习的成果。” “真不错。” “奶奶也来看啊!!” 拉萨尔用沾满奶油的手拉茹央妃的袖子。 翠兰慌了一下,但茹央妃却笑眯眯地制止打算拉开拉塞尔的翠兰。 “好啊,那我也去观摩一下,要不要约妃勒托曼殿下她们一起?” “不要叫尺尊殿下来!!” 拉塞尔强硬地拒绝了茹央妃的提议。 “她不只会骂我,还会讲尼马翠塔和母亲大人的坏话。” “她不会说你们的坏话的。” 茹央妃委婉地驳回拉塞尔的主张。 “尺尊殿下说的都是‘忠告’。” “是啊,就是会帮你们矫正错误的地方,告诉你们正确的方法。” “可是…她把人家弄痛了嘛,尺尊殿下很粗鲁。” 茹央妃笑眯眯地看着拉塞尔的眼睛。 “告诉你一件好事吧!‘尺尊’忠告名字吐蕃人的名字吧?但是尺尊殿下是尼波罗门人,所以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喔。” 翠兰小小地啊了一声。 正如茹央妃所说,‘尺尊’的确是吐蕃人的名字。虽然翠兰对尼波罗门的名字不熟,但既然使用的语言不一样,名字的意思和发音应该也会有所不同。 “为什么她不用本来的名字呢?” 拉塞尔向茹央妃问道。 茹央妃嫣然一笑,用手拭去孙子脸颊上的奶油。 “尺尊殿下原本的名字发音又难又长,若是侍女或卫兵叫错的话就不得了了。所以她一嫁来吐蕃,便拜托松赞·干布王赐她一个吐蕃的名字。” “那是为了帮助大家吗?” 拉塞尔问完后,茹央妃点点头。 拉塞尔用鼻音嗯地做回应。 翠兰也对茹央妃的这段话感触深刻。 “她真是个伟大的人。” “…但也是个相当顽固的人。” 茹央妃一反翠兰的见解,轻声叹道: “您可知道大祭司巴桑大人反对建造寺庙一事?” “是的,我从齐夫尔大人那里听说了。” “是吗?昨天他没有出息列队迎接翠兰殿下的仪式,但松赞·干布王说不要管他,尺尊殿下恐怕也不好主动表示什么,所以我想去拜访尺尊殿下,请她代替松赞·干布王和巴桑大人谈谈。” 茹央妃突然压低了声音。 “但其实最好的方法,是中止建造寺庙……” “茹央妃殿下,您也是反对建造寺庙的吧?” “…是的,毕竟王室是神明的血脉,翠兰殿下应该也知道吐蕃的神明吧?” 在茹央妃细声询问之下,翠兰点头表示知道。 在吐蕃有天神和地神。 天神住在七层天界,有好几名兄弟姐妹。古代降临到地面上的神变成国王,带领人民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故有王室是神明的血脉之说。 “翠兰殿下,您也可以一起帮忙吗?” “我该怎么做呢?” “我想拜托您到巴桑大人的宅邸去邀请他,虽然我很想亲自去,但因为腰痛没办法骑马。光是派使者去的话,巴桑大人大概不肯来吧……” “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到巴桑大人的宅邸去传达茹央妃殿下的意思。” 茹央妃握住翠兰的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翠兰殿下回来真是太好了。” 茹央妃的手指瘦到只剩皮包骨,布满无数皱纹的肌肤干燥冰冷,尽管如此,翠兰还是可以从她手中感受到紧握自己的力量。 翠兰一行人用完午膳后,为了看拉塞尔练习骑马的成果,来到了马厩。 装着义肢的马夫长正在门口附近修补马鞍,他一看到翠兰一行人进来,便稳稳地站了起来。 “欢迎回来,公主殿下。” 翠兰苦笑着接受这个迟了一天的问候。 马夫长笑颜逐开地敲敲挂在旁边横木上的马鞍。 “我把有问题的马鞍都修补好了,只是公主殿下的马匹现在还有些疲倦,若您要出去的话,小的立刻帮您准备别匹马。” “不用,我们只是想来看拉塞尔骑马。” 听到翠兰的话,马夫长露出一口黄牙。 “原来是这样啊。王太子殿下进步很多喔。您要在装上马鞍前看看松赞·干布王赠送的吗吗?虽然还很小,但是匹骨骼良好的马。” “嗯,让我看看吧。” 翠兰在马夫长的带领之下,穿越午后的马厩。 马厩中带着沉重的气息。 马儿结束了上午的运动,各自站在围栏中披着干草,呆滞地享受午睡。有时还会突然用鼻子发出声音,金色的飞沫飞溅在天窗照下的日光里。 “您听说之前马匹中毒的时间了吗?” 走在前方的 马夫长放慢脚步转过身来,若无其事地问道。 翠兰望着左右两排的马匹点点头。 “我听说还好没有马死亡,知道原因了吗?” “这群家伙不是那种可以自由吃草的身份,所以会把丢进自己围栏内的东西吃得一干二净,比放牧在外的马还要贪吃。” 马夫长干笑两声。 “城内使用的饲草都是在专用的草地上收集而来的。虽然集中在马厩内的干草全都换过了,但还是无法安心。毕竟除了马之外,连吃其他干草的犛牛、鱼和狗都受害了。” 马夫长又再对翠兰说明其他两三个事件。 最大的问题出在替换过储藏室的干草后,又发生了两次马匹弄坏身体。当然马夫长并没有提到这个是因为某人的而已所引起的马匹中毒事件,他感觉只是认为自己平日的苦心就这样化为泡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 当翠兰一行人和马夫长一起走在马厩里时,四面八方正在忙着的马夫们纷纷站起,放下手边的工作低头行礼,其中有个十岁上下的少年穿着和马夫们不同的服装。 翠兰记得那名少年的脸。 实在进城前的仪式中,递杯子给祭司特拉的少年。 “啊…是铁帕!” 拉塞尔一看到少年,便开心地大叫出声。 翠兰仔细端看那名少年,只见他羞涩地低下头来。 “那名少年是……” “啊…他是祭司见习生铁帕。” 马夫长立刻回应翠兰的低喃。 “这里也有祭司大人的马匹,所有他都会来探勘一下马的状况。” 翠兰看着少年手上的麦秆。 那撮麦秆是用来帮马匹擦拭身体用的,优点是能让污垢脱落,也能促进血液循环,让马匹不易疲倦,也也能让毛发更加有光泽。少年手上的麦秆已经很破旧,看来他很辛勤在保养马匹。 “听说他和拉塞尔是朋友。” “公主殿下等人前往藏地的这段期间,是他陪同王太子殿下一起练习骑马的,铁帕很会控制马匹喔。” 马夫长大叫一声,要铁帕过来。 铁帕战战兢兢走了过来,但感觉不是因为害怕翠兰等人。 这种谦卑的态度,似乎是表达敬意的方式。 铁帕一来到翠兰等人的面前,便跪在地板上,深深低下头。 “快点起来!” 翠兰命令铁帕起身,她很惊讶自己的声音竟然充满威严。下跪请安是拥有官位之人在正式场合的礼仪,也是民众为了向执政者表达毫无虚假的敬意的一种方式。虽然马厩打扫得非常干净,但仍是不适合下跪的地方,况且这里不需要这种礼节。 翠兰很不喜欢有人向她下跪。 “王妃殿下安好。” 铁帕用宏亮的声音向翠兰请安后起身。 他看起来就和刚才远远看时一样,是个十岁上下的少年,一脸俊秀,单眼皮的眼角带点爽朗。 身高还不是很高。 纤细的体格让身上朴素的衣服看起来有点宽大。 这件衣服虽然整齐干净,但到处都有摩擦的痕迹,让他看起来比较像是马厩的打杂宫,不像是祭司见习生。 “拉塞尔受你照顾了。” “不敢当,小的进城当祭司见习生虽然已过两年,但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 “去牵拉塞尔殿下的马过来。” 马夫长拍拍铁帕的屁股,豪爽地说道。 铁帕大叫遵命,并向翠兰等人行一鞠躬后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就牵了一匹金色尾巴的栗色迷你马过来。个子矮壮的迷你马,用被浓密的鬃毛盖住的白眼望着翠兰。 “母亲大人,它就是尼马翠塔喔!” “它是匹非常优良的马。” 铁帕迅速装上马鞍,笑眯眯地补充。 拉塞尔还没等铁帕说完,就用一脸认真的神情调整马镫,然后不太灵活地跨上马鞍。 看到这样的拉塞尔,翠兰发现自己非常紧张。 马厩的通道是石造地面,若是不小心从马鞍上摔下来,很有可能会受伤,或是马突然听到什么声音吓到跳起来的话该怎么办——? 但朱璎和齐夫尔却不约而同的拍起手来,对年幼的拉塞尔所表现出来的英姿表示赞赏。 “太棒了,拉塞尔殿下。” “您已经完全学会正确的姿势。” “我帮您拉缰绳到中庭吧。” 铁帕牵起缰绳,一面注意拉塞尔的样子,一面让马前进。 翠兰一行人则排成一列跟随在后。 等出了中庭之后,拉塞尔立刻让铁帕退下,自行握住缰绳策马前进。 尼马翠塔踩着小小的步伐,摇晃着银灰色的鬃毛,穿过翠兰等人面前。 “拉塞尔…?” 拉塞尔和尼马翠塔一直笔直前进越走越远,让翠兰有点担心。只见拉塞尔停下马匹,等铁帕走过来将马头转向,然后又小步小步地走过翠兰等人面前。 看来拉塞尔还没学会转换方向,也没有让马匹转弯的技术,连让马匹绕圈行走都没办法。 尽管如此,翠兰还是感到很骄傲,她看到拉塞尔驱马前进的样子觉得很感动。 “拉塞尔好厉害,朱璎。” “是的,拉塞尔殿下非常努力练习。” 坐在马上的拉塞尔似乎听到翠兰她们的对谈,往这边看了一眼。 翠兰和朱璎一起向拉塞尔挥手。 但还是不能太过分心,不管是骑马还是剑术,在刚学会的阶段都是最危险的。 翠兰用眼神向等候在一旁的铁帕求救,铁帕点点头表示明白后,一脸紧张地看着拉塞尔。 拉塞尔完全没注意到翠兰和铁帕的无声对话,得意洋洋地骑着尼马翠塔来回走动。直到噶尔和桑布扎从城里走出来,他才一脸紧张地用力拉住缰绳。 噶尔向翠兰行完礼后,便用温柔的眼神看着拉塞尔。 “进步很多呢!” “非常了不起的成果。” 噶尔称赞完后,桑布扎也跟着称赞。 两位重臣并肩观看拉塞尔骑马。平常尖酸刻薄的噶尔,也对拉塞尔的壮举无可挑剔。他眯起僻静的双眼,望着驾驭马匹的拉塞尔看得入神。 初秋的高空下,中庭被悠闲的气息包围。 远在藏地地国境的战争好像假的一样,但是利吉姆并不在这里。 翠兰看着拉塞尔的笑容,突然很想让利吉姆看看他儿子的英姿。 拉塞尔从翠兰等人面前经过好几次,突然松赞·干布在尺尊的伴随下出现了。 穿着皮革上衣的松赞·干布,和身穿赤红衣裳的尺尊各自穿着不同风味的服饰,但看起来却是很般配的一对。 “我听尺尊说拉塞尔正在展现练习的成果。” 翠兰行完礼后,松赞·干布从容不迫地说道。 “事物辅佐官勒赞强迫我要来看看这个表演。” “这才不是表演呢!” 尺尊责备松赞·干布。 她今天披着一条红色的薄布来遮蔽阳光,底下的黑边眼睛遥望着拉塞尔。 翠兰担心尺尊说不定会对不会策马转向的拉塞尔说出些什么严厉的‘忠告’,心里又更加紧张。 拉塞尔的起码技术的确还有改善的余地,而且考虑到拉塞尔的立场,他的发育已经过晚,但他还是很努力练习,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 所幸拉塞尔现在只顾骑马,似乎完全不在意尺尊等人的出现。但只要尺尊在这时候说出什么严厉的批评,拉塞尔可能会马上失去对骑马的热情。 翠兰在心里祈祷至少她什么都不要说。 尺尊眯起了眼睛,没发现翠兰的想法。 “他进步很多呢!” 这句话让翠兰差点惊叫出声。 “…您认为拉塞尔有进步吗?” “是啊,他每天早晚凉爽的时间都会来练习…有时候还会和妃勒托曼殿下一起骑马……” 最后一句话就这样消失在尺尊的喉咙深处。尺尊凝视着拉塞尔的严重带有空虚的色彩,她的脸颊微微颤抖,像是正在紧咬着牙根般。 松赞·干布丝毫没注意到尺尊的异状,只是继续望着拉塞尔与翠兰攀谈。 “妃勒托曼昨天从楼梯上摔下来扭伤了脚,虽然没有大碍,但她的个性就是这样迷迷糊糊的,我怕她脚伤恶化,就派人看住她,让她待在房间里。” “茹央妃殿下则是腰的状况不太好。松赞·干布身边只有我,您有什么不满吗?” 尺尊像是玩笑般地补充说明,但她的眼神深处却藏不住凶狠的感觉。 松赞·干布低头轻笑。 “尺尊在生气了。她大概是因为茹央妃为了祖灵祭,希望她和巴桑同席一事感到不开心吧。” “不敢当。茹央妃殿下的请求,我必定尽力完成。” 尺尊收回对翠兰说的话,板着一张脸继续说道: “但这次恐怕无法太过期待,因为巴桑大人想说服的是松赞·干布王。只要大王不答应他中止建造寺庙,他恐怕不会轻易妥协。但我无法答应他,毕竟我是在松赞·干布王的命令下做事的。” “你认为那是命令吗?” “是的,是命令。因为松赞·干布王从来没有拜托过我做任何事情。” “我一直很仰赖你不是吗?” “那只是您想要让人这么认为,但不管什么问题,您总是一个人自行解决。” “言下之意,是尺尊殿下愿意接受茹央妃殿下邀请的意思啰。” 尺尊的话越来越严肃,为了不让尺尊继续说下去,翠兰抓准对话的缝隙,插嘴提出这个问题。 尺尊惊讶地晃了一下肩膀,她透过红布望着翠兰,脸上带着些许后悔和动摇。 “这应该不是茹央妃该烦心的问题才是啊!” 松赞·干布感叹道。 “话说回来,公主殿下听说家畜中毒的事了吗?” “是的,听说茹央妃殿下的狗也成了牺牲品。” 翠兰的回答让松赞·干布眉头一皱。 “最近怪事接连不断,好像还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谣言。祖灵祭也快到了,巴桑也真是令人伤脑筋的男人啊!” “茹央妃委托我带话给巴桑大人,请问我可以去找他吗?” 翠兰决定还是先确定松赞·干布的意思。 松赞·干布爽快地答应了。 “无所谓,尺尊也答应和他见面了,该是劝他回来值勤的时候。这是个好机会,就让桑布扎和你一起去吧!” “多谢大王。” 翠兰抱着晴朗的心情向送松赞·干布道谢。如此一来,茹央妃希望巴桑能出席祖灵祭的心愿或许就能够实现。 隔天午后,翠兰在走廊上快步走着赶往马厩。 但出了本殿,来到中庭后,却看到铁帕在树荫对面。他手中提着一个水桶,走在墙旁边的小路上,接着正准备绕到房子后方。 “你要去哪里?” 铁帕听到翠兰的声音惊讶地回头。 “啊啊,是王妃殿下。我正要送鱼去厨房。” 翠兰看到他手中的桶子里,有几只鱼正游在清澈的水中,午后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让鱼鳞不时因反射而发亮。 “这些是你钓来的吗?” “不是的,是我刚好有事下乡,厨房的人叫我带来的。” “这也是祭司见习生的工作吗?” “不是的,但我也不能拒绝。” 铁帕愁眉苦脸地望着自己手上的水桶。 翠兰拿起铁帕手中的水桶放在地面,希望能他好好谈谈。 “铁帕,你是想陈伟祭司,才在巴桑大人身边修行的吧?” “是的……巴桑大人是我的伯父。我父母双亡后,巴桑大人收养我,所以我便开始做祭司的修行。但是…巴桑大人现在却窝在家,特拉大人又忙着准备祖灵祭,我完全没办法学习祭司的东西。” 铁帕强烈地表示这样实在很奇怪,想要征求翠兰的认同。 “巴桑大人说祭司的任务就是祈祷国王的长寿和国家的繁荣,但他自己却窝在家里,也不出席迎接王妃殿下的仪式,您不觉得应该由特拉大人来取代没做好大祭司任务的巴桑大人吗?” “铁帕,你认为应该写下巴桑大人大祭司的职位吗?” “我认为大祭司应该要由特拉大人来担任。” “特拉大人自己是怎么想的呢?” “…他说可以的话,希望可以一直站在辅佐巴桑大人的立场。” 原本低着头的铁帕,突然啊地一声抬起头来,翠兰也转过头去,看到桑布扎和特拉正在中庭。 他们似乎也注意到了翠兰和铁帕。 在他们四目交接的瞬间,桑布扎和特拉快步走了过来。 “您要去马厩吗?” 桑布扎爽朗地问道,特拉也跟着说: “我拜托桑布扎大人让我一起前往巴桑大人的家了。我现在立刻去把翠兰殿下的马牵到前院,请在前院稍侯片刻。” “不,我自己去就行了,我想要自己装马鞍,掌握马的身体状况和心情。” 特拉微微一笑,表示了解。 铁帕默默一鞠躬后,再度拿起水桶朝本殿后方走去。 翠兰出城后,和桑布扎及特拉的马并肩而行。今天和昨天一样是个大晴天,小鸟愉快地飞舞在宽广无际的蓝天。 路上经过的宽敞牧地和农地到处人声鼎沸。 翠兰好几次与装满收割完麦子和麦秆的货车擦肩而过。拉着货车的人们,一发现翠兰一行人都纷纷让路,低头行礼。就连领着羊群的少年们,也在宽广牧地的尽头行礼。 来到村子中走了一段路后,特拉客气地问道: “请问您刚刚和铁帕聊了些什么呢?” “我们在谈巴桑大人的事。铁帕说大祭司应该由特拉大人来担任。” “这并不是铁帕、巴桑大人或特拉大人能够决定的事。” 桑布扎用洪亮的声音打消铁帕的希望。 “侍奉王室的祭司并非大王的个人意见能决定的,而是先由各地祭司一起讨论,再加上大王的意见才能决定的。光靠大王个人的想法没办法废除已就任的祭司,当然也不能只因为祭司自己的方便就随便替换。” “…那若是巴桑大人说他不能出席祖灵祭的话该怎么办?” “人头落地。” 桑布扎简短的回答后,立刻放声大笑。 “当然不会有这种事。巴桑大人会出席祖灵祭的,他很清楚若是他拒绝出席,那就会危害到松赞·干布王的立场。巴桑大人不是那种会放着这种事不管而随心所欲的人。” “还真是复杂。” “是的,真的很复杂。因为在这种祭祀活动上,祭司和大王是同等地位的。” “听说巴桑大人能够爬上大祭司的地位,是松赞·干布王强烈要求的,所以他才能这么强势吧。但这对大多数的祭司而言,是很令人担心的事,再这样下去,祭司和诸侯之间可能会有对立危机。” “因为关于建造寺庙一事,诸侯们反而都表示赞成。再怎么说,尺尊夫人都是松赞·干布王的 第一宠妃,应该没有人敢和她唱反调。” 桑布扎伤脑筋地歪着头。 “本来应该支持巴桑大人的祭司们,似乎也和诸侯一样想借由建盖寺庙讨尺尊夫人欢心,才会让巴桑大人感到很不愉快吧。” “他原本就是个顽固的人。” 特拉这次发出一个很明显的叹息。 “服侍于城内的祭司,有时也会帮住在城外的人占卜,但是…很多人害怕巴桑大人刚正不阿的态度…于是都到我这边来。老实说,我实在不想丢下巴桑大人,做出太引人注目的行为……” “但是,巴桑大人住在城外的话,不就能帮助需要用药的人了吗?” “的确是这样没错,但是相对的城内的人手就会变少。我并没用药的相关知识,虽然王族的人都有各自的御用魔法师,但还是需要具有深厚医疗知识的祭司在身边才行。” “对了,古代祭司也兼任药师吧?” 翠兰现在才想到这件事。 掌控占卜的穆门神也是药神,为了实行自己占卜出来的结果,因此具有拯救人类性命的力量。但并不是所有祭司都会用药,有时是魔法师代替其职。擦宿城中,因为桑布扎对药草很有研究,连具有医学知识的人都会退让一步。 “其实巴桑大人是我一起研究药学的同伴。” 桑布扎笑着说。 “在我去印度前,他教了我各式各样的药,相对的,我从印度回来的时候,也会带一些特殊的药回来送他。” “所以桑布扎大人才会被任命来当使者啊?” “卡库连大人现在回藏地了,勒赞大人又要忙着准备祖灵祭。祖灵祭前雅隆近郊的税收也会上涨,这时若有不清楚雅隆状况的擦宿重臣在城内徘徊的话,松赞·干布王大概会觉得很碍眼吧!” “关于这一点我也一样吧。” 特拉立刻否认翠兰互有心得的对话。 “请千万不要这么说,两位不是都完成了许多伟大的任务吗?” “但是家畜中毒事件到现在还没解决,若是至少能知道混在饲料中的毒草种类就好了……” 桑布扎说到一半,突然停下来专注看着眼前一点。 他视乎看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特拉转过头一看,立刻命令护卫的士兵。 “货车的车轮掉到洞里了,快点去帮忙拉起来。” 桑布扎驱马转头,翠兰也率领护卫兵往站在路边、愁着不知该这么办的人群中赶去。 如特拉所说,他们眼前有辆堆满麦秆的货车,有一边车轮掉到路旁的大洞里去了,拼命支撑倾斜货车的,是一群尚还年幼的小孩和一对瘦小的老夫妇。 拉着货车的犛牛,因为扭曲的车把压住了腹部而发出痛苦的叫声。每当犛牛的交踩踏地面,倾斜的货车就会大大摇晃,眼看货车就要倒下了。 若是货车倒下,那群小孩和老夫妇恐怕会被压扁。 士兵们立刻冲下马,代替小孩撑住货车,另一方面,其他士兵则拉住犛牛的缆绳,叫大家冷静。 翠兰也想去帮忙拉货车。 因为货车太大,士兵的人数太少。 但当翠兰下马准备往货车走去时,特拉从身后压住她的肩膀。 “翠兰殿下,请您在这里等候。” 特拉一说完,便敏捷地挤进空着的地方。 抓住犛牛缆绳的士兵撑住车把,大伙儿齐声出力,落下的车轮终于开始往上浮起,加上犛牛用力撑住地面,货车总算成功从洞中脱离。 士兵们发出安心的声音,老夫妇和孩子们连声道谢。他们特别感激身穿祭司服的特拉,不惜弄脏自己的手,一起来帮忙支撑货车。 巴桑的宅邸是间朴素的房子。 虽然比一般民宅大,但比雅隆重臣的宅邸小而雅致。周围没有犛牛或羊只,也没有家畜的粪便或干草的味道。毫无生气的石造房子,安静到让人怀疑是否真有住人。 “是不是不再啊?” 士兵放低声音询问桑布扎。 接着这位白发苍苍的大臣扬起嘴角轻笑一声。 “您认为呢?特拉大人?” “我想巴桑大人在家,他一定是躲在最里头的房间埋头学习。” 特拉表示由他出声,于是向前走一步敲打紧紧关闭的木质门扉。 “巴桑大人,祖灵祭快要到了,在此有事相求。” “请等一下,特拉大人。” 桑布扎将手放在特拉的肩上。 “一开始就把我们的目的说出来的话,老顽固的巴桑大人说不定会更加意气用事。” “你说谁是老顽固?” 突然有个含糊低沉的声音打断了桑布扎他们的对话。 士兵们开始交头接耳,所有人开始东张西望。 翠兰也跟着转头,房子周边有很多树木,让他们一直找不到出声的人在哪,但最后终于发现巴桑的身影出现通往在地后方的小路上。 这位大祭司看起来约五十岁上下,身材壮硕却个子娇小,身穿朴素的衣服,手中还抱着一个大篮子。 篮子里头装了数种像是药草的植物。 翠兰瞄了一眼篮子里头的东西,巴桑便将耸起的肩膀抬得更高,并用锐利的眼光怒视翠兰。 “巴桑大人。” 特拉和桑布扎同时叫出巴桑的名字。 巴桑眉头一皱,露出他那因一道横向伤痕而凹陷的下巴。 “吵死了,不要再别人家前面吵吵闹闹。” 面对巴桑耳朵斥责,特拉眉头深锁地闭上了嘴巴,但桑布扎却轻笑一声。 “巴桑大人,您还是老样子!” “那是当然的…老夫和以前一样,是吐蕃最忠实的臣下。” 巴桑大声宣告,虽然中间有停顿一下。 桑布扎笑得更加开心,并用沉稳的声音挪揄巴桑。 “忠实的臣下不是应该要出来迎接从战场回来的王妃殿下,并给予她神的祝福吗?” “你若是来挖苦我的,就请回吧!” 巴桑哼地一声,便从翠兰一行人身边穿过,准备进入屋内。 只是因为房子被士兵们包围,加上篮子挡在前面,让他开不了门。 翠兰从旁伸出手来,想帮巴桑将门拉开。 这个举动让巴桑将实现一直放在翠兰身上。 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闷哼一声,便穿过翠兰帮他压住的门,毫不犹豫地进屋。 桑布扎略带歉意地说声打扰了,跟在巴桑身后进屋。 “我们也进去吧!” 特拉代替翠兰撑住门,伸手请翠兰先行进去。 翠兰慢慢走近巴桑的宅邸中。 微暗的石造建筑中,充满冰冷宁静的气息。 这里完全感受不到有人住在里头的气息,耳边只听得到巴桑和桑布扎走在前方的脚步声,翠兰一面习惯眼前的昏暗,一面追着他们的脚步声前进。 他们穿过大门内侧的宽敞空间,进到更加黑暗的屋内,墙边有个窄小的阶梯,其中半面没有扶手也没有墙壁,就只是个石头砌曡而成的阶梯而已。 翠兰仰赖着上方照射下来的细微光线继续往上走。 打开位于尽头的门扉后,便可以看到巴桑和桑布扎都在里头。 但是屋内墙边柜子上摆放的各式物品,比他们两个更引人注目。靠窗比较明亮的地方,摆放着一种叫做占木的占卜道具,光芒照射不到的地方,则排列着碗、研磨棒,还有装着数量惊人的药草的篮子。 翠兰将手伸向其中一个篮子。 就在这个时候,巴 桑怒声扬起。 “不准碰!那些可是药草。” “巴桑大人,请您有礼貌一点。” 桑布扎难得用如此强硬的口气责备巴桑,但面对这个迅雷不及掩耳的斥责,反而是发出怒吼声的巴桑露出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 翠兰急忙说道: “没关系,不要紧的,是我不好。” “…您知道这些是什么东西吗?” 巴桑用含糊不清的声音问道。 “这些是药草和占卜的道具吧?擦宿的祭司也曾用过。” “没错,祭司会画出阵型丢出占木,占木是神明表示意思的道具,占卜时会用到五根,虽然形状都一样,但颜色都各有些不同。” “…有好多种喔!” “占卜是配合算命的人身份的不同而分成九种阵型。投掷占木的次数也是根据其显示出来的结果有所增减,且必须去除有缺口或裂痕的占木。制作占木就跟训练判读结果及斋戒沐浴一样,是祭司的重要工作之一。” “但是迎接从战场回来的王妃殿下,赐予她神的祝福不也是和制作占木一样,是祭司的重要工作之一?” 桑布扎再度指摘巴桑,巴桑瞪着翠兰。 “我知道我对公主殿下做了很失礼的事。但公主殿下是佛教徒吧?一想到公主殿下接受吐蕃的仪式只是为了外交的表面功夫,我就是在无心进城去。” “巴桑大人!” 翠兰身后的特拉大声斥责巴桑,但巴桑丝毫不介意,他把手上的占木放回柜子,接着看都不看翠兰一眼,开始毫不客气地说着。 “噶尔大人说邀请大唐的僧侣是为了进口国政必要的文物,但是我已经无法相信那句话了。那些重臣全是卖国之徒,光是和他们说话都令我觉得厌烦。” “您到底在说什么啊?巴桑大人!!” 特拉一脸悲痛地吼着。 他或许是考虑到翠兰的心境吧,但翠兰却丝毫没有受伤的感觉。 翠兰之所以会被迎娶来成为吐蕃的王妃,最大的理由即使为了能够顺利和大唐交涉,获得对国政有利的文物。关于这件事她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而且大多数的人都不觉得应该要对翠兰隐瞒这件事,也没想过这些话可能会伤到翠兰。 若翠兰是真正的公主,她或许会对那些将她拿来当交易工具的人们感到不满,但翠兰只是皇帝的养女,并非真正的公主。况且先不管战争和婚姻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对身为王妃的翠兰还是会有一定的尊敬。 “巴桑大人认为和我说话是件很令人厌烦的事吗?” 翠兰用沉稳的声音问道。 巴桑眉头一紧,再度盯着翠兰看。 “…我没这么说。” “那么您愿意听我说句话吗?我是来转达茹央妃殿下的话的。由于巴桑大人不肯出城,让茹央妃殿下感到相当不安,她希望能在祖灵祭之前,设席和巴桑大人好好谈谈,不知您意下如何?” 听到翠兰的问题,巴桑低哼了一声。 刚才他还立即拒绝,但这次开始犹豫了。 翠兰看到巴桑的样子,更加确定了自己的见解。 巴桑的讲话措辞虽然充满攻击性,但他想责骂的对象是‘大唐公主’,和情意招入异国之神的人们,而并非针对翠兰个人。 他甚至对攻击翠兰一事感到犹豫,所以他才会没在宅邸外的士兵面前提到佛教徒云云吧。 现在也是犹豫地避开翠兰的眼神,这表达了巴桑的心情。 “我不是吐蕃人,如巴桑大人所言,我是个佛教徒。但接受仪式并不是为了做表面功夫,我是真的有心向神祈祷,特别是现在…利吉姆殿下正在藏地打仗……” 翠兰断断续续地说着。 “我和茹央妃殿下一样都希望巴桑大人能够出席祖灵祭,希望能拜托祖先的灵魂守护利吉姆殿下。” 巴桑看到翠兰拼命地恳求下,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那么我就先接受茹央妃夫人的邀请吧!” 翠兰一行人在离开巴桑的宅邸、回城的途中,顺道来到了特拉的家,因为巴桑交给特拉一袋装有麦子的布袋。特拉虽然请翠兰他们先行回城,但特拉家就在回城的路上,没有必要特地分别行动。 特拉家建在一条细细的水路旁边。 特拉家没有巴桑的宅邸大和庄严,长条形的平屋建筑,可以从街道看到房子的全景。泥泞的后院牧养数头样和几只鸡,前院则是晒着大量的洗濯衣物。 “这里住了很多人呢!” 特拉听到翠兰的话,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因为有很多小孩子。” 特拉一边策马前进,一边说道。这时从屋子里飞奔出来的小孩子,认出翠兰等人发出高亢的叫声。 “特拉大人回来了!” 这句话一说完,屋子里又跑出七、八个小孩。大多是七、八岁的年纪,身穿粗衣粗布,手脚都弄得脏兮兮的。 “不要大吵大闹!” 特拉下马后,面带笑容地说道。 “这边是王妃殿下和大臣桑布扎大人。” “您好。” “您好,王妃殿下。” 年长的两名少女开口问安,接着其他少年也一起开口。 听起来也像是在问安。 但因为声音太大了,加上每个人都很激动,几乎听不清楚他们在讲什么。 “这些都是特拉大人的养子吗?” “是的,每个孩子各有各的背景——” 当特拉在说明的时候,有一个看起来最小的女孩扑向他的脚,女孩看起来才四岁左右,她含着左手拇指,睁着水汪大眼抬头望着翠兰。 翠兰深处双手,女孩战战兢兢地靠近,把手放在翠兰脖子上,接着翠兰轻轻抱起女孩。 女孩看起来很怕生,一脸害羞地低着头,身体也乱动个不停。但是不一会儿便靠在翠兰的肩头上笑了出来。 翠兰看到脚边的孩子都在注视着她,桑布扎让最小的少年坐在肩上。 “我也要!我也要!!” “换我!换我!!” 年少的少年们纷纷大喊。 屋内两位老妇和一名中年女人听到吵闹声走了出来。枯瘦的鹰钩鼻老妇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略显丰腴的中年女人则是惊叫出声。 “你们几个!!怎么可以做出这么没有礼貌的事!” “你那个态度也很失礼喔!” 特拉提醒中年女人。 中年女人立即捂住嘴巴,笨拙地低下头,这是年长的少女命令孩子们集合,没想到年长少女一声令下,孩子们便乖乖离开翠兰一行人身边,跑进家里去。 “真是听话。” “因为我们过的是集体生活。” 特拉苦笑着,并用手巾轻轻擦拭翠兰脖子上沾到的污垢。 “特拉大人是个了不起的人。” 中年女人插嘴道。 老妇们点点头,开始异口同声地拥护特拉。 “他是个很了不起的祭司。” “年纪轻轻却身怀慈悲之心。” 特拉恳请老妇们不要这么说。 老妇们各个露出发黑的牙龈开心地笑着。 尺尊和巴桑都答应要商谈后的三天,都没发生任何事。 翠兰和拉塞尔来到野外郊游,每天过着以骑马和狩猎为兴的日子。 外出时,除了齐夫尔之外,还有几名雅隆侍女、武官和铁帕都会同行。但是身体不适的茹央妃和受伤的妃勒托曼,都没有离开自己的寝宫。 翠兰有好几次都想 邀请尺尊。 但每当她想派使者去找尺尊时,拉塞尔就会显露出不安,加上雅隆的侍女中也有人不希望尺尊同行。 一名年纪稍长的侍女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谨慎小心地给翠兰忠告。 “尺尊夫人平常只有在松赞·干布王的命令下才会外出,加上拉塞尔殿下也不喜欢与尺尊夫人同席。” 都有人这么说了,翠兰也就不硬去邀请尺尊了。虽然她也很想透过多多交谈来了解尺尊的为人,但这似乎不是光靠翠兰一个人的想法就能办得到的。在这种情况下邀请尺尊好像也显得失礼,结果翠兰一次也没派使者去找尺尊。 浮现在东边空中如白纸片般的月亮,逐渐在黑暗中绽放出金色的光芒,城内的其中一个房间开始举办静肃的酒宴。 虽然这是茹央妃主办的酒宴,但还是由出席者中身份最高的翠兰坐在主宾的位置。 尺尊和茹央妃分别在翠兰左右两旁相视而坐。茹央妃左侧是巴桑和特拉,尺尊右侧这是桑布扎。 共有六人出席此酒宴。 室内铺有上等的桌巾和毛皮,还有金线刺绣的凭肘几,桌上的菜肴也是在茹央妃的指示下,费尽心思准备的。 但出席者全都食之无味地低头用膳。 酒宴的目的原本是要商谈祖灵祭的事,但巴桑和尺尊一开始就沉默不语,丝毫没有要改变己意的意思。 他们会出席宴会全是看在茹央妃的面子上,但两人似乎都认为愿意出席,就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 “祖灵祭快要到了呢!” 桑布扎为了打破沉重的空气,已经做了好几次挣扎。 但尺尊还是完全不加以理会。 “夫人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吗?” 特拉立刻帮忙接话,却也被尺尊一举击沉。 “男士们不需要担心女人家的衣服。” “是…是我考虑不周。” “我先失陪一下。” 尺尊对茹央妃说完后,便以流畅的动作离开宴席。 她离开室内后,特拉静静地叹了口气,桑布扎也忍不住苦笑,喝了一口刚才完全没动的酒。 “巴桑大人不说点话吗?”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等尺尊夫人回来后,我也要失陪了。” 巴桑似乎对松赞·干布没出席一事感到很灰心。 主办人和来宾的气氛,也感染到站在墙边的侍女和送菜肴及餐具进来的侍者,她们尽量避开翠兰等人的视线,悄悄地移动,屏气凝神地等待酒宴结束。 翠兰喝口酒滋润已经干涸的喉咙,深吸一口气环视整个宴席。茹央妃的脸色虽然没有想象中的差,但布满皱纹的脸上略显疲倦。桑布扎仍然面带苦笑地耸着肩,特拉则是一脸沮丧地默默左右摇头。 翠兰心想是不是差不多该解散了。 就在这个时候。 中途离席的尺尊,连同一名捧着钵盆的侍女回到房间来。 她弯到下座来,坐在茹央妃旁边。 “茹央妃殿下,我做了一些糕点,您愿意品尝看看吗?” “这是尺尊殿下亲手做的吗?” “是的,这是用尼波罗门的果实制成的糕点。这个果实非常滋润有营养,点缀果实的犛奶和蛋液非常顺滑好下咽。” 尺尊令侍女将钵盆放在茹央妃面前。 蒸汽伴随着香味从钵盆中飘起。 翠兰和宴席上的所有人都伸出身体来看钵盆里的糕点。 “我无论如何都想请茹央妃殿下品尝,于是在厨房亲自下厨,吃了这个之后,夏天的疲劳也能马上消除喔!” “嗯,我来品尝看看。” 茹央妃表示愿意享用后,尺尊亲自拿起勺子,将钵盆里的糕点装进碗里,蛋黄色的糕点绽放出金黄色的光芒,滑嫩地溜进碗中。 尺尊将碗递给茹央妃。 茹央妃微微一笑,向尺尊道谢后接过碗。 “味道好香喔,还有好多呢!” 茹央妃面带微笑地接过侍者递给她的汤匙。她吃了好几口碗中的糕点。 但没吃一口,茹央妃脸上的笑意就减少一分,取而代之的是微微的皱眉。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尺尊面露不安地问道。 茹央妃硬挤出一个笑容,轻轻地摇摇头。 “只是…有点苦味。” “苦味…?” “…是的…舌头有点麻。” “茹央妃殿下,不要再吃了。” 尺尊抓住茹央妃的手——一直面带微笑的茹央妃突然表情一变。 茹央妃皱起她的细眉,紧闭着的嘴角向下,凹陷的眼里充满了疑惑,下一刻她突然睁大双眼。 茹央妃的喉咙深处发出低吟,她用纤细见骨的手压住了自己的喉咙,手上的碗掉到桌巾上,蛋黄色的糕点四处飞散。 茹央妃继续这样压住自己的喉咙,停下了动作。 接着她慢慢低下头,吐出了少量的液体。被液体弄脏的膝盖,马上就被向前倒下的茹央妃身体挡住。 周围的侍女和侍者们个个发出悲鸣。 这时巴桑、桑布扎和特拉都已站起身来。 “快去拿热水来!还有准备茹央妃夫人的床铺!” 巴桑命令侍女,并扶起茹央妃上半身,用手插进她的嘴里,想要让她把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 “去向松赞·干布王报告!” 特拉在桑布扎的指示下冲出房间。 翠兰则是跪在茹央妃的身边,握紧茹央妃的手,她那骨瘦如柴的手用力伸长就像是要求救般。 接着茹央妃突然用惊人的力量拉住翠兰的手,翠兰将脸靠近,发现茹央妃眼里充满泪水,她声音颤抖地说: “尺尊殿下……” 不要放她一个人。后面这段话小声道快要听不见了。 茹央妃在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后,便失去了意识。 ——尺尊殿下…? 翠兰四处张望,看到尺尊一脸茫然地坐在糕点前方。茹央妃是在吃了她做的糕点后倒下的,也难怪她会吓成这样。 当翠兰这么想着的时候,尺尊突然表情一变,急忙冲出房间。 翠兰解开茹央妃的手,跟在尺尊身后追了上去。 尺尊离开房间后,卷起红色衣裳的裙摆,在阴暗的走廊上奔跑。每当她踏出一步,灯火照耀在墙上的细长影子就会跟着摇晃。 翠兰在途中发现尺尊是要回自己的寝宫。 经过短暂的犹豫,翠兰还是决定从身后叫住尺尊。 她叫了尺尊的名字好几次,尺尊才发现翠兰的存在。 “…翠兰殿下。” “您要去哪里?” “我的房间。” 尺尊毫不犹豫地回答翠兰的问题。 但尺尊并没有详细说明,也没有叫翠兰不要跟来,因此翠兰一路跟着尺尊进房间。 充满浓郁熏香的房间里头布满金银的装饰,不管是衣柜或是床铺,几乎所有日用家居都镶着金银的装饰,看来这些物品不是从尼波罗门带过来的,就是仿照尼波罗门的样式制成的。 尺尊冲进房间后,完全不在翠兰的目光,迅速跑到床旁边和装衣箱前方。但是她好像找不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一面拍打床铺、墙壁和地板,一面来回寻找,最后终于停下脚步,用绝望的声音大喊。 “没有…!” “请问您在找什么?” “箱子,一个这样大小的紫檀之箱。” 尺尊比出约一尺四方的大小给翠兰看,然后不顾会将头发弄乱的拼命搔着头 。 “难道有人拿那个箱子去用吗……” “请问里面放了什么吗?” 尺尊没有回答翠兰的重重问题,再度脚步蹒跚地往外跑。 离开寝宫的尺尊往本殿的方向跑去,翠兰认为她可能是要回举办酒宴的房间,但当她进到一楼走廊后不久,就被从前方跑过来的噶尔叫住了。 “请问您刚才去了哪了!?” “尺尊殿下的寝宫。” 翠兰代替动摇不已的尺尊回答,当她想要说明得更详细的时候,这回有个年轻侍女从走廊深处跑了过来。 侍女似乎还不晓得这阵骚动,看到尺尊后露出安心的表情,她手上拿着一个大约一尺四方大小,镶有螺钿装饰的紫檀箱子。 “这是您忘的东西,尺尊夫人。” 侍女递出箱子,就在她正要将箱子交给尺尊的时候,噶尔从旁将箱子夺走。 侍女吓得身体都僵了。 噶尔却不加以理会,只是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尺尊。 “尺尊夫人,这个箱子是……” “有人从我房间拿走那个箱子!!我刚才是为了找这个箱子才回到房间的。” 噶尔没对尺尊的解释做任何回应,他转过来看着侍女。 “这个箱子是在哪里找到的?” “在厨房,这是尺尊夫人的东西吧?” 侍女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应该是看到这个箱子上的镶工,才猜到箱子的主人吧。 噶尔再度把视线转向尺尊。 尺尊靠在翠兰的肩膀上,她低着头全身颤抖,放在翠兰肩上的手像冰一样冷。 “可以打开箱子吗?” “…嗯,当然可以。” 尺尊激动的回答。 噶尔一面观察尺尊的表情,一面快速打开箱盖。 但是走廊上照亮脚底的小灯,照不出箱子里头的东西。 翠兰拿了一盏灯放在箱子旁边。 只见里头有五颜六色的小布袋。 “这里是什么?” “是植物的种子和果实。” “也就是说,不是毒啰?” 噶尔问了一个相当惊人的问题,尺尊立刻开口辩解。 “…这些东西也可以拿来当作毒药使用,但我当然不是为了拿来下毒,这些是吐蕃没有的植物种子,为了侍奉我的…神,这些是必要的植物。” “可以请您到别室好好说明箱子里面的东西吗?” “当然可以…只是,茹央妃殿下没事吧?她平常身子就够虚弱了……” “巴桑大人已经在帮茹央妃夫人治疗了。” 噶尔的态度虽然冷淡,但他知道并没有做什么太完整的治疗。只是让她喝下热水,吐出肚子里的东西,让茹央妃好好静养而已。 翠兰有种难以忍耐的焦躁,但她认为噶尔和尺尊一定也和她一样。 噶尔和尺尊要进入附近的房间时,翠兰表示希望同席。既然翠兰是当事人之一,这让噶尔对盘问尺尊一事更加神经质了。 三人进入房间后,围坐在箱子旁边。 尺尊打开箱盖,开始整理包有种子的鲜艳布袋,她解开袋子后,里面有一个用丝棉包起来的东西,打开丝绵后,里面是黑色种子和枯萎的球根。 “全部都还在吗?” 噶尔制止准备一一说明的尺尊,迅速问道。 尺尊点点头,并从箱底拿出紫色的布。哪里面原本视乎也有包着种子,但被塞进布袋旁边的丝绵里面却什么都没有。 “这里面原本应该包着朽罗的种子。” “朽罗是什么?” 噶尔听到尺尊的低喃,不耐烦地问道。尺尊平常虽然总是桀骜不驯的态度,但她这回却乖乖回答噶尔的问题。 “是一种会长橙色果实的树木。因为这种树里面封印着恶魔,所以种子有毒。” “是什么样的种子?” “灰色有光泽,圆形而平坦的种子。” “大概有几粒?” “…这个嘛…大概一撮…那个种子还满大的。” 尺尊继续低声说道。 “但是,如果是中了朽罗种子的毒,应该回全身抖个不停才是。” “还有其他东西不见了吗?” 噶尔感叹地问道。 尺尊解开所有袋子,一脸茫然不是很有自信的样子。 “我不是很清楚,啊啊…早知道我就一粒一粒数清楚就好了。” “今后请务必这么做。” 噶尔丢下这句话后,就暂时没开口。他手肘靠在左膝上,左手撑住下颚抬头斜看尺尊。这是吐蕃男子常会有的姿势,但噶尔难得用这种态度对人。 “想请教一个失礼的问题。” 噶尔维持这个姿势强硬地问道: “对茹央妃夫人下毒的,不是尺尊夫人吧?” 尺尊摇摇头。 “我知道了,但还是不能完全放尺尊夫人自由,请在自己的寝宫紧闭,如后我会好好去查证事实真相的,可以吧?” 噶尔问完后,尺尊点点头。 “很好,那么就请翠兰殿下负责监视尺尊夫人,生活起居都和她在一起。” 翠兰好不容易才吞下差点涌上喉头的惊讶声,因为噶尔的提案,翠兰也现在才听到内容。 但仔细考虑过所有事情之后,会发现噶尔的这个提议是再合理不过的。 虽然不管在谁眼里,尺尊都是最可疑的,但那也都只是猜测,若是正面将她当作犯人看待,她的身份又太高,一切都对尺尊很太不利了。 “箱子就由我先保管了。” 噶尔盖上放有种子的箱盖。 尺尊起身表示要先行离开,翠兰也跟着她要离开房间,就在翠兰正要走出房间之际,噶尔从背后抓住她的手臂。 翠兰转过身来,只见噶尔二话不说塞给翠兰一把短剑,不知是让她护身用,还是护卫用的,翠兰虽然不清楚噶尔的用意,还是收下短剑。 这把短剑刀身虽短、没什么装饰,却比想象中还要沉重。 三、毒之所在 松赞·干布在收到侍女的通知后,立刻与同在事务室的噶尔及勒赞一同赶往举行晚宴的房间。但是噶尔在途中人不见踪影了,一行人冲进室内,也不见尺尊和翠兰的身影。 举行到一半的宴席,有六张座位空虚地排列着,抱着茹央妃的巴桑和桑布扎坐在角落。他们前方有餐具翻倒,从茹央妃手中掉下的碗和里头的食物也散落一地。 松赞·干布大步穿过房间,从巴桑手中抱起茹央妃。茹央妃全身无力地整个人靠在松赞·干布身上,但却丝毫感受不到她手臂的重量。 松赞·干布低头望着茹央妃苍白的脸庞,只见消瘦的眼窝凹陷,瘦骨嶙峋的嘴边沾有茹央妃自身的呕吐物。 松赞·干布内心有如怒火中烧。 他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激动了。 茹央妃倒下的模样让他想起四十多年前,自己的父亲被毒害身亡的样子。 “她还有救吗?” 松赞·干布对着手拿热水的巴桑发问。 巴桑用手背擦拭额头上的汗水,不顾自己手已弄脏。 “…茹央妃夫人并没有吃下太多,而且几乎马上就吐出来了,只是夫人身体原本就很虚弱……” “房间已经准备好了!!” 这时特拉突然大喊,打断巴桑口齿不清的说明。 松赞·干布再度环视整个宴席,数名侍女和侍者在墙边发抖着,而桑布扎不知不觉已在装有糕点的钵盆前做了下来。 桑布扎非常熟悉毒的种类。但只要没抓到犯人,恐怕也没办法断定毒的种类。 因此茹央妃是否能获救,就得看她的体力了。 “把厨房的人全部集合起来,不要让人从厨房拿出任何东西!” 松赞·干布低声命令在一旁待命的勒赞,他自己则抱起茹央妃离开宴席。 松赞·干布将茹央妃抱进附近的房间,陪伴在妻子枕边一段时间。躺在床铺上的茹央妃虽然面色苍白,但看起来并没有痛苦的样子,只是她的呼吸过于微弱,感受不太到活着的气息。 盖在腹部上的毛毯几乎没有起伏,交错在肚子上的手指动也不动。 “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救她!” 松赞·干布向巴桑恳求后,便走出房间。 当他掀起门口的垂帘时,刚好碰上手持箱子的噶尔。 噶尔虽然有点吓到,但立刻恢复平常那种冷静透彻的态度,举起手上的箱子压低声音表示: “我有话想跟您说。” “单独吗?” “最好也能请桑布扎同席。” “那正好,现在举行酒宴的房间里面应该只剩下桑布扎。” 松赞·干布先行走了出去,和噶尔一起来到房间。 一进到房间,只见桑布扎还坐在糕点前方。 “茹央妃夫人的状况怎么样了?” 桑布扎放下交叉的两臂,转过头来问道。 松赞·干布将巴桑的见解和茹央妃的状况告诉桑布扎。 听完全部的话后,桑布扎指着装糕点的碗。 “茹央妃夫人是在吃下转过之后立刻倒下的。夫人原本身体就不好,加上夫人吃下糕点时的样子来看,应该是因为毒而产生的骤变没错。只是……” 桑布扎粗鲁地抓着头。 “但就算是这里面有毒,问题是,到底是谁下的毒?当初因为这是尺尊夫人做的糕点,所以才没有进行试毒的……” “请看这边。” 噶尔不理会桑布扎的报告,径自在松赞·干布他们面前伸出手上的箱子。 打开箱盖一看,里面是五颜六色的小布袋。松赞·干布原本要伸出手去拿,却突然想到什么般而停下动作。 “这里面是毒吧?” “是植物的种子。” “但几乎都是有害的吧?” 松赞·干布眯起眼,用指尖轻抚布袋的表面。很久以前尺尊曾让他看过还包在这鲜艳布袋中的种子。 “…糕点里面掺杂的是这箱子里面的种子吗?” “目前还不能确定,但犯人是想让人这么觉得的吧?” 噶尔冷静地将与尺尊的对话内容重述一遍。 包括有人偷偷从尺尊房间拿出那个箱子、箱子被放在厨房、尺尊表示朽罗的种子有变少等等。 当噶尔口中说出朽罗这个字时,桑布扎立刻皱着眉头,提出不同意见。 “听说朽罗的种子非常苦,我去印度留学的时候,曾听过好几次。朽罗种子虽然可以当作治疗腹痛的药,但若是药量弄错,就会全身发颤,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松赞·干布喘了一口气后,看着箱盖上方绽放着七彩光芒的花鸟螺钿。 “尺尊一直很怕会有人不小心吃下这个种子、伤到身体。” “是的,记得利吉姆殿下年幼的时候,也曾被尺尊夫人叫去当面警告。但尺尊夫人也有可能是利用这一点。” 噶尔冷淡地断言。他的意思是说,其实是尺尊下的毒,那些都是为了隐瞒这件事所演的戏。 “总而言之,得好好调查一下厨房才行。” 松赞·干布准备站起身来却被桑布扎叫住。随后勒赞进到屋内,他慌慌张张地向松赞·干布行礼,接着半跑步地来他面前。 “我尽速问过厨房的人大致上的情况了,可以现在禀告吗?” “嗯,说吧。” 松赞·干布答应后,勒赞点头示意,并激动地坐了下来,快速阐述问到的内容。 “宴席上的菜肴全部都经过试毒,厨师、侍者、侍女和卫兵的话都一致。只有尺尊夫人亲自做的糕点,没有经过试毒就端上来了,糕点的事前准备,像切果实这些全是尺尊夫人一手包办,厨师只有帮忙调解炉灶的火和取水而已。” “紫檀之箱放在哪里?” “嗯…紫檀之箱…吗?” 勒赞一脸疑惑,视乎不晓得那是什么,他的眼神游移,最后才将视线停留在地板上的箱子。 “…尺尊夫人有带这个进厨房吗?” 但勒赞马上反驳自己的自言自语。 “没有人提到这一点,我之后再去确认一次。” “但是就算是尺尊夫人犯下的罪,她想要茹央妃性命的动机是什么呢?” 桑布扎环视现场所有人,这是勒赞小心翼翼地回答: “这个嘛…应该就是为了建造寺庙一事,互相对立的巴桑大人和尺尊夫人所举办的。虽然茹央妃夫人表面上并没有反对,但夫人对这件事感到不太满意是众所周知的事。对尺尊夫人而言,说不定会把这场酒宴看成是对她的责难。” 噶尔嗯了一声。 “现在该怎么办?松赞·干布王。” “这个嘛…目前就只能减少厨师人数,并在厨房内也配置卫兵了。桑布扎去调查毒,勒赞和噶尔继续问厨房的人。我想要暂时待在茹央妃身边。” “遵命!” 三位高官异口同声低头行礼。 松赞·干布正要走出房间时,突然想到一件事而停下了脚步。 “有派人监视尺尊的寝宫吗?” “啊…我忘记禀告这件事了,监视尺尊夫人一职,我拜托翠兰殿下了。” 噶尔突然想起这件事。 “翠兰殿下原本就是个好事之人,请她担任相称的职务也比较叫人放心。加上翠兰殿下追着冲出宴席的尺尊夫人这点来判断,相信她今后也会尽力协助尺尊夫人。” “毕竟公主殿下的本领非同小可。” 松赞·干布冷笑一声。 “那有把这件事的大致情形告诉拉塞尔和 妃勒托曼了吗?” “即时去禀告了。” 勒赞回答。 他向松赞·干布报告,已经派各自能够信任的使者,前往拉塞尔的房间和妃勒托曼的寝宫,还有命令卫兵长加强戒备了。 翠兰躺在长椅上,在黑暗中尽量压低气息。 再过不久就要天亮了吧,但目前还是没有黎明的气息。翠兰现在已经习惯黑暗,她的视野里面有尺尊躺在床上的影子。 酒宴之后,回到自己房间的尺尊,像是完全忘记翠兰也跟随在旁般。 一会儿坐在床上沉思,一会儿又移动到窗边看窗外。四方形的小窗子外头应该只看得到一片黑暗,但尺尊却伫立在窗边好长一段时间。 两人直到深夜都没说半句话,知道前来添加灯油的侍女看不下去,开口呼叫尺尊为止,她都没把翠兰放在眼里。被侍女提醒后,尺尊表示要再搬一张床过来,但翠兰为了避免在深夜制造噪音,决定睡在长椅上就好。 尺尊房间里的长椅,坐起来比吐蕃或大唐的椅子还要舒服。不管是椅脚的稳定性还是椅身特别的线条,全都很卓越超群。除了长椅之外,尺尊房间里头的日常用品,都是些制作精良的物品。 不过尽管躺在舒适的长椅上,翠兰还是毫无睡意。 翠兰屏住气息,沉溺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她认为她刚才或许已经有一点想睡了。 但在她将两眼突然张开的瞬间,睡意又马上全消。翠兰现在全身的神经都是清醒的,让她恨不得立刻起身活动。 只不过尺尊还在睡眠中。 或许她也是醒着的,但翠兰不敢出声叫她,只能尽量将动作放小,并在毛毯下紧紧握住噶尔交给她的短剑。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有东西在摇晃。 翠兰只转动眼球,望着门口垂下的布帘。 在模糊不清的黑暗之中,布帘被拉了起来,有个黑影从中溜进了室内,之后房间内便充满了类似松树皮的香味。 人影尽量不发出脚步声,摸索着接近床铺。 翠兰握住短剑剑柄,小心翼翼地起身,尽量不让椅脚发出声响。她现在只想着不能发出声音,和要敏捷地行动。 所幸嵌入室内的人影并没有察觉到翠兰的存在。 翠兰从背后接近人影,当人影将手伸向睡眠中的尺尊时,翠兰用左手缠住了人影的脖子,同时用短剑抵在对方的脖子上,命令他停下来。 “不要动!!” 那个人影丝毫没有半点动摇,但还是缓缓举起双手,表明没有要抵抗的意思。 “真是英勇啊,公主殿下。” 没想到对方含笑出声挪揄翠兰,让翠兰大吃一惊。 “失……失礼了……!!” 翠兰惊慌失措地道歉,并收回短剑。 松赞干布笑着回头来耸耸肩。 “我是想来看尺尊的。噶尔有向我报告公主殿下护卫在尺尊身边,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留在同一个房里就寝。” “…松赞殿下?” “一个微弱的声音喊了松赞·干布的名字。” 尺尊似乎是听到了翠兰他们的对话醒来的,她缓缓坐起上半身,纤细的手臂从背后环绕住松赞·干布的腹部,并默默地将他拉近自己。 松赞·干布坐在床上,回应尺尊依赖的眼神。尺尊将手移到松赞·干布的肩上,再度紧紧抱住他。 翠兰向松赞·干布用眼神行礼后,便捡起掉落在长椅旁的毛毯,静静地离开尺尊的房间。 翠兰对尺尊和松赞·干布都没有负面的感情,反而对关心尺尊的松赞·干布环抱着一种类似感激的心情,她也从尺尊身上感受到对大王的信赖。 翠兰怀着一种满足感,走在灯火摇曳的走廊上。 小小的寝宫走廊上没有人和卫兵。 翠兰离开尺尊的房间后,在走廊尽头楼梯旁的小窗子下,盖上毛毯摆出阵势。 望着摇晃的灯火沉思,比躺在长椅上屏住气息还要轻松多了,让她的身体也得以好好休息。 翠兰虽然没有什么睡意,但也不是一直处于神经紧绷状态。当她猛然睁开眼时,周围的黑暗已经淡去,灯油快要烧尽的灯火也逐渐失色。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淡的曙光,从翠兰头上的小窗子上落下。 翠兰站起身来望向窗外。 只见庭院朝雾弥漫,宛如一片乳白色的海。 海中吐出几根树枝,还有几只小鸟撼动朝雾,飞舞在绿色树梢之间。 翠兰望向尺尊的房间。 毫无人气的长廊上,沉淀着黎明的寒气。 侍女和卫兵们应该都知道松赞·干布来到尺尊的房间,翠兰虽然有点犹豫,但还是觉得应该不需要再护卫了吧。于是便轻轻下楼梯,迈向朝雾弥漫的清晨庭院。 当她踩在微微滋润的土地上时,一股冰冷的空气包围全身。翠兰每走一步,朝雾就会随着她的动作飘动,尽管已听得到鸟鸣声,沉睡于雾海中的花朵却仍紧闭着花蕾。 翠兰停在一棵橘红色花蕾的树下。 那是害拉塞尔捡起落花而被斥责的树。 “那个花有毒喔。” 当翠兰朝花伸出手时,有个含笑的声音给她警告。 翠兰并没有察觉人的气息,但她没有被吓到,因为翠兰刚才就在黑暗中,确认过这个人的气息一次了。 “早安。” 翠兰压低声音向松赞·干布请安,松赞·干布从烟雾之中走了出来。但他并没有回应翠兰的问候,只是开始自言自语起来。 “要是让利吉姆知道我们让公主殿下当卫兵,他一定会生气吧。” 翠兰轻笑了一声。 翠兰昨天一直感到很不安,她不知道倒下的茹央妃平安与否,也没办法相信尺尊。虽然她没想到自身的危险,但她不愿意相信同样身为松赞·干布的妃子,她们之间会有各自宁愿赌上性命的坚持。 最重要的是,她没有办法确认尺尊是犯人。这和无法完全相信她的心情有矛盾,但翠兰一想到尺尊慌慌张张帮拉塞尔洗手的样子,就否定了对她的怀疑。 “茹央妃殿下平安无事吧?” 而当下的问题却是这个。翠兰认为松赞·干布都前来看尺尊了,茹央妃应该是没有大碍,但还是压低声音询问。 “她没事…虽然还不能说很好。” 松赞·干布面无表情地说道,眼角还透漏着类似怒气的歪斜。 “这次的事件,公主殿下有什么想法?” “我的见解…吗?关于这件事我还没有什么想法,但我认为在糕点中下毒的不是尺尊殿下。” “这样就够了。” 松赞·干布会心一笑。 “公主殿下,你知道吗?尺尊嫁给我的时候才七岁而已。原本是她的姐姐要嫁过来的,但因为突然暴毙身亡,当时统治尼波罗门的是尺尊的父亲——鸯输伐摩,他是个热爱学问的严君,接到她姐姐的讣闻时,同时知道了他们打算改成让妹妹嫁过来,那时就连我都有点犹豫了……” “七岁的新娘…真的太年幼了。” “尤其她是身负外交责任下嫁过来的。尼波罗门虽然军事方面不及吐蕃,但文化和技术却卓越超群。尺尊的奶娘也对她们一片苦心养大的公主要下嫁蛮国一事感到愤慨,还和茹央妃和赤姜的侍女产生对立。” “茹央妃殿下的侍女…吗?” 听到翠兰的低喃,松赞·干布大笑出声。 “她们都有一定年纪了,所以变得比较圆滑,但公主殿下大概很难理解吧。只是宫廷中女人之间的争妍斗艳,就像男人在战场上 比拼本事一样激烈。对于侍女和女官们之间的对立,不要说我了,就连身为她们主人的茹央妃等人都没办法插嘴。尺尊原本是个活剥的女孩,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一点都不畏缩地接近我,衷心向我表示愿意来服侍我。” 松赞·干布视乎想起尺尊当时的样子,脸上含着笑容。眯起来的眼睛深处,透露着温暖的光芒。翠兰深信松赞·干布对尺尊的爱意,绝对是一般的夫妻之情无法比拟的。 “尺尊虽然讲话严厉点,但其实是个很会为人着想的人,因此也常会被旁人的企图所愚弄。她绝对不会杀人,更不用说是对茹央妃出手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 “尺尊是被人嫁祸的。” 松赞·干布望着尺尊的房间,翠兰也跟着将视线移向上阶的小窗子。 不知不觉间,雾已经散开了。 但还是看不到朝阳,天空还是有点乌云,阴暗早晨的空气中,开始混入沉重的湿气。 “公主殿下以前不是曾在狩猎场救过我吗?” 松赞·干布依旧压低着声音,带点浑浊的淡色瞳孔目不转睛地望着翠兰。 他思考了一下,最后拿起自己挂在腰间的剑交给翠兰。 “我认为这次的事件,犯人是想针对尺尊,因此希望你能帮我保护尺尊。在一切事情解决之前,我准许公主殿下在城内带剑。这把剑上面有我的刻印,这样应该就没有人会说话了。” “可以吗?” “利吉姆似乎会有话要说。” 松赞·干布笑了笑,用力地耸耸肩。 “松赞·干布王已经大概知道犯人是谁了吗?” “…这个嘛,还不知道。” “我担心拉塞尔他们也会有危险…!” 翠兰拘谨地问道,松赞·干布拍拍她的肩膀。 “我会在拉塞尔身边多派一些护卫。齐夫尔是个可靠的男人,相信公主殿下的侍女们也会保护他的,毕竟这种需要体力的工作,我可帮不上什么忙。” 松赞·干布子午挪揄后,不说半句话道别的话便穿过翠兰身边。 翠兰也转过身子,向即将离去的松赞·干布背影低头致意。 尺尊在屋内偷偷望着松赞·干布从院子离去的背影。 她已经好几次这样目送自己的夫君离开了,松赞·干布也曾转过身来向她挥手,但今天他只留下紧绷的气氛便速速离去。 二十三年前。 尺尊在七岁的时候嫁来吐蕃。 那个时候两国的邦交还没有那么深。虽然已有商人往来,但吐蕃这个国家还没完全成形。 不过尺尊的父亲鸯输伐摩预料,吐蕃在不久的将来会变成一个大国,所以才决定将女儿下嫁给松赞·干布。 尺尊代替骤逝的妹妹嫁进吐蕃。 吐蕃城和壮丽的尼波罗门宫殿不同,是栋用枯燥无色的石头盖成的黑暗建筑,人们的衣裳也是一样死板单调、俗不可耐。 尺尊很讨厌被人一直盯着看,虽然她年纪很小,但也感觉得出来,隐藏在他们眼里的不是赞赏,而是好奇。 尽管如此,尺尊还是决定保持毅然决然的态度,并用宽大的心来为两国的友好竭尽全力,努力完成自己被赋予的使命。 因此婚礼上她也是穿着吐蕃准备的嫁衣,尽管还不是很会讲吐蕃话,但穿着打扮全都交给吐蕃的侍女。 只有手上的指甲,是请尼波罗门一同前来的侍女帮忙染成红色。在尼波罗门,新娘在婚礼当天都要染指甲,除了指甲之外,手脚上都要描绘美丽的团,这只是为了接受神的祝福。 只要看着染红的指甲,尺尊就会雀跃不已,同时也会保持着庄严的态度。 但是—— 吐蕃的侍女一看到尺尊用凤仙花染红的指甲,个个面露难色,还斥责她不该在婚礼当天玩草,把指甲弄脏。 尺尊用不熟悉的吐蕃话反驳这段文不对题的责骂。赶到现场的尼波罗门翻译,向大家解释自己国家的习惯,但吐蕃的侍女们只是表面放弃擦拭尺尊的指甲,心中还是充满了无法理解。 对她们而言,涂指甲的理由一点都不重要。 对吐蕃人而言,红色指甲就是误会的象征。 婚礼上,尺尊从头到尾将两手的指甲紧紧握在拳头之中。 她已经听不进祭司的话。 就连她一直很期待的赛马和隆重的犛牛游行,都只是眼神空虚地观赏而言。她将人们的话语当耳边风,觉得她们的视线都一一刺在肌肤上。 等到这段充满痛苦的仪式结束后,尺尊回到房间立刻扯掉身上的衣服。 她好想将想回尼波罗门的心情大叫出声。 想回去告诉自己温柔的母亲吐蕃人有多无礼,让慈善的母亲来安慰她。 但她心里很清楚她无法回去。尺尊已经成为吐蕃的王妃,她这一生就只能住在这个国家。若是她大声吵闹,也只有侍女会来哄自己而已,所以她并没有出声大叫。因为她没有办法接受别人不断责骂她一些早就知道的内容。 尺尊无声地流泪,一个劲地踩踏新娘衣裳。 就在这个时候,松赞·干布走了进来。 尼波罗门的侍女们脸色大变,想要将新娘衣裳从尺尊那抢过来。 尺尊不断抵抗,她希望至少要让松赞·干布看到自己的愤怒,她现在已经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了,先表露出敌意的是吐蕃人,所以自己应该也有战斗的权利。 松赞·干布命令侍女们离开房间,让尺尊恢复自由。 只是一旦只剩他们两个人,尺尊就突然觉得自己的举动好愚蠢,因为她知道不管自己再怎么哭泣、再怎么践踏衣裳,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用手背胡乱拭泪,这时松赞·干布开口了。 “碰到盐水的话,你精心涂上的指甲颜色会脱落的。” “…没关系。” 尺尊用尼波罗门语回答,她很不甘心自己现在因为哭泣的关系,讲话都是鼻音。 “因为在吐蕃没有染指甲的习惯。但我觉得很可爱啊,就像是小小的花蕾般娇艳。” “……真的吗?” “真的。” 松赞·干布在尺尊面前跪了下来,并拉着她的小手放在额上。接着往上一看,露出恶作剧孩子般的笑容。 “无知的鸿沟总有一天会被埋起。你要哭也行,只不过要适可而止,哭太凶的话,你那美丽的大眼睛会融化的。” 松赞·干布比尺尊的父亲年轻,但也大她有三十二岁。尺尊很惊讶这样一个大人,居然和自己站在同样的视点,分享她的愤怒。 同一时间,尺尊也感受到松赞·干布是能够理解她的人。 而这个事实拯救了尺尊快要枯萎的内心。 这份信赖从尊敬和共享变到爱慕之情,并没有经过很长的时间。 尺尊嫁给松赞·干布时,他已有两名妃子,茹央妃和利吉姆的生母赤姜。赤姜不久后便过世了,接着在尺尊二十岁时,松赞·干布便迎娶象雄的妃勒托曼。 茹央妃年事已高,无法强求缠绵的爱情;妃勒托曼时间的流动则是过得比一般人慢。 因此松赞·干布和尺尊度过的时间是最多的。 但那并不是因为松赞·干布爱尺尊,而是因为他深知尺尊容易嫉妒又贪恋的个性。 然而小王们还是有所误解,他们对无法割舍尼波罗门风俗的尺尊带有轻蔑之意,在背后说长道短,却又将尺尊当做和松赞·干布相关的利用品。 尺尊认为他们怎么想并不重要。 她连建设寺庙一事都不太关心,只是因为松赞·干布 想盖,所以她才帮忙的。尺尊想看松赞·干布开心的脸,并希望能够独占他。 不过尺尊心里很清楚,就是其他的妃子死了,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独占夫君的爱情。所有王妃都是松赞·干布的得力帮手,也是不可或缺的存在。就算其他妃子死去,松赞·干布也不会忘记她们的功绩,那一部分的‘心’是不可能倾向于她的。 所以—— 尺尊不会杀害茹央妃和妃勒托曼。若是失去同时吐蕃人,又是最元老级的妃子,松赞·干布一定会相当难过吧,因为有这个想法,尺尊才会想要做些有营养的糕点献给茹央妃。在茹央妃倒下时,她会想到箱子的事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只是在赤姜过世的时候,尺尊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现在也是一想到正在忍受煎熬的茹央妃及忐忑不安的妃勒托曼,心里就会有股和嫉妒般同等级的波动。 那一定是因为她们虽然是‘情敌’,同时也是能够理解尺尊心情的少数几个对象的关系。 “我真傻……” 尺尊自嘲完后,便缓缓踏出脚步。 当她的皮制凉鞋踏在潮湿的土地上时,站在树下的翠兰,因为听到那微弱的声音而转过身来。 数只小鸟从绿叶覆盖的树梢上飞起。 高亢交错的鸟鸣之中,出现微微的脚步声。 翠兰转身一看,和慢步接近的尺尊四目交接。 她穿着一件圆领长条的蓝色上衣,配上一条宽松的同色裤子,微卷的头发垂放在背后。 或许是因为现在的妆没有平常浓的关系,给人一种清新的感觉,眼神看起来也比较柔和。 尺尊默默地注视着翠兰一段时间。 她看起来像是在揣测翠兰心中的想法,也像是在犹豫该说些什么才好。 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尺尊将手伸向含苞待放的红色花朵。 由于树木过高,尺尊的手碰不到花朵。 但她还是没有把手放下。 “你知道这棵树叫什么名字吗?” “夹竹桃。” 尺尊看也不看翠兰一眼,抚摸着夹竹桃的树枝。 “这棵树是我嫁到吐蕃时奶娘们种的,为了献给我们的神。” “神…吗?不是佛?” “我并不是佛教徒喔!” 尺尊轻轻一笑,摘下几朵红花,朝庭院深处走去。 她往前的树林前方,有一座石造的神堂。 翠兰追着尺尊流畅的脚步进到堂中。深度很浅的神堂中心,放置一座裸着上半身、用璎珞装饰着的风华青年。青年拥有一张异国的脸庞,淡淡地微笑着,手上拿着一个杯子,身边被许多野兽包围。 尺尊供花在石像前。 “我的神是兽王,是有时会从凯拉斯降临到尼波罗门森林的湿婆神。” “…我一直以为尺尊殿下是佛教徒。” “是啊,大家都这么想吧。但是我一点都不在意这种事。” “我在意的是和自己的丈夫信奉不同的神,那死后该这么办。翠兰殿下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吗?” 被尺尊这么一问,翠兰才想到的确有这个问题,同时也觉得跟尺尊有点亲近感。她们同样身为从异国嫁过来的新娘,而且都非常仰慕自己的丈夫,她也一定希望能够对自己丈夫有所帮助。 大概—— “我是第一次考虑这种事,但我想应该不会有问题,我总觉得不管是吐蕃的神,还是尺尊殿下的神,一定会帮忙撮合这一部分的。” “是要我和那些神商量吗?” 尺尊笑了笑,但当中并没嘲笑的意思。 翠兰点头致意,接着为了不打扰尺尊继续祈祷,静静地离开神堂。 随着窗外射进来的光芒角度变浅,室温也逐渐升高。不知从哪里来的黑色苍蝇飞了进来,发出刺耳的振翅声,苍蝇聚集在桌巾上的食物中,之后又散了开来。 膳食都已经冷掉了,但这和苍蝇无关。它们停在脂肪凝固的肉块上,忙碌地搓着前脚,接着又突然跑到盘子边缘,飞在空中的苍蝇则和同伴们一起画圆。 桑布扎愣愣地望着这个画面。 只有苍蝇飞到他眼前的糕点上时,他才会用手挥开苍蝇。 自从昨天晚上茹央妃倒下后,桑布扎就一直呆在这个举办酒宴的地方。 宴席上享用的菜肴、出席者所用的盘子和汤匙,以及凭肘几、毛皮全都还留在室内。 桑布扎环视整个房间,一次又一次地吐着气。 茹央妃是吃了尺尊做的糕点后倒下的,这是不争的事实,但他是在不觉得在糕点里下毒的人是尺尊。 但是从厨师们说的话听来,除了尺尊以外没有人碰过这个糕点,又是尺尊亲自将糕点端进室内。 “桑布扎大人,您都没去休息吗?” “不,我有睡。” “…睡在这里吗?” 特拉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室内。但桑布扎一笑,他也笑容满面地递出手上的盘子。 “听说你什么都没吃,我带了点简单的膳食过来。您可以在其他房间用膳,这里可以换我来顾……” “啊…我在这里吃就好了。” 桑布扎改变身体的方向,从特拉手中接过盘子。特拉莞尔微笑,面对桑布扎坐了下来。 “知道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但状况实在太明显了,再这样下去,尺尊夫人会被抓起来。” “尺尊夫人可是松赞·干布王的妃子耶。” 特拉皱眉表示。 桑布扎发出一声叹息,喝了一口特拉端来的犛奶润润干渴的喉咙。 “这对和尼波罗门的邦交可是一件大事,但既然被危及性命的是茹央妃夫人,这件事就不能含混过去,最糟糕的情况,就是得请尺尊夫人回尼波罗门吧。” 特拉说完之后,桑布扎表示认同,或许犯人的目的就是要将尺尊赶出吐蕃。 “会不会是反对建造寺庙的人下的毒?” 特拉低声表示。 特拉提到一个很大的重点,让桑布扎相当惊讶。 “表面上反对建造寺庙的只有巴桑大人一个吧。” 桑布扎直接了当地表示后,特拉愣住,发现自己的发言太过冒失,忍不住发出一声苦笑。 “我在说什么傻话,巴桑大人不可能会是凡人,为了阻止寺庙的建筑而杀害茹央妃夫人,这是违反神的意志的行为。” 原来如此,桑布扎低声表示,当他正想要再继续追问的时候,特拉突然在桑布扎面前伸出手,他是想要赶跑接近热汤的苍蝇。 桑布扎往旁边一看,在糕点上飞舞的苍蝇变多了。 “还是将糕点移到其他地方去比较好。” “说的也是,继续摆在这里也无计可施……” 桑布扎哭丧地说着,接着喝下用到一半的热汤。虽然他丝毫不以废寝忘食为苦,但有东西吃的时候还是要吃时他的信条,也因此养成他这种不太选择地方用膳的个性。 “那我就稍微离开一下,在我回来之前,可以请您待在这里吗?” “我知道了。但请快点回来,我不太喜欢苍蝇。” “苍蝇可是有趣的生物,虽然我也不是很喜欢。” 桑布扎给弯起眉梢的特拉一个感谢的微笑,接着便捧着装有糕点的钵盆离开房间。 朱璎在昨晚就得知茹央妃倒下的消息,守在房外的卫兵增多,另外还有齐夫尔和两名武官一整天都护卫在身边。 但却没有人命令他们留在屋内。 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拉塞尔,在用完迟来的早膳 后,所想带狗狗们去草原,还有骑尼马翠塔。朱璎透过齐夫尔寻问松赞·干布的意见,最后决定照拉塞尔的希望去做。 “带便当去吧。” 听到朱璎的提议,拉塞尔高兴地点点头,却又马上皱起脸来问道: “母亲大人不去吗?” “听说翠兰小姐在尺尊夫人的寝宫。” “啧,真不好玩。” 拉塞尔弹了一下舌头,装出用脚踢小石子的动作。 朱璎和齐夫尔面面想窥,拉塞尔的态度虽然称得上是小孩子闹别扭的方式,但他们从来没看过拉塞尔这样。 但这并不是什么需要吹毛求疵的事。齐夫尔抱着朱璎,带着拉塞尔,随同两名武官前往马厩。城内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一如往常。 一接近马厩,耶布立姆视乎是听到了拉塞尔的声音跑了出来。拉萨尔这只又白又大的爱犬愉快地摇晃下垂的耳朵,在拉塞尔脚边跳来跳去,最后趁势朝正殿的方向奔去。 “啊…耶布立姆!!不行!” 拉塞尔大叫跑出去。 朱璎和齐夫尔也跟着追了上去。 所幸耶布立姆看起来还算懂事,在梁柱中间的走廊上停了下来,就算在这一带吵吵闹闹,声音也传不到茹央妃所在的本殿。 乌摩也在不知不觉间来到朱璎他们脚边,但它似乎没有要参与这阵胡闹的意思,它伸出右脚坐在向阳处,享受日光浴,一副悠然自得的态度,但尖尖的耳朵却小心地注意周围的状况。 乌摩的耳朵突然转向走廊的一端。 手持钵盆的桑布扎从屋内走了出来。 乌摩立刻站起身来,尖声咆哮一声。 那震耳欲聋的警告声,似乎在告知朱璎他们想不到的危机。 本来一直在和拉塞尔玩耍的耶布立姆,这回突然冲向桑布扎。 “快站住,耶布立姆!” 在朱璎大叫的同时,耶布立姆已经扑向桑布扎。 被一只庞大的白犬撞上,桑布扎也束手无策地跌了个狗吃屎。虽然他有听到朱璎的声音,但没想到耶布立姆会扑上来。 欣喜雀跃的耶布立姆大概以为桑布扎是一起来玩的。 但桑布扎当然不是来玩的。他怕糕点被苍蝇弄脏,于是想改放到没有窗户的凉爽小房间,并想办法判别毒的种类。 只是他手上拿着的钵盆,却落到铺满石头的走廊上摔破了。盆里的糕点散落四方,一股令人作呕甜味散了开来。 耶布立姆毫不犹豫地把脸钻进糕点里。 “啊…等等!!不行,耶布立姆!” 桑布扎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起身,抱住正在吃糕点的耶布立姆脖子。但耶布立姆甩甩头,轻轻松松地甩开桑布扎,再度埋首于糕点之中。 “快来人阻止它!” 跌坐在地上的桑布扎,使劲全力大喊,命令其他武官。 但武官们都畏惧耶布立姆提醒过于庞大,都不肯出手相救。 齐夫尔将朱璎放下,当他好不容易将耶布立姆从糕点移开时,糕点已经只剩下一些残渣。 朱璎手放在柱子上支撑住身体,表情相当讶异地表示: “请问这是谁的膳食呢?” 桑布扎一脸苦恼,慢吞吞地站起身来。 “这是昨天晚上茹央妃夫人吃的。” “咦……!?那不就是……” 毒,朱璎拼命吞下原本要说出口的话。还不知道昨晚发生什么事的拉塞尔,来回看着头被压住的耶布立姆和一脸为难的桑布扎。 桑布扎心想是不是要在耶布立姆倒下前,让拉塞尔离开比较好,但耶布立姆却若无其事,愉快地不断舔着齐夫尔压住它脖子的手。 “…看来它好像没事。” 齐夫尔低声表示,接着放开耶布立姆的头。恢复自由之身的耶布立姆雀跃地绕着拉塞尔转了一圈,并用上头有紫色斑纹的舌头舔着拉塞尔的手。 “这是对动物无效的毒吗?” 朱璎压低声音问道。 桑布扎和齐夫尔面面相觑,两人同时耸耸肩。 虽然有些草食野兽吃了对人体有毒的草也不会有事,但狗和人类应该没相差那么多才是。 因此结论只有一个。 那就是糕点之中没有毒。 桑布扎默默地回想昨夜发生的一连串时间。端碗过来的尺尊,结果碗用汤匙将糕点送入口中的是茹央妃—— “是汤匙…!!” 桑布扎喃喃说道,接着立刻转身离去。 桑布扎来到松赞·干布的事务所,恰好噶尔和勒赞都在。 他先说明刚才发生的事,再度取得盘问侍者的许可,接着和勒赞一同走出事务所,这回他走向厨房。 桑布扎一进厨房,厨师长一脸不安地走了过来。 厨房内虽然正在准备膳食,但厨师们之间却充满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平常的厨房应该是欢笑声不断的地方才对,但现在所有人都紧张望着自己的手,时而刺探性地看着周围。 “真不喜欢这种气氛。” 勒赞一脸忧郁地说道。 桑布扎吐了一口气后,将视线转回到厨师长身上。 “不好意思,可以分条鱼给我吗?” “鱼的话刚好有刚处理完的……” “不,我想要活鱼。之后可能没办法还你,所以请给我没有准备要烹调的鱼。” 厨师长表示遵命,却一脸不解地命令仆人去准备鱼。一名红脸的高个子男仆,将两条手掌大的鱼放入小桶子中,拿到桑布扎面前。 “把这个端去之前举办酒宴的房间。还有帮我招集送餐具到宴席上的侍者。” 桑布扎说完后,便和勒赞及手持水桶的仆人,前往举行酒宴的房间。 一进到室内,便是一片惨淡的模样。 飞来飞去的苍蝇变多,振翅声酝酿出一股莫名的热闹感。看起来快要昏倒的特拉伫立在宴席的一角。 松赞·干布等三名男子站在离特拉稍远的地方。嘴角带着苦笑的松赞·干布、相对的一脸愁眉苦脸地噶尔,以及身穿祭司服、一脸惆怅的巴桑。 他们注意到桑布扎等了走了进来,一起转过头来看他们。 手持桶子的仆人,忐忑不安地观察桑布扎的脸色。桑布扎让他将桶子放在宴席一角后,便命令他退下。 擦身而过的是率领七名女人的进到屋内的厨师长,厨师长让女人们排在墙边,自己则是叩拜在地板上,等待桑布扎接下来的指示。 并排在墙边的女人们,坐立不安互相交换眼神。 或许她们已经从厨师长那里听说,这是为了追究昨晚发生的事才招集他们过来的。至少这和昨晚对全员盘问的情况不同,特地招集负责某工作内容的人来,几乎等于断定了她们当中有人和事件有关。 “尺尊夫人做的糕点里头并没有被下毒,我认为毒是被涂在茹央妃使用的汤匙上。” 桑布扎沉稳地把刚才已对松赞·干布说明过的事重述一遍,接着拿起掉落在桌巾上的汤匙放进水桶里。 因为有异物入侵,水中的鱼动作变得更加活泼,当鱼摇摆着银色的尾巴,反射在天花板上的光线也跟着摇晃。 但是并没有说明异状发生。 水中的鱼还是继续在桶子里游着。 不过桑布扎并没有气馁,茹央妃汤匙上涂的毒,是溶在她吃的糕点上,然后才送进她口中的,若是毒性有强到会让水中的鱼立即死亡的话,茹央妃本人已经送命了才是。 桑布扎稍微沉思了一下,这次捡起尺尊端来时拿到的新汤匙走来走 去。 就算是要在茹央妃的汤匙上下毒,也不需要只涂这么一根,只要事先知道尺尊的糕点是要先给茹央妃享用的,直接在所有汤匙上涂毒还比较简单。再怎么说一定会是茹央妃先使用汤匙,只要茹央妃倒下,就不会有人再继续用餐了。 桑布扎又拿起放置在他人面前的汤匙放进水中,经过一段寂静后,水中的鱼突然开始弹起。 鱼看起来很痛苦的将身体打在水面上,在水桶中激烈地扭着身体,嘴巴像是在求救般地一张一合,最后终于静止不动,水面上飘着银白色的鱼身。 “昨天晚上在尺尊夫人端糕点过来后,是谁在茹央妃夫人面前摆上新汤匙的?” 噶尔严厉地追问。 女人们面面相觑,缩着身子望着彼此的摸样,不久后有个看似二十岁上下、个子娇小、身体丰腴的女人脚步蹒跚地上前。 女人的表情惊慌失色,连嘴唇都在发抖,拼命地开口说: “放汤匙的是我,但是我没有在上面涂毒!是真的!我只是将准备好的汤匙送上来,按照顺序排列而已!请明察秋毫!” 噶尔不理会女人的呐喊,望着厨师长。 “宴席上使用的汤匙食怎么管理的?” “从前几天就摆放在厨房隔壁的台子上。平常用膳食的餐具,都会在当下才准备,但按照惯例,宴会时的餐具,都是前几天就准备好了。” “也就是说,谁都碰得到啰?” 噶尔的推测让女人们悉悉索索了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有办法特别指出犯人是谁。这件事虽然将那名被点名出来的女人从绝境中救出,却也表示排在墙边的女人们,会继续被怀疑。 “这下该怎么办呢?” 特拉战战兢兢地问道。 噶尔咬着下唇,沉默了一段时间,接着命令厨师长和负责餐饮的女人们离开房间,到其他房间去等待。 女人们和厨师长离开房间后,室内充满雪白的空气。 “总之,这下子尺尊夫人的嫌疑算是洗清了。” 松赞·干布调停般地说道,但巴桑却用凶狠的语气提出不同意见。 “还没有洗清,只是嫌疑犯变多了而已。” “是这么说没错……” 这是特拉突然表示想要发言,征求大家的同意。松赞·干布用下指了指他,让特拉先发表意见。特拉小心翼翼地开口。 “我听说先前苏孜大人反叛一事,翠兰殿下的御用占卜有做出预言,我们祭司占卜的是神的指示,如果是那位占卜师的话,或许可以算出更通俗的内容…也就是,说不定可以借此找出对茹央妃下毒的人物是谁。” “你的意思是要让朱璎占卜吗?” 松赞·干布好奇地望着桑布扎。 桑布扎清咳一声,否决掉特拉这个不合逻辑的提议。 “真不好意思,毕竟现在什么都还不知道,在这种茫然地状态下,朱璎小姐是没办法占卜的。朱璎小姐要找出答案,必须要有一些确切的事情发生起源。” “事情发生起源是指什么?” 特拉一脸不解。 桑布扎难得会有这么不耐烦的感觉,要是特拉再继续说下去,松赞·干布搞不好会命令朱璎占卜,但就现状看来是不可能知道任何事情的。桑布扎担心若是硬推给朱璎这个难题,到时候她反而要接受处罚。 “就是要先知道‘谁’、‘为了什么’要下毒。如此一来朱璎小姐才能像解线头一样,解读出事情的现象。” “‘谁’、‘为了什么’…?若是知道这些的话,就不用占卜了。” 巴桑诧异地说道。 这两个祭司都不了解朱璎占卜的本质,这让桑布扎更感焦虑,但他又觉得只要朱璎不要被盯上就好了,于是继续维持沉稳的表情,接纳其他人的意见。 四、侍女自尽 翠兰和尺尊两人在房间休息,直到有侍女拿灯过来,她们才知道桑布扎等人来访。 翠兰和尺尊急忙赶到桑布扎一行人等候的会客室。 一进会客室,便看到拉塞尔一脸不悦地伸出双脚坐在毛皮上,朱璎坐在拉塞尔面前,齐夫尔和桑布扎则站在两人身后。 “欢迎两位大驾光临。” 尺尊在门口停下脚步,僵硬地出声欢迎,她的脸从旁边看起来充满紧张感。 翠兰发现尺尊很怕自己被抓起来,但是看到桑布扎恭敬地行礼,并为自己突然来访的无礼道歉,尺尊紧闭的嘴角也稍稍松缓下来。 “我是来告知茹央妃夫人暗杀未遂一事的消息的。” “那请将拉塞尔殿下带到其他房间去吧。” 听到尺尊一劈头就这么说,拉塞尔不禁低下头嘟起嘴来,但眼尖的桑布扎笑着请尺尊不用担心。 “接下来要禀告的并非拉塞尔殿下不能听的内容。首先向您报告茹央妃夫人已经恢复意识了,刚才已经可以喝下两口热水。” “…是吗?” 尺尊面无表情地回应,同时间又松了一口气,翠兰用眼角瞄到她原本紧握在膝上的拳头松开了。 “接着关于毒杀未遂一事,由于拉塞尔殿下的爱犬耶布立姆的暴行…抱歉,是英勇的行为,让我们知道了尺尊夫人做的糕点里头并没有掺杂任何东西。” “但我的嫌疑还是没有洗清吧?” 尺尊嘴角微微上扬地反驳。 “现在厘清的只有我做的糕点里面没有毒这件事而已,正常人一定会怀疑我用其他方法下毒的,只要不逮捕到真正的犯人,我的嫌疑永远不会洗清。” “您说的没错。” 桑布扎苦笑道。 “曾经怀疑过尺尊夫人的人,或许会认为这是尺尊夫人为了保身所设下的双重诡计。” “松赞·干布王的看法是什么?” “打完还没有做出任何结论。若犯人是想要陷害尺尊夫人,那就有可能是反对吐蕃与尼波罗门邦交的人,若单纯只是想要茹央妃夫人的命,那就是国内的问题…也有可能和藏地的内乱有关。 桑布扎这句话让翠兰感到动摇,她想起还在藏地的利吉姆。 尺尊从旁边紧紧握住翠兰的手。 那只手温软有力,这突如其来的打气,让翠兰心中闪过一丝诧异和安心的感觉。 “调查应该是有在进行吧?” 尺尊强势地问道。 “现在既然还不晓得对方的目的,那也得小心注意妃勒托曼殿下才行。拉塞尔也是,要派更多人护卫在身边,请派松赞·干布王的得力爱将。” 尺尊接二连三的命令,桑布扎都一一回应。 “我们就是为此带拉塞尔殿下来这里的。虽然翠兰殿下受命要继续住在这个寝宫,但毕竟不忍心让拉塞尔殿下与好不容易回来的母亲大人分离,大家聚集在一起也比较好护卫,所以想请问可以让拉塞尔殿下留在这个寝宫吗?” “…哎呀。嗯…我是无所谓。” 尺尊望着拉塞尔,态度突然软了下来,拉塞尔则是闷闷不乐地低着头。虽然他想和翠兰在一起,但若要住在尺尊的寝宫他又是百般不愿意。 桑布扎看出尺尊一脸为难,轻笑出声,眼尖的尺尊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扬起眉毛大声说: “快点找到犯人。” “是,小的会竭尽全力……啊,话说回来,特拉大人说犯人有可能是反对建造寺院的人,这么一来,巴桑大人就成为最可以的嫌疑犯……” “开什么玩笑。” 尺尊大声吐出这句话,打断桑布扎的话。 “那个莽撞的祭司,才不会这种对茹央妃殿下下毒,再嫁祸于我这种拐弯抹角的行为。若是他真的认为我很碍事,就会亲自拿剑闯进我的寝宫来了。” 桑布扎一本正经地表示同意。 翠兰发现尺尊和巴桑虽然表面上是敌对的,但其实却意外地互相理解,对此她有点感到惊讶。 桑布扎一离开,室内便充满紧张的气息,因为尺尊和拉塞尔的对立越来越表面化。当然尺尊本身不打算和拉塞尔对立,拉塞尔也不想和尺尊战斗,只是两人之间确实有难以抹灭的紧张感。 这时尺尊突然开口了。 “拉塞尔殿下,您要不要和我比赛。” “…比赛?” 拉塞尔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尺尊却一脸正经地点点头。 “尼波罗门有一种在棋盘上竞赛的战斗,若是拉塞尔殿下漂亮获得胜利,我就由衷为日前的无礼向您道歉。” “…那才不是无礼。” “我指的不是洗手的事,而是指摘您吸允手指一事。” 尺尊的话让拉塞尔满脸通红。 翠兰不明白为何尺尊现在还要旧事重提,朱璎和齐夫尔则是面带微笑地守着两人的一来一往。 “您觉得如何呢?拉塞尔殿下?” 拉塞尔被迫做决定,他用求救的眼神望着翠兰。 “你就接受吧,尺尊殿下说是在棋盘上战斗,也就是说是一种游戏。” “感觉挺有趣的呢!” 朱璎微笑地补充道。这句话像是推了拉塞尔一把,拉塞尔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向尺尊。 “那要怎么玩?” “我马上去准备棋子和棋盘。” 尺尊兴高采烈地回答,命令侍女们去准备游戏。 侍女立刻搬来一个大游戏盘,旁边摆放了几十颗棋子,尺尊在其中一方就位,简单说明棋子的移动方式。 这种棋盘游戏叫做恰图兰卡。 由四名玩家各就棋盘的一方,由移动大象、骑士、战车、步兵四种棋子来扩张自己的领土。 每个棋子的移动方式都有复杂的规定,但只要直接在游戏中一面移动棋子,一面说明,拉塞尔马上就能记住规则,自由自在地移动棋子。 尺尊和侍女们都大方地称赞拉塞尔的聪慧。 但翠兰等人并不感到惊讶。 因为拉塞尔在智慧方面,原本就具备过人的能力。 不管是语学、算术,只要有人教过的东西,他马上就会记起来,更不用说是在愉快地游戏中,更是能够毫无保留地发挥他这份能力。 拉塞尔一一破解侍女们的阵仗,直逼尺尊领地,但尺尊却使出各种手段将拉塞尔的棋子赶回去,经过数次激烈地来回攻防战,尺尊获得了最后的胜利。虽然尺尊如此彻底抵抗战的样子稍微不成熟,但认真比赛反而让拉塞尔觉得很尽兴,逐渐挥去害怕尺尊的感觉。 也因此晚膳中准备的尼波罗门料理,拉塞尔也吃了不少。加了许多香料的菜肴比吐蕃料理味道还要重,但也因此完全去除了肉食的腥味而显得更加美味。 隔天、还有第三天,拉塞尔都在和尺尊下棋。 虽然他们都没办法出门,但这两天从早到晚都埋头比赛,让尺尊的侍女们都相当傻眼。 但就在第三天下午,铁帕和特拉前来说明祖灵祭的流程时,不小心绊到对战到一半的棋盘,上面的棋子全部都倒了。 这场对战是拉塞尔第一次占优势,而且已经快到比赛终盘了。被棋盘绊倒的拉塞尔趴在地上转头望着散落一地的棋子,他泪眼汪汪沮丧地歪着嘴唇,发出充满悲伤的哭声。 但是铁帕却将拉塞尔抱起来,并向他保证不用担心,接着向尺尊行过礼后,毫不迟疑地将倒下的棋子重新摆起来。 虽然无从去人铁帕重新摆放的棋子是否和原本的位置一模一样,但其正确度完全不会妨碍到刚才那场大战的局势。 拉塞尔和尺尊再度对决,这场对战拉塞尔首次获得胜利。 一进到室内,就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噶尔借由灯火环视室内。 木制台子上的木简没有动过的迹象,床旁边的装衣箱也还是锁着的,床上的寝具也都和早上噶尔离开房间时摆放的位置一样。 为了做确认,噶尔掀起挂在窗上的皮革望着窗外,感受黑暗中的花香。大概是白天的余韵弥漫在空气中,室内香味甚浓。 噶尔厌烦了香味后,放下皮革。 接着迅速换上睡衣,手上握着剑在床上坐了下来。 当他脱下宰相的衣装后,身体的紧张感稍微放松了一些,但同时也让他想起茹央妃毒杀未遂事件,内心冒出一股轻微的焦虑。 到底是谁做出这种对大王的妃子下毒的愚蠢行为? 那个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虽然性命收到威胁的茹央妃,但将紫檀之箱放在厨房,很明显是想将嫌疑指向尺尊,光从这一点来看的话,就很可能是如特拉所言,是反对建造寺庙的人做的。但这么一来,最可以的就是巴桑。 但噶尔所知道的巴桑,就像桑布扎笑着向他报告的尺尊的话一样,是个不会用这种拐弯抹角方式去陷害他人的人。 然而这一点尺尊也是相同的。 她的直来直往个性和巴桑很像。虽然他们绝对不愚蠢,但那种急性子反而会为周围招来混乱。 利吉姆年幼时,尺尊就屡次邀他入宫,因为她想将松赞·干布的儿子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于是对他来说了许多忠告和教训,但人们却怀疑这对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王太子和王妃有男女之间的关系。 尼波罗门的王太子那陵提婆逃亡到吐蕃来时也是这样,她只是想要去抚慰自己国家的王太子,却因为过度热心地前往他的寝宫,而遭受一些尖酸刻薄之人的抨击。 噶尔叹了口气,将放在一旁的剑摆在膝上。 目前的状况是最可以的人根本不值得怀疑,而现在他根本想不出任何新的嫌疑犯,让噶尔感到更加无力。 噶尔抚摸着剑鞘上的雕饰,脑海里浮现城中的所有主人。 那些人的脸突然变得遥远,让噶尔的意识差点陷入睡眠状态。 噶尔一惊,急忙伸直背脊。 他原本已经要躺下休息了,没想到却在坐着的状态就有睡意,但他现在身体并没有很疲倦,因此觉得很匪夷所思。 只是不知道是怎样的,他的意识却很神奇地快要被吸进睡眠的深渊。 噶尔整个人仰躺在床上。 虽然他心想不能睡着,但手脚的关节已经使不出力。 剑从噶尔膝盖上掉落。 他现在已经连捡起剑来的力气都是不出来了。 自己大概有睡了一会儿吧。 但是当翠兰在黑暗中睁开眼睛的同时,身体却已毫无睡意。 她会这么迅速地清醒,是因为有股杀意透过了黑暗传送过来的关系。 在翠兰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她就注意到了。 因为是从深沉的睡眠中醒来的,翠兰隐约可以看清整个室内。她只转动眼球环视整个房间,却看到门口垂下的布帘微微地开着。 有人正在从那里屏息凝神地观察室内的状况,从那空隙中杀气逐渐逼近。 翠兰感觉到毫不保留的恶意,不自觉皱起眉来。 翠兰本来怀疑对方或许是故意放大杀气,想要混乱护卫的意识,但看来对方并没有想得那么周到。那人一看到室内一片宁静,便直接掀起布帘潜入室内。 房间的空气开始动摇,还飘散着一股甜甜的香味。 在那一瞬间,翠兰认为会不会是松赞·干布来访。 这几天翠兰一行人过着被隔离的日子,因为茹央妃下毒事件丝毫没有任何进展。 但翠兰马上舍弃自己的胡思乱想。 翠兰看到一个较小的身影压低脚步声,手上戴着一把像是剑的东西。 翠兰只看得到这部分。 这时翠兰立刻起身,人影靠近床铺之前,扣住对方拿剑的手,转到背后,压倒在地板上。 ——女人…!? 翠兰很讶异这个贼人手的触感竟会如此柔软,但却丝毫不敢大意。 “来人啊!!快拿灯过来!” 翠兰考虑到还在睡眠中的拉塞尔和尺尊,本来有点犹豫,但还是决定大喊出声。 尺尊听到翠兰怒吼的声音,立刻惊醒。 她抱住慢慢起身的拉塞尔,像是要保护他一样,接着掀开窗上的皮革,呼叫守在庭院的卫兵。 不一会儿就有数名卫兵和手持灯火的侍女进来房间。 在灯火的照射下,发现贼人是名二十五岁左右的吐蕃侍女。 蒂卡儿站在黑暗之中。 她往上盘的头发上装饰着金色的齿梳,身穿金线缝纫而成的白色婚礼服,眼神有如秋天的天空般明亮地望着噶尔。 噶尔虽然知道这是在做梦。 但他不晓得从梦中醒来的方法。 第二默默地凝视着噶尔,仿佛就像她被利吉姆迎娶为妃之前,还是个年幼少女时一样—— 她是噶尔以前曾被服侍过的岩波王家的后裔。 岩波的王是个毫无大王资质又残虐的人,在好几个氏族众叛亲离之下,最后被松赞·干布的父王征服。 岩波王家被以小王的身份继续存续下去,并开始过着像个地方领主般的朴素生活,也开始被周边各国领主特别看待。 噶尔一族在战争中袒护土蕃王,他们看清过去的君主而转为攻击。 但是当岩波王的人头落下、白旗扬起、胜负分明的同时,所有战争就都落幕了。 岩波王驾崩后,王室的管理全都托付给噶尔一族了,同为根据战争常礼,能够担起“家业”的男丁全被杀死,被允许继续存在的王室,却没有能够守护家财的人了。 这个关系延续了数十年,尽管噶尔一族已经和土蕃的中枢息息相关,岩波王一族还是有噶尔一族来侍奉。 蒂卡儿就是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 噶尔就算在自己的领地吉曲,也不曾忘记对岩波王室的礼节。 因此蒂卡儿非常仰慕噶尔,她总是跟在比她大十岁的噶尔身后,想要一直和他在一起。 但尽管他们走在一起,蒂卡儿也不会多说话,她从不表现出想要知道些什么的表情,就算她总是跟在噶尔身后,并摆脱亲人让她来到雅隆,她也只是一直默默望着噶尔而已。 但噶尔并不认为她是个非常拘谨的人,因为她靠着不断凝视噶尔这一点,成功地让周围的人误解自己的存在。 噶尔在心知独明之下,以不伤害两人建立起来的主从关系的程度下,和蒂卡儿在一起,接着迎娶对今后同盟有利的吐谷浑重臣之女为妻。 在那之后,松赞·干布便命令利吉姆和蒂卡儿成亲。 蒂卡儿的父亲二话不说便答应了,利吉姆虽然面有难色,最后还是表示同意。 蒂卡儿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默默地迎接婚礼当天,然后从那天开始无视利吉姆。 蒂卡儿的这种态度让噶尔感到很失望。 噶尔或许是期望籍由岩波王室和土蕃王室的结合,能够多少加强自己在政治上的立场,或是只要蒂卡儿能够好好控制利吉姆,从旁协助噶尔的行动。 但实际上利吉姆并没有对蒂卡儿抱持负面的情感,而且他对蒂卡儿说话的态度比噶尔还要亲密,因为只要有噶尔在的地方,利吉姆大多都会在。 利吉姆对这场婚姻感到面有难色的原因,只 是因为他一直相信蒂卡儿是噶尔的恋人。若是蒂卡儿能够对他稍微温柔点,利吉姆一定也会爱着他,成为一名体贴的丈夫吧。 但蒂卡儿似乎没有想到这一点,只是默默地注视则噶尔,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想做的事—— 和那个时候一样,噶尔往着伫立在梦中的蒂卡儿想着。 婚礼后过一段时间,蒂卡儿便透过侍女,召唤噶尔来到她的个人房间。 当噶尔想要规劝她说这不是王太子妃该有的行为时。 蒂卡儿突然抓住自己的衣领,撕裂自己的衣服。 噶尔心想,得快点从梦中醒来才行。 但他的眼睛就是睁不开,眼皮的肌肉动都不动。 噶尔听到桑布扎在叫他,有双冰冷的手碰触他的额头。 “请快点起来,噶尔大人。” 没有花太久的时间,噶尔就发现桑布扎的呼叫声是现实中的声音。 只是他的嘴巴动不了,眼睛也还是无法睁开,他的头非常疼痛,全身像泥土一样沉重。 尽管如此,噶尔还是想办法起身,逼自己睁开眼睛。 灯油盘上的火焰相当刺眼。 光芒当中,噶尔看见桑布扎的脸,他就坐在噶尔床铺的脚边。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对,我连他坐在我床上都没发现,我到底睡得多熟?噶尔想着想着,发现特拉站在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噶尔开口问道,桑布扎拿出一把剑放在噶尔的眼前。 “这是噶尔大人的剑吗?” “恩…是啊。” 噶尔慢吞吞地回答。 他现在连发出声音都觉得麻烦,噶尔将双手放在脸上,想要支撑自己头的重量。 “这是我的剑,怎么了吗?” “刚才有贼人闯进尺尊夫人的寝宫,那个贼人手上拿着这个。” “……怎么可能?” 噶尔本来想要发出一声闷笑,喉咙却因为呼吸的流动而感到疼痛,一股不舒服的感觉从胸口蔓延开来。 “我不会把剑交给任何人,这一点桑布扎大人应该也很清楚吧。对土蕃男人而言,剑和马就像自己的性命一样重要。” “但是贼人的确握着噶尔大人的剑。” 桑布扎用安慰的口吻重述一遍,那沉静的声音,反而让噶尔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 噶尔努力伸直不稳的背脊,打算走下来,但桑布扎坐在床上,他的摇挡住噶尔的脚,让他无法将脚放下来,他连屈膝闪过桑布扎都办不到。 噶尔不耐烦地发出呻吟声。 此时桑布扎压住噶尔的肩膀。 “请问您打算去哪里?” “我要去见见那个贼人。” “不行,盘问贼人的工作由我们来。” “…那个贼人是何许人也?是怎么进城的……” “对方脂油一个人,贼人是在城内的侍女。出身于岩波,名字叫燕璃。” “…燕璃…?” 噶尔蹙眉深思,觉得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听过。这虽然不是什么罕见的名字,但既然是出身于岩波的话,那一定是他认识的人。 桑布扎快速告诉正在沉思的噶尔。 “非常抱歉,我们必须将噶尔大人监禁起来,因为知道那名侍女拿着噶尔大人的剑的不只尺尊夫人寝宫的人,数名卫兵和侍女也都知道了。” “这是理当的处置。” 噶尔丢下这句话。 侍女被抓起来后,翠兰一行人全都集中在同一个房间等待天亮,齐夫尔和另外两名护卫也手持剑同席。 现场虽然一片凝重,拉塞尔还是又再度睡了下去。 翠兰望着拉塞尔的睡脸,思考着自己抓住的侍女。 她当时直接走向尺尊的床铺。 但她被抓住之后,却几乎都没看尺尊一眼,若是她恨尺尊恨到想要她的命,就算被抓了,应该还是会怒视着她才对。虽然她有口出恶言,却完全没有看着尺尊。 卫兵拿灯照在她脸上时,甚至还有一种满足的感觉。 若是她不是对尺尊本人有恨意的话,为什么想要杀她呢?不对,话说回来,她一开始就有打算要杀她吗? ——真搞不懂。 翠兰在心底祈祷噶尔或桑布扎可以带点新消息回来。 只知道侍女行凶和毒杀茹央妃有关系而已也行,若是有关的话,尺尊毒杀茹央妃的嫌疑,这回应该就可以完全洗清了。 大伙儿引颈期盼的报告,是在太阳都高升了之后才来的。 翠兰和尺尊尽速赶往桑布扎和特拉等待的会客间。 两人站在墙边等候翠兰一行人的到来。 气温开始逐渐上升,庭院吹来舒适的风。但翠兰和尺尊都将意识集中在他们接下来要说的话。 “知道什么了吗?” 翠兰一走进便开口问,桑布扎点点头。 “贼人的名字叫做燕璃,出身于岩波,她说是噶尔大人将剑交给她,命令她去杀害尺尊夫人的。” “…骗人的吧?” 翠兰眉头深锁,桑布扎点点头。 “当然是骗人的。但这是比坚持说什么都不知道还要聪明好几倍的方法。弱是她不肯说…还可以使用一些相对应的道具,但尽管她是说谎,她都已经算‘招’了。若是为了推翻这个说法,而对她进行拷问的话,会有人质疑我们是为了逼她说出对我们有利的谎言。” “谁会做出这种事?” 翠兰感到不解,桑布扎理所当然地表示: “有些家臣想要削减王室的权威,也有人想要废除噶尔大人,让自己就职高位,并且到现在都还有人反对与大唐的邦交,对这些人而言,现在的状况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有人会为此而陷害噶尔大人…?” “不,我认为是没有。最近才刚平定苏牧大人的反叛,现在又正值祖灵祭快要到的时期,至少觑觎噶尔大人地位的人,不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种愚蠢的举动。” “这和茹央妃殿下的毒杀未遂有关系吗?” “关于这一点还无法断定。” “我还有一个疑问。” 翠兰一脸认真地伸出左手食指。 “土蕃的武人即使在睡觉的时候,也不会让剑远离自己手边,更何况噶尔大人不是那种会熟睡到有人潜入都没发现的人。那个侍女…燕璃到底是用什么方法偷走噶尔的剑的?” “啊啊,这个很简单,用安眠药。” 桑布扎非常直接地说道。 “恐怕是将安眠药弄成烟状,让噶尔大人在不知不觉间吸入吧。我们进入噶尔大人房间时,油灯盘上是空的,以噶尔大人一丝不苟的个性,我想绝对不会点着灯就睡着的。若是他正在做事做到一半灯油没了,他应该也会叫侍女过来补足。既然都不是的话,那就是他在非本意的情况下睡着了。” “变成烟吸进的安眠药?” 尺尊蹙眉表示。 “看来你们的来访,并不是只为了报告这些事。薰香制成的安眠药在我的母国常常被拿来使用,我自己也有,你们是来确认这一点的吧?” 与翠兰接受桑布扎一行人来访的同一时间。 巴桑回宅邸时,从铁帕那听说尺尊遭到贼人袭击,被翠兰所救一事,他那活泼聪明的侄子还说贼人表示想见巴桑。 “听说那个女的是岩波出身的。” 铁帕一边准备巴桑的祭司服,一边说道。 “什么,贼人是女的!?” “是啊,她刚刚还说是受到噶尔大人的命令才行动的,但她应该是想见见同乡的 巴桑大人,说出事情真相吧。” 巴桑闷哼了一声。 虽然他的确是在岩波出生的,但在成人之前就为了做祭司的修行,离开家乡,若是对方想要拜托他联络她家人,巴桑恐怕也帮不上忙。 而且若那个女的真的想要尺尊的性命,不管怎么样都绝对免不了死刑,就算信口胡说被噶尔命令的也是一样。 “你和那个女的直接见到面了吗?” “没有,我是端水去牢房时,听到那里的狱卒说的。” 铁帕流利的回答,让巴桑眉头一蹙。 “为什么是你要端水去牢房?” “是侍卫长拜托我的。” 铁帕果然还是流利地回答。 巴桑闷哼一声,开始思考自己的态度所导致的弊病。 铁帕虽然是见习生,但应该还是要受人尊敬的立场才是。当然他必须照顾身为老师的巴桑和特拉的生活起居,但是像端水去牢房这类工作,是和祭司见习生毫不相关的杂事。巴桑在城里时,没有人叫铁帕去做那些事。 “特拉都没说什么吗?” “呃…您是指什么?” 铁帕似乎不太了解巴桑生气的原因,停下手来一脸疑惑的样子,那个表情让巴桑想起自己的弟弟。铁帕过世的父亲,和顽固、凡事不懂得变通的哥哥不同,是个对谁都很亲切温厚的老实人。 让铁帕学习当祭司或许是个错误的选择。祭司需要有不输给孤独、不断向学的勤奋心,但铁帕似乎比较适合和人群接触的职业。 但是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铁帕的未来去向,要等釐清建造寺廊的正确与否,及茹央妃毒杀未遂开始的一连串事件完全解决了之后再说。 “松赞·干布王知道那个女人的要求了吗?” “我想应该知道了。” 铁帕吐了吐舌头,说声抱歉。 “我听完狱卒的话就直接回来了。” “是吗?总之,我们先进城去吧。” 巴桑换上铁帕帮他准备的衣服,并将要在前往城内的途中,送去给特拉家的麦子装成袋放到驴子上。这样就可以将整头驴子寄放给特拉家的小孩,然后孩子们在前往田地或山上的途中,再将驴子送回巴桑宅邸的马厩里就行了。 “安眠药就在这个里面。” 尺尊回到自己的寝室拿出一个箱子,并把整个箱子交给桑布扎。 “那我就打开来看了。” 桑布扎打开小箱子一看,里面放了好几个同样大小的布袋,尺尊解开其中一个袋子,给大家看里面的白色粉末。 “虽然一包不代表一次的分量…但是布袋的数量有少。” “这个药尺尊夫人有在使用吗?” “…湿婆神的信徒,都会使用这个药和湿婆神会面,但我并没有使用,因为尽管是在梦中,我还是害怕见到神。” 尺尊最后的话消失在喉头,但她马上想到什么般地抬起头来。 “但是对非湿婆神信徒的人而言,这就只是普通的安眠药而已。今年春天,我有给茹央妃殿下一包。” “给茹央妃夫人…!?” “是的,她说她因为腰痛睡不着觉,这个药也有缓和疼痛的效果,身体不舒服加上谁不着觉一定很痛苦吧。” 但尺尊寂寞地笑了笑。 “只是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有使用。” “若是茹央妃夫人没有使用的话,她寝宫中应该也会有。其实那个燕璃是茹央妃夫人寝宫里的侍女,很久以前曾侍奉过蒂卡儿殿下……” “蒂卡儿殿下…是指利吉姆殿下的前妻?” 尺尊低声说道,并侧眼往着翠兰,特拉也有所顾忌地看着她。 翠兰不明白他们的视线是什么意思。 只是希望这次的事件和蒂卡儿的存在没有关系。 “总之我们先去茹央妃夫人的寝宫询问安眠药的事吧。” 特拉提出这个意见后,桑布扎也表示同意。 他们表示会尽快再度来访,便离开了寝宫。但是翠兰等人听到安眠药的消息时,已经是太阳完全西沉的事了。 巴桑来到城内,向勒赞提出想要和贼人见面谈谈的请求。 许可马上就下来了,桑布扎被叫来跟随在一旁。 和桑布扎一同来到地下牢房的巴桑,看到贼人的脸后大吃一惊,眼前这个坐在潮湿的石牢地板上,泪流满面的是个虽然没有交谈过,但却很眼熟的女子。 她是服侍茹央妃寝宫的侍女。 “你终于来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 巴桑谨慎地回应。 “可以的话,我想和巴桑大人单独谈谈。” 女人看着桑布扎的脸色说道。 “就算你单独和巴桑大人谈,这些内容也会报告给松赞·干布王众人听,若是想要正确传达你想说的,多一点人听不是比较好吗?” “不,我没有办法在众多人面前讲。” 女人的声音很细,但却很坚持地说着。 “我知道我一定逃不了斩首之罪,所以我只是想请同样出身与岩波的巴桑大人听我说说话而已。” “怎么办?” 桑布扎这回是询问巴桑的意思。 巴桑虽然想叫桑布扎不要离开,因为对方是有见过面的女子,反而让他担心自己会不会被卷入什么奇怪的事件。 但是看到女人被囚禁在这个阴暗发霉的牢房中,被内心的同情心给刺激到了。 坚持要同乡人聆听的这句话,也触动了巴桑的心弦,在这个广大的国家中,和自己一样知道祖国的风景、水的味道的人是特别的。 而且谈话内容很有可能会提及茹央妃的毒杀未遂事件,若是能够掌握到一丝事情的真相,搞不好能够一口气将事情解决。 巴桑想要抓住对茹央妃下毒的犯人,他认为做出这种非人道行为的人,应该要受到相对应的惩罚。 “我一个人来听她说吧。” 巴桑有力地回答,桑布扎露出不安的表情。 但是他却没有反驳。 他大概也知道这是巴桑深思熟虑后的回答吧。 “那么我在牢外等候,若是感到有危险请大声叫我。” 巴桑点点头后,桑布扎走到外面的房间,隔壁房有供狱卒使用的床铺和床单。 等桑布扎离开后,巴桑面对女人,女人走向前,两手抓住自己和巴桑之间的铁制栅栏。 “噶尔大人被关起来了吗?” 女人一开口就压低声音问道。 巴桑本来以为她一定是要对他说出真相的,所以有点惊讶地回答。 “我听说是被关起来了……” “他现在是什么模样?” “不知道,不是为了问这个才叫我来的吗?” 巴桑声音中带着愤怒,女人突然抬头往上看。 在那阴暗的眼里,散发出有如野兽般的光芒。 “我虽然犯了罪,但是受到噶尔大人的命令,所以噶尔大人应该也受到相对的惩罚。” “你说你受到噶尔大人的命令?那么只要在行动之前,去向松赞·干布往报告不就好了。既然你手上握有噶尔大人的剑,那么就算不特地潜入尺尊夫人的寝宫,他们应该也会听你说。” 女人讥讽地笑了出来。 “只要噶尔大人说他什么都不知道就完蛋了。松赞·干布王不会因为一名侍女的片面之词就将宰相阁下抓起来吧。站在上位的人总是这样,完全不肯听位居下位者的话,总是若无其事地对我们做出残酷的事。” “…你对噶尔大人有 恨意吗?” 巴桑刺探性地问道。 女人随即发出干笑声。 “您说的没错。我以前侍奉利吉姆殿下的夫人蒂卡儿殿下,大家都知道噶尔大人是蒂卡儿殿下的监护人,蒂卡儿殿下也非常爱慕噶尔大人,然而噶尔大人竟然想利用这一点,企图将自己的血脉注入王室之中,他不知廉耻地对蒂卡儿殿下做出无礼的行为。” “…你说什么…” 巴桑硬挤出这句话。 虽然他并没有相信这个女人的话,但这可不是个能够一笑置之的严重发言。 看到巴桑惊讶的样子,女人更加精神抖擞,口若悬河地说下去。 “我是诚心诚意的在侍奉蒂卡儿殿下,但噶尔大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将我调到茹央妃夫人的寝宫。” “那你为什么那时侯不提出反对意见?” “我哪说得出口!?” 女人大叫出声。 “要是事迹败露,连蒂卡儿殿下都会被问罪,噶尔大人也为了堵住我的嘴,说若是自己的罪行被揭发,他就要主张蒂卡儿殿下也同意这件事,我实在没办法再伤害蒂卡儿殿下了,先不管会不会被问罪,若是她怀孕了,不晓得会被怎么处置……” 女人最后的话消失在喉咙里,原本屏气聆听的巴桑也叹了口气。 就算他没听到最后,也猜得到女人想讲什么。因为当时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蒂卡儿已经确定怀孕了,她想说出事实真相的机会也就永远地流失了。 “那么你这次为什么会听从他的命令……” “我是为了拉塞尔殿下。” 巴桑静静地提问,女人也一面落泪,一面冷静地回答。 “拉塞尔殿下是蒂卡儿殿下的遗子,噶尔大人威胁我说拉塞尔殿下的立场很危险,如此一来,我也只能乖乖照他的话做。只是……” 女人用气音继续说道。 “现在被关在这里,我突然想到,就算被知道我是受到噶尔大人的命令去袭击尺尊夫人的,拉塞尔殿下的地位也不会有任何动摇。噶尔大人毕竟自己也有率领一个族群,为了那些人,他不可能会说出自己对蒂卡儿殿下所做出的无礼举动,他说要把一切说出来,或许只是为了威胁我而已吧。” “但是刚才那些话……” “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女人含泪笑着。 “只要真相不被揭发,噶尔大人迟早会被释放,而我会被处刑,这样就够了,我的这条命就献给拉塞尔殿下,这么一来,当我在‘永远不死之国’见到蒂卡儿殿下时,她也会原谅我当初无法守护她的无力吧。我现在已经不畏惧死亡,也不盼望真相能够被揭发出来……我只想对噶尔大人报最后的一箭之仇而已。” 女人说完后,便在微笑中闭上嘴巴。 巴桑听到这段自白,突然没办法让身体保持平衡。 就算是假设,他也说不出噶尔是王太子父亲这种话,他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该不该将这些内容对松赞·干布据实以告。 但是他又不得不说。巴桑虽然认为噶尔不是这么愚蠢的人,但这已经不是他可以自行解决的事了。 加上若是女人真的是受噶尔威胁,那就不能让他受到不当的刑罚,自己没犯罪而被制裁是件不幸的事,很多人因为被嫁祸而遭逮捕,结果失去洗清自己冤屈的手段。 “抱歉,刚才这段话我得向松赞·干布王禀告,你大概也得在大王面前再重述一次这些内容吧。” 女人茫然地望着沉稳道歉的巴桑,她并没有急着想要阻止巴桑的样子,可能是在怀疑巴桑真的会说吗,也或者只是知道制止也没用,已经放弃了? “你可不能自尽喔。” 巴桑强势地说道。 “因为若是噶尔大人真的有犯罪的话,那该接受处罚的就是他,而不是你。” 女人看起来像是点头了,于是巴桑也跟着点头,然后急忙到在隔壁等待的桑布扎身边。 原本狱卒应该也要在的房间,现在只有桑布扎一人站在里头,他似乎从巴桑脸上看出他有重要的事要和他商量,于是大声呼叫到楼上去的狱卒们回来。 年轻的狱卒们立刻下来,桑布扎拍拍他们的肩后,命令他们好好看守,接着便离开了牢房。巴桑也跟在有如原木般的桑布扎身后。 但是—— 当他们走上地牢连接地面的阶梯,在走廊上走了一小段路后,突然听到地下传来狱卒的悲鸣声。 巴桑和桑布扎对看了一眼,接着争先恐后地再度赶往地牢。 或许是已经回到明亮的地面,让他们觉得地牢变得特别阴暗,只见狱卒们愣愣地站在这个充满压迫感的黑暗之中。他们的脚边隔着铁制的栅栏,散落着有光泽的线。 不,那并不是线。 而是女人的头发。 巴桑一注意到这一点,立刻扑到栅栏上,刚才和他说话的女人倒在地上,黑暗中隐隐约约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她躺在一片鲜血中,那个身影看起来比黑暗还要深。 “喂,快点起来!” 巴桑大喊着,虽然他想叫那个女人的名字,但突然发现自己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尽管他们刚才谈了满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询问女人的名字,巴桑对这件事感到无比心痛。 “快打开栅栏!!她说不定还有气息!” 巴桑命令狱卒,并打算亲自打开牢房上的锁。 但桑布扎却从旁压住他的手。 桑布扎脸上充满悲伤,他注视着巴桑的眼睛,轻轻地摇头。 “她已经死了。” “还不晓得呢!” 巴桑怒吼着,虽然内心也有同样的感觉。 “她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只要快点帮她治疗……” “她已经断气了……我已经确认过了。” 桑布扎从头到尾都保持冷静的态度,他拿出手上一个磨成板状的黑曜石,由于地牢的气温很低,只要将黑曜石放到她嘴边,看黑曜石有没有起雾,就能够确认她是否还有气息。 个子矮小的巴桑,无法透过栅栏触碰到女人的手,但身材高大的桑布扎,却很轻易能碰到。 当巴桑正在接见燕璃的时候,特拉为了确认安眠药的有无,来到茹央妃的寝宫。 在告知情况之后,年长的侍女急忙进宫去,不一会儿便一脸苍白地回来。 “里面没有尺尊夫人给的药。” “那就是燕璃拿走咯。” 特拉将想都不用想的事说出口,他也没有特别惊讶,因为燕璃是个使用别人东西也丝毫不会犹豫的女人。 “现在该怎么办?特拉大人。” 侍女全身发抖地问道。自己管理的寝宫中,竟然出现这种趁主人不在时,做出非法之事的侍女。 “应该把所有事情禀告松赞·干布王知道。” 特拉温柔地回答。 “我想松赞·干布王一定会谅解你的,毕竟要监视所有侍女的一举一动是不可能的事,该受惩罚的人是燕璃,不是你。” 就在特拉出声安慰的同时,有位年轻侍女带来松赞·干布的传话,他想向管理茹央妃寝宫的侍女询问燕璃的为人。 侍女紧张地抓住特拉的手,要求他一同出席,于是特拉便和她一起前往指定的房间。 室内除了松赞·干布外,还有桑布扎和勒赞。 特拉刚才才和桑布扎在尺尊寝宫外分开。 因为有卫兵前来通知他,巴桑愿意接受燕璃的请求和她见面。 于是桑布扎便和巴桑一起前往牢房,只剩特拉一人为了确认安眠药的所在,前往茹央妃的寝宫。 那时分开的桑布扎回到松赞·干布身边,也就是表示巴桑已和燕璃见完面了吗? 特拉向松赞·干布用眼神致意后,便退到墙边。 等侍女来到指定的位置后,勒赞便开始询问。 “那么请立刻告诉我们关于燕璃这位侍女的事,你个人的意见也没关系,从她平常的样子,到周围对她的评价,请尽管告诉我们。” 茹央妃的侍女恐惧不安地点点头,犹豫着是要坐着说还是站着说,她的腰上上下下好几次,最后还是决定站着说。 “燕璃…用一句话形容,就是派不上用场。” “怎么说?” “…我们都对能够服侍茹央妃夫人感到相当荣幸,只要茹央妃夫人能过着愉快健康的日子,就是我们最大的喜悦,但燕璃完全不去思考自己该做些什么,是个连工作都懒的女孩。” “听说燕璃曾经是蒂卡儿的侍女。” 松赞·干布低声问道。 “那么会和噶尔熟识也不稀奇,她说是噶尔命令她去杀尺尊,也不见得是说谎。” “可是噶尔大人是被人下了安眠药。” 桑布扎小心谨慎地提出不同意见。 “我听说燕璃是在蒂卡儿殿下还活着的时候,被调去茹央妃夫人的寝宫的,贴身侍女在主人还在世时被免职,是非常罕见的事,燕璃应该是因为某些理由对噶尔大人怀恨在心,才会陷害他的不是吗?” “但是现在已经无从确认了,因为燕璃刚才已经死了。” 勒赞说完后,茹央妃的侍女双脚无力地瘫坐在地板上。 特拉皱着眉头。 但他心中其实觉得很痛快。 燕璃死了,那一定是因为她喝下了特拉给她的毒药,今后再也不会被她烦了,光是这么想,特拉的内心便雀跃不已。 她是在昨天晚上炮来找特拉谈话的。 在那之前,她就企图接近过特拉好几次,但特拉都拒绝她的接近,她兵不是对身为祭司的特拉表示敬意,而是对他身为男人的部分感到有兴趣。 但是特拉却对她没兴趣。 就算她用充满欲望的眼神看着他,特拉也只觉得自己的身体会被污染,所以他总是在暗地里对她冷淡,不让她接近自己。 只是昨天晚上他却无法赶走燕璃。 因为燕璃表示她知道特拉的秘密。 “我来帮你杀了巴桑大人吧。” 燕璃脱口列举出好几个例子,接着望着特拉,嘴边浮现出淡淡微笑。 开什么玩笑,特拉一口拒绝燕璃的提议。 要是巴桑被杀害的话,特拉也会被怀疑。 特拉年纪轻轻便当上次席祭司,但是也因此产生罕见的变化。 四年前,隶属于巴桑底下的次席祭司,被提拔为“最高祭司”而前往擦宿。这个人事移动,是松赞·干布独断之下的产物,但因为有少数祭司都担心他们的发言权会缩小,于是由当时辅佐次席祭司的特拉替补这个位子,因为住在地方的祭司也没时间去选其他祭司了,结果就由不接受松赞·干布的人事移动安排的特拉当选。 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松赞·干布并不喜欢特拉,要是发生什么重大事故,特大很哟可能会被立即放逐出城。 “但是你很想当大祭司吧?” 燕璃用黏腻的声音问道。 “不过我并不希望巴桑大人死。” 特拉毅然决然地回答,只听到燕璃轻声一笑。 “好啊,那我就帮你嫁祸给巴桑大人,但是相对地,我被抓了以后,您可要放我离开牢房,然后在那之后,您就是我的了。我不期望当您的夫人,只要当您的秘密恋人就够了。” “我没办法放你离开牢房。” 不,特拉马上又提出反驳,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好方法,永远封住燕璃的嘴,逃离她那纠缠不清的视线的方法—— “我给你一种可以假死的药,大概在一天的时间内不会被发现,等你被送进棺材里,我再偷偷救你出来,记得里面要放石头。” “哎呀,真不错,诈死的药,好像什么神话一样。” 燕璃虽然觉得有点可疑,但还是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特拉拿了真正的毒药给她。 特拉并没有问她详细的计划,虽然有一点不安,但他认为不要问的话,之后比较好为自己辩解。而且消息都是从桑布扎和勒赞那得来的。 就像他现在才知道燕璃已经死了一样—— 勒赞扶起瘫坐在地上的侍女。 “是噶尔大人命令燕璃不要当蒂卡儿的侍女的吗?” “…不,是燕莎大人的命令。” 侍女因为太过震惊,声音充满惊讶。 “本来是要她回乡的,是蒂卡儿殿下帮她说话,才让她能够留在茹央妃夫人的寝宫,但那女孩不但没用,还不知感恩。” 侍女说着说着,声音开始带着愤怒。 “蒂卡儿殿下很在意燕璃的事,曾问过我好几次燕璃过得好吗?但燕璃本人就算看到蒂卡儿殿下也不会问候,更叫人不能原谅的是,她竟然在蒂卡儿殿下的葬礼中打哈欠。我…根本就不敢想像茹央妃夫人会死掉这件事。” “你有听说燕莎将燕璃调离蒂卡儿身边的原因吗?” 松赞·干布开口问道,侍女一脸茫然地说: “没有,不就是她实在不适合担任王太子妃侍女的关系吗?难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那正是我想问你的。” 松赞·干布笑着说,这时周围的人们也放松紧张的心情,不自觉发笑,但特拉现在实在笑不出来。 “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可能只有已被调到擦宿去的燕莎大人,至于噶尔大人该怎么处置,应该快点下决定才是,被区区一名侍女的策略影响,而将自己国家的宰相关进牢笼里,我想这不是一名有智慧的人该有的行动。” 听到特拉的发言,松赞·干布冷笑一声。 “噶尔可是在怀疑尺尊为了向茹央妃下毒,特地制造出这种明显的状况,想要反过来掩盖自己的罪行。” “您的意思是说,噶尔大人命令燕璃杀害尺尊大人,然后自己吸入安眠药,制造出让自己掉入陷阱的假象吗?” 特拉提出反问,接着轻轻摇着头。 “他有什么理由做出这种事么?就算真的是如此,噶尔大人也不是那种会把剑交给自己派出的刺客的人。” “你很包庇噶尔嘛。” 特拉在松赞·干布的挪揄之下,眉头一皱。 “我并不是在包庇他,我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事实?觉得噶尔不会这么愚蠢,这应该只是你个人的意见而已吧?” “…或许吧。” 特拉不继续反驳。 虽然他有一股想要说服松赞·干布的冲动,但还是决定不要太多嘴,因为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对茹央妃下毒的犯人到底是谁。 就连特拉也察觉不出来到底谁。 巴桑坐在小房间的地板上,望着墙上伸长的影子。 我刚进房间时,只有地板上有影子,现在已经伸长到和窗户一样高的地方了。太阳明明已经快西下,室内却还是莫名地闷热。 自从侍女自尽后,桑布扎便命令赶到现场的卫兵,将巴桑和狱卒分别带到不同的房间。胃病的态度虽然很温和,但望着巴桑一举一动的眼神却很严厉,显示出不让他做出任何任何莫名举动的意图。 巴桑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桑布扎的意图。 有鉴于鉴于被囚禁的侍女的死因,现在巴桑和狱卒都是不能轻易相信的状态,当 然侍女自行喝下毒药的可能性最大。 但相反的也有可能是巴桑或狱卒让她喝下药的。 巴桑那个被关进一个离地牢很近的小房间里等候。肃然他从来没有看过审问犯人的情形,但他心想这里大概就是审问犯人的房间。 巴桑转过头去看着窗户,从那小小的窗户中照射进来的夕阳很刺眼。 影子不断伸长,巴桑的身体慢慢被黑暗包围,就在黑暗布满整个房间的时候,桑布扎和勒赞走了进来。 桑布扎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勒赞却一脸痛苦,嘟嘟嚷嚷地征求巴桑的同意。 “很抱歉,得请您换上其他的衣服,这是规定,请见谅。” 勒赞一说完,不等巴桑回答,就准备伸手解开巴桑的腰带。 这下就算是巴桑,也忍不住怒上心头,导致头晕目眩。 但是他那喉头的愤怒涌上却发不出声音来, 因为有一个紫色的小布袋从巴桑腰带中落下。 “这是…?” 就在桑布扎准备弯下腰来捡布袋时,巴桑抢先一步捡起,替他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是他知道那是对他不利的东西,虽然他注意到自己的态度会助长自己的可疑性,但那时他已经捡起布袋放入怀中。 “把那个布袋交出来。” 勒赞伸出手,用沉静的声音命令巴桑。 巴桑心不甘情不愿地将布袋放在勒赞手掌上。 “这是什么?” “我不知道。” 巴桑回答得有点自暴自弃。 “为什么想要藏住这个?” “因为那是我没看过的东西,我本来打算若是有看过的危险物品,就从窗户丢出去或是塞进墙壁缝隙的。” 巴桑点点头,觉得自己的说辞很有道理。 但是这个布袋到底是什么时候被塞进来的? 萨布扎看到巴桑的表情,大概知道怎么问也没用,于是换别的问题。 “那么,那个自尽的侍女…燕璃跟您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让巴桑又是一惊。 现在燕璃已经死了。他在犹豫是否能这样毫无防备地说出她的自白。弱那不是事实,将会带给噶尔和拉塞尔莫大的困扰,加上巴桑本身并不觉得那好是事实。 “桑布扎大人…可以让我和噶尔大人谈谈吗?” 巴桑抱着被逼到绝境的心情问道,但桑布扎的回应和他想的一样冷淡。 “那可不行。” “…说的也是。” 巴桑想起燕璃倒在自己吐出来的血泊之中的侧脸低声说道。 卫兵送灯前来突然变暗的房间,那盏灯的光芒,让巴桑深刻感受到自己被多么深的黑暗包围。 夜深人静之夜,桑布扎前来报告侍女已死的消息,让翠兰,尺尊来那个人面面相觑,她们从早上就一直在等候关于安眠药的消息。 看到翠兰和尺尊说不出话,桑布扎又说了巴桑持有药一事。 “我用鱼确认过了,那的确是相当强烈的毒药,就算是人类,只要一小撮就会致命了吧。” “是巴桑大人杀的吗?” 尺尊一脸难以置信地问道。 翠兰也无法相信,虽然他不太清楚巴桑的人品,但是被拘禁起来,身上带着毒药,怎么想都很不自然。 “我也不敢相信。” 桑布扎看到翠兰等人的反应,耸耸肩说道。 “但是松赞·干布王命令暂时将噶尔大人和巴桑大人软禁在城内。” 侍女死后已经过了三天了。 翠兰等人还是住在尺尊的寝宫。 虽然整天被关在寝宫,还过着被大批护卫包围的日子,但拉萨尔倒是很愉快地玩着恰图兰卡。 桑布扎时而会前来报告城内的情况。 茹央妃的意识已将完全恢复,回到自己的寝宫了。在宴席的汤匙上下毒的人还没找到,打听燕璃品行的臣下之间,产生了激烈的争论。 有人认为应该撤掉噶尔宰相的地位,也有人认为应该撤掉巴桑大祭司的位子,让特拉来一手包办祖灵祭的活动。 对巴桑严加以待的人多于噶尔。 巴桑在燕璃自杀前和她在一起,以及持有毒药一事似乎已传遍整个城内。 藏地的战乱都还没平定,这下还发生了撼动整个王国的事件,让翠兰的内心暗淡了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 松赞·干布前来尺尊的寝宫。 他叫翠兰独自来别室,面带笑容地对她宣告。 “您应该已经听说城内的骚动了吧?在这样下去祖灵祭会受到阻碍的,不管有多么可疑,我都很清楚巴桑是无辜的,所以我打算让噶尔来背这个黑锅。” “让噶尔大人……背黑锅?” 翠兰眉头深锁,心中有不好的预感,但松赞·干布只是望着翠兰微笑着。 “没错,为了让巴桑不受到一些无聊的谣言所害,我要让噶尔死。” 五、塔布之旅 被软禁在城内一室的噶尔,被人毒杀是在燕璃死后四天的事。 噶尔的葬礼是在濛濛细雨中举行。 所有人皆掩饰住宰相突然死亡的震惊,一语不发的走到墓地。 由于噶尔是在巴桑被拘禁的时候被毒杀的,一语不发地走到墓地。 巴桑虽然被释放,但葬礼的各项仪式还是都交由特拉来执行。 特拉穿上葬礼用的祭祀服,一手包办所有工作。那庄严圣神的姿态和嘹亮的声音,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翠兰也牵着拉塞尔的手,望着为噶尔祈祷前往“永远不死之国”之旅的特拉。雨滴打在特拉细致肌肤的脸上,并从秀丽的下巴落下直顺的发丝也不断滴着雨。 那个水滴就像是老天爷在哀悼宰相之死的眼泪。 葬礼半天就结束了。 放有遗体的棺材虽然已经被埋葬,但之后还会建造陵墓,重新盛大举行一次葬礼现在的埋葬只是暂时性的处理。 翠兰一回到城里,便迅速整理行囊。 因为她明天一早,就要以使者的身份,前往噶尔的领地,向噶尔的妻小传达噶尔死去的消息。噶尔在臣子之中是地位最高的,因此需要表示相对应的敬意。 隔天早上。 翠兰率领由二十骑组成的队伍出城。 虽然是一大早,尺尊还是带着拉塞尔出来目送翠兰到雅隆城郊外。 一离开雅隆城郊外,天空突然布满乌云,吹起狂风,翠兰策马赶往前方的碉堡,那是他们第一个住处。守着这个离雅隆相当近的碉堡的,是噶尔的妹妹和她身为武官的丈夫。 一行人在阴天下用完午膳后再度启程,此时突然吹起一阵几乎能吹倒树木的强风,并开始下起暴雨。 随行的武官中,有人提出应该等雨势变小后再继续前进,但帐篷恐怕撑不住这阵雨,加上没有打雷的关系,所以还是按照翠兰的意见,继续往碉堡前进。 因为这阵漆黑的阴雨,天很快就黑了。 翠兰一行人全身湿透地踏进碉堡里。 加上因马的步伐飞溅的雨水,所有人身上都沾满泥巴,从先行派来的使者那听说翠兰一行人要来访的噶尔的妹妹,急忙欢迎队伍进入,并准备好热水供翠籣使用,同时也送火给队伍的护卫们。 一行人换下湿透的衣服,总算回过神来,他们一面享受着因意想不到的灾难所带来的幸福,一面大快朵颐碉堡主人送来的膳食。当身体冷到极点时喝到的汤,比任何豪华的料理都还要美味。 护卫们用完膳后,听着打在碉堡上的雨声就寝,当然除了翠籣之外,大家都没有床铺,他们在空地铺上垫子和毛皮躺了下来,为了节省灯油,于是早早就熄灯,护卫们就这样在黑暗中入睡。 但是,深夜时居然听到一个突如其来的惨叫声。 护卫们一起跳了起来,往声音的方向前进,想要知道发生什么事。 发出惨叫声的是碉堡的主人。 丰满的下巴留着络腮胡,未满三十岁的年轻堡主,跌坐在雨中的中庭,惊讶的睁大眼睛。 “发生什么事了!?” 一位年长的护卫问道,堡主举起抖个不停的手。 急忙赶到现场的护卫们,一同看向手指的前方,只见中庭四周的走廊上,有个灰色的影子。 那个影子轻飘飘地跑进碉堡内部。 “那是……!?” “是噶尔大人!噶尔大人来了!” 堡主像是在说梦话般地叫道。 有几名护卫跑去追影子,但是堡中相当阴暗,只要地面有小小的段差,都很容易绊倒脚,但灰色人影却轻快地穿过走廊,来到碉堡外头。 护卫们脚步蹒跚地走到碉堡外时,人影站在碉堡背后的悬崖上。 这时一阵雷鸣闪电交加。 灰色的人影是个披着连身帽斗篷的人物,在帽子往上飞起的那一瞬间,闪电再度贯穿黑暗。 喔喔……护卫们都惊叫出声。 闪电的光芒照射出来的,确实是噶尔的脸。年轻的吐蕃宰相脸色苍白地望着护卫们,但下一瞬间,人影便消失在黑暗中。 爽朗的我清晨取代了狂风暴雨的夜晚,外头晴空万里,被雨洗过的树木也闪耀着绿意。 昨天应该是在做梦吧,堡主笑眯眯地目送这群使者,护卫们也在脑海里不断重复堡主这句话,策马前往噶尔的领地。 但是位于队伍正中央的翠兰,头上盖着斗篷的帽子,从早就没说半句话。利吉姆的共生契尔古说,她可能是太操劳了。因此护卫们都决定不要主动去和翠兰谈话。 若是有人要她回应,“翠兰”会很困扰。 身穿翠兰的衣服,坐在翠兰马上的,并不是翠兰。 真正的翠兰还在碉堡中。 和队伍一起出发的“翠兰”,其实是噶尔的妹妹。 队伍当中,只有契尔古知道这件事。 在碉堡的塔上目送队伍离开的翠兰,直接走到马厩,往队伍相反的方向出发。 她的同行者只有一人——那就是宰相噶尔。 翠兰和噶尔并肩催马赶往塔布。 让噶尔假死的人是松赞·干布,他命令噶尔欺骗大众,然后偷偷前往塔布去调查特拉。 而他选择翠兰和噶尔同行。 翠兰知道这个计划是在噶尔死前,在松赞·干布来到尺尊的寝宫和她面谈的时候。 当时翠兰听到松赞·干布要噶尔死的时候相当惊讶,但松赞·干布却轻笑了一声,然后低声告诉翠兰所有的计划。 “我希望公主殿下能和噶尔一起去塔布,我已经命令噶尔去调查特拉了,但噶尔也是个嫌犯,所以我希望公主殿下能帮我监视噶尔。” “…为什么您会怀疑噶尔大人?” 翠兰一脸疑惑地皱着眉。 松赞·干布笑着说: “那个燕璃在自杀前,似乎对巴桑说噶尔玷污了蒂卡儿。” 这句话翠兰差点疯狂大喊出声。 “可是…那是…” “我也不相信有这种事,这恐怕是燕璃为了堵住巴桑的嘴,故意说些让他不能公然说出口的话吧。但仅此如此,我还是不能完全相信噶尔,“将计就计”这句话可会死噶尔自己说的。” “可是噶尔大人应该没有攻击尺尊殿下的动机吧?” “嗯…说不定是为了避免吐蕃和尼波罗门的邦交太过紧密。虽然若是能和东南西北所有国家都建立良好的邦交,国家就会安泰,但不可能面对所有国家比例都一样重。噶尔偏好大唐,若是雅隆的邦交倾向南方的话,他多少会有点担心吧。” 因此松赞·干布才会判断要让翠兰同行。 “和公主殿下在一起的话噶尔也不会乱来了吧。塔布是个历史悠久的土地,公主殿下就抱着游山玩水的心情去吧。” 翠兰默默地望着松赞·干布的脸,黑白混杂的胡须、稀薄的头发、具备品格和威严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但因年龄而混浊的双眼里头,却隐藏着不容反驳或反抗的无言宣告。 前往塔布一事已经决定了,要她策马前进她没有异议,就算这趟旅程会非常严苛也无所谓,翠兰虽然担心拉塞尔等人的事,但就是她不在,松赞·干布也一定会掌控好一切吧。 “我知道了,我愿意前往塔布。” 翠兰叹口气后,开口应允。 松赞·干布笑容满面地点点头后,离开了房间。 松赞·干布的计划原本只有让翠兰在一开始住宿的碉堡,和噶尔的妹妹交换,这时比队伍先来到碉堡的噶尔,却提出自己要装成幽灵出现在大家眼 前,关于这个提案,噶尔并没有多做说明。 翠兰只是保持沉默,昨晚从头到尾都装作完全不知情的样子。 他们从碉堡离开后,就跟受命奔往战场没什么两样。途中有替换过两次马,所以翠兰和噶尔没有休息的必要。 只是强行军需要配合日落而停止,因为跑在黑漆的夜路上,不管对人对马都是相当危险地行为。 翠兰感到全身疲惫,并在噶尔准备的笼火旁坐了下来。噶尔丝毫看不出疲惫,迅速准备食物递给翠兰。 “若是这件事和特拉大人有关,他一定会有所行动。” 噶尔选择离街道稍远的森林当做夜营地,他现在正丢了一些小树枝到火里。 翠兰努力抵抗着被摇晃的火焰唤起的睡意,毫无气势地问道: “为什么噶尔大人会怀疑特拉大人呢?” “因为就现状来看,唯一能有好处的只有特拉大人而已。” 噶尔用一根长树枝调整快要崩落的木炭,接着将树枝从中对折。 突然间啪地一声,有个像是野兽的身影从翠兰身后的草丛中跑出来但翠兰并没有吓到,因为坐在她斜对面的噶尔还是维持悠然自得的态度,加上翠兰腰间有松赞·干布赐给她的剑。 “因为巴桑大人有嫌疑,因此有人认为祖灵祭应该交由特拉大人来主办。一旦大家接纳这个意见,巴桑大人恐怕就再也无法回到大祭司的地位了吧。” 噶尔不苟言笑地断言道。 “若将暗杀茹央妃夫人未遂和暗杀尺尊夫人未遂个别来看的话,特拉大人的存在就会更明显了。这次发生的事,对他而言是再也不会有的好机会。虽然他是受到祭司们的推荐,才能年纪轻轻就登上次席祭司的地位,但基本上只要大王还在位,就不太可能会替换大祭司。也就是说,只要巴桑大人不退位,特拉大人永远无法成为大祭司。” “可是,就算特拉大人计划将暗杀茹央妃殿下和尺尊殿下未遂之事嫁祸给巴桑大人,那不就是说那个侍女…燕璃赌上自己性命,也想让特拉大人当上大祭司的意思吗?” “燕璃是为了陷害我而行动的吧。” “…噶尔大人,您有做出什么会让燕璃恨您的事吗?” “有,那就是我并没有回应蒂卡儿殿下的要求,后来燕璃被调离蒂卡儿殿下身边…燕璃可能是因为这件事而对我反目成仇吧。” “噶尔大人…您知道燕璃为什么会被调离蒂卡儿殿下身边吗?” “因为她…好几次带我到蒂卡儿殿下的身边去。” 噶尔压低声音回答,眉间微微一皱。 “若是个好侍女,就会在主人命令她带不必要的客人来时,给她忠告才对,而我也不想出现在蒂卡儿殿下面前。蒂卡儿殿下的娘家,代代都是我们一族的主人。只要她召唤我,我就不得不去拜见。但燕璃丝毫没考虑到这些情况,只是一昧得想讨蒂卡儿欢心,所以燕莎才会将燕璃调离蒂卡儿身边。这件事我也早已向松赞·干布王禀告过了。” “…您对松赞·干布说过了吗?” “是啊,我说了,但我还是无法证明我的清白。等到自己被陷害后,才会发现想证明自己清白原来是这么难的一件事。但是不管怎样……” 噶尔突然提高声音,并抬起向前弯的身子。 “为了避免在祖灵祭前发生混乱,就算我被逐出雅隆,我还是会尽全力调查特拉大人的。” “…难道说我也是被逐出来了?” “不,您难道都没有发现吗?若是让您遇到危险,利吉姆殿下说不定会不惜和松赞·干布王对立,松赞·干布王不会希望发生这种事的。” 翠兰叹了口气,望着噶尔端正的脸庞。 他的话毫不留情,但是却正确地汲取到松赞·干布的意图。有这么多人因为他的死落下眼泪,是因为惋惜他的能力,而不是平常对外所作的表面工夫吧。这是因为知道隐藏在他冷静的观察力下的人格呢? 桑布扎、勒赞、尺尊和茹央妃都知道噶尔是诈死的,翠兰当然也是事前就知道了。但若是她不晓得的话,一定会和所有哀痛年轻宰相死亡的人一样,由衷留下惜别的眼泪吧。 “怎么了吗?” 噶尔看到翠兰透过火焰凝视着他,焦躁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在想要怎样让您起死回生……” 翠兰信口说说后,这次换噶尔叹息了。他拿出毛毯,向翠兰提议该睡了。 “明天一天亮就出发。” 翠兰嗯了一声,便横躺在地面上。在那一瞬间,她觉得肌肤碰到的皮革睡袋相当冰冷,但没多久就睡着了。 翠兰一行人从雅隆出发才第六天,就已经抵达了塔布郊外的赛尔肯·雷根。 从这个距离来看,他们的速度算是相当惊人。 若同行者不是噶尔,翠兰沿途大概会一直吐苦水吧,或是弄坏身体,扰乱原本预定的行程,但是噶尔把翠兰照顾得很好,虽然这趟旅程很艰辛,但他还是提供刚捕捉的鸟和兔子给翠兰当食物,并尽可能让翠兰得到充足的睡眠和休息。 有时翠兰会在马鞍上睡着。 当马匹静静地翻山越岭时,就算毫无防备地睡着,也不会给身体太大的负担,体力也会逐渐恢复。 前往塞尔肯·雷根的途中,噶尔尽量不和翠兰说话。翠兰也忘了自己是王妃,也是个女人,只是拼命地追赶噶尔。 但那都仅止于他们抵达塞尔肯·雷根领主——宪根·米赞的宅邸之前。 满身泥巴污垢的翠兰一进到宅邸,便借助妇人们和热水的力量打里外在装扮,噶尔也立刻变回宰相的表情。在迎接的飨宴上,翠兰看到噶尔几乎会让她起鸡皮疙瘩的恭敬态度,牵着她的手前往上座。 翠兰的斜有前方是迎接比自己地位高的客人的主人席位,坐在这个位子的是有如小岩山般的宪根·米赞。宪根·米赞看起来和松赞·干布是同一世代的人,严肃的脸上布满伤痕,还有一身宽壮的身材。 “欢迎大驾光临……” 米赞以和他的身材很不符合的轻细声音说着,并举起杯子。 这段时间翠兰就和米赞的家人及家臣欢谈。 米赞的妻子已经过世了,现在这个家的女主人是米赞的女儿,她笑盈盈的推荐翠兰当地的料理。米赞的女婿看起来不太会说话,每次讲话一碰壁,就会面红而出的抓抓头,两人的儿子坐在左右两边,不时拍拍父亲的膝盖和肩膀帮他打气。 长男擅长骑马,以为年老的家臣说道。次男擅长使用长矛,另一名家臣补充道。 他们喝酒越多,话匣子就会越开,开始说起了米赞年轻时的丰功伟绩。 米赞似乎是在松赞·干布攻下塔布下,由一介武夫被提拔到总司令官的地位。 年老的家臣又说米赞擅长使用长矛。 米赞在攻下塔布时立下大功,因此松赞·干布才会赐给他塔布的一部分塞尔肯·雷根当作领地,人们也称米赞是靠一把长矛获得大地的英雄——家臣们有继续说下去,就在这个时候,一直保持沉默的米赞故意用力放下杯子,发出举出声响。 那一瞬间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再看米赞的脸色。 米赞皱起满是伤痕的脸,低声说了一句,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倒是我想请教一下王妃殿下和宰相殿下摆放此地的理由,根据进宅邸时说的话,这应该就是松赞·干布网的命令,但两位并未带其他随从一同前来,是否有什么特殊的事情?” “我们想知道以为叫做特拉的祭司的事情。” 翠兰立刻回答米赞的问题,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不拐弯抹角,等 接受过款待后,就要迅速提出要求。 “听说侍奉于雅隆城的次席祭司特拉大人,是赛尔肯?雷根附近的村子出身的,他的祭司老师似乎已经过世了,但我们想来打听他在这里修行的评价。” “…是指安德可村的特拉大人么?” 米赞的女儿静静地问道。 啊啊,老年家臣敲了手一下。 “是在说‘神之子’吧,我有听过他的传闻。” “那孩子已经当上次席祭司了么?” “大概是在四年前吧。” “我还以为他才十多岁……” 每个人的感叹声像涟漪一样散开。 米赞将酒一口饮尽,闷哼了一声。 “王妃殿下……” “您可以叫我的名字。” 翠兰立刻报上自己的名字,米赞用白浊的眼睛望着她,但那丰厚干燥的嘴里并未反对,翠兰这句话听起来像允许也像是要求,米赞就这样答应了。 “请问翠兰殿下是想在这里听传闻,还是想进到特拉大人的故乡,听听认识他的人说的话呢?我也曾听说过这位被称为‘神之子’的祭司,但没见过本人,我想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样的。” “可以的话,我想和认识本人的人谈谈。” “那么明天一早,我就带两位到安德可村去。今晚我已经吩咐好小女准备好房间了,请两位先在这里休息吧。安德可村需要经过一些危险的道路,您看起来相当疲倦,还是好好休息,等身体恢复后再出发吧。” “我看起来有这么累么?” 听到翠兰的提问,米赞降低视线回答: “您的呼吸很紊乱,年轻时总是很难发现自己身体的不适。” “不愧是过去的大将军。” 噶尔微笑称赞,接着用流畅的动作扶起翠兰的手。 翠兰被催促着站起来,他望着米赞的脸,觉得他的眉间,刻画着显露苦恼的深刻皱纹。 隔天清晨,翠兰和噶尔便在米赞率领的五骑士兵的护卫之下,前往特拉的故乡安德可村。 如同昨晚米赞的说明,前往村子的路上需要爬越危险的闪,夏天的久雨让道路泥泞,到处都有土石崩塌的伤痕。 “请不要往下看。” 米赞拉住翠兰的缰绳,慎重却迅速的走在悬崖的小路上。 翠兰更加小心背脊不要用力。 骑马的人如是紧张,马立刻会察觉到。若是不让马匹信任骑乘的人,马会变的很难驾驭。 “要下雨了。” 骑在翠兰身边的噶尔低声说道。 怎么可能,翠兰小声回应。这条紧贴在悬崖边的漫长小路,时而夹杂着陡峭的的上坡,时而也会出现缓坡,眼前的万里无云的蓝天,有时还会有几只小鸟乘着往上吹的暖风,愉快的鸣叫着,并在空中和崖下来回飞舞。 但是当他们越过山顶,来到第一个山谷时,空中覆盖着灰色的云朵。 米赞原本预定在第一个山谷时稍作休息,并提早吃午餐,这下改成催马前进下一个山谷。第二个山谷有狩猎或采伐时可以用的小屋,在这附近用餐的话,就不怕被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袭击。 翠兰一一行冲进小屋,等候雨势变弱。 但他们有时间在小屋等到完全放晴,翠兰一行人等雨势稍弱后,就包着斗篷出发,雨开始变成濛濛细雨,细小的雨滴钻进斗篷的隙缝,淋湿翠兰等人的脸。 索性下来已经没有第一座山那样的难关,翠兰为了避雨低下了头,完全是靠米赞等人在引马前进。 等到周边完全陷入黑暗后,他们终于抵达安德可村的村长家。 米赞一行人所走的道路,似乎并非正规的街道,而是伴随着危险的捷径,因此没有遣人前来通报,村长看到一行人,惊讶的睁大眼睛。 噶尔说安德可村并不是米赞的领地,而是隔壁凯布氏统领的土地。 但村长还是知道米赞的大名和长相。 立刻有人为他们准备热水和生火取暖,有几个女人前来帮翠兰取下斗篷,挂在墙边晾干。 “这位是王妃翠兰殿下和宰相噶尔大人。” 村长从米赞的态度,早就觉到翠兰等人身份之高,这是米赞正式介绍翠兰和噶尔。 翠兰点头行礼,并对眼前留着稀疏白髯到胸前的村长微微一笑。 “很抱歉突然前来打扰,来访前我们来不及派出使者来通报,但我们只是想来打听一些事情。” “单怎么会是王妃殿下亲自……” “这是极为机密的调查。” 噶尔接着说道。 “听说特拉大人这这里出身的,请问我们可以问谁话呢?” “如果不嫌弃的话,由我来吧。” 村长背后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女子走了出来,她客气的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是村长的女儿,叫做朴叶,是特拉的表姐。” “那就麻烦朴叶小姐了。” 翠兰和噶尔互相点头示意后,便拜托村长设席。 村长着急人手,将自己房间的家具搬出来,然后在这个没有很大房间里头铺上粗糙的座垫,并把所有的毛皮全部拿来。 小村子请别见怪,朴叶不好意思的笑道。 米赞和噶尔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类型的骚动,一直遵守客人的本分,坐在旁边等待众人准备座席。 房间终于准备好了。 首先由村长和朴叶先入内迎接噶尔和米赞,等两人就坐后,再请翠兰进来,最上座的位于房间最里面,但慌慌张张从仓库拿出来的座垫充满霉臭味,让翠兰哑口无言。 但坐一段时间后就习惯了。 等全员就位后,村长开口说: “特拉是我妹妹的孩子。” “请问特拉大人的母亲现在在哪里?” “她嫁到陶拉格的木工师傅家去了,我妹妹曾经嫁给别人家,但她前夫因为战争身亡,所以她就回来了,然后再婚了。” 村长叹着气。 “真是的,通常就是丈夫过世,还是应该住在丈夫婆家才对啊,但她说怎么都和公婆合不来,就带着特拉回来了,也因此害我们变成这个村子的笑柄。” 爸,朴叶用责备的声音制止村长继续讲下去,然后望着翠兰说: “姑姑是个温柔的人,特拉…也是个好孩子,他在离开这个村子之前,救过很多人。” “特拉大人也是个优秀的祭司。” 噶尔微笑回应,朴叶对着噶尔微笑点头示意,接着开始说起。 特拉的母亲带他回村是在他五岁的时候。 特拉是个开朗又亲切的孩子,因为他聪明伶俐又能干,所以很受大人们的疼爱,就连说他母亲坏话的人,也都不曾责备过特拉。特拉虽然拥有称为孩子王的实力,但比起率领群众一起玩,他比较喜欢照顾小孩子和小动物。 “特拉七岁的时候还曾预言过悬崖会崩塌。” “预言…?” 翠兰眉头一皱,和噶尔面面相觑。 朴叶点点头,闭起眼睛开始探索自己的记忆,蜂蜜色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酝酿出一种飘离现实的感觉,她就像是个熟练地说书人。 “来这个村子的时候,不是要爬过一座很危险的山吗?这个村子四周有很多这种地方,特别是夏天下过很多雨后,地面容易滑,也有悬崖崩塌的危险……特拉预言是在秋初的时候,他对前往西山砍柴的人说大柏树的根部会崩塌。” “解雇有崩塌吗?” “当然有。” 朴叶自信满满的回答。 “大家 都非常感谢特拉,一直问他怎么会知道的,然后特拉就说是神告诉他的。” “神……吗?” 噶尔低喃道,朴叶再度用力的点头。 “开始大家都说特拉有魔法师的能力,有一些好的精灵,时常会告知危险来当做供品的谢礼,像是迷你马脱逃,放牧的摮牛迷路等等,这些的确是魔法师工作的范围,但特拉是连人的死亡都能预言,遵从特拉的预言的人都获救了。” “都没有死掉么?” 噶尔始终面带着微笑问问题。 朴叶小声的低头回答有。 “因为那些人不相信特拉的预言。” “死亡的人数有多少?” 噶尔嘴边的笑容从未停过,但翠兰却在昏暗之中,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在笑。 “三人……” “恩,有三人啊。” 噶尔阴险的眯起眼睛。 “在这三人之中,有几个人是因病身亡?” “因病吗?…没有耶,都是因为事故,对吧?爸爸。” 朴叶征求村长的同意,村长也一脸为难的点点头。 “请问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详细情形而已。” 噶尔脸上明明写着有问题,但口中还是否认了,接着村长战战兢兢的说起死因。 “…有一个人是从悬崖上掉落,还有一个人是掉进湖里死掉的,另一个人是被蛇咬到的,这一带虽然没有毒蛇,但有时被咬到的地方会腐烂,那个人是从伤口处开始肿起,断气时全身都变成了紫色。” “谁叫他们不听特拉说的话。” 朴叶嘟着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特拉说不能去湖边的草樶,那个人听都不听……” “那个时候你有在特拉大人的身边么?” 朴叶听到噶尔的问题用力的点头。 “因为我是特拉的表姐,所以比其他孩子还要和特拉亲近。” “那么那个时候特拉大人有清清楚楚说出‘会被蛇咬’这些话?” “恩…有,他有很清楚的提醒说,如果跟进草樶里会被蛇咬。” 翠兰直觉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特拉恐怕没有说的那么完整。 但是因为朴叶想要相信特拉力量,所以才会将模糊的记忆说的那么肯定,而朴叶自己本身也很相信这些话。 “特拉大人是何时离开这个村子的呢?” 噶尔还是用同样的口气询问,朴叶有点落寞的笑着,她歪着她的小脑袋思考,这个很少女的姿势看起来不太符合她的年纪。 “那是在特拉十二岁的时候,姑姑突然说要带他去陶拉格,村里的人虽然都有阻止她,但最后姑姑还是离开了。” “他在陶拉格住了几年呢?” “我听说是住到十五岁,他是在陶拉格开始做祭司的修行,后来有个从圣地来的伟大祭司收他当弟子后,他就离开陶拉格了。” “也就是说特拉大人开始做祭司的修行,是搬到陶拉格后的事情?” “是的。” “特拉大人离开村子后,有回来过么?” “…没有。” 朴叶一脸受伤的否定。 “但那是没办法的事,陶拉格虽然离这里不远…但是道路非常险峻,还有…姑姑带特拉离开那段时间,突然出现拜托特拉帮忙治病,还有增加马匹这种奇怪愿望的人……” “他能预测天气么?” “恩…啊,可以,他很小的时候曾好几次预言过快下雨了,但是之后就很少在谈天气的事了。” “原来如此,我懂了。” 噶尔向翠兰表示差不多了,虽然翠兰不晓得他的本意,但还是充满威严的点点头。 接着米赞用僵硬的声音表示要离开,接着站起身来。 翠兰也在自然伸出来的手的引导下站起身。 因为夜已深,翠兰直接留在他们谈话的房间,护卫的士兵则被分配到附近的房子,但噶尔和米赞则留在和翠兰同一栋房里。 “明天要去违抗特拉大人预言的村人身亡的场所,我觉得情况有点危险,今晚请让我也待在这个房间休息。” 帮翠兰搬运行李进来的噶尔,一面和米赞交换视线,一面压低声音宣告。 “噶尔大人也要一起睡么?” “我并不是要一起睡,我只是要留在这个房间护卫而已。” 噶尔一脸怅然的推开翠兰的问题,翠兰坐在床铺上,噶尔跪在一旁,取出行囊中的剑放在翠兰的膝上。 为了避免剑过度摩擦,进村前一直放在行囊里头。 “请放在伸手可以拿到的地方,还有尽量不要熟睡,这个村子搞不好比想象中还要危险。” “那时松赞·干布王的剑吧?” 米赞低声说道。 这个昏暗的房间只有一盏灯,米赞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绽放出微弱的光芒。 “翠兰殿下会使用剑么?” “不怎么厉害就是了。” 翠兰这么说并不是因为谦虚,但噶尔却强势的接着说: “翠兰殿下的本领是足够和利吉姆殿下的共生交手。” “这是真的么?” 米赞皱起眉问,一脸不相信噶尔说的话的样子。 “这是真的,所以也请求米赞大人不要轻易接近翠兰殿下。” “话虽这么说,但没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噶尔大人是以随行的身份,保护翠兰殿下,我也有以领主的身份保护翠兰殿下的义务。” 米赞轻轻点头致意后,便离开房间。 翠兰本来想问噶尔和朴叶对话后的感想,只见到他忙着整理少数的随身行李,端正的侧脸照耀在淡淡的灯光下。 翠兰望着他的侧脸一段时间,也没换衣服就躺在床上,她原本只是想让身体休息一下而已。 但却还来不及思考任何问题就陷入睡眠之中。 铁帕好久没回到巴桑的宅邸了,他穿过宁静的大厅,前往自己的房间。他的房间在厨房旁边,铁帕在门口停下脚步,环视室内一周。 这间石造的小房间内铺着边线头已经展开的垫子,以及防了一个旧的木制装衣箱和床铺。这些都是巴桑收养他时,巴桑给他的东西。这些家具丝毫没有任何装饰,让铁帕很失望,但巴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他很重视物品的机能,对他而言,床铺只要床脚没断,还能睡就算是优质品,装衣箱只要适当大小,老鼠或虫子没有空隙跑进去就足够,垫子也只要能够御寒就足够了。 但是就算铁帕认为不实用也没关系,他想要更漂亮的垫子,身为大祭司的巴桑,只要开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但巴桑回留心的只有祭祀服和仪式上会用到的马而已。 铁帕对巴桑的这一点感到很不满。 铁帕从装衣箱中,拿出一个刚好可以放在双手上的大布袋,他把布袋放在床上,自己在旁边坐了下来,慢慢解开上面的绳子。 里面有枯萎的球根,一束甘草和灰色却鲜艳的圆盘状种子。 球根和甘草是他从尺尊的寝宫庭院偷偷挖出来的,那个植物就做水仙,球根茎叶都有毒,这是尺尊宫里的侍女告诉他的。 他还听说曾经有只小羊迷路到寝宫的庭院里,结果口吐白沫而死,铁帕问说是水仙的关系么?侍女回答他说应该是。 侍女说花一开完就应该挖出来,但水仙的球根若是不等上面的叶子自然枯萎,下次就会很难开花—— 但是就是那些能说善变的侍女也不知道这个毒性有多强,所以铁帕才将水仙 的球根挖出,然后放枯萎的一束叶子到年长马匹的饲草里。 马匹虽然口吐白沫,但马上就恢复健康。 只是没想到被绑在厨房外的摮牛,会因为混着球根而死去。 厨房的鱼,茹央妃的小狗,遭遇第二次灾难的马匹,都是铁帕为是试验朽罗的毒。 铁帕从多嘴的侍女那听说尺尊的房间有个放种子的箱子。 于是铁帕就嵌入尺尊的房间,连箱子一起把种子偷了出来,他会经过那么多的实验,并不是为了要杀害谁,而是为了不让任何人死掉就解决问题。 铁帕和巴桑一样反对建设寺庙,若是引进佛教,特拉的地位就会被动摇,铁帕对于这一点感到强烈的愤忾。 对铁帕而言,特拉就像是被神选中的人。他虽然不反对建设寺庙,但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全是为了守护自己的下属,那时神的意思。 所以铁帕行动了。 举办酒宴的前一晚,铁帕嵌入厨房旁边的小房间,将溶于水的朽罗粉末涂在排成一排的汤匙上,只要茹央妃倒下,尺尊被怀疑这样就足够了。他是从一名打杂的少年那里听说尺尊要做糕点的。 铁帕选择茹央妃当目标的原因,是因为她虽然标榜着信仰神明,但她明明就拥有能够改变事态的地位,却没有阻止寺庙的建设,而打算陷害尺尊,当然是因为她是站在推动建造寺庙的立场。 铁帕又在酒宴举行的时候把箱子放到厨房,但却没有人盘问他。 铁帕就算是走在城里头,也没有人会注意他,就好像根本没有铁帕这个人存在一样,不管他进入什么地方都会被允许。 但是—— 但他想起燕璃的脸时,突然感觉到背后有人的气息。 铁帕转身一看,是特拉站在身后。 特拉微微睁大眼睛,淡色的瞳孔里带点阴影。 “那是什么?” 特拉指着布袋,悲痛的问道。 铁帕低着头,紧闭双唇。 茹央妃倒下后,铁帕马上被茹央妃的寝宫的侍女燕璃教出去。 “你是笨蛋么?竟然对茹央妃下毒。” 燕璃笑着说道。 “你会被处刑的。” 这句话让铁帕脸都绿了,铁帕的意志虽然是跟随神的意志,也是为了特拉才做的,但他还没有为此赌上姓名的觉悟。 “我知道你是为了特拉大人在这么做的,所以我可以帮你隐瞒这件事。” 燕璃压低声音,用温柔的语调说道: “相对的,你也要听我的要求。我会去偷噶尔大人的剑,然后去刺杀尺尊大人,但是我真正的目的是要被抓起来。” 铁帕一脸疑惑的听着这段不通情理的话。 “等我被卫兵抓起来后,我会请巴桑大人过来,我会说我有重要的事只能对巴桑大人说,巴桑大人一定会过来的,到时候我要你把这个药偷偷藏在巴桑大人的腰带里。” 燕璃递给铁帕一个小布袋。 那个布袋比铁帕的手掌还要大,他戳戳那个布袋。 “不行喔,要小心点,那里面可是毒。” “毒…!?” 铁帕不自觉惊叫出声,燕璃立刻制止他。 “不要这么大声,我只是想要设下一些陷阱,让巴桑大人的立场稍微动摇,然后被撤下大祭司的位子而已。” “你打算怎么做?” “在和巴桑大人见面后,我会喝下毒药,但那只是假死的药,喝下那个之后气息会变的很微弱,身体也会很冰冷,就好像真的死掉了一样,但是当然不是真的死掉,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正常的。” “为什么要喝下那种药?” “为了从牢里出来啊,只要狱卒以为我死了,就会把我放出劳外吧。” “可是……” 就算燕璃或者逃出牢房,也不能回到大家面前了,这么一来,巴桑就会被当成杀人犯,铁帕心想。 燕璃看到铁帕犹豫的表情,故意放话说: “不愿意就算了,我去把你的所作所为告诉勒赞大人,这么一来,你就会被斩首,巴桑大人也会受到惩罚吧。” “不要!!不要说出去!” 铁帕抓住燕璃的手恳求着。 同时也在想为什么燕璃一开始不这么做,她自己也会有相对的危险。 “我想要报复噶尔大人。” 燕璃察觉到铁帕的疑惑。 “我是为了服侍王太子妃才进城的,现在却在一个干腐的老太婆寝宫内打杂,我会变成这样有一半责任都在噶尔大人身上,但他这么久没回雅隆,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才想给他点颜色瞧瞧。” 燕璃对铁帕使了个眼色,铁帕只好点头示意,因为他现在除了答应外,并没有其他路可走,他想就算巴桑大人被怀疑,一定也能顺利为自己脱罪吧。 但现在燕璃死了,巴桑被囚禁,这次连噶尔都被毒杀。 “事情到底会变怎样……” 特拉站在门口,轻轻叹了口气后,用沉静的声音问铁帕。 “在巴桑大人腰带里藏毒药的是你吧?” 铁帕点点头。 虽然巴桑被释放了,但铁帕的罪状却增加到两个。 面对因不安而颤抖的铁帕,特拉温柔的在他的耳边说道: “你那想要引导愚蠢人们的志愿相当令人尊敬,但是什么都不要再做了,燕璃就是因为谎报神意才会丢掉性命的。” 听了特拉的话后,铁帕点点头。 他并没有责骂铁帕,铁帕听到特拉认同他,原本被恐惧和困惑支配的内心,也涌起一股安心感。 “不要对任何人说出你做过的事,茹央妃夫人恢复健康,想必也是因为神表示原谅你了吧,结果并没有产生任何问题。” 是,铁帕再度点头示意。 一切都如特拉所说。 但是铁帕的内心深处,还是会浮现燕璃拿毒给他的脸,她将永远从这个城中消失了,铁帕突然想到,这难道不是个问题么? 六、神嘱 巴桑坐在垫子上,听着人们像是强风吹过树林般的声音。 大批人马集合在大厅,以实物辅佐官勒赞为首,上至各部署长官,下至仓库管理员,厨师长都齐聚一堂。 松赞·干布坐在上座,尺尊随侍在旁,他还是一脸沉稳的表情,树耳倾听每个人的意见。 众人是在讨论祖灵祭的事。 噶尔的葬礼结束后,财务副长官盖特,带领外交官培马荷和卫兵长辅佐官罗尔克,上奏松赞·干布,希望能够替换大祭司。 燕璃死后,就一直有人提出这个意见。 若是以前的巴桑,一定会对盖特的提议感到愤忾。 但现在的巴桑已经无法同意或反驳其他人的意见了。 侍女死后,从他腰带里调出来的布袋,让他开始怀疑铁帕。在布袋掉落的瞬间,他本来还稀里糊涂的怀疑是不是勒赞丢过来的,但冷静一想,他根本没有这么做的理由。巴桑在出城前只有铁帕碰过他的衣服。 但他不觉得铁帕会对侍女下毒,也不相信他会陷害自己,更不用说去毒杀噶尔了。但这一连串事件一定和铁帕有关。 这个确信让巴桑在精神上大受打击。 他认为自己已经没有资格担任大祭司了,他虽然将燕璃跟他说的话,禀告了松赞·干布,但却不打算说出铁帕的事。 这样的自己,让巴桑感到相当强烈的厌恶,他一贯的主张就是犯罪的人就要接受惩罚,但一旦怀疑起自己家的人,他却打算隐瞒这个罪。 “巴桑大人实在太过可疑了!!侍女死前去接见她,噶尔大人死亡后又获得自由!” 财务副长官盖特高声喊叫。 交官培马荷和卫兵长辅佐官罗尔克也表示同意。 这时钱外交官金赞却提出不同意见。 “并还没证明巴桑大人有罪。” “没错,只因为可疑,就在祖灵祭之前换大祭司是不可能的事。” 一位年长的将军同意金赞的意见,接着有连续好几个人开口,被负责主持的桑布扎警告。 原本会议应该是要由下位者先发言,那是为了能够让他们阐述自我意见,并且不被上位者发言影响。 但现在这个形式已经乱掉了,人们忘记倾听他人的意见,只顾着发表自己的意见。 就在这个时候—— “巴桑大人的占卜没有错么?” 盖特不客气的说道。 这个发言引起在场人士一阵喧哗。 虽然有人提出不该让巴桑继续担任大祭司,但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敢对他占卜出来的结果有异议。 因为否定占卜的结果,就等于否定神的存在。 盖特的发言切入了一个比争论是否建设寺庙更深入的部分。 “说详细点。” 松赞·干布用像是划破紧绷空气的锐利刀刃的沉静声音命令道。 盖特一脸紧张的点点头。 “在今年夏天的圣寿大祭上,巴桑大人占卜出‘虽然多少会有点问题,但王室方面并无大碍’的结果,但实际上苏牧大人的反叛,城内发生一连串毒杀事件,宰相噶尔身亡。” “你是说巴桑占卜出来的结果是假的?” 松赞·干布说出这个难以启齿的话。 盖特那皮细薄的脸上浮现出汗水,结结巴巴的继续说道。 “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想,有可能是巴桑大人误判占卜的结果。” 这个发言真的让巴桑生气了,他成为祭司将近四十年,一直苦心钻研和斋戒沐浴,全是为了做好祭司所有的工作。 巴桑默默听着盖特和松赞·干布的对谈。 “过去从未有人质疑过祭司占卜出来的结果。” 松赞·干布的声音带点揶揄。 “盖特,你是、应该知道自己说的这句话有多严重吧?” “…我…我只是提出一个可能性……” 盖特有点胆怯的说道。 打听又开始喧哗了起来。 这时特拉突然站起身来,他就像一朵长在杂草中的花朵,特拉的样子耀眼夺目,让室内安静了下来。 “巴桑大人不可能会误判占卜的结果。” 这位次席祭司用满腹同情的目光看着巴桑,并用嘹亮的声音主张到。 “现在的状况的确蕴含了一些问题,但可说是符合巴桑大人的占卜,再说噶尔大人并不是王族。” 特拉的这句话,让盖特脸色大变。 “就算巴桑大人没有失败,但也有可能是精灵的恶作剧。” 这句话让特拉眉头深皱,他看起来虽然没有生气,但他望着盖特的目光有类似怜悯的目光。 “大王的共生、席上的魔法师会抑制精灵的行为,城内也有护身符的守护者,我不认为会有精灵来扰乱圣寿大祭。再说他们本来就不太喜欢和人类接触,最多会对打破界限的人类发出警告而已。” 大厅内发出第三度喧哗声,在这阵喧哗声中,这次换武器库管理官沃隆大喊出声。 “那要不要再来为祖灵祭占卜一次呢?” 这位年长的管理官摇晃着松弛的脸颊提议,松赞·干布轻轻挥动手掌,让沃顿坐下发言。 桑布扎让沃顿开口发言,沃顿出声道谢,做了下来,深呼一口气后开口说道: “虽然近几年来次数减少了,但在过去几乎所有事情都会占卜,我在想要不要遵照古法,向神请示看看,这次的祖灵祭是否能够顺利成功。若是出来的结果无大碍,那就表示巴桑大人受到神的认同,可以继续担任大祭司,若神表示有问题,那就请特拉大人代理即可。” “好,那就请特拉占卜,看看是否要继续派用巴桑。” 松赞·干布果断的接纳了沃顿的意见,其他人也都赞成沃顿的意见,因此就这样接受松赞·干布的命令。 但只有接受占卜的特拉一人反对。 “为什么是我?” “因为大家都不相信巴桑,此时就算巴桑说‘没有大碍’,也无法平定大家的心吧,但若是你说‘没有大碍’,巴桑的立场也能正式定位下来。” “…只是结果不一定是没有大碍啊。” 特拉一脸严肃的说道。 没错,巴桑差点大叫出来,根本不需要请示神的意思,包庇了铁帕的自己,已经没有指挥祖灵祭的权利了。 但是他无法将这件事说出口。 “到时候在想其他办法,当然也有在触怒神明的恐惧下,硬推巴桑上台的选择。” 松赞·干布放声大笑,缓缓的站起身来,坐在他身边的尺尊则用流畅的动作跟在他后面。 “什么时候可以占卜,特拉?” “…后天早上。” 特拉不是很有意愿的回答。 好,松赞·干布同意后,等所有人举手附议后,带着尺尊离开大殿。 松赞·干布离开后,大厅开始了呵刚才不同的喧哗,但众人的表情开朗多了。 讨论不出答案的问题交给神明解决,如同沃顿所说,是自古以来的惯例。 两天后的早晨,特拉在大厅准备占卜用的场地。 帮贵族占卜使用的阵叫坎破阵。 特拉在地上画出七重方阵,并在所有线上摆满灯火,于方阵外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摆放祭坛,坛上堆满了献给穆门神的花果谷物和金银财宝。 里方阵有点距离的地方,有个更大的祭坛,在占卜和王室有关的内容时,必须在面对王室守护神住的雅拉香波山的方向,也拜访一个祭坛。 身穿祭祀服的特拉站在七重方阵的正中央 。 在阴暗的室内,特拉知道自己有多耀眼。 他从以前就这道自己有过人的俊美相貌,但他是等到进雅隆城时,看到真正举行仪式的古辛,才知道纯白祭司的模样能够捕获多少人的心。 灯光照耀在古辛的头发上,放出耀眼的光芒,清爽的容貌充满了不容侵犯的庄严和神圣。 那个姿态让平常对他人容貌不关心的特拉离不开眼睛,人们注视着古辛,忘记了呼吸,当中还有感触太多留下眼泪的人。 特拉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种人,他渴望成为接受人们单纯的称赞,及投向崇拜眼神的立场。 因此他对巴桑都是用优雅的态度,另一方面来提出反对意见吸引松赞·干布的注意,收养孩子们在家里,供给他们衣服和食物也是为了想要被称赞,他来往于贵族之间帮忙占卜,刚好也可以吸引他们的关心。 但今天的很谨慎才行。 只要顺利就能将巴桑从大祭司的位子上拉下来,若是弄不好,搞不好连自己都会被拉进去。 特拉偷偷瞄了一眼在前方阵外等候的铁帕。 他跪在地板上,低头垂着,特拉真想拿斧头往他那头短发的正中央砍下去。 他为什么要为了自己对茹央妃下毒,若是要做,那还不如让巴桑本人吃下能够致死的毒药。不,要是事情闹大了也不好,再说如果他没有吧装毒药的布袋放进巴桑的腰带里的话,巴桑应该会被追究的更紧吧。 不要再轻举妄动了,特拉在心里不断的命令铁帕。 过来一会儿,松赞·干布领着小王和众妃子、诸侯进入室内,并坐在围着方阵排定的座位。 从进入室内到入座为止,没有人发出声音。 占卜开始的瞬间,一切便交给祭司特拉。 但特拉一直没动作。 他只是嘴角边带着淡淡的微笑,一动也不动,用稳重的眼神望着空中。 让对方等待,是特拉惯用的伎俩。 等越久对方就会越焦急,那种感觉会变成不安,然后就会加强对特拉的信任感。 特拉继续默默的望着空中,右手握着三根占木,左手捏着两根占木。 突然间他将两手的占木放在一起,搞搞往上投掷,坚固的占木落在地板上发出响亮的声音,掉在方阵内的占木形成一种叫做迦普的形状。 迦普是在语言国王之死。 是十六卦中最差的形状。 但特拉却无动于衷。 因为占卜的结果是要在投出数次占木之后,才开始解读的。只要迦普之后投出离津或为刻这些吉兆的话,迦普的意思就会被抹掉。 特拉慢慢的捡起占木,再度从头上丢下去。 这次占木显示出来的形状,是一种叫做离津,占木会直线站立的吉兆。 第三次投出来的也是离津。 特拉迟疑了。 投出两次离津,就代表着希望占卜者投出第三次离津。若是出现三离津,就暗示连死者都会复活的特别吉兆。 但现在是在算是否要让巴桑继续当大祭司,出现这种罕见级吉兆对特拉来说很困扰。 但是能解读占木形式的,只有接受老师教导进行修行的祭司而已。 特拉瞄了铁帕一眼。 他正一脸畏畏缩缩的望着下方。 特拉迟疑了一会而后,还是将占木投掷出去,阵内出现的果然是他所担心的第三次离津。 特拉叹了一口气,接着走出阵势来到松赞·干布面前,然后用平淡的口气告诉结果。 “穆门神对让有嫌疑的人指挥祖灵祭一事感到愤怒,这是显示他心意的凶兆。” “有嫌疑的人指谁?” “…是巴桑大人。” 听到特拉的话,松赞·干布冷笑了一声。 “你之前不是认为巴桑没有造反之意吗?” “这不是我的意见,是神嘱。” 糟糕,特拉在心里这么想。松赞·干布和为了占卜而拜访圣地的人们、怀有烦恼的贵族完全不一样。他或许相信神,但他不是那种会轻易相信祭司的人。 “神有指名道姓的表示着一连串事件的犯人是巴桑么?” “…正如您所言。” 特拉用快要消失的声音回答,只听到松赞·干布豪爽的大笑出声。 “你这是在说,只要免除巴桑的大祭司的职位,就能镇压穆门神的愤怒是么?” “是的。” “若是不免除会怎么样?” “…若是不遵守…王族的某个人会死,穆门神在我耳边说的。” 特拉的言论开始让诸侯们交头接耳。 他们面面相觑,开始迅速阐述各自的见解,但最后还是在等待特拉接下来的说明。可是松赞·干布却不等他。 “无聊透顶,我才不相信穆门神会做这种报复行动。” “您不相信也没关系。” 特拉果断的说道,但是脸上带着恳求的色彩。 就算松赞·干布不行动,也得给其他人加深映像。特拉已经派刺客去追杀前往塔布的翠兰了,对松赞·干布心有不满的人,他也施加了一些心理压力。就算他们被抓,也不会说是特拉命令的,只会说是神的指示,然后在侩子手刀下丧命。 为了那一瞬间,他会完美的扮演正身清心的祭司。 “拜托您,就算只有祖灵祭的时候也好,请将巴桑大人调离大祭司的座位,我不希望因为我占卜的结果,而让某人死掉,” “但是已经没办法准备新的祭司了。” 松赞·干布的言外之意,就是始终不打算听从特拉的意思。 “我知道了。” 特拉摇晃着有光泽的头发,深深的向松赞·干布低下头,并将手伸向两旁的卫兵。 “我相信神对我下的神嘱,但是松赞·干布王不相信我,那么为了不让巴桑大人一样,被众人怀疑,请在事情发生前把我关在牢里吧。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似乎对祖灵祭帮不上什么忙。” “呃…但是……” 带他去牢里。松赞·干布命令迟疑的卫兵,卫兵才抓住特拉的手,恭恭敬敬的带他进牢房。 特拉在离开大厅前,转过头来看了铁帕一眼。 借以想要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 来到安德可村打听完特拉年轻时期的故事后,隔天早晨,翠兰一行人在朴叶的带领下,前往反抗特拉预言的人丧右侧是令人命的场所。 其中一个地方是最多一个人通过的细长山路,左侧是陡峭耸立的岩壁,右侧是令人头晕目眩的悬崖。 翠兰冒着冷汗走在被前一天雨淋湿的泥泞的道路上,噶尔和米赞好几次想提出往回走的指示,但现在他们被夹在护卫兵中间,脸转向都没办法。 到路途中停下脚步眺望远方,能够看到一望无际的绿色森林,当中有个美丽的蓝色湖泊,但只要往崖下一看,高深的谷底布满大大小小的岩石,由下而上吹起的风还发出奇怪的声音。 “王妃殿下,请小心头。” 朴叶看到小石子掉落,突然想到要提醒翠兰。 这里的落石犹如家常便饭,道路上常常有大大小小的石头掉落,光是要跨过那些石子都要费一番功夫。 但噶尔的步伐相当轻盈,看起来不怎么需要留意脚下,等他们一起抵达村人坠落的场所,噶尔便向朴叶询问前方有什么。 “这里有一些罕见的药草,如您所见,这里的道路十分危险,所以很少有人会到这里来。” 原来如此,噶尔四周张望,若有所思的表示理解。 在检查完山路 的状况后,翠兰一行人继续往湖泊的方向前进。 山间的湖泊虽小,但仍然不可能游的过去,而且这里的湖水和吐蕃大多数的湖一样冰冷清澈。 湖面相当宁静。 也没有水鸟飞起来的样子。 只是虽然没有风,但是湖水还是哗啦哗啦的打在覆盖白色沙砾的湖岸。 朴叶站在湖岸上,洒出一撮麦粒开始祈祷,接着米赞、翠兰也和票也一样向湖中的女神表示敬意。 “死在这里的男人,总是划船出去捡湖底的石头,因为都是一些形状奇特的石头,所以拿去城里可以高价卖出,但其实这里不能划船。” 朴叶忿忿的说明。 “那艘船沉下去了么?” “是的,一定是因为触怒了女神。” “或许吧。” 噶尔表示同意,让朴叶心情变好,她指着湖边的草樶,那边是覆盖着灌木和草的难行泥地。 “第三个男人大概就是在这一带被蛇咬到的。” “有人目睹那个人呗蛇咬到么?” “没有,村子里的人都很讨厌那个被摄咬到的人,所以等到他死掉之后,大家才发现他是被蛇咬到的。大家虽然都不难过,但特拉却觉得那个人很可怜,还是拿了药草过来。” “特拉大人那药草?” 翠兰想起特拉大人说他不会用药,听到翠兰的低喃,朴叶满脸笑容的点点头。 “特拉大人既聪明又美丽,也是个非常善良的人,王妃殿下应该也很清楚吧?” 翠兰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说不出半句话来。 翠兰一行人结束了在安德可村的工作,再度穿越险峻的山,赶往特拉年少时居住的陶格拉。 陶格拉是和米赞一起征服塔市的凯布·斯姆赞·盖波连统治的领地一角,这里有塔布以前的王都。 从安德可村到陶格拉不管怎么赶都要花上3天。 翠兰等人都在途中沉静少言,只顾着催马前进。 一行人离开村子那天夜里,在山谷间的岩石地扎营,米赞的家臣们需素准备帐篷,并为翠兰等人生火取暖。 翠兰、噶尔和米赞围在篝火边,刚吃完噶尔抓来的兔肉。 “噶尔大人有什么想法呢?” 翠兰问起在朴叶等人面前问不出口的勘查结果,隔着篝火坐在翠兰斜对面的噶尔,把玩着手中的小树枝,然后丢入火中。 细碎的火星在夜晚的黑暗中散开,火红的炭火发出崩裂的声音,此时噶尔开口说了。 “特拉大人可能谎报了神嘱,第一次悬崖的预言恐怕只是偶然,他或许和我们一族一样,拥有判读天候的知识,只要能预知连日的湿气和会吹狂风,就能预言出那时事故。” “我们听说过噶尔大人会判读天候,但是那和魔法师不一样么……” “不一样,魔法师是可以和一般人看不到的精灵对谈,但能够判读天候的人,是能够看到其他人‘虽看得到,却不以为意’的东西,我们可以从晕的厚度和颜色,以及小动物的行为和鸟的声音,来掌握天候的变化。” “例如说?” 听到翠兰的问题,噶尔冷冷的望了她一眼,这个问题的却和特拉的话没有直接的关系,但他大概也懒得争论,于是故意发出一声叹息,接着回答翠兰的问题。 “当小鱼一直把嘴巴面向水面时,就代表回下雷阵雨,晴空万里的夜晚,若是月亮看起来朦胧,就代表隔天的天气不怎么好,我只是靠着这点知识在判读天气的,而真正的预知者还能使用其敏锐的直觉,但那似乎不是什么太好的感觉,想我母亲每次在报分与来临之前,一定会卧病在床不起来。” “噶尔大人的母亲……” “已经过世了。她在我还小的时候,教了我很多东西,虽然当时觉得很麻烦,但判别天候的知识在战场上非常有用。” 翠兰觉得噶尔这句话好像在说,所以他才想和利吉姆一起留在藏地。但那只是一点小牢骚,并不是对翠兰的怨言,翠兰自己也很想留在藏地,这份心情似乎和噶尔是相通的。 结果噶尔和翠兰居然一起被赶了出来,这让翠兰感到非常不甘心,噶尔一脸不悦的表情,在翠兰眼里就像是小孩子遇到事情不如己意时,在闹脾气的感觉。 “怎么了么?” 噶尔凶狠的问道。 翠兰赶紧假咳一声。 “没有…也就是说,特拉大人也有那种直觉和知识罗。” “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但应该就是了吧,但他却说这些事‘神嘱’,像迷你马逃走和摮牛失踪这些,只要特拉自己将栅栏打开,拉绳带它们到远地就可以了。” “但是有人死掉的预言呢?” “他叫村人不要去的地方,因为大家都没去,所以得救了,但实际上,只要没有人去,就没有办法证明是否真的算是得救,或者他是否说谎,加上完全没有预知或预言病人,若是真能够的到神嘱,应该不管死因为何,都得救才是。” 噶尔皱眉轻声回答。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三名死者这一点。” “是啊,就是这三名死者证明了特拉大人的能力。” “可以想说是他杀的。” “怎么可能?” 翠兰一想起特拉那俊秀的外表,不由得低喃出声,或许他真的有说谎,但为了那些谎言就杀人,翠兰实在没办法这么认为。 “再说要在悬崖小路上推下一个大人,应该没办法吧?” “他不需要亲自手推,那条道路又窄有危险,只要在某个地方设陷阱让岩石滚落的话,就会很轻易坠落了。” “可是也无法确定他是否会真的踩到陷阱吧?” 这个简单,只要在踩过岩石的地方设机关就行了,就算是步伐较大的大人,在跨越一定大小的岩石时,落地的位置几乎是差不多的。” 原来如此,翠兰喃喃自语的说道。 她想起回到雅隆城的夜里,特拉拉着她的手走进庭院里的情形。 当时翠兰也是为了跨越石头失去了原本的步伐。 “那溺死在湖里的人呢?” “那个村子里的人,生活上原本就没有在使用船,若是只有那个溺死的男人在使用船的话,想必对船的保养一定做得不怎么样吧,只要在牛皮弄出一个小小的缝隙,或是弄松接缝就很简单了。” “…的确是这样的没错。” 翠兰脑海里浮现摮牛皮革裂成的四方形小船。 她在第一次坐木头外包牛皮的小船时,本来很怕会不会沉下去,但皮革的船的浮力并不比木制的船差。 只是皮革的接缝处必须涂上大量的油脂,不小心碰到油脂的翠兰,在这段时间吃饭时,都会因为闻道手指的味道而蹙眉。 “但是被蛇咬死的那个人又怎么说呢?难道特拉大人会操纵蛇么?再说被蛇咬的时候根本还不晓得伤口会不会恶化啊。” “之前朴叶说的那个村人很讨厌他,就算他不是真的被蛇咬,只要设陷阱让他受伤,并在伤口上涂毒也行的,因为是特拉大人拿药草过来的。先不看从悬崖坠落的男人,后面的两个人物似乎不太受欢迎的人物,村民也不会去怀疑他们的死因了吧。” 噶尔突然停下来,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但是再怎么说,这些只是我的猜测。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确切的证据,而且特拉大人在这个村子时,还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 噶尔不在乎的下了这个结论。 翠兰虽然想问更多的问题,但她知道的基本知识太少,或许应该为朴叶一些更详细的问题,但那个 样子看来,她不会给一些太客观的意见。 “等到了陶格拉后,就能获得新的情报了。” 米赞低声断言道,并将手放在马鞍上站起来。 “翠兰殿下,您还是早点休息吧,明天要去的地方虽然不难走,但我们会加快马匹速度。若是从并排成列的马匹上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听到带点威胁的建言,翠兰点点头,并向噶尔等人问安后走向帐篷。 虽然躺在床垫上,但她还是很清醒睡不着——但这只有一瞬间,翠兰连什么时候自己闭上眼睛的都不晓得,直到听到早晨的鸟鸣之前,她都沉沉舒适的睡着。 隔天万里无云的日子。 翠兰一行人如米赞的预告,骑马并驰在草地上,快到正中午时,他们抵达附近一个小村落,这里不需要搭帐篷,一群人大快朵颐的吃着当地人为他们准备的午餐。 除了午餐之外,还分给他们晚餐用的熬肉和乳酪。 翠兰向他们道完谢后,对方用非常惶恐的态度看着她,但其实他们尊崇的对象不是翠兰或噶尔,而是米赞。 他们称米赞为“将军”。 他们日常话里头还会提到将军有多么英勇,翠兰等人经过的地方,都有小孩靠在窗口,偷看米赞那满是伤痕的脸,并发出开心的笑声。 在那之后,他们在日没之前,还经过数个村落。 人们一知道对方是米赞一行人,都央求他们来自己家里休息。 虽然他们并没有真的到谁家去,但家臣们似乎都以自己的主人如此受爱戴为傲,只是翠兰很在意,只要有人过来招呼,米赞严厉的脸上就会掠过一丝阴影。 隔天傍晚,在周围陷入一片黑暗之前,翠兰一行人就来到了陶格拉。 这里果然是塔布最大的城镇,家家户户的灯火为众人指示着道路,虽然没有很灯火通明,但只是够让翠兰等人不在暗夜中走错路,他们终于抵达凯布氏的邸宅。 门外的守卫立刻去通知翠兰等人的来访,马上便有一位和米赞年纪相仿的男人出现,满脸笑容的对他们表示欢迎之意。 “王妃殿下的来访,小的深感荣幸。之前王妃殿下前往雅隆时,小的没机会招待您,但在先前雅隆的宴会上,有机会向您请安。” 翠兰听到他那流畅的口条,让他想起他的名字——盖波连。 这个长脸小个、略长的灰色头发齐肩、大眼小鼻、有点年纪的男人,曾在雅隆介绍翠兰的喜宴上,尽早向她问安过。负责告知来宾身份和出身的随从,想翠兰介绍他是统治旧塔布最大领地的领主,在进攻塔布的时候和米赞被称为两大英雄,也是王室自古以来的亲戚。 “我想知道有关次席祭司特拉的事。” 来到宅邸会客室的翠兰,在为自己的突然来访表示玩歉意后,直接了当的告知自己的目的。 “我听说特拉十几岁的时候,曾在陶格拉进行祭司的修行。” “您说的没错。” 盖波连微笑回答。 “特拉大人在陶格拉住的时间相当短暂,本地孕育出来的祭司能够入城服侍,对身为领主的我而言是最大的荣幸了。” “那盖波连大人也知道特拉大人小时候的事吗?” “是的,特拉大人会预言对吧。听说他可以听见神嘱、拯救世人,有一部分人还称他为‘神之子’,可是……” 盖波连难为情的低下头。 “也有人说特拉大人会蛊惑人心,所以我禁止特拉大人继续预言,并规定如果有人找他预言要接受惩罚。” 翠兰的内心支持盖波连的,但也要看惩罚的内容是什么。世上没有什么比领主被奇怪的东西吸引更危险的事。大唐的皇帝也曾一味保护外国的宗教,却严格取缔蛊惑人心的淫祠邪教。 问题是特拉说话的内容,就相当淫祠邪教。 “那您现在是怎么想的呢?” “我现在当然承认我当时的处置是错误的,特拉大人是塔布的骄傲。” 盖波连毫不迟疑的断言道。 翠兰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他内心,还是身为凌准的立场发表的言论。现场陷入一片沉默后,盖波连抬起右边的腰,抓了抓股部,他的举止和他恭敬的说话态度相反,较为粗鄙。 “要不然我去召集一些和特拉大人较为亲切的人。明天——” “不,请在今晚召集完毕。” 噶尔强硬的说道。 盖波连皱了一下眉,一脸怒气的瞪着噶尔。 但他似乎没打算正面反驳,只是不情愿的说了一句遵命,便下令给附近的卫兵。 卫兵走出房间后,翠兰等人在会客室等了很久一段时间,盖波连当然也准备了晚饭供翠兰等人享用,房间内也准备了暖火,但身为主人的盖波连却在中途离开了房间。 噶尔和米赞各有所思,一句话都没有说。 翠兰是因为白天的疲惫,意识已经快要被睡魔占据。 直到深夜,盖波连才带了五名男女回到会客室。 这群人的年纪哥有不同,当中有老人也有少女,他们似乎都已经听盖波连说了,于是一个一个来到翠兰面前,阐述自己所知的特拉。 被召集来的男女,并非全是特拉的信奉者。 根据这些人话中所说,特拉是从十二到十五岁住在陶格拉的,和在安德可村时一样预言了他人的死亡,虽然得到了许多信奉者,但是有很多人不相信他的话,也有违反他的预言,前往被制止的地方而丧命的人。 最后一位牺牲者是特拉的老师,因为这位年老的祭司责备了特拉的预言。 “担任特拉大人老师的祭司,是坠崖身亡身亡。” 盖波连叹了口气,补充说道: “那时候特拉大人来到这个宅邸,在他的老师过世后,特拉大人被另外一个在圣地修行的祭司带走,离开了陶格拉,之后就没人知道他的下落了,当然是指他在当上次席祭司的这段时间。” “听说特拉大人的母亲住在陶格拉,但是她好像没有来?” 听到噶尔的问题,盖波连耸了耸肩。 “她说没什么可以对王妃殿下说的。” “所以就不来!?把她传唤过来,这应该是身为领主你的责任吧?” 噶尔粗声说道,之间盖波连挑了挑半边眉毛。或许他打算威吓噶尔,但看到那布满皱纹的脸诡异的扭曲,还有脸颊上的抽动,看起来只像单纯的被吓到。 噶尔呼叫站在墙边的卫兵,命令他们去带特拉的母亲过来。 但是盖波连却抓住正打算走出房间的卫兵的手,二话不说的揍他一拳。 胸前有穿铁质铠甲的卫兵,身体失去平衡坐在地,盖波连用后脚跟踩他的胸前。 “您这是在干什么!?” 听到这句话回过头来的盖波连,看起来就像喝醉酒一样满脸通红,他激动的大吼: “这是我的领地!!就算你是宰相,同样身为侍奉大王之身,不对,噶尔大人侍奉的是我的主人松赞·干布底下的儿子,也就是说就算您获得宰相这个称号,也和小孩子做的花冠没什么两样。这样你还敢自以为了不起地命令我么?” 噶尔面无表情,虽然他没显示出他的愤怒,但他注视着盖波连的眼里,却寄宿着惊人的冷淡光芒。 “讲话客气点!盖波连!” “住嘴!臭小子!” 噶尔和盖波连怒视着彼此。 翠兰缓慢的起身,并命令卫兵将盖波连聚集带来的人带到会客厅外,室内只剩下翠兰、米赞、噶尔和盖波连四人。 “怎么办?米赞大人?” “请不要阻止他们,若是不能呢个应付这点程度的反弹,他也没有当宰相的本事,再说盖波连也不会真的拔剑……” 米赞的话还没说完,盖波连就抓住剑柄,但他脸上却出现迟疑的表情,噶尔似乎看穿了这一点,于是继续用冷淡的眼神看着他。 若是噶尔有意思惊吓,盖波连或许就会笑着拔剑也说不定。 但是噶尔的视线却让盖波连别扭起来。 至少翠兰是这么认为的。 “快住手!盖波连!” 米赞突然大声怒吼,盖波连因为这一声而拔出剑,不对,他是准备要拔剑。 在那一瞬间,翠兰冲了出去,钻进噶尔和盖波连之间,同时将自己腰间的剑连鞘拔出,抵在盖波连的剑柄上。 她不需要使出太大的力气,只要配合彼此站立的位置,还有抓对剑的角度,翠兰便能轻易封住盖波连的动作。 “你要是敢拔剑,我就砍下去了。” 翠兰演示自己的紧张,对盖波连笑了笑。 翠兰虽然不觉得自己会输他,但也没办法二话不说朝他砍下去,这个部分,不管对方年纪多年长,都很有可能被实战经验丰富的盖波连看透。 之间盖波连闷哼一声,接着米赞发出如雷鸣般的笑声,并亲自抱住盖波连的肩膀。 “怎么样?你看,盖波连·利吉姆殿下引以为傲的夫人,不管是骑马还是剑术都相当的高超,不愧是松赞·干布王选出来的女人啊。” “…实在了不起地本领。” 盖波连低声说道,并用缓慢的动作放开剑柄。他面色有点苍白,或许是瞬间涌上来的血推下去的原因吧。 “不好意思,留你们带那么晚,也多亏你们,我们才能听到这么详尽的说明。” 翠兰向盖波连道谢,并向在门口一脸担心望着房内的年轻女性招手。她看起来是都可以当盖波连孙女的花样年华,但是用晚膳的时候从侍者的话中听出来,她似乎是盖波连的姘妻。 盖波连离开后,会客室内的气温好像突然降低似的,此时米赞突然低声说道: “刚才您真是好身手,翠兰殿下!” “不敢当。” 翠兰苦笑着,当时盖波连的动作比他预料中的慢,还让她差点失误。 米赞似乎也察觉到这个情形,低声笑道: “我们都已经老了,但是…这些虽然都是翠兰殿下出生前好久的事…盖波连真的是个本领高超的吾人。” “而且现在也是塔布的英雄。” 噶尔哼了一声,表示要退开后便离开会客室,接着走廊里传来他命令侍女带他去房间的声音,然后听到两个脚步慢慢远离。 “噶尔大人是不是生气了?” 看到翠兰歪着头,米赞又笑了出来。 “光着这样就动怒的话,是当不了宰相的,盖波连虽然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但是对王室的忠诚心可比别人高上一倍多,噶尔大人应该也知道这一点。” 米赞嘴边的效益突然消失,他认真的望着翠兰。 “翠兰殿下,您有见到苏牧大人最后一眼么?” “嗯…嗯,我当时人在藏地。” 听到这个让人意想不到名字,让翠兰的话哽在喉中。 米赞继续望着翠兰,继续低声说道: “我和雅隆的友人,都是使用鸟来传递彼此的状况的,我是用马送鸟过去的,只是被我女婿提醒说,请不要做出会被怀疑谋反的举动。” “鸟通知您藏地的消息了么?” “是的,包括翠兰殿下被吊在塔上,还有担心士兵安全等等…但是,鸟能够送来的情报微乎其微,我想问的是,苏牧大人真的背叛松赞·干布王了吗?” 翠兰犹豫是否该回答这个问题,藏地内乱时将此罪冠在苏牧底下,是为了留下环保家的领土,以及让卡库连有继续当主人的权利。 自刎的苏牧也是看透这一点,如此期望着。 但是翠兰看到脸上布满伤痕的米赞和他的眼神,开始犹豫是否要继续禁口。米赞虽然比苏牧小,但他们是一起度过同个战乱时代的武将。 “苏牧大人他…并没有背叛松赞·干布王,他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臣,才选择让自己的人头落地的。” 翠兰虽然没有提到妃勒托曼的事,但还是尽量告诉米赞详细情形。 米赞不断点头,直到听完所有故事,才将视线落到双脚的中间。 “盖波连听到苏牧背叛的事,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他在两年前的尼波罗门远征也没被叫去,正直意气消沉之际呢,或许是因为过分不满,才会让他对噶尔大人使出那种态度吧。” “那是……” “我们除了战斗之外,没有其他才能,但是近来战争减少,我们被要求继任领主的工作,可是……” 米赞一脸落寞的苦笑着,他叹道: “我们实在没有政治的才能啊,我是刚好有个虽然很罗嗦但很温厚的女婿,但盖波连却和他儿子合不来,已经完全断交了。” “米赞大人,您想要去出征么?” “不,我已经再也不会拿长矛了……翠兰殿下,您可曾听说过当时进攻塔布的事。” “我有听说松赞·干布王的父王驾崩的时候,塔布国企图谋反而遭到处刑。” “…那连小女孩都被杀尽一事呢?” “这个也有听说了……” 是么?米赞叹了口气,接着用手掌搓着自己的膝盖。 “您来到塔布时,都不觉得很不可思议么?塔布人民皆对我表示诚挚的敬意。”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很用心担任新领主的关系……” “因为原本居住塔布的人,全都被我杀光了,所以会对我包着仇恨的人已经不在了。” 米赞的眉间出现深刻的皱纹,和他的表情相反,他用不带感情的声音继续说道: “那已经是将近五十年前的事情了,朗日松赞王过世后,有许多部下背叛新的松赞·干布王,就我们这些亲信看来,那是不可原谅的背叛……另一方面,又想要立大功和拥有自己的领地,于是在讨论要又谁来担任进攻塔布的将军时,我很不自量力的自告奋勇。” “盖波连大人也是么?” “没错,但他是名门出身,和仰赖伯父的战功成为亲信的我等级完全不同,可是松赞·干布王还是给了我这个机会,我们…想要打出一场想让其他背叛松赞·干布王的他国小王也吓到发抖的仗…于是胡乱趾高气昂…做出吐蕃人不该有的额残杀行为……” 米赞的声音越来越低,翠兰若是不屏息聆听,根本听不到他最后说什么。 而且米赞说的内容,跟翠兰听到的有点不一样,大家都告诉翠兰,塔布的残杀行为时松赞·干布下的命令。 “米赞大人……” “塔布的人民拼了命的抵抗我们,其他战争中都没有人抵抗到这种地步,我心一急…就开始疯狂的残杀,溅洒了我们的军装、马鞍和马匹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等我们抵达塔布王的城堡时,全身已经被染成红色黑色。” 也就是这里,米赞用手掌摸摸地上的垫子。 “塔布王的城堡和这间宅邸是在同一个位置,那是个不利于打仗的平地城镇,士兵们也都逃走了…我们抱着凯旋归来的心态,得意洋洋的走进里头才终于发现,为什么众多塔布人民不肯逃走,抵抗我们的原因。” “…是人质么?” 翠兰的这句话,让米赞有点惊讶。 “这对汉人而言是很理所当然的作法么?” “吐蕃人不会这样么?” “不是的,只是负责这个任务的是这块土地领主的女儿,大都已经结婚了……就像翠兰殿下嫁到吐蕃一样。” “但是塔布王也从村子抓到了一些人质吧?” “…是的,然后就在他们舍弃城堡时把这些人全部杀了,只是为了不让松赞·干布王获得‘人力财产’。” “塔布王后来怎么了呢?” “在他想要逃到远方的途中,就连同家人一起被抓到了。” “松赞·干布王有说什么么?” “他无言。” 米赞无力的笑了出来。 “好几次有士兵紧急向他报告我们的打仗方式太过残忍,但松赞·干布王本身正在前往其他战场,等他解决了之后,他来到塔布…看到眼前的惨状,他说不出半句话。” 因为现场全是死尸,米赞望着天花板,开始笑了起来。 “在那之前,我也曾好几度和松赞·干布王一同出战,但他露出如此恐怖的表情,就只有那一次而已吧……尽管如此,他还是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后,对我们说出干的好这样慰劳的话……” 或许是因为这样,大家才会认为塔布的残杀是松赞·干布下的命令吧,但松赞·干布本人也不否定,就这样接受这个结果。 米赞和盖波连各自得到想要的领地,也得到他们在战争中计划的,让其他背叛王室的家臣都下到发抖。 到现在还有人说松赞·干布打仗方式是毫不留情的,虽然这对国政有相当大的帮助,但松赞·干布究竟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让大家因为这个非他命令的残杀,而对他投以批评和恐惧的眼光呢? “米赞大人…有很后悔么?” “…那个时候并没有,我完全没有发现松赞·干布王的心情,只觉得塔布的人民也有不是,还因为获得领地而得意不已,而所剩不多的塔布人民,被从其他地方迁移过来的人压制着,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的土地很少,因此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有所怨言。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孙子出生了。”米赞冷淡的说道。 但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说,但是涌出来的泪水,却冲走了他要说的话。 这名过去的名将,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粗厚大手盖住自己的眼角。 翠兰默默等着米赞开口。 她大概可以察觉他的心情。环境的变化,会让心情也产生变化,那个变化唤起了米赞的痛苦。 但是翠兰还是决定听到最后。 他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可以减少一点沉重感,这或与是翠兰唯一能够献给米赞的回礼。 “我但是养育自己的孩子花了好大的力气。”米赞用湿润的声音低声道。 当我孙子出生时,我想起被我杀掉的孩子们。或许是因为我已不再出战场,所以现在只能用想的,结果很可能不可思议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那群孩子们,还有为了保护自己小孩而死的女人。为什么…我当时会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用长矛刺死他们呢……” 不对,米赞反驳了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立功,我想成为让大家尊敬的对象,我想让松赞.干布王称赞我,为此我舍弃了在战场上无乱如何都得遵守的规定,那等于是抛弃身为无人的骄傲……只是非但没有人指责我的错误,我还一直被大家称赞。” 不知不觉见,米赞脸上已经被痛苦所支配。 翠兰也被他吐露出来的痛苦吸引。 这就是米赞虽然总是被塔布人民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却还是偶尔会露出阴郁表情的原因。 “那即是像逐渐入侵身体内部的毒一样。”米赞低喃着。 “就算实际上没用能力,我也不能忍受被人当作室无能,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虚张声势,办不到的是也要说办的到,拼死风狂的战斗,毕竟武官的攻击,是看杀多少敌人而定的,必须杀到死尸能够堆成山,吸引大王和长官注意才行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的土地很少,因此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有所怨言。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孙子出生了。”米赞冷淡的说道。 但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说,但是涌出来的泪水,却冲走了他要说的话。 这名过去的名将,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粗厚大手盖住自己的眼角。 翠兰默默等着米赞开口。 她大概可以察觉他的心情。环境的变化,会让心情也产生变化,那个变化唤起了米赞的痛苦。 但是翠兰还是决定听到最后。 他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可以减少一点沉重感,这或与是翠兰唯一能够献给米赞的回礼。 “我但是养育自己的孩子花了好大的力气。”米赞用湿润的声音低声道。 当我孙子出生时,我想起被我杀掉的孩子们。或许是因为我已不再出战场,所以现在只能用想的,结果很可能不可思议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那群孩子们,还有为了保护自己小孩而死的女人。为什么…我当时会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用长矛刺死他们呢……” 不对,米赞反驳了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立功,我想成为让大家尊敬的对象,我想让松赞.干布王称赞我,为此我舍弃了在战场上无乱如何都得遵守的规定,那等于是抛弃身为无人的骄傲…只是非但没有人指责我的错误,我还一直被大家称赞。” 不知不觉见,米赞脸上已经被痛苦所支配。 翠兰也被他吐露出来的痛苦吸引。 这就是米赞虽然总是被塔布人民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却还是偶尔会露出阴郁表情的原因。 “那即是像逐渐入侵身体内部的毒一样。”米赞低喃着。 “就算实际上没用能力,我也不能忍受被人当作室无能,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虚张声势,办不到的是也要说办的到,拼死风狂的战斗,毕竟武官的攻击,是看杀多少敌人而定的,必须杀到死尸能够堆成山,吸引大王和长官注意才行……我在想特拉大人或许也是用和我们武人一样的方法。” 连声抱怨都不敢说……毕竟在吐蕃肥沃的土地很少,因此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本来就不太可能会有所怨言。 “那为什么……” “因为我的孙子出生了。”米赞冷淡的说道。 但之后他就说不出话来了。虽然他看起来很想再继续说,但是涌出来的泪水,却冲走了他要说的话。 这名过去的名将,用他那骨节分明的粗厚大手盖住自己的眼角。 翠兰默默等着米赞开口。 她大概可以察觉他的心情。环境的变化,会让心情也产生变化,那个变化唤起了米赞的痛苦。 但是翠兰还是决定听到最后。 他自己的心情说出口可以减少一点沉重感,这或与是翠兰唯一能够献给米赞的回礼。 “我但是养育自己的孩子花了好大的力气。”米赞用湿润的声音低声道。 当我孙子出生时,我想起被我杀掉的孩子们。或许是因为我已不再出战场,所以现在只能用想的,结果很可能不可思议的,我脑海中浮现出那群孩子们,还有为了保护自己小孩而死的女人。为什么…我当时会丝毫没有半点犹豫,就用长矛刺死他们呢……” 不对,米赞反驳了自己的话。 “我当时想立功,我想成为让大家尊敬的对象,我想让松赞.干布王称赞我,为此我舍弃了在战场上无乱如何都得遵守的规定,那等于是抛弃身为无人的骄傲…只是非但没有人指责我的错误,我还一直被大家称赞 。” 不知不觉间,米赞脸上已经被痛苦所支配。 翠兰也被他吐露出来的痛苦吸引。 这就是米赞虽然总是被塔布人民用尊敬的眼光看待,却还是偶尔会露出阴郁表情的原因。 “那即是像逐渐入侵身体内部的毒一样。” 米赞低喃着。 “就算实际上没用能力,我也不能忍受被人当作室无能,所以我才会在战场上虚张声势,办不到的是也要说办的到,拼死风狂的战斗,毕竟武官的攻击,是看杀多少敌人而定的,必须杀到死尸能够堆成山,吸引大王和长官注意才行……我在想特拉大人或许也是用和我们武人一样的方法。” “一样的方法……” “是的,今晚聚集在宅邸的人都说,特拉没有因为帮大家预言获得任何物品,光从这一点来看,他的确是个清廉的人,但说不定他的目的不是物品。” “是想要引人注目…是么?” “赞赏的眼神对会忘记骄傲的人而言是毒,一开始会很愉快的沉醉其中,但渐渐的也会带来痛苦……我希望特拉大人不是为了这个原因帮大家做预言。” 米赞深深的叹了口气,无力的低下头。 他那坚挺的肩膀,在阴暗的房间中,在翠兰眼里看起来比实际上还要小而无力。 虽然他很想去轻拍米赞放在膝上那双没什么弹性的手,但翠兰还是告诉自己,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这么做比较好。 “米赞大人……” “…但是不管怎么样痛苦,我都不能死,我死了的话,会给家人和家臣带来不必要的辛劳,也会为松赞·干布王治理天下的污点。” 米赞说到最后站起身来。 翠兰默默的目送没说一句道别的米赞离开房间,他那肌肉结实的背影,看起来不像是历经百战的勇士,而是像个迷路的孩子那般无助。 被留在会客室的翠兰,等等米赞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才走出走廊,走廊上没有卫兵,也没有帮翠兰带路的侍女。 可是她不晓得房间在哪里。 翠兰仰赖着走廊上的点点灯火,前往他们帮翠兰准备在宅邸中的房间。 当她走到一半时,突然发现有个手拿灯火的人形朝他接近。 对方停下脚步,拿灯火照着翠兰。 哎呀,翠兰听到一个纤细的女生声音,接着那个手持灯火的人影快步来到翠兰面前。 “这不是王妃殿下么?” 出声的是盖波连的姘妻,这位何翠兰年纪没差多少的姘妻左看右看,低声指责侍女的怠慢。 “真的非常抱歉,我现在马上带您去房间。” “不用了,我一个人没问题的,夜已经深了,请夫人也快点休息吧。” “您真是个善良的人。” 姘妻露出一个令人怜爱的笑容,但马上就收起笑意歉道: “我知道有点无礼,但是是否可以跟王妃殿下谈谈呢?因为在陶格拉,没有人可以和我商量盖波连大人的事。” “有什么问题吗?” “……在这里不好。” 可以吗?姘妻又问了一次。 “是没关系,那到你的房间去吧。” “不……我房间和盖波连大人的房间相邻,可以的话,到别栋的会客室里去吧。” 翠兰表示答应后,边和姘妻一起前进。 她回过头来好几次,用灯光照亮翠兰脚边行走,虽然盖波连是领主,但因为是个人的宅邸,所以内部比城里还要暗得多。 因此在她们走出庭院时,翠兰看到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松了一口气。杂乱而茂盛的树木因月光落下浓浓的影子,多亏有姘妻的灯光,让翠兰不会被伸出小路的树枝打到脸。 “想必您一定很累了吧——” 姘妻突然安静下来,听下脚步。 翠兰差点撞上她的背。 但翠兰还是及时停下脚步,这时她耳里传来姘妻压低声音的细小声音。 “您有听到谁的声音吗?” “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不,能搞到了,是有人求救的声音。” 在这里。姘妻不等翠兰回应,便赶往建筑物的一角。翠兰竖耳倾听,却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但想说放她一个人太危险了,所以还是跟着姘妻走去。 姘妻虽然是个个子娇小又纤细的女性,但脚步很快。也或许是地利的关系,她很快地便走进两栋建筑物之间。 翠兰走进由两栋建筑物的墙壁作成的小巷,她虽然很担心月光再度消失,但眼前还是有姘妻受伤的灯散发出的朱红色光芒。 她在小巷中间停下来等翠兰。 “……我是从这里面听到的。” 姘妻害怕地皱着眉,并用灯光照亮自己的脚边。 那里有个石头堆砌而成的物体,上面盖着用麦秆支撑的铺席,那像是个现在已经没有在使用的贮水槽伙食储藏室的痕迹。 “应该不太可能有人掉进去吧。” 翠兰想办法要让姘妻冷静下来。 “你看,这个还盖着草席,所以如果真有声音,应该也是别的地方传来的。” “但是我真的是在这里面听到的。” 姘妻一脸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她放下灯,掀开草席。 翠兰听到有点像是小石子落入水中的声音。 这果然是个贮水槽。 “夫人,还是不要靠近没在使用的贮水槽比较好,这里的石头看起来也很旧了,万一边缘崩裂掉进去里头就危险了。” “……但是声音……” 姘妻终于落下了眼泪。 翠兰想要带着抽噎哭泣的她回宅邸去,于是也走到了贮水槽旁边。 但下一瞬间,她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翠兰根本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被抛在空中,她反射性地舞动手脚,指尖却有冰冷湿滑的触感,接着整个身体跌入冰冷的水中。 没入水中的声音响遍全身,翠兰被细小的水泡包围,水一口气从她的嘴巴和鼻子里流入。 但是翠兰立刻停止呼吸,想办法保持冷静。 她并不擅长游泳,但这已经是她第三次落水了,她知道这是个会输给焦急的危险状况。 翠兰忍住不咳嗽,放松全身力气。 这样身体较能轻易浮起,也还好她身上穿着能够防寒的皮制上衣,皮革会反弹水,加上塞在脖子上的东西也有浮起的效果。 翠兰小心不让浮力消失,撑起身体用脚划水。 她往上一看,只见盖波连的姘妻背对着圆弧状的天空俯瞰着翠兰。 这里虽然没有像井一样那么深,但伸手还是碰不到顶,姘妻本来想要拿灯来确认翠兰的样子,但是马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过让翠兰堕入贮水槽是她一开始就计划好的,她不慌不忙地再度盖上麦秆草席。 贮水池内变暗的瞬间,翠兰陷入一片恐慌之中,深不见底的水,让她脑海中浮现出更多想象。 “夫人!!夫人!” 翠兰大声喊叫,但一出声,身体就失去平衡沉了下去。 她想抓住贮水槽内壁稍作休息,但石头却都结合得刚刚好没有半点空隙,唯一一些突出的地方也都长了青苔而滑手,加上水又寒冻刺骨,让翠兰的脚都麻痹了。 尽管如此翠兰还是拼命地抓着墙壁,划着双脚。 七、利吉姆归城 不知已在水里漂浮了多久时间。 翠蓝现在身体冰冷,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意识也越来越遥远。 这时身体就会沉入水里。 沉下去的瞬间,翠蓝又会因为痛苦而回过神来,急忙往上挣扎。 喝下好几次谁,又激烈地咳过好几次的关系,她的喉咙和鼻子深处的感觉也麻痹了。 我不会就这样死掉,翠蓝心想着。 但是她也认为这个想象离现实很远。 噶尔是为了调查特拉而来的,一定也知道这个调查会伴随着危险,翠蓝一直认为若是真有的万一,一定会是被手持刀剑的男子们袭击,所以才会疏忽大意掉进盖波连姘妻的陷阱,但噶尔有谨慎小心地注意周遭,想必是在揣测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吧。 问题是,在噶尔发现翠蓝之前,翠蓝的体力撑不撑得住。 有头发滴到脸上的水滴让翠兰赶到难受,轻轻呼吸喉咙就会赶到疼痛,但翠兰还是拼命地抓住湿滑的石壁。 随着体力的消耗,黑暗给她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遮蔽她视线的黑暗,带着现实的重量,包覆在翠兰的身体和意识上。 她放开紧抓在墙壁上的手,已经无法再举起手来了。 翠兰虚弱地划动脚。 这时头上突然射进一道光芒。 “翠兰殿下?” 同时间噶尔的声音从天而降。 在石壁中回响着的声音,让翠兰的耳朵觉得刺痛。 辛辛苦苦抬起头来的翠兰,看到了照进贮水槽里的灯,和像是噶尔的人影。 “您没事吧?” 是米赞的声音。 嗯,翠兰小声地回应。 在腰间绑上绳子的个人立即下到贮水槽来。 翠兰伸出手,想要抓住噶尔德肩膀,但她已经抓不住了,翠蓝的双手因为冰冷和疲倦,已经完全失去力气。 “失礼了。” 噶尔快速道完歉后,一副非本意的样子将翠蓝抱了起来。 拉上去,噶尔下完令后,他们就随着绳索发出的声音被拉往空中。 翠兰从水中离开后全身失去了力气,但当她被拉到贮水槽外时,又有一阵新的寒意扑向身体。 好冷,翠蓝很想开口水。 但是她的嘴巴动不了。 噶尔解开翠蓝腰上的绳索,又更加不情愿地将他抱起,将她带出十多名士兵包围的小巷,然后来到宅邸的澡堂。 接着不发一语地脱下翠蓝的外衣,然后连衣带人丢进浴池中, 在一旁等候的女人们,都对噶尔德粗暴赶到吃惊, 翠蓝虽然也饱受惊吓,但被丢进浴池的瞬间,原本感觉滚烫的热水透过湿透的衣服,变成刚刚好的温度。 她的手脚不久后就能自由活动,也可以自己脱衣服了。若是翠兰被救出贮水槽后就这样被丢在澡堂的话,负责照顾她的女人们,大概也会不知该怎样处理较为高大的翠蓝,反而需要花更多时间也说不定。 翠蓝从澡堂出来前,噶尔一直待在外面。 盖波连向噶尔保证这些女性都值得信任,但毕竟想要王妃性命的是他的姘妻,所以还是得小心谨慎。 原本个人自己也想到盖波连的姘妻会有此行动,若是她没潜入噶尔房间的话,他也不会察觉翠蓝的危险吧。 这一点倒是姘妻的愚蠢救了噶尔德疏忽。 她本来相近将噶尔从房间里引诱出来。 但噶尔打了她,逼她说出翠蓝的下落,当时的他毫不知情。 姘妻不知是因为这一打,顿悟到噶尔是认真的,还是单纯输给面对暴力的恐惧,姘妻立刻带噶尔去藏在两栋建筑物中间,已经没有在使用的贮水槽旁。 当噶尔看到深不见底的贮水槽时,身体内部产生一种类似头晕目眩的感觉,他叫着翠蓝的名字,当他听到那微弱到不行的回应声时,打从心底感谢守护王室的神。 从贮水槽里头被拉上来的翠蓝身体相当的冰冷,手脚都失去了力气,但是从抱住她的感觉看来,噶尔确信她一定马上就能恢复。 这女人真不是普通的顽强,噶尔在内心苦笑着。 这份顽强可说是翠蓝最大的优点吧,她若是普通的女人,早就不晓得送过几次性命了。她的这份强韧,不止在肉体,在精神上也高人一等。 但或许只是她太迟钝了而已。 在安德可村,她和噶尔于同一个房间内休息时也是一样,翠蓝丝毫没有半点危机感就熟睡了。噶尔对翠蓝的神经大条很傻眼,同时也觉得这样比较轻松,因为这样噶尔就不需要花费太多信息去怀疑她,并且还对她怀有适度的信赖,这样一来,在紧急场面时,噶尔就可以多留一些余力去应付其他的事情。 被推下贮水槽时翠蓝的错,原本不该感谢她的,但也因此让噶尔能够抓到特拉的手下,不对,接下来才要让她把一切内情全部说出来,噶尔有信心一定会盘问成功。 “噶尔大人……” 翠蓝从澡堂走出来,有点拘谨地喊着噶尔的名字。 她现在已经换好了衣服,并将吹干的头发重新绑了起来,且已经恢复成了和平时一样的脸色,眼中还带着光芒。 “我们走吧。” “要去哪里?” “去让背叛者自白。” 听到噶尔的回答,翠兰不禁皱起眉头。 翠兰连同噶尔回到会客室。 只见里头有满脸苍白的盖波连和米赞,以及盖波连的姘妻在等候。但对于盖波连等人是坐在坐垫上,姘妻则是被卫兵押着头,趴在坐垫上。 噶尔命令卫兵放开姘妻。 姘妻战战兢兢的抬起身体,只见她左半边的脸肿了一块红紫色。 翠兰不由得到吞一口气,噶尔冷淡的说: “是我打的,请不要在意。” 尽管噶尔这么说,翠兰还是觉得很在意,但还是决定不对他的行为多说什么,只是在盘问的时候,无论如何都要避免让噶尔使出更残忍的手段。 “……你为什么要把我推进蓄水槽?” 翠兰一面偷瞄噶尔,一面向姘妻问道。 翠兰也不认为对方会这么轻易就招了,当他正在思考要怎么样让她说出一切时,一旁的噶尔突然拔出剑来。 刀鞘碰触时,发出独特的声响。 那个声音让现场的空气凝结。 白色的刀刃上罩着朱红色的灯火,放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 噶尔大人!?快住手!” 翠兰大叫,并反射性地抓住噶尔的手臂。 “请放开。” 噶尔用洪亮的声音喊道。 但翠兰不遵从,依旧抓着噶尔的手臂望向姘妻。 “你快点招了吧!!噶尔大人,也请您冷静一点!” 翠兰拼命规劝噶尔。 她不想再看到手无寸铁的女性被斩杀了,但噶尔冷静的应对让翠兰更加焦虑。 “看来这个女的并不想说出理由,即然这样我只好削断他的鼻,撕裂他的口了。” “我不是叫您等一下吗?” 翠兰用眼神向米赞求救,米赞点头示意后,代替翠兰抓住噶尔,翠兰急忙抓住姘妻的肩膀,用力的摇晃她。 “快点说吧,若是有什么正当理由,我们还可以好好考虑,就连盖波连大人也无法包庇你的所作所为了。” “我并没有要包庇她的意思。” 盖波连大吼,连他都拔出了剑。 姘妻趴在地上发出了惨叫声。 翠兰在姘妻面前张开双手,想要阻 止盖波连的行动。 但是盖波连却杀红了眼,设法想要绕道翠兰身后。 翠兰不得已,只好抓住盖波连的右手,小心翼翼地绊住他的脚。 虽然被成为过去的勇士,但盖波连和米赞不同,很早就没有在每天锻炼,因此在用剑时,身体的轴心没摆好,轻易的就失去平衡。 叠在地板上的盖波连一脸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过一会儿后又满脸通红的爬起,他的双肩因紊乱的呼吸激烈的上下摆动。 翠兰很担心盖波连会不会越来越激动,但好险是她多虑了。盖波连站起身后,让呼吸冷静下来,接着收起剑,眉间刻画着深深的皱纹,身体动也不动了。 “看来盖波连大人也放弃了。” 噶尔望着姘妻冷冷的说道。 听到这句话,翠兰才发现盖波连是想要保护自己的姘妻不要被严加拷问,但盖波连施加在她身上的这份恩情,似乎是他的自作多情。 “我不想看到你被斩杀,也不想看到你被大卸八块。” “请你告诉我原因,我会好好听的。” 姘妻望着翠兰,一脸疑惑的表情,她那大颗的黑眼珠里,透漏着犹豫。 “王妃殿下……您是为了什么来到塔布?” “我是来调查特拉大人的品性的。” 这件事应该之前就告诉过他们了,翠兰一脸不解地说明这。 只见姘妻摇摇头,低下头来。 “但是……我是听说你们有些不良企图王妃殿下和噶尔大人是想要来陷害特拉大人吧?我听说你们是为此才背着松赞,干布王来到塔布的。” “你是听谁说的?” “……我在雅龙东边的碉堡执勤的哥哥说的。” “不是特拉达人的命令么?” “不是,特拉大人不会对我们下这种命令的,但是我哥哥在十五岁的时候,曾被特拉大人的预言救了一条命。所以这次哥哥就派使者来告诉我,这次我们要回报那个时候的恩情” “就是把我们给杀了么?” “……是的。但是……我知道我没办法杀了你们,所以才想说让你们行踪不明。毕竟照例说噶尔大人已经死了,翠兰殿下应该是要前往岩波才对,所以就算在这里失踪,也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 请原谅我,姘妻小声求饶,趴在垫子上哭了起来。 盖波连发出一声叹息。 米赞轻轻摇了好几次头。 翠兰望着噶尔,只见噶尔微微点头,并再度命令盖波连抓住姘妻。 “等等,噶尔大人,盖伯里安大人和他的夫人应该都不会被处刑吧。” “您又想对觊觎自己性命的人求饶么?” 翠兰请客一声吼,大声反驳。 “夫人是被骗了,虽然她说不是特拉大人下的命令,但是说出我和噶尔大人是有别的企图才来到塔布这种话,她的目的无非就是想杀害我们,她只是因为被骗才会做出那些举动,若是因为这样就被处刑,夫人就太可怜了。” “那就请交由我来处置吧。” 米赞提出这个建议。 “噶尔大人之后就会回雅隆了吧,若是要带着盖波连和他的夫人一起回去很费时,相对的,我会派数名士兵取代布夫人位于雅隆东边碉堡的兄长。” “我派飞鸽去通知。” 这个是盖波连提出建议。 “特拉大人有谋反之心一事,在噶尔大人回城之前,先通知大王吧。若有明显的嫌疑,城内的戒备应该也会加重才是。” “好!!那就这么决定。” 翠兰露出安心的表情,迅速站起身来。没想到突然间下腹部产生一阵激烈的疼痛,他脚步不稳的往前跌坐在地板上。 “翠兰殿下!” “您怎么了?” 从内侧突如其来的刺痛,和噶尔及米赞的声音重叠在一起。但是翠兰并没有回答,她只要一想出声,全身就开始盗汗。 ——利吉姆…… 在逐渐远去的意识中,翠兰看到利吉姆的脸。 记忆中的利吉姆,看起来有点生气。 特拉占卜完的这几天,城内充满紧绷的空气。 人们因为害怕突如其来的事故或中毒,比平常还要认真做自己的工作,因为他们担心若是遇到王室的[死亡]现场,会被追问责任。 厨房的人会特别细心去选择食材;侍女门连要给茹央妃及妃勒托曼穿的衣服上面沾到的小垃圾,也会特别注意;卫兵们在执勤中不随意聊天,只要感觉到有一点不对劲,就会立刻前往确认,同时也为了不被同事的失败连累,都会互相监视彼此的行动。 这时刚好有人来报告雅隆近郊农地麦子的收获情况,为此,平常在城下工作的财务官也会整天在建于城内外的国库来来往往。加上为了要准备祖灵祭,有许多士兵从旧成雍布拉康和雅隆城间来回,工人们也连日进城。 在城内工作的人,紧张感又更加剧了。 此时,巴桑突然把铁帕叫到自己的房间来。 “我明天要开始斋戒净身了。” 巴桑隔着灯用沉静的语气对铁帕说道。 是,铁帕小声回应。 祭祀为了接近神,在举行重大仪式之前需要净身,得到前往雅隆附近的圣地,早晚将身体泡在泉水里,不能和任何人说话,引用犛奶,如此度过七天。 “特拉在占卜之后,我曾向松赞·干布王提出希望能卸下我的大祭司之职,但大王却不肯应允。” 是,铁帕再度回应,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是他又肯怕默默听巴桑说话。 巴桑突然闭上嘴巴。 一旦陷入沉默,室内变得越来越阴暗。城内为巴桑所设的房间,用的是不必铁帕房间差的素材,里头准备的垫子。床铺和制衣箱虽然都很华丽,但他从自己家中带来的寝具却很单薄,墙上也没有什么装饰用的布薕。 可是就因为什么都没有,反而让更强烈感受到巴桑的存在。 “看来松赞·干布王无论如何都想要让我指挥祖灵祭,既然如此,我也只能专心在自己的任务上,只不过我很担心特拉占卜出来的结果。松赞·干布王虽然在怀疑特拉,但不管他有什么企图,我相信世上没有会伪造神嘱的祭祀。” 铁帕想起当时在占卜现场出现的三离津。巴桑虽说相信他,但特拉却谎报了结果。 只是随着日子过去,铁帕对自己的见解越来越没有自信。 “在我腰带里藏毒的,是你吗?铁帕。” 突然被这么一问,打断了铁帕的沉思。 铁帕因全身冒出来的汗感到冰冷,并在一阵迟疑之中点点头。 是吗,巴桑微微叹了口气。 “那杀害茹央妃夫人的侍女燕璃的,是你吗?” “不是的!” 铁帕大叫,接着巴桑嘴边浮现有点虚弱的安心笑容。 “巴桑大人……” “你已经不用叫我[大人]了,等祖灵祭顺利结束,我打算辞去大祭祀的职务。我已经如此向雅拉香山波祈祷了,希望满怀慈悲的穆门神,我愿意奉献出我的地位,或者是我的性命。” “怎么可以……” 铁帕哑口无言。 但说不定特拉会成为下一个大祭司,他伪造占卜结果,为城内带来不必要的紧张,这样的他能够掌控所有祭奠——? “巴桑大人,特拉大人他……” 说谎了,铁帕原本要这么说的。 到底要以特拉口中说出来的结果为优先,还是占卜原本显示出来的形状才是正确的?若是年长担任大祭司的巴桑,一 定不会像铁帕一样如此迷惑,一定会明辨正邪吧。 可是当他要讲事实说出口是,铁帕却想起特拉知道自己犯下的罪。特拉叫铁帕不要再轻举妄动,那是为了堵住她的嘴吗? 若真的是这样——? 当铁帕说出特拉在说谎的瞬间,铁帕的罪行也会被揭露在阳光之下。 “怎么了?铁帕,不用担心,我之后也会好好想想该如何安置你的。若你想继续进行祭祀的修行的话,可以和我一起来,若是想要留在城里,我会帮你向勒赞大人拜托,请他帮你找个有希望的职务,让你当见习生。” 巴桑为了警戒净身离城的这三天,铁帕不眠不休的思考着。 一开始是在思考特拉到底是正是邪,后来又注意到其它问题。特拉说若是让巴桑担任祖灵祭的大祭司,王室就会遭到不幸,但是占卜却没有显示这种结果,那他打算怎么解决这种不一致的情形? 想着想着,他突然想到一种假设。 特拉或许是像铁帕一样,想籍由自己的行为来表示神的愤怒,想亲手造出“不幸”。 但是他被关进牢里了。 铁帕告诉自己不会有事的,只要到祖灵祭之前都平安无事,巴桑之后就会辞去大祭司一职出城去,铁帕只要跟巴桑一起去就行了,只要离开雅隆城,就和他无关了。他只要用功学习祭司,做个对世人有贡献的人就行了。 可是,他虽然这么想,心中又涌出另一个疑惑。 就算他闭口不言,事实也不会被抹灭,他对茹央妃下毒,对特拉做的坏事视而不见,这些事实会继续存在于铁帕的心里。 铁帕每天晚上都躺在床铺上,躲在毛毯中屏息思考着。捂住他嘴边的毛毯因为呼吸关系有点湿湿的,妨碍了铁帕的睡眠。 数日后,住在尺尊寝宫的拉塞尔提出想要出去外面。尺尊将拉塞尔的要求告诉松赞·干布,最后在由桑布扎同行的条件下批准了。 铁帕也被要求随侍在旁,于是他便来到河边帮忙照顾尼马翠塔。 数名士兵一大早就在河边搭帐篷,准备铺垫和热水。 汲取上来的好几桶水,在日光的照射下变热,刚好是拉塞尔可以使用的温度。 铁帕和拉塞尔一起清晰尼马翠塔的身体,并用麦杆梳整马毛。 “好厉害喔,铁帕。” 拉塞尔相当高兴,他在面无表情的爱马身旁东张西望、走来走去。 “来点点心吧,拉塞尔殿下。” 朱璎坐在河边的一块垫子上,呼叫在马尼翠塔周围来来去去的拉塞尔。 铺垫上面摆着糕点和水果。 是有沾上蜂蜜的炒果子和果肉厚实的朱红色水果。那个水果和尺尊做给茹央妃的糕点里用的水果是一样的。 “这是尺尊大人国家的水果,很好吃喔。” 拉塞尔将水果递给铁帕,自己也将切成月牙形的水果送进嘴中。 这时铁帕突然觉得心跳得很快,因为他想起自己在宴席上汤匙上的毒。 但是水果本身并没有毒。 拉塞尔的嘴边被果汁沾湿,正愉快地吃下好几个果实,接着还未等朱璎用手指帮他擦拭,就伸手去拿沾蜂蜜的炸果子。 “拉塞尔殿下…!!” 铁帕忍不住大叫出声。 拉塞尔、齐夫尔、朱璎和桑布扎,所有人都停下动作,望着铁帕。 “怎么了?铁帕,你也可以吃啊。” “不快点吃的话就没了喔,拉塞尔殿下也非常喜欢这个果子呢,但是吃太多会弄坏肚子的。” “你口会渴吗?听说一边吃水果一边喝水不太好。” 齐夫尔和朱璎相视而笑,一人一句地劝铁帕快吃。 他们看起来太没有危机意识了,这样真的好吗?铁帕感到一股焦躁。但最后又想到自己才是那个禁忌的存在,因为为了显示神的愤怒,而在茹央妃的汤匙上下毒的,不是别人,就是铁帕自己。 铁帕突然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铁帕错了,他没有想太多,只因为自己擅自的认定,而打算对茹央妃等人进行制裁,他不但欺骗神,还想要自以为是地惩罚他人。 在这样下去不行,就在铁帕这么想的时候,齐夫尔突然左右张望,接着迅速抱起拉塞尔。 “有马蹄声,好像是村人的马。” 齐夫尔出声警告,并把拉塞尔交给桑布扎,桑布扎呼叫护卫的卫兵,告诉他们齐夫尔担心的事,十多名护卫立刻摆出将桑布扎等人团团包围的防卫队形。 齐夫尔叫桑布扎他们不要动,然后带着两个士兵,亲自骑马前往河边茂盛的夏季草丛。 之后,除了河流的声音外,他们还听到从远方传来男子们说话的声音。 “…是父亲大人。” 拉塞尔小声说道,接着从桑布扎手臂上跳下来,跑进草丛里。 铁帕随即追在后面,他一面注意脚边,一面和拉塞尔一同穿过草丛,来到一群骑着马匹的男子聚集的地方。 “父亲大人!” 拉塞尔大声呼喊,位于马群中心的男子回过头来。 那是松赞·干布的儿子,土蕃王利吉姆。 他晒得比带翠兰进雅隆城时还要黑,原本就很精悍的脸庞,现在看起来又更加刚毅,这名土蕃王展开笑颜,对自己的儿子张开双手。 “拉塞尔。” “欢迎回来,父亲大人!!” 拉塞尔扑进利吉姆的手臂里,当利吉姆一把将拉塞尔抱起,拉塞尔便用快到差点咬到舌头的气势问道: “母亲大人呢!?” “翠兰已经先回去啦。” “利吉姆一脸疑惑地皱起眉,这时齐夫尔上前开始向他说明。平常口齿清晰伶俐的齐夫尔,不知为何讲话有点含糊。” 利吉姆对这段没有要点的说明很不耐烦,于是打断齐夫尔的话。 “翠兰现在好吗?” “…是的,关于这一点请不用担心。” “那就待会儿再听你说。” 利吉姆让齐夫尔安静,并看着铁帕。 铁帕恭恭敬敬地跪在地面。 但利吉姆却亲切地挥手要他过来。 “你是拉塞尔的随从吗?” “是的,我是个祭司见习生,我叫做铁帕,有种恭喜您平安归来。” 铁帕的问安让利吉姆喜笑颜开。 “藏地那已经平定了,我想尽量赶上上祖灵祭,于是飞马回城,没想到再这里就有人迎接我了。” “…我是来照顾拉塞尔殿下的马匹的。” “是吗?有个年纪相仿的随从,拉塞尔想必也会很开心吧。” 利吉姆颇具风范地道谢后,又将视线移向后方。 他的视线前方,有位和铁帕年纪相仿的少年,及一名白发老人走了过来。铁帕虽然没见过那名少年,但那个老人是他曾经和父母一起住过的土地的祭司,也是再他父母双亡时,将他送到巴桑身边的人物。 “…那达大人。” “你看起来过得还不错嘛,铁帕。” 老人——那达用细入树枝的手拍拍铁帕的肩膀。 “你和巴桑大人过得如何啊?他从以前个性就比较乖僻,一定又很多地方让你觉得很难受吧?” “过得…非常好。” 铁帕的回答带着迟疑,那达轻轻笑了笑。 “是吗?是吗?我这次也被邀请来参加祖灵祭,松赞·干布王又派使者来说,祖灵祭之后要说明建造寺庙的相关事宜,这次的祖灵祭,想必会聚集很多祭司吧,铁帕,你也要好好协助巴桑大人才行。” “我们在途中遇到,所以打算把他带回雅隆。” 利吉姆队齐夫尔说道,接着轻轻把有空的那只手放在那边身边的少年的肩上。 “他是藏地葛拉尼家的儿子桑德克,由于他们当家的希望,我就把他带回来当拉塞尔的共生候补。” 那达一手抱着少年的肩,一手抱着铁帕的肩。 “拉塞尔殿下也开始有家臣了,你们两个都要好好互相合作,成为拉塞尔殿下的得力助手喔。” “是!!我现在还什么都不懂,要向您多多请教!!” 少年像铁帕行李。 铁帕像对他微笑,但脸却僵住了。 两年前铁帕在前往雅隆的途中,也和少年一样对新生活充满希望,也下定决心要对大家有贡献。 但是现在的自己却又变成这样。 隐瞒自己犯下的罪,禁口不说特拉做的坏事,这些明明都有可能让拉塞尔等人遭到危险—— 铁帕的内心已经无法忍受这种罪恶感了,但他队桑布札他们说不出口,不过若是对一无所知的利吉姆,他觉得就能有办法将一切全盘托出。 利吉姆带着铁帕等人来到松赞·干布的事务室大吼。 他没接受出来迎接的一起,迅雷不及掩耳泡在雅隆城走廊上的年轻国王,让所有人看到目瞪口呆,但是松赞·干布却面带微笑地迎接儿子的归来。 他双手轻轻抱住利吉姆的身体,巧妙地避开了他的怒气,接着又慰劳远道而来,一脸为难的那边,并劝利吉姆有话坐下再说。 “您能说明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 “大致情形桑布札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松赞·干布言下之意是不想再重复同样的话。 利吉姆为了压抑自己想冲过去揍松赞·干布的心情,双手紧紧握住拳头。 他的确在进城的途中听桑布札说了。 虽然前往的城里的距离很短,但桑布札的说明很有条理,全都抓重点,让才刚抵达雅隆的利吉姆,能够迅速理解这一串的奇妙的事件。 “桑布札说噶尔被毒杀了……” “啊,等一下。” 松赞·干布打断利吉姆的话,将视线移向伫立在门口的铁帕。 “怎么了?铁帕?你不是应该和拉塞尔去河边玩了么?特拉现在被拘禁起来,你应该非常忙碌,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去松口气啊。” “听说是铁帕队义母大人下毒的。” 利吉姆压抑自己的怒气,低下姿态地说道。 “是吗?是铁帕做的啊?” 松赞·干布看起来一点都不惊讶,只是队铁帕全身上下打量。 “杀害侍女燕璃的,也是你吗?” 铁帕用力地摇摇头。 “…燕璃是自己喝下毒药的,她说会假死离开牢房……” 松赞·干布再度闷哼了一声。 “真是骗小孩的说法。但这时深知如何压抑对方个性的方法,这么大胆的手段,不是每个人都办得到的。” “铁帕的处置该怎么办?” 桑布札问道,但松赞·干布却说之后再决定。 “照理说伤害王室的人应该是要斩首的,但是在这个时期,巴桑的亲人中出现罪人不是什么好事,但也不能完全不给他惩罚。” 铁帕泪如雨下,一言不发地低着头。 松赞·干布轻轻挥挥手,要桑布札等人退下,于是桑布札便带着那达和铁帕离开了事务室。 等他们离开后,松赞·干布拿出一个被揉成小小一团的布条,丢给利吉姆。 利吉姆慌忙接住布条,并用指尖抓住打开,上面有用针尖写出来的小小文字,写着‘特拉的谎言,会招来死亡’。 “…这是?” “是从塔布传送过来的飞鸽密书,那家伙还没死,我想你也不相信桑布札的报告吧?” 利吉姆队这种被看穿的感觉感到非常厌恶,粗鲁地点点头。 “为了闪避众人对巴桑的责难,必须引发其他事件,我派噶尔前途塔布调查特拉的身世了。” 利吉姆拼命压抑再度高涨的怒气。 “…翠兰也一起吗……” “没错…公主殿下也一起……” “既然怀疑特拉,那为什么要让他占卜。” “那是为了让他露出狐狸尾巴,但是特拉也算挺聪明的,他自己进入牢房,打算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假装不知情。” 不用担心,松赞·干布微笑说道。 “茹央妃身边有我精心挑选的卫兵和侍女在守着,我让妃勒托曼进入尺尊的寝宫,那边也是有严加选出的卫兵和侍女包围。” “但是会有很多人因祖灵祭前来,若是严选出来的人当中,有人起异心的话,您打算则呢办?” “那等那时候再说。” 松赞·干布收起笑容,用极为沉静却惊人的声音断言。 “你应该也知道吧,利吉姆。我们要让一个国家行动,实际在工作的是家臣们,不管是国政还是战争,都需要线拥有看透家臣的能力。缺乏这种能力的人事之缺,就得用我们已身来偿还,这就是所谓的执政者。” “这个道理我懂,可是……” “茹央妃,尺尊和妃勒托曼都和你一样懂这个道理,至于拉塞尔还有必要多多提醒他。” 这种话你说得出口?利吉姆差点就要动怒说出这句话。 关于铁帕的事,松赞·干布绝对早就察觉了,但他却没提醒齐夫尔或朱樱,就拿拉塞尔当饵。 “关于翠兰,您是怎么处理的!?和她一同前往塔布的队伍当中,应该都是值得信赖的人吧?” 利吉姆粗声问道。 松赞·干布惊讶地叹了口气,接着用小指挖挖右边的耳朵。 “你太过在意公主殿下,若是将她保护得太过无微不至,反而会为公主殿下惹祸上身喔。” “那是因为,翠兰是那种自己跳入危险之中的人。” “恩,或许吧。” 松赞·干布嘴边微微扬起。 “但是公主殿下很强,噶尔也和她在一起,所以不用担心了。从盖波连飞鸽传书过来的日子来算,他们也差不多该回城了。” “…我要去接他们。” “国王想要在祖灵祭之前离开成都吗?” 松赞·干布含笑问道,让利吉姆无言以对。 再怎么想似乎都不可能。 在祖灵祭到来前的这几天,利吉姆一直过着焦虑的日子。 城内的紧张气息也逐日提高。 和这份紧张感相呼应,来自四面八方的祭司开始聚集。 他们队身为祖灵祭而准备的供品感到相当满意,并对勤奋工作的卫兵和侍女注以赞赏的眼光。 接着,到了祖灵祭的前一天。 利吉姆等人来到雅隆旧城雍布拉康。这里是个只有两层组成的小城堡,是吐蕃再度统一之前,松赞·干布住的地方。 王室的人和祭司都想要在这个城里住上一晚,为明早的祖灵祭作准备。 确认完该准备的东西后,松赞·干布带着利吉姆和巴桑来到城堡附近的岩山。 虽然说是岩山,但只有个和山丘差不多高度的小山,这里没有半棵树木,全是赤裸裸的岩石地。松赞·干布到山麓前都是骑马前进,之后他放下马,徒步来到岩山一角。 岩山中间有个小小的洞窟。 松赞·干布不发一语地进入洞窟内,手持灯火的巴桑也急忙跟了上去。 利吉姆则是握着剑柄,跟在他们身后。 进入洞窟后,弥 漫着一股血腥味。正当他们因为刺鼻的味道而皱起脸来时,有一群蝙蝠从天花板飞下来。蝙蝠群围成一团在洞窟的中大大地画着圆,就这样转了好几圈后,便用流畅的动作消失在洞窟深处。 「这里。」 松赞·干布向利吉姆等人挥挥手。 最然这里的入口很小,但听到那个回响的声音,发现这个洞窟其实出乎意料之外的深。 巴桑手上等,在岩壁上画出长长的身影,那些身影随着利吉姆一行人的动作,诡异地摇晃着。 等他们再往前走一段路后,便抵达了一个宽广度刚刚好的地方。 在模糊的灯光中,放着一些腐朽的道具,墙壁上刻着像是伤痕的几何图形。 「这是梵文?」 利吉姆小声说道,松赞·干布笑了笑,但却没有往常那样傲气十足的神情,他那眯起来的眼里,带着缅怀过去的神情。 「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两名僧侣住在这里,他们是因为南方的战乱逃到这里来的。只是在我们的语言能沟通时,花了不少时间。」 「所以您才会想要…建造寺庙吗?」 巴桑低声问道。 松赞·干布听到这个谨慎的疑问,含笑说道: 「若说不是是骗人的,但我最大的目的是为了消减祭司的权利。」 手持灯火的巴桑的手震了一下。 松赞·干布看到墙上摇晃的影子,确认了巴桑内心的动摇。 他知道自己说出了非常残忍的话,这句话等于是否定了巴桑担任王室祭祀这二十多年来的职务。 但是他并不打算撤回前言,相对地,他决定告诉巴桑事实,这是对巴桑的礼仪,也是为了在最后不让他下舞台的布局。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那身为上上代吐蕃王的父亲被毒杀,我当时还很蠢,怎么也无法理解父王被杀害时,诸王一起背叛王室的局势。」 所以才攻陷了塔布,松赞·干布压低声音说道。 「我不断派兵去波窝薄,还有东吐蕃诸王这些有背叛者的地方,当中我才发现到,我完全没有出发到犯下最大过失的人。」 「是指…祭司吗?」 巴桑用低到快要听不到的声音问道。 没错,松赞·干布不改语气地说道。 「在我父王被毒杀的那一年,城里的祭司占卜出城内不会有灾难。但实际上不到两个月内父王就过世了。可是祭司却不打算负起这个占卜错误的责任。那群人老是这样。」 「松赞·干布王……」 「但你不一样,巴桑。」 松赞·干布用充满慈爱的眼神望着巴桑。 「你的言行一致,并且可以以祭司一职为傲,虽然因此个性有点顽固和偏执,但绝不会伪造神嘱。只是一些不法祭司,却自以为是神的代言人而随意使用权力,甚至还会谎报神嘱。」 「没有祭司……」 会做出这种事。巴桑还没说完时,松赞·干布就打断他的话。 「有的。你也知道吧,当我打算迎娶第二王妃时,有个祭司推荐自己的亲属,说是和神选上的人,虽然我全力将那个人拉下了台,但可费了不少的功夫。」 松赞·干布弯下眼尾微笑,他说的那名祭司是巴桑的前一任祭司,松赞·干布知道巴桑也对他的厚颜无耻感到惊讶。 但实际上确实有这种祭司的存在。 在松赞·干布年幼的时候,祭司拥有能够凌驾于国王的权力,不管是战争时期、葬礼的内容,还有国王结婚,凡事都要经过他们的占卜。 所以松赞·干布想要『新的』祭司,他想要一个会将自己摆在国王之下,以王国一员的身份,无私的贡献己力的祭司—— 「你就是我选中的祭司,而你也如我所愿,全心全力为我工作……虽然有时候会太过头。」 松赞·干布的嘴角加深了笑意,并用左手无名指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巴桑的下巴上有个伤痕,那个伤痕是巴桑在当上最高祭司之前,曾一同前往战场,为了挡住刺向松赞·干布的剑所受的伤。 被救了一命的松赞·干布问巴桑想要什么奖赏,但巴桑一脸认真的回答说,这是侍奉在城里的祭司理所当然要做的事。 在那之后的二十余年岁月里,他总是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自己的话里绝无二心。 到底要怎么培育出这种人呢? 没错,松赞·干布虽然能够找出这种人,但却没办法培育出像『他』这样一个人物。 顽固偏执,却对自己的职务感到骄傲,正正当当地活在自己的人生里,巴桑的人格是由他自己选出来,也是他自己走出来的。 因为有些人背后的支持,才会有王国的『现在』。 松赞·干布选出必要的家臣,因为要建立一个国家,靠的就是家臣。 之前住在这个洞窟里的年轻僧侣,也才说过类似的内容。 这个世界是在所有的个体息息相关、互相影响下才成立的,而非单独的个体。年轻僧侣用清澄的眼神对年幼的松赞·干布如此说道。 僧侣的话的内容相当多元化,让年幼的松赞·干布很动心。 但他在听那些僧侣对话时,还是个孩子,所以不太有自信当时是否有正确的理解他们说的话。获学士因为如此,他才会选择佛教当做消减祭司力量的宗教。虽然这是输入尼波罗门建筑技术实力上的副产物,但是松赞·干布个人也希望能够更加了解佛教的教义。 但他并不打算沉溺在其教义之中。 最重要的还是让王国的基盘不被动摇。 松赞·干布收起嘴边的笑意,用沉重的声音说道。 「只要转述神嘱的祭祀是『人』,就一定会出现被欲望冲昏头脑的人,祭司只要以『神嘱』为后盾,甚至有可能引起国破家亡的事态。国家乱的话,一定会流下不少不必要的血吧,我已经看过太多血流成河的画面了……我希望就算我死后,吐蕃的人民也不要再流更多的血了。」 巴桑默默地望着松赞·干布的脸。 他那睁得大大的圆眼,映照着灯的赤红色。 你老了,松赞·干布突然这么想,巴桑虽然比松赞·干布要年轻个十几岁,但是看起来却像个活了将近一百岁的老人。 松赞·干布连同巴桑和利吉姆一起走出了洞窟外。 一行人在明亮的阳光下,感受着炫目神怡的感觉,此时有几个男人手拿已经拔出来的剑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率领这群男人的是外交官培马荷。 他在会议上一直推举特拉担任祖灵祭的祭司,而为了实现这句话,他现在亲手拿着剑。 松赞·干布看到培马荷因紧张而苍白的脸,笑了出来。 特拉恐怕并没有下令说要杀松赞·干布,他现在被关入牢里。但在这一串的事件当中,他让培马荷深信,让他爬上大祭司的地位是神的意志。 人总是会为了自己的理想赌上性命,也会为托付着自己理想中的那个人搏命。但是特拉到底是怎么让他们认为,帮助他当上大祭司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使命的? 松赞·干布重新感受到神的存在对人们的影响真的很大,他打从心底佩服特拉的手段,另一方面也对他的做法感到反感。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就像毒药一样会侵略杀害他人,而只有他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 松赞·干布此时首度下定决心,一定要攻陷特拉。 “你被草空了吗?培马荷。” 松赞·干布的问题让培马荷上下耸肩。 “您…您的做法,总有一天会毁了土蕃。” “是特 拉说的吗?” 培马荷的圆脸上,突然开始冒出汗水。 他现在什么都说不出口,指向松赞·干布的剑也无力地发着抖。 他失去了武人的本质了吗?松赞·干布突然这么想着。若是对峙的人是过去的武将们的话,面对一旦决定刀剑相向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让人看出恐惧的事。 “拔剑时应该要平心静气才是。” 听到松赞·干布沉静的斥责,培马荷大喊出声攻了过来。 当松赞·干布思考着,是否应该不把家臣当作挡箭牌的时候,利吉姆已经将培马荷的剑打落在地上。 听到剑和剑互相碰触的声音,同行至岩山山麓的共生们急忙赶过来。 在一阵短暂的乱斗之后,逆臣全部被逮捕,他们的刀刃已经完全碰不到松赞·干布和巴桑了。 祖灵祭当天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人们列队拉着堆放供品的马车前往王家的墓地。 巴桑位于前方旗手的后方,骑在装饰华丽的马匹上。 设在墓地一隅的祭坛上堆满供品,以松赞·干布为首的王室之人全都排在祭坛前,当中也有坐在轿子里的茹央妃。 巴桑挥动长刀,开始感谢神明赐给本国如此丰衣足食的成果,并祈祷王国的繁荣及人民的安宁。 仪式当中,巴桑感受到祭司服的重量,但是一想到他最后一次在一望无际的天空下,述说神的恩惠,便抱持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气息。 昨天他和松赞·干布一行人一起进到岩山的洞窟里时,他就知道了,松赞·干布打算废除特拉和巴桑,迎接新的祭司。作为建造寺庙的先驱,这是必要的人事移动。 巴桑原本就打算要辞去大祭司之职,而关于铁帕所犯的罪,昨晚利吉姆已经暗中告诉他了。 还有在他们出洞窟,遭到培马荷手下袭击的时候,他就理解松赞·干布的先见之明是对的,同时也注意到了。 刀剑相触的声音,带领巴桑回到在战马上奔驰的年轻岁月。 当时尽管在艳阳高照之下,他们还是不眠不休地策马前进,夜晚则是钻进皮革袋,就地而睡。一遇到敌人便闯入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中,并一个劲地追在松赞·干布身后。整天只听到男人们喧嚣大吼及刀刃相向的声音—— 那段日子他从来没快乐过,因为巴桑已经决定为了完成祭司该做的任务,他愿意臣服在松赞·干布之下。 因为他是继承神之血脉的男人。 只是,若“土蕃大王”不是松赞·干布这个人的话,自己是否还能完成祭司的任务呢? 结果是巴桑自己选定松赞·干布当自己的主任,巴桑是被松赞·干布这个人所吸引,才会对他俯首称臣的。 但是,巴桑很感谢神赐给他致谢巧合,正因为松赞·干布是大王,他才能不失一丝骄傲担任祭司这个任务,虽然和他多少有些互相对立的部分,但那些日子绝不是不幸,反而让他充满宁静的喜悦。 既然如此,当松赞·干布认为不需要他的瞬间,他也应该离开他身边而去。 就算离开王家,巴桑还是会继续当祭司,今后他也会留在乡野,和人们一起寻求答案,画阵掷古木。 特拉被放出牢里,是祖灵祭三天后的事。 因为他被关在牢里已经超过祖灵祭的日子,因此特拉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了。 但是来迎接他的卫兵,态度还是和之前一样充满敬意,虽然不晓得翠兰等人是生是死,但似乎还不需要碰到什么困难的局面。 特拉在心里想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就这样销声匿迹当然是最保险的办法,但他又觉得失去次席祭司的地位太过可惜,他可是为此放刺客去塔布,自己还进了牢笼。虽然要是小时候凡的罪被详加调查很伤脑筋,但又还没确定已经找到了他犯法的确切证据。 就算特拉用言语煽动某些人袭击王室的人,反正也不是他命令他们去杀害的。 因此特拉的结论就是不会有问题。 “松赞·干布王传唤您,请立刻整装前往大厅。” 听到卫兵的话,特拉点点头。 大概是要责备我解读的占卜有误吧,若是要追究责任,我也一定会辩解成功。 只是身着祭司服的特拉,一进到大厅,现场却没有人看向他。不,坐在末座的两三人还有意思对他点头示意,但其他人则是顾着和位居上座的松赞·干布说话。 松赞·干布身边还聚集许多祭司,下座是以一些重臣为中心,所有与政治中枢相关的人齐聚一堂,坐在座上位的身穿祭司平服的巴桑,和一名看起来年约三十岁上下的男人。 松赞·干布说了些话后,齐聚大厅的人们开怀大笑。 这阵愉快的笑声,让他们的谈话停止了。 松赞·干布似乎终于发现特拉进来了,于是从容不迫地挥挥手,催他入座。 “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特拉明知这样很不敬,但还是在不安的驱使之下开口问道。 松赞·干布并没有生气,只是用眼神望着巴桑等人,接着将他们对话的内容简单说明。 “我们在谈建造寺庙的事,之前因为忙着准备祖灵祭,一直无法详细讨论,巴桑一直很担心呢。而现在就请这一带的祭司们前来,要顺便选出新的大祭司。” “新的大祭司…是吗?” 特拉继续保持微笑重复道。 他一直很担心会发生这种事,但实际上在他面前发生后,他感到心中怒火中烧。 “巴桑大人有什么想法?” “巴桑说他想变回市井小民中的一名祭司,你最好也快快出城去吧。” 松赞·干布理所当然地命令道。 特拉收起笑意反驳道: “我并不打算辞去次席祭司的职务。” 虽然这么做看起来有点狼狈,但是为了哪一天能够再度有机会成为大祭司,他无论如何都得守住次席祭司的地位。 “你还打算继续坐在次席祭司的位置上吗?” 松赞·干布嘲笑般地说道,坐在大厅里的数名祭司之间,也发出嘲笑般的闷笑声。 特拉不理会那些杂音。 “我是为了辅佐巴桑大人而来的,但不代表我必须跟随巴桑大人的一举一动,我今后也打算要继续侍奉王家。” “真是顽强。” 松赞·干布笑道。 特拉非常厌恶他的笑,大王的笑容总是不失自我,让特拉觉得眼前有道突破不了的高墙,而且他那笑眯眯的眼里,给人一种看透一切的感觉。 但是特拉封闭那种感情,他难过地垂着眉毛,低下头来。这么一来,大家就会知道自己的俊美有多出色。 “…您是在气祖灵祭,我的占卜失败的事吗?” “那倒不是,既然是神显示的结果,怎么会有所谓的失败与否呢,我想要说的是,你判读错误的问题。” 在那一瞬间,特拉脑中一片空白,好几滴汗水从腋下滑落。 那时候显示的结果是迦普之后三离津,这是老人会返老还童、死者会复活、泉水里头会涌出酒和奶之极致的吉兆。 但是,特拉却说出完全不同的结果。 就算他们有看到占木的形状,看得出那些是三离津的,只有累积修行的祭司,巴桑当时在其他地方,应该不可能看到占木的形状才是。 占木的形状并没有留下来,也就说没有明确的证据以显示说谎。 若是说证据的话,就是在祖灵祭之前,王族并没有发生任何不幸。 特拉告诉自己要冷静,这点程度的差错,他应该可 以用口头蒙混过去。 “你看看那个。” 松赞·干布在特拉开口前,指着搭在大厅墙边的四个台子。特拉看到台上的东西,全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在黑色的石壁上,摆放着各种形状的占木,而那个形状由左自右正是迦普、离津、离津、离津,也就是特拉之前占卜出来的结果。 “…请问那是什么?” 特拉压抑住自己的动摇寻问道。 这是之前占卜的结果,松赞·干布一脸无趣地回答。 “不是那种形状。” “铁帕说没有错。” “…铁帕…!?” 怎么可能?特拉差点叫了出来。 但是台上占木的形状,的确和他占卜出来的结果相同。 特拉的心跳个不停,发出激烈的声音。 “不是那种形状。” “那是哪种形状?你用其他占木,排出和那时同样的形状给我瞧瞧。” 松赞·干布用眼神示意,接着侍女们拿了新的占木过来,周围的人皆清出一个场所,并在特拉面前铺上垫子。 特拉本来想随便排出一个形状,但却动弹不得,但突然想不起来自己说出来的结果,应该要是什么样的“形状”。 “…占木不是用来儿戏的东西,在让我犯罪前,请先证明铁帕是正确的。” “你是在命令我证明给你看吗?” 松赞·干布低声说道。 特拉发现自己犯了不敬之罪,但他不肯在这里退缩。 松赞·干布叹了口气后,便命令侍女准备数十支汤匙,接着叫了一个名字,铁帕从聚集的人群中,战战兢兢地走了出来。 “特拉、蓄特、沃隆,你们各拿五根汤匙,丢在垫子上。” 被指名的男人们纷纷走出来投掷汤匙,特拉也投了,木质汤匙应声落在垫子上。 接着卫兵拿着汤匙连同垫子一起移开。 这次又铺上了另一个垫子,铁帕在上面放上新的汤匙,他分别摆出特拉、蓄特和沃隆投出来的汤匙形状。 接着有人在旁边放上刚才被移开的垫子。 汤匙的形状、位置和方向完全一模一样。 在那一瞬间,铁帕就记住了汤匙丢出来的形状,并用其他汤匙重现出来。 喔喔…大厅内发出阵阵惊叹。 “惊讶吧?特拉?我也很惊讶,每个人都有意想不到的才能,特别是小孩子,是最难看出究竟有什么超越他人的才能。” “您这好是什么意思?” 特拉继续装蒜。 他的心跳越来越快,松赞·干布到底知道了什么?难道没有其他路可逃了吗?特拉拼死命地死考着。 “就算铁帕卓越的记忆力,也没证据说他没说谎。” “但是他没必要说谎啊。” “他说不定是想包庇桑大人。” “为什么要包庇他?” “这个……” “辞掉大祭司,是巴桑自己所愿。” “…这个少年不值得信任。” “他可是辅佐你的人喔。” “但是特帕在宴席的汤匙下毒……” 特拉一不小心说漏嘴,立刻捂住嘴巴。 松赞·干布望着特拉的眼里,有着轻蔑和失望的色彩。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特拉吞了口口水。 松赞·干布的指摘,是他还有办法托词的内容,但他突然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是白费,他越是顶嘴,就越掉入陷阱。 我果然还是太着急了,特克知道性急会要了人命,但他实在无法让出现在的眼前、成为大祭司的大好机会就这样溜走。 穿着大祭司的衣裳挥舞长刀,所有赞赏的目光都只集中在特拉一个人身上,对于那一瞬间的渴望,让特拉的判断力变得迟钝。 自从他预言悬崖崩塌后,周围的人看的眼神就为之一变,他还这么小的时候,就饥渴地要获得人们赞赏的眼神。 只要将力量展示出来,周围的眼神就会改变。 那一瞬间,让他在冷眼看待他母亲的人们的束缚中逃离,转而变为“神之子”。 “你还有什么话想说吗?” 松赞·干布往特拉方向前进,此事一直默默站在一旁的利吉姆阻挡了松赞·干布的去路,用背后挡住他。 他一定以为特拉会打松赞·干布吧。 但他现在并没有那个心情。 “请原谅我,松赞·干布王。” 特拉压下内心的激动,跪倒在地板上。 “你是藏匿铁帕的罪这件事吗?这件事我就原谅你吧,但是我不饶恕你谎报占卜结果的罪。” 特拉继续跪在地上,紧咬下唇。 并下定决心若是能够逃离这个危机,绝对要想办法报复松赞·干布。 大厅里的沉默,重重的压在特拉的肩头上,祭司和诸侯们都屏住气息等待事情解决,这当中也有对松赞·干布抱持造反之意的人,特拉随便想想超过十根手指头。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卫兵发出惊吓的声音,跑进大厅来。 之后室内发出和先前完全不同的喧嚣声。 特拉反射性的抬起头来。 结果看得噶尔站在眼前。 噶尔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战场上回来一样,身上毫无装饰的旅装沾满泥巴,脸和头发也都沾满泥土煤炭,手臂沾有红黑色的飞沫。 “噶…噶大人……” 老年的祭司们声音在发抖。 “就跟神所指示的三难津一样。” 巴桑低声说道。 目瞪口呆的年轻家臣们像是被这句话触动般,个个嘴边露出微笑,同时间欢呼声响彻整个大厅。 松赞·干布站起身来,走向噶尔握住他的手,家臣们的欢呼声有更高亢了。 他们的反应应该就像是相信噶尔真的是受到神的恩惠,从“永远不死之国”回来。怎么可能?特拉心想。死者从墓穴中爬出来这种事,只有母亲在孩童枕边说的故事才会有。 但巴桑却面向雅拉香波山的方向跪下,开始说一些感谢神明恩惠的话,其他祭祀也都仿效巴桑的动作,诸侯口中也开始出现称赞神明的话。 特拉不晓得他们并不是真的相信噶尔复活了,只是看到噶尔的出现,知道他等于是从相当于的地方生还回来。曾以为已经死去的宰相,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会给人们整顿事态的力量。 最重要的一点,他们是纯粹在为宰相的平安无事开心。 这正是神的恩惠。 占木显示出正确的形状,这个结果揭发了特拉的罪行。 松赞·干布再度来到因屈辱而颤抖不已的特拉面前,他又再度单脚跪地,用含笑的声音问道: “那么接下了该怎么办呢?” 那一瞬间,特拉生气到忘我。 他朝松赞·干布满脸皱纹的脸上吐了一口口水。 松赞·干布发出如雷震的笑声。 这个笑声让特拉发现自己犯了无可挽回的罪。 但是已经太迟了。 松赞·干布用手背擦去额上的唾液。 之后又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在特拉耳边轻声说道: “看来你还没真正理解,你想利用的国王权威有多沉重呢。” 无聊透顶,松赞·干布低声说道,接着站起身来,命令等候在墙边的卫兵。 “命令刑官割下这个人的舌头,在他其他罪行调查完毕之前,不准让他离开牢房。” 卫兵们立刻上前抓住特拉的两只 手臂,特拉拼命挣扎不顾站起身来,但还是敌不过卫兵的力气,就这么被拖去走廊。 特拉在心里拼命求救,但已经没有人愿意看他一眼。 终章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松赞·干布将特拉交给卫兵后,与祭司及诸侯们的会议也告一段落,他命令利吉姆等人移动到事务室。 但噶尔却难得地反抗了。 “我是奉松赞·干布之命前往塔布的,但现在事态似乎都解决得差不多了,利吉姆殿下也平安归来,首先我有件事要向利吉姆殿下报告。” “是公主殿下的事吗?” 松赞·干布看了看噶尔和利吉姆的脸,闷哼了一声。 “…好吧,你们两个都算刚完成一项大任务,关于在塔布得到的情报,之后再向我报备吧。” “感谢大王。” 噶尔恭敬地低下头,接着带利吉姆前往尺尊的寝宫。 尺尊看到平安归城的噶尔急忙来到自己寝宫,感到非常震惊,立即准备酒食要来为两人接风。 等所有人就座后,噶尔喝了两杯酒。 但那并不是为了让心情平定下来,而是因为他口渴了。 利吉姆等着噶尔开口。 他很在意翠兰是否平安无事。和翠兰一起行动的噶尔,现在却独自归城,想必翠兰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无法回来的事。 但噶尔却聊起这段旅途中的苦难。就像祖灵祭前的这几天,城内陆续发生许多骚动一样,不难想像城外也有特拉勾结的人。 “我在雅隆城前,被一群像是强盗的人包围,虽然我认为松赞·干布王一定会做出万无一失的行动,但为了抹去特拉的影响力,还是要做点应对比较好。” 说得也是,利吉姆低声说道。 苏牧也曾反对建造寺庙,而实际上,松赞·干布的计划,的确对这个国家带来无数改革时必备的危险。 但多亏有他花费数十年的时间所作的前置准备,让大多数的人没有发现这件事的严重性。 而特拉却想要掩盖这个计划,这或许不是松赞·干布计划下的东西,但是能够将灾害转为好事,不得不说他的布局之精准,的确值得叫人惊叹。 “这样尺尊殿下实在太可怜了。” 利吉姆拿起酒具,面向坐在隔壁的父王王妃。 利吉姆帮尺尊倒完酒后,尺尊悠然地说道: “我只是奉松赞·干布王的命令在做事而已。但…我很担心翠兰殿下的身体。” 尺尊用眼神命令噶尔快点说。 噶尔叹了口气后,开口说道: “其实我们预定应该更早回到雅隆的,但在离开陶拉格之前,翠兰殿下突然因为腹痛而倒下了。” 哎呀,尺尊皱了一下眉头。 利吉姆则为了让心情冷静下来,喝了一口酒。 “在翠兰殿下恢复之前,我也不敢从她身边离开。” “但是她应该有恢复健康吧。” “有的,现在她正待在赛尔肯·雷根,米赞大人的宅邸里。” “为什么没带她回来?” “那是因为米赞大人的女儿说现在还不要让她乱动比较好,我也这么认为。” “她的病有这么严重吗?” “不,翠兰殿下并不是生病。” “…不是生病啊?” 看到利吉姆一脸茫然的样子,尺尊看不下去地说了。 “噶尔大人,您看起来很开心呢。” 听到尺尊的指摘,噶尔笑了笑。 “翠兰殿下似乎是怀孕了。” “……你说什么?” “哎呀,利吉姆殿下怎么突然重听了?” 尺尊冷冷地说道,但嘴边还是有压抑不住的笑意,她命令站在身后的侍女去召唤拉塞尔和朱璎过来。 侍女立刻冲出房间。 “恭喜您。” “翠兰…要生孩子了吗?” 利吉姆茫然地低喃着。虽然喜悦的心情慢慢在他心里扩散,但这里并没有可以让他辨明真伪的人在。他好想握住翠兰的手,望着她的眼睛,从她口中听到这个事实—— “请到塔布去吧,然后让翠兰殿下直接回擦宿去,雅隆太纷乱了。” “就这么办吧。” 听到尺尊的建议,利吉姆点头答应,接着站起身来,他向告知他翠兰怀孕一事的噶尔深表感谢,但是这件事还得向松赞·干布报告才行。 “王妃殿下,这个送您。” 翠兰半坐在床铺上,米赞的第二个孙子恭恭敬敬地将蜗牛壳放在翠兰手上。比拉塞尔大一岁的他,眼睛闪闪发光地期待着称赞的话,翠兰也由衷向他道谢。 “谢谢你,好漂亮喔。” “明天我再送一百个蝉脱下来的壳来。” 因为翠兰的居留,突然觉得自己有使命在身的少年,用力向翠兰保证后,便离开了房间。接着进来的是米赞的女儿,她一看到放在寝具上的壳,脸色都变了。 “啊!!真的非常抱歉!” “不,没关系的,这是令郎送给我的礼物。” 翠兰拿起蜗牛壳微笑着。 翠兰在岩波连的宅邸倒下后,好几天没办法离开床,急忙赶来的产婆告知有流产的危险。 但是翠兰不久后便恢复健康,并在噶尔的随行之下移动到米赞的宅邸,因为这里值得信赖的女性比盖波连宅邸多。 这时翠兰虽然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米赞的女儿还是不准翠兰离开床铺。 米赞的孙子前来送礼物给无所事事的翠兰,他战战兢兢地拿出一个维持坐姿、被太阳晒干的青蛙,青蛙还保留着鲜艳的绿色。 翠兰不惜余力地称赞这个岁有点干腐,但完美保持圆形的干尸。 从隔天起,他开始送来一些希罕物品。 但是有时候会摘花来、日渐增加的赠品,排在床铺旁的置衣箱上。 青蛙的干尸、小小的野花,每个都让翠兰觉得很美。但是却比不上雅隆的飞鸽带来的书简。 “国王陛下已平安归来。” 写在小小布条上的这一句话,比任何东西都还要让翠兰感到安心。 不久后一定会有雅隆的使者前来吧。 既然利吉姆回城了,就不用担心拉塞尔和尺尊了。 只要她很在意一件事,那就是——假扮成死者的噶尔要怎么起死回生? “你一定很想快点见到父亲大人吧?” 翠兰摸着自己的肚子喃喃说道。 虽然还没有真实的感觉,但她很兴奋。她那还未隆起,也还没稳定下来的腹部,并没有任何回应,但取而代之的,是米赞的女儿满面笑容地对她点点头。 后记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大家好。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七集。 这回翠兰从藏地回到雅隆,为祖灵祭做准备。本作中虽然出现“旧城雍布拉康”,但根据当时记载的文献,城名是不一样的,只是一般的见解是,那个城堡和现在被称作雍布拉康的城堡是同一个,因此还是使用这个名字。 据说这个城堡是古代西藏最古老的建筑物,前一阵子被重建了,真是遗憾。虽然我不知道重建的原因,但能够想得到的,就是因为太破旧了吧。既然如此,那就没办法了。 我非常喜欢遗迹和古物,我认为就算那些东西会腐朽老化,也是很自然的事情。但另一方面,我很想看看这些损坏严重的遗迹崩毁前的样子…… 虽然不是遗迹,但我想去三年后在比利时伊泊尔的猫祭,所以正在存履行费用。 据说这个猫祭是三年一次,是中世纪为了杀死恶魔使者猫所举行的恐怖祭典,但自从知道猫能够扑灭老鼠,并能够预防害虫的传染病之后,便改成是感谢幸福使者猫的祭典了。 祭典当天,城中似乎会有人打扮成猫的模样,或画猫的装扮,只要能接到位于城市中心的塔丢下来的黑猫玩偶,那一年就会过得很好,有点像是西洋版的节分祭。(注:节分为日本的一个节庆,为立春前一天,日本人会在这天洒豆子驱鬼,希望在春天即将到来的这一天,把鬼驱除,带来一年的好运。)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在文章最后,我也要感谢总是帮我画出美丽插图的增田惠老师。 在梅雨季前的天气预报中,据说今年会是个炎热的夏天,那么请各位读者小心身体,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夏天。 毛利志生子 序章 台版 转自 真·魔王@轻之国度 鸟儿们飞舞在万里无云的秋季晴空。 翠兰将手放在眼睛上方遮蔽阳光,望着身影瞬间变小的鸟儿离去。 米赞位于赛尔肯?雷根的宅邸,相当安宁平静。 现在正值增税的时节,米赞的女儿和女婿忙得不可开交,但外头的喧嚣杂乱却传不到翠兰的耳里。翠兰住在宅邸深处一间日照良好的房间,她每天都和米赞的孙子们在庭院进行小小的冒险。 弟弟赞马很有找寻蜗牛壳及鲜艳果实的才能。 哥哥李亘虽无法阻止弟弟的奇特行为,却总是留心不让翠兰央及危险。 兄弟俩性情迥异,但光是这样就足以让翠兰的内心感到平静。虽然她的肚子还没变大,内部也感受不到任何动静,但她心想即将出生的孩子,总有一天也会长大,像赞马及李亘一样,与拉塞尔互助合作、一块儿嬉戏吧! 「王妃殿下,那里有个鸟巢耶。」 走在前头的赞马突然停下来指着树上,翠兰也停下脚步,看着赞马所指的地方。细细的树梢上,挂着一个枯草筑成的圆巢,里头有四只幼鸟吱吱喳喳地叫着,向站在鸟巢边缘的母鸟要食物吃。 「那不知道是什么鸟?」 「我想祖父大人一定知道。」 李亘站在翠兰后方,自己也像幼鸟般伸长脖子回答。 「我们把那些鸟的颜色和形状记好,回家后问问看祖父大人吧。」 翠兰和赞马采纳李亘的提议,排成一排观察鸟的模样。 母鸟有一双黑色翅膀、顶着一头黄色鸟冠,它完全没发现人类的视线,将食物放入脖子伸得最长的幼鸟口中后,便滑翔般地飞离巢穴。 可是就在母鸟离巢后不久,一条土红色的蛇出现在树叶后方。 这条蛇沿着树枝迅速接近鸟巢。 不好了,李亘大叫出声,捡起一颗石头。 只是在那颗石头离开李亘的手前,赞马压住了哥哥的手。 「兄长,不能这样。」 「为什么?放着不管的话,那些小鸟会被吃掉的。」 「可是蛇也要吃饭啊。」 听到弟弟的反驳,李亘一脸讶异。 赞马继续抓着哥哥的手,迅速地阐述自己的意见。 「小鸟的确比蛇可爱多了,可是只靠外表做判断,蛇太可怜了,不能说因为是蛇,所以杀了也没关系吧?」 接着这次换李亘提出相反意见。 「我根本没有说到可不可爱的问题,我只是没办法眼睁睁看着较小的生物被吃掉。确实从以前蛇就会吃小鸟,但是被想要帮助小鸟的人类看到,那只能怪蛇的运气太差。」 「人类还不是会吃小鸟。」 「那是更大的鸟类的幼鸟吧?」 李亘用眼神征求翠兰的同意。 赞马也用询问的目光望着翠兰。 这让翠兰内心感到一阵心慌,大伤脑筋。赞马和李亘说的各有道理,只是若不快点宣判谁的言论获胜,小鸟就会被吃掉了。 可是翠兰根本不需要下这个判决。 因为她发现在蛇抵达鸟巢之前,成鸟们就已经赶回来开始袭击蛇。 它们发出尖锐的吓阻声,并用惊人的速度掠过蛇的身旁。紧紧缠在树枝上的蛇,在成鸟的反击下,身体开始倾斜。 加上鸟巢原本就是挂在蛇不擅长行动的细端树梢上。 成鸟连续进行两三次的攻击后,蛇的身体终于离开树枝,咚地一声掉落至地面。此时蛇想要吃掉小鸟的意念全消,等落下的冲击恢复后,迅速地溜进草丛中。 翠兰、李亘和赞马不自觉拍起手来,内心充满安心和感动。 下一瞬间,一只成鸟发出尖锐的叫声,朝翠兰一行人头顶攻击而来。 「唔哇!!」 翠兰一行人大叫出声,屈着身子从树下逃出。 成鸟并没有追过来。 翠兰等人一直跑到庭院深处的泉水旁。 他们停在泉边,喘了一口气后,又忍不住放声大笑。 「那只鸟一定是小鸟的母亲。」 李亘笑着说。 「嗯!和我们的母亲大人一模一样。」 赞马用指尖拭去流出来的泪水。 米赞的女儿确实是个对小孩子们相当严厉书却也是个非常值得信赖的母亲。 翠兰之前就一直期盼能成为像她一样的母亲。 翠兰散完步回到房间后不久,米赞前来拜见翠兰。 米赞身为赛尔肯?雷根的领主,是塔布远近驰名的英雄,年纪虽然已达六十上下,却是个身经百战的猛将,他道貌凛然的脸上布满伤痕,并具有如岩石般强壮的身体。米赞身后跟着一位瘦瘦高髙的男子,是利吉姆的共生契尔古。 「谢谢你赶来,契尔古,你平安前来真是太好了。」 「看到翠兰殿下这么有精神,小的就放心了。」 翠兰慰问着远道而来的契尔古,契尔古也表示出再度见到翠兰的喜悦,但他那微薄的嘴边却没半点笑意。契尔古在利吉姆的共生里是最年长的,他的相貌细颜凤眼,看起来有点像狐狸,但丝毫不会给人任何奸诈狡猾的印象,每次看到他时,大多是一脸正经的模样。 「关于茹央妃夫人的毒杀未遂事件,以及侍女杀害事件都已经解决了,祖灵祭也顺利进行,噶尔大人还带来了翠兰殿下怀有身孕的消息。松赞,干布大王及众王妃听到这个消息,都表示相当高兴。另外利吉姆殿下吩咐我转告翠兰殿下,请您等调养好身体后,立刻出发前往擦宿。」 「不用回雅隆了吗?」 「是的,松赞,干布大王也同意此事。雅隆因为解除特拉大人职务一事,现在还有些动乱,利吉姆殿下吩咐,若翠兰殿下的身子尚未复原的话,请在塔布以东找其他宅邸休养。」 契尔夫将祖灵祭后发生的事,简洁地说了一遍。 虽然靠着巴桑果敢的决断和噶尔的能力让特拉的威望尽失,但城内和市街上仍有倾向特拉的人,特别是雅隆和塔布交接的街道上,沿途有时还会发生一些小冲突。 「其实我这次前来,也没公布说我是利吉姆大人所派遣的紧急使者。」 「事情变得这么严重啊?」 「不,其实规模还没大到能够称为暴动,只是还是要小心谨慎为上。」 「这里也算不上安全呢。」 米赞喃喃说道。 「塔布的人民们迟早会知道特拉大人受罚的事吧。陶拉格以东应该就没有人认识特拉大人了,利吉姆殿下的想法相当合理。」 「说得也是,我现在也没办法骑马,先行出发也可以省些麻烦。只是在那之前,我想先还松赞?干布王之前借我的这把剑……」 契尔夫面带微笑地回应翠兰这个问题。 「大王表示,请将这把剑当作是翠兰殿下腹中孩子的护身之剑吧,只要能将那孩子平安抚养长大的话,在不久的将来一定还会见到面的,到时候再还那把剑就行了。」 契尔夫的这段话,让米赞眯起眼睛。 「看来松赞?干布王相当信赖翠兰殿下。虽然练武之人时常会送剑给部下,但要将自己用愤的剑寄托给他人,还是需要相当特别的决心吧。」 翠兰模棱两可地微微一笑。 她并不觉得她受到松赞?干布的信赖。虽然假冒公主一事,并没有产生翠兰之前所担心的影响,但她总觉得松赞?干布是认为既然她身为公主的利用价值很低,那就用其他方式来利用翠兰。 再说,只要一想到自己被托付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身份,被利用 在政治立场上,分配一样她所能应付的工作,对翠兰而言反正是种救读。 而且她并不觉得工作是件痛苦的事。 若这份工作是为了守护利吉姆,以及重要的人的话,那就更不在话下了。 「那么,我们向擦宿出发吧。」 翠兰注视着契尔夫,用平稳的声音说道。 一、西方领主 一片树叶从轿子上的小窗子飘了进来,落在翠籣的膝盖上,翠兰抓起树叶柄在眼前来回翻转。 状似小鹿脚印的叶子呈现鲜艳的红色,那个颜色和早晚骤降的温度同时让人感受到冬天即将拜访的气息。 但是画间都还是暖和的。 翠兰从小窗口眺望街道南方连绵不绝的山峰。 峰林的颜色比天空还要翠蓝,一年四季积雪未融。前方有片终岁不失绿意的常绿树林,更前方则是宛如熊熊火焰正在蔓延燃烧的落叶树林。 那片火红的森林四处都是险峻的岩石地,鸦雀无声的寂静像是在拒绝人类的干扰。在那片静谧当中,翠兰想起利吉姆。翠兰和利吉姆是在盛夏之际分离,他现在是否也在某处望着这片染红的树林呢? 翠兰不禁叹了口气。 翠籣总觉得随着轿子越往前进,她也就离利吉姆越来越远。虽然在翠蔺从赛尔肯?雷根启程的同时,利吉姆应该也离开了雅隆,可是只要没看到他的身影,翠兰什么都无法相信,也无法确信不久之后他们是否真的能重逢。 可是这趟旅程,却好得让她没话说。 一路上所留宿的领主宅邸,无不费尽心思来欢迎款待他们。 米赞所准备的轿子,也让身怀六甲的翠兰坐得很舒适。轿子上方盖了一个屋檐较深的屋顶来遮蔽日照,还盖了墙壁来挡风。另一方面,为了让翠兰能够看到外面,也尽量加大窗子的大小,轿子里头还宽敞到可以横躺下来。扛轿子的总共有六人,另外还差遣了两组可以交替的人员随行,好让他们不会过于疲倦而滑了手。 翠兰总是在较晚的时间起来,趁着日光温暖的时候启程,并在日落西山之前抵达住处,在事先温暖过的房间,裹着棉被入睡。 在这趟舒适的行程之中,翠兰一行人走进秋意渐浓的街道,就在他们离开赛尔肯?雷根的第二十天,踏进了塔布外围、工布西方的领地威德?罗嘉。 工布和塔布过去是由不同国王所统治的相异国家。拉塞尔的生母蒂卡儿一族所统治的岩波、位于塔布北方的娘布,以及工布西北方的波窝薄也都是不同的国家。 如今这些国家全都对一名大王伏首称臣,成为吐蕃王国的一部份。只是这些国王们,还是和以前一样被称为小王,虽然他们需要遵守吐蕃王国法令的规定,有义务派兵及纳税,但却以自治的方式继纩统治各自的领地。 想当然尔,小王的家臣们,也有各自在国内需要统理的土地,这些家臣被称为领主,他们同样具有自治性,光靠小王的一句话是无法左右一切的/威德「罗嘉是工布王的家臣罗帕契丨伊甘的领地。 翠兰在前往雅隆的路上,曾顺道来到工布王所住的城堡,伊甘也以工布王臣下之一的身份来问候翠兰。他在翠兰等人离开工布王城堡的途中,以顺道要回自己的领土为由,送翠籣等人到连接塔布的国境。 伊甘的外型虽然没有太引人注目的特征,但是相貌堂堂。给人一种亲切耿直、恭敬有礼、擅长实务、精明能干的印象。 从工布王的城堡到连接塔布边境的这段路上,他以队伍的安全为最优先,让位于利吉姆底下所构成的队伍畅行无阻地穿过工布。 也因为如此,伊甘在告别之际的言行举止,更加让翠兰印象深刻。 他热切地恳求他们在从雅隆回来的路上,务必顺道前来自己的宅邸。 「我们要住在威德,罗嘉伊甘大人的宅邸吗?」 翠兰从轿广的小窗口探出头来,询问骑马并行的契尔古。 契尔古一脸正经地点头。 「刚才已经派使者前去通知了,我想不就后就会有使者来迎接,在那之前,请先欣赏南方的风景。」 翠兰听到这一点都不诚恳的观光介绍,忍不住笑了出来。 契尔古早就擦觉翠兰想要骑马一事。 只是翠兰常然不会开口说想要骑,契尔占也不会过问,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地知道,若楚兰这个时候骑马,对腹中的孩子很危险。 翠兰笑着喘口气后,便遵照契尔古的建议。 塔布有很多街道是沿着森林,德威?罗嘉也是如此。在街道的南侧同样有一大片森林,群峰山麓也染上鲜艳的颜色。 「听说这一带在二十年前也是森林。」 契尔古喃喃自语般地说了起来。 「我虽然不淸楚那时候的事,但听说以前的街道似乎是在更北方,是伊付大人的父亲迁徙到现在的场所,才会有像这样高低起伏不会太多的宽敞街道。」 「确实通过这一带时是挺轻松的。」 翠兰从小窗子伸出头来确认道路的状况。擦宿连接雅隆的街道上,虽然有某种程度上的整治,但还是有很多需要越过山头的险峻之地,加上有很多地方容易发生塌方,还有很多湿地,想要横跨整座山需要有万全的准备和谨慎。 可是威德?罗嘉的道路全部非常平坦,且相当宽敞。 「街道的安全性可是威德?罗嘉领主最自豪的成果,翠兰殿下要不要直接向伊甘大人本人请教更详细的情况?」 契尔古的目光望向前方。 翠兰顺着契尔古的视线向前看去,发现街道前方有十多名骑兵在等候。 那是一群身穿军服的武人。 他们等翠兰的队伍接近后从马上下来,并同时低头行礼表示敬意,伊甘从中走出来,靠近翠兰停下的轿子旁,他笑容可掬地用洪亮的声音向翠兰问安。 「好久不见,小的为了迎接王妃殿下前往宅邸,特来此等候。」 伊甘笑起来眼角和嘴边就会露出细细的纹路,正好让相貌堂堂的他给人和蔼亲切的感觉,他笔直地望着翠兰,那褐色的眼神中不带丝毫灰暗。 翠兰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在轿子中向伊甘回话,她知道这样是非常失种的态度,但因为此轿的构造非常重视安全性,上下需要花费不少时间。 「伊甘大人,很抱歉在轿子中回您,感谢您在百忙之中还前来迎接。前往雅隆的途中多亏您的照顾,三番两次麻烦您真的很不好意思。」 「之前我工布之辇做出那种事,给翠兰殿下添了不少麻烦,这次请务必慢慢欣赏工布的名胜。」 伊甘指着前方请队伍前进,接着骑上马匹在前方带领着。 队伍在途中休息了三次,就在火红色的太阳西倾之际,他们终于离开街道,踏入南方广阔的树林里。 和河川对面的森林相比,这里的树林树叶较为稀疏明亮。 虽然头上有亦黄亦红的树叶如天顶般众枝伸展,但马匹和众人陷入堆满落叶的小路上,根本没有心思来欣赏风景。 从街道到宅邸的距离,比翠籣印象中远得多。 就在她脑海里没来由地怀疑他们更改道路之后,耳边传来要队伍停止的声响,不一会儿轿子便停了下来。 侍女掀起入口处的垂帘,接替的人马立刻在轿子旁摆放台阶让翠兰踩踏。 伊甘迅速从马上跳下来,制止准备前进的契尔古,向翠兰伸出手来。 翠兰将自己的手放在伊甘的手上。 她缓缓下轿,环绕四周,发现耸立在眼前的宅邸和他们前往雅隆时,伊甘带领他们前去的宅邸不一样。 之前他们所住的宅邸,是栋沿着街道的坚固建筑。 但是现在出现在眼前的,是栋不惜成本使用鲜艳石头及木材盖成、兼具稳重及优美这两种相反要素的建筑物。 位于中心的屋脊宛如鹫展开双翅般向两旁伸展,基本上是左右对称的建筑,故意让某些细部的地方看起来不平衡,营造出不安定的美感。 宅邸前方约有将近 一百人在等候,这些人也从服装色调的印象上就给人一种慎重的感觉,他们有条不紊地排列着。 只是在这些出来迎接的人当中,并没有看到祭司的影子。 翠兰悄悄将手放在胸前。 虽然她目前还没开始严重呕吐的害喜。但偶尔会觉得恶心,现在的她实在没有自信能够若无其事地喝下羊血。 翠籣迅速前往建于静僻深处的另外一栋房子,那栋建筑物不管是房间的大小或是走廊,都盖得相当宽敞。 翠兰站在窗边向外眺望,这个窗子盖得比吐蕃大多数建筑物都遗要大。 这里是一楼,没办法看到太远的风景。 相对地,可以看见并然有序连接在一起的树干及堆满落叶的地面。 不久后,便有婢女前来通知用膳,并引领翠兰来到位于不远处的大磨。厅中只有契尔古和伊甘在里头等候,并没有看见其他伊甘的家臣们。 「我想让王妃殿下能够好好休息。」 伊甘看到翠兰环视着室内,面带微笑地告知。 等翠兰坐到上座后,侍者立刻端汤过来。 翠兰心里纳闷着为什么不是端酒,待她喝下温暖的汤裹腹后,随着日落西山逐渐冰冷的身体,也从内部温暖起来。 等所有人一起喝完汤后,侍者又前来为大家倒酒。翠兰眼前摆着一杯装满的果汁,果汁的味道酸酸甜甜,相当可口,只是酸味过强,不适合在空腹的时候饮用。翠兰想到这里,才发现是伊甘考虑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才会先端汤上来给大家饮用的。 「那间房间,您还喜欢吗?」 待翠兰将杯子放下后,伊甘开口问道。 翠兰点点头,内心充满感激地回答: 「那里非常宽敞,使用起来相当方便。」 「那真是太好了。那栋是为了家母而盖的。这栋宅邸原本是用来当作夏天的别宅,家父和家母本来打算住进这里的,只是在那之前,家父就过世,家母也因为生病的关系,脚肿到自己一个人无法行走,为了让轿子也能进到屋内,才会把所有东西都盖得稍大,也算是家母的遗产吧!能够对王妃殿下有所助益,想必家母一定会特别高兴。不知王妃殿下意下如何,要不要就待在这间馆里等待利吉姆殿下?」 翠兰和契尔古相视对望。 既然已经离开了塔布,不管在哪里等利吉姆应该都不会不方便,只是现在这个时期,得尽快赶回擦宿准备圣寿大祭和会议才行,考虑到这一点,行进速度较慢的翠籣一行人应该要先行出发,减少花费时日才是。 「很感谢您的好意,只是我们在赶时间……」 「利吉姆殿下接下来不是会先去工布王的城堡,讨谕琉珈殿下的婚事吗?」 伊甘用柔和的声音问道。 好像是这样,翠兰心想。 工布王是吐蕃数名的小王之中,最受尊崇的人,因此在会议上有相当的发言权,只是现任工布王,只有身为琉珈公主一个独生女而已。 为了继承人问题烦心的工布王和家臣们,请利吉姆指定一名女婿,于是便选了利吉姆的共生齐夫尔。 只是这个问题似乎还没完全解决。 在前往雅隆的路上,有一名反对翠兰下嫁的家臣,企图暗杀翠兰。公主琉珈也被牵扯进事件之中,一时之间发生了许多事。 「琉珈殿下在这几天,将会拜访本馆。」 「咦……琉珈殿下吗?」 「是的,每年到这个时节,琉珈殿下都会来这里的森林摘取药草。前些日子已经有使者来通知指定的日期了。因此若是将威德?罗嘉当作会见的场所,将所有问题一口气解决,想必对王妃殿下的身体也会比较有益才是。」 「说的有道理……」 翠兰表示同意。 那就这么决定了,伊甘雀跃地说道。 「能够恭迎国王王妃前来,并提供决定下任工布王席次之宅邸,臣深感光荣。若是决定了,就派人将所有行李搬到房间去吧。王妃殿下,若有任何不舒适的地方,也请尽管吩咐。」 伊甘说完后,便拍拍手叫了仆人过来,命令他们将翠兰整理在一块的行李从马上搬到房间去。 在那之后两天,翠兰过着自由自在的日子。在伊甘的考量下,他们并没有举办任何宴会,让翠兰得以一整天在宅邸四周散步,晚上也能在喜欢的时间就寝。 就在翠兰住进来的第三天午后。 用完餐的翠兰,躺在设于宅邸后方庭院里的床上。 这个上方盖有毛织天顶的床铺,似乎是伊甘母亲使用过的物品,床的周围挂着好几层薄布,薄布外侧还配置着数名伊甘安排的侍女。 鸟儿飞舞在万里无云的天空,影子映照在天顶。 翠兰的目光追着那个影子跑。 平常翠籣马上就会想要陷入睡眠,自从她知道自己怀孕之后,不论昼夜都会很想睡,可是只有今天完全没有想睡的感觉。 翠兰坐起身子,将手放在肚子上。 腹中的孩子还没有明显的动静,虽然米赞的女儿告诉翠兰,进入第三个月后,就会开始产生一些变化,但翠兰的肚子还没有明显显示孩子存在的鼓起。 翠兰突然间不安了起来。 她担心现在是不是在做一个很长的梦,如果是作梦的话,总有一天会醒来,她害怕到时候得待在没有利吉姆的地方。 「……我在想什么傻事……」 翠兰有点自嘲般地低喃道,之后她听到包住床四周的薄布外侧,传来侍女们嘈杂的声音。 「发生什么事了?」 翠兰站起身来,想要看看薄布外的情况,只是一层又一层的薄布挡在前面,让她一直出不去。 就在这个时候,侍女们突然安静下来,翠兰听到薄布对面突如其来的静谧之中,有人踩在乾土上接近的声音。 翠兰下意识地拉拢领口,压低声音问道。 「是谁……」 但对方没有回应。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相当熟悉的男性声音。 「王妃殿下希望是谁呢?」 这个声音一传到翠兰耳里,翠兰就像被附身般再度开始拨开薄布。 不可能听错,这个是利吉姆的声音。 「利吉姆!!」 翠兰一面掀着缠住手指的薄布,一面喊着丈夫的名字。利吉姆宛如要回应这个呼喊般出现在薄布对面,两手抱住快要倒下的翠兰。 「你要上哪去?」 利吉姆用含笑的声音问他怀里的翠兰。 翠兰无法回答他,只是将双手绕到利吉姆背后,尽全力抱紧他。 利吉姆也有点顾虑地抱着翠兰,并将她的身子推回床附近。 翠兰抬起头来凝视利吉姆。 褐色的肌虏、有形精悍的脸庞,和有如沉稳夜晚的黑色眼睛,让翠籣觉得充满懐念,一股快要将身体融化般的安心感涌上心头。 利吉姆望着翠兰的脸一会儿,然后弯下身体,将自己的唇轻轻压在翠兰的唇上。 这个温柔的吻让翠兰将整个身体交给了利吉姆。利吉姆的唇像是好几度确认了翠兰的唇如形般移动着,接着沿着翠兰的下颚线条,最后来到脸颊。 翠兰轻声笑了出来。 利吉姆发出声音,吻着翠兰的鼻尖,并小心翼翼地让翠兰坐在床上。 「我想见翠兰,就自己先跑来了。不对,当然还有肚中的孩子。」 说完,利吉姆跪在地面,将唇吻上翠兰的腹部。 翠兰吓了一.跳,脸上的笑意渐消。 利吉姆抬起头来,担心地问道: 「怎么了?」 「嗯……」 翠兰无法好好回答利吉姆的问题。 她虽然是以公主的身份嫁给利吉姆的,但她其实是皇帝的侄女,这件事利吉姆和噶尔等重臣都知道,他们也在雅隆对松赞,干布阐明事实。照理说,这应该能够让她解除从以前对怀孕一事所抱有的不安才对。 只是当翠兰实际怀了身孕之后,才发现其实还有许多令人担心的事。 若是翠兰生下这孩子,这孩子将会成为王子或公主,但若是他的生母是假扮的公主,相信翠兰是公主的吐蕃臣子们看他们的目光可能也会改变,这个事实也可能让大唐有被利用的危险。 若是遇到这种情况,只能按照当时的状况去应付,只是一想到生下来的孩子得因为翠兰的出身而尝到痛苦的滋味,就让她觉得郁闷。 也因此,当利吉姆轿腹中的孩子表示出感情的瞬间,她有种得救的感觉。 即将出生的孩子,并不是只有翠兰一个人在保护着,利吉姆也会以国王的身份、亦或是以父亲的身份保护他。这么一来感受到的喜悦一定会大于痛苦吧。 翠兰落下泪来。 利吉姆坐在翠兰身旁,轻轻抱住翠兰的肩膀,翠兰感受着轻轻缠绕在头发上的手指,舒服地闭上双眼。 那天夜里,翠兰和利吉姆两人一起共用晚膳。 翠兰在昏暗的室内和利吉姆并肩而坐,满怀幸福地咂着舌。伊甘宅邸内的厨师厨艺高超,尤其奶酪是绝品,烤饼的咸味也够重,吃起来相当美味。 利吉姆看到翠兰咬着涂满奶油的烤饼,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道: 「好吃吗?翠兰?」 「嗯,非常好吃。」 利吉姆听到这个回答,微微一笑。 因为翠兰以前最不喜欢奶油和奶酪。 「我曾听说怀孕会让人味觉改变,原来是真的。」 翠兰脑海中浮现「拉塞尔的亲生母亲蒂卡儿是怎么样呢」,但又急忙将这个问题吞回口里。 她似乎因为和利吉姆再度重逢,太过兴奋了。蒂卡儿和利吉姆从结婚之后一直到过世之前,一直不理会利吉姆,所以想必利吉姆几乎没有接触过孕妇吧。 代替忍耐下来的问题,翠兰握住利吉姆的手。 「怎么了?」 利吉姆用充满怜爱的声音问道。 「没什么。」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没什么。」 利吉姆将自己的手指缠绕住翠兰握住自己的手,并放在嘴边,舔掉沾在指甲上的奶油。 翠兰发现自己的疏忽,满脸涨红。 利吉姆忍住笑意,小心翼翼地将翠兰整个人抱在膝上。 「反正一定又是在担心拉塞尔了吧?拉塞尔他很好,只是离开雅隆之后,心情一直不太好。」 「为什么?」 利吉姆低着头,一面剥着厚实的绿色果皮,一面回答。 「他不满意的东西太多了,加上能够安慰他的母亲大人又不在。」 「可是会给他打气的父亲大人不是在一起吗?」 「他很讨厌我,我们在出城前,我就惹哭拉塞尔两次,途中又惹哭他四次,托这个福,我一直被朱璎斥责呢。」 「你做了什么啊?」 「这可不能说,要是连翠兰都斥责我,我可振作不起来了。」 利吉姆轻轻笑道,接着把手中切开的果实送到翠兰口中。 翠兰稍微将身体向前倾,小小地张口。滋润旳果肉滑进她的口腔中,果汁顺着利吉姆的手指滴落。 他们掉进吐谷浑的河里时,利吉姆也曾像这样喂她吃果实,当时翠兰很小心不咬到利吉姆的手,但这次她却故意啃咬利吉姆的手指。 因为她觉得似乎可以这么做,而且她也有这个意思。只是当齿尖传来利吉姆手指的触感时,又让她觉得非常害臊。 翠蔺缩着身体张开嘴巴。 可是利吉姆却不将手缩回,反而捏住翠兰的嘴。 意想不到的反击,让翠兰直接吞下整个还残留在口中的果实,喉咙受到强烈的刺激,让她咳了起来。 「没事吧?」 「没事。」 翠兰用手遮住嘴巴,拼命想止咳。 利吉姆将唇碰上翠兰的头发,轻声细语地向她道歉。 「对不起。」 「不,是我先咬你的。」 「我没想到你饿到要吃手指了。」 「是啊,我现在肚子很快就会饿了呢。」 翠兰听着利吉姆的话笑着,并咀嚼着这份幸福。 她现在觉得一切都会顒利度过,自己一定可以平安生产、顺利扶养孩子长大,只要有利吉姆陪在身边—— 翠兰将背靠在利吉姆胸前,并将手放在从肩上绕过来的手臂上。利吉姆将那只手举起在翠兰的手背上留下一个淡淡的齿痕,接着嘴角又再度上扬。 翠兰被抱在利吉姆怀里,最近好久没睡得那么沉了,她在快要天亮前醒了过来。 室内充满黎明的黑暗和寒气,翠兰望着利吉姆睡在隔壁的脸庞,轻声笑了出来,接着她为了伸展麻痹的脚,滑下了床铺。 她沿着墙壁行走,待她脚慢慢习惯了之后,她感到背后的利吉姆有动静,翠兰一回头,便看到利吉姆枕在手上抬起头来。 「你要上哪去?」 「我哪里都不会去,我每次刚起来的时候,脚都会麻麻的,若是不起来走一走,是不会恢复的。」 「要不要去散步?」 利吉姆坐起身来问道。 翠兰表示同意,并兴高采烈地移到隔壁房间做准备。 着装完毕的利吉姆,身上绑着皮革腰带,还佩带着一把剑。这出乎意料之外的沉重装备,让兴冲冲的翠兰心中掠过一丝不安。 「你怎么带这么多装备?」 看到翠兰一脸疑惑,利吉姆用沉稳的声音回道: 「因为这里原本是『森之民』的土地,我只是想要小心点。」 「『森之民』……」 「没错,工布的西部原本是位于更北部的地方,只是伊甘的父亲征服了之前住在这一带的异民族,才扩张了领土。」 「我是有听契尔古说过上代领主在整备街道方面费了不少心血……」 可是翠兰不晓得,那是靠驱逐原住民所得来的结果。虽然为了得到更好的领地发动战争不是什么罕见的事,但翠兰一想到自己是走在牺牲那么多生命才换来的街道上,心情就觉得很复杂。 「那场战争,大概是在什么时候?」 「大概二十年前吧。」 「所以『森之民』还在等待反击的机会吗?」 「不,他们应该服从于威德?罗嘉了才对。只是在威德?罗嘉的南方,还有相当辽閲的险山和森林。当中除了伊甘父亲所征服的民族外,似乎还有其他很多部族。毕竟他们不是吐蓍的人民,还是小心为上,只是若有什么特别需要警戒的状况,伊甘应该会事先通,所以,应胲也不至于霈要太担心。」 我们走吧,利吉姆伸出手来,翠酿紧紧握住那只手。 他们走出房问后,走廊上还很阴暗,连一点声音都没有。护卫的士兵也只是默默低头行礼,并没有寻问翠兰他们要去哪里。 翠蔺他们来到庭院,睬着被朝露弄湿的落叶前进。种植五颜六色植物的庭院,有一条羊肠小路微微倾斜地伸向南方。 他们走了一会儿后,周围都是髙大的落叶树。 这里是庭院和森林的分界点。 此时太阳还没升起。 但是证明其存在的曙光,将水 蓝色的天空染上金色的光芒。 寒冷的风抚过发烫的脸颊,好不舒服,远方听得到流水声,让对早展的败步满怀欣喜的翠兰心情更加愉悦。 「那边有河耶。」 翠兰之意,是想要过去的意思, 但利吉姆却低沉地回应,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沿着街遒的大河有好几条流向南方的支流,只是水量几乎都和主流差不多,加上河边的风很冷的。」 「不要紧的,我们走走看吧。」 翠兰这次淸楚表明自己的意思。 自从她知道怀孕以来,就被禁止靠近湖泊或泉水附近,据说是因为住在水底的魔女,会夺走看往水中孕妇腹中的孩子。 「河川里面没有什么妖魔鬼怪吧?」 「别提起那些柬西,」 利吉姆把手抵在翠兰唇上,使她保持沉默,接着他缓缓地走向河边。 「可不准下去玩水!稍微散一下步就要回去罗。河边的碎石子比较圆,容易胖脚肇你可要小心不要跌倒了。」 听到利吉姆接二连三的警告,翠兰不禁苦笑,等孩子生出来后,他一定会是个喷叨的父亲。翠兰突然很想问他想要儿子还是女儿,但她还是把到嘴边的话硬吞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紧紧握住利吉姆的手。 利吉姆微徵一笑,更加小心脚下的步伐。 河川比想像中的还要远,但是在散步的这段时间,翠兰一直觉得乐此不疲。 穿过榭林后,平缓的小路中断,眼前的视野变得很宽广,覆盖在头上的树枝消失了,冷冽的风包住翠兰的身子。 利吉姆走在翠兰的前,领着翠兰来到有很多小石子的河边。 河床相当宽广,前方流动的河流幅度也相当大。 「好舒服喔!」 沿着河流吹过来的风摇晃着翠兰的头发,翠兰眯起眼睛。 这时原本悠闲地走近河边的翠兰,发现河床上盖了两根原木而停下了脚步。 原木中间绑着一条粗绳,还有好几条吊着某样白色物体的细绳垂吊着。 「那是什么……?」 翠兰定睛一看,当她发现那个白色物体是什么时,差点尖叫出声。 被吊在那里的是白骨。 好几具无肉附着的白骨吊在那里随风摇晃着。几乎都是大的骨头,当中还有疑似头盖骨的部位。那些白骨在寒风中摇曳相撞,发出无情的喀喀声。 「……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利吉姆紧握住出声低喃的翠兰的手。 「我们回宅邸吧。若吊白骨的是伊甘……」 利吉姆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望向河面。 翠兰也跟着利吉姆的视线看了过去,发现有个滑动快速的篮子流了过来。需要两手合抱的大篮子,流过翠兰他们眼前后,卡在前方的一个岩石上。篮子里头装了十几个小孩子拳头大小的果实。 几乎同一时间,有两个小孩从上游对岸的草丛中跑了出来。 孩子们慌慌张张地望着河面,沿着河流跑。他们和拉塞尔年纪相仿,身穿染红的棉麻上衣,裸着双脚。 当他们发现翠兰和利姆时,惊也似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篮子是你们的吗?」 翠兰指着卡在岩石上的篮子问道。 可是孩子们并没有回答。 利吉姆用力握住翠兰的手,不发一语地禁止翠兰的行动。 翠兰抬头一看,发现利吉姆一脸严肃地眺望着对岸宽广的森林。不,应该是在寻找隐藏在森林树影中的『某样柬西』。 从利吉姆那紧张的神情看来,翠籣知道了那个『某样东西』很有可能会是某个敌人。翠兰轻轻松开利吉姆的手指,让他的两只手自由。 只是翠兰他们和孩子们之间的僵局,没多久时间就消失了。有个长发少女从孩子们背后的森林跑出来大叫。 「等一下!!不要杀害他们!」 听到这句话,翠兰怔住了,她不懂对方这句话里面的涵义。 少女看起来年约十五、六岁。 身材和朱壤差不多娇小,长发及地,身着和那些孩子们一样染红的麻织服。 她双手抱住孩子们的身体,继续大声喊叫。 「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来采果实而已!」 「嗯!就是那个吧?」 翠兰再度指着篮子,高声对着少女问道。 可能是翠兰的声音让对方知道自己并无恶意。 少女抬起头来。 她那貌似雪豹的脸庞,睁着大大的眼睛望着翠兰。她的鼻梁比一般女生还大,颧骨也略高。但是那张脸庞给人的感觉并不会很严肃,有种野性柔顺的感觉。 「你们等一下!!我们把篮子丢还给你们!」 翠兰大声宣告后,又小声问利吉姆。 「把篮子还给他们可以吧?」 利吉姆点点头,接着制止准备行动的翠兰,自行踩进河流里。 和缓的河水打在利吉姆的腿上,变得有点湍急,利吉姆在水湿透鞋子前就上岸了,然后准备将手中的篮子丢到对岸。 「等一下,利吉姆,这样果实会飞出去的。」 翠兰拿出一条手巾,绑成四方形,将篮子盖住。虽然只是个临时的覆盖物,但光是篮子在空中飞的这段过程中,应该足够盖住果实了。 利吉姆丢出去的篮子,稳稳地保持着水平弧度,并刚好落在孩子们附近的河流,卡在前方的石头上。 虽然没丢到对面,但翠兰知道利吉姆是故意丢到水边的,这么一来篮子不会被破壊,果实也不会有损伤。 孩子们犹豫了一会儿,望着突然回到自己身边的篮子。 不一会儿,较为年长的少年,终于下定决心踩进河里,迅速将篮子拿上来,接着用翠兰听不懂的语言说了些话。 「他说谢谢你们!」 少女大声喊道,之后便带着孩子们迅速跑进草丛之中。 黑色的长发飞跃在风中,在翠兰眼里留下轻柔的余韵。 翠籣和利吉姆回到宅邸后,和伊甘一起用膳。 伊甘款待翠兰他们新鲜的果实,和刚出炉的烤饼,等他们吃得差不多,彼此都酒足饭饱后才开口说: 「刚才噶尔大人派了侍者来,说前往擦宿的一行人,今天下午便会抵达本馆。琉珈殿下也会在傍晚时分抵达。」 「是吗?」 利吉姆面带微笑地简短回应,伊甘用沉稳的声音问道: 「今天早上,两位去散步了吧?中庭的红叶相当美丽吧?在威德?罗嘉现在可是最漂亮的季节。」 「啊啊……我们还到了河边去……只是看到河岸边吊着白骨。」 利吉姆僵硬地说道。 翠兰原本以为伊甘听到会很惊讶,但他却将手上的水杯放下,平静地回答。 「那是以盗为生的燕肯塔族的白骨。」 「燕肯塔族?」 「是的,他们是曾住在街道这一带的『森之民』的部族。自从臣服于家父后,便赐与他们北方的土地,让他们和领民过着同样的生活,但是他们本性卑劣,时常起纷争,并以窃盗为生,因此我将那种小人处刑,并将他们的尸骨吊在河边,这么一来,住在森林中的其他部族,就不会接近威德?罗嘉了。」 伊甘的说明让利吉姆皱起眉来,他放下正要放到嘴边的餐具,略带诧异地质问伊甘。 「当有争执发生时,必须听完当事者的说法后,才能给予惩罚,窃盗则是要赔偿赃物,给予相当的赔偿金。以盗贼为业的人虽然要判以死刑,你该不会将只 偷过一两次的犯人斩首了吧?」 「对待燕肯塔族的人,就是要这样。」 伊甘丝毫不以为意地明言。 「他们不知感恩,若是对他们表示温情,他们便会利用这一点,因此对待他们必须用迅速且毫不留情的方式才行。实际上采用这种惩罚方式之后,燕肯塔族土地上发生的问题也少了许多。」 「但是,对窃盗滥用死刑是不恰当的处置。」 「这是为了保护我领土上的居民。」 这段对话也就此中断,同样的话题也不再被提起。 对伊甘而言,他大概不希望有不知这块土地详情的人,对燕肯塔族的问题出示意见,利吉姆也就此噤口。虽然他觉得应该要求他遵守国法,但那并非不分青红皂白的命令。 吐蕃虽然是个大国,但直到现在小王和领主们的权限还是很大,因此若是要对其中的内政发言,必须充分的调查才行。 二、重逢 舒适凉爽的秋风吹拂在朱璎的脸上,桑布扎拉近和前方马匹的距离。朱璎他们前方,是和拉塞尔同骑一匹马的齐夫尔。 噶尔所率领的队伍正在伊甘家臣的带领下,前往森林深处的宅邸。 拉塞尔今天早上还没天亮就醒来,缠着要噶尔和桑布扎快点出发。大概是因为听到下午就能见到翠兰,心情很亢奋吧。只是他早上嬉闹过头了,反而在真正快要见到面的时候,陷入昏睡的状态。 齐夫尔双手环绕住拉塞尔,稳稳地控制着缰绳。耶布立姆和乌摩跟在齐夫尔的马的脚边,踩着轻快的步伐向前进,时而还抬起头来仰望主人们的模样。 朱璎看到他们的样子,脸上露出微笑。她自己也和拉塞尔一样内心相当雀跃。 松赞?干布的第二王妃尺尊在噶尔回城不久后,便告知朱璎翠兰怀孕的消息,但是之后她只能跟着利吉姆等人行动,朱璎怀着一日三秋的心情,期待与翠兰再度重逢的日子。 她想快点和翠兰一起分享怀孕的喜悦,她想在一旁照颞她的身体,想在翠籣不安时可以听她的倾诉,朱璎认为这才是自己存在的意义及最大的愿望。 队伍一抵达宅邸,门口一排出来迎接的士兵和男仆开始动了起来,他们有秩序地带领所有人的马前进,并卸下行李,而马匹解下一身重担后就立刻被带往马棚。 「太优秀了。」 桑布扎一脸喜悦地下马,他把朱璎从马鞍上抱下来后,开始环视来来往往人群。 「没看到翠兰小姐……」 「一定是利吉姆殿下把殿下关在房间视里了。」 「若是如此,那是正确的判断。」 朱璎和桑布扎相视而笑。 此时,噶尔带着伊甘走了过来。朱璎记得伊甘的脸,在工布城时,是他指挥士兵去搜寻拉塞尔,之后还送队伍到塔布国境。 「好久不见了,伊甘大人。」 桑布扎开朗地问候着。 伊布点头回应,并对朱璎以眼神致意。 朱璎急忙低下头来,她并非故意不理,只是她没想到对方会注意到自己。 「在工布王城时,多谢您的照顾。」 「你还记得我啊?」 伊甘对朱璎微微一笑,接着立刻回噶尔一个眼神。 「利古姆殿和王妃殿下一起在房间等候着,他们吩咐噶尔大人一行人请先到各自房间换装。」 噶尔大方地点头,并用下巴唆使桑布扎,接着桑布扎便抱着朱璎,与齐夫尔及拉塞尔一同前往翠兰的房间。 侍女前来通知朱璎一行人已经到达的时候,翠籣正在帮利吉姆梳头。 虽然翠兰很想亲自出去迎接朱璎等人,但因为人太多容易危险而被留住。 利吉姆也留在房间里,命令翠阃照顾自己的整理装束,这也让翠兰得以专心在她的另一项任务上。 没过多久朱璎一行人就进到房间里来。 最先进来的是被齐夫阚抱着的拉塞尔,接箸出现的是抱着朱璎的桑布扎,桑布扎让朱璎坐在床上,接着向利吉姆低头行礼。 「我们刚才抵达了。翠兰殿下安好,在此仅表怀孕之喜。」 「真是形式化的祝辞啊,桑布扎。」 利吉姆笑着站起身来。 桑布扎也回利吉姆一个笑容,并看了翠兰一眼。 「因为噶尔大人说今后的吐蕃需要更多形式上的礼仪,只是包括噶尔大人,我等对翠兰殿下怀孕一事的喜悦,绝无虚假。」 「那么,我就来去看看噶尔的脸色吧。」 利吉姆带着桑布扎和齐夫尔离开了房间。 朱璎目送着他们离去,接着抬起头来微笑说道: 「好久不见了,翠兰小姐。」 「嗯,朱璎……你看起来很不错。」 翠兰紧握住朱璎的手,虽然她很想抱住她表示再度重逢的喜悦,但她总觉得太过兴奋会被朱璎警告。 拉塞尔则和翠兰及朱璎保持距离,远远地望着她们两个。 「怎么了?拉塞尔,过来啊。」 翠兰伸出手来。 拉塞尔提心吊胆地前进,但是一来到床前,又再度停下脚步。 「尺尊殿下说,我要是抱住母亲大人的话,小宝宝会受伤的。」 「她大概是担心会撞到脚吧。」 朱璎补充说道。 翠兰不由得扬起嘴角,向儿子的体贴表示感谢之意。 「不用担心,你也来向小宝宝打声招呼啊,过来!」 翠兰再度招拉塞尔过来,拉塞尔小心翼翼地接近翠兰,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翠兰的下腹部,非常小心谨慎地抚摸,当他的手一碰到肚子,便迅速把手伸回去。 尽管如此,拉塞尔还是一脸满足,觉得自己和未来的弟弟或妹妹打过招呼了,他双手按住嘴角,脸上浮现出害羞的笑容,然后迅速扑上床铺,坐在朱璎身旁。 「我打完招呼了,小宝宝也有回应我。」 拉塞尔的这句话让翠兰很惊讶。 就连翠兰自己都还没有感受到任何胎动,但拉塞尔却说腹中的孩子动了,他那充满自信的样子,让人不觉得是拉塞尔的错觉。 「好想赶快和他一起玩。」 「大概还要再六、七个月吧.」 「可是父亲大人已经开始想名字了耶。」 拉塞尔很在意翠兰,一直偷瞄她那边,却又顾着和朱璎说话。虽然和翠兰说话并不会造成流产的危机,但拉塞尔真的太过兴奋了吧。 「父亲大人说想要女生,但是我想要弟弟,结果父亲大人就用讽剌的口吻说,这样练习剑术和骑马时,就有个竞争对手了。」 听到拉塞尔把这段话指摘为讽刺,翠兰不禁面露苦笑。 但这似乎不只是单纯的玩笑话,朱璎不耐烦地补充说道: 「利吉姆殿下是真的和拉塞尔殿下吵起来了,居然想吵赢自己的儿子,这兴趣真叫人不敢恭维。」 「所以朱壤帮我骂了父亲大人喔!」 「我只是闺述意见而已。」 朱璎用温和的口气订正拉塞尔的话。 不管事实为何,朱璎的主张并没有错。没有人会认同王妃的侍女会对国王有那么大的影响力,拉塞尔似乎也马上就察觉了朱璎的想法。 「没错,朱璎帮我提出了意见。」 「那父亲大人说了什么呢?」 「如果生男生的话,就要让我取名字,可是男生的名字,爷爷和大家也一定都会想吧!这样就要和大家比赛了。」 「拉塞尔,你不喜欢妹妹吗?」 「我才没有呢,对不对?」 拉塞尔有所顾忌地征求朱璎的同意。 翠兰隔着拉塞尔坐在朱璎对面,抚摸拉塞尔的脸颊。 「尼马翠塔也跟来了吗?」 翠兰一问起拉塞尔的爱马,拉塞尔便一脸难过地摇摇头。 「他们说尼马翠塔还太小了,没办法做长途旅行,所以在下次去雅隆前,要先寄放在那里。可是尼马翠塔一定会寂寞到哭吧?」 「哭的人是你吧。」 翠兰捏捏拉塞尔的鼻子左右摇晃,拉塞尔高声大叫: 「我才没有哭呢,朱璎知道我没有哭。」 拉塞尔强硬地说着,他可能也有自觉是在说谎,为了避开翠兰的视线,他躺在床上,把脸压在朱璎的腰前。 翠兰微微一笑,用手指梳着拉塞尔的头发,拉塞尔轻轻地笑出声来,但不久后便开始发出睡着的呼吸声。 翠兰暂时望着拉塞尔的睡脸,之后便转换心情,静悄悄地站起身来。 「我出去下。」 翠兰告诉朱璎后,朱璎也知情达理地点点头。 翠兰走出寝室,前往利吉姆的房间。现在噶尔等人应该都聚集在利吉姆的房间向他报告个别行动后的事情。 果然利吉姆的共生们在室内同席而坐,围着利吉姆有说有笑。 翠兰停在门口,稍微迟疑了一下。她担心若是自己现在跑进去,说不定会干扰这欢乐的气氛—— 但就在翠兰下定决心前,噶尔先发现她的到来。 他从谈笑风生的人群中出来走向翠兰。 噶尔的动作,让桑布扎等人也一同站起身来。这种被包围住的感觉,让翠兰有点退却,但噶尔却毫不在意地向她开口。 「看到翠兰殿下这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噶尔大人也是,顺利完成任务了。」 翠兰嘴边浮现安心的笑容。 他扪身为负责查出特拉策略的伙伴,翠兰一直很担心噶尔。虽然他已经从契尔古那听到事情的结局,但无法亲眼目赌噶尔出现在雅隆城的瞬间,诸侯们狂热的模样,让翠兰觉得很遗憾。 只是噶尔似乎完全无意对翠兰发表自己的英勇事迹,只是默默地点点头,接着便请翠兰入室坐在利吉姆旁边。 国王夫妻、宰相、大臣和共生们都是有所间隔的身份,但事实上却是更心灵相通的知心伙伴。因此待翠兰就位后,现场的气氛比翠兰进屋前更加热闹愉悦。 客厅内的谈话内容,横跨在雅隆发生的事到每个人的近况,也或许是大家注意到翠兰的胎教,每个人都在争相说笑。 翠兰笑得太用力,反而让肚子痛到不行。 不久后,手持灯火的仆人进入客厅,告知翠兰等人没发现房间内因残剩不多的火焰而变得昏暗。 仆人等众人停止说话,才客气地告知琉珈已到。 翠兰一行人来到前院,琉珈正好从马上下来。 傍晚似乎下了点小甬,庭院的树木和地面都是湿的。琉珈为了挡雨,将斗篷的连身帽盖得很深。 当她一发现到翠简,便立刻脱下帽子,底下出现的琉珈的脸,在短短几个月内就有极大的变化。 之前略带乖僻而下垂的嘴角,现在紧闭着;原本总是没有依靠、容易动摇的眼神,现在炯炯有神:长长的睫毛落在深邃眼睛上的影子,加上她那纤细的脸庞,有一股充满女人味的忧郁感。 「琉珈殿下。」 「翠兰殿下。」 琉珈一听到翠兰唤着她的名字,便展露出笑容。两人互相伸手抓住彼此。 「我从噶尔大人派来的人那听说了,翠兰殿下怀有身孕,真的很恭喜您。」 琉珈望向站在翠兰身旁的利吉姆。 「利吉姆殿下,我衷心为两位感到高兴……只是一想到若是翠兰殿下待在工布城时,就怀有身孕的话,我就全身发毛。」 她低下头来,声音充满懊悔。 「那件事已经结束了。」 利吉姆压低声音说道。 「在那之后工布王怎么样了?其实我本来想要到工布王城去的,只是听到琉珈殿下要来这里采药草,所以才决定在这里等你。」 利吉姆的问题让琉珈的眼角闪过一丝红,接着她马上面露暗色。 「或许两位在这里等候是对的,夏天结束后,父亲大人的状况就很不好。在我不在的时候进城,恐怕也受不到好的款待。可是……」 琉珈像是要激励自己般,加强语气说道。 「齐夫尔大人马上就要就位下任工布王的位子了,我想只要父亲大人卸下了身为大王的责任之后,就会恢复精神了。」 「说得也是,接下来还得好好商讨你们两个的婚事才行。」 利吉姆点点头后,伊甘宛如应酬般地说道: 「我立刻去准备酒宴,今晚请好好享用威德?罗嘉的料理。」 回到房间后,翠兰让朱璎换上了礼服,并请前来迎接的齐夫尔帮忙抱她前往客厅。 坐在上座的利吉姆对翠兰等人招手。 朱璎也被抱到翠兰身边的席次。 琉珈坐在利吉姆斜对面,琉珈对面则是噶尔和桑布扎的位子。 伊甘站在门口指挥侍者们,但当他看到齐夫尔的时候,突然皱起眉头,―睑若有所思的样子。 宴席的座位是按照每个人的地位所排定的,伊甘虽身为威德?罗嘉领主,同时也是工布王的家臣,也就是说一旦齐夫尔入赘王族,他便会成为伊甘直系的君主。 伊甘当然打从|开始就知道有在谈这门婚事,只是这门婚事还未有所定夺,要重视到什么程度,又是个难题。 齐夫尔似乎察觉到了伊甘的困惑,他将朱璎送到翠兰旁边后,自己来到共生的下座坐下。 琉珈也没有表示任何意见,不久后噶尔等人出席宴席,酒宴正式开始。 和琉珈一同前来的老武官们,个个兴高采烈、满脸笑容地四处帮伊甘的家臣和利吉姆的共生倒酒,现场被热闹且和谐的气氛包围。 当中,翠兰以果汁代酒,她向同样饮用果汁的琉珈问道: 「琉珈殿下,您明天要去森林里头采药草是吗?但听说森林里头有群被称为『森之民』的民族,这样不会很危险吗?」 听到翠兰有所顾虑的问题,琉珈脸上露出沉稳的笑容。 「请不用担心,药草生长在马可以通行的地方,那里还盖了守望哨,我已经去过那里不下数次,从来没有遭遇过什么事故,途中也没遇过『森之民』。只不过……」 琉珈收起笑容继续说道: 「『森之民』偶尔会出现在工布的市场上,好像是在用肉乾和毛皮交换盐巴和铁器。我还听说他们熟知一些珍贵的药草种类,只可惜语言不通,所以要和他们进行交易也很困难。」 「原来工布的人们平常也会和『森之民』做交易啊。」 翠兰的话让琉珈脸色凝重了起来。 「是的,只是常常会发生问题,有人会拿劣质品高价资出,所以『森之民』应该也不想和吐蕃人交往太深入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 坐在对面席次的伊甘突然打了个岔,他看起来有点喝醉了,眼角微微发红。 「『森之民』可是一群下等民族!」 伊甘的声音充满轻蔑,跟平时温和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若是他们想要和我们好好进行交易,去学吐蕃话不就成了。可是他们什么都不肯学,那个愚蠹的民族,从来不会想过要让事情好好发展,所以……」 伊甘在此时加重语气。 「我们才会这么轻易就成功驱逐『森之民』,。他们不骑马,也不擅长互助合作,和吐蕃男子不同,身上带剑的人少之又少。」 「但他们个个都是射箭好手。」 噶尔突然用沉重的声音说道,伊甘挑了挑眉。 朱璎很讶异噶尔会对异民族给予正面的评价,但又想到噶尔原本就是个处事客观的人。只是这份客观性都是发挥在分析对手的能力,并思考有效的处理方式。 「听说噶尔大人以前曾和『森之民』战斗过。」 桑布扎一面帮噶尔斟酒,一面说道。 噶尔低下头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用锐利的眼神望着一脸不服气的伊甘。 「我觉得不应该贬低『森之民』,他们虽然不喜欢战争,但绝对不是因为胆小。」 「可是他们的弓箭飞的距离很短,遇到战争时也受到许多有的没的制约,而那些制约只是他们战败时所用的藉口而已。我对他们的了解也不少于噶尔大人,毕竟他们的同伴非常 可恨地也住在我的领土上。」 噶尔虽然欲张口状,但他似乎没有意思想和伊甘争论,他深深叹了口气后,低头望着手上的酒杯。 驳倒宰相说词的伊甘,露出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但他又甩甩自己的头,像是要把刚才的心情给甩掉般,接着欲言又止的眼神望着朱璎。 「朱璎小姐对森林有兴趣吗?」 「……嗯,有一点……」 突然被伊甘这么一问,朱璎一脸错愕地回答。 伊甘又用更强势的口吻问道: 「那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采药草?」 「我……吗?」 朱璎惊讶地回问道。 若是去野外郊游也就算了,采药草对琉珈而言,可是份重要的工作,双脚不良于行的自己若是跟去的话,只会拖累大家而已。 但是伊甘看到朱璎惊讶的神情却丝毫不在意,继续热情地邀请她。 「脚的事请你不要在意,难得有这个机会,想必你也想看看威德?罗嘉南方富饶广阅的森林吧?」 伊甘又望向桑布扎。 「若是不嫌弃的话,桑布扎大人也一起参加如何?桑布扎大人一起同行的话,想必朱璎小姐也会比较放心,琉珈殿下|路上也比较不会无聊。」 「若是愿意让我同行的话,我当然很乐意参加。这里有很多只有工布才采集得到的药草,我一直很想看看那些药草自然生长的样子,若是一路上都是马匹能够通行的道路,我就可以和朱璎小姐共乘一匹马了。」 「那让齐夫尔也跟去吧。」 利吉姆从旁打岔,就连琉珈也开始怂恿朱璎同行。 「我也希望朱璎小姐能一起去,药草生长的地方,是个非常美丽的场所喔。请你务必一起来,然后转告翠兰殿下那里的景色。」 「……这个嘛……」 朱璎瞄了翠兰一眼。 翠兰回朱璎一个微笑,表示可以由她自己决定的意思。 拉塞尔靠在翠兰的膝上,正忙着剥红色果实的外皮,似乎已经不再觉得一旦自己靠近翠兰,腹中的孩子就会有危险。 但是在拉塞尔的潜意识中还是会害怕孩子生下来后,翠兰对自己的爱会不会消失,因此朱璎心想,这时候若是放手让他们亲子三人度过一段时间,或许这种疑虑就会消除。 经过一段短暂的思考,朱璎开口回答: 「若是不会干扰到各位的话,就请让我同行吧。」 三、摘取药草 隔天早晨,朱璎等人还未日出就进入森林。 朱璎和桑布扎同骑一匹马。虽然桑布扎不擅长骑马,但是他已经载朱璎载习惯了,而且不管在什么场合,他都不会对朱璎表示出厌恶感。 翠兰虽然感到惊讶,却心情愉快地送朱璎出门,但她还是觉得很担心,在出发前抓住队伍的士兵和琉珈,拜托他们照顾朱璎。由于翠兰太过热心,朱璎只好出来哄翠兰。 森林中的道路很狭窄,只够一匹马通过的幅度。 透过树枝可见日出东方的太阳,不一会儿,头上便滴起水滴。路上因为伸展着的树枝,纷纷落下朝露。 桑布扎的马匹受不了滴在脖子上的水滴,用前脚拍打着地面。 桑布扎看到这个情况,低喃了一声,他重新握紧缰绳,走在前头的伊甘回过头来,笑着对朱璎说: 「那边好像有点危险,请过来坐我的马匹吧。」 朱环摇摇头,开口拒绝。 「伊甘大人位于必须守护整个队伍的立场,要是我和您共骑一匹马,会妨碍您的任务的。」 「桑布扎大人的马匹,坐起来比较舒服吗?」 「是的,从进入吐蕃的路上开始,我就一直是坐这匹马,所以比起其他马匹,我比较熟知桑布扎大人爱马的脾气。」 「我觉得你也可以骑骑看其他马匹啊!」 「您说的是,等我回擦宿后,会多累积一些经验,骑惯其他马匹的。」 「我现在马上就可以让你试试看啊。」 听到伊甘爽朗的笑声,朱璎还以为他是在开玩笑。 虽然朱璎对他的印象并不差,但他的态度让朱璎想起她在酒楼时,客人对妓女们说的甜言蜜语,而且还有极少数的客人,也会对朱璎采取那种态度,可是朱璎都能够冷静地和对方互动,而她也只是乐于和对方的应对往来而已。 待朱璎和伊甘的对话结束后,琉珈从路上布满的小树枝上,摘下一颗黑色的果实,并转过头来将果实递给朱璎。 「摩擦这个果实的皮,会有非常香甜的味道喔。」 朱璎出声道谢后,接过果实,一边小心让自己不落下马,|边用手指摩擦果实,结果这个如同用久的马具般鲜艳的果皮,慢慢散发出一股类似肉桂的香味。 「真的耶,味道好香喔。」 「是什么味道?」 手握缰绳的桑布扎也表示兴趣,虽然果实的味道很浓郁,但似乎还传不到坐在朱璎身后的桑布扎鼻中。 朱璎转过身,将果实放在桑布扎鼻前。 「啊,真的耶,好香的味道。」 桑布扎的眼睛眯成一条线。 「这个果实可以做成药吗?」 「不行,连吃都不行。」 琉珈苦笑着回答桑布扎的问题,接着用眼神请朱璎将果实扔掉。 朱璎将这甜甜的味道留在心底,并将果实丢往路边的草丛里。 从伊甘的宅邸骑马到药草生长的地方要三天的时间。 桑布扎一行人穿越山麓前进。 一路上山路狭窄,有时会遇上险峻的道路。 潮湿的土地容易让马滑倒,马上的人的眼睛附近,有一堆长着翅膀的小虫子在飞舞。 布满灌木的山腰,裸露的岩石很容易让马失足。 但整个队伍还是毫无停滞地前进着。 威德?罗嘉的士兵们都习惯了山上的森林,桑布扎跟随着他们走进阴暗的森林,也逐渐抓到了诀窍。 队伍在途中约休息了五次。 道路窒碍难行,马会比人还累。在伊甘的指挥下,人们纷纷从马鞍下来,让自己的马饮水,拍拍马的脖子,慰劳这些马匹。 不一会儿便日落西山,森林小径开始陷入黑暗,队伍在树木较少的山腰搭帐篷准备夜营。 他们每年前来摘取药草的时候,似乎都在同一个地方夜营。士兵们不用等伊甘的指示,就自行拿着水桶去取水,和进入森林收集木柴准备生火。 桑布扎一行人围靠在营火旁边,吃着用大锅子煮的汤和烤饼。 从夜营地可以看到逐渐暗去的天空,众人一面欢谈,一面用餐,一直聊到从东方天空升起的满月来到天顶。 当中身为队伍的负责人、指挥各项措施的伊甘迅速靠近桑布扎。 他在桑布扎身边弯下身体,轻声问道: 「不好意思,可以跟你借一下朱璎小姐吗?」 伊甘瞄了一眼坐在桑布扎身边的朱璎,眼神中泛着与他平日沉稳的态度不相称的怯懦和认真。 桑布扎择言回答道: 「这应该要问朱璎小姐本人。」 「好的。」 伊甘屏住气息,一脸下定决心般地面向朱璎。 「朱璎小姐,要不要和我一起去赏月呢?」 「……这边也看得到月亮啊,而且看得非常清楚。」 朱璎一脸困惑地补充说道。 伊甘像是注意到自己的发言有多么愚蠹般地红通了脸。 「其实我有些话想问你。」 伊甘的声音中带着诚恳。 围着营火的人都在无意间陷入沉默,假装漠不关心听着这段对话的进行。桑布扎心想这可不是什么好方法。 但是朱璎却丝毫不介意众人的眼光,微微笑道。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不好意思劳烦领主大人,可以请桑布扎大人也一块儿同行吗?」 朱璎的要求让伊甘露出为难的笑容。 「虽然我是地方的领主,但桑布扎大人可是大臣哟。」 「不,若是朱璎小姐这么希望的话,我愿意遵从。」 桑布扎面带微笑地接受这个请求。 他不想让朱璎离开自己的视线之外,尤其是朱璎自己希望他能同行,那就更不在话下,加上翠兰也曾恳切地拜托他要照顾朱璎。 担心朱璎、脑中总会浮现出许多不好念头的翠兰,不顾一切跳进河中、策马追在被抓走的朱璎身后,那个样子宛如他人般令人怜爱。那个落差让人感受到翠篮对朱璎的情感。 若是朱璎有什么三长两短,对翠兰的胎教一定也会产生不好的影响,而那个余波毫无疑问地会波及利吉姆。身为一名臣子,原本就应该好好留心君主的精神状况。 「那我们走吧。」 桑布扎站起身来,将坐在身旁的朱璎抱起,他抱着朱璎那娇小的身体时,发现她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抱在桑布扎怀中的朱璎,跟在伊甘身后,走进夜晚的森林。森林之中,比山腰的夜营地还要昏暗,还好有淡淡的月光从稀疏的树梢照射进来,保有能够看清楚彼此的亮光。 夜路走着走着,总算让眼睛习惯了黑暗。 「请小心脚边。」 伊甘回过头来提醒着。 朱璎点点头,并有所颜虑地抓紧桑布扎的袖子,桑布扎轻拍抓住自己的那双手。 「就是这里。」 伊甘用沉稳的声音对朱璎说道,朱璎点了个头后,桑布扎走了出去。三人离开草木丛深的地方,来到草地伸展出来的小径。 在行走的过程中,几乎没有任何对话。 越来越深的夜晚空气虽寒冷,但这份清爽也洗净了累积在身体里的疲劳。 朱璎愉快地在道片夜晚的宁静中散步,不久后伊甘终于停下脚步,开口问朱璎。 「你觉得怎么样?」 月光照亮的淡蓝色天空,和远方树林的黑影连成一片,更远处还看得到群山的影子。这一片黑色的远景,彷佛精心描绘而成的水墨画,有种神秘的美感。 「非常漂亮。 」 朱璎充满感激地说道。 这个世界上充满了许多美景,但光靠朱璎一个人,要亲眼目睹这些美景十分困难,但现在她却被赋予了这个机会。 这让她感到十分高兴。 「非常谢谢您,伊甘大人,没想到夜晚也有花绽放着。」 朱璎指着附近的树枝。 那里垂吊着几根细细的藤蔓,状似吊钟的花朵正盛开着。那是朵不去留心就不会发现的小花,但一旦去注意到,便会觉得那是这幅景色中不可或缺的要素。 「那朵花就献给朱璎小姐吧,除了花以外,还有威德?罗嘉的一切。」 「伊甘大人……」 朱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开口问道,伊甘用僵硬的声音继续说: 「请成为我的妻子。」 朱璎相当惊讶。 但是她没办法立刻回答,绝对不是因为惊讶的关系。因为她的心中已经有个确实的答案,只是她觉得这么快速回答,对伊甘很失礼。 「我很感谢您的心意。」 朱璎打从心底说道。 不管伊甘有什么理由,毕竟结婚是人生一件大事,他在众多选挥当中,加进了自己,让朱璎纯粹觉得十分感激。 「但是我无法成为伊甘大人的妻子,我是以翠兰小姐的侍女身份来到吐蕃的,今后也想就近服侍翠兰小姐。」 「尽管如此,我还是想要娶你为妻。」 伊甘略带笑容,声音比刚才还要温和。 可能是因为终于把重要的事说出口的关系,让他紧张的心情得到舒缓。 「你现在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希望你在这趟旅程中,能够再考鼸一次我的求婚。」 「不,对我而言,翠籣小姐是其他人无可比拟的对象,就像伊甘大人对威德?罗嘉或是吐蕃一样.您一定不愿意将自己所在的场所轻易让给别人,我也无法让自己的日常生活中少了翠兰小姐。」 「我是一个武人,也是个领主,有义务要守护国家和人民。但朱璎小姐可不同。我相信朱璎小姐一定能够成为王妃殿下的支柱,但就算不是朱璎小姐,也能完成侍女的任务,而且成为威德?罗嘉领主的妻子,开始度过新的人生,对朱璎小姐而言才叫做幸福。」 「我的心意是不会改变的。」 朱璎冷静地回答。 伊甘虽然否定朱璎的心意,但却没有感受到他的怒气。每个人对幸福的定义都有所不同,不管在什么土地上,都有不同见解的人。 只是伊甘确信自己有办法让妻子幸福。 可是朱璎丝毫不感到犹豫。 她的心愿就是能够待在翠兰身边。 照目前的状况看来,她并不打算改变心意,今后也不会改变。 朱璎一行人出发前往摘取药草的夜晚,伊甘的宅邸也有设宴开酒席。 虽然身为当家的伊甘随着琉珈一行人进入森林了,但为了不让在宅邸等候的翠兰等人无聊,他命令家臣要好好款待他们。 伊甘特别顾虑到拉塞尔的心情,酒宴开始一段时间后,设宴的大厅来了一团表演艺人。 身穿奇装异服的艺人们,开始各式各样的表演,一位身体柔软的女性所表演的脱绳术让拉塞尔看得目瞪口呆,从一块布中取出小鸟的青年,更是让拉塞尔出口称赞。 表演结束后,翠兰留下正在和噶尔说话的利吉姆,带着拉塞尔离开宴席。 由坦凯鲁送他们到房间门口。 坦凯鲁在利吉姆的共生中,年纪仅次于契尔古,整个人手长脚长,但因为脸部左右不太对称的关系,看起来有点像不知道从哪来的不法之徒,但他其实很仔细注意共生间的人际关系,爱说笑的他,擅长和对方相处融洽,除了共生之外,也是深得噶尔和桑布扎信任的人物。 「不知道朱璎小姐玩得开不开心?」 走在昏暗的走廊上,坦凯鲁喃喃说道。这句话唤起了翠兰的不安,她想办法冷静地回答。 「桑布扎大人也跟着,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说得也是,桑布扎大人也跟她在一起,问题出在齐夫尔。他虽然是个正经八百的男人,但就是有点不知通融,缺少了一点乐趣……」 「可是齐夫尔很强啊!」, 拉塞尔握着翠兰的手,转过头来高声应道,他的声音回荡在走廊上。 坦凯鲁微微一笑,微微蹲下在拉塞尔脸旁说道: 「拉塞尔殿下,所有共生都很强喔。」 「是没错,但齐夫尔是第二强吧?」 拉塞尔的指摘让坦饥鲁面露惊讶,翠兰也惊觉拉塞尔的观察能力。 事实上,利吉姆的共生中,齐夫尔的能力的确足以排在第二名。但那并不是单纯指剑术,而是包括骑马用箭、战斗时的判断能力及综合能力。更何况共生之间几乎没有认真相互竞争过,尽管如此,拉塞尔还是正确说出齐夫尔的能力高低。 「为什么你会认为齐夫尔是第二强呢?」 「因为耶布立姆第二个对他摇尾巴嘛。」 听到这里,翠兰就懂了,她忍不住大笑出声。耶布立姆的确有会按照顺序对强者摇尾巴这种敷衍的习惯。拉塞尔是看到和翠籣等人不同东西作为判断的基准的。尽管如此,仍然称得上是优秀的亲察能力。 「对了,拉塞尔殿下,那我是第几强?」 「坦凯鲁是第五强。」 拉塞尔奄不留情地评判向前寻问的坦凯鲁,这虽然让翠兰慌了一下,但坦凯鲁却放声大笑。 「第五强啊?真是微妙耶。」 「但是骑马是第一强喔!」 成为对话中心的拉塞尔,满面喜色地伸出食指戳坦凯鲁的鼻尖。 「因为乌摩不是很喜欢靠近马吗?但是它不会靠近看起来很危险的人的马,它每次走在桑布扎马下的时候,都会一直往上看呢。」 最后一句话让坦凯鲁笑出来了。 翠兰也用手遮住嘴巴想要憋笑,可是最后却和坦凯鲁一起放声大笑。拉塞尔说的没有错,桑布扎的骑马技术的确不太值得信赖。 「那么朱璎小姐真叫人担心啊。」 坦凯尔开玩笑地说道,只见拉塞尔左右摇头。 「桑布扎在和朱璎一起骑马的时候,有变得比较会骑一点点喔。为什么啊?如果有什么特别的秘密,真希望他能教教我,」 「这个秘密,想必等您长大成人后就会知道了。」 「到时候就太迟了啦!因为我不赶快学会骑马的话,就不会当我是大人了吧?」 朝雾弥漫的森林响起阵阵鸟鸣。低沉闷叫的声音到高昂的鸣叫声都有,桑布扎拿着树枝拨开前面的路,走在这早展的森林中。 他并没有特定的目的地,只是因为一直到天亮都睡不着,于是放弃黎明的短眠,爬出了帐蓬。 一夜未眠对桑布扎而言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因此隔天也不会对他的身体造成负担。 只是昨天他并不是刻意不睡。他是在觉得累得差不多的时候睡下,在有睡意的时候闭上眼睛的,但却迟迟睡不着,桑布扎尝到了没有目的的夜晚是有多么漫长的滋味。 也因此他的脑袋现在不是很清醒。 他走出帐篷后,捡起落在地上的树枝当拐杖,也是为了不要贸然踏进草丛中,遇到危险的蛇或毒虫所做的准备。 当桑布扎走在山路上的时候,有几只小鸟从他头上的榭技飞起。这个动作让晃动的树梢上流下几滴露水。听到小鸟振翅的声音而抬头往上看的桑布扎,用手挡在额头上,避免水滴滴到眼睛里。 水滴落在桑布扎的手背上,冰冷的触 感留在他的肌肤里。小鸟停靠的枝头上,缠绕着开着黄花的藤蔓。 这是昨天晚上伊甘向朱璎求婚时开的花朵。 桑布扎凝望着花,低沉地呻吟着。 他总觉得心中有种难以释怀的感觉。 就是这个没有形状的思念,让桑布扎迟迟无法入眠,但是就算他再怎么努力,还是无法捕捉到这个思念。 桑布扎苦笑了一下,随意地抓着头,接着返回夜营地。 夜营地的士兵们已经起来升起小小的营火,并开始准备早膳。 一行人用完早膳后,很快地便离开夜营地,开始前往药草生长的目的地。这条道路和一开始的道路相较之下较为平坦,但过不了一会儿,就开始出现弯曲上坡。 和桑布扎同坐一个马鞍的朱璎,紧紧握住马鞍前方的绳子,身子向前倾尽量不要带给马的脚太多负担。桑布扎两手环绕住朱璎拉住缰绳,因为只要马匹有过大的动作,朱璎就有从马鞍上落下的危险。 整个队伍为了不和前后马匹相碰触,各自取了一些距离,形成|条细长的形状。 他们离开夜营地后,几乎没有什么交谈,耳边只听得到马的呼吸声和低沉的马嘶,及甩尾巴的声音。 有时还会和鸟儿的鸣叫声重叠。 一刻一刻向上移动的太阳绽放强烈的光芒,虽然在树丛茂盛的山路上没有什么问题,但当他们走到只有灌木的山腰时,直射的日照着实恼人。 横跨山腰的队伍,为了躲避太阳,再度进入树丛之中,一条平坦的道路朝着阴暗的森林深处伸展。湿冷的风吹拂在桑布扎的脸颊上,同时间朱璎随风摇曳的秀发也搔着桑布扎的胸。 过了一会儿,道路终于开始下坡,队伍走在时上时下的缓坡上,沿着山麓绕过好几座山峰的山腰。 途中他们短暂休息过数次。 补充水分、啃食干燥的果实和烤饼果腹。他们预计在天黑之前抵达在生长药草处建盖的守望哨,因此没有时间去搭用膳所需的帐篷以及躺下来休息。 被充满大自然的味道包围,感觉就好像在森林道个巨大生物的肚子里,狭窄的山路像层层交缠的蛇往数个方向延伸。 看起来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就在他们从休息的地方,走了一段路之后,跟在前方士兵身后的伊甘突然大声命令队伍停止。 原本行进速度就较缓慢的队伍,无视从后方开始停止的规定,停下了脚步。尽管如此,前后马匹也不会有相撞的危险,等所有人都停下脚步后,众人间开始阵阵如风般喧唾的声音。 此时听到伊甘略带怒气的声音懕过众人的喧哗声。 看来他似乎在质问前方的士兵。 「道条路没有错吧?从离开夜营地的时间开始算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差不多该抵达第七个路标了啊。」 「非常抱歉。」 士兵低下头用沙哑的声音道歉。 「用来当作标记的石头好像被移动了,我刚才也觉得有点不太对劲……」 「那为什么不当场报告!?」 伊甘的怒吼和琉珈的声音重叠。 「请不要这样,伊甘大人,在这里争吵也不是办法,一旦天黑就没办法再继续行动了,我们还是快点回到原来的道路上吧。」 「琉珈殿下,您说的是。」 伊甘低声说道,接着便大声命令后方的士兵往回走。队伍才刚往回走,就立刻遇上了问题。眼前的道路被分为两条,他们搞不淸楚刚才是从哪一条来的,虽然他们打算寻找马蹄的痕迹,但被潮湿的落叶覆盖住的地面,没有残留半点痕迹。 「现在该怎么办?伊甘大人?」 原本走在最后方,现在转到最前头的士兵回过头来大声向伊甘寻问,伊甘不发一称地下马,走到一分为二的道路前。 这段时间内,伊甘慌张地在这条路上来回行走,他一会儿走向右边的道路,突然又转过头来,跨越草丛走向左边的道路。 毫无疑问他现在非常迷惘,不一会儿看到主人在困惑的武官和士兵们,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凑到伊甘身边来。 「朱璎小姐,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桑布扎问朱璎,等她点头后便走下马来。 他将缰绳交给位于前方的齐夫尔,走到伊甘旁边,所有人的视线一起望向他。他们的眼神充满期待,或许根本就把他当成是救世主,让桑布扎在内心松了口气。 「桑布扎大人。」 「请稍等一下。」 伊甘的声音中充满依靠,桑布扎打断了他的话,并朝左边的路前进。 从发现迷路后,马匹停下来的位置算起的话,这一带似乎是有点上坡的感觉。 右边的道路回去也是上坡,所以应该是左边。接着桑布扎朝左方的路走了一下之后再回头,心中有种几乎确信的感觉。不管是道路、树木的形状、位置和颜色他都有印象,而那并不是一小部份的印象而已,而是像一幅风景画般整个烙印在脑海里。 「是这一条。」 桑布扎告诉伊甘后,自己又回到了马边。 伊甘等人也毫无争议地,赶紧上马往右边的道路前进。 走着走着,齐夫尔前方的士兵,让齐夫尔及桑布扎的马走在前面,伊甘也催促着琉珈往前骑。队伍一度陷入混乱,最后他们停下来,交换前后顺序后才开始前进。 伊甘走在最前方,桑布扎和朱璎的马跟在后面,之后是琉珈,然后由齐夫尔守在背后,队伍总算出现一个队形。 不久后,队伍便遇到第二个难关,前方又出现两条道路,这次右边是上坡,左边是下坡。 「应该是下坡。」 桑布扎告诉正要下马的伊甘,坐在桑布扎前面的朱璎也点了点头。 「你也知道吗?」 朱璎点点头,略带顾虑地回答: 「只要算马走了几步,就知道差不多该到上坡了。」 「原来如此,算马的步伐啊。」 桑布扎眯眼微笑,朱璎也客气地笑了笑。 「朱璎小姐,你不害怕吗?」 「不会,我相信只要和桑布扎大人在一起,过不了多久.就会回到原来的道路。」 「我倒是没什么自信。」 桑布扎老实说道。 现在他还可以指挥向左还是向右,但他不敢保证这个记忆能维持多久,说不定现在他己经和别的地方搞混,提出错误的指示。 没错!越往前走,离原本的道路越远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恐怕伊甘一行人也无法百分之百相信桑布扎吧。 「我去印度学习文字的时候,也曾弄错道路。」 桑布扎虽然觉得现在这种场合,不适合说出这种话,但他还是开始说了。 「我曾在热带森林中迷过路,那里的气温和淇度都相当高,还得小心有蛇和虫子出没,听说南方国家有些虫子会带来热病。」 「您有被虫子咬到吗?」 「没有,我当时没事,只是愁于没有饮用水可以喝,差点死在那片土地里,所幸当地人的帮忙,才能顺利回到村子里。等我试着想把沾在头上的泥土弄掉时,才发现头发全费白了。」 「哎呀,拉塞尔殿下说您是被老虎袭击。」 朱璎的口吻中,丝毫没有半点同情或安慰,她歪着头说道。 桑布扎忍住笑意,继续说道。 「这头白发应该和老虎也有关系吧!我的确遇到老虎了,当我踏进湿地的时候,有只老虎出现在树丛对面,但老虎只是在湿地的一端望着我而已,并没有靠近我。然后我发现老虎和我之间,隔着一块很 容易绊到脚的危险湿地,让老虎不得不放弃这么好的猎物吧。」 「那可真是不可思议,那片湿地害桑布扎大人相当痛苦,却也同时救了您的命。」 「也可以这么想呢,只是我当时真的以为我快要不行了,整个人缩成一团,昏了过去,我一定是想说这样被吃掉的时候比较不会痛苦吧!」 「说不定老虎也吓一大跳呢,在自己进行攻击前,猎物就先倒下了。」 朱璎的见解,让忍住笑意的桑布扎笑了出来。 翠兰将朱璎托付给桑布扎,因此桑布扎心里有股一定要平安带她回去的意念,但那份义务感并不是个重担,反而还成了桑布扎心中的支柱, 只要和朱璎在一起,就算在天黑前还回不了原本的道路,想必自己也不会失去冷静吧。 不过桑布扎和朱璎以外的人却都很意志消沉,伊甘只是朝着桑布扎指示的方向策马前进,不多说半句话,而跟在桑布扎身后的人们也都一语不发。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地面。 宛如送葬或是被引往刑场的罪人队伍般。 这并不是个好现象,过度忧虑或紧张会让人的判断能力和行动力变迟钝。假设真的回不到原本的道路,到时候他们只会更加消沉。恐怕也会影响到搭帐篷或寻找河川等作业吧。 尽管如此,队伍还是按照桑布扎的指示,走了好一段距离。 周围的风景和前来的时候一样不断地在改变。 当他们横跨灌木丛覆盖的山腰时,略带黄昏色的天空,让众人之间发出不安的呻吟。 只是来到这里之后,桑布扎终于确信他们正往正确的道路前进着,当他回过头去看斜后方时,看得到远方有连绵不绝的群山峦峦重叠的模样,和擦宿城看得到的三座山峰长得很像,因此他记得很清楚。 「是这条道路没有错。」 桑布扎一开口说出,之前都只有回过头来稍稍点头的伊甘,用充满安心且强而有力的声音应道。 「我也是这么觉得。」 队伍终于又要进入森林之中,道路两旁交错的树林延伸出深不见底的丛林。 突然间,丛林中发出巨大声响。 距离桑布扎他们两匹马位置的琉珈发出尖细的悲鸣。 正当桑布扎想要回头看发生什么事时,琉珈的马已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琉珈好不容易坐在马鞍上,但前肢上扬的马让她的身体被高高举起,完全失去了平衡。 桑布扎觉得琉珈会从马上摔下来。 只是位在琉珈前方的齐夫尔,为了控制马匹来到琉珈身旁,并迅速伸手抓住她的衣服,在一瞬间将她拉到自己这边。 琉珈轻轻松松便抓住齐夫尔的手臂。 接着有几名男人从左方的丛林中走了出来。 他们身穿麻制衣服,戴在头上的黑熊毛皮垂至背部,没有骑任何坐骑,手中握着长矛和弓矢。 「是『森之民』……」 有人大声叫了出来。 队伍开始一阵骚动,马匹们也清楚感受到众人的动摇而踏稳了地面。 从那群被称为『森之民』的人当中,有名中老年的男子走了出来说了些话,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桑布扎感受得到那名男子是在传达自己没有敌意一事。 但是,男人的话还没说完,附近的士兵立刻从马上挥剑。 士兵的剑砍断男人的身体,红色的鲜血四溅,脸上涂泥的男子充满错愕,从他大大张开的口中,发出低吟并口吐白沫,接着当场应声倒下。 士兵恐怕是输给了恐惧感,他们现在迷了路,处在不知是否能平安回去的状况,这时突然有个可能是敌人的人出现—— 但士兵的一击决定了他们是敌人「 倒下的男人身旁的年轻人,大叫一些听不仅的语言,并用长矛刺向马上的士兵,尖头刺穿士兵的喉咙,士兵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从马鞍上跌落下来。 伊甘咬牙切齿,发布攻击的命令。 接着又有一群男人从另一边的丛林中出现,改变了伊甘的决断。 「退后!保护琉珈殿下他们!」 伊甘拔出剑,将自己的马靠向草丛,让桑布扎和齐夫尔的马先行通过。 男人们抓住马的缰绳,不让他们离去。 齐夫尔用未出鞘的剑攻击他们,并激烈地前后摇晃马匹,让他们没有接近的余地。桑布扎则是用手臂擦住朱璎的身体,拼死操纵缰绳。 那些男人发现无法徒手制止住他们,便掏出长矛,但却没有准确地一击就杀死士兵,他们大概只是想让桑布扎他们从马上摔下来吧。 操长矛的男人身边,有其他男人们将箭搭在弓弦上。 齐夫尔抓住桑布扎的马辔,将马匹从粗鲁地包围住他们的男人中拉出。 「姿势压低一点!」 在齐夫尔如此大叫的同时,齐夫尔踢了马腹。 桑布扎的马像是被拖走般跑了起来。 他们现在没办法回头看,只听到背后传来伊甘的怒吼声和士兵的悲鸣。 「齐夫尔……!!」 「总之先逃走吧!」 齐夫尔打断桑布扎的话,愤怒地吼道。 他载着琉珈,飞也似地穿过道路。 桑布扎也跟在后面,他虽然勉强还抓得住缰绳,但早就失去了控制。尽管如此,马匹还是依照本能,追跑在位于前方的齐夫尔后面。 桑布扎和齐夫尔穿过丛林包围的道路,从伸展在细部断层的悬崖山腰处跑了出来。 他们赌上性命的小战争,似乎还没结束,一旦来到听不到恐怖声音的地方,桑布扎重新意识到背后。 就在这个时候—— 从悬崖上飞过来的箭,刺在桑布扎骑的马脚上。不对,是射到地面上折断了。 桑布扎的马受到箭势的惊吓,往旁边一跳。 只是马匹往旁边移动的地方,并没有可以支撑身体的地面。 「朱璎小姐……!!」 桑布扎大叫出声,并抱住朱璎的身体。 在一阵身体漂浮的感觉之后,桑布扎抓住产生激烈疼痛的右脚。 马匹是直挺挺地落下谷底,因此桑布扎的右脚被夹在马匹和山崖侧面,受到强力的摩擦。 由于太过疼痛,让桑布扎喉中发出叫不成声的气声。 他好像隐约听到朱璎在叫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还来不及确认那是现实中的呼喊,还是自己的幻听,他的意识便被卷入黑暗的漩涡之中。 四、『森之民』之村 太阳没入西方的山脊线,如熊熊火焰的赤红天空也逐渐淡去,翠兰坐在中庭的床上眺望着这片天空。 傍晚气温下降,寒风萧萧,粉红色的云前方,有几道鸟儿的影子划过,远方同时也听得到乌鸦的叫声。 坐在翠兰身旁的拉塞尔,不断模仿着乌鸦的叫声。 「你知道吗?母亲大人,乌鸦会说谎喔。虽然敌人来袭时,它们会告诉其他同伴有危险,眼前有很多食物的时候,它们也会通知大家,但是如果非常美味的食物只有一点点的话,它们就会说谎赶走其他同伴喔。」 「这是听噶尔大人说的吗?」 「嗯。如果我也会说乌鸦的语言就好了,这样就能叫它们帮我告诉朱璎快点回来。」 拉塞尔抓着翠兰的手臂,在床上翻滚。 翠兰心想,这么一来朱璎也得听得憧乌鸦的语言才行,但她不想扫拉塞尔的兴。 她和拉塞尔一样,满心期盼朱璎的归来。 摘取药草时,会经过分布在三个地点的守望哨,来回约要花费五天时间,朱璎是四天前出发的,若是按照原订计划的话,应该就快要回来了。 「朱璎明天就会回来了。」 「嗯。等朱璎回来之后,我要教她说乌鸦话。」 拉塞尔望着翠兰回应一笑。 就在这个时候。 宅邸的前院传来人声嘈杂的声音。 几乎同一时间,一名满脸铁青的侍女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 她扑到翠兰面前跪了下来,紫色的嘴唇一边发抖,一边大叫: 「不好了!!伊甘大人他……!」 侍女突然无法继续说下去,翠兰将侍女扶起来坐到床上。 「你可以帮我去看看发生什么事了吗?」 翠兰问道,拉塞尔用力地点点头。 就算是侍女,还是待在王太子身边会比较容易冷静吧。 翠兰又拜托旁边的士兵护卫拉塞尔,接着自己快步前往前院。 前院有大批人马聚集,有些位于后方的人发现翠兰后,便让路给她,前方的人们也开始照做。 人墙的正中央,是出门摘取药草的士兵们。 可是和四天前的二十人相比,减少了许多,而且几乎所有人都倒在地上。他们灰头土脸,全身散发着浓厚的疲倦感,当中不少有身受重伤、快要昏迷过去的人。 其中只有伊甘一人是站着的。 他靠在家臣的肩上,虽然膝盖微微地颤抖着,但他还是拼命管理自己不对国王失去礼节。 「……小的有事禀报。」 伊甘对着利吉姆挤出一丝沙哑的声音。 利吉姆用手制止伊甘,士兵们让他坐在垫子上,利吉姆首先命令伊甘喝下仆人端来的水。 伊甘出声道谢后,便贪婪地饮用着水。 他不在乎旁边还有一些坐在宽敞垫子上的士兵和武官,也不在乎水不断从嘴边流出,只是将递给他的容器一饮而尽。 翠兰慌忙四周张望,寻找朱璎,眼前却出现被噶尔抱着的琉珈。 琉珈身上满身污泥,头发蓬乱。 仆人递出水杯让琉珈也能够饮水,但她握住水杯的手还在微微颤抖,水几乎都泼到了她的胸前。 「琉珈殿下……」 翠兰跑到琉珈身边。 琉咖望着翠兰,下一瞬间,从她眼里流出两行眼泪。 「翠兰殿下……朱璎小姐她…………」 琉珈接下来要说的话就这样溶在眼泪里。 翠兰早就发现朱璎并没有出现在队伍中了,尽管如此,她又想到桑布扎和齐夫尔也不在,硬找了一个可以让自己放心的理由。 但是琉珈的眼泪比任何语言都还要能证实朱璎所遇到的灾难。 翠兰觉得自己的心越跳越快,她全身开始冒汗、口干舌燥。焦虑和不安让她好想大叫出声,但是看到大受打击的琉咖,翠兰拼命压抑自己不能再逼问她了。 噶尔把契尔古叫过来,命令他送琉珈到宅里接受治疗,契尔古抱起琉珈,带着几名侍女消失在馆里。 翠兰和噶尔同时望向伊甘,这时脸上充满疲劳的伊甘,正准备开口向利吉姆报告一切事情。 「『森之民』埋伏我们……!!他们杀了我的士兵,还让桑布扎大人和朱璎小姐跌落山崖。」 翠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坐在垫子上的武官们,和翠兰四目相接的瞬间,都低下头露出同情的神情,证明了他们的主人说的是事实。 噶尔抓住脚站不稳的翠兰。 「请振作点。」 噶尔在翠兰耳边说道,翠兰挺直了腰杆。 接着伊甘再继续报告。 「真的非常抱歉…!!我们……被『森之民』袭击,光逃就已经用尽了力气……实在没有办法到崖下寻找跌落的两人。那时候……我们走错路……也没把握是否能够回到正确的道路……」 「但你们还是回来了?」 「……是的,桑布扎大人所引导的方向,的确带领我们走向正确的道路。只是我们失去了帐蓬、饮用水和食物……马也是大家共骑回来的……」 「齐夫尔怎么了?」 「……齐夫尔大人……被留在森林里了。」 真的很对不起,伊甘用快要听不见的声音重播了好几遍。 身为队伍的负资人,他的判断是正确的,他看清了自己的权限和力量,把握住正确的状况。 既然把握了事情的状态,接下来该做的事只有一样。 只是当翠兰用的眼神看着利吉姆时,利吉姆却默默地摇摇头。 「请等到明天早上。」 噶尔用沉静的声音说道。 「现在已经入夜了,夜里的森林,不要说找人了,连移动都没有办法,若是拿着火炬进入林中,恐怕会让搜索的士兵央及危险。若伊甘大人报告的内容皆为事实的话,进入森林里头捜索,需要有充足的装备。」 「我马上……派人组成捜索队。」 伊甘用气音向他们保证。 听到那个声音,让翠兰下意识地皱起眉来。 她突然觉得那个位于远处宽广傍晚的森林,看起来像是个吞食掉朱璎的怪物。 虽然看起来触手可及,但其实相当遥远,一想到朱璎现在不晓得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待在那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翠兰就觉得有一股难以呼吸的痛苦。 隔天一大早,利吉姆便跟着噶尔和伊甘率兵进入森林里。 利吉姆一开始是不打算让伊甘同行的。当然想要确认他们遭受『森之民』袭击的地点,有他同行比较方便,但利吉姆看到伊甘那副极度憔悴的模样,实在不觉得他有体力再去走相同的路程。 没想到伊甘却不顾利吉姆的阻止,坚持加入队伍。和他一样受到『森之民』袭击的武官和士兵们,都还动弹不得,这么想来,伊甘的力气和体力的确过人一等。 相对地,琉珈从昨晚就开始发高烧,卧病在床。翠籣在侍女的说服下,先回到了房间,但利吉姆发现她之后又来来回回琉珈的房间好几次。 今天一早,在利吉姆出发之际,翠兰在祈祷朱璎平安无事的同时,也拜托利吉姆不要勉强自己,若是她没有怀孕的话,一定会毫无疑问地加入捜索吧,或是一开始就和朱璎一起去摘取药草也说不定。 利吉姆很高兴翠兰頼意乖乖地留在宅邸里售只是虽然他每次都很希望翠蔺被卷进某些事件时,要尽量把自己置身于安全的场所,但现在这个事实,却无法让她愉快地接受。 红着眼眶目送利吉姆离开的翠兰,看起来就像只被折断单 翼的鸟儿。 虽然她总是很坚强,但要让她真正恢复精神,还是只有平安带回朱璎他们才行。这也是这次捜索的目的,只是这个希望不太乐观。 利吉姆等人在每年都会前来的山腰夜营地过夜,之后再骑马前往目的地。在抵达琉挪摘取药草的守望哨途中,都有用石头堆成的路标。利吉姆丝毫不怠懈地警戒着『森之民』的袭击,并在带路的士兵身后快步前进。 只是在走过第七个路标的时候,身后的伊甘突然大叫: 「不是那边,是右边!」 走在前方的士兵停下马,一脸困惑地回过头来。 「伊甘大人,通往守望哨的路是这一条。」 「我知道,但是接下来的路要往右边走。」 伊甘这句话,让前方的士兵皱起眉头,他对离开正确道路感到不安。 前方士兵们的不安像海浪般传到队伍的最尾端,于是利吉姆干脆让整个队伍停下来。 「你真的记得路吗?伊甘?」 伊甘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无奈地回答道: 「……不。只是,如果顺着道路前进的话,的确可以抵达桑布扎大人他们跌落的悬崖,问题是回来的路……」 「发配士兵在途中的树上作记号吧!」 噶尔淡淡地说道,这个提案相当普通,却很妥当。 利吉姆点点头,命令队伍前进。他们在路上将士兵分为三人一组,这样就算途中有什么异样,还可以期望同伴的救援,藉此来抚平士兵们的不安。 但是利吉姆还是无法抹去心底感到怪异的感觉。 若队伍是在非正确的道路上遭受『森之民』的袭击,那伊甘所说的他们被埋伏这一点就说不通,因为『森之民』不可能预测得到伊甘一行人会走错路。 当然也有可能是『森之民』破坏路标,引诱他们走到其他岔路,在那里埋伏。可是带领捜索队前进的士兵,完全没受到坏掉的路标影响,仍然想要前往正确的道路,这等于在说明路标并非受人为所破坏。 但他并不觉得伊甘在说谎。 桑布扎、齐夫尔和朱璎这三个来自擦宿的人目前都生死未定、行踪不明一事.让噶尔变得更加可疑,但利吉姆并不认为他那拼命想参与捜索的态度是演出来的。 队伍在路边的树枝上绑绳子,并在各个地方留下士兵再前进,虽然这个方法很费工夫,但为了活着回来,是必要的处置。 不就后,终于看到通往哨立悬崖的道路。这条路像个细细的架子一样在悬崖的山腰上延伸。 利吉姆等人先停下马,眺望沿着悬崖的道路,他们本来期待能不能看得到山崖底下的,但连接山崖底下的这条道路,虽然可以看得到底下岩石的状况,更下面却被灌木丛遮盖,无法清楚计算实际上到谷底的距离。 「伊甘,桑布扎是在这个悬崖落下的吗?」 听到利吉姆的问题,伊甘咬牙切齿、低着头回答。 「恐怕是这里……我是从齐夫尔大人那听到桑布扎大人的事的。齐夫尔大人失去了马匹,他抱着琉珈殿下躲在前方的草丛中。」 「看起来并不会很遥远。」 利吉姆喃喃说道,接着驱马来到悬崖中央。 他在那里停下马,往山崖底下望去,山谷藏在覆盖着灌木的岩石地底下,从下面吹起温和的暖风。 利吉姆下马确认地面的状况。 这里虽然没有任何东西落下的痕迹,但是只要稍微没控制好缰绳,的确很容易从这里落下。利吉姆屈着身,又往崖下看了一眼。 「没有可以下去的路吗?」 噶尔下马后,在利吉姆旁边看着崖下说道,接着命令附近的士兵准备绳索。他根据伊甘的描述,准备了一条救生用的长绳。 他们选了一名名叫尹哲、个子轻盈娇小的士兵前往山崖底下捜索。他将绳索绑在腹部,往山下前进。崖上有士兵紧紧抓着绳索的一端,每个人都一脸正经地稳稳踩在地面。 尹哲流畅的动作,比利吉姆预想的还要快抵达灌木丛。随后他们听到一个惊愕的叫声。 「尹哲,怎么了!?」 尹哲立刻用发抖的声音回答, 「有马死在这里!!头还被砍掉了!!没看到桑布扎大人他们!!」 利吉姆犹豫了一会儿,亲自爬下悬崖,就连本来有点想要制止他的噶尔,最后也跟着利吉姆下去。 来到山崖底下的利吉姆,看到一匹马倒在灌木底下。 马的遗骸被野兽啃得乱七八糟,四肢被丢在一旁,而原本该有东西不见了。 如尹哲刚才所说,这匹马的头被刷地切了下来。 利吉姆蹲在遗骸旁边,确认这个切断面,这异乎寻常的播口,虽然已经被野默哨得不成原形,但从骨头的状态来看,可以知道的确是被砍断的。 砍断马首的是『森之民』吗?仔细看会发现马的脚也折断了,对方是为了让马从骨折的痛苦中解脱才杀了它,还是另有其他目的呢? 「去捜查这附近!搞不好桑布扎从『森之民』手中逃脱,自行移动到崖下了也说不定。」 噶尔僵硬地说道。 利吉姆看着无首马的遗骸向噶尔问道: 「你觉得桑布扎他们还活着吗?」 「当然还活着。」 噶尔毫不迟疑地回答。 「他若是在冬季会议来临之前就死掉,那可就伤脑筋了,他还有堆积如山的工作得做。若是他在这种地方丧命的话,我会追到『永远不死的国度』去给他最后致命的一击!」 「嗯嗯……毕竟你们是『无所不能四人众』。只是既然你要去追他的话,干脆把他从『永远不死的国度』带回来如何?」 「不……如果他真的在此丧命,我们不需要用这么愚蠹的方式死去的男人。」 噶尔斜眼看着利吉姆,无所畏惧地笑着,但他的眼神并没有笑意。 利吉姆看着噶尔和往常没什么两样的侧脸,知道他比自己还要担心桑布扎,也能理解他想要救出桑布扎的心情。 命令士兵等人到悬崖下方进行搜索的利吉姆一行人,来到伊甘遭遇『森之民』袭击的地方。从桑布扎他们落下的悬崖,往更深入的地方前进,来到一个被树丛包围的场所。当伊甘转过头来表示就是这里时,前方的士兵突然发出充满惊吓和紧张的声音。 「这里有尸体!」 「停下马!」 在鸣尔的高声命令下,这个短队伍便茫茫然停下脚步。 利吉姆下马赶到队伍的最前头,但因为道路非常狭小,光是要穿过马旁边,就要费尽不少心血。 不过他还是想办法走了出去,前方楞在原地的士兵脚边,有四具沾满鲜血的尸体仰躺在地。 其中一个人是还很年轻的士兵。 他的喉咙有一个很大的伤口,恐怕是一击就毙命了吧。年轻的脸上还残留着血沫和污泥,及一脸愕然的表情。 而横躺在他脚边的士兵,看起来年约三十五岁上下。 他和年轻士兵不一样,是腹部和脚上被刺了好几个洞,他似乎是经过一场惨烈的战斗才断气的,脸上布满愤怒和绝望。 而他脚边有个满身是血的中老年士兵,一脸死心地横躺在一旁。中老年士兵的脚边还躺着一名壮年士兵,那名士兵的脸上盖着一片大叶子,就像是想要遮住他那睁大充血的眼球般。 「……他们是我的士兵。」 利吉姆背后,传来伊甘悲痛的声音。 位于伊甘前后的武官们,也都一脸痛苦地低着头。整个队伍立刻充满肃穆的哀悼之意。 但噶 尔像是要划破那个空气般地说道: 「他们的剑没有被夺走,身上的首饰也没被动过。」 从马上滑下来的噶尔蹲下身子,举起年轻士兵的左手腕,遗体的手指上戴着一个金制戒指。 「他们不是为了掠夺袭击你们的吗?」 利吉姆一问,伊甘便充满愤怒地瞪着空中。 「当然是为了掠夺,戒指没被抢走,只是因为他们没看到而已吧!」 利吉姆本来想要反驳说,怎么可能会没看到,但他还是把话吞了下去。四名士兵的遗体很明显被移成一列,这样怎么可能会没发现戒指?更何况,若他们的目的真的是掠夺,那在移动遗体前,应该会先检查全身吧。 「『森之民』真的有埋伏在树丛里?」 「是的!」 伊甘的声音有点不耐烦。 「他们袭击工布的公主琉珈殿下的队伍,还杀了我的士兵们,这个仇我非报不可!我一定会救出桑布扎大人和朱璎小姐的!」 伊甘果断地回答,他看起来不像是在虚张声势,这的确是他的理论和见解。 或许事情会变得很难办,利吉姆在心中默默思考着。 为了寻找桑布扎和朱璎,他们必须搜索悬崖周围,若他们是被『森之民』囚禁了,那接下来就得好好思考交涉的方法。这种时候可能就要借助伊甘的力量,但他若是听到要和『森之民』做交易一定会面露难色。 天空万里无云。 在那蓝天之下,有一整排用木头和稻草盖成的小房子。房子前方有群身穿麻制衣服的妇女正在解一串串的谷物,带着小狗的孩子们穿梭在其中。 桑布扎从村外人家的窗口望着这幅景象,虽然他无法到外头去,但这栋木制房子的窗户非常大,他光是坐着就能欣赏到村子的模样。 朱璎坐在桑布扎旁边,正在向几名少女学习如何编织篮子。 『那边错了。』 其中一名少女伸出手来,指出朱璎编错的地方。 朱璎来到此村后,一直编织的篮子,已经编到了边缘的部份。这里只要出一个差错,之前所花费的努力将会化为泡影,因此学习的朱璎和教导的少女都非常认真。 「这样可以吗?」 朱璎拿重新编的篮子给少女看。 少女一本正经地研究篮子,最后严肃地表示: 『还可以啦!』 『对呀!做得非常好。』 其他少女也看着篮子,对朱璎微笑说道。 那名负责指导的少女像是称赞学生的任务被抢走,不由得嘟起嘴,朱璎假装没发现,拜托负责指导的少女继续教她。 朱璎和少女们是使用不同的语言在交谈,但因为在从事相同的作业,所以意思多少能够传达。 他们来到这个村子已经三天,朱璎和少女们透过编织篮子,已经混熟了。 五天前—— 桑布扎和朱璎遭到『森之民』的袭击,于是连人带马落下悬崖,只是落下的时候马的身体几乎没有翻转,而是直挺挺地从墙壁滑下,然后落在灌木丛上。 桑布扎中间失去了意识,但在他落到崖下时,却因为贯穿全身的疼痛而恢复了意识。 他睁开眼睛后,看到因落下的冲击而折断脚的马的背影,那匹马横躺在地上挣扎着,而且桑布扎的脚还被压在横躺的马匹下。 所幸有马鞍支撑住马的身体,才不至于让整只脚被压碎,只是每当马试着想要站起身来而移动脚的时候,桑布扎的右脚就会产生贯穿全身的疼痛。 桑布扎在疼痛之中,确认抱在怀里的朱璎平安无事。她虽然昏厥了过去,但似乎没有什么大伤。 先让朱璎躺在一旁,用两手把脚拉出来—— 当桑布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时,却被一名从崖上滑下来的男子给干扰了。 因为男子踩在崩碎壁面上的声音,让马比之前更加激动,在空中不断跃来踢去的脚动得更加激烈. 桑布扎发出呻吟,抱着朱璎扭曲身体。 那名男子看起来才二十岁出头。 身材高大,不输给桑布扎和齐夫尔,且四肢肌肉发达。他身上穿着虎皮制的衣服,还带着一把剑,剑柄包着鹫的头皮。晒黑的脸庞意外地端正,但点缀在那张脸上的头发像野兽一样刚硬,大弧度地卷在肩头上。 男人用吐蕃话问一脸痛苦样的桑布扎。 「喂!吐蕃人,我来救你们吧!」 「啊啊……」 「代价就是要把那个女人交出来!」 『……女人?你是说朱璎小姐?……这个……可不行……」 桑布扎用气音回答道。 不知是否是听到了那个声音,朱璎睁开眼睛。 「……不要出声!」 桑布扎命令朱璎看清眼前情况的朱璎,打算坐起身子。 「过来这里!」 男子面带微笑地将手伸向朱璎。朱璎一脸错愕地凝望着男人的脸。 「你是……?」 「我是维塔克的头目赫尔克。」 「我叫做刘朱璎,这位是吞弥?桑布扎大人……可以请您帮忙移开这匹马吗?」 「我要是移开那匹马,你就愿意跟我来吗?」 「不行……!」 桑布扎抢在朱璎之前回答。 若是这个男的——赫尔克拔出剑来的话,自己将会在一瞬间被排除,现在这种悄况还是先口头答应他,摆脱这个状况才是上上之策,这么一来赫尔克想必也不会马上就杀了朱璎吧! 桑布扎虽然心里这么想,但他还是没办法答应赫尔克的要求。 「她是从异国嫁遇来的王妃殿下重要的友人,我有义务保护她。」 若是平常的自己听到这番言论,大概会忍不住苦笑吧,但现在他却要恳切地诉说这一切。 「嗯……从异国嫁过来的王妃?」 赫尔克走近桑布扎,尽全力想要夺走朱璎,桑布扎挥开赫尔克的手,但却被赫尔克一拳打在睑上。 那一击让他差点昏了过去。 但桑布扎还是一甩头,激励自己,然后抱住了朱璎。 「快住手!」 桑布扎懐中的朱璎大声叫道。 「只要您救这个人,我就愿意照您说的话做。」 男子听到朱璎的话,笑着拔出剑来,往旁边一挥。 接着耳边便传来肉骨被砍断、一个从未听过的声响,原本一直对着天空踢腿的马突然挺直,随后从那个切口血沫横飞,被切断的马首就这样掉落地面。 桑布扎一时间忘记了痛苦。 世界上没见过一把剑锐利到可以只靠|挥就把马首砍断,不管是再锐利的刀刃,要完成这出乎寻常的暴行,需要特别强壮的腕力加上高超的技术。但赫尔克的表情却像是在除草般冷静。 而且他还一脸麻烦地吐着气,两手抓住马鞍,接着在肩膀的肌肉用力的同时,举起无首马的身体,然后推向另外一侧。 马的身体倒在灌木上面,受到惊吓的小鸟纷纷飞起。 桑布扎感觉到自己的右脚恢复了自由,但是立刻又产生新的疼痛。 彷佛是疼痛随着血液的流动传至全身。 赫尔克跪在桑布扎的脚边,就在他碰触到桑布扎刚才被压在马底下的小腿时,桑布扎痛到整个人快要跳起来。 「看来骨头还没有断掉,但应该也没办法马上就能行走。」 赫尔克又对着满脸痛苦的桑布扎笑了笑。 桑布扎对赫尔克另眼相看,他觉得搞不好这个人是可以说得通的,他刚才说想要朱璎,也可能 只是想要剌探桑布扎和朱璎的反应。 但是,又有几名男人从悬崖上滑下来,让现场气氛突然转变。 男人们围着桑布扎和朱璎开始激烈的争论。 桑布扎虽然听不懂他们说话的内容,但似乎是在为了要放走他们、杀了他们,还是要带他们回去对立着。当中还有人突然拿起长矛要刺他们。 但是赫尔克用剑将剌出的长矛挥开。 接着一脸无趣地叫了三个男人的名字出来,高声命令他们某些事情。男人们点点头,并用出乎意料之外的友善态度接近桑布扎和朱璎,小心翼翼地背起两人。 之后桑布扎和朱璎就被搬到维塔克族的村子里,桑布扎接受村中巫师的治疗,和朱璎一起被关在村外的一间小屋里。 桑布扎和朱璎成了村子的俘虏。 但是关住他们的小屋空气流通,住起来很舒适,村人每天会端两次食物来给他们,内容虽然简单,但和村人们平常吃的食物似乎是一样的。 巫师有时会来看桑布扎的脚的状况,而前来帮忙的少女们,无意间就开始教起朱璎编织篮子的方法。 赫尔克回到村子之后,从来没有出现在小屋里,他们每天过着平稳的日子,但现在说性命得救了还言之过早。 「村子里的人都怎么说我们?」 『怎么了?叔叔,你也想要学怎么编篮子吗?』 桑布扎的问题似乎招来少女的误解。 他看到少女递出常春藤给他,不由得露出苦笑,果然详细的对话内容,还是要懂彼此的语言才行。当他重新这么一想之后,门口的草蓆被掀了起来,另外一名少女从那探了脸进来。 是维塔克族的巫师拉蜜卡。 她和朱璎年纪相仿,脸长得和雪豹有点相似,鼻梁比一般女性粗,颧骨微高,但是却不会给人严肃的印象,反而让人有一种讨喜的强韧感觉。 她的头发垂在麻制衣服背后,几乎要碰到地板上。胸前挂着一个斧头形状的金板,身上并没有戴什么首饰,腰间绑着一条藤蔓制成的腰带,但是淡紫色的花纹布和细致的编织看起来相当亮眼。 「桑布扎在吗?」 拉蜜卡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她并不是喉咙的状况不好,那是她原本的声音。 「我这脚,哪也不能去。」 桑布扎轻轻抬起右脚说道,拉蜜卡微微一笑,走进房间里。 桑布扎和朱璎被带回村子里来时,赫尔克曾烦恼该怎么处置他们,但拉蜜卡建议让他们住在舒适的小屋和给他们治疗脚伤的药草。 不只如此,她还指定看守的男人,自由自在地进出小屋。 男人们并不忤逆她的话,大家对巫师有一种特别的尊崇,桑布扎在短冲的互动当中,得到这个结论。 「你可以跟我来一下吗?赫尔克有话要问你。」 拉蜜卡抓住桑布扎的手臂。 桑布扎看了朱璎一眼。 「朱璎小姐没有一起吗?」 「只有你而已。」 「我不想放朱璎小姐一个人。」 喿布扎诚实说出自己的心情,拉蜜卡双手插腰叹了口气。 「你没有权利说这种话,再说要是你把朱璎带进长老会议,说了一堆袒护她的话,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复杂。在这里你就乖乖听赫尔克的话吧。」 「拉蜜卡小姐说的没错,我一个人不要紧的。」 朱璎同意拉蜜卡的话,对着桑布扎微微笑道。 被说成道样,桑布扎也只好放弃了。 「那我就一个人去了,请你务必要小心。」 桑布扎委婉地说完后,拉蜜卡就叫一个男人进来背他出去。因为拉蜜卡的治疗,桑布扎的伤已经没道么疼了,但仍然不是可以一个人行走的状态。 桑布扎在拉蜜卡的带领之下,走在村子之中。聚集在屋檐下解谷物的女性们看到拉蜜卡,都用眼神向她致意,就连牵着数头羊只的男人,也退到一旁让路给拉蜜卡。 桑布扎再度感受到村人们对拉蜜卡的深厚信任。 若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在村里的话,他或许就会觉得现状没有么糟糕。能够进入「森之民」的村子是个求之不得的机会,他们的风俗、语言和关于药草的知识无不刺激桑布扎的求知欲。 但是现实是他们何时被杀都不足为奇的状况,对维塔克族的人而言,吐蕃人虽然不是真正的敌人,但也绝对不是同盟者。 桑布扎调整气息,看着前方,他的眼前有个巨大的建筑物。 那楝使用粗大木材、地板挑高的建筑物,和其他建筑物的形状不一样,而且还盖在村子的中央,恐怕就是集会处或是村长住的地方。 桑布扎在男子的背负下,爬上宽敞的阶梯,掀开竹帘进到里头。 宽敞的室内有将近二十名男子坐在里头。 桑布扎等人一进到室内,所有人就同时望着他,桑布扎毫不畏怯地环视所有男人。 当中的年龄层各有不同。 有年轻人,也有老人。 其中最年轻的是坐在中央的男子。 他是维塔克族的头目赫尔克。 他还是一样身穿虎皮衣,配戴一把大只的剑。 『是你带他过来的吗?』 赫尔克望着桑布扎一行人,含笑问道。他讲的不是吐蕃话,桑布扎听不懂。拉蜜卡点点头,并让桑布扎坐在男子们空出来的场所,自己也在旁边坐了下来。 『也请让我出席。』 『那是当然的,你是本村的巫师啊。』 赫尔克将说的话转换成吐蕃话。 「你可以顺便将我们的谈话内容翻译给他听。」 「不用你说,我也有这个打算。」 听到拉蜜卡冷淡的回答,赫尔克低头笑了。一旁的男人们因为听不懂这段对话而露出不悦的神情。 但或许男人们认为不该插嘴这些私人的对谈,都默不出声。反而是赫尔克先行开口,他非常迅速地讲了一串话后,男人们本来一脸可怕的脸,立刻转为笑声。 「他是在说我的坏话。」 拉蜜卡在桑布扎耳边说道。 『那我们开始吧。』 经过一串类似问候的对话后,赫尔克用手拍了一下盘腿坐下的双膝。 碰的一声响起,全场一片安静。 赫尔克没放过这个机会接着说道: 「拉蜜卡,问那个男人,他们到底为了什么要带队进入森林?」 拉蜜卡将赫尔克的问题翻成吐蕃话后,桑布扎照实说出。 「我们是为了摘取药草才进森林的。」 「什么药草?」 「是能够治疗工布王心脏病的药。」 听到桑布扎的话,拉蜜卡皱了一下眉头。 拉蜜卡翻译之后,男人们都纷纷发出充满悔意的声音。因为『森之民』会在工布的市场上出入,想必这会让今后的生意受到影响吧。 「工布的公主也在队伍当中」 『你是公主的家臣吗?』 「不……我是吐蕃的大臣。」 桑布扎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说出实情。 『吐蕃的大臣……』 赫尔克皱紧眉头。 男人之中再度掀起一阵嘈杂,这阵喧嚣越来越大声,最后还有人大声怒吼出来。 『是大臣又怎样?』 『没错!!吐蕃人杀了里葛利和阿尔拉!!如果不帮他们两个报仇,他们的亲属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立刻杀了他!!』 一名黑黑瘦瘦的年迈男人大喊。 随后一名身材魁梧的壮年男人低声提出反论。 『等一下,这样不好吧!』 另一名壮硕的男人也表示同意。 『没错,不能杀了他们,应该要直接放他们回去。』 『但若是放他们回去的话,他们就会知道这个村子的地点了,威德?罗嘉的领主又会想杀了我们夺走这个村子。』 『那只是个谣言。』 『那不是谣言,他们的确曾夺走燕肯塔族的土地,开垦森林地,并毫不留情地杀了进入领土的『森之民』。你们没看吊在河边的白骨吗?那不是警告,而是在宣告他们总有一天会将我们赶尽杀绝!』 拉蜜卡将男子们的怒吼全数告诉桑布扎,那是个残酷且公正的态度,也多亏如此桑布扎能够立即正确知道,自己的命运落到他们手里时,他们对于追寻一个平静的地方、犹豫旁徨的始未。 『都是赫尔克的错!』 经过一番争论后,一名纤瘦的年轻男子说道。 他长得一副很理智的样子。 刚才大多是仔细聆听桑布扎和赫尔克之间的对谈,没有表示惊讶或反对,只是一脸沉思的摸样,他到山崖底下抓桑布扎和朱璎时也是这个样子。 『若是赫尔克不带这个吐蕃人回来的话,大家就不需要这么烦恼了。』 『可是要是把他们丢在那边的话,他们会被野兽吃掉的。』 『他们被野默吃掉,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没错,是吐蕃人有错在先。』 最一开始开口的黝黑男人虽然和纤瘦男子同仇敌忾,但他怒视着黝黑男人,接着将视线转向赫尔克,想要直接征求他的意见。 『把他们带回村子里来,是你的错,这可是攸关本村生死存亡的重大错误!你打算怎么负起这个责任!?』 赫尔克面露淡淡笑意,回视着纤瘦的男人。 『拉罗,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我……』 繊瘦的男子——拉罗欲言又止地说道。 他一脸答案明明已经决定,但就是不想说出口的样子。 瘦弱男子看着含糊其词的拉罗叹道: 『决定赫尔克是头目的是所有村人。』 『这当中也有我们。』 身材魁梧的壮年男子补充说道,黝黑男子也点点头。 『他是我们选出来、被神承认的头目,最后决定的还是赫尔克。』 『我们先来听听巫师的意见吧!』 赫尔克嘴角浮现出淡淡笑意,望着拉蜜卡。 拉蜜卡一脸冷淡地开口。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年轻男人冲进屋内。 他大声喊道。 屋内的男人们突然脸色大变,他们用眼神征求许可,等赫尔克表示同意后,一行人从屋内跑出去。 拉蜜卡一脸烦恼地在桑布扎耳边说道: 「你们的同伴掉到村外的陷阱里了。」 五、桑布扎生还 住在威德·罗嘉领内的『森之民』、燕肯塔族的男人被招来伊甘的宅邸,是在桑布扎等人消失在森林中的七天后。 利吉姆带翠兰进房后,先行到来的噶尔和琉珈默默行礼。 两人身边站着一名身材宛如四方板的高个青年。 这名青年身穿地方官的官服,脸上不带半点笑容,用冷淡的态度致意。 「我是负资治理燕肯塔族村子的官员,我叫做哈德克,奉伊甘大人的命令,带了燕肯塔族的整合官来了。」 「有劳你了。」 利吉姆慰劳完哈德克后,用眼神寻问噶尔为什么最重要的『整合官』会不在现场。 噶尔摇榣头,表示自己也不淸楚原因。 利吉姆点点头,让翠籣坐在摆放在窗边的椅子上。 在十多天前,他和翠兰到河边散步时,看到河岸上挂着燕肯塔族的白骨。 那天夜里,利吉姆和噶尔讨论着这个矫枉过正的惩罚。当时噶尔说,应胲要对燕肯塔族进行视察,亲眼确认他们的性情和生活情况,必要的话,应该要命令伊甘加以改善。 利吉姆原本打算在伊甘摘取完药草回来后,便向他提出要视察的要求,但现在状况改变,已经不是视察的时候了。 伊甘的士兵在森林里来回寻找桑布扎他们,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果然是『森之民』抓走他们两个的。 所以他才会把燕肯塔族的人叫来。桑布扎和朱璎若是还活着的话,应该要尽快进行交涉,虽然伊甘对召唤燕肯塔族的人前来面露难色,但利吉姆却坚持己见。 「哈德克,你带来的』整合官』在哪里?」 「……伊甘大人说要调查他身上的东西,带他到其他房间去了。」 哈德克虽然面无表情,但他的声音却听得出来有所厌恶和烦闷。看来他对伊甘的态度也不是很高兴。 不久后,伊甘便走进屋内。 他后面跟着一名身穿麻制衣服,腰间围着皮革上衣的清瘦男子,跟在其后的士兵来到房间深处,在男子肩上架着铁杖,逼他坐在地板上。 「抬起头来!」 男子在伊甘的命令下,慢吞吞地抬起头来。只是他那凹陷的眼窝神情里毫无生气,两颊的肉像是被削去般瘦弱。 「他是燕肯塔族的其中一个整合官。」 伊甘站在男人旁边,向利吉姆报告。 琉珈从噶尔身边走向翠兰,因对伊甘的态度不悦而斜眼看着他,翠兰也皱起眉来。 「把刑杖移开,我是叫他来问话的。」 利吉姆命令士兵。 但士兵并没有马上遵从,他先观察伊甘的脸色。对那名士兵而言,比起身为吐蕃王的利吉姆,伊甘似乎是更需要表示敬意的存在。 利吉姆并没有对这件事实感到惊讶。 优秀的领主底下的臣子,对于领主的尊崇大都会凌驾于国家和国王。 而实际上伊甘的确是个优秀的领主。 他虽然在战绩方面不是多么优秀的人物,但是具备一旦断定某件事是必要的,便会积极投入其中的耿直。那个时候,他也绝对不会忘记对自己的家臣和士兵关心。松州一战时,他也隠藏自己的疲劳慰劳部下们。他一个一个喊着大家的名字,拍他们的肩膀,缓和他们的不安与紧张。 在那一战中,虽然利吉姆禁止奸淫掳掠,而能够完成这前所未见的命令,都要多亏有像伊甘如此武将在竭尽全力的关系。 「伊甘,把架着那个男人的刑杖移开!」 「恕我直言,现在王妃殿下和琉珈殿下都在场,还是要做好万全措施比较好!」 一脸认真地反驳利吉姆的命令。 利吉姆虽然认为他一定有许多想法,但对待那个燕肯塔族人的方式实在太过不当了。 「我叫你把刑杖移开,你没聪到吗?伊甘?」 在利吉姆一而再、再而三的命令之下,伊甘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答应,他开口寻问脱离刑杖的男人。 「你知道位于威德?罗嘉附近的『森之民』村落在哪里吗?」 「我不知道。」 男人小声说道,但是话中没有任何犹豫。 伊甘眉间出现深刻的皱纹,那个表情看起来实在太过骇人,琉咖呈现双手合十,用力祈祷的模样。 「我再问你一次,有没有人知道威德?罗嘉附近的『森之民』村落在哪里?」 「没有。」 男子再度立即回答,他毫不迟疑地继续说道: 「我们从以前就和其他村子没有往来,虽然吐蕃人将我们统一称为『森之民』,但森林里住有许多郎族,尊崇的东西和习性都有所不同,有些部族住在土地富饶的地方,有些则住在土地贫瘠的地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执,只有被称为『鸟』的人负责从事各村之间的联络事项。但是我们燕肯塔族里头已经没有『鸟』了。」 「为什么没有了?」 「……被伊甘大人杀掉了。」 男子用像在吐石头般的声音说道。只有那一瞬间,他用空洞的眼神望向伊甘,那眼神深处,充满愤怒和憎恨。 利吉姆将头转向伊甘。 伊甘瞪着男子,接着将视线移向利吉姆。 「真的非常抱歉,可能是过去因窃盗引起暴力亊件受到处刑的人常中有』鸟』吧,但这就表示燕肯塔族的人派不上用场,我认为还是该派兵去捜索村子才是。」 伊甘用下巴唆使士兵,士兵用眼神对伊甘致意,接着便不发一语地抓住男子的衣领,想要将他拖离房间。 「快住手!」 一直保持沉默的哈德克出声制止。 士兵停止动作,观察伊甘的脸色。伊甘怒视哈德克,用严肃的声音斥责道: 「你太无礼了,哈德克!」 「……非常抱歉……但是……我觉得……那种态度……有点太过分了。」 哈德克一字一句清淸楚楚地说道,他那看起来有点冷淡的脸上带着一些决心。 「小的深知不该在这种场合说这种话,但遗是请大人能倾听,关于燕肯塔族的政策……」 「禀报!!」 哈德克话说到一半,坦凯鲁突然闯进屋内。 所有人都将视线集中在坦凯鲁身上,他看到现场剑拔弩张的气氛,有稍微畏怯一下,但又将这个沉默当作幸运,他快速对自己突如其来的无礼对伊甘表示歉意之后,在利吉姆的耳边说道: 「刚才有来自擦宿的通知。」 「是不能让伊甘他们听的话吗?」 「……不,也想请各位一起听。」 「那就大声说出,让大家都听得见!」 利吉姆一下令,坦凯鲁快速点头,接着用略为拘谨的态度说道: 「三天后,会有大唐的使者前来。」 「大唐的使者……!?」 「是的,刚才的通知是说那些使者们要暂时待在擦宿等利吉姆殿下回去。只是因为这件事需要回应,也有期间限制,因此决定在冬天来临之前前往雅隆。」 利吉姆挑挑眉,望着噶尔。 噶尔轻轻摇头,看起来也不晓得使者的要事是什么。 翠兰眉头深锁,脸上充满了不安,于是利吉姆便有点粗鲁地抱住她的肩膀。 「他们还愿意在擦宿等队伍回去,大概不是什么太严重的事吧。」 「利吉姆殿下说的没错,若是很重要的急事的话,堤?涩鲁应该会快马赶过来吧。既然他没这么做,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噶尔附和利吉姆说的话,但他说完之后,皱起脸来,露出一丝苦笑。 「只是在这个时期,实在是不太巧……」 利吉姆也表示同意,他抱着翠兰的肩望向伊甘,伊甘正在等待利吉姆下令迎接使者,那张脸相当正经,另一方面也和利吉姆他们一样,觉得道个时期真的很不好。 这件事让利吉姆等人暂时搁下燕肯塔族的问题,发现道个变化的哈德克脸上写着沮丧,接着便和那个燕肯塔族人及士兵一起离开了房间。 往下看地面很遥远。 以不自然的姿势浮在空中的齐夫尔,观察着周边的样子。 他原本是因为看到桑布扎被带出小屋,想要确认朱璎的所在地,才会稍微接近小屋的,没想到在那一瞬间,从枯叶底下出现藤蔓制成的网子将齐夫尔的身子团圑围住,使他被吊在空中。 这个精致的圈套原本似乎是用来捕捉野兽用的。 桑布扎和朱璎跌落山崖之后。 齐夫尔先一度离开崖边,一方面是担心『森之民』会追上来,另一方面是他有责任保护和他同乘一匹马的琉珈。 但是不久之后,马就倒了下来,齐夫尔和琉咖一起被抛到地面上。 将齐夫尔和琉珈抖落的马突然身轻如燕,立刻站了起来,奔往通向正确道路的地方,彷佛在宣告再也不想承载重物般。 齐夫尔和琉珈在草丛中蔵了一段时间,拼命祈祷不要被『森之民』发现,当他听到复数的马蹄声时,便下定决心要豁出性命拼死作战。 但是朝着悬崖方向走过来的是伊甘一行人。齐夫尔将琉珈交给伊甘,接着继续躲在草丛中数小时,在确认过没有追兵后,小心翼翼地返回崖边。 不过他并没退到崖上,因为那里有几个『森之民』的人。 齐夫尔再度回到草木丛生的道路,一边小心不要让草木发出声音,一边寻找前往山崖底下的路。不久后,他便发现一个长满灌木的陡峭斜坡可以通到山崖底下。只是等他一到桑布扎和朱璎落下的地点时,发现那边已经聚集一群『森之民』。 桑布扎和朱璎坐在他们脚边,桑布扎的马的头不见了,满身是血地躺在一旁。 齐夫尔看到那匹无头马时,忍不住颤抖。 到底是谁强到能够砍下一匹马的头?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虎皮的男人走了出来,对其他男人下令,接着男人便背着桑布扎和朱璎走了出去。 齐夫尔和那群人保持距离跟在后面。 他很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但要移动并不是那么困难,他们熟知森林中有水的地方,让跟在后头的齐夫尔不曾感到口渴。 反而是抵达村子后比较让人烦恼, 村中有数十户人家比邻而居,庭院前面晒着谷物和根菜,家畜众多,在啄食草地上的果实的鸡旁边,有一群孩子和狗在玩耍。 『森之民』的村子比齐夫尔想像中的还要开放。 但是四周围都隐藏在树丛中,从远方无法看得清楚整个村子的构造。这个村子虽然沿着山谷的洼地、日照良好,但若是不靠近,根本不会知道有这个村子的存在,煮饭的烟也设许成不会升到空中,加上此村的结构是来访者若不现身,也绝对无法进到村子里头的设计。 齐夫尔看到这个构造不禁噤口。因为他找不到隐身进入这个村子的方法。 所以他不得不像个饥肠辘辘的野兽,不断在村子外围打转,寻找监禁桑布扎和朱璎的地 方。 就在他抵达村子的第三天,终于找到了疑似监禁桑布扎和朱璎的小屋。 这间小屋位于村子的边缘,虽然还称不上容易,但比其他住家还要容易接近。这间小屋大概原本不是盖来监禁捉来的敌人的吧。 齐夫尔想着想着,一边注意周围,一边接近小屋,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的脚离开地面,整个人有被抛出去的感觉,等他从惊吓中恢复过来时,自己已经被吊在空中了。 虽然他知道只要切断藤蔓就能从这个圈套中逃走,但藤蔓却因为齐夫尔本身的重量而弯曲,将齐夫尔的身体紧紧绑住,剥夺了他的自由。现在的齐夫尔别说拔剑了,他的手连动都动不了,在他挣扎的时候,一群手持长矛的男子已经聚集过来。 不一会儿,齐夫尔底下便出现一道巨大的人墙。 不只男性,连妇女和小孩都从家里跑出来,他们知道自己设下的圈套有多么结实。 过了一会儿,一名身穿虎皮的青年从人墙对面出现,他的个子比聚集在这里的男人们还要高,是在崖下带走桑布扎和朱璎的那个人。 青年身后还跟着将近二十个人,当中有个男人背着桑布扎。 『桑布扎大人……!!」 「追过来的只有你一个吗?」 青年用严肃的口吻向齐夫尔问道。 齐夫尔对语言能通这件事,安心大于惊讶。 站在青年身旁等候的黝黑男子大手一挥,位于仰望齐夫尔人墙中最外围的男子们朝四方散去,手持长矛的其他男子正准备踏进周围的树丛,迅速且确实地想要找出伏兵。 「……只有我一个人。」 齐夫尔迟疑了一会儿后回答。虽然他可以说谎来扰乱他们,但他认为那只会徒劳无益。 「我只是想来救他们两个,请务必把那两人还给我们。」 「那么该要正大光明地进来吧?」 「可是你们攻击了我们的队伍。」 「我们只是在追鹿而已。」 对方斩钉截铁的发言,让齐夫尔不知道该说什么。若是相信他们的话,那先攻击的就是自己的队伍。 「……追鹿……?」 「没错,为了祭典,我们需要一头壮硕的公鹿。我们在森林里走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头适合献给神的鹿,结果却因为碰到你们,而失去了两名同伴。」 青年的声音越说越急促。 似乎是因为想起被伊甘的士兵斩杀的同伴,怒气再度燃烧起来了吧。青年边说边靠近齐夫尔。 齐夫尔有种被老虎怒视的压迫感,并下意识地吞了好几口口水。 「惊吓到领主的队伍是我们不对,但这足以成为斩杀的理由吗?」 「……不……可是……你们若是在追鹿的话……」 『里葛利这么说了,还向你们道歉,结果你们不但杀死了他,还将想要保护里葛利的阿尔拉也给杀了……是你们自己与我们为敌的。」 青年将手放在剑柄上。 齐夫尔惊慌大叫。 「等一下!!你们要杀我可以!!但是请放过那两个人!!」 「真是个自私自利的请求!」 青年轻哼一声,并望向背后一团人群中的一名个子娇小的少女。 『该怎么做?拉蜜卡?我们还没听到你的意见。』 少女吐了一口气后,对身边的一个男人下令。 男人走进齐夫尔之前找到的小屋,不一会儿,便抱着朱璎回来。 朱璎看到被吊在空中的齐夫尔,吓到瞠目结舌。 「齐夫尔大人……!!」 「那个男人是吐蕃王的家臣吗?」 少女问完后,朱璎点点头。 「他是吐蕃王殿下的共生,叫做齐夫尔大人。平常在皇太子身边护卫,也时常会照顾我……我想他一定是追着我们而来的。」 「是吐蕃王的家臣没错吧?」 「是的……齐夫尔大人也是和工布公主琉珈殿下订下婚约的对象。」 朱璎有所顾忌地补充道,这次换少女瞠目结舌。但她马上就从惊讶中恢复,脸上露出一个沉稳的笑容,并从怀中取出一块布。 「你有看过这个吗?」 「……咦?这个……是翠兰小姐的手帕……?」 朱璎不可思议地歪着头。 桑布扎透过少女的肩膀,看到她手上的东西时也点了点头。 「为什么拉蜜卡小姐会有这个?」 少女并没有回答桑布扎的问题,只是一脸怅然所失地看着等待她结论的青年。 『若是没有其他追兵的话,就应该放他们回去。虽然在狩猎的途中遇到吐蕃人的队伍实属不幸,但朱璎他们并不是战士。我们不需要和威德?罗嘉的领主一样,流不必要的血,不做无谓的战争才是我们维塔克族人的骄傲。』 齐夫尔听不懂少女的这番话,只见青年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这是巫师的意见吗?』 『是的。』 『那么就放他们回去吧。若是杀了吐蕃王的大臣和王妃的侍女,就会有军队前来报复。把他们留在这里,也一定会有人来搜索。那位白发大臣和王妃的侍女若是知情达理的人,就不会将我们村子的地点告诉威德?罗嘉的领主吧,只是现在还有一个问题。』 青年一说完便拔出剑来,迅速横挥刀刃。 齐夫尔再度觉得自己浮在空中,随后由腰跌落至地面。 齐夫尔在经历一阵碰撞的疼痛后,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男人们便带着桑布扎和朱璎靠了过来。 当两人同时被带过来时,齐夫尔在安心的同时,却又觉得不知所措。他听不懂青年们对谈的内容,但似乎是打算先把两人还给他的样子。只是自己一个人要怎么带不良于行的朱璎和脚受伤的桑布扎回去却是个大问题。 尽管如此,齐夫尔还是抱着朱璎,背着桑布扎站了起来。他虽然很担心会不会有人从背后突袭他们,但『森之民』的男人们只是望着他们的动向而已。 一定有办法的,齐夫尔索性想得乐观点,接着才注意到自己犯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失态。 他不知道出了村子之后,该往右还是往左走。他在这个村子的外圔绕了三天之后,现在连自己来的方向都搞混了。 从山崖来到村子的途中,他虽然在各处的树枝上打了个结,但是现在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森林,让他发现那些记号已经毫无用处了。 齐夫尔带着朱璎和桑布扎,在男人们的看守中,左右来回行走。之后他终于回过头来,一边为自己的疏忽感到羞愧,一边向其他人求助。 「……不好意思,可以告诉我路要怎么走吗?」 「你没有做记号吗?」 少女一脸惊讶地问道。 齐夫尔因羞愧涨红了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我原本想在途中的树枝上绑布条的,但撕裂衣服的声音却出乎意外地大声,所以我就在树枝上打结,但是现在看起来,我实在没有自信认得出来哪些是我做的记号……」 齐夫尔每说出一言一语,都觉得羞愧得无地自容。 但是少女和男人们并没有人笑他。 朱璎一行人再度被带回小屋,隔天早上,拉蜜卡和两个男人带着他们,回到前往宅邸的路上。 在『森之民』当中,也算是人高马大的男子们,是为了背桑布扎和朱璎而来的。拉蜜卡似乎打算不骑马,想徒步送朱璎等人到底。 不只是白天,夜晚也在森林里走着。 大概是想说若是走和前来的时候一样的道路,比较容易被发现这个村子的地点吧。她手上并没有拿着灯,但却丝毫没有走错路的感觉。黑暗之中只有拉蜜卡的腰带发着光,『森之民』的男人们,似乎就是跟随着那道光而前进的。 最常跌倒的是齐夫尔。朱璎等人在他身上涂了满身绿色的药,说是驱虫用,再加上满身是泥,齐夫尔看起来就像个非人的奇怪生物。 而且拉蜜卡在行走的期间,不断吹着驱逐野兽的石笛,那个声音让这个令人毛骨耸然的夜晚,更添加一分紧张感。 头上茂盛的树叶挡住了月影,只有走在前头的拉蜜卡和后头的齐夫尔手上的火炬闪着光芒。有时树丛中会发出声响,闪过一丝野兽的气息。 远方还有怪异的鸣叫声,黑影摇晃着树梢。 朱璎很害怕夜晚的森林。 离开村子后第四天,朱璎一行人不分昼夜地移动着。 拉蜜卡在森林里绕来绕去,选了一条不会接近朱璎和桑布扎坠落的山岩附近的道路。 之后到了第五天的早晨,他们停在山腰的一棵大杉树前。 「沿着这条路直直走就会接到河川,只要过了那条河,就是威德?罗嘉的领地了,虽然 杂领主的宅邸有点距离,但只要出了草地应该就会有办法了吧。」 拉蜜卡让朱璎坐在树木的根上,自己也在地面上坐了下来,一脸疲懑地说着。 满身是泥、手上和脸上到处都是擦伤的齐夫尔,也将和维塔克族男人们轮流背着的桑布扎放下地面。但他没有坐下来,只是靠在杉木的树干上稍喘口气。 「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我们要回村里去了。」 这是当然的吧,拉蜜卡和男人们相视而笑。 「倒是你们要怎么办?齐夫尔要背着两人前进吗?」 那会有点危险喔,拉蜜卡说道。 所有人因为都没有什么休息,一直在森林中行走,所以都非常疲累。朱璎也因为一直抓着不太熟悉的人,四处的关节都麻痹,肩膀和背部也都无力,更不用说不习惯被背的桑布扎,一定比朱璎还要更疲倦吧。和维塔克族的男人轮流抱朱璎和桑布扎而走的齐夫尔,也应该已经累到不想再多动一步的地步。 在这种状态下,要他同时抱起桑布扎和朱璎是不可能的,但是这两人都没办法靠自己行走。 「我在这里等。」 朱璎说道。 「齐夫尔大人,请先带桑布扎大人回宅邸去吧。回去之后,再请人来接我就行了。」 「不,先带朱璎小姐回去吧。」 桑布扎对朱璎的提案提出相反意见。 齐夫尔看了两人一下,最后把视线停在桑布扎身上。 「恕我直言,我要先带桑布扎大人回去。先不管我个人的想法,若是在大臣之前先帮助侍女的话,难保不会有些爱计较的人会说话。相对地,我会先将桑布扎大人寄放在草地的牧民人家,这么一来,朱璎小姐也就不需要等太久了。」 「这是个好方法。」 拉蜜卡站起身来,双手插腰环视周围。 「从这棵杉木应该可以看到河边,所以不会弄错路的。那我们就先回去了,记得要在天黑前来接朱璎。」 「那是当然……非常感谢三位的协助。」 齐夫尔郑重地道谢,并深深低下头。拉蜜卡等三人相视而笑,互相点点头。 拉蜜卡挥挥手,便带着男人们走回原来的道路。朱璎用充满感激的眼神目送他们离开。 三人消失在道路的彼端,接着齐夫尔便扛起桑布扎。就连如此强壮的齐夫尔走在如此险峻的道路上都会脚步踉跄。 桑布扎回过头来,一脸担心地望着朱璎,那个眼神让朱璎的内心深处感到相当温暖。 齐夫尔和桑布扎离去后,一阵寂静前来造访。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大杉木的树根上,耳边传来小鸟的鸣叫声。朱璎享受了一段沉静平稳的时光。 可是,不久后就听到树后传来声响,那个声音很明显是朝自己而来,让朱璎忍不住发出声音,缩起身体。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魔兽,而是拉蜜卡。 她上气不接下气,像是用跑的过来,她的额上冒出斗大的汗珠,头发都黏在脸颊上。 「……怎么了吗?」 朱璎战战兢兢地问道,只见拉蜜卡微微一笑。 「没有什么,我只是想说在齐夫尔来接你之前在这里陪你,河川附近来往的野兽很多,你一个人在这里还是太危险了。」 「但是拉蜜卡小姐,你不想被伊甘大人的士兵看到吧?」 「嗯,所以我只能待到远方能看到齐夫尔为止。齐夫尔也累了,应该不会这么快就跑回来吧。」 「感谢你的好意。」 朱璎坦率地道谢。 拉蜜卡一脸不好意思的喘着气,并粗鲁地坐在朱璎身边。 「不用道谢啦!」 「可是……」 「我帮助你们其实不是为了你们。」 拉蜜卡望着朱璎的脸,露出一丝苦笑。 朱璎歪着头等待拉蜜卡继续说下去。 拉蜜卡望着朱璎的脸一段时间,接着面向前方缩起背来,把头垂放在立起来的膝间,自言自语般问道: 「我说……你有没有喜欢的男人?」 「喜欢的……男人吗?」 「是啊,那个大臣不是吗?」 「桑布扎大人不是的!」 朱璎果断地否认,练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拉蜜卡被她那太过强势的口气吓到,但马上又轻轻笑出声音。朱璎有种被看透的感觉,不由得满脸通红。 「拉蜜卡小姐,你呢?」 「我喜欢赫尔克,我会救你们也是为了他,但也是为了那个村子。因为我觉得只要能保护赫尔克,就能保护村子。」 「……什么意思啊?」 「赫尔克的父亲……是吐蕃人。」 拉蜜卡用极细微的声音说道。 「以前的森林比现在更加宽广,河川对面也都是一望无际的森林,吐蕃人的村落非常遥远……有时会有迷路的吐蕃人就这样住在我们的村子里。赫尔克的父亲也没有回故乡,就这样和村里的女孩子结婚了。赫尔克的父亲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只是在赫尔克九岁的时候就过世了。之后赫尔克的母亲也过世,我的父亲是赫尔克的拨付,因此将他接到我们家来住。」 「拉蜜卡小姐家是巫师世家吗?」 「并不,巫师和血缘无关,是从村里的女孩中选出来的,我是在八岁的时候被选出来的……那时我非常难过。」 拉蜜卡言行不一地轻笑出声,那笑声有种放弃一切缅怀过去的感觉。 「我本来就决定要嫁给赫尔克了,但是,被指明为巫师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的人生结束了。巫师不能结婚,而且到死都是巫师,我怂恿赫尔克好几次和我逃走。」 拉蜜卡说着说着,似乎消除了所有的疑虑,口气变得很轻松。 「但他一直拒绝我,直到我一十二岁的时候,他终于给了我承诺。因为魏德.罗嘉的领主在盖街道时,赫尔克也被苛虐了,所以他才会想逃走吧。」 「不,那是因为他喜欢拉蜜卡小姐的关系。」 朱璎打从心底这么说。 赫尔克和拉蜜卡之间的信赖,就一名头目和巫师来说太过特别。当然朱璎并不觉得他们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但只要稍微隔些距离来看,就能很明显看清两个人的心意。 朱璎偶尔会有这种经验。 在山崖下第一次和赫尔克说话的时候也是这样。虽然他当时想要夺取朱璎,但他并不是真心想要得到她,而是在测试桑布扎,衡量若是将他带回村里是否安全。 「之后你们就私奔了吗?」 「嗯,我们一起逃走后迷了路,就这样天黑了,。当时……我居然觉得回村子的路看起来就像一盏明灯,所以……我知道我已经逃不了了。」 拉蜜卡的笑容里带着些微空虚。 朱璎可以清楚感觉到拉蜜卡的沮丧,以及同时油然而生的责任感。 当自己踏入和一般人不用的领域时,是相当孤独的,尽管如此还是无法切断和人世的关系,不得不和那些人一起生活下去,但也因此能够成为他人的助力,这种痛苦和喜悦是一体两面的。 「结果在我们回村子的两年后,赫尔克被选为新的头目,但是也有人讨厌他身上流着吐蕃人的血,一心想把他从头目的宝座拉下来,还说要杀了他,但是赫尔克在战争以外,是不能撒吐蕃人的。若是纯粹因为吐蕃人的原因杀了吐蕃人,就等于否定了赫尔克自己体内吐蕃人的血液。若是他心中有这种否定自己的心态,那就没办法再继续治理村子了。燕青塔族的村子被消灭,森林被开发,让威德.罗嘉变近了,所以若是失去像赫尔克这么强的头目,对村子一定是一大打击。」 拉蜜卡直视朱璎的眼神,强势地说道: 「听我说!赫尔克之所以会袭击你们,让队伍停止,是我ieler不然他们将争执带回宅邸,将你们带回村里,也是为了想帮你们好好治疗后,再送回去的。」 「嗯……啊,对了。这个请帮我还给王妃殿下。」 拉蜜卡从怀中取出手帕递给朱璎。 「前些日子我到河边去采药草时,和我一起去的孩子们让装有果实的篮子流到河里去了。是她将手帕盖在篮子上,丢还给我们的。」 「原来是这样啊。」 朱璎紧紧握着那质地非常好的棉制手帕。 朱璎一行人行踪不明已经过了十天,就在这天午后。伊甘为了迎接大唐的使者,和琉珈率领三十多名骑兵,沿着接到勊看到悠闲的秋天风景,但伊甘现在没有心情去欣赏。 朱璎一直离不开他的脑海,他很担心这会不会阻碍到他负责迎接大唐使者的任务。伊甘为了压抑这份不安,开始张望四周,并在前方遥远的草地上,发现一个独自站立的人影。 「琉珈殿下,那边有人。」 伊甘向琉珈报告后,便拿起鞭子策马跑了出去。 那个人影的模样立刻变得鲜明,伊甘打从心底勇气一股难以置信的喜悦。站在接到旁草地的是齐夫尔,他背上还背着桑布扎。 「桑布扎大人!!齐夫尔大人!!」 伊甘下马后大声护航,对着桑布扎和齐夫尔露出笑容,他的眼角虽然看得出有深深的疲倦,但眼神里却不失光芒。 这让伊甘大大松了一口气,同时也压抑住涌上心头的不安,开口问道: 「请问朱璎小姐人在哪里?」 「接下来齐夫尔会去接她。」 「接她……去哪里接她?」 「这个我不能说。」 齐夫尔将桑布扎交给伊甘的士兵,重整腰带后回答。 「伊甘大人,请您不用担心,只是需要稍微一会儿,为了不然帮助我们的人陷入无谓的危险,我非亲自前往不可。不知可否答应我一个任性的要求,是否能借我一匹马呢?」 「你说的那些人是「森之民」吗?齐夫尔大人?」 伊甘抵挡不住涌上心头的厌恶感,用尖锐的声音问道。 齐夫尔皱起脸来,勉勉强强地点点头。 好不容易嘴上伊甘的琉珈走下马来,看了看露出可怕气息的伊甘和齐夫尔,脸上写满了不安。 「那么就更应该告诉我们了。「森之民」袭击了琉珈殿下的队伍,杀了我们四名士兵,齐夫尔大人,请立刻带我们到那些人所在的地方……」 「恕我拒绝,伊甘大人虽说他们袭击了我们的队伍,但他们说,他们只是在追祭典要用的鹿而已,之是鹿从旁闯入了我们的队伍……琉珈殿下说不定有看到。」 齐夫尔用质问的眼神望向琉珈,琉珈露出一脸困惑的表情。 「我……我………」 「才没有什 么鹿。」 伊甘断言道,并回看齐夫尔。 「齐夫尔大人,你被「森之民」的人笼络了吗?真是遗憾,我没办法承认这种人是下任的工布王。」 「请不要说这种话,伊甘大人。」 桑布扎用沉重的声音向伊甘建言。 随后琉珈用颤抖的声音道: 「刚才齐夫尔大人说的话是真的,「森之民」出现之前,的确有鹿出现在我的马前,所以马才会吓到跳起来。对不起!」 琉珈充满歉意地低下头来。 「琉珈殿下……」 伊甘充满怒气地望向琉珈。 若是平时的伊甘,一定会发现当下的问题都是集中在搜索朱璎等人,而几乎没有人问到队伍被袭击的不幸理由。因为都没有人问琉珈,所以她也以为没有必要说。虽然仅是如此,但朱璎和「森之民」的存在,却让伊甘的思考陷入了混乱。 或者也许是平日埋藏在心中,对琉珈的愤怒,因齐夫尔的话而再度点燃。伊甘无法尊敬这个愚蠢的公主,若她只是个魔术师,整天埋首于药草当中的话还有话说,但她可是有被家臣怂恿,让翠兰身陷危险的前科。 琉珈为了避开伊甘的视线,便骑马往草地奔去。 伊甘没有阻止齐夫尔。 只是他没有办法相信齐夫尔的说明。「森之民」是内含如虎狼般狡猾残忍的民族,只要朱璎还在他们手中,伊甘就会感到一刻也不能忍受的屈辱。 伊甘叫来以副官身份和他同行的家臣夫里鸟。 夫里鸟从他父亲那代就是家臣,现在已经超过六十岁了。虽然不是非常勇敢或有能力的人,但也因此比较难引发问题。 伊甘在夫里鸟耳边窃窃私语 「偷偷跟在齐夫尔大人后面!」 「要逮住「森之民」吗?」 夫里鸟将他那张豪无弹性的苍白脸庞凑了过来,用谄媚的口气回道。 伊甘摇摇头,并用桑布扎听不到的声音命令。 「先不用想要逮捕「森之民」,我要你去掩护齐夫尔大人。总之先以朱璎小姐的人身安全为优先。」 去吧,伊甘命令道。 琉珈看到夫里鸟率领十多名骑兵跑出草地,忍不住出声抗议。 「伊甘大人!!齐夫尔大人明明就说了不要追过去!」 「不管是谁的命令,只要是错误的,我就不会遵从。」 伊甘清清楚楚地说明白。 「好了,琉珈殿下,我们走吧。这是利姆吉殿下的指示,我们得带领大唐使者平安抵达宅邸才行。」 「那个任务,交给伊甘大人了!」 琉珈一说完便夺走附近士兵的马匹,并朝着齐夫尔和夫里鸟消失的方向跑了出去。 「琉珈殿下!」 伊甘大声喊道,在他面前,同样骑着马匹的桑布扎也像风一样,迅速地跑了出去。 向琉珈借马的齐夫尔,以最快的速度返回原本的道路,他想尽快回到朱璎旁边,也担心伊甘会不会派士兵追过来。 但是途中他回头看了好几次,都没有追兵的气息。 齐夫尔穿越草地、度过浅滩后,在河边跑了一会。 他在背桑布扎来到河边时,有次将衣服的碎片绑在附近的树枝上,仔细一看,森林边缘会有被泥土染成枯黄色的布条,随着河风摇曳,指示出通往朱璎所在地的道路。 齐夫尔下马后,将缰绳绑在树干上,他从马上下来后,膝盖立刻发抖,但一爬上斜坡,就恢复了原状。 虽然齐夫尔的脚现在像铅块一样沉重,难以行走,但他还是快速前进。疲倦和焦躁让他流出大量的汗。也因此当他看到朱璎等人出现在眼前时,心中有不符合他本性的愉快心情,让他想要大喊出声。拉蜜卡在朱璎旁边站起身来,对着齐夫尔用力挥着手。 齐夫尔也挥手回音,这个行为,果然也不符合他的本性,但对拉蜜卡的感谢和平安回来的喜悦让他兴致高昂。 只是—— 当齐夫尔将手放下来的时候,有一把箭发出锐利的声音,从后方划过他的肩头。拉蜜卡还没有发现那是箭,整个就往后方弹了出去。 她并没有倒下,而是整个人被压在了背后的杉木上,贯穿肩膀的箭,整个刺在杉木的树干上。 朱璎大声尖叫。 她想站起来救拉蜜卡,但却不稳地跌了下去。 「拉蜜卡小姐!!朱璎小姐!!」 齐夫尔莫名地大叫出声,接着耳边传来一阵欢呼声,同时间,背后的草丛中出现了数名士兵。 那是伊甘的士兵,齐夫尔想到一半,便跑了出去。 「拉蜜卡小姐!」 齐夫尔想叫她快逃。 但他一口气无法上来,喊不出声。 汗水流进齐夫尔的眼里,模糊了他的视线,只见朱璎抓着杉木树干,站了起来。 朱璎想要折断刺中拉蜜卡肩上的箭,只要折断箭羽的部分,就能拔出剑柄。肩头刺穿拉蜜卡的肩膀,钉在树干上。 但是朱璎的力气折不断那把箭,拉蜜卡因为伤口的刺激发出悲鸣,听到那个声音,齐夫尔感到一股怒火攻心的愤怒。 「不准出手!!她是我们的恩人!」 齐夫尔一边跑一边怒吼,就在那个时候—— 在拉蜜卡被钉住的杉木后方,相继射出两把箭,发出微弱的声音、割破空中的箭贯穿在齐夫尔身后的士兵们。 他们不发一声地仰倒在地。 后面的几个士兵个个呆立在原地。 此时下一把箭又射了过来。 第三把箭刺中位于稍微后方的年轻的士兵的眼睛。 士兵发出尖叫声,原本愣在原地的士兵都一起趴在地面。 齐夫尔毫不犹豫地往前跑。 但是在杉木后面射箭的人,并没有将伊甘的士兵和齐夫尔做区别。飞过来的第四把箭射在齐夫尔的腿上,就算没有射中也完全制止住他那沉重的腿。 朱璎再度发出悲鸣。 她压抑自己发出的声音,踉跄地倒在了地上,突然有一只手从杉木后面伸出来抓住她。 「朱璎小姐!」 齐夫尔大叫。 像是要回应那个声音般,手的主人现身了。 出现的是赫尔克。 他眼里充满愤怒得瞪着齐夫尔。 但齐夫尔却感到安心了。 这么一来,拉蜜卡就可以自由了,伊甘的士兵虽然较多,但他们已经失去战斗意志。只要能够压制住他们,并给赫尔克退路的话,就能取回朱璎—— 「赫尔克大人!」 「放开那个人!」 齐夫尔的呼喊,和另外的一个没有张力的声音重叠。 齐夫尔惊讶地回头一看,背后出现满身是汗的夫里鸟。 夫里鸟迅速伸起右手,指示士兵们架弓。 士兵们稀稀落落地遵从,那软弱到令人感叹的动作,一不小心就会让朱璎的性命有危险。 「夫里鸟大人!请退兵!」 夫里鸟不理会齐夫尔的请愿,对赫尔克说道: 「「森之民」的男人,放开朱璎小姐,她可是我国王妃殿下的友人。不是像你们这种人有资格用脏手碰的!」 「胡说八道,胆小的狐狸!!」 赫尔克出言侮辱夫里鸟。 夫里鸟立刻满脸通红,伸起的右手微微颤抖。 「快逃,赫尔克!」 拉蜜卡大叫。 夫里鸟像要压制住那个声音般,将右手挥下。 十几根箭同时对着赫尔克齐放。 但是齐夫尔更快一步跑了出去。赫尔克抓着朱璎手腕往旁边冲去,挡在仍被钉在杉木树干上的拉蜜卡的前方。 这对齐夫尔来说是个侥幸,他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快速地随心所欲而动过。 喜悦充满了他的胸口——下一瞬间,一个闷闷的声音贯穿他的身体,好几根箭射在他的脚上。 六、花宫使者 翠兰一进到屋内,坐在床边的侍女便站起来行礼,翠兰用眼神回应后,便将视线转移向躺在床铺上的少女。 少女正在沉睡着。 她的睫毛的影子落在脸色苍白的双颊上,轻轻闭起来的嘴唇呈现青紫色。毫无光泽的头发包覆在脸庞,发尾散步在寝具上。躺在毛毯上纤细的的肩膀,包着被血染成黑红色的绷带,血渍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但是中央的部分还是被鲜血浸湿,证明了伤口有多新多严重。 「她的伤怎么样了?」 翠兰用压抑的声音问道,侍女一脸为难地摇摇头。 「她正在发烧,接着处于昏迷状态。」 翠兰点点头,接着走近床边。 「不可以,翠兰殿下!!」 「不要这么大声,这点小事——」 翠兰原本要说这点小事不会怎样的,但却在中途停了下来。 因为直到刚才都一直像死去般沉眠的少女突然张开眼睛,用空洞的眼神望着翠兰她们。下一瞬间,少女突然跳了起来,她不只坐起身子,还跑下床铺。 「啊……」 发出悲鸣的侍女被少女撞飞出去。 翠兰想要挡住少女的退路。 但是她非常痛切地知道少女冲这个地方逃出去的心情。 不过翠兰不能让她离开。 因为她是连接被「森之民」的男人带去的朱璎唯一的一线希望。 「请你安份点!!我不想动粗!!」 翠兰大声吼道,但少女丝毫不畏惧,她甚至想用身体去撞远比自己还要高的翠兰。 但是将累积下来的力量一次爆发冲出来的少女,在碰到翠兰的手臂的瞬间,却突然停止不动。 「……小孩……?」 少女眯起眼睛喃喃说道,接着双膝一弯,跪倒在地板上。 翠兰抓住少女的手腕,支撑她坐在地板上。 「帮个忙。得让她好好休息才行!」 翠兰想要抱起少女,侍女大声制止翠兰,但她好像不敢接近少女,一直不肯过来。 翠兰坐在地板上,将少女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并将她脸上的头发拨开。 她觉得这张脸似曾相识。是在来到威德.罗嘉后没几天,和利吉姆在河边遇到的少女。当时她抱着孩子们大叫不要杀了他们。 翠兰现在终于懂了这句话的意思了。 她心情沉重地低下头来。 数小时前,该去迎接大唐使者的琉珈背着桑布扎和齐夫尔以及少女回来宅邸。翠兰在开心桑布扎等人归来的同时,心中也唤起了其他的不安。 因为朱璎不再他们之中。 一脸苍白地跟在琉珈身后的伊甘家臣夫里鸟,把奉伊甘的命令抓住「森之民」的少女,以及朱璎被「森之民」这个呀企业的事全部道来,桑布扎说当他用无法行走的脚驾驭马匹,冲到森林入口时,满身是血的齐夫尔和少女已经被士兵们搬了过来。 琉珈哭着为两人做紧急措施,并下令立即将他们送到宅邸,多亏如此,少女没有落到他们手里,而是处于利吉姆的庇护下。 可是朱璎却不在。 也不知道她的消息。 夫里鸟说会马上派士兵去搜索,却被桑布扎制止了。 「不能出兵,那只会无谓地刺激他们而已。只要放拉蜜卡小姐离开,不久后朱璎小姐就会回来了……只是不晓得能不能全身而退。」 但这样就够了,桑布扎的眼神中充满这种想法。 翠兰差点大叫出声。 她没办法接受让朱璎承受痛苦,若是可以的话,她真想代替朱璎,让所有危险都离她远去。 强烈的不安和焦躁冲体内窜升上来,全身像被那股力量压制般疼痛,后脑勺的麻痹转变为头痛,她的下腹部也感受得到微弱的疼痛。 翠兰手按住腹部,身子弯了下来。 她现在脸色一定很难看吧。 利吉姆抱住翠兰的身体,略为粗鲁地抚着她的头发。 「不用担心,翠兰,我一定将朱璎夺回来的。」 翠兰将脸压在利吉姆的胸口,紧紧握住他的衣服。 总之得先静下心来才行,若是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她要拿什么脸去见朱璎。 翠兰和利吉姆等人道别后,便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迎接使者,她又再度看着少女,但只要看着她,内心就会止不住地动摇。 「翠兰殿下。」 侍女惊讶地喊着翠兰的名字。 翠兰抬起头来,看到身穿正式礼服的利吉姆走了进来。 「大唐的使者好像到了。」 利吉姆简短报告后,便抱起少女躺在床铺上。少女的身体沉在寝具中,肩膀上的伤新流出的血液,又浸湿了绷带。 「呆会儿琉珈殿下好像也会过来。」 翠兰点点头后,将头靠在利吉姆的肩上。 「你刚才去了琉珈殿下那吧?齐夫尔怎么样了?」 「他现在很清醒,似乎是夫里鸟下令射他的脚的,照理说箭伤应该是很疼痛的,但他已经习惯了,至于脚的情况要等一段时间才会知道,总之性命是没有大碍。」 「……太好了。」 翠兰打从心底感到安心。 齐夫尔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实在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但若是他没有挺身救那名少女,她现在搞不好已经死了,那也就表示夺回朱璎的可能性消失的意思。 「搜索朱璎的事已经讨论完了吗?」 「不,得先和噶尔讨论过后,才能做最终决定。怎么样?」 利吉姆摸摸翠兰的脸颊。 「你能和我一起去接见使者吗?」 「当然,我……就是为此来到吐蕃的。」 翠兰坚定地回答,利吉姆轻轻一笑,捏捏翠兰扭曲得不像样的脸颊。 「才不是!翠兰是为了和我一起生活而来的。所以若是你的身子不舒服的话就休息吧,为了腹中的孩子,更是要这么做。」 翠兰明知这是不可能的,但利吉姆的话听起来很认真,这句话让她感受到的喜悦,唤醒对利吉姆绝对会夺回朱璎的信赖。 他的话有让翠兰平心静气的力量。 「……谢谢你,利吉姆。」 翠兰道完谢后,利吉姆回她一个僵硬的笑容。 「现在才要开始呢,但是可以先告诉你一个小小的好消息,带使者前来的人是提珊和姬儿。」 翠兰听到这两个熟悉的名字,脸上露出怀念的表情,并松了一口气。 提珊是地位仅次于桑布扎的大臣,是个貌似白山羊的纤瘦男子。他的眼神锐利,沉默寡言,是个很难亲近的人物,但对吐蕃历史的相关知识却是无人能出其右。 提珊本人也常在寻找可以发表这些知识的地方,时常偷偷说出故事给打杂的童工听,因此他在城里的孩子们之间,非常受欢迎。 相对地姬儿则是利吉姆的堂弟。 他是过去曾背叛松赞.干布而被幽禁在涅鲁的弟弟之子。 大约在两年前,姬儿的舅舅隐瞒他的身份,企图推翻王国而来到擦宿,但之后他却在紧要关头救了利吉姆的命,因此被允许成为利吉姆的家臣。只是代价就是,继续使用那个他想要改掉的旧名。 他现在是教塞尔弓箭的老师,和朱璎一起度过的时间也很多。 「但是,姬儿他……」 不是不想去雅隆吗?正当翠兰欲张嘴这么问时,利吉姆用食指压住了翠兰的唇。 「详细情形之后再和你说。」 「……嗯!走吧。」 再度感到紧 张和不安的翠兰,紧紧握着利吉姆的手。 当他们出来走廊时,手持灯火的带路卫兵正在等候着。 卫兵带他们到楼上的大厅。 那里是个适合十多人聚集的大房间,铺满了镶有刺绣的垫子和毛皮。 噶尔和桑布扎坐在正中央。 身穿官服、背站得直挺挺的噶尔,露出相当凶狠的脸。 桑布扎护着受伤的腿坐着,双颊消瘦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像是要激励自己和翠兰一样。 两人注意到翠兰等人后,轻轻低头行礼。翠兰也点头回礼,接着在卫兵的引领下,抵达自己的座位。 随后走廊上的卫兵高声宣告使者已抵达大厅。 接着在提珊的引导之下,两名身穿唐朝官服的男人,敏捷地进入屋内。 站在前方的男子,是个年约四十岁的严肃男子,从他官服的颜色和形状来看,可以察知他的官位大概相当于七品官。 跟在男人身后的副使看起来还是个青年,他的个子相当高,因此他脸的位子看起来就是在前方男子头的上方。按照身材比例来看,他的脸偏大,有点貌似骆驼,身上穿的官服相当于八品官。 「这两位是大唐使者,赵高敬大人和樊仲贤大人。」 提珊介绍完后,自己坐在桑布扎的下座。 男人们十分谨慎地靠近利吉姆,并在还剩几步的距离前跪了下来。 这个举动让翠兰稍微感到安心,这代表大唐使者有把吐蕃王当成是他们必须表示敬意的对象。至少他们没有搬出唐朝的作风,认为应该要让皇帝的使者位居上座。 「请入座!」 利吉姆命令使者们。 接着其中一个男人——高敬便抬起头来,用如蚊子般的细微声音道谢,但是他说的是汉文。高敬说完后,较慢抬起头来、长相貌似骆驼的青年——仲贤用让人想捂住耳朵的低粗声音翻译着。 「吐蕃王陛下安好,文成公主是初次见面。」 利吉姆和其他吐蕃这边的人,其实都听得懂汉文,但他们姑且不阻止仲贤在一旁复诵一遍。 「两位远道而来辛苦了,神明保佑,看到两位平安前来,我深感高兴。」 「不敢当。」 高敬低倒额头快碰到地板,虽然他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锐利的眼神中浮现了一丝安心感。既然是被派来异国担任使者,想必是位相当英勇的梦将,但似乎也是会因为国王慰劳的话而缓和紧张感。 「感谢吐蕃王陛下在百忙之中允许参见,千言万语不足表达感谢之意。我俩奉皇帝陛下之命,前来有事相求。」 「什么事?」 利吉姆用吐蕃语询问,噶尔转成汉文。 高敬大大吸一口气后,便用流畅的语气开始说: 「我听说过戒日王的传闻,据说他继承兄长的王位,统一了群雄割据的北印度。」 「是的,皇帝陛下打算接受戒日王的邀请,现在正在挑选答礼使跟随戒日王的使者前去,除了委托使者的宝物外,陛下表示还想送一份特别的礼物。这份礼物务必要请吐蕃王协助皇帝陛下。」 「是指让使者回去的路上经过吐蕃吗?」 利吉姆不太起劲的回答,不太标准的汉文让高敬倒吞了一口气。 「正……正如您所说。戒日王派遣使者过来的时候,吐蕃大王的消息连西南方的国家都有听说,但当时尼波罗门有内乱,没有机会和贵国建交,皇帝陛下想藉由这次的机会,和吐蕃国建立更深厚的友谊,请务必允许戒日王的使者和我国的答礼使前往北印度时,横跨吐蕃国内。」 仲贤大声重复一次刚才的内容,借着两人都深深地低下头。 利吉姆等人的表情虽然没有改变,但感觉他们脑海里已经开始不断运转,闪过许多念头。 「你觉得如何呢?桑布扎?」 利吉姆向桑布扎问道。 桑布扎满脸笑容,用沉稳的声音回答: 「确实若是通过吐蕃,只要穿越三个国家,便能抵达戒日王城堡所在的根瑙杰。这不但可以加深与大唐之间的邦交,也能正式和北印度建交,对我国而言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若是吐蕃的请求的话,尼波罗门王应该也会乐意帮忙吧。」 利吉姆喃喃说道,望着噶尔,噶尔接受利吉姆的视线,也跟着附和道: 「皇帝陛下的想法相当合理。」 「若是大唐的使者来到这里,应该会吓到吧」 桑布扎含笑说道。 「就连吐蕃人一生中,也不会知道吐蕃的全景,这里有很多险峻难行的道路,答礼使搞不好会后悔,觉得早知道就从西域通过去就好了。」 「虽说是全景,其实也只是一堆山而已。」 「吐蕃是个很美的国家哦。」 翠兰在安心之余说道。 虽然使者的要求会让利吉姆更加忙碌,但并不是什么大难题。吐蕃方面也想要获得大唐的各式文物和技术,只有单方面获得的这种关系,利吉姆,甚至于松赞?干布绝对不会有这么自私的想法。 「是啊,吐蕃很美丽。」 利吉姆重复了一次,并将视线移回高敬。 「我们就迎接皇帝陛下的答礼使来这个美丽的国家吧。」 利吉姆再度和噶尔及桑布扎相望,接着彼此会心的点头。 高敬叩头未经允许便将头抬起 「谢吐蕃王陛下降恩。」 「但这还不是完全的回覆。」 利吉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同情。 「高敬大人,接下来得请你前往雅隆,获得松赞?干布大王的许可才行。身为吐蕃王的我,和大王是支撑本国的双壁,没有获得大王的许可,我不能保证答礼使的安全,想要通过尼波罗门恐怕也很难」 「要获得松赞?干布大王的许可……是吗?」 高敬一脸沉思的样子。 「请问到大王的居城需要花多少时日呢?路上奔波的严苛是不算什么,只是我们得在明年春天以前回到大唐。」 「这倒是没问题,高敬大人既然说可以忍受路程的严苛的话,我们也会不遗余力的使高敬大人的旅途尽量顺利迅速的。」 「感谢您的宽容,但是途中还是有所不安,尤其是进入吐蕃处便是马扎多哥可汗的领地,若是经过那里的时候,也能请吐蕃王陛下帮忙的话,那是再好不过。」 高敬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强势,让利吉姆的笑容从脸上消失了,但并不是因为触怒到他,只是这句话让他再度意识到吐蕃与大唐之间的邦交,中间还有一个吐谷浑的问题,精神开始紧绷了起来而已。 吐谷浑位于大唐与吐蕃中间,分为亲唐派的诺曷钵王和亲吐蕃派的马扎多哥可汗两个国家。吐谷浑国内的对立,也显示了大唐与吐蕃争夺领地模样。 「高敬大人,您是怎么通过马札多哥可汗的领地的。」 「我向诺曷鉢王借用臣下进行交涉。」 「马札多哥可汗的臣下如何对应。.」 「非常有礼貌,我们进入吐蕃的时候,也尽全力帮忙我们。」 「那就没有问题了。」 利吉姆向高敬探出身子,微微一笑。 「那么现在也听了高敬大人的要事,也得出了结论。想必您谒见完松赞?干布大王后会再来一趟擦宿,但在此我有个消息想先告诉您。」 是,高敬一脸紧张地望着利吉姆。 利吉姆轻轻推翠兰的背,翠兰深吸一口气后,伸直背脊开口说道: 「我怀了吐蕃王陛下的孩子了……请将这件事传达给父皇。」 喔喔……高敬和仲贤同时发出赞叹的声音,他们四目相交,脸上浮现喜悦的表情。 「恭喜公主,小的必定会转达给皇帝陛下知道。」 「大概是在明年春天出生。」 利吉姆悠然地接着说道。 「等答礼使要出发前往戒日王朝,进入擦宿时,应该就能见到第二位王子,或是公主 了。」 「没有这个荣幸,深感遗憾。」 高敬充满真心地说道,脸上露出笑容。 他的笑容让众集在现场的所有人,都有相同反应。但是翠兰心中却五味杂陈,当然利吉姆和桑布扎等人也是一样。 利吉姆等人留在大厅,当翠兰回到房间后,看到拉塞尔正和一位瘦长的武官面对面坐在地上,沉迷于组合木之中。武官背对着门口。 「姬儿………」 「好久不见了,翠兰殿下,很高兴看到您安好。」 回过头来的姬儿急忙站起来打招呼。幽暗的室内,让姬儿的美貌更加亮眼,灯光照射的 眼里,充满重逢的喜悦。 「很抱歉我擅自进入房间,方才我带领大唐使者进来宅邸,听到了一连串的事件,特此 前来护卫拉塞尔殿下的。」 「嗯,拉塞尔和姬儿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翠兰打从心底说道。 如姬儿所说,武官擅自进入王妃的房间并非好事,但是由于姬儿在两年以前都还是以女性装扮出现,因此他平时的言行举止也非常柔和,侍女和卫兵们也不会斥责他进出翠兰的房间,就连利吉姆也准许此事。最近和侍女玩腻的拉塞尔更是欣喜若狂地欢迎姬儿进来。 「可是姬儿,你被任命负责带领使者们还真是叫人意外。」 「堤,涩鲁大人也很担心,但还是认为由惯于往来雅隆的人来带路比较恰当,便命我担任此任务。」 「高敬大人似乎还要去晋见松赞?干布大王,这样姬儿搞不好也得跟去雅隆……」 翠兰心想,或许可以找其他人代行。但是姬儿却露出毫无阴影的笑容,用沉稳的声音回 答。 「一开始就有这个打算,所以我不要紧的。提珊大人也会过去,我想我应该没有机会拜见到松赞?干布大王。」 「姬儿,你可以留在这里啊。」 直到刚才都很安份地听两人对话的拉塞尔,拉拉姬儿的袖子,有点顾虑地提议道,可能是平常都在一起的朱璎不在,让他不太安心吧。 但是拉塞尔的要求,不是凭姬儿的一己之念可以决定的。 「对不起,拉塞尔殿下,我这次的任务是护卫提珊大人和使者们,所以没办法待在拉塞尔殿下身边。」 姬儿将拉塞尔抱起表示歉意,并转起了身子。 拉塞尔浮在空中,大声欢呼,但姬儿却急忙向翠兰道歉。 「真是非常抱歉,我听说了翠兰殿下怀有身孕,还做出这么危险的举动……」 「我会好好避开的,请不用担心。」 翠兰怕拉塞尔不开心,快速说道。虽然她很开心大家这么关心她,但是太过小心翼翼还是让她觉得快要发狂。 「只要小心一点,还是可以过着和平常一样的生活,再说噶尔大人都还把我丢进浴池里呢。」 「那时真是失礼了。」 翠兰没想到噶尔居然回话了,让她吓得差点停止呼吸。 翠兰回头一看,只见噶尔掀着垂帘,板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后面则站着利吉姆和桑布扎。 「我听说姬儿在这里……」 「啊……思,他在这里,请进。」 翠兰邀请噶尔一行人进屋。 「桑布扎大人请坐这里。」 翠兰本来想要移动椅子,却被利吉姆用手制止,然后粗鲁地将椅子推到桑布扎面前。拄着拐杖的桑布扎护着脚,像老人一样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等桑布扎坐稳后,利吉姆也让翠兰和拉塞尔坐下,自己则是站着开口说道: 「我决定派噶尔和高敬大人同行。」 「派噶尔大人……?」 听到翠兰的反问,噶尔点头表示,, 「这是为了前去询问松赞,干布大王的意见,和使者的约定不能有任何差错,我去的话,就能在松赞,干布大王接见使者时一同出席。」 「况且还有吐谷浑的问题。」 双臂交叉、靠在墙壁上的利吉姆补充说道。 「姬儿,你留在这里,我会另外派人护卫提珊的,我希望你留下来护卫拉塞尔……我想拉塞尔应该也比较希望熟悉的人待在身边。这件事我会在宴席上转告高敬大人。拉塞尔也要出席,姬儿,你也一起出席吧。」 是!姬儿遵命后,再度向拉塞尔笑颜相向,拉塞尔也露出满脸笑容,紧紧抱住这位远比一般侍女还要美丽的护卫官的脖子。 伊甘在用来接见使者的大厅准备酒宴的宴席。中央铺着镶有刺绣的长白桌巾,上面摆了各种大小器具的料理,桌布两旁铺着颜色沉稳的毛织品,及摆着宴席必备的毛皮和扶手。 不久后,身为主宾的高敬一行人,还有以利吉姆为首的擦宿一行人,以及伊甘的家臣、琉珈的家臣都到齐了。 接着乐队开始演奏,众人一边用膳,一边谈笑风生。 利吉姆转告高敬是由噶尔和他一同前往雅隆一事,高敬虽然感到惊讶,却还是回答说,有宰相同行,安心多了,并对利吉姆的关照道谢。 一排人充分享受到美食和宴会的乐趣,宅邸佣人的动作毫不马虎,酒器中的酒没有断过,脏掉的盘子马上被换成新的,冷掉的料理也立刻被换上温热的食物。 这里没有丝毫问题。 但除了大唐使者以外的人们,内心都抱持着相反的情咸,伊甘也是一样。他只要一想到被『森之民』带走的朱璎,就有股想要忘记自己的立场,立封冲出大厅率兵闯入森林的冲动。 但是他没办法为了一己私欲而行动。 被抓走的人是王妃的侍女,而让夺回朱璎的绝佳机会化为泡影的是伊甘的家臣夫里乌。 伊甘的确有命令夫里乌跟在齐夫尔后面,但他没下令说要逮捕『森之民』。他只吩咐说要把朱璎的安全摆第一,并偷偷护卫齐夫尔而已。 但夫里乌却违反了这个命令。 尽管如此,他失态的责任,还是应该要由身为主人的自己来负责。 伊甘平时就有家臣失态的责任在于君主的想法,特别是夫里乌在十五年前对他有救命之恩。 当时为了获得建盖街道的土地,而被征服的燕肯塔族人住在威德?罗嘉的北部。那块土地相当贫脊,人民生活困苦,总是一脸疲倦样。因此伊甘向身为领主的父亲进言道,应该减低他们的课税,优先赐犁牛给他们,让他们多少能够改善生活。 伊甘的父亲马上就免除燕肯塔族一部分的税收。 伊甘一方面以内心温柔的父亲为荣,一方面感谢他采纳自己的意见。 但是得到的回报却是令人无法原谅的残虐。 燕肯塔族的女人将长矛从前往村子视察的父亲背后刺去,父亲就在伊甘眼前血沫横飞地从马上坠落。 当他父亲一倒下,女人马上发出欢呼声。 其他燕肯塔族的人像是被那个声音触发般,纷纷靠近伏倒在地面的父亲,趁胜追击。 伊甘拔出剑来战斗。 但是若夫里乌没有带兵回来平定燕肯塔族的人民的话,伊甘恐怕早就被他们给杀了。 父亲的遗体暴露在缓慢的攻击中,他的脸已经被破坏得认不出来是谁。当母亲看到被运 回宅邸 的父亲遗体时,连叫都叫不出声便昏倒了。她清醒过来后,已经无法靠自己的力气行走。 『这不是你的错!』 像个幽灵般消瘦的母亲,在过世之前,一次又一次地安慰伊甘。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办法减轻伊甘的罪恶戚。从母亲所剩的人生中夺走父亲的,是伊甘的天真。若是伊甘没有提出那种愚蠢的意见,燕肯塔族人的杀人凶器恐怕也不会伸向父亲的吧。 父亲不应该被那样杀掉的,就算哪天他的性命陨落,也是要以适合吐蕃武人的方式,在战场上和敌人刀剑相向时英勇牺牲—— 不应该同情燕肯塔族的,他们生性卑劣,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是威德?罗嘉的领民,也不懂领主对战败民族所施加的温情。 这成了伊甘对住在森林的所有『森之民』的认知。 因此他认为得尽快救出朱璎才行。 这明明是刻不容缓的急事,利吉姆等人却被桑布扎获救一事给迷惑,还这么热情对待『森之民』的少女。原本应该要对她实施鞭刑,逼她说出村子的地点的,但他们却被恶质的人道主义给蒙蔽了双眼。 果然我还是得亲自行动,伊甘下定决心,接着在旁边的一名家臣耳边说道: 「再派一次使者去找治理燕肯塔族的官员。」 七、被囚禁的侍女 隔天早上,高敬等人在噶尔的随护下,离开了威德?罗嘉。 就在出发之际,原本一直在和利吉姆说话的噶尔,策马接近出来送行的翠兰,并并在马鞍上屈伸快嘴说道: 「凡事请务必多多深思熟虑。」 「……我知道。」 若是平常的话,翠兰一定会认为噶尔又再发牢骚了,但他的口气和状况让翠兰燮得坦率。就算他的关心单纯是为了腹中的孩子,她也觉得开心。自从他们一起前往塔布之后,翠兰和噶尔之间就有一种尴尬的感觉,但现在那种感觉已经消失了。 噶尔一行人出发,翠兰便回到拉蜜卡的房间,拉蜜卡因发烧不断发出呻吟,翠兰拧干泡过冰水的手帕,放在她的额头上。 拉蜜卡有时会醒过来,一脸朦胧地喝水,但她马上就把喝下的水吐出来,然后又因为发烧神智不清,陷入痛苦的睡眠当中。 这些日子,翠兰住在拉蜜卡的房间。 由身怀六甲的王妃来照顾『俘虏』,让伊甘的家臣们都面露难色。 翠兰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有可能会伤害到利吉姆的权威,但是为了压抑一不小心就会做出轻率举动的自己,她无论如何部必须这么做。 加上她也很担心伊甘底下的人会不会来抢拉蜜卡。 朱璎被抓走后,翠兰就一直没办法好好睡觉。虽然她只要在疲倦的时候躺下来休息,意识还是会远离,但那称不上是睡眠,反而是段痛苦的时间。 她一下被朱璎的叫声追赶,一下陷入无底沼泽,无依无靠地迷失在浓雾之中,在充满热气的盛夏森林中遇到老虎。这些恶梦让她呼吸困难,虽然她很想从梦中解放出来,但却一直逃脱不出来。等她醒来后,全身已经被汗水浸湿,比躺下来之前还要疲倦。 支持翠兰的,是利吉姆等人的关心。 利吉姆宣布说会全面性地采纳桑布扎的主张,等待拉蜜卡恢复,因此他们便不需要采取实际的行动,连日来他一直和桑布扎讨论对大唐答礼使的待遇和与吐谷浑的交涉。 拉塞尔会拿花朵和果实来探望拉蜜卡,姬儿和坦凯鲁跟在后头假装开朗,但拉塞尔似乎已经从宅邸之中戚受到一些现况,并努力不给周围的人造成负担。 这份坚强,给翠兰很大的鼓舞。 拿花过来的拉塞尔,让翠兰想起米赞的孙子们。拉塞尔总有一天,也会和翠兰腹中的孩子一起玩耍吧。到时候,朱璎也一定会陪伴在身边—— 桑布扎站在窗边,望着夜晚的黑暗,等待黎明的到来。 朱璎被赫尔克带走已经过了七天。 利吉姆采纳桑布扎的意见,禁止派兵进入森林搜索。伊甘每天拜访利吉姆的房间,握紧拳头,费尽唇舌主张自己的意见。 「请准许我派兵!!至少让士兵进入森林里搜索!」 桑布扎代替利吉姆,一次又一次重复同样的意见。 『派兵进去太危险了,为了让朱璎小姐平安归来,逦是尽量不要把事情闹大比较好。』 只是,虽然他嘴里从头到尾都贯彻同一个意见,但桑布扎内心其实很动摇。 先不说赫尔克个人,维塔克族当中也有人和他持不同意见。 再说,是威德?罗嘉的士兵先杀了正在追鹿的维塔克族人,边抓住了将桑布扎一行人送回来的拉蜜卡。 他们究竟有没有办法容忍这种残暴的行为,乖乖等待拉蜜卡归来呢? 说不定自己对维塔克族有着天大的误解,说不定他们会让朱璎受重伤,甚至可能杀了她。 『我在这里等。』 桑布扎满脑子都是笑着如此说道的朱璎。 桑布扎发现自己总是期待她的下一句话。他想要获得能够盖过那个笑容的全新记忆,不是想像、也不是预知,而是想要亲手感受朱璎的重量。 桑布扎对自己的心境戚到非常惊讶。 他天生就是不会对事情太过执着的个性,总是无欲无求、悠闲自在地穿梭在人群之中,完成自己喜欢的工作,这很符合他的性情。 当初奉命创造吐蕃文字的时候,也是纯粹因为自己想去印度的好奇心促使他接下这份工作。在利吉姆登基后,他被授予大臣的地位,在与外邦交涉的时候前往长安,结果在那趟旅程当中,他也将松赞?干布大王命令他判定公主真假的工作给束之高阁,只全心投入在自己想做的工作里头。 若桑布扎是国王的话,绝对不会任命像自己这样的男人为大臣。 可是来到这里之后,桑布扎感受到自己内心的改变,他尝到了连自己都相当惊讶的失落感,他现在心焦如焚地渴望朱璎的归来。 他第一次有这种藏觉。 一般来说,若是将近四十岁,还能尝到全新的感觉应该是件令人高兴的事,但桑布扎实在没有那种心思。 他现在只想看看朱璎的脸,希望她能回到自己和大家身边,就连这个『自己和大家』的想法都让桑布扎感到讶异。 「再过几个月,大唐使者便会带着大王的回应前往擦宿。」 利吉姆用沉静的声音,对迟迟不肯退下的伊甘说道,这句话他也是重复了好几次。 『明年春天,逦得迎接答礼使和戒日王的使者,威德,罗嘉是交通要冲,若是在这里和『森之民』引发战争,将会被位于吐蕃东西两侧的大国看到国内之耻和软弱。』 「您的意思是说,为此就要丢下朱璎小姐不管吗?」 伊甘皱着眉头,眼神愤怒地瞪着利吉姆。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要等那个叫拉蜜卡的女孩恢复而已。』 「为什么您能如此信任『森之民』呢!?利吉姆殿下,那是因为您不知道他们的本性,才会答愿这种一点好处都没有的策略。一想到在这段期间内,朱璎小姐有可能遇害,我就冷静不下来」」 伊甘极力和利吉姆争辩,最后终于跪下来抓住桑布扎的两只手臂。 『桑布扎大人!!求求您说服利吉姆殿下吧!桑布扎大人应该知道我有多么担心朱翠小姐吧 !?』 桑布扎在被摇晃之中点了点头。 虽然朱璎果断地拒绝了,但伊甘曾向朱璎求婚。 桑布扎非常清楚他的心情。 但是他无法同意,伊甘的作法果然还是太危险了。 他不能采纳伊甘的意见遗有另外一个原因。 那就是冬季的圣寿大祭与会议就快到了。 噶尔留下一句话:就算朱璎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必要的话,要让利吉姆殿下他们回去。 逼个冷静透彻的意见,很像噶尔会说的话,但他还是命令桑布扎留在威德,罗嘉,一定要夺回朱璎。 为了实行这个命令,他无论如何都要支持利吉姆的方针才行。 朱璎对翠兰而言,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翠兰今后的日子也不能没有她,噶尔已经预测到这件事将会关系到吐蕃与大唐的邦交安 定。 又或者是其实他也希望能够恢复在擦宿所编织出来的日常生活呢。 噶尔从以前就抱着想让王国按照自己的意志所动的野心,但那是因为他有想要表现自己的能力,想让吐蕃成为一个大国的目的和热情。噶尔的这份热情自大唐回来后,有了些许的改变,他开始收起想让和吉姆照着他的意志行动的计划,改为和他互相合作的形式。 利吉姆也是一样的。以前他部只是把被赋予的任务完成,没有半点自发性,但自从娶翠兰为妻后,他开始很明显地会对事情深思熟虑,并靠自己的意志去行动。 而在翠兰嫁过来的变化当中,朱璎时常和大家在一起。 她对现 在的吐蕃来说,已经是个不可或缺的人物。 ——朱璎小姐…… 桑布扎望着黑暗之处,眼里映照出一道深红色的光芒。这时那道光芒越来越接近,接着掠过桑布扎眼前飞进屋内。 同一时间。 琉珈坐在齐夫尔枕边望着他那被微弱灯火照亮的脸。 虽然大家都说齐夫尔的脸貌似熊,但琉珈没办法同意。他的确骨骼较大、鼻梁较粗、眼睛较小,但不管怎么看都还是人的睑, ——对不起…… 琉珈在心里向睡眠中的齐夫尔道歉。 他会受这么重的伤,最初的源头都是因为她约朱璎一起进森林,被鹿惊吓到,而让马匹失去控制害的。结果朱璎不但没回来,齐夫尔也受了重伤。 琉加快要被后悔和自我厌恶的心情给压垮。 但是她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符是她在这种时候示弱,就一定会有人来安慰她,她不想再给大家添麻烦了。为了维持这种心态,琉珈努力保持毅然决然的态度,不露出半点疲惫地照顾齐夫尔,还会前去看拉蜜卡。 翠兰一句话也没责怪琉珈,有时还会给她鼓励。 ——朱璎小姐,你快点回来吧…… 琉珈在心里默默自喃道。 窗口的皮革突然猛烈翻开。 足不足外面撞到什么东西了?当琉珈这么想的瞬间,齐夫尔脚边已经插着一把火箭,毯子染上火焰的颜色。 琉珈大叫出声,同时站起身来拿起膝盖上的毛毯想要拍熄齐夫尔毯子上的火焰, 但火箭前端包着浸着油的布。 齐夫尔醒了过来,将着火的毯子丢到一旁,或许是因为空气干燥的关系,落在地上的毯子,发出燃烧的声音, 「快点逃!琉珈大人!」 齐夫尔吼道,但是他还是坐在床铺上。他因为脚上有箭伤,不要说走路,连站部站不起来。 琉珈抓住齐夫尔的两只手臂,想将他的身体拖离床铺,虽然这样很有可能让他的伤口突然裂开,但总比活生生被烧死来得好。琉珈拼了命地拉,终于将齐夫尔的身髅像是拔根菜般拖离床铺。 但她没办法继续动作。 因琉琉珈撑不住齐夫尔被拉出来的身体。她倒在地上,看起来快要被压扁了,不管她怎么勋,还是熊法将脚从齐夫尔的身体下抽出来,下半身无法动弹的齐夫尔,也因为被身下的琉珈挡住,而无法重新调整姿势。 就在两人叠在地板挣扎时,第二把,第三把火箭又射了进来,让寝具开始熊熊燃烧,火星弹到垫子上。 「齐夫尔大人!!振作点!」 琉珈背着齐夫尔在地上爬行。没有垫子的窗边,感觉比异国还要遥远。 寝具吐出来的烟缠住他们的喉咙,熏得刺眼。 尽管如此,琉珈还是慢慢地向门口爬去。 就在他们终于抵达墙边,琉珈从齐夫尔身体下钻出来时。 这次换连接走廊的门上布帘被掀了起来。 一群手拿剑的男人闯了进来,他们全都个子娇小,身着和工布人民不同的衣服。 ——『森之民』…… 「给我出去!」 琉珈对着男人们怒吼道。 她因为太过害怕,无法默不作声。 位于前方的男人将手伸向怒吼的琉珈,齐夫尔从缩起脖子的琉珈身后挥开男人的手。 「不准对她出手!」 『喂!!你不是闯进我们村子里的男人吗!?拉蜜卡在哪!?我们是来救拉蜜卡的!』 琉珈听着抓住齐夫尔手臂的男人说的话,虽然听不懂内容,但听出了拉蜜卡这个名字。 「拉蜜卡小姐在另外一个房间!!」 『你知道拉蜜卡大人在哪吗!?快带路!』 另外一个男人准备伸出手抓住琉珈。 但是,齐夫尔再度挥开那只手。 『不准妨碍我们!』 其中一个男人挥起剑来。 可是在男人的剑砍在齐夫尔身上之前,赶到现场的坦凯鲁从男人身后用铁棒将他的身体打退。 『有新的人来了!!』 『快逃!』 『去找拉蜜卡大人!』 男人们你一书我一语地喊到,并用剑挥开坦凯鲁的铁棒,跑出房间的速度就和进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琉珈觉得全身的力气都没了。 但她现在没有时间松懈,他们得在男人们回来之前,将齐夫尔送到安全的地方。 琉珈帮扛起齐夫尔的坦凯鲁拿着铁棒,跟在他身后走出房间。 翠兰趴在拉蜜卡的床铺旁边睡着了,她被火箭撞在窗上皮革的声音和房间内产生的高温给唤醒。 她一睁开眼睛,便看到放在窗边置衣箱上的衣服正在燃烧。 翠兰紧急将置衣箱上的衣服给拍落在地上,并用脚将火踩熄,接着将折断的箭插在皮革上,并塞进墙壁上叠石的空隙中,以防火箭再度射进房间内。 紧接着,卫兵跑进房间内。 「请快点逃走!翠兰殿下!是『森之民』的袭击!!」 这边请!卫兵向翠兰招手。 但是翠兰并没有照他的话做。 「拉蜜卡小姐就拜托你了!」 翠兰快速命令卫兵,冲出了房间,她想去确认在其他房间的拉塞尔是否平安无事。那个卫兵是和他们一起从擦宿来的人,想必一定会好好保护拉蜜卡。 翠兰一出房间,便往拉塞尔的方向走去。 但是却被挤在四处乱窜的人群中,无法随心所欲地前进。 尖叫声四起,人们纷纷从房间里跑出来。中庭的乾枯落叶也着了火,火势有如整座树木在燃烧般猛烈。 守夜的士兵虽然正在熄火,但也因为这出乎意料之外的袭击,完全乱了阵脚。 就这样裹着被子到处乱窜的人们在火焰的照耀下,在墙上和地面描绘出令人毛骨悚然的 影子。 「拉塞尔!」 翠兰在不安的驱使下大叫出声。 之后在一个意想不到的地方听到一个声音。 「……救命…………」 那个声音非常微弱,不一会儿就埋没在人声鼎沸之中。 翠兰原本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听错,但只要竖耳倾听,又能听到同样的声音。 「…………救命啊……」 翠兰四处张望,接着视线停在通往楼上的阶梯。这个只能一个人勉勉强强通适的阶梯似乎是通到塔楼,都没有人从这里下来。 翠兰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走上楼梯。 这个宅邸中,有不少年幼的孩子在当各种职业的见习生,也有可能是侍女因为某种理由没办法出房间,所以才会像这样求救。 「有人在吗?」 翠兰时而停下脚步,往楼上的地方喊道,慢慢地走上楼。 当中那个快要消失的声音偶尔会出现,将翠兰带往更高的楼层去。 狭窄的阶梯上有个栅门。 没想到轻轻一推,就很轻易地往内侧打开。 当翠兰正想要进去的时候,中途停下了脚步。虽然阶梯上什么都没有,但房间内却开始弥漫着阵阵浓烟。 「……我在这里……救救我……!!」 翠兰本来要回楼下去,但这次很明显声音是从这个房间内传来的。 翠兰用手帕捂住嘴巴,压低身体进入房间。 石造的正方形房内,铺着镶有几何学图案的朴素垫子,上面摆着一个木桌,木桌上面叠放着木箱和布料。 房间 内部还有另一个栅门。 栅门上装有格子窗,从格子中间出现细白的手指。 「救命…………」 随着咳嗽声,那个手指在空中乱抓。格子对面出现一个女生的脸,她似乎是踮脚站着, 脸是呈现倾斜的状态。 垂下来的黑色长发,和拉蜜卡有点神似。 「等我一下」我马上救你!」 翠兰向那个人保证,并试图打开栅门。 但是第二个栅门却怎么推都动弹不得,上面挂着一个铁制的锁锁住了。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被烧死。 翠兰急忙环绕室内一圈,并在桌上翻找钥匙。 但是—— 翠兰立刻停止了手的动作。 她发现桌上叠在一起的布料,是朱璎的衣服,而且那遗是朱璎和琉珈一行人进森林摘取药草时穿的, 罩衫、裙子和无袖上衣,连腰带都有。 但是那些衣服上却用红黑色的液体写着吐蕃文字。 『释放巫师,之后,释放侍女。』 这篇冷淡的短文章,是出自朱璎之手。不会有错的,因为翠兰进吐蕃之后,就和朱璎一起向桑布扎学习吐蕃文字。 ——这是怎么一回事……? 翠兰紧握着衣服。 这若是朱璎的讯息,伊甘应该会来报告才对啊。 但是他却没提到只字片语,他恐怕连利吉姆也没说。若是利吉姆育收到这种报告的话,一定也会告诉翠兰的。 当然也有可能是朱璎被威胁写的,但是吐蕃文字的历史尚浅,『森之民』中会将吐蕃话的人也很少,想必根本没有人会读和写吧。就算朱璎写下求救的汉字,『森之民』也不会发现。这么一来:这个写有吐蕃文字的讯息,就应该是文字上的意思没错。 「朱嘤……」 翠兰喃喃喊道,接着连接阶梯的栅门被用力地打开 翠兰迅速回过头来,眼前出现伊甘惊讶的睑。 「……王妃殿下,您在这里做什么……」 「我是听到求救的声音……」 翠兰吞吞吐吐地回答,只见伊甘快步走向她,略为粗鲁地抓住她的肩膀。 「请快点逃走。」 「可是那个女人……」 翠兰指向关着那名女性的栅门,但伊甘的语气开始变得粗暴,只顾着想把翠兰从这间房间赶出去。 「这个女人由我来救,请您快点到前院去吧。有数名『森之民』闯进这栋宅邸里来了,现在这里非常危险。」 伊丹毫不留情地拉住翠兰的手臂,翠兰只好跟着他走。 在翠兰被推出房间之前,她回头看了室内一眼,在弥漫的烟雾中,伸长在格子之间的手指,正在摇晃着。 翠兰一边挂念着被关在栅门里的女性,一边下楼梯,然后她在还在宅邸中跑来跑去一 当中,听到了拉塞尔的謦音。 「母亲大人—」 翠兰转过头,便看封一位侍女抱着拉塞甭跑了过来, 「拉塞尔!」 翠兰内心充满安心地向拉塞尔伸出双手,拉塞膏也从侍女怀中将身子探出,俩手伸长。 但侍女没放开拉塞尔。 翠兰抱紧拉塞尔之后,看了侍女的脸。 这才发现这名似曾未见的侍女,是身着女装的姬儿。 「……姬儿?」 「这是拉塞尔殿下的要求……」 姬儿那张比大多数女性还要美丽的脸上,在害羞和火光的反照下,被染得赤红,他用低沉的声音喃喃说道。 「总之,我们先到前院去吧,拉塞尔殿下就由我抱着。」 「嗯……嗯嗯,说得也是。其他侍女们都没事吧?」 翠兰和姬儿一前一后地急忙走在人潮拥挤的走廊上,翠兰问起原本应该要跟在拉塞尔身边的侍女安全与否,接着姬儿模棱两可地点点头,回答了一句—大概没事。 「火箭射过来的时候,艾薇拉还有在拉塞尔殿下身边,我们一起逃出来,却在中途走散了。」 「艾薇拉的话应该不会有事吧。」 翠兰的脑海里浮现一张皮肤白皙、丰腴可爱的侍女的脸。艾薇拉自称是塔瓦的义妹,虽然在工作上还不是很成熟,但却有凡事都很周到的评价。因此只要她有听到该往哪里逃,并且实际逃走,且不发生什么意外的话,应该会平安逃离吧。 翠兰虽然这么想,但他们出了前院之后,还是没看到艾薇拉的影子。 从擦宿一起来的侍女们,全都在前院的一角围成一团,当中却没有艾薇拉。 翠兰和姬儿一起找了一会儿,但要在这么混乱的人群中,寻找一名个子娇小的侍女,实属困难。 「翠兰殿下,您请先到利吉姆殿下身边去,艾薇拉由我来找就好了。」 姬儿说完后,便将拉塞尔交给前来迎接翠兰的坦凯鲁,接着进入激动万分的人群当中。 此时艾薇拉突然从人群中现身,几乎和姬儿错开,翠兰虽然大声喊住姬儿,但他似乎已经听不到翠兰的声音。 眼看着身穿侍女服的姬儿背影消失在人群之中,一直到天亮都还没回到翠兰等人身边。 突袭伊甘宅邸的『森之民』未等黎明到来便已离去。 被卫兵带去避难的拉蜜卡,和前去寻找侍女的姬儿都不见了。 宅邸并没有被烧毁。 虽然到处都是烧焦的痕迹,大宅内也被一股焦味包围,但烧掉的只有寝具和家具,并没有任何人身亡。人们等到天亮后进入宅邸,并在卫兵长和侍女长的指示下,将无法使用的寝具和垫子搬出去。 男一方面,开始搜索闯入宅里的『森之民』。 翠兰和齐夫尔及琉珈在前院的帐篷度过这段时间,拉塞尔被坦凯鲁带到马厩去看乌摩和耶布立姆。侍女有时会拿果实和水来帐篷,契尔古也带了情报过来。 契尔古说,宅邸中发现一具被烧死的『森之民』尸体。 下午,翠兰等人回到大宅的房间。 虽然房里大多数家具都不能使用了,但伊甘命令仆人优先整理翠兰等人的房间。 翠兰一回到房间,不久后,坦凯鲁便带着拉塞尔回来。 坦凯鲁两肩上背着一个大麻袋。 「你背的那是什么?」 「…………是狗。」 默默回答的坦凯尔小心翼翼地将麻袋放在房间的角落,并偷偷地解开绳子,接着袋中出现了乌摩和耶布立姆。 耶布立姆上下摇晃它那下垂的耳朵,一脸欣喜地冲向拉塞尔。乌摩则是不太起劲地缓慢 穿越房间,最后还是在拉塞尔身边坐了下来。 「怎么可以带狗进来?拉塞尔!」 这下就连翠兰都忍不住斥责拉塞尔。 吐蕃人虽然很重视狗,但是带狗进屋内又是另外一回事。 但是拉塞尔却罕见地反驳翠兰的斥责。 「可是,母亲大人,马厩烧掉了呀。耶布立姆和乌摩没有地方可以待了嘛!要是放它们在那边,会被马和整理中的士兵踢到的。」 「我也认为应该把乌摩它们放在拉塞尔殿下身边。」 将两只大型犬扛过来,满身是汗的坦凯鲁是站在拉塞尔那边的。 「其实刚才耶布立姆被踩到尾巴,有士兵差点就要被它咬到了。马厩周围现在很乱,若是放狗在那边,恐怕会引起其他问题。」 「马厩整理好就带过去!好不好?」 拉塞尔拉着翠兰的手央求道。 「好嘛!母亲大人?啊……对了,我去问问父亲大人!」 拉塞尔拼了命地想保护耶布立姆它们,不等翠兰回答就冲出房间。 只是利吉姆现在应该正在和伊甘等人讨论今后的处理对策。 翠兰正想去追拉塞尔时,在走到走廊转鸾处后,遇到抱着拉塞尔的和吉姆。 拉塞尔在利吉姆耳边诉说着乌摩它们的处境。桑布扎跟在利吉姆身后,翠兰很担心他们 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但利吉姆遗是将拉塞尔的话听到最后,然后走进房间。 「耶布立姆和乌摩的事不用担心。」 利吉姆一进房间,便将拉塞尔放在地板上。 「我有工作想请它们做,可以吗?拉塞尔?」 「要让它们做什么呢?」 「我想请它们帮忙迎接朱璎回来。」 利吉姆的话让拉塞尔的脸突然亮了起来。 「朱璎要回来了吗?什么时候?父亲大人要去接她吗?」 「不,是桑布扎要去接朱璎,然后坦凯尔和契尔古也会去。」 「要去哪里?」 「去维塔克族的村子。」 「什么?」 翠兰不禁发出奇怪的声音,在同一个房内的琉珈也双手遮口,露出惊讶的表情。 坦凯尔和契尔古就算了,脚上有伤,最近好不容易才能行走的桑布扎也要去,这段书论实在让人不觉得是认真的。 但是只有齐夫尔没有表示惊讶,似乎早就预料到般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这样是对的。现在拉蜜卡小姐也失踪了,那就只能由我们这边派少数人去迎接朱璎小姐了。既然维塔克族袭击本馆,恐怕也很难阻挡利吉姆殿下和伊甘大人派兵了。」 「齐夫尔说的没错。」 利吉姆点点头。 翠兰探出了身体。 「可……可是…朱璎写了讯息给我们。我在楼上的房间里,看到朱璎的衣服上写着讯息,上面写说只要释放拉蜜卡小姐,朱璎也会回来。」 「那个讯息我也看到了,但是伊甘说那是陷阱。而实际上维塔克族的人遗袭击了宅邸 他们带走了拉蜜卡,却没让朱璎回来。」 「但是……那是……」 接下来才会回来—— 翠兰说不出口,接下来朱璎真的有可能被放回来吗?他们已经尝到一次苦头 ,不太可能再重蹈覆辙。 「桑布扎大人也认为他们不会放朱璎回来吗?」 「……我不知道,」 白发大臣带着自嘲地苦笑道。 「但是我们已经没办法阻止伊甘大人了。若是因为国王的一己之私就妨碍宅邸被侵略的领主反击,恐怕会引来其他小王和领主的不信任。只是伊甘大人若是有所动作的话,朱璎小姐回来的可能性也会降低。」 「就算有答礼使的问题也无所谓吗?」 「只要有人说在答礼使来之前把事情解决,这也算是正确的言论吧。实际上,若是再继续发生这种小争斗,而让街道变得惨不忍赌也很伤脑筋。」 利吉姆叹着气接着桑布扎的意见说道: 「我已经用姬儿行踪不明当藉口,命令伊甘晚点派兵,但这只能多争取一点时间而已。 若是得和维塔克族刀刃相向,就得集合附近各国的士兵,一口气解决才行。」 「会演变成战争吗……?」 翠兰抱着低头的琉珈的肩膀,刺探着他这番言论里头隐藏的涵义。 「可是你们不晓得村子的位置吧?」 桑布扎微笑回应这个问题。 「我记得路,我在被带到维塔克族的村子时,一直想说总有一天要和朱璎小姐一起逃走,所以很认真地把路记下来了。只要在换季之前出发的话,就能抵达村子。只是在回来的路上,有许多不安,但应该也有办法解决。」 「桑布扎大人想要潜入维塔克族的村子,偷偷救出朱璎吧?」 「我会视情况行动。若是要租他们全面交战的话,我便不会和他们接触,若是他们有和解的意愿的话,我愿意顺应他们的要求。」 利吉姆也同意桑布扎的这番话。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完全交任给桑布扎了。」 「但是就算他们想要和解,伊甘大人也不会答应吧?」 「不,我想只要维塔克族肯把朱璎还来的话,事情应该就会改变了。伊甘虽然固执, 但绝不愚蠢,他应该非常清楚送兵进森林是多么危险的事。只是若桑布扎在数日内没回来的 话,他或许真的会派兵也说不一定,不管有什么理由,维塔克族袭击伊甘的宅邸是不争的事 实。」 桑布扎同意利吉姆的话。 「威德?罗嘉的领民都相当信任伊甘大人,他对『森之民』的态度虽然强硬,但这并不 能说他身为领主的作法有错……毕竟统治一个领地,温情通常都有可能会致命。」 「……嗯!」 原来都已经决定了,翠兰心想,利吉姆他们只是来报告的而已。 「只有三个人要去吗?」 「不,我想让乌摩也一起去。」 利吉姆望着坐在拉塞尔脚边的褐色大型犬。乌摩的耳朵直直地竖起,但却一脸不知情般 地眼神游移。 「你愿意借鸟摩给我吗?拉塞尔?」 利吉姆一问,拉塞尔便用手掌拍拍乌摩的头,自尊心高的乌摩通常都不愿意让他人摸它的头,但只有拉塞尔例外。它接受拉塞尔代替寻问的抚摸,汪地一声表示自己同意的心情。 乌摩的决断引起拼命将拉塞尔脚边的垫子挖开一个洞的耶布立姆的注意。耶布立姆用掉毛严重的白色背部磨蹭拉塞尔的腰,希望他也命令自己做些什么。 「耶布立姆不用去吗?」 腰部被压住有点不稳的拉塞尔问利吉姆。 利吉姆轻轻笑着抱起拉塞尔,并将沾在拉塞尔身上的耶布立姆的毛拍落。 「耶布立姆有其它工作。」 「是去找姬儿吧?」 拉塞尔还未等利吉姆说明,便兴高采烈地说道。 拉塞尔一直很担心从昨晚就行踪不明的姬儿,而且侍女们都异口同声地说些没头没尾的话,看不下去的坦凯尔才会带拉塞尔去找狗。但那些侍女们其实也没什么恶意,她们也很担心姬儿,而让姬儿为了寻找自己才踏进人群这件事,艾薇拉对自己的行动相当懊悔。 「姬儿消失不见的原因不明,不管是偶然也好、人为的也好,总之得先确认他人在哪里 才行。」 「加油!耶布立姆!」 拉塞尔在利吉姆的怀中替耶布立姆声援。 耶布立姆连续吠叫,似乎在说:交给我吧!但是因为它太过兴奋,吠个不停,马上就落得被拉塞尔斥责的窘境。 一睁开眼睛,视野被黑暗所包围。 姬儿喘了一口气后,摸了摸阵阵刺痛的腹部,只要一动身体,背部也会跟着疼痛。 他用指尖探测他现在躺在什么材质上面,一股冰冷的石头触戚傅了过来。看来这里应该是一张石床。他慢慢地向两旁张开双手,没有碰到任何障碍物,这里至少有姬儿手臂的幅度大。 接下来他又将手往上伸,确认有无可以起身的空间,终于他小心翼翼的不让自己的关节发出声音,坐起身来。 「好痛……」 他一坐起身子,后脑杓掠过一阵疼痛。 火灾发生之后,姬儿为了寻找艾薇拉走进人海当中,他一边喊着艾薇拉的名字,一边穿梭在人群中。突然想到她该不会是离开宅邸,往森林的方向走去了吧, 于是往森林方向前去。 森林之中,因为宅邸的中庭着火的关系,有一些光芒。空气也被染成赤红色,吹着不似深夜的暖风。黑色的树影反射在树丛中,让姬儿有种位于现实与幻想的缝隙中的戚觉。 姬儿在毫无人气的森林中走了一会儿,身后传来树木燃烧的声音越来越远。同时身边的空气也越来越冰冷。 离宅邸太远会有危险。 正当姬儿打算回去的时候。 他看到前方的树丛下,有个凭靠树干而坐的少女。 就算不靠近也看得出来那并不是艾薇拉,但是姬儿也无法就这样丢下她不管。 姬儿走到少女身边,弯下身子来问道: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少女缓缓抬起头来。 那几乎覆盖住整个身体的头发之间,出现一个苍白的脸望向姬儿,接着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 姬儿原本以为少女是看到自己才会吓到,但在那之后,他立刻感受后脑杓有一股强烈的冲击。 那个攻击姬儿头部的人,本来大概是想要一击就让他昏过去吧!但是姬儿因为看到少女的表情,头有点往旁边歪的关系,让对方没打中原本目标的地方。 姬儿压着头部,反射性地回过头来。 而等他醒过来时,已经在一片黑暗之中。 姬儿用手探索自己的身体,看来自己除了被打晕之外,没有受到其他的伤害,手脚没被绑起来,也没有新的伤口。 只见眼前出现一个长满茂密黑胡的四方脸,下一瞬间,第二次的攻击是袭向他的腹部。 这次姬儿终于失去了意识。 那个胡子男的目标恐怕不是姬儿,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杀掉他,或着把他丢着不管,而是选择特地将他关起来的方法呢? 姬儿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假设,但最后却引导出不太乐观的结论。 ——是因为我穿侍女的服装吗……? 在树林中,姬儿出声说话的那名少女并不是吐蕃人,虽然她身上的衣服是吐蕃的东西,但她的发型和脸型部和吐蕃人不一样。 但是,那个殴打姬儿的男人是吐蕃人。 他不可能杀害王妃的侍女,但因为脸被看到了,所以也不能放着姬儿不管。也就是说,那个男人并没有发现姬儿是同性,或者认为他是因为某些原因才会假扮女装的。 姬儿将头埋进膝间,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昨天晚上——应该是昨天晚上——姬儿会穿女装,是受到侍女艾薇拉的拜托。 想到宅邸中紧张的气氛,这么做实在有失体统,但是艾薇拉却成功说服拉塞尔站在她那边。 那个结果就是姬儿穿着女装,就被不知名的贼人囚禁,并只能在黑暗中屏气思考自己的处境。 姬儿将手放在头卜,慢慢地站起来。黑暗之中有点稻草发霉的味道。 姬儿想要计算这闲房间的大小,于是试着往墙边走去。 但是常他走到第三步的时候,就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逦有复数的脚步声朝道里接近。 姬儿有点犹豫地坐在地板上低下头,虽然若是早就被发现是男人的话,这种雕虫小技将会引来奇耻大辱,但他还是打算先假装是女的看看, 过一会儿,一个低沉的阀门声响起,铁门被打了开来。 从门对面照射进来的光芒,照出了两个男人的影子,同时也照亮了屋内的样子。 这里比姬儿预料的还要宽厩。 中间虽然有根梁柱,但若是不算那个的话,这里大到可以调教马匹。没有窗户,距离窗边有点距离的墙边,堆了好几个固定成四方形的乾草。 「喂……你…… 」 男人开口叫着用手指挡住脸、从指尖窥探房间模样的姬儿,姬儿佯装害怕的表情,提心吊胆地抬起头来,逆光让姬儿看不清楚男人的脸,但从黑暗中出现的影子来看,他并不是攻击姬儿的胡子男。 「嗯……该怎么办呢?」 出声叫姬儿的男人,一脸为难地抓着头。 在男人们表示犹豫的瞬间,姬儿感受到野兽捕捉到猎物的气息。他们以为姬儿是女的,而且还对她软弱地瘫坐在地板上的姿势很戚兴趣,并被他向上看的眼神吸引。 逃得出去,姬儿心里想。 所以他继续微微张着他的嘴唇,用湿润的眼神看着他们。 「该怎么办呢……」 「问我也没用啊……」 男人们说着一些没什么要领的对话,一脸无趣地接近姬儿。 姬儿偷偷拉起裙摆,面无表情地计算着和他们之间的距离。 「喂……你……」 当他们接近到互相伸手即可碰触到彼此的距离时,男人再度出声叫姬儿,那一瞬间,姬儿站了起来,像只野兽般迅速穿过男人们身旁。 「喂……!」 男人出声大叫。 这时姬儿已经出了房外,冲上门外的阶梯。 虽然他感觉到阶梯下的男人们已有动静,但他不回头,也不停下脚步。姬儿一口气跑上阶梯,来到石造走廊,往右边的路前进。 走廊右边的尽头有个看似庭院的地方。 但是就在姬儿抵达走廊出口之前,有另外一个男人从外面进来。 只是男人似乎不知道姬儿正在逃亡。 姬儿急忙从走廊向右转,再度爬上阶梯。虽然他尽可能不到楼上去,但是恐怕在他穿过从庭院进来的男子身边之前,从地下跑上来的男人们就会大喊抓住他了吧。 姬儿不擅长接近战,骑马和剑术也都不太好,因此他尽量不接近可能会为敌的对手。 他一爬上狭窄的阶梯,来到一个一样狭窄的走廊。这里感觉比一楼的走廊还要老旧,有几条褪了色的布垂挂在这里,且走廊前方没有阶梯也没有转角。布条取代墙壁垂挂在一旁,前方恐怕也是房间吧。 也就是说,二楼完全只能单向通行。 现在没有时间让姬儿犹豫了,他穿过走廊,闯进走廊尽头的房间。 房内和走廊差不多狭窄。 可能是之后有做过修整,这里是个像走道一样细长的房间,没有任何家具。人口的正面有个纵长的大窗子,可以看到万里无云的蓝天和绿色的森林。 只要走进窗边,就能知道这栋建筑物是盖在什么地方了吧,但是姬儿逦必须逃走才行,他很自然地钻进挂在墙壁右侧的垂帘里。 隔壁房间非常宽敞。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椅子。 椅子上坐着一名少女。 是发生火灾的夜晚,姬儿在森林里遇到的少女。 她的手被绑在后面,头低垂着。她的衣眼从右肩到大腿处,有一条黑黑的图案。 但是,一股血腥味让姬儿知道了那个图案到底是什么。那不是图案,而是从少女的肩上渗出来的血液。在昏暗的房间中,渗出来的血,看起来就像一朵大大的黑色花朵。 姬儿的背脊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什么残忍的东西。 但他没有时间继续看着少女,走廊上的脚步声让姬儿缩着脖子,脚步接着往更里头的房间走去。 第三个房间很小,像个四方形的箱子,而且出入口只有一个。姬儿心想大事不妙,他将垂帘放下,男人的声音就在附近,听得出来他们走进了少女在的房间。 他们一进房间,就停下脚步开始对话。 「喂,这样不太好吧。,」 「有什么办法?不快点抓住那个人的话……」 此时有第三个声音锐利地切入他们的对话。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呃……没什么……」 追着姬儿而来的男人吞吞吐吐地说道。 但另外一个男人却低声说出事实。 「被关在地下室的女人逃走了,我们在看她有没有逃到这里来……」 「不在这里!这里只有这个女人!」 第三个男人的声音里搀杂着愉悦,下一瞬间,便听到凄厉的惨叫声。 想必是第三个男人对被绑住的少女做了些什么吧。 姬儿内心相当动摇,差点就想要从房间冲出去。 「我应该下过令不准擅自进入这间房间吧?」 「……是,非常抱歉。」 追过来的男人们骛声道歉,匆匆忙忙地离开房间。 姬儿屏住气息,他听着自己的心脏跳个不停的声音,全身狂冒出来的冷汗,流在肌肤的表层让他觉得很难受。 男人将追兵都赶出去后,用姬儿听不清楚的声音对着少女说话。 姬儿下定决心,偷偷从垂帘的缝隙偷看室内的状况, 站在少女身旁的男人,就是在森林中攻击姬儿的男人。他随意地弯下上半身,毫无迟疑地将指尖拧着少女肤上的伤口。 少女再度发出修叫声。 姬儿紧咬着下唇,环视这个狄小的室内,想要找东西当武器,但是这个老旧的房间里头什么都没有。当他沮丧地抬起头来时,却发现那张长满络腮胡的四方脸正透过垂帘的缝隙看着自己,姬儿差点惊叫出声。 那张像面具一样的脸从垂帘中冒出来,炯炯有种的目光紧紧盯着姬儿,接着男人的嘴角慢慢上扬。 「原来在这里啊……」 他那低沉的细语,毛骨悚然地刺激着姬儿的耳朵。 男人突然伸出手抓住姬儿的手臂,姬儿毫无缚鸡之力地被拖到房间来。 「你是王妃殿下的侍女吗?叫什么名字?」 男人用缓慢的声音质问姬儿。 姬儿的手臂被抓着,他紧咬住下唇,因为他想,这个男人目前还认为姬儿是女的,既然这样,那还是不要出声比较好。 「你是哪个氏族家的女儿?要是伤到哪个有地位人家的女儿可就不好了。会让领主大人的名声受损。快说!」 男人扭着姬儿的手臂。姬儿受不了,发出一丝呻吟,接着男人嘴角泛起愉悦的笑容,眼神透露着残忍的色彩。 「你是负责照顾这个女人的吗?」 男人将姬儿拖到椅子前,抓住他的头压在少女面前。 少女望着姬儿,大大的眼睛里透露着同情的色彩。 但是那个同情马上就消失了,看起来像是少女自己将这种感情从内部赶出去般。 「要是杀了王妃殿下的侍女,之后可会闹出问题来……反正处里你的方法多的是!」 男人用黏腻的声音说道,接着从腰间拔出小刀。 刀子发出割破空气的声音,笔直地抵在姬儿的嘴边。 「你也不肯说,『森之民』的女人也不肯说,是不是因为你们的楼桃小嘴太小了啊?嗯?」 男人低哼了一声后,姬儿感到脸颊上有股冰冷的疼痛,但是立刻就流出温热的鲜血,顺着下巴滴落在地板上。 男人一度抽回小刀,舔着沾在上面的鲜血。 姬儿感到一股打从心底燃烧而上的愤怒,同时也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 这个男人是会籍由带给他人痛苦而感到喜悦的人,也就是说,接下来不管会发生什么事,根本想都不用想。 男人果然不出姬儿所料,开始质问被绑住的少女。 「『森之民』的女人!这个侍女是负责照顾你的吧?若是你想证明你们不是有恩不报的民族,就用你的话来救这个女的!」 男人再度将刀子抵在姬儿的脸颊上。 少女发出尖锐的叫声 『住手!你们明明都是吐蕃人!』 「不要发出那种像野兽一样的叫声!说吐蕃话!」 男人说完的同时,便在姬儿脸上划上一刀。第二道伤口姬儿已经感觉不到冰冷了,第一道伤口的热度布满整脸,他现在只有一种有东西划过皮肤的触戚而已。之后又开始产生一股强烈的疼痛。 姬儿发出低吟。 少女想要站起身来,但她还是被绑缚着,让椅脚发出激烈的声音,男人看着画面大笑。 「告诉我你们的村子在哪里,不快点说的话,这个女的将会失去鼻子耳朵喔!」 『卑鄙小人!』 少女吐口水在男人的脸上,男人大脚一踢,将少女连人带椅子踹飞。 少女倒在地板上,但姬儿没放过那一瞬间,趁着男人单脚站立的瞬间,用后脚跟踢他踩在地上的那双脚的小腿。 男人原本以为姬儿完全陷入恐惧中,接着他大声喊叫,并且为了保护疼痛的地方,身体缩了起来。 姬儿从男人的手边挤过,准备冲出房间,但是当他看到入口的墙上放着一把弓箭时,他的想法改变了。 手持弓箭的姬儿,一边将弓架在箭上转过身来。 虽然男人的脸就近在眼前,但姬儿一点也不惊讶和着急,他将功拉到底后,对准男人放开。 在极为接近的距离放开的箭,贯穿男人上衣的衣领。 男人脚步踉踉地往后退两、三步。 他和姬儿的距离并没有离得太远,但姬儿却因这点差异而得救的事实,削减了男人的战意。 姬儿并没有意要杀这个男人,他是故意射在男人的衣领上的,就像男人会犹豫杀姬儿一样,姬儿也在犹豫。他发现这个男人是威德·罗嘉领主的家臣,若是伤了他,会给利吉姆和翠兰添加不必要的麻烦。 「你……你……」 男人东倒西歪地站起身来,就在他拿起剑柄的时候。 姬儿射出第二把箭。 这把箭划破略为阴暗的空气,朝男人飞去,再度刺破他的衣领,固定在背后的墙上。 这让姬儿稍微松了口气。 虽然要射穿衣领是很简单的事,但他没自信能让箭头射进墙壁的石缝中。但是看来是顺利射进去了。 姬儿本来想拔出钉住衣领的箭,但看到手脚乱动的男人,便拿起下一把箭对准男人高声命令道: 「不准动!」 这个命令让男人皱起眉头,同时却也双手举起,停止了动作。 姬儿点点头,将箭射出去。 男人发出充满恐惧的声音,姬儿射出的箭全都更加正确且深深地将男人的身体钉在墙 上。他连续射了七把箭,终于让男人的身体完全离不开墙壁。 「不准出声!」 发出简短命令的姬儿走近男人,拔出他腰上的小刀,割断坐倒在地上的少女绑在手脚上的绳子。 「快点逃吧!过来这里!」 姬儿抓住一脸困惑的少女的手,和她一起离开房间。 但是在他们进入隔壁那个细长的房间时,走廊上听得到数名男人的声音。 听起来像是在带某个地位较高的人物进来。 那装腔作势的措辞越来越接近。 姬儿环绕室内,往窗边跑去,除此之外他们没有地方可去。纵长的窗户只要稍微斜一下身体,就还是能想办法穿过去,只是这里是二楼,离地面还有些距离,加上少女身上有慯,姬儿又穿着女装。 该怎么办才好,当姬儿正重新思量该如何是好时,少女甩开姬儿的手,将身体转进窗户的缝隙。 「我不要紧的!」 少女如此喊完的同时,人已经不见了。 姬儿探 出窗口一看,只见倒在下方地面上的少女,虚弱地向他招着手。 走廊上的声音更加接近了。 姬儿也跟着往下跳。 九、各自的归属 被命令集合的所有士兵,也不懂为何连琉珈和齐夫尔也被叫来大厅。齐夫尔扶着琉珈的肩膀进入房间,他在利吉姆的附近坐下后,姬儿一行人也被带进大厅。 最先进来的是夫里乌。 他身穿质料尚好的衣服,包住他凸出的肚子,松弛的脸颊脸色苍白,战战兢兢地环顾室内。 接普现身的是姬儿,他穿着威德·罗嘉土兵的衣服。平常有光泽的黑发变得凌乱,脸颊上还有二道伤痕。被利刃割破的伤口,肿得像碎裂的石榴般,露出一条红黑色的肉。 翠兰吓到屏住气息,拉塞尔跑向姬儿,紧紧抱住他的脚表示同情。 「我没事的,拉塞尔殿下。请回到翠兰殿下身边。」 姬儿笑着轻推拉塞尔的背。 正当拉塞尔打算回到翠兰身边的同时,有个抱着拉蜜卡的高大青年进入大厅,站在姬儿的旁边。 身着地方官服的青年,正是之前把燕肯塔族的男人带入宅内的人物。 「我记得你叫做哈德克吧?」 利吉姆一问,青年——哈德克依旧抱着拉蜜卡,深深地低下头。 「我之前也自我介绍过,我是治理燕肯塔族部落的官员……」 「不用说了。我先问姬儿,火灾之后,你人在哪里?」 姬儿被问到后,斜眼瞥了下夫里鸟,接着缓缓开口。 「我被夫里乌大人派来的使者囚禁,带到北方的碉堡。虽然我和拉蜜卡殿下一起从碉堡逃了出来,但因为在夜间骑马迷了路,来到了燕肯塔族村落附近。拉蜜卡小姐由于遭到夫里乌大人家臣的拷问,伤口裂开发高烧。在她病情稳定之前,我们一直躲在村外的小屋。回来晚了,请恕罪。」 姬儿微微低下头, 利吉姆了解后,再次望向哈德克怀中的拉蜜卡,她虽然正视利吉姆,但脸色很差,看样子她在火灾之前到现在都没有复原。 利吉姆使了使下巴,于是在一旁待命的琉珈便走向前,哈德克屈膝将拉蜜卡放在琉珈面前。琉珈小心翼翼的检查拉蜜卡伤口的状况,报告声中带有怒意。 「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裂开了。不好好治疗的话,肉会烂掉的。」 「那就带到别的房间治疗吧。」 利吉姆一说完,琉珈就立刻笑着点头。站在墙边的护卫,从哈德克手中接过拉蜜卡。 琉珈行过礼后,便带着拉蜜卡离开大厅。 翠兰和拉塞尔则是犹豫该不该跟她们去。不过,最后还是选择留在大厅。 「哈德克,是你将姬儿他们送回宅邸的吗?」 被和吉姆问到,哈德克出声咽下口水,面带紧张的回答。 「不,我是有别事相求,虽知失礼,但还是前来拜托利吉姆殿下。其实在不久前,伊甘大人从燕肯塔族村中召见了一位名叫伊舒加的女孩。可是却没有说明理由,村民们很担心。 再加上伊甘大人对燕肯塔族的严厉抨击,再这样下去可能会引起反叛。请您劝劝伊甘大人让伊舒加回村吧。」 哈德克结结巴巴地回答完后,夫里乌大声反对。 「这个人被燕肯塔族的人给骗了!」 「闭嘴,夫里乌!待会再听你说!」 利吉姆对夫里乌一喝,视线再度回到哈德克身上。 「引起反叛的机率,大概有多少?」 「说是一触即发……也不为过。」 「燕肯塔族的不满,有这么高吗?」 「是的,燕肯塔族课的税,约是其他领土人民的三倍。他们原本就生活在土地贫瘠的地方,平常吃饭就有问题,行动范围也有限制,规定不能随意到森林里狩猎及采食树果。对燕肯塔族的刑罚也极度严苛,甚至有人窃盗一次就被砍头。」 「但是,执行刑罚的不就是你们官僚吗?」 哈德克眼睛朝下,低声答是。 「官僚中……有人赞成伊甘大人的政策,中饱私囊…………」 「那……那是你们的怠慢所导致的结果不是吗!」 「我不是命令你闭嘴吗?」 利吉姆虽然瞪向夫里乌,却同意他说的话。 「夫里乌说的也有道理,这本该是官僚之间自己该解决的问题。若是无法解决,理应再呈报上级才是。先不论伊甘的所作所为如何,你批准下属的公文,反而容易引起圉政混乱。 哈德克直盯着利吉姆,用力的点头。 「小的当然明白,正因有被处刑的觉悟,才来此请求殿下帮助。燕肯塔族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你为何要帮助燕肯塔族?」 「……我的妹妹嫁到了燕肯塔族。伊甘大人虽然讨厌燕肯塔族,却没有禁止人民与他们通婚。也有人因此进入燕肯塔族村……但是,如果伊甘以及那些心怀不轨的官僚再如此暴虐下去,恐怕会危及进入村子的吐蕃人的性命。」 「通婚的人数大约多少?」 「进入村子的吐蕃人,大约有一成。不过,父母亲是吐蕃人和燕肯塔族的小孩也为数不少。」 「燕肯塔族的族人本身有多少?」 「目前有二千多人。不过,由于他们的村庄离威德·罗嘉过去的碉堡很近,如果真的引起叛乱,要镇压他们恐怕不是件容易之事。」 夫里乌看来对哈德克的估算有异议,但利吉姆严厉的一瞥,他只能紧咬下唇,不发一语。 哈德克继续把话接下去,像是为了打破与压迫有关的重臣的沉默。 「如果可以的话,请帮小的多说几句,让他们可以埋葬那些曝晒在河边的尸骨。燕肯塔族与吐蕃人信仰的神明虽然有所不同,但对死者敬畏的程度大致上是相同的。对于死者的遗物都不敢任意触摸的他们而言,将尸骨像道具般曝尸于荒野,是比吐蕃人想像中还要严重的事情。」 「……是啊,就把尸骨还给他们吧。」 利吉姆想起在森林中被杀害的士兵们的遗体回答。那些遗体被排成一排,盖在死不瞑目的眼睛上的树叶,大概就是他们表示凭吊之意的方式吧。 「不过,关于燕肯塔族那位少女,我无法马上处理,因为得先找到伊甘人在哪里才行。那位少女长什么样子?」 「长得很像拉蜜卡小姐。我刚到宅邸时,不小心将同样前往宅邸的拉蜜卡小姐认成是伊舒加而追了上去。」 「那么,那位姑娘也是长发吧。」 「是的。因为伊舒加是名巫师,所以她的头发长至地面。身材娇小,年纪跟样貌也跟拉蜜卡小姐十分相近。」 「啊!」 哈德克说话的途中,翠兰突然高声惊叫。他拉住和吉姆的手腕,十分惊恐的说。 「我在火灾的时候,在宅邸中看到一位和拉蜜卡小姐一模一样的女孩被关在挟窄阶梯上的一个房间里。」 「被关起来?」 利吉姆重复说道,翠兰点点头。 「那房子上了锁,我本来想救她出来,但是伊甘大人来了,他说他会将那女孩救出来,叫我不用担心。」 哈德克皱了皱眉,和姬儿面面相观。 利吉姆立刻命令士兵调查翠兰所说的那个房间。 士兵从大厅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回来通报那个房间没半个人的消息。 「燕肯塔族的少女在哪里?」 利吉姆一问,夫里乌大声咽了口口水。 「我……什么都……」 「你应该会知道才对!」 哈德克怒吼道。 「召见伊舒加的命令,是以夫里乌大人的名义执行的。请告诉我伊舒加的下落吧。那女孩也有家人在等她回去!」 「老实回答 我,夫里乌。伊甘打算对燕肯塔族的那名少女做什么?」 被利吉姆质问的夫里乌毫无血气,原本苍白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他开口答道: 「伊甘大人……打算让那个叫伊舒加的女孩假扮成拉蜜卡小姐。他想将戴上面具的伊舒加绑在森林里,引诱维塔克族的人出来……」 「地点在哪里?」 「我不知道……」 夫里乌惧怕的眼神,告知了他所言不假。 利吉姆叹了口气,开始重新思考对策。 总之,必须赶紧先将燕肯塔族的少女给夺回来,就算是在这段期间内,维塔克族的人都有可能将燕肯塔族的少女误认为是拉蜜卡,进而准备攻击。万一开战,燕肯塔族少女的性命也会有危险。 那名少女一死,恐怕哈德克的忧虑将会成真。 威德,罗嘉在与森林中的维塔克族开战的同时,也将舆自己领地内的燕肯塔族为敌。被两部族夹攻,战争势必会延长。其他部族相呼应的话,也有可能陷入难以自拔的困境。 一旦引发战争,就算去迎接大唐的使者和答礼使,也只会让他们走在北方险恶的道路上及激烈的内乱中。这对今后的吐蕃而书,是最应该避免的事态。 但是,就算想要阻止伊甘,也不知道地点。一旦阻止他们已经开始进行的计划,他们也很有可能会展开避重就轻的抵抗。 「从擦宿同行的人中,可以动用的士兵有多少?」 利吉姆问齐夫尔。 齐夫尔思考了一下,说出了一个非常保守的数字。 他们这次本来就不是率领大批兵马出擦宿。当中也有一同前往藏地而丧命的人。尽管人数足够,吐蕃的男性会用剑,但没有战斗经验及幼小的侍从那些人,当然不能算进战力里。 「真少。」 和吉姆面露苦笑, 为了能够速战速决,必须要让伊甘的家臣见识到压倒性的力量,让他们没有反驳的余地。为此,只要能投入大量的兵力,一时压制住他们即可。但要在伊甘的领地召集反抗他的兵力是不可能的。 哈德克不忍看到利吉姆陷入沉默,接着提出他的想法。 「用燕肯塔族如何?」 「不,那太危险了。他们肯定累积了多年对伊甘的怨恨。万一我们进入森林时,维塔克族发动攻击,燕肯塔族与之呼应,就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而且,如果燕肯塔族服从命令,就会很难避免同为『森之民』之间的战争。这样的状况,实在叫人不忍目睹。 利吉姆大大地叹了口气,仰望着天花板。 最近他会过于在意因为自己的行动,而对周围产生的影响。虽说深思熟虑是必要的,不过想太多反而会让身体及头脑迟钝,利吉姆原本就不擅长思考。 目前最优先要做的,就是救出燕肯塔族的少女。这么一来,接下来该做的事也会逐一明朗吧。 「用擦宿的土兵就好了。立刻叫他们去准备!一准备好,就进入森林!」 「可是,我们还不知道伊甘大人的下落。」 翠兰对利吉姆下的结论当头棒喝, 利吉姆思考了一下,叫回了在另外一间房间接受治疗的拉蜜卡。琉珈搀扶着拉蜜卡,摇摇晃晃地进入大厅。 「拉蜜卡,你觉得维塔克族的人,在监视这间宅邸吗?」 利吉姆简单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征求蜜卡的意见。 拉蜜卡瞹昧不明地点点头。 「因为他们会想打探领主的动向……」 「那么,他们也知道伊甘的下落吧?」 「思。不过他们是不会出现在你们的面前的。就算你们有所行动,他们也只是去通知赫尔克罢了。」 拉蜜卡像是喃喃自语地说着。 「不过,领主的下落我大概有头绪。一定是在每年都会使用的那条路上。他们老是使用同样的路。我们知道这件事,威德·罗嘉的领主应该也明白我们知道。」 「你可以带我们去那个地方?」 「……你愿意让我回我同伴身边吗?」 「一言为定,我派姬儿在身边保护你。」 拉蜜卡望向姬儿,虚弱地点点头。 「也请带我去。」 琉珈无预警地报上自己的名字。 「我虽然知道我的能力不足,但我是工布的公主,应该多少会派上用场。」 「工布的公主一同前往的话,伊甘的士兵的确也会多少收敛一点,但还是无法保证你的 安全。工布王的身体这么虚弱,我不能夺走他唯一的女儿。」 「可是……」 「请帮我保护翠兰和拉塞尔。虽然他们一脸没事,但朱璎不在的这段期间,他们应该也快受不了了吧。一个不注意,搞不好就会冲向马厩,将马鞍装在爱马上。」 「是要监视我吗?」 翠兰嘟着嘴说道,但又立刻露出无依无靠的笑容。 「别担心,和吉姆。我会和琉珈殿下一起等你们回来。」 「我保证会在几天内让你见到朱璎。」 利吉姆抱着翠兰的盾,像是在警告自己般,用强烈坚定的语气立下约定。 森林的广场中,立着一根粗大的桩子。 桩子的根部,有位双手被绑在后头、戴着大型木制面具的长发少女。 虽说是秋天,但中午的太阳还是无情地照了下来,夺去少女的体力。被绑在桩子后随即坐下的少女,现在则是蹲在地面。因为长发覆盖住身体,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黑块。 现在已经听不到她的啜泣声了。 第一个晚上,她还边哭边吃着从面具缝隙中塞进来的烤饼,但听说昨天除了水,什么都没进食。 再这样下去,她过个几天就会死吧, 伊甘对冷静看待这件事情的自己感到相当惊讶。他光是想像被绑在那桩子的是自己的家臣或朋友,内心就会受到动摇,但是却对燕肯塔族的少女一点怜悯之心部没有。 她是无辜的。 除了生为『森之民』这一点之外—— 『森之民』杀了伊甘的父亲,在伊甘心里刻下一生无法抹灭的悔恨。谁叫她要出生在袭击队伍、抢走朱璎,放火烧毁宅邸的『森之民』之中,这就是她所犯下的罪。 ——快来吧…… 伊甘在心里呢喃着。 个人、两个人,几十人、几百人也没关系。 伊甘想要一举拿下企图夺回假拉蜜卡而来的『森之民』,逼他们带路到村里,只要知道村子住哪,想要击破他们就很简单了。 伊甘相信自己的士兵们是优秀的。 桑布扎看见被绑住广场中央的女孩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双眼。 他们在前往赫尔克村子的途中,看见立在广场的桩子时,就大概知道那桩子的用途会是什么,仍亲眼看到有人被绑住那里时,受到的冲击远比想像中还来得大。 赫尔克站在一旁气到咬牙切齿。 他也被眼前的光景给封闭了视线, 虽说是眼前,常然还是在不会被伊甘的士兵发现的距离。只是因为周圃的树木都被砍掉了,让桩子看得非常清楚。 赫尔克像是被吸过去般,踏出了脚步, 桑布扎从旁抓住他的手臂。 「不可以出去,桩子周围有洞穴。虽然用土和树药盖住了,但里头应骸有士兵正架着箭躲着。」 赫尔克以凶恶的眼神问应桑布扎的忠告。凶怒气奔腾的双眼,好像快飨喷出鲜血般。 「为什么要告诉我?」 「要是你毫无防备踏出去的话,维塔 克族的人民会死的。」 「兴你无关。」 「不,关系可大了。我们现在是赫尔克大人的俘虏,赫尔克大人判断错误的话,我们会有丧命的危险。」 桑布扎尽量带着轻快的话氯蜕道, 不过那其实是因为他内心充满对赫鬻克的感谢,即使是身为文官的桑布扎,也知道在困境求生存的困雏。大部分的情况,丧命的几率都比较高,当人们发现某个方式比较简单,但是会留下祸根,还是会忍不住选择眼前这个较为简单的办法。但是赫尔克和拉蜜卡却反过来选择困难的方法,因为他们想守护村民。对桑布扎而言,表达对他们的敬意是很理所当然的事。 「把我们当成人质,提出交换拉蜜卡小姐的条件吧。你可以选几个士兵,先把朱璎跟契尔古还给他们。等救回拉蜜卡殿下后,为了防止他们的追击,可以把我带回村子。然后我可以自己回伊甘大人的宅邸。」 「谁要相信你的鬼话。」 赫尔克虽然立即表示反对,但紧握的手指关节完全变得苍白。 他也知道没有其他办法了。 若是让所有人一起冲进广场厮杀,丧失的将会不只几十条村民的性命。 「快照我的话做,赫尔克大人。」 桑布扎细语催促着。 赫尔克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那个宛如受伤的野兽蜷着身体,倒卧在地面的『拉蜜卡』,看起来已经没了气息。 赫尔克快速的点了三名男子,让他们拿着绑契尔古他们的绳子。接着自己拔出剑,抵在 抱着朱璎的桑布扎背后。 「别怪我。」 『可以的话,请不要真的刺下去。』 桑布扎低声笑道,开始往广场走去。 看到桑布扎一行人从森林里现身,土兵们纷纷表示惊讶。他们大声向伊甘请求接下来的 指示。 不一会儿,伊甘便从广场角落的树荫跳了出来,站在离他们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露出不亚于士兵们惊讶的神情。 桑布扎歇了口气,轻轻地耸了耸肩。 「对不起,伊甘大人,能不能请您放了拉蜜卡小姐呢? 」 伊甘紧盯着桑布扎的脸,并看着他怀中的朱璎,接着悲伤地皱着眉,低声说道: 「这个我做不到。不过要是『森之民』肯先放了桑布扎大人他们,我之后自然会放了那女孩。」 「别开玩笑了!快放了拉蜜卡!」 赫尔克怒吼道。连背对他的桑布扎都可以清楚戚受到他的愤怒。 桑布扎盯蔫伊甘的眼睛,再将眼神移到绑在桩子上的少女。 莫非,那女孩不是拉蜜卡? 若是如此,伊甘是决不会答应这笔交易的。 桑布扎抱持的危机感成真了。赫尔克和伊甘就这样动也不动地互相怒视。 烈日从桑布扎他们的头上照射下来。被绑在桩子上的女孩,倒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懂。几滴汗从伊甘的太阳穴流下,桑布扎的耳边,响着赫尔克带着怒气的呼吸声。 广场上一片寂静。 伊甘等人原本使用口头提出对彼此的要求,但现在已经完全不交议。 只剩风儿还吹响着树梢,空中飞舞的鸟儿遗在鸣叫,他们不知人间的纷纷扰扰,只是随着时间流逝。 就在这个时候 一只箭咻地划破空气飞来。 在街上瞄准赫尔克的士兵,耐不住紧张,失手将箭射出。 他并不是故意要将箭射出的,但是发出去的箭射中了赫尔克背后的男人的脚。 男人发出痛苦的叫声,跪倒在地面。 维塔克族的男人随即大吼出声从树丛里冲出,开始对发射弓箭的士兵扔石头。随手乱扔的石头,不幸地击中隔壁街上的士兵的头。 士兵一从街上捧落,又好几倡维塔克族人冲出来。岛了保护摔落的士兵,伊甘的士兵们 也一起行动。 这倡宛如恶梦般的开端,跟队伍遭受袭击时的不幸非常类似。 「住手!」 『住手!』 伊甘和赫尔克几乎同时发出怒吼。 可是已经傅不进他们耳里。小小的纷争转变岛枪剑之战,只是一转眼的时间。 藉爵克背后的骚动越演越烈。 虽然一开始还有射出几支弓箭,但在伊甘的士兵和维塔克族的男人混在一起后,弓箭就立刻派不上甩场了。 取而代之的是怒吼声及枪剑相交的声音。 白昼的赛场上扬起飞土,原本藏身地洞中的士兵们也一一爬出。 『快住手?拉蜜卡会被杀的!』 将桑布扎等人当成人质的赫尔克,转送头去制止了那男人。在这一瞬阗的空挡,伊甘企图想跑向绑在桩子的『拉蜜卡』。 但是却被赫尔克识破,赫尔克撞开在他前面的桑布扎等人,朝伊甘的背后砍去。 那姿态,宛如一只扑向猎物的老虎。 桑布扎倒在地面,看赫尔克看傻了。同时心想维塔克族的人们将永远失去安宁了。 领主若是被杀害,威德·罗的人们,利吉姆,还有燕肯塔族都不会善罢甘休的。不管是私人恩怨,还是政治上的见解,结果都是一样的。 但是,赫尔克向下挥舞的剑,并未刺在伊甘的体内。 而是抵在从旁刺出的别把剑上,微微发出火花。 之后,利吉姆的巨大音量响彻了整个激烈争乱的战场。 「退下!退下!」 在那一瞬间,产生了空白。 争乱中的所有人,一起停止了动作。 在那不可思议的宁静当中,这次传来的是拉蜜卡微弱的声音。 『大家退下!不要再打下去了!』 桑布扎手抱着朱璎,缓缓站起身子。 伊甘蹲在广场中央的桩子前,虽然赫尔克的剑向他挥下,但是却被站在伊甘对面的利吉姆的剑给挡下,因此刀刃并没有穿过伊甘的身体。 只是刀刃相交的部份,完全没有分开,像是受到两股力量互相制衡般微微摇晃着。 利吉姆的身后,是在姬儿搀扶下现身的拉蜜卡。 「利吉姆殿下……」 桑布扎呢喃着。 他觉得自己全身无力。 而且聚集在广场的所有人,都有相同的戚觉。 但是,赫尔克默默地注入力量在手里。 利吉姆灵敏地摆动他的剑,将赫尔克的刀刃击远。 向上弹开的刀刃,无法再向下,赫尔克将剑转一圈后,顺势收回剑鞘。 那是实质的战争结束的暗号。 伊甘的土兵和维塔克族的男人们,也都将不再使用的武器收回平时的位置。然后彼此注意对方的动作,开始为负伤的同伴疗伤。 幸好没有人丧命。己方虽然有重伤到无法动弹的人,但完全没听到任何地方传来哀悼死者的声音。 「喂,快放了那个绑在桩子上的少女。」 利吉姆命令站在附近的士兵。 士兵毫无异议的走向桩子,利吉姆拉起伊甘,对站在身后的拉蜜卡使了使下巴,再度将视线移回赫尔克。 「我们是来归还你们的巫师的。」 姬儿向前,把拉蜜卡交给赫尔克。 赫尔克抱起站不稳的拉蜜卡,低声问道。 「……需要道歉吗?吐蕃王。」 「不……没这个必要。」 赫尔克点头回应利吉姆的回答,接着丝毫无任何防备地背向利吉姆。 然后,脚步悠悠地消失在森林深处。 维塔 克族的男人们,也默默地跟在赫尔克身后离去。 桑布扎心想:今后大概不会再遇到他们了吧。 听朱璎说,他们打算将村子移到更远的地方。 那不是个简单的选择。不过,他们对贤明的巫师及村长的信赖,将会支持他们今后的生活吧。 桑布扎对着赫尔克的背影低头表示敬意。 朱璎也在桑布扎的怀中,摇晃着卷发,表示对他们的谢意。 「对不起,赫尔克。」 拉蜜卡的道歉,让赫尔克点点头,微微地笑了。 赫尔克离开广场时,虽然有点怅然若失,但一旦遗离那个地方,便从心里露出微笑。 赫尔克很明了那个原因。 赫尔克听到吐蕃王的怒吼声时,觉得那就像是老虎的咆啸一般。仅只一声,就吸引全部人的注意,那是足以威吓众人的王者之声。 听到那声音的瞬间,赫尔克忘却了对伊甘的杀意。 不杀了伊甘,拉蜜卡就无法得救。只要伊甘还是领主的一天,维塔克族今后也将持续害怕威德·罗嘉的攻击。自己心里明明是这么想的,他却在一瞬间忘了自己的决心。 当然,他也有可能和包庇伊甘的吐蕃王战斗。 虽然他拥有如老虎般的存在戚,不过说起老虎,赫尔克也杀过三只。为了获取毛皮,通常要击出最初的一击。那时与恐怖战斗,将自己内心的软弱压倒,争取胜利的那一瞬间,是赫尔克一直在追求的。 可是,吐蕃王不是老虎,虽然很想跟他交手,但不可与他为敌。 这件事,在刀刃相交时,赫尔克就已经很清楚明白了。当他热血沸腾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只要可以跟他交手,就算战死沙场也无所谓,但同时他也觉得必须跟自己这样的冲动战斗。 会放弃这个念头,是为了村子,同时也是为了维塔克族以外的村人。 结果,维尔克也选了和拉蜜卡建言的同样的道路。 「你是个优秀的巫师。」 维尔克紧抱着手中的拉蜜卡。 他现在依然爱着这位曾经希望成为自己妻子的人。虽然男女之情已经不可能实现,但是仍然可以一起守护村子。 「得举办祭典才行……」 拉蜜卡轻声道。 赫尔克点点头,强而有力地回应。 「这次一定要捉一只又肥又壮的鹿,向神感谢赐你平安无事,并祈祷新的村子一样受到神的祝福。」 燕肯塔族的少女从桩子被解开,面具被脱掉后,她当场倒了下来。 同行的哈德克向伊甘稍微请示过后,便跑到那女孩身边。利吉姆切断绑住契尔古后方双手的绳子,并命令他将她们带回宅邸。 「你没意见吧?」 利吉姆询问坐在地上的伊甘,伊甘点点头,慢慢地站起身来。 「利吉姆殿下……您是来接那名少女的吗?」 「没错。哈德克来告知我们燕肯塔族可能会引起叛乱。」 「叛乱……吗?」 伊甘脸上浮现扭曲的笑容,对哈德克的报告付之一笑。 不过,那个诡计没有成功。 利吉姆知道伊甘抓住了燕肯塔族的动向。 伊甘大概是在潜意识中,希望燕肯塔族引起叛乱,藉此将他们靳草除根吧。 对威德·罗嘉的良民而言,他是个理想的领主。这从宅里的人们的反应来看就知道了。 不过只有『森林住民』,封伊甘而言是特别的,为了不失去他当领主的能力,也鸟了确保使者和答礼使通行安全,或许有必要从擦宿或雅隆派遣不会受伊甘影响的特殊官员才行。 噶尔以前说过,中央的影响力应该要积极遍及地方的时期已经来临,那是为了要支撑吐蕃这个巨大的王国,必要的处置。 「即使是俘虏,只要服从于吐蕃,就是吐蕃的子民。他们要遵守吐蕃的法律,吐蕃的法律必须要保护他们。」 利吉姆刻意对伊甘说出这种再正常不过的道理。 「不久后,大唐的使者就会前往东方,差不多明年的时候,前往印度的答礼使也会来访,我不允许街道沿途的领地发生内乱。」 「……小的知道。」 「也不许报复这次提出呈报的燕肯塔族。」 利吉姆稍微加强语气地说。 伊甘老实地点了点头,为了下撤队的指示,伊甘向利吉姆行了一礼,离开了利吉姆的身边,取而代之,是解开绳子的坦凯鲁搀扶着抱着朱璎的桑布扎走了过来。 「利吉姆殿下……」 全身沾满尘土的桑布扎,看起来还真吓人。但是他稳稳地抱着朱璎,脸上充满骄傲。利吉姆想起他刚从印度回来时的事。 「……非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桑布扎手中的朱璎低头道谢。 她穿着『森之民』的麻制衣服,看起来比想像中还要有精神。 「那衣服也很适合你呢。」 利吉姆一笑,朱璎和桑布扎也面对面,同时笑了出来。 在伊甘宅邸前院游玩的翠兰,听见狗儿吠叫的声音时,已经是太阳西下的时候。 前院除了翠兰以外,琉珈和齐夫尔也在,他们看着坐在树阴下的台子上正在玩组合木游戏的拉塞尔。 耶布立姆趴在拉塞尔身边,边摇着尾巴边盯着拉塞尔手边各式各样重叠的木片。 没有任何人开口说话。 昨天也和前天一样,拉塞尔从早到晚都在前院玩组合木。在这段期间,所有人都不断夸奖拉塞尔,拿糕点给他吃,但是大人们的操心,反而让聪明的拉塞尔感到不耐烦。 结果大家从今天早上开始,都噤不作声。 翠兰也只说该说的话。 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彼此各有所思的内容,其实想的是同一件事。 翠兰等人在等朱璎回来。 不只朱璎,还有等待利吉姆、桑布扎,姬儿和伊甘平安归来—— 没有与维塔克族发生纷争,燕肯塔族的少女也没有受到伤害,他们在等待晚餐时刻大家围在餐桌的那一瞬间。 在这期间耳边传来一阵吠叫声,耶布立姆兴奋地跳了起来,不一会儿就消失在门的那一端。 过一会儿,拉塞尔站起身来,以危险的步伐跑出连接街道的小路。 「拉塞尔!」 翠兰喊着拉塞尔的名字,追在他后面。 「不可以用跑的,翠兰殿下!」 背后传来琉珈制止的声音。 翠兰也觉得自己不能用跑的,可是脚步就是停不下来。她追着拉塞尔,心情却已超越他的身影,她比耶布立姆的脚步还快到达声音的源头。 日暮的小路,染成了淡红色。 带着红色的夕阳,斜照在枫树上。 她彷佛在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中奔跑。 被那赤红染成的世界彼方,有一群黑马接近。 「朱璎!」 拉塞尔用嘶哑的声音喊道。 同时有个小小的黑影从马群中脱颖而出,另外二匹马也像是在追逐那个黑影一样跑了出来。 那个黑影是乌摩。 它飞也似地奔向拉塞尔,并在小小的主人身边转呀转的。 追在乌摩身后的马儿上,坐着的是利吉姆。 「别用跑的,翠兰!」 利吉姆也喊出跟琉珈一样的话。 我知道,翠兰在心里回答,但是,脚步依然停不下来。 不久后,利吉姆一行人的马,来到了翠兰的身边。和翠兰追上拉塞尔几乎同时抵达。 「我说不 要用跑的!」 利吉姆发出怒声,从尚未停下脚步的马上跳下,翠兰单手勾住利吉姆的身体,望向稍微迟来的第二匹马的马鞍上方。 马上坐着桑布扎。西洋然后了他的白发。在翠兰凝视的眼神前,从马鞍滑下的桑布扎,立刻将朱璎抱下。 「朱璎!」 在翠兰大喊前,拉塞尔早就奔向朱璎。 脚伤还尚未痊愈的桑布扎受不了那股冲击和重量,一屁股跌坐在地。 不过,拉塞尔却毫不在意地直接攀上桑布扎的肚子上,来回舔着朱璎的脸。 「朱璎……」 翠兰看着怀念的朱璎的脸。 柔软的黑卷发点缀着小小的雪白的脸。脸庞里湿润的眼睛眯起,红唇勾勒成一个圆弧。 「我回来了,翠兰小姐。」 在朱璎还没说完时,翠兰就抱住朱璎。在翠兰屈下身子的瞬间,乌摩和耶布立姆便各自左右跳开。不过,拉塞尔和朱璎一起钻进了翠兰的怀里。 「翠兰殿下,不可以蹲下。」 「……嗯,我知道……」 翠兰点点头,将朱璎抱得更紧了。朱璎的的确确在自己的怀中。翠兰的心中虽然因为朱璎的归来而充满喜悦,但也有是否松开手后她就会消失不见的不安。 这个夜晚,如翠兰所期望的,大家一起围着餐桌,翠兰从朱璎和桑布扎的口中得知,拉蜜卡已经平安的回去她的同伴身边。 燕肯塔族的少女,在琉珈的照料下,好不容易心情才平复下来。她本人也希望,隔天由哈德克护送她回村。 用完膳的利吉姆一行人,开始谈论起今后对『森之民』的对策与燕肯塔族的待遇。 翠兰带着朱璎他们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上床,不知是否从极度紧张中一下子解放的关系,拉塞尔立刻进入了梦乡。看着拉塞尔幸福的睡脸,翠兰和朱璎聊着聊也聊不完的话。 隔天早上—— 翠兰顺从女官的传言,带着朱璎一起拜访利吉姆。 利吉姆在伊甘设置的职务室等待翠兰她们。昨晚他应该和伊甘他们谈到很晚,但现在却脸若无其事的样子。 反观翠兰,眼睛都肿了起来。 翠兰一直和朱璎聊往事。她们在酒楼相遇、朱璎来后宫拜访还有前往吐蕃前一晚的事,话题广泛。 没有设限的话题,翠兰打从心里聊得开心。然后,衷心为朱璎的存在戚到骄傲,她反覆咀嚼着朱璎平安归来的喜悦。 翠兰她们进入房间不久,桑布扎也来了。翠兰心想利吉姆找她们的事,得往后延了。再怎么说和大唐的邦交、齐夫尔的婚姻、擦宿举行的冬季会议等等,要解决的事像山一样多。 不过,利吉姆拉住翠兰的手,将她带到里面房间的垫子上。并请桑布扎坐下,以及让卫兵抱着的朱璎,坐在他旁边。 然后,自己在翠兰旁边坐下。 呈现和翠兰他们二对二的形式。 「要谈什么呢?利吉姆。」 「我从昨天就在想了,你们两个,回到擦宿后要不要结婚呢?」 利吉姆一点架子都没有地问朱璎和桑布扎。 翠兰吓了一跳,朱璎和桑布扎也吃惊得瞪大双眼。 「别那么惊讶。」 利吉姆微微地笑了。 「又不是命令,只是想说有没有让朱璎的立场更加稳定的方法。」 「现在……不稳定吗?」 面对翠兰委婉的询问,和吉姆毫不犹豫地点头。 「虽然这次伊甘为了帮助朱璎到处奔走,不过既然这是对身为公主的翠兰抱持反对意见的人所治理的土地,也有别的对策可以解决。但是,如果朱璎成为大臣的妻子,便可以得到相对的尊敬。不论是反对翠兰或赞成的人,都难以主张他们的论调。」 当然,利吉姆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 「并不是说翠兰这个后盾不够力。只是我担心若翠兰生下的是男孩,恐怕身边会比现在还来得更加复杂,甚至有可能会出现有意陷害朱璎的人也不一定。朱璎对翠兰而言,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但这也成为翠兰的弱点。」 「因为我,朱璎可能会有危险?」 翠兰重复利吉姆的话。那的确有可能会发生。但是,以往翠兰并未认真考虑过这件事发生的可能性。 「别太在意,这只是假设性问题。」 利吉姆抱住翠兰的肩,轻轻地在她头上一吻。 以前会克制不在人前表达爱意的利吉姆,在朱璎和桑布扎面前也变得放开许多。朱璎和桑布扎也丝毫没有在意。 「一旦齐夫尔到工布去,朱璎也会有点不安吧。准备迎接大唐的答礼使,也必须要和吐谷浑一直对话。大唐和吐蕃的关系加深,吐谷浑想必不愉快吧。可能会独自要求大唐与己国的邦交,或是做出与吐蕃关系更加深厚的举动。从侧面角度来想,可能有人会盯上朱璎。」 啊,翠兰小声脱口而出。 翠兰想起在舆利吉姆的婚礼上,统治吐谷浑的马札多哥可汗,说过自己也想迎娶大唐公主。 与大唐邦交深厚的另一个吐谷浑王,诺曷鉢早已迎娶公主为妃子。马札多哥可汗要迎娶大唐公主是不可能的,但将翠兰的要人朱璎当作公主一样的存在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噶尔也担心吐谷浑的人会觊觎朱璎。」 「噶尔大人吗?」 听到看起来不在意朱璎存在的噶尔这么担心,翠兰感到很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噶尔意外的眼界广至平民。他认同朱璎,让翠兰很高兴。 「朱璎有喜欢的人吗?」 利吉姆将视线移至朱璎身上。 朱璎脸上浮现出令人怜爱的笑容。 「我最大的期望,就是一辈子服侍翠兰殿下。」 「那么,你怎么看待与桑布扎的婚姻?」 「……就算……问我也……」 朱璎一副困扰的歪着脖子。 利吉姆打量朱璎和桑布扎。 「拥有可以帮助朱璎的地位,又是单身的男人只有桑布扎了。看你们日渐亲密,想说撮合你们一下,既然朱璎没有意愿,这件事就算了吧。」 「请等一下,利吉姆殿下。」 目前为止都保持沉默的桑布扎,对打算取消婚事的利吉姆提出意见。 「利吉姆殿下的心意我了解了。可是,这件事能不能交给我处理呢。」 「交给你处理?」 面对利吉姆的问题,桑布扎难得顿了一下。 「由我向朱璎小姐求婚。这样一来,朱璎小姐也比较好回答。」 「你向朱璎求婚?」 利吉姆虽然感到惊讶,但还是接受了桑布扎的提议。利吉姆迅速站起身来,拉着翠兰的手离开床铺,对脸色微差的朱璎以强烈的语气说道。 「听好了,朱璎。别在意我说的话。就算拒绝,你的立场也不会改变。假如你现在接受 了,但之后出现意中人,也可以有离婚这个办法。」 是的,朱璎表情放松的回答。 桑布扎笑着反对。 「利吉姆殿下。请不要在我求婚前,允许离婚好吗?」 「我没有允许啊。当作妨碍你心情的补偿,这间房间就暂时让给你吧。」 「多谢殿下。」 桑布扎苦笑着,并向翠兰点头致意。 翠兰也回以注目礼,和利吉姆二人离开了房间。 朱璎目送翠兰他们离开,接着无所事事地看向桑布扎。 感受到朱璎的视线,桑布扎和往常一样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再正式的说一次。朱璎小姐,请和我结婚。」 「……和桑布扎大人……结婚吗?」 朱璎反间道。桑布扎调整双脚,以护住伤口。 「吓到了吗?」 「……是的,我非常的惊讶。」 朱璎老实地回答。 不过,惊讶中也混杂着其他的情感。 那跟在长安的酒楼,翠兰邀请她成为家人时的感觉很像。 很安心,不会直捣心里,朱璎对桑布扎很有好感。 不论在哪里,只要桑布扎在身边,就很安心。 他相信不论利害关系,桑布扎都会帮助自己。就算身为大臣,也不会拘泥固执于那个地位。 最重要的是,和他说话很开心。 就算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和翠兰殿下在一起时的安心。 只是…… 「如果我拒绝您,也不会受到利吉姆殿下的责骂吧?」 「不是的!!」 朱璎不由自主的大喊。 「虽然这是利吉姆殿下的命令,但仍然愿意接受的桑布扎大人的心意,还是让我很感激,但是,我对您没有任何用处。」 「我并不是因为利吉姆殿下的命令,才向朱璎小姐求婚的、假命令之名这种肮脏的手段,被你责怪也无可奈何。」 「这是什么意思?」 朱璎歪着头。 桑布扎思考了一下,用带着微笑的声音,不好意思的说道: 「在伊甘大人向你求婚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嫁到别的地方去。那是因为我无意中天真地以为你会永远在擦宿的城里,一直呆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您说的没错。只要翠兰小姐在的一天,我会一直留在擦宿的城里。」 「……即使,吐谷浑的人想要朱璎小姐?」 桑布扎以委婉的语气询问。 他的疑问,是将利吉姆担心的事原原本本的丢向朱璎。 「想要我的人……」 「有喔,事实上,伊甘大人就向你求婚了。你好像不知道自己的价值,这种无视现实的谦逊,对伊甘大人还是我,都是种侮辱。」 「怎么会……」 「不,对不起。我没有打算威胁你。」 桑布扎立即道歉,朱璎微微地点了头。 「不过,不提我和伊甘大人的喜好,朱璎小姐有着王妃第一侍女的价值。如果吐谷浑的高宫向朱璎小姐求婚,就算是利吉姆殿下也难以拒绝吧。因为吐谷浑还有独立同盟圃的立场在。」 你要怎么办呢?桑布扎一脸认真地问道。 「……只要接受桑布扎大人的求婚,就没有这一层忧虑了吧?」 对于做出些微冷淡结论的朱璎,桑布扎稍微松了口气。 「这么一来我也可以从烦恼中解放了。」 「桑布扎大人在烦恼什么呢?」 「我也希望待在朱璎小姐身边。反过来说,除了翠兰殿下之外,我希望我是第二个有欐利接近你的人。这次的骚动让我发现到这件事。」 桑布扎语毕后笑容更加深了。 「真是吓人呢。没想到自己居然讲得出这种话,还有我一点都不觉得害羞。」 「桑布扎大人……看起来很开心呢。」 「是啊。我很乐在其中也说不定。这恐怕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女性求婚了。而且,心中比想像中还要激动。朱璎小姐,你没有这种感觉嚼?」 朱璎顿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虽然马上收起这不适合在求婚场合的笑声,但嘴角遗留着笑容。 她已经想回答『我愿意』了。 只要和桑布扎结婚,就可以毫无顾忌的继续在翠兰殿下身边服侍了,虽然是利用他,但是朱璎感到的喜悦,早在一开始就已经违背她原本的想法了。朱璎也和桑布扎一样,想要一个能名正雷顺待在他身边的名分。 但就在朱璎要答应的瞬间:心底突然浮起了一阵寒意。那阵寒意不久便散布全身,嘴唇和表情都冻僵了。 桑布扎发现到朱璎面无表情,向前一步询问。 「怎么了?如果你明白我的心意我会很开心,但拒绝我也不会恨你的。」 「不是的……」 朱璎将视线往下移,紧抓住裙子的布料,用几乎要消失的声音说。 「我…………家世、并不、清白。」 桑布扎凝视着朱璎的脸。那眼神朱璎全身都感觉得到。 朱璎没有勇气抬头确定他的表情。 至今为止,从来没有为自己的过去戚到羞耻。 只是想避开在酒楼的生活所带来对翠兰的不利。 然后,现在,对桑布扎也是抱着一样的心情。 或许还要更强烈。 也许只是不想让桑布扎知道那遥远的过去。 朱璎有从现场逃出的冲动,但床单上交叠的双脚,让她无法马上站起来。 「朱璎小姐……」 桑布扎轻轻的抚摸着朱璎低下的头。 抚摸头的动作,并不是桑布扎该做出的举动。但是,朱璎一点也不觉得生气。 桑布扎手指的温柔传遍全身。那份温暖,融化了朱璎冰冻的心。 「我也并非清白。而且,我比你的父亲还年长,也没有领地和财产。就算现在拥有更具价值,能当作求婚基础的地位,也不能保证可以持续到将来。即使如此,我还是想牵你的手。」 听到桑布扎的这番话,朱璎抬起了头。 平常看惯的桑布扎的脸就在眼前。他的表情和平常一样,让朱璎放心了。 第一次在长安的宫殿相遇时,桑布扎也是这种表情。 毫无轻视,那时朱璎是这么想的。同时,也感觉到他是个正人君子。 他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不会欺骗自己的心。另一方面,他也知道,如果为了达到目的 不惜说谎的话,将会损害那价值。 所以,他所言应该不假。 朱璎也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了。 「我可以吗……」 「正因为是朱璎小姐,我才这么请求的。」 「……是的。」 面对朱璎的首肯,桑布扎笑了。 「那是单纯的回答?还是一个承诺?」 「……承诺。」 听到这句话,桑布扎破颜一笑,悄悄地握住朱璎的手。 朱璎也轻轻回握桑布扎的手。 有点粗糙没有弹性却温暖的手,是从离开长安以来,一直在朱璎身边,支持她身心的东西。 这样感觉之后,朱璎的双眼流下连她自己也无预期的泪。 不是伤心,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开心,只是她觉得自己像是从什么当中解放一样。 朱璎擦掉眼泪微笑,开始思索该怎么向翠兰报告这些事情。 后记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八集。 这一集的舞台为工布西方领土的威德·罗嘉。如果大家看得开心,我也觉得很高兴。 不过话说回来,擦宿还真是远啊…… 之前的七月下旬,做了睽违四年的健康检查。 上次健康检查的来龙去脉,在‘深水沉眠 玻璃枷锁’下集的后记中提过,这次从一开始就选择照胃镜,拜托医生彻底除去胃里的息肉。 听说胃对痛觉比较迟钝,细胞再生快,但八月中的胃痛跟平常不同,让我非常烦恼。 事实上也是因为肚子饿的关系,那又是另一种痛苦了。 ……明明知道吃了之后会很难过,但又战胜不了自己的食欲,每天都不自觉的拿起了筷子……(不,不吃也不行啊。) 不过,胃不舒服的情况跟着夏天的热度消散了。 然后,秋高马肥的日子到来了。 这句话在日本是类似牧歌意思的谚语。 。 在‘故事马日语’(多久弘一着,筑摩文库)中写到,原本这句话在中国是指北方的游牧民族,骑着吃了非常多的草的健康马匹,要来抢夺秋收之意。 推荐给喜欢谚语或是喜欢马的人。 因为我喜欢马,所以买了不少跟马相关的书。 在国外,也常常不小心就买了关于马的东西,或是常常收到跟马相关的小礼物,也有好几本不知道哪国语言的马书。 学生时代,朋友送了我一本德语的马书。不过,毕业后好几年,找到一本一模一样的英 译版本,「太好了,这样就看得懂了。」满心欢喜的买下,现在两本一起摆在我的书柜上。 英文版的也是要查字典才有办法看嘛。一直找藉口跟自己讲说……找到书那一瞬间的喜悦,就已经够满足了啦…… 说到这,我以前曾经看过某赛马团体发行的非卖品马书。好像是一本讲述赛马历史的 书。照片资料也很丰富,搞不好某些地方会有卖,我有去找过,不过没有找到。 如果不常看的话,会以为是梦呢。 说到梦,很久很久以前,我曾经听说(或是看过)有人十年还是二十年才发行一本恐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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吐蕃原本是个聚集众多小国和小块领地所形成的国家,各个土地的长度和重量的单位各有不同,芒策布在生前,受到朗日松赞的命令统一国内度量衡。这一事业曾因芒策布的去世,及诸侯们因朗日松赞驾崩,相继反叛一事中断,但数年前,松赞·干布再度命令身为芒策布子息的兄长继续完成这桩事业。 于是赤姜的兄长千万雅隆,开始就近服侍松赞·干布。而他所带回来的信息,皆是称赞松赞·干布是位明君的内容。 或许是听了这两个人意见的关系,赤姜开始在意松赞·干布的为人,只是,蒙萨一族虽曾因是书香门第而享有荣华富贵,如今几乎断绝与其他士族的来往,成为智能赖在一块贫穷土地上生存的穷困一族,就算赤姜只是想见松赞·干布一样,赤姜所居住的可罗甲谷与雅隆相隔迢迢千里,根本没有千万雅隆游山玩水的闲暇。 ——虽然我也不是不懂母亲大人的心情…… 赤姜带着苦笑叹了一口气,掀着垂帘的手还未放下。 此时,后方突然伸出另一只手,碰到赤姜的手。 赤姜大吃一惊,立刻往相反方向跳开。 她转过身来一看,才发现原来是与可罗甲谷南方领地相连接的孜尔冯领主铁培克、他望着赤姜,长长地脸上露出十分虚伪的笑容。 “不进去吗?” “……您先请。” 但铁培克并没有照着赤姜的话做,他缓缓地伸出手来,抱住赤姜的腰。 “我们一起进去吧!” “请放开我!” 铁培克前日为了向赤姜求婚,登门拜访。母亲看起来很高兴,让两人的婚事看似有了进展,但赤姜却无法喜欢上铁培克。 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他很喜欢毫不顾忌地就触碰赤姜的身体。 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铁培克就握住赤姜的手,让她惊慌失色。他们明明还没缔结婚姻,铁培克却把她当成自己的持有物般对待,让赤姜心里觉得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赤姜不喜欢铁培克手上哪股如水一般粘稠的触感。 每过一天,这种感觉就越发强烈。 但铁培克本人却完全不懂赤姜对他的厌恶感和烦躁感。 现在她也面露不愉快的脸色,觉得自己理所当然的权利受到侵犯。母亲和叔父听到赤姜的叱喝声,从大厅走了出来,这是铁培克开始对他们提出不合理的抱怨。 “你们到底是怎么管教令千金的?” “这话……从何说起?” “你们命令她打了我的手吧?” 这时母亲面露难色,一脸惊讶的神情。母亲对铁培克唯命是从,还未确认赤姜的心意,便给予他高于求婚者的待遇。 “赤姜,快点道歉。” “不要,铁培克大人碰了我的腰,被不亲密的对象碰到身体是种耻辱,如此教导我的,不正是母亲大人您吗?” “赤姜说的没错。” 叔父代替被追问得哑口无言的母亲,用沉稳的口气回答。 “铁培克大人,若是赤姜所言属实,那我无法斥责他,黄花闺女总是洁身自爱,希望您能谅解她这一点。” “……我知道了。” 铁培克忿忿地点点头。 “只是我无法认同令千金所说不亲密的对象一言。昨天晚上令堂已经答应了这桩婚事,若是连本人以未来女婿的身份表示亲密一事都不被允许,可有失我颜面。” 赤姜惊讶地将视线移向母亲,叔父也睁大双眼,一脸责备地望着母亲,看来他也没听说任何与答应婚约有关的消息。 在两人的注目之下,母亲面露尴尬的神情。 “难得天赐如此良缘,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理由先不管,总该跟我们商量一下吧!” 对于提倡反对意见的叔父,铁培克极力争辩了起来。 “请恕我直言,夫人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女儿的终身大事由双亲决定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如夫人所言,大概不会再有人提出这么好的条件了。” “问题不在条件好不好,最重要的是赤姜的心意。” “果真如此吗?若是以令千金的心意为优先,恐怕就要错过适婚年龄了。再怎么说,令千金的父亲,正是芒策布大人啊!真的还会有人愿意和造反者的家世缔结婚姻吗?若是让岁月徒增,恐怕连令千金唯一的财产,也就是青春繁华都要逝去了。此时就是费尽唇舌,也应该要说服令千金,将她许配与我,这才是身为家长最大的爱吧!” 铁培克得意洋洋地说着,母亲无可奈何地点着头。 叔父只能摇首付额。 这时赤姜内心有股强烈的反感。 自己长得的确不是国色天香,发质也是粗硬不顺,比起一般女性身材也过于庞大,但其大小不齐的左右眼,多少有些讨人喜爱之处。 总而言之,被说成年轻时自己唯一的财产,正是绝不容许的方言。 “我不会和你成亲的!因为我已经报名参加松赞·干布王的王妃征选了。” 看到铁培克的表情一变,赤姜在心中高兴了起来。同时也对自己的信口开河感到混乱和焦躁。 只是一旦说话出口,便收不回来心里。 于是赤姜下定决心,全力虚张声势到底,应该说,当她将自己的心意化为语言的瞬间,便发现这正是自己的期望。 “松赞·干布王正在找第二名王妃,据说征选条件是年纪约在二十岁上下,只要是能够生养后嗣的健康女性,不问身份贵贱。” “你应该不是认 真的吧?” 铁培克笑出声来。 “谁说蒙萨一族并未受到特别的处罚,但你可是造反者的女儿。当然你要报名是你的自由,只是绝对不会被选上。” “会不会被选上,是由松赞·干布王所决定的事。” 赤姜不去理会铁培克的威胁,将视线转向叔父。 如铁培克所说,不管赤姜再怎么抵抗,一旦母亲决定这门婚事,她便只能遵从。 但是她并不想和铁培克成婚。 先撇开生理上对他所抱持的厌恶感不说,一个认为女人的价值在于年轻的男人,赤姜实在不认为能够和他好好相处。更不用说,他对赤姜的父亲,并不抱持半点敬意。 若是就这样和铁培克成亲的话,不难想象将来会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在哪充满愤怒的日子中,赤姜说不定会砍死憎恨松赞·干布,憎恨着现实中根本不认识的男人,恐怕会让赤姜厌恶起这样的自己。 预期过着那样的生活,不如到雅隆去见松赞·干布本人,让自己对他作出评论,使内心得以平静,就算今后将孤家寡人一辈子,过着平稳的一生都比和铁培克成亲好上一百倍。 “赤姜,你要考虑清楚……” 母亲正要上面说服顽固的女儿,却被叔父按住了肩膀。 叔父深吸一口气,望着铁培克。 “抱歉,请将您提亲一事收回吧!” 铁培克发出不屑的声音。 他一个个望向赤姜等人,想要他们撤回前言,却发现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便忿忿地咧嘴丢下一句话:“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一、邂逅与再会 马镫的皮带,是在赤姜前往市场采购缝线,正要踏上归途的时候断掉的。她为了闪避突然从草地跑到路上来的马匹,用力往马镫上一踩,左边的马镫便掉了下来。 赤姜紧急下马,但突然冒出来的那个人,却默默地离去了。 赤姜捡起马镫,将对那名粗暴之徒的怒气收在心底,并将马匹拉到道路外,踏到草地上,因为她认为,若是一直停在原地,会挡到人们前往市场的路。 王都雅隆的市场果然名不虚传,规模相当大。现场人声鼎沸,充满人群逛游摊贩的叫嚷声,和马匹羊只的叫声。除了有金银工艺品、餐具、衣服和家具之外,还有为了满足出来购物市民的饱腹之欲,也出了许多料理的摊贩。烹煮食物的油烟从市场周围逐渐升腾至迷蒙的春日天空。 草地上还有贩卖羔羊和迷你马。买家和卖家面对面,相互扯着喉咙,想让对方认同自己的主张。 附近还有妇人女子们正一边聊着街谈巷议,谈笑风生,一边用大锅煮着汤水。 赤姜来到离这番喧嚣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开始修理断掉的马镫。只是她并不知道马镫的构造。虽然她会自己装马镫,但她却不是很清楚当马镫从马鞍上掉下来时,该怎么装回去。 赤姜将马镫的皮带翻了过来,又试着旋转马镫,不断重复着毫无意义的动作,她只是默默地奋斗着。 正当赤姜已经快要忘记身在何处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如恐吓般低沉的声音。 “你找这姑娘的马有什么事吗?” 赤姜转过头来,只见一名和她兄长年纪相仿的男子,正抓着她马匹的缰绳站在后方。 那名男子的身高不算颇高,但身材相当均称。 虽然他的眼神锐利、鼻梁高挺,但圆弧状的下巴将他看似敏锐的形象变为稳重的感觉。 只是男子并不是看着赤姜,而是望着山丘下的方向。赤姜往男子的视线的方向一看,看见另外一名举止怪异的男子匆匆离去的画面。 “……那是偷马的小偷?” 男子听到赤姜的低喃后,叹了一口气,递出缰绳。 “来市场的时候,要随时注意周围,自己的东西最好不要离手。” “我会注意的,谢谢你。” 赤姜道过谢后,立刻收起笑容,轻轻摇头。 “但是一直抓着马的话,就不能修马镫了。在我的家乡,大家非但不会想要偷有难之人的马,反而都会去帮忙的。雅隆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听到这句话,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 “你是从哪个乡下来的?” “可罗甲谷。” 赤姜毫不迟疑地回答。 可罗甲谷位于雅隆北方,圣地邏些前方的土地上。此处位于巡礼之人必经的路径上,并不算是封闭的土地,但因为距离吐蕃主要的街道遥远,因此咨询传达缓慢,输入的物品种类也有限。 “雅隆的人平常也会帮助有难之人。” “说得也是,像你就帮了我。” “但最危险的,其实是亲切的男人。” 男人漫不经心地说着,并在赤姜身边坐了下来,伸出手来要求赤姜将马镫交给他,赤姜也立刻给了回应,因为她察觉得出来,男子是在同情自己,打算助自己一臂之力。 男子将自己的马的缰绳交给赤姜,看着借过来的马镫,接着用从皮带上掉下来的皮绳,轻轻松松地将马镫绑在马鞍上。 “看,修好了。” “嗯?这么快?真厉害,你是皮革工匠吗?” “你啊……” 赤姜看着男子一脸吃惊的模样,笑着说: “说笑的,看到你佩戴这么高级的一把剑,就知道你是个军人,莫非你是松赞·干布王的部下?” “嗯……算吧,话说回来,骑马出门在外,最好学些简单的修理方法,世上可不都是好人。” “说得也是。等我回家以后,会马上向爷爷学学的。不过在那之前,我先帮你缝补一下上衣吧,旁边都破了。” “不会修马镫,还会缝衣服吗?” 男子口中虽然说着反驳的言论,却还是乖乖脱下上衣交给赤姜。 赤姜从腰带内侧取出放在小银盒中的裁缝工具,并迅速缝补好上衣的绽线。 她会提出要帮男子缝补上衣,纯粹是为了表示感谢之意,但或许也有些想表示自己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嗯……还不错。” “你最好也学些简单的裁缝,战场上总不能带夫人去吧?上下马的时候,若是勾到衣服,可是很危险的。” “军队里头,有擅长裁缝的士兵。” “嗯~这样啊,我生在书香世家,对战争的事不是很了解。” 事实上,蒙萨家是完全的书香门第。 芒策布虽是位有能的军师,但据说自身并未参与过实战,蒙萨家的这个特征,和芒策布被诛杀后便沦落有很多的关系。 在崇尚勇武的吐蕃,蒙萨家的人们以拥有卓越的知识和过人的洞察力为荣,获得各地小王及领主的尊崇,他们常受邀担任贵族们的咨询对象及子嗣的教师,建立起名门世族的历史,只是在芒策布被诛杀之后,蒙萨家本身虽未被问罪,但害怕受到牵连的小王和领主们,全部将蒙萨家的人赶出自己的领地,断绝常年来的交往。 由于聚集了原本散居各地的氏族,造成可罗甲谷住宅的萧条,这里原本就不是块丰沃的土地,现在需要养的人口激增,加上过去原本定期会从各地运送过来的资材也断绝。 但赤姜却喜爱可罗甲谷荒凉的风景,包括土灰色的地面上麦子吐露出来的绿芽,还有在枯朽的树木上飞舞的鸟儿—— “你刚刚说你是从可罗甲谷来的吧?你有父亲或兄长在此服侍松赞·干布王吗?” “是的,是家兄。” “哪你是来投靠家兄,到雅隆来观光的咯?” “不,我是听说松赞·干布王正在寻找第二位王妃才来的。” 男子听到这个答案,不禁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赤姜的脸。 “莫非你想报名王妃征选?……你说你是可罗甲谷出生的吧?父亲是谁?” 一瞬间,赤姜突然欲言又止。 却又立刻斥责自己不该觉得羞耻。 “我的父亲是蒙萨·提德烈·芒策布,在吐蕃是众所皆知的造反者。” 啊啊……男子口中露出轻声叹息。 “……你应该知道斩杀你父亲的……就是松赞·干布……王吧?” “当然,我从小就听母亲说过好几遍了,母亲说父亲连申辩的机会都没有,就立刻被以造反者的罪行斩杀。她还说松赞·干布王是个恶毒之人。” “那么,你是来替你父亲报仇的吗?” “当然不是。” 赤姜没想到会被这么问道,惊慌地摇着头,就算对方和自己毫无关系,她还是不想受到这种误解。 “我只是想要知道松赞·干布王是什么样的人,我想用自己的双眼来证明事实的真相。因为家兄说,松赞·干布王是位明君。家兄现在每天进城制作能够精准测量距离和重量的工具。统一吐蕃度量衡的是家父,所以家兄从家父哪学了许多这方面的知识,于是继承了这份工作。” “嗯嗯……是啊。” “家母说松赞·干布王是个恶毒之人,但家兄却说是位明君,但我不管是家父还是松赞·干布王的事,都完全不了解。家父身亡的时候,我也还在母亲的怀里。” 赤姜尽力主张说明。 “因此我想要靠自己来判断。而不是听信家母或家兄的片面之言, 毕竟整天去烦恼要不要恨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赤姜并不认为对方会给她一个肯定的回答。因为就连母亲,甚至是总是在称赞松赞·干布王的哥哥。听到她的主张,也露出一脸不解的表情。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想要知道松赞·干布王的为人,虽然一开始的契机是因为与求婚者的争执,但起源是什么一点都不重要。自从她出声后,就一直会听到松赞·干布王这个名字,而今后也会一会听下去吧。 既然如此,那么她至少想要亲眼见过这个人一面,若是能够说到话,那是再好不过,若他真的是个值得相信的好君主,赤姜今后也能继续走自己的人生,而不对自己身为杀害自己父亲的男人的臣民一事感到厌恶。 “你是因为这个报名王妃征选的吗?” “是的,若不趁这机会,大概也无法就近见到松赞·干布王吧。” “但你想利用的,是征选妃子的场合。若是松赞·干布王选中你当王妃的话呢?” “那是不可能的。” 赤姜随即回答,他老是问些让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男子听到赤姜毫无犹豫的回答,苦笑地说: “这么肯定啊?是令尊说,造反者的女儿是不会被选中的吗?” “嗯嗯,但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你也这么认为吧?因为你还问我,我是不是来替家父报仇的。” “是啊,但令兄都被招到城里去了,所以你被选为王妃的可能性也并非为零。” 赤姜微微一笑。 “是啊,并非为零,若是松赞·干布王意识鬼迷心窍,选中我当王妃的话,我会大吃一惊的。” “在那之后呢?” “到时候再想。” 赤姜现在只能如此回答。 男子听到赤姜如此无计划性的回答,不禁大笑出声。 轻松愉快的笑声回趟在耳边,男子毫不客气地哈哈大笑,却丝毫没有瞧不起赤姜的意思。 他似乎非常中意赤姜的回答。 “希望对你而言,松赞·干布王不是个杀了你父亲的恶鬼就好了。” “放心吧,我想他头上一定没有长角,嘴里也没有尖牙。对吧?” 男子对着倾首回应的赤姜点头会意,接着站起身来。 赤姜虽然想要和他多说些话,但却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因为赤姜自己也得赶快回兄长家,做一些很紧急处理的工作才行。 男子帮赤姜装上马鞍,赤姜道声谢之后,便将手中的缰绳还给男子。 “受你帮助的事,我会向家兄报告的,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弄赞。” 男子——弄赞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回答道。 “弄赞……真是个好名字。” “是吗?但你最好不要向令兄提到我的事。” “为什么?” “理由等我们在城里遇到后再告诉你。” 弄赞迅速说道,接着便跨上马匹,赤姜则笑着反驳说: “都还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见到呢,城这么大。” “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微微一笑后策马前进的弄赞,中途又停下手来。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我叫赤姜,我的名字是蒙萨·赤姜·郭蒂。” 赤姜说完后,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再见。 弄赞留下一抹微笑,便提了一下马腹,奔驰而去。 一边听着远方宣告市场正式开幕的太鼓声,史尔南坐在厨房的椅子上,把玩着做到一半的计量仪器。 数年前,他便奉松赞·干布王之命,从事统一吐蕃度量衡之大业。虽然大致上已经由他父亲芒策布整合的差不多了,但在和反叛诸侯的战争不断持续的情况下,新的度量衡很难固定下来,因此计量仪器的制作迟迟没有进展。 “啊啊,可恶!” 史尔南将试做的秤推到一旁。 但又立刻拿回手边,轻轻抚摸着外形不太美观又毫无用处的秤。 他会如此烦躁,并非计量仪器迟迟无法完成的缘故,而是因为昨天晚上迟迟来访的妹妹和叔父轻浮地说,妹妹报名参加松赞·干布王妃子的征选。 听到这个消息的史尔南震惊不已,他还来不及享受三年不见的喜悦,便立刻直逼叔父追问,个子瘦小的叔父露出为难的笑容,并将赤姜从求婚者的对立以来的所有特立独行全部说明一遍。 “因为我就是想知道松赞·干布王为人如何啊!” 赤姜一边环视史尔南狭小的房子,一边大言不惭地说道。 史尔南差点就想把两人踢出家门外。 史尔南所知道的松赞·干布,确实是位难得一见的明君,但也是个对敌人毫无宽恕的恐怖之人。 尤其他在朗日松赞被毒杀之后的冷酷,至今人人依旧记忆犹新。据说当时反叛的塔布王室成员遭到全数歼灭,就连小女孩都不放过,只要松赞·干布的军队通过的街道,全都血流成河。 虽然松赞·干布现在保有和蔼的态度和沉稳的表情。但他在下密令时却又相当果断。 光是为了想要知道他为人这种胡闹的理由就参加神圣的王妃征选,是绝对不会被原谅的。 只是叔父却一脸歉意地对持反对意见的史尔南说: “当时城里已经派使者送来参加王妃征选的准许了。” “想要拜见自己国家的君主陛下才是人之常情,对吧?叔父大人。” 赤姜和叔父相视点头。 史尔南已经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两个人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凡事乐观以待,不知天高地厚,并拥有超乎常人的行动力,已经沦落的蒙萨家,一直以来都是靠他们的轻松乐天在支撑,这是史尔南也无法反驳的事实。 和身为朗日松赞的亲信,一路爬上宰相的地位,明明是文官,却也担任军师的父亲不同,叔父丝毫没有半点才气,当时和看轻他人,喜欢独善其身的父亲比起来,更有身为户长的特质。 当史尔南被召唤到雅隆时,说服反对的母亲,激励犹豫不已的史尔南的。正是这位叔父,他告诫史尔南不要向松赞·干布王追问蒙萨家穷困的原因,而是要让自己的才能,用在帮助吐蕃整体的发展上。 史尔南在叔父那份利他精神的推动下,出发前往雅隆,终究让他和值得信赖及尊敬的君主邂逅了,代替史尔南,再度当上蒙萨家户主的叔父,明确地表示自己只是代理职位,且无卑尽责地默默做好户长的职责。 但是——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 当叔父说出他最擅长的这句口头禅时,再度点燃史尔南的怒气。 虽然他很明白叔父哪临机应变的态度,曾度过了许多的困难,但公认个性耿直的史尔南,却认为这句口头禅本身太过轻浮,让他无法接受。 “才不会有这种事,算我拜托您,请带赤姜回可罗甲谷吧。” “那可不行,她已经报名了王妃征选,会被准许参加,就代表松赞·干布王认为兄长大人所犯下的罪行和赤姜无关吧。不管过着怎么样的生活,赤姜毕竟是名门蒙萨家的女儿,应该要让她多多增广应该有的见闻才是。” “……您说的没错,但是……” “史尔南,就算是松赞·干布王,也绝对想不到会有人为了观察他的为人,就报名参加王妃的征选的。” 那是当然的,史尔南差点就喊出这句话。但他还是压抑住怒气,仔细思考叔父说的话。 现实中,不管赤姜有什么期望,恐怕都没 机会在大王面前表明吧,再说蒙萨家的女儿也不可能会被选上。 这么一想,让她有个机会仰望松赞·干布王的尊容也好。 另外,史尔南也举得自己身为户长的自尊被叔父的一句话打得体无完肤。 在史尔南答应要帮忙赤姜后,叔父便在今天一早返回可罗甲谷了。 史尔南拿了金戒指和金手环给赤姜,并吩咐她到市场去买新的布料,因为赤姜的衣服虽然整洁干净,却有点不符合现代的流行,搞不好反而会被吸引松赞·干布的注意。 赤姜一回到家,看到史尔南正坐在厨房的高台前,利用从窗户透进来的阳光制作计量仪器。 “兄长大人,我回来了。” 赤姜从外面直接走进厨房,将在市场买来的线放在高台的边缘。史尔南抬起头来,像是大梦初醒般地望着赤姜。 “你回来啦。有找到适合的布料吗?” “嗯嗯,雅隆真是名不虚传,连市场都这么热闹,但我这次没有买布料,我决定直接拿我现有的衣衫来修改,这个还您。” 赤姜将史尔南的手环放在高台上,金色的手环在窗口照进的眼光照射下,散发出温和的光芒。 “我在市场看到很多流行的服饰,那些只要再重新缝补就行了,但是有些线的颜色很罕见,我就多买了一些,还有……” 赤姜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她差点就要说出马差点被偷的事,虽然她无意隐瞒自己的愚蠢,但也不想让兄长担心多余的心。她在抵达家门之前,原本也想问问弄赞的事,现在也决定不问了。 “还有什么?怎么了?赤姜?” “没有,没什么。那我先去准备晚膳了。” 赤姜笑着摇摇头,并卷起衣袖。 反正等到选王妃的当天,应该还有机会见到弄赞。 到时候再把事情经过告诉史尔南,然后一起向他道谢吧。 三天后—— 史尔南带赤姜朝着都城附近的草地前进。 候选人共有四十三人,这个人数若招到城里会太多,因此决定现在帐篷接见候选人,缩小人数,再于城内做最后征选。 骑马前进之时,温暖的春阳包围赤姜的身体,眼前的淡蓝色天空,就像刚发芽的嫩草长满大地般一望无际。 在另一端,正是大王的帐篷。 即使是能够容纳超过百人的帐篷,位于广大的天地之间,看起来就像没纺织完的羊毛般微小。只是一旦骑马解禁后,前来戒备的士兵和聚集一堂的人们,让帐篷的周围气氛相当盛大热闹。 “马请寄放在这里。” “剑请寄放在这里。” 在帐篷前方的栅栏旁,士兵们高声喊道。 史尔南将马和短剑交给士兵后,便跑向在栅栏内侧等待的赤姜身边,略带紧张地问道: “你没事吧?赤姜?” “什么事啊?兄长大人,您的脸色看起来才差呢。” “那是当然的,要带你这种动机不纯的人到大王面前,不紧张才怪。算我拜托你,到时候可别轻举妄动。” 看到史尔南喋喋不休、滔滔不绝的模样,赤姜忍不住笑了出来,虽然她多少也有点紧张,但看到兄长这么认真的表情,让她的心情完全缓和下来。 “不用担心,我会加油的。” 史尔南凝视着赤姜微笑的脸后摇摇头。 “……实在叫人难以信任。拜托你一定要安分点,我还想完成父亲大人留下来的遗业。” 就在史尔南再度用恳求的语气说话时,大帐篷入口处的垂帘掀了起来,站在一旁的男子开始唱名。 最先被叫到的是赞普家的户主伊导和他女儿艾德 聚集在周围的人们之中,开始产生带有阴影的嘈杂声。 就连住在乡下地方,不清楚地位的赤姜,也知道赞普家的户主是松赞·干布的“舅父”,地位相当于宰相。 但她当然没见过本人的脸。 由于好奇心驱使,让她努力试着伸长背脊观看。但因为聚集在入口附近的人数实在太多,赤姜并没看到伊导他们。 伊导等人进入帐篷后,开始叫下一位候选人。 不知不觉间,嘈杂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平息以待自己的顺序,等被叫到名字后,便一脸紧张地消失在帐篷之中。 赤姜是第七个被叫到的。 当蒙萨家的人名被喊出来的瞬间,人群当中传出惊叫声。 但赤姜毫无犹豫地跟着脚步蹒跚的史尔南。走进前所未见的巨大帐篷之中。 帐篷内部看起来比起外观宽敞。意外地没有太多梁柱,宽阔舒适。地板上铺着质地良好的织布,从入口到里头的玉座,铺着笔直的红色地毯。 现在卫兵的带领下,坐在地毯两侧席次上的赤姜,凝视着帐篷内部的玉座,那是为了大王和王妃设的位子,虽然目前还是空的,但赤姜心中的紧张感再度涌上心头。 待四十三名候选人和其监护人全在帐篷中就位后,站在玉座旁的壮年男子高声大喊: “松赞·干布王及茹央妃夫人驾到!” 在跪拜的一声令下,众人皆叩头跪拜。这个动作没有一丝缭乱,就连顺势跪拜在地毯上的赤姜本人,都对这整齐度感到惊讶。 接着立刻有一阵风吹进帐篷,扑在跪拜地毯上的赤姜身上。随后松赞·干布缓缓前进的脚步,从赤姜面前经过。 赤姜很想坐起身子来看大王的长相,但在正式接见的场合,这个暴行是不被允许的。 等到压抑住内心等待不及的心情,抬起头来,就在她看到期盼已久的松赞·干布之姿时,差点因为太过惊讶而发出奇怪的叫声。 坐在大王席次上的,是在市场帮助赤姜的男人。 赤姜揉揉眼睛,不断地眨着眼,以确认自己看到的画面。 但不管她怎么看,都还是无法推翻她最初大吃一惊的原因。 ——这是怎么一回事……?! 位于玉座旁的男人走了出来,不顾一脸困惑的赤姜,开始说明接下来大王接见各位候选人的方式。 被叫到名字的人上来前面和松赞·干布说话。少问问题和提出意见,打完招呼后,立刻回到原本的位子。 赤姜觉得男子说明的声音,听起来离她好远。 她怎么也无法压抑脑袋晕眩的感觉。 在她视线的角落,看到女孩们一个接着一个地来来去去。 在赤姜还在困惑中,无可自拔的时候,被叫到了名字。 排成一排的人当中开始产生小小的嘈杂声。 门第比蒙萨家还要低的人们,已经在帐篷外听到这个名字,但对先进入帐篷中的上位者而言,这是第一次听到蒙萨家的名字。当中还有人小声说着:那是芒策布的女儿。 “肃静!” 站在玉座旁的男子出声警告。 赤姜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嘈杂声中走近玉座。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踏在云端上般。 她的身体僵硬,膝盖发出嘎嘎作响的声音,尽管如此,赤姜还是挺身向前,她在松赞·干布面前强让自己弯下膝盖,压抑内心复杂交错的各种感觉,生硬地跪拜在地毯上。 她胸口内侧的心脏鼓动快到不行。 也因此让她耳膜麻痹,嘴巴僵硬,而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我是蒙萨家的女儿,名叫赤姜。” “你是史尔南大人的妹妹吗?” 茹央妃突然开口问道。 她温柔的问话,将赤姜混乱的意识,亲亲拉回现实。 “……是的 。” 赤姜吐了口气,咬紧牙根回答。 当她战战兢兢地看向茹央妃时,只见茹央妃温柔地微笑着,眼神充满关怀地望着赤姜。 “我非常感谢史尔南大人,我的故乡虽然是个只产生羊毛的土地,但因为史尔南大人制作了测量重量的器具,使得税的征收变得较为轻松。今天虽然是这种场合,但请不要客气,尽情享受。” “谢王妃。” 赤姜心怀感谢地回应道。茹央妃很明显是察觉赤姜的动摇,才会出来帮他解围。 相对地‘弄赞’嘴边浮现冷淡的笑意,命令赤姜道: “你可以回座位了。” “遵旨。” 赤姜用强烈的口吻回道,并回到自己的座位,她拼命控制摇摆不定的双脚,僵硬地坐了下来,在隔壁座位等待的史尔南皱眉问道: “怎么了?赤姜?” “待会儿再说。” 赤姜迅速回答后,便开始观望接受其他女孩们请安的‘松赞·干布’。 插图 在松赞·干布和候选人们会面过后,玉座旁的男人说道: “外面备有粗茶淡饭,虽然松赞·干布王和茹央妃夫人也会同席,但今日的主客是第二王妃的候选人们,暂不接受监护人和侍者们的请安。” 周围传来一阵嘈杂声,随即安静了下来。 众人跪拜在地后,松赞·干布便牵起茹央妃的手,悠闲自在地走出帐篷。 待大王和王妃的身影消失后,帐篷内又再度充满嘈杂声。 这次的喧哗可没怎么快就安静下来了吧。带着自己的女儿或妹妹前来的人们,纷纷和熟悉之人交头接耳,激动地讨论着松赞·干布的真正用意和自己应该采取的行动。 当中只有赤姜和史尔南正在讨论主旨完全不同的话题。 被史尔南问道为何会有这么奇怪的态度时,赤姜不得已只好将市场发生的事全数告知。 “我去买线的时候,马差点被偷了,当时就是他帮助我的。” “他……?” “……就是松赞·干布王。” 赤姜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继续说道: “他自称是‘弄赞’,在我们谈了一会儿话之后,他便离去了,也没说明自己的来历。” “‘弄赞’是松赞·干布王的本名,虽然很少有人挂在嘴边,但只要是在成立工作的人几乎都知道。” “但我又不是在城里工作的人。” 赤姜拼命主张自己的想法时,史尔南却在那一瞬间,对赤姜投向怒火中烧的眼神。 “为什么你从市场回来后,不马上向我报备!?就是因为你隐瞒这件事,才会在大王面前表现出这么失礼的态度。” 赤姜原本想反驳说,是因为松赞·干布叫她不要说得,但她还是把这句话吞回肚内。 虽然自己表面上假装开朗,但她其实很害怕,自己的行动是否真的会给整个氏族带来麻烦。但这份心情被松赞哪亲亲的笑容一口气吹散。 赤姜受到弄赞的激励,她想将对他的感谢放在心底当成秘密。因为其他人都无法接受赤姜的期望,但只有他笑着听自己说,这个举动让她倍感亲切。 ——我真是傻…… 赤姜快要哭出来了。 她就像是受到严重的嘲笑般悲伤,一直期待着与弄赞再会的肤浅心情,此时让她胸口传来阵阵痛楚。 史尔南抱着低头不语的赤姜的肩头。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个亲身问候的声音。 “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赤姜吞下眼泪,望着声音的主人。 只见一名年轻女性站在眼前,她年约二十出头,拥有一张完美无瑕的脸庞,和明亮漆黑的大眼。 那个美貌让人联想到如月影般的气质和宁静,金黄色的衣裳和背后乌黑柔顺的秀发也没到不可言喻。 “莉兰·西西亚殿下……” 史尔南低喃道。 那个声音里头,隐藏着史尔南平常不会有的甜腻和羞涩。 那一瞬间,赤姜玩了她队弄赞感到的愤怒。 “我没事,谢谢您的关心。” 赤姜回完后,莉兰·西亚微微一笑。 “我叫乌尔古·莉兰·西亚。” “我叫蒙萨·赤姜·敦蒂。” 在赤姜自我介绍完后,史尔南补充说明道。 在他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名身着礼物的小个子青年跑了过来。 这名青年比莉兰·西亚略矮一些,他的个子虽小,身体却相当强壮,他的相貌看起来就像只年轻的鹿。 他哪和莉兰·西亚神似的双眼转动着,停在赤姜身上,接着柔软的嘴唇露出令人怀念的笑容。 “嗨,你和你自豪的妹妹一起来了啊。” “一点都不自豪,我现在才在教训她呢。” 史尔南反驳完青年的话后,转过来对赤姜说: “这位是乌尔古·索慕·莱伊。不,是莱伊大人。” “不用叫得那么客气,史尔南大人。” 青年——莱伊笑着用手肘碰了一下史尔南的侧腹,接着立刻恢复正色,他轻咳了一下后,便向搞不清楚事情状况的赤姜道歉。 “失礼了。赤姜殿下才刚从可罗甲谷出来吧?我在几年前都还是以共生的身份。就近侍奉于松赞·干布王身边,因为这层关系,过去和史尔南大人特别亲近。” “哎呀,是过去式了吗?” “毕竟我也出人头地了啊。” 史尔南和莱伊相视大笑。 莉兰·西亚愣愣地望着相互笑的哥哥们,并继续开始刚才中断了的说明。 “家兄在两年前继承了乌尔古家户主的职位,因为其他原本应该要继承户主的兄长们都相继去世了……” “其实我是四男。” 将手臂挽在史尔南脖子上的莱伊,朝着赤姜的方向看去。 “家母一直很想要女孩子,因为她每次看到我的脸时,总是叹息万分,但不久之后,便剩下了莉兰·西亚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儿,于是在高兴之余,才让我去当共生,只是在我还没完成这项任务时,便被叫了回去,这次是要我继承户主的位子。” 赤姜懵懵懂懂第点点头。 莱伊的口气虽然开朗,却隐隐透露着某种抑郁之情。 所谓的共生,就是被选上的大王的友人,是特别的护卫官,在大王驾崩之际,必须一同前往‘永远不死的国度’的存在,只是虽然位于大王身边,却永远不可能位居高位。为了避免政治上的混论,通常都会选不需要继承户主的三男或四男来担任。对此是否感到荣誉则是看个人想法,但莱伊似乎对自己从共生接任,继承户主一事感到不满。 “本来我有想过由莉兰·西亚招婿来继承乌尔古家的户主一职,但舒服们却强烈反对,我只好放弃了。 “莱伊大人是位相当尽职的户主哦。” 史尔南从中调和道,只见莱伊寂寞地笑了笑。 感到难耐的莉兰·西亚拉了拉莱伊的手臂。 “兄长大人,我们差不多该走了。虽然还想和赤姜殿下们多说些话,但咱们还得去向其他人请安呢。” “那我们就让他们唉声叹气去吧。失陪了。” 莱伊嘴边浮现淡淡的微笑。 赤姜点点头,像是在和亲密的友人道别般,向莉兰·西亚轻轻挥挥手,莉兰·西亚似乎也很中意这个招呼,回赤姜一个亲切的微笑。她摇晃着哪鲜艳有光泽的秀发鞠了个躬后,便拉着莱伊的手走出帐篷。 赤姜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说道: “真是辛苦。” “是啊,对大家而言,这次的王妃征选,可是要赌上氏族的命运的,而你却……” “对不起,我这就去想松赞·干布王谢罪。” 史尔南从后方抓住正要转身离去的赤姜的手。 “等等,谢罪一事我之后再去就行了,你什么都别做。” “但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应该由我去道歉的。” “那我也一起去。” “不行,监护人没办法接近吧?刚才我也自己一个人和王妃说到话了。若是太高调,会连兄长大人的日常都有危险的。” 史尔南沉呤了一声。 赤姜虽然觉得对兄长很不好意思,但一想到自己遇到了一个最不该遇到的人,让她再度觉得,这下非得回可罗甲谷不可了。 “总之,我先去道歉。” “不要做出无礼的举动。” “我知道。” “千万要谨慎哦。” 赤姜千叮咛万嘱咐的史尔南身边离开,走了出去。 午膳摆设于大帐篷周围。 烤小羊和用大锅子煮的汤汁放在火上烹煮,炊烟伴随着香气四处弥漫。 赤姜东张西望,在草地上的人群中寻找弄赞。 她一下找到了弄赞人在那。 他正在一个休息用的小帐篷旁和看似候选人女性说话,茹央妃也在隔壁。 赤姜心想,他们话还没说完前,没办法接近,在没有人介绍情况下加入的对谈实属不礼貌,加上她也不希望这件事传入别人耳里。 赤姜来到锅子旁边,拿了一碗汤来喝,她一边喝着汤,一边透过锅子的热气观察弄赞的样子。 等那位女性离去后,这次又换别的女性跑去和弄赞谈话。 ——是不是得再近一点才行啊? 赤姜喝完汤后,为了再争取一点时间,伸手拿了小羊肉。 正当她享用着小羊肉意想不到的美味时,弄赞身边的女性又换成了另外一个。 中途茹央妃起身离去,女性也准备要离开的样子。 等赤姜一鼓作气上前的时候,马上又出现下一个女性。 一开始一直在侍机而动的赤姜,逐渐开始变成观察的角度。 弄赞不管对方是谁,都是和蔼可亲地面对对方,虽然不会出声大笑,但嘴边的笑容从未停过,并仔细听着对方说的话,不露出半点无聊之意,这和他在市场上赤姜说话时是一样的,但是他还是觉得弄赞的表情有哪里不太一样。赤姜想起弄赞在磁场时的脸,并和眼睛前这个与女性们愉悦攀谈的弄赞重叠。 就这样,等她回过神来时,太阳已经开始向西倾斜。 草地上还有大批人群正在欢谈中,当中也有和父亲兄长聊天的女孩们,但火上的锅子大多已经被撤下,被放到柴火旁的烤小羊也几乎只剩下骨头。 赤姜急忙走进弄赞。 幸运的是,弄赞正一个人悠闲地朝赤姜的方向走过来。 “松赞·干布王。” 赤姜咽了一口口水,调整呼吸过后,出声叫住弄赞。 弄赞的目光朝赤姜射过来。 赤姜走进弄赞,将手放在胸前,低头行礼。 “我是想向大王谢罪而来的。” “谢什么罪?” 弄赞漫不经心地问道。 瞬时间,赤姜胸口涌起淡淡的愤怒。 但她又觉得自己没有生气的权利。 “刚才我在大帐篷中的无礼,还有之前在市场上说的内容……” “你是说想知道我的为人这件事吗?” 弄赞闷哼一声,嘴边浮现出坏心的冷笑,但他哪炯炯有神的眼神,却笔直地望着赤姜。 “这没有什么无礼的,身为吐蕃的臣民,想要知道国王是什么样的人,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吗?更不用说一个乡下出来的女孩,不知道我的长相也是正常的,再说在哪个市场里头,也没有人发现我就是‘松赞·干布’啊!对了……” 弄赞又心言自语地说道: “反而是你应该要生气的,那时我会没告诉你我是国王的原因,是因为要是你在市场上当场跪拜,引起民众的目光,我反而会很为难。但也因此害你今天差点在众人面前出丑了。” “但说到头来,都是因为我抱着不合理的期望而报名王妃征选的关系,这对真心想要寻找王妃的松赞·干布王殿下,以及赌上氏族命运前来参加的人们实在太失礼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 弄赞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赤姜的想法。 “你的疑问,是会影响到你人生的重大事情吧?那么其重要性就应该不亚于我的目的和其他人的期望。” 赤姜忘记要自律的心情,膛目结舌地凝视着弄赞的脸。 他是认真的吗? 一国之主居然将国家大事和一个小姑娘个人的期望并列而语。 “但这并不表示我会实现你的愿望。” “是,这一点我非常清楚,只是这次的事和家兄实属无关,请大王处罚我一个人就好……” “要处罚你什么?就因为你是环抱着其他目的的报名王妃征选?那么几乎所有人都要罚了。再说,我并不会为了处罚你,就对史尔南触手,他可是我重要的家臣。” 弄赞抬起头来。居高临下地用含笑的眼神望着赤姜。那宛如顽童般的表情,让赤姜也感到一股如孩子般气愤的感觉。 但赤姜立刻告诉自己不能这样。 在大帐篷中拜见弄赞时,赤姜因为太过惊讶,而无暇顾及其他情绪,但像这样交谈后,她发现自己无法对这个大王抱有完全的敬意。 她面对弄赞时的感觉,就好像在和亲密熟悉的友人说话一样。 她的存在对赤姜而言,就好像是在市场上遇到时的印象的延长线上。 赤姜着急着,觉得自己得赶快离开。 “我在此诚心感谢大王原谅我的无礼,待我回乡里之后,必定以吐蕃臣民之身份,为大王尽心效忠。” “哪会是什么时候呢?” 听到弄赞的低喃,赤姜倾首露出困惑的表情。 他还想要威胁赤姜吗? 赤姜深深低下头,向弄赞告辞后不久,马上就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 天上的太阳逐渐失去热力,向西空倾斜,站在草地上的女孩们再度被叫进大帐篷中,上午出来唱名的男子,再度出现在排队整齐的女孩们面前宣告道: “接下来我会喊出要到城里参与下次选拨的人的名字,赞普家的千金艾德殿下,乌尔古家的千金莉兰·西亚殿下、赛德拉家的千金玛可殿下……” 候选人的名字一个一个被叫了出去,被选到的女孩们的眼神中个个绽放出光芒,和监护人视线交错,喜悦的热情让身旁观者的赤姜也忍不住露出笑意。 但是。 赤姜的名字,在第十二个被叫到。 赤姜吓到整个人跳了起来,坐在隔壁的史尔南用力抓住她的手臂,多亏此举让赤姜回过神来,但史尔南却一脸快要昏倒的表情。 唱名完候选人名单的男子,正准备开始说明下次选拨的内容时,位于下座的其他男人出声大喊: “请稍等一下!!” 赤姜回过头来,看到一名坐在最后一排的年轻男子高举着手,待位于玉座上的弄赞点头示意之后,他站了起来,满脸失望和怒气。 “恕我失礼一问,刚才被叫到名字的女性们,几乎都是名门世家的千金,若是松赞·干布王召唤她们,绝对是立即前来参加,但这次的情况稍有不同,若是依照家世做选拨的标准的话, 请问我们被招致前来的原因是什么,可否加以说明。” “很合理的要求。” 弄赞缓缓地站起身来。 男子虽然露出畏怯的表情,但又立刻强势地盯着弄赞看,弄赞接受那股视线,亲亲地笑了笑,赤姜觉得他是很高兴那名男子的气概。 “赞普的家臣,格拉尼家的罗姆卡。” 弄赞用洪亮的声音喊道,看来这似乎是那名提出异议的男子的名字。 男子——罗姆卡回应一声后低下头来,待他再度抬起头来时,脸上的怒气和魏阙已消失。 “我很清楚你的愤慨,但是迎接第二名王妃,就和战争一样是国家大事,因此需要从国内广招人前来,就结果而言,我很抱歉让你和令妹白跑一趟。” “不,松赞·干布王,小的并不是想要听谢罪之词,只是……身为兄长,只是想知道妹妹没被选上的原因而已。” “有道理,我也必须向其他人解释才行,这次留在候选人名单里的,是在大帐篷接见之后,不借助监护人的力量,亲自前来和我说话的人,虽然谨慎是美德,但光是谨慎并无法尽到王妃的责任和义务,太过看我脸色的也不行。因此我订定了选拨的标准,虽然昔日以来和王室有所来玩之人较为有利,但还是有人不在乎监护人的地位低,用自己的意思和来和我说话,从这一点看来,正是一群拥有厚脸皮特质的人啊。” 弄赞高声大笑。 受到那个声音的鼓舞,众人也发出客气的笑声。罗姆卡也苦笑着等待笑声停止,并快速道谢后,在地毯上坐了下来。 弄赞环视一周,高声问道: “还有人有异议吗?” 赤姜很想举手发问,但察觉到这一点的史尔南却用力地抓住赤姜的手。 但其实赤姜也完全没有轻举妄动的打算,毕竟弄赞已经原谅她两次无礼了,若是真的在此表示自己有异议,似乎真的不会被原谅。 “没有异议。” 一名坐在队伍边缘的瘦小男子低下头,接着他前后左右的人们也效仿他这么做。之后众人如海浪般一个接着一个叩拜在地毯上,最后终于所有人都趴了下来。 二、前往秦瓦城 在大帐篷接见后的第七天。 赤姜在史尔南的带领下,前往松赞·干布王的居城。 这个建于山腰中,外观森严的黑色都城被称为秦瓦城,是个花费长年累月和庞大费用建造的新城,塔的一部分还在兴建中。 她来到雅隆的第一天,就被这个耸立在山腰间的大都城吓到。同时也在想象住在这座城墙内的‘松赞·干布’是个什么样的人,并思考着自己报名参加王妃征选的行为是否正确,一个人默默地感到越来越不安。 要去见一个素未谋面、长时间来都只是用想象的人这件事,以及赤姜自己的行动是否会带给蒙萨氏族灾害,让她非常害怕。 但现在她的心中充满和当时完全不同的不安,‘松赞·干布’已经知道赤姜前来此地的理由,而且她还是十二名最终候选人之一。 赤姜有先想过要辞退,当然不能公然辞退,但只要用生病当理由,应该还是可以拒绝得了。 但史尔南似乎丝毫没想到要辞退这件事,只是一直烦恼着赤姜的过失,并急忙准备着衣裳。 赤姜看到头脑聪明的兄长认真准备的模样,让她内心稳定下来。 换个角度想,这说不定是个好机会,因为‘松赞·干布’已经知道了赤姜不纯的动机。 在都城居住的时间总共五天。 此时应该要豁出去好好享受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她一这么想,心中还是会用上不安。赤姜觉得自己好像迷失在一个不应该来的地方。 登上斜坡后,史尔南指示她下马,排在城门前的卫兵立刻走上前来,接过赤姜等人受伤的缰绳。 “茹央妃夫人在前院等候各位。” “记住不要失礼。” 史尔南在赤姜耳边说道,接着率先穿过城门,城门内侧还有其他士兵迎面而来,迅速地检查史尔南全身,盖在城门内侧的小房子墙上,摆了一排像是来访客人或重臣们寄放的剑。 赤姜也轻轻伸出双手,准备让人检查,但身旁的侍女以和她对到眼,便轻轻地摇了摇头,看来女性似乎不需要接受检查。 史尔南的检查结束后,卫兵点点头,侍女便向前走了出来。 这命侍女将一头卷发紧紧束起,个子不高不矮,身材略微丰满,她顾着腮帮子露出严肃的表情低下头。 “小的名叫燕沙,今天起由我来服侍赤姜殿下,这段时期请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请多多关照。” 赤姜也低头行礼。 “那么,赤姜殿下,这边请。” 在燕沙的带领之下,赤姜等人朝庭院深处前进。 当他们一穿过低矮的树叶后,便看到茹央妃正站在一个小小的出入口前方。在数名侍女随从下的娇小王妃,在哪圆润的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她张开双手来迎接赤姜。 “欢迎前来,赤姜殿下。” “要受您照顾了,王妃殿下。” 赤姜弯下膝盖,深深低头行礼,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招呼之词太过轻浮,而感到相当后悔,但茹央妃却丝毫不在意般握住了赤姜的手,并将视线移到史尔南身上。 “这几天令妹就先交给我们照顾了,我们会细心注意不让令妹遭遇任何危险的,敬请放心。” “不敢当。” 史尔南低头行礼。 赤姜默默地看着两人的对应,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急忙向茹央妃寻问。 “王妃殿下,我可以向您请求一件事吗?松赞·干布王的使者下达指示说,不能让侍者或侍女同行,在在选拨结束之前,也不能和家人见面,但家兄在城里工作,一不小心,就很有可能会碰到面,请问这是否会违反王妃殿下的意思呢?” 茹央妃听到赤姜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脸上浮现出深深的笑意。 “这您不用担心,禁止侍卫和侍女同行,是担心候选人在他们的建议之下,会看不出候选人真正的本质,还有家人常在城里出入这一点,其他候选人也是一样的。就算不小心碰到面,只要不做私人对谈,就不会有问题。” “这我就放心了。” 赤姜喘了口气,嘴角因安心而上扬,虽然在大帐篷接见的那一天,弄赞表示无意惩罚史尔南,但赤姜还是想要尽量避免危险。 只是在她松一口气之后,突然又开始在一起茹央妃。 虽然赤姜会前来都城,是因为无法对他人言的不单纯动机,但茹央妃一定都会站在公平的立场上来迎接自己,一想到茹央妃为此所花费的辛劳,就连总是以自己想做的事为优先的赤姜,都不禁倍感心疼。 “那个……王妃殿下。” “称我茹央妃。” “……是!茹央妃殿下。我……很擅长裁缝。煮饭洗衣甚至照顾牧牛我都可以,若是缺女工的话,请尽管吩咐。” 赤姜抱着多少赎一些罪的想法突出这个意见,只见茹央妃笑颜以对。 “洗衣和照顾牧牛都有专人负责,你可不能抢走他们的工作啊。但若是你擅长裁缝和下厨的话,可以找个机会领教一下。”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赤姜话还没说完,史尔南便从旁伸出手,在茹央妃看不见的地方拧了一下赤姜的背。 赤姜虽然忍住不叫出声,却没办法在继续说下去。 茹央妃摸摸突然泛泪的赤姜的脸颊,温柔地微笑道: “莫非你是在意令尊的事,才想来这里打杂的话,您就不用担心了。芒策布大人的罪行,已经由他自身的性命常还。这一点全国的人都知晓,所以你也要和其他人站在相同的立场,堂堂正正地参加选拨。” 赤姜低下头,为自己不合理的行为感到羞愧。 “这五天内,我会尽全力为茹央妃效忠。其他候选人也都已经到了吗?” “是的,接下来亲等到傍晚之后再去打招呼吧。今晚会举办欢迎各位候选者的酒宴,在那之前,请大家先不要碰面。” “明白了。” “还有请尽量不要出房间,但可以自由在中庭散步没关系。现在正逢佳季,我们可不能连各位欣赏花的机会都剥夺。” 茹央妃用温柔的声音补充说道。 赤姜对茹央妃顾虑到女性的想法感到十分感激。 赤姜在茹央妃请过安之后,便在燕沙的带领之下前往房间。 这个庞大都成的内部结构宛如迷宫一般的赤姜房间,位于一整天都点着灯的昏暗长廊深处。 但室内却出乎意料地明亮。 她们在经过一个石台和放有小床铺的侍女休息间,掀起布帘来到隔壁房间后,午后的日光照满屋内,入口正面有个小窗子。 赤姜一边注意脚边,一边快步靠近窗子。 她将手放在窗缘上,伸长身子向外眺望,只见隔着中庭树梢的对面,有座黑石盖成的别栋外墙。 “对面那个建筑物是什么?” “那是松赞·干布王,以及王族们居住的地方。” “除了王妃殿下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还有墀邦公主。” 关于墀邦公主的消息,赤姜也数有耳闻。 据说她是个相当聪明的公主,还学会异国的语言,传闻她总有一天会为了和远方国家建立邦交而嫁出去,但赤姜认为她可以招揽女婿,两人一起治理吐蕃。 男人们不知为何,总是坚持让男性继承家业。因为这份固执,产生了相当严重的弊病,但他们却不肯更改想法,更令人不解的是,连女性们也迎合男性们的想法,话虽这么说,赤姜其实也非常清楚,女性是不可能会拥有能够提出意见的权利。 “ 墀邦公主会出席酒宴吗?” “据说是会的……” “哪我得连墀邦公主的服装颜色都问问才行啊。” 赤姜思考着准备酒宴的事情,望着床铺上的小行李。 在这一星期,她几乎不眠不休地在准备衣裳,但能够在正式场合穿的只有两件,首饰也偏少,虽然为了不穿到比自己地位高的女性相同颜色的衣衫,事先会派使者前去确认,但根据情况,甚至得缺席酒宴。 “燕沙,你可以帮我去墀邦公主和茹央妃殿下房间问问,他们两位所要穿的服装颜色吗?” 赤姜一委托完,站在床铺旁的燕沙嘴角微微上扬,用沉稳的声音回道: “小的已经知道了,今晚的酒宴上,茹央妃夫人说穿着的衣裳是蓝色。墀邦公主的服饰是粉红色。” “首饰的形状和宝石的种类呢?” “茹央妃夫人是珍珠,墀邦公主是珊瑚。” “太棒了,尊卑得真完善。” 赤姜握住燕沙的手,对于她的优秀,加上高兴服装颜色没有重复而不禁发出赞叹。 燕沙脸颊微微泛红,回了赤姜一句:不敢当。 但赤姜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让她面露难色。 “这次应该不要去在意其他候选人的服装颜色吧?除了我之外还有十一人,若是一个个的颜色都去在意的话,根本没衣服能穿了。” “这次前来都城的候选人,只有四位哦。” “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大家虽然表面上都说是生病了,但其他候选人会相继辞退,我想是因为选妃的神谕的关系。” “神谕?” “您不晓得吗?” “不晓得,我听到的,只有松赞·干布王是因为想要生一位皇太子,所以才要找第二位王妃的。” 这样啊……燕沙低声说道。 “其实这次选妃,据说是因为松赞·干布王收到两次神谕的关系。而第一次神谕的内容,指出应该要立赞普家的艾德殿下为妃。” 赤姜第一次听到这件事,不禁愣在原地。 说道赞普家的人,其户长伊导乃弄赞的‘舅父’,照理说他身为大王的监护人,应该已经很有权利。 有权有势的家臣将女儿许配给大王是从以前就常有的婚姻形式,但若是连续年代都由同一个氏族独占‘外戚’立场的话,并不是件好事,连对政治不是很熟悉的赤姜都知道这一点。 “松赞·干布王是因为政治上的考量,才不采用第一次神谕吗?” “不是的,我听说虽然第一次占卜是由最高祭司进行的,但因为不是在公开场合,所以松赞·干布王命令次席祭师再一次在大家面前进行占卜。次席祭司巴桑大人则是收到只要是在二十岁左右的女性皆平等,都有可能生出皇子的神谕。” “那么也就是说松赞·干布王相信第二次占卜中,次席祭司所收到的神谕咯?” “嗯,恐怕是如此。” 听到燕沙模凌两可的答案,赤姜歇了口气。 同一件事占卜两次是超脱常理的暴行。 想到这里,赤姜突然发现一件事。 “但是候选人们回辞退,应该不是因为害怕违反第一次神谕吧?因为松赞·干布王下令进行第二次占卜的是,早在他于国内广为征求第二位王妃的时候,大家就都已经知道了吧?” “您说的没错,但应该并非完全无关,在第二次的选拨之中,赞普家的艾德殿下也流了下来,或许这让想要争取‘外戚’地位的各位大人以及千金们打了退堂鼓。” “……的确是不无可能。” 赤姜又再度歇了一口气。 看来这次征选的背后,有相当复杂的内情,这下不要说能不能实现她最初的目的——察知松赞·干布王的为人了,就连能不能不引发任何问题,平安离开都是件难事。 决定好酒宴上要穿戴的衣裳和首饰后,赤姜和燕莎一同前往中庭,她想要在安静的地方,好好思考关于选妃背后复杂的内情。 但这其实有一半是籍口,她其实有另外一半,是想要前往中庭的时候,顺顺小小地探险一下城内。赤姜从来没有进来过这么大的建筑物里头,不管是笔直的长廊,还是接连一起的房间数目,所有看到的东西都让赤姜惊讶不已。 接着就在她们下到一楼的时候。 赤姜发现前方有个人影,于是停下了脚步。 跟在一个瘦高男人身影后面、从长廊阴暗的对面走过来的人,正是弄赞。 突如其来的相遇让赤姜吃惊之余,还是不忘靠向墙边,低头行礼。 “这不是赤姜殿下吗?好久不见了,你好吗?” “……松赞·干布王也是否安好?” 赤姜小小声回了一句形式上的招呼。 接着弄赞突然轻笑了一声,并耸了耸肩。 “不是很好,本来我应该被十二位没人包围,度过愉快的五天,但实际上进城里来的只有四位。” “恕我冒昧,那或许是因为两次神谕的关系……” 赤姜带点责备味地说道。结果弄赞在接见那天,虽然为吓到赤姜一事向她道歉,现在又做出让她更为惊讶的事。 听到赤姜的话,弄赞先恢复姿势,但他左手叉腰,吸了口气后,突然伸出手来捏了赤姜的脸颊。 “好痛……!!” 赤姜大叫出声,极力地抬起头来,只见出现在眼前的,是弄赞亲切的笑容。 “你居然说出这么讨人厌的话,但那当然不是因为神谕的关系。身为我的家臣,比起害怕违反神谕,他们应该更怕触怒本大王才是。再说你的兄长似乎并没有屈服在那份恐惧之下不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 赤姜害怕会波及到史尔南,于是开口问道,弄赞则是稍稍歪着头,露出犹豫着是否要回答的表情,接着他突然抓住赤姜的手。 “想知道的话我就告诉你吧,只是你得给我去散步。” 弄赞不等赤姜回应,就把她带到中庭。 不知道什么时候,燕沙已经在稍远的地方待命,而跟在弄赞身后的男子们,也和他们相隔一些距离,为了不妨碍到两人的对话。 弄赞一来到中庭,立刻放开赤姜的手,但他什么都没说,径自走在庭院树木之间。 赤姜一边想着候选人辞退的话题怎么了,一边享受着午后的日光和中庭的风景。 弄赞看起来似乎正在烦恼着让赤姜困惑不已的问题,这让赤姜觉得一味地追问他好像有点可怜。 中庭的造景相当美丽,看是随心,但其实植树的种类和岩石的位置排列都是经过设计的。话虽如此,其实光是看到刚萌芽的树木,就能让人感到耀眼万分的景致,含苞待放的花蕾也让人不禁兴奋期待开花的瞬间,以及停留在被挡住在嫩叶后方的枝芽上,互相喂食的小鸟也很讨人喜爱。 据说小娘们互相喂食是为了确认彼此之间的爱,停在树后的两只小鸟说不定是一对夫妻。 赤姜望着摇晃着蓝色尾巴和翅膀的小鸟们,嘴角不禁露出微笑。就在这个时候,树枝突然沙沙作响,受惊的鸟儿们马上就飞翔离去。 赤姜朝发出声音的地方一看,是弄赞正抓着庭院的树枝。 观察小鸟的时候呗打扰,让赤姜不仅撅起嘴来,看到这个表情,弄赞笑了出来。 “你不是想听我说话吗?” “我看您正在想事情……” 赤姜立刻回答,让弄赞的表情缓和了下来。 “不好意思,因为候选人只剩四名,这对我而言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候选人会相继辞 退,是伊导在背后做梗的关系,目前只有这有这个可能性。” “是赞普家的户长逼迫其他人辞退的吗?但至少他似乎没有去找家兄。” “那是因为你是芒策布的女儿。” 弄赞随即回答。 在那一瞬间,赤姜有点犹豫之际是否要动怒,但弄赞的口气相当平淡,丝毫没有一点嘲弄的感觉。 “最高祭司是赞普家出身的,所以他会说出对赞普家这么有利的神谕,会怀疑也是正常的,虽然光是他成为最高祭司一事都很想阻止,但你应该也知道,关于祭司的排序问题,是任何人都无法插嘴的。” 赤姜点点头。 祭司位于执政者权力不及的地位。赤姜所居住的可罗甲谷也是一样,领主并没有权限可以任命或罢免祭司,只有祭司们之际推举出来的祭司可以登上最高地位,就连领主都得遵守他们所排出来的顺序。而最高祭司则要负责占卜婚丧喜宴等万事。 “和王室及国家相关的占卜,会在都城上层的大厅围阵举进行,但关于选妃的第一次占卜,却是在其他地方举行的,而且也没有任何高官在旁作见证,那个最高祭司就连究竟是在哪里占卜的、问了神什么问题都回答不出来,最后还说或许是自己搞错了。关于国家大事的占卜若是‘搞错’结果那么行,于是我就说重新准备贡品,寻问神的真正意思,但伊导却不退让,坚称应该要相信最初的神谕,当大王和重臣有所争执时,大多数的家臣都会视而不见。” 弄赞一口气说完之后,像是对话题本身失去兴趣般转过身去,两手向上伸展。 “我好想说太多了,我会邀你一起来散步,是想要称赞你一番。” “称赞我?” “恩,之前在市场见到你的时候,你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跟祖母借的一样,但今天打扮得非常漂亮。” “这是那时穿的衣服哦。” 赤姜单纯觉得高兴,嘴角不禁绽放出笑容。 “我是参考在市场上看到的衣服加以改造的。脏掉的部分用刺绣挡住,另外又加了一些装饰。” “嗯……很好。” 弄赞的低喃听得出来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让赤姜突然对自己这番自满的言论感到羞愧。 “这点功夫,只要是市井小民都办得到。” “能够娶你为妻的男人真是幸运。” “那是当然的。” “说不定会是我呢。” 听到这种不切实际的假设,让赤姜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答。 弄赞加深嘴边的笑意,在赤姜低声说了句是我赢了之后,便留下轻快的笑声而去。 在都城内天色暗下来后,赤姜被带往大厅。 室内充满光亮,里头有十多名高官坐在铺设于长毯的毛皮上,他们低声交谈,等待大王和来宾的钱来,他们的前方设有桌巾,上面摆着金银碗盘和汤匙。 上座设有大王和王妃的席次。 其左右两旁各有对面的四个席次,想必就是候选人们的座位。 但是目前只有一个人就坐。 一位身材丰满、身穿翡翠色衣衫,头发蓬松盘起的女性,就算赤姜在对面,或是赤姜对她小小行礼,她还是莫不关心地望着空中。 ——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啊? 因为对方完全无视自己的存在,反而让赤姜觉得担心,若对方是保持着恶意而不理会自己的话,多少还是感觉的出来,但她看起来就像是睁着眼睡着了的感觉。 赤姜叫了一位位于附近的年长侍女过来,表明自己的担心,但侍女只是苦笑了一下,接着在赤姜耳边说: “请不用在意,阿尔蒂结殿下从进城以来,一直都是那样子。” 侍女说完便站立而去。 赤姜正东张西望,想要找其他人帮忙的时候,莉兰·西亚走进了大厅。莉兰·西亚身着红色衣衫,在头顶结成蠲的黑发上,装饰着一朵大红花。 她在侍女的带领之下,坐在赤姜斜对面的位子上,待她一坐定位,便立刻发现赤姜的存在,面露微笑地向赤姜点头行礼,在她弯下身体时,乌黑亮丽的秀发便从肩头落到胸前,露出纤细的脖颈,银色的小耳环也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向赤姜行礼完的莉兰·西亚,也向隔壁席次的阿尔蒂结问安。 原本一直发着呆的阿尔蒂结也在被呼唤数次后,缓缓地转向莉兰·西亚,看来如侍女所说。似乎真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赤姜安心之后,第四位候选人艾德进来了,她坐在赤姜隔壁的席次上。 正想要和他打招呼而转过头来的赤姜,一看到艾德的打扮,便惊讶地睁大眼睛,艾德身穿蓝色的衣裳,耳上和胸前都挂着大颗的珍珠。 “那个……” 赤姜想要提醒她最好去换件衣服。 但艾德却瞥了赤姜一眼,接着在她那如花似玉的美丽脸庞上,露出轻蔑的表情。 “松赞·干布王马上就要到了,我现在可没时间跟你讲一些废话。” “不是的……” 正当赤姜想要继续讲话的时候,却被大王驾到的声音给打断。 所有位于宴席上的人一起低下头来,赤姜心里虽然很着急,却也效仿他们低头行礼,并默默祈祷茹央妃改变原本预定穿戴的服饰,但当她抬头一看,出现在眼前的茹央妃果然是穿着一身蓝色衣裳,并佩戴着珍珠首饰。 宴席上开始一阵喧然。 睥睨着艾德的弄赞,一脸不悦地眯起眼睛。 茹央妃面露同情的表情。 这下似乎就连艾德都发现了自己的湿态,她满脸苍白,在膝盖上叫错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 若是艾德的这身衣裳和首饰的品质不优的话还有救,但艾德身上的物件全是高级装备。 “艾德殿下看起来好像不是很舒服。” 弄赞冷言冷语地说道。 “你回房间去休息吧。” “请等一下,松赞·干布王!!” 这是突然有人大叫,一名男性站起身来。 是艾德的父亲赞普·阿尔·伊导。 “怎么了?伊导?” 弄赞皱起眉头询问伊导出声制止的理由。 态度丰腴,身穿宽松衣服的伊导,用长睫毛和边缘涂红的眼睛望着弄赞。他一开口说话,腮帮子呈现长方形的下颚上方。松弛的脸颊肉开始微微震动。 “我为小女的无礼在此谢罪,但今晚并不算是非常正式的场合,是否能请大王以宽大的心接受年轻人的失败,让小吕继续待在酒宴上?” 伊导的声音里头没有丝毫客气和忧郁。 赤姜膛目结舌地听着伊导的主张。 虽然她知道大王的‘舅父’拥有和宰相相当的权力,但她以为那时用来辅佐大王的力量。但现实中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大厅内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望着弄赞和伊导。 赤姜偷偷将视线移向坐在弄赞隔壁的茹央妃,身穿蓝色衣裳,头发华丽地盘了起来的娇小王妃,用带点悲伤色彩的沈阳,毅然地看着事情的结尾。 就在这个时候—— “艾德殿下,您最好还是离席吧!” 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 弄赞和伊导同时朝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 而他们的视线前方,是坐在阿尔蒂结隔壁一名年届不惑的男子。 男子缩着骨瘦如柴的背,长长地刘海落在苍白的脸上,并眼神锐利地抬头望着弄赞。 “艾德殿下,您还是离席吧。” 男子张开面无血色的嘴唇,面无表情地重 复道。 论科尔大人……艾德低喃道。 这一句话让赤姜知道了这名男子的身份。 用沙哑的声音道出自己意见的是弄赞父亲朗日松赞王的弟弟。 也就是弄赞的叔父。 插图 按照一般氏族的排序来看,他虽然可说是和伊导处于同一立场,但实际上却是身为王室的论科尔的地位远比伊导还要高。 伊导发出响彻云霄的干笑声,企图想要化解身份的差距。 “论科尔大人,真是严苛的意见啊。” “一点也不,我懂伊导大人想让大家看看令嫒美丽的样子,但艾德殿下若是懂得礼节的人士,想必她自己也会觉得穿着和王妃殿下相同颜色的衣裳,也很难继续待在这个宴席上吧。” “……您说的是。” 艾德低声说道,并在毯子上叩拜。 “请原谅我的无礼,今晚我就先行退下了。” 待弄赞准许她离席后,艾德便静静地走出宴席。 艾德离开后,大厅内又产生一股独特的宁静,此时侍从突然大声宣布,像是打破这股宁静的空气般。 “酒席开始之际,先为各位介绍出席人士,乌尔古家的莉兰·西亚殿下、浦布加的阿尔蒂结殿下、蒙萨家的赤姜殿下,以及刚才离席的赞普家艾德殿下。” 介绍完候选人后,一名人高马大的男子立刻站起身来。 这名男子看起来四十五岁左右,拥有一生厚实的身躯和一张方形长脸,他将右手放在胸前,恭敬有礼地向赤姜等人低头行礼。 “小的是宰相酿·尚囊。” 报完姓名的男子一坐下,坐在对面席次的伊导使一脸麻烦地挥挥手,表示跳过自己的顺序。 接收到这指示,坐在尚囊隔壁的男子站了起来,那是一名个子略为娇小,容貌状似鱼的男子,他用难以判断在想什么的大眼睛望着候选人们。 “小的是瓊保·邦色·苏孜。” 赤姜望着这名男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在她当选最后候选人的隔天,就是他送可以缝制新衣服布料给她的。 这意想不到的礼物让赤姜感到相当惊讶,史尔南告诉她苏孜以前是父亲的副官,他们的父亲过世后,出人头地的苏孜则成为能够争取宰相之位的高官。 也因此赤姜可以不弄丢史尔南的手环,好好准备进城的事,等所有人介绍完后,一定要去向他道谢才行。 苏孜一坐下,对面的男子便站起身来。这名男子虽然身材高大,身体却圆润得让人感觉不到肌肉的存在,灯光照在他的光头上,他露出沉稳的笑容说道: “我叫吞弥·阿努,今后请多多关照。” 阿努用视线请下一位起身,接着他斜对面的一位状似襜褕的男子站起身来,这名男子肩膀宽大,身体短小,身上穿着祭司服,他凝视着赤姜等人,轻吸一口气后才报上姓名。 “我是次席祭司巴桑,原本应该是最高祭司要求向各位请安的,但最高祭司今天身子不太舒服……” 后面的话逐渐消失在巴桑的喉头上,弄赞点点头,用手制止下一位正要正要站起来的人。 “这样就够了吧。” 接着尚囊点点头,命令侍女们斟酒。 待出席者的酒杯倒满之后,他站起身来致词。 “恭祝国王王妃身体健康、国家繁荣!!” 众人一同唱和,高举酒杯祝贺。 在尚囊宰相强而有力的声音下,宴席上又恢复了活力。 只是众人似乎都很在意伊导一脸不悦的神情,都尽情低声交谈。 赤姜在向弄赞等人请玩安后,便往独自一个人饮酒的苏孜前去,为了布料一事向他道谢。 “苏孜大人,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赤姜问完后,苏孜便用他哪像鱼一样大的大眼睛望向她。 “……你是赤姜殿下。” “是的,我是蒙萨·提德烈·芒策布的女儿。这次选拨之际,您帮我们送上布料。在此特来向您道谢的。” “……坐吧。” 苏孜移开身体,空出一个地方给赤姜。 赤姜坐下后,苏孜便默默地递出酒杯。 赤姜接过杯子后,先喝下这杯甜酒润喉,苏孜眯眼望着她那毫不犹豫的饮姿。 “不愧是芒策布的女儿。” “家人说我在一些不好的地方和家父很像。” 赤姜的回答让苏孜发出沙哑的笑声,但他立刻恢复正色,并将手靠在盘坐起来的腿上,凑出身来低声问赤姜: “一听到你报名参加松赞·干布王选妃一事,我就无论如何都有件事想向你确认,你该不会是为了报父亲之仇,才前来雅隆的吧?” “当然不是。” 因为这是第二次被问到了,所以赤姜没有动摇。 她对话语中不带修饰,直戳了当她问问题的苏孜也丝毫没有愤怒之情。 他也是个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但她也不可能在这里表明自己的想法,知道赤姜真正的目的,只要有弄赞一个人就足够了。 “我并不恨松赞·干布王,我并不知道家父被下罚时的详细经过,母亲虽然对松赞·干布王满口怨言,当家人总是喜欢避开关于家父的话题。” “那么你也不晓得芒策布大人的功绩咯?他是位相当优秀的学者和军师,我长时间在芒策布大人底下工作,每天都觉得赞叹不已,只是……” 苏孜突然压低声音。 “我没想到会是以那种形式和芒策布大人告别,向松赞·干布王报告芒策布大人的谋反之意,请求他制裁的人是我。” “是苏孜大人……?” 赤姜问道,苏孜则沉重地点头。 “芒策布大人向我说了他的谋反企图,并协求我的帮助,当我无法背叛朗日松赞王,我费尽唇舌想要阻止芒策布大人,但他完全听不进去,连我都陷入危险之中,所以才去找松赞·干布王商量的。” “但是松赞·干布王还是皇太子……” 这是苏孜突然大吼一声,打断了赤姜的话。 “是啊,就算是皇太子,也不能无缘无故伤害家臣,更何况芒策布大人是宰相,松赞·干布王冒着被废除皇太弟地位,甚至被处罚的危险,下了这个英明的判断。” 一口气说完的苏孜,突然一改前面的语气,眼神虚弱地望着赤姜。 “若当时是由我斩杀芒策布大人的话,现在我毫无疑问地不会在这里了。虽然我也认为自己对朝廷有些功劳,但朗日松赞王非常信任芒策布。我因为自己的懦弱,当时也为了保身,而将这个责任推给了松赞·干布王。之事要我对芒策布大人刀剑相向……我也办不太到,虽然我是直接从他口中听到他想造反的消息,但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那么弄赞又是怎么想的呢——? 那个时候弄赞是抱着什么养的心情? 赤姜望着坐在谈笑风生的众人对面的弄赞。 他正和茹央妃接受莉兰·西亚的问候。 “对苏孜大人而言,松赞·干布王是什么样的人呢?” “是个深不见底的臭小子。” 苏孜喝完杯里的酒后,丝毫不在意周围眼光地回答。 这句话听起来很不客气,但也可以解释称称赞的话语,赤姜不禁面露微笑。 但苏孜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收起了笑容。 “赤姜殿下,你可知道神谕的事?” “是的,听说这次征选之际,进行了两次占卜……” “这是松赞·干布王和伊导大人之间的战斗。” 苏孜用他哪以外红润的舌头舔了舔沾在薄唇上的酒。 “伊导大人已经拥有能够压过松赞·干布王的力量,加上他又想要让氏族更加繁荣,甚至让同一族出身的最高祭司伪造神谕。” “若这是事实的话,那可是滔天大罪。” 赤姜带点些微的反对意见说道,只见苏孜露出歪斜的笑容。 “如果是事实的话!不过无论事实为何。若是松赞·干布王真的迎娶艾德殿下为妃……那我说不定会对松赞·干布王死心。朗日松赞王在被毒杀之后若是没有伊导大人的大力相助,这个国家大概无法重振起来,但是我们也是竭尽心力在效忠,大王有非守护不可的家臣和领地因此若是让伊导大人继续独占政权,招致混乱的话,我想继续支持松赞·干布王也没意义了。” 苏孜果断地说完后,默默地望着无话可说的赤姜,最后将视线落在杯子上。 “十二名候选人只来了四名,是因为伊导大人从中作梗,尽管如此,你还是进城来了,究竟是因为你是芒策布大人的女儿,伊导大人才没将你当对手看,还是史尔南大人不受伊导大人的威胁呢?虽然我不清楚这一点……但蒙萨家能够再度问鼎国家中枢的力量……这对我而言都是可喜可贺的事。” 赤姜实在看不出来苏孜真正的用意。 他是因为在意被自己逼死的男人的家族未来何去何从吗?还是只是对伊导权利不及的人抱有期待呢? 无论如何,他对征选的结果所抱持的关系,绝对比赤姜想象中的还要强烈许多,其他重臣是否也有人和苏孜抱有共同的观点呢? 赤姜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了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 赤姜再度望向弄赞,只是坐在定位上的弄赞,正笑眯眯地和墀邦公主谈笑风生,丝毫不知道赤姜的担心。 隔天早上。 准备完毕的赤姜在前来迎接的侍女的带领之下,来到了用早膳的房间。地点位于对面建筑物上层的一个房间。 窗户大而明亮的房间里,摆着五分餐具。 赤姜开心地望着照在宽广室内的阳光,一边在距离入口非常近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艾德也进了房间。 “早安,艾德殿下。” 对于赤姜的招呼,艾德对她投以不悦的视线,之后她便没开口半句,默默地在赤姜隔壁座位坐了下来,不久后,阿尔蒂结也在侍女的带领下走进房间,艾德连她点头行礼都不理会,径自一脸凶恶地瞪着空中。 只是当弄赞一出现房间的瞬间,她便不等他坐下,就高声将自己心中的不满全部宣泄出来。 “松赞·干布王!!在用早膳之前,我有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请教您!昨天晚上,我的侍女并没有告诉我茹央妃夫人要穿的服装,所以昨晚的失礼并不完全是我的责任!” 弄赞静静地等艾德说完最后一句话。接着将手靠在左膝上趁着脸颊,斜斜望向艾德,冷淡地评论道: “不等大王说话就先发表自己的不满,真是足够让人怀疑你的品行和态度。” 艾德满脸通红。 弄赞接着说了一句:算了。接着便随性地向上伸展双手。 “不管责任在谁,出丑的都是你,艾德殿下。” “但那是侍女……” “是我叫他们不要说得。” 这次换弄赞打断艾德的话。 “我命令她们,在候选人自行询问王妃及公主的服装颜色之前,不准说出去,众所皆知茹央妃的出身不高,但她有常年以王妃的身份支撑这个国家之功,我希望可以迎娶能够认同茹央妃的功绩,并对她怀有敬意的人当第二王妃。” “敬……敬意……我当然有啊!” “是吗?只是昨晚忘记了而已。” 弄赞亲亲肤浅过去,结束了和艾德之间的对话。 只是艾德的美貌却因愤怒而扭曲,让她更咬着弄赞不放。 “注意高等地位的人的服装,是侍女的工作。松赞·干布王,您不仅是想要让我出丑,还想让众人知道在城里工作的侍女们有多么差劲吗?” “那么,我以后会注意的。” 弄赞一脸受不了地叹了口气,并看着在前边待命的侍女。 “阿尔蒂结殿下怎么了?在艾德殿下更加发怒之前,我想先说一些事……” 在弄赞的话还没说完时,一脸睡眼惺忪的阿尔蒂结便踩着蹒跚的脚步走进室内,并在空位上坐了下来。 “各位早安……” 阿尔蒂结口齿不清地打着招呼,一说完话便打了个呵欠,而且在她坐下来的时候,裙摆还碰到了空盘上。 但阿尔蒂结完全没发现自己裙摆的状况,是隔壁的莉兰·西亚看不下去,偷偷地帮阿尔蒂结将裙摆拉回脚边。 “哎呀……不好意思。” 阿尔蒂结道歉的声音里面,一点都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 她那个样子,让艾德的脸都僵了。 “既然这个困的话,哪请回自己家睡如何?” “嗯,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这么做,但现在正逢重要的选妃时节。” 阿尔蒂结对着弄赞轻轻微笑。 那不完整的笑容,反而让人感受到一股韵味。 艾德愤怒地瞪着阿尔蒂结,但弄赞却泰然自得地回她一个微笑,并用怜恤的口吻问道: “用完早膳后,我打算前往雍布拉康,你要一起去吗?” “啊……雍布拉康……” 阿尔蒂结出神地眯起眼睛。 雍布拉康距离赤姜等人所在的秦瓦城往西边约半天的距离,为数年前的执政地,是王室祖先所建盖的历史古城,规模虽小却很坚固。 但也因为小的关系,能够进出的家臣有限,父亲生前住在雅隆的赤姜的母亲,也只进去过两三次。当然赤姜不要说是进到里头去,就连雍布拉克的外观她都没看过。 这一点其他候选人也是一样的。 “感谢您的邀约,但我打算和茹央妃一起留守在城里。我不擅长骑马,还请大王见谅。” 弄赞点点头接受阿尔蒂结拒绝的理由。 “好吧,哪艾德殿下呢?” “……雍布拉康……吗……” 赤姜本来以外她会立刻回答,没想到和她所预料的相反,艾德鼓着脸支支吾吾地回答。 “为什么大王回想去雍布拉康呢?” “因为莉兰·西亚殿下提出这个意见。” 弄赞一回答完,艾德便一脸凶相地怒视莉兰·西亚。 但是她并没有说出责备的言论,之事继续文弄赞: “……松赞·干布王也会一起去吧?” “我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要去雍布拉康,可能得在那边住个几晚,若是艾德殿下或赤姜殿下反对的话,这个计划就取消,日后我邀莉兰·西亚殿下一起去就好了。” “那就取消吧。” 艾德的声音里头又恢复了活力。 “赤姜殿下一定也会说不想去的,对吧?” 艾德发出撒娇的声音,想征求赤姜的同意,让赤姜不知该怎么回答。 雍布拉康也是她父亲被诛杀的地方,因为她心中又想去看看,以及不要去比较好的两种情绪在心中拉扯。 “赤姜殿下不喜欢出远门吗?天气这么好,要不要一起……” 莉兰·西亚客气地邀约道,但就在她话还没讲完之际,艾德紧咬住她不放。 “没想到你不知不要脸,心底还这么坏。赤姜殿下的父亲可是在雍布拉康被杀的。居然邀请她去那种地方,我真怀疑你的神经是用 什么做的。” 莉兰·西亚啊了一声,惊讶地睁大双眼,身体向后退,她眼里充满了后悔的色彩。 “对不起……我居然……” 莉兰·西亚支支吾吾地小声向赤姜道歉,哪大大的眼睛里乏出泪水,斗斗大的泪珠就快要落下。 “父亲是在我出生前过世的,所以我并不那么在意。” 应该吧,赤姜在心底认同这件事。 虽然若是去雍布拉康的话,可能会让她产生动摇,但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会发慌,赤姜决定与其为了哪不切实际的想法所迷惑,不如亲自去确认看看现实。 这恐怕也是去雍布拉康的最后的机会了。既然这样,那就去看看父亲被斩杀的地方也不错。 “请让我同行,松赞·干布王。” 赤姜的回答,让莉兰·西亚脸上露出安心的神情,同时间艾德脸上却透露出失望的神情。 “赤姜殿下决定同行了吧,哪艾德殿下,您的决定呢?” 弄赞再度确认。 艾德低下头,一脸不甘地说道: “我也去。” “那就决定了。” 弄赞拍了一下膝盖,并出声命令送早膳来的侍女。 有耐心地等在墙边的侍女们,因为收到侍女的指示,皆快步走出房间。 三、雍布拉康之夜 用完早膳后,整理完行装的赤姜,与燕沙一同前往前院。前院树木较为稀疏的地方,有几匹安装佛马鞍的马匹被拉了出来,士兵们正在做最后的检查。 当中还看得到弄赞。 他将皮革上衣卷在腰间,服装看起来好似士兵的弄赞。正弯下腰来确认马肚带的状况。看到这样的他,赤姜突然想起在市场的事,同时也发现她还没学会修理马鞍的方法,并下定决心一回到家,就要立刻学起来。 不久后,一行人便出发前往雍布拉康。 队伍的成员除了赤姜等候选人之外,还各带一名服侍在旁的侍女,再加上弄赞与数名武官及二十余名士兵。 悠闲稳健地前进着的队伍,在午后的溪边停了下来。 从马上下来的士兵们,正迅速准备午膳,有人拿着锅子走向溪边,有人则去捡干掉的流木来生火。 一路上一直默不作声,脸色阴沉的艾德。在士兵们搭好休息用的帐篷后,便迅速钻进里头。 赤姜原本打算进去寻问艾德的状况的,但入口的垂帘似乎被固定住,无法观察里面的情况,于是她无可奈何只好和燕莎两人前往河边,接着在稍远处和五官说话的莉兰·西亚也随后追了上去。 “请等一下,赤姜殿下。” 莉兰·西亚追上停下脚步的赤姜,气喘吁吁地说: “出发前一直没机会跟您说,我一直想跟你道歉。我……只想到自己,居然还说什么想去雍布拉康……” 莉兰·西亚说到最后,声音变得含糊不清,并咬紧下唇。 早膳的席次上无法私人对谈,感觉也不能出长廊站在外面说话。那段时间,她一定一直揪心等待着机会吧。 赤姜对莉兰·西亚微微一笑。 “没关系的,不要在意。这是个难得的机会,能够去陌生的地方,我觉得很开心。比起这个,为什么莉兰·西亚殿下提议想要去雍布拉康呢?若是不为难,不知是否能让我知道原因?” 莉兰·西亚点点头,并请赤姜一同到附近的岩石地上就坐。 燕沙很有身为侍女的自知之明,主动退到听不到两人对话的地方。赤姜和莉兰·西亚坐在河边的圆形沙砾上。 坐在岩石地的莉兰·西亚眯起眼睛,凉爽的和风吹拂着她的头发。 “在我非常小的时候,曾经去过一次雍布拉康,因为我的祖父当时和朗日松赞王的‘舅父’,但我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一种令人兴奋不已的感觉。所以我才趁着这个机会,请求松赞·干布王再让我进去一次,只是……” 莉兰·西亚突然垂下双眼,低声说道: “说不定……只是我想要吸引人注目而已,说不定我只是想做出一些和其他人不同的事……来吸引松赞·干布王的目光……” “毕竟能被选上的只有一个人啊……” 赤姜完全站在旁观者的立场,深深地点头表示同意。 莉兰·西亚惊讶地睁大双眼,接着露出虚弱的微笑。 “赤姜殿下真是个好人。” 这句话让赤姜知道莉兰·西亚误会了,她是以同样是候选人的立场,来对赤姜不负责任的宽大心胸抱持着感谢之意。 赤姜虽然心中觉得这样不妙,但也不可能现在立刻表明内心的想法。 “我一点都不好,家兄也常说我很糟糕。” “但是赤姜殿下会报名参加王妃征选,是为了帮助蒙萨家的复兴吧?” “是……是吗……?” 赤姜也无法直接说出不是,只好含糊其辞。 她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攻其不备地让对方说出自己的心情是个懦弱卑鄙的行为。 但莉兰·西亚却不知赤姜自我厌恶的内心,继续说了下去: “我也是想帮助家兄才报名参加征选的。” “您是说莱伊大人?” “是的……莱伊兄长其实似乎并不想要辞退松赞·干布王共生懿的,母亲虽然提议说,从旁系的亲戚中帮我招婿来继承乌尔古家,但叔父们却表示这样会乱了乌尔古家的排列顺序,而全部反对……或许是因为从十岁就被赐予共生一职,莱伊兄长并不擅长管理家务,而且他是位温柔的人,所以无法用力量掌管一切……叔父们又老是自作主张……” 真可怜……赤姜心想。 先王的‘舅父’家的血统,照理说地位应该相当于赞普家。 但是在内部却发生令户长及女儿烦心的争执。 “我……想要帮助莱伊兄长。朗日松赞王及祖父大人相继去世后,乌尔古家便开始衰落……叔父们也常数落兄长大人不是,但若是我被选上王妃,生下松赞·干布王的皇子的话,兄长大人应该就能成为新的‘舅父’……” 莉兰·西亚说到最后,话溶在喉间,取而代之的是斗大的眼珠从脸颊上滑落。 赤姜轻轻抱住她的肩。 莉兰·西亚向赤姜低声道歉,并擦了擦眼泪。 “我说这些话,一定也让赤姜殿下很为难吧?但我并没有请您承让的意思。” 赤姜点点头。我当然不会承让,我们当然不是在说这种水准的话题。 “我知道,我还以为会被骂得很惨。” “为什么?” “因为赤姜殿下也是拒绝伊导大人的威胁,前来参加最终王妃选拨的不是吗?” “……我没听到这件事啊。” “那就是史尔南大人自己隐瞒了下来了吗?我从其他候选人哪听说了,伊导大人派使者到各个候选人家里,告诉他们为了国家好,应该要遵守最初的神谕。” “莱伊大人也有吗?” “大概吧,但兄长大人什么都没对我说。” “那么阿尔蒂结哪也——? 赤姜脑中突然浮现这个疑问,只是她没说出口。一因为她认为就算她问了,莉兰·西亚也无法回答。 伊导派去各候选人家的使者,是否威胁命令她们要辞退呢?恐怕阿尔蒂结家应该也有使者去,但她还是进城来,尽管如此,却露出这么毫无霸气的态度。 “为什么呢……” 赤姜不禁低喃出声。 虽然赤姜没说自己在想什么,但莉兰·西亚却好像也在想着同一件事般皱起脸来,耸肩说道: “不知道耶。” 赤姜和莉兰·西亚相视笑了笑。接着站起身来,准备回午膳的席次。 周围开始被黄昏的黑暗所包围。 队伍抵达了雍布拉康的山腰。 从山腰上仰望的城堡,看起来远比赤姜想象中的小。 这座山高度也较低,和秦瓦城位于的‘虎峰’相比,看起来就像是座土堆,城堡耸立在黑红色的余光之中,看起来就像是个四方形的盒子。 或许是因为这座城堡已经失去原有的机能,几乎看不到窗口露出的灯光,若只是从山腰经过的话,或许还会以为只是个废墟,几只乌鸦飞过这座毫不华丽的城堡屋顶,发出的叫声更加深了此处的凄凉感。 “好阴森的地方……” 骑马跟在赤姜后头的艾德低声道。 “不用担心,我们走吧。” 赤姜转过头来鼓励艾德,并跟着前方的号令策马前进。 但或许是因为周围阴暗使得距离难测,加上队伍中有从未行军过的女性的关系,一踏上前往城堡的斜坡上时,队伍的动向便开始产生混乱。 赤姜虽然一直注意着艾德的方向,但前方的莉兰·西亚却没控制好马匹,失去平衡地向后退,赤姜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冲击,并扭转马体,以和莉兰·西亚并列,接着抓住她的马辔,一口气拉上斜坡。 “……对不起,没受伤吧……?” 马匹停下后,莉兰·西亚用颤抖的声音向赤姜道歉,她那握住缰绳的手也在微微颤抖,显示出她有多动摇。 “我没事,这里的确暗了点,不要在意。” 赤姜尽量用心安慰莉兰·西亚。 从马鞍上下来的赤姜,将缰绳交给雍布拉康的士兵,并将手借给莉兰·西亚,但是从旁闯出来的弄赞,却安稳地将莉兰·西亚从马鞍上抱了下来。 赤姜鼓起脸来。 能够接手给美丽的莉兰·西亚是身为女性的赤姜都梦寐以求的事,但弄赞却从旁夺走了这个机会。 “怎么了?你看起来很不服气。” 那一瞬间,弄赞并没错过赤姜横眉竖眼的表情,并用含笑的声音揶揄着她。 “不敢。” 赤姜索性恭敬地回答,在她说完之后,便丢弃了这不合理的怒气。 莉兰·西亚并不是赤姜友人的候选人,而是弄赞的王妃候选人,再说,这种时候交给弄赞,对莉兰·西亚来说也比较安全。 弄赞突然将手放在默默自我说服的赤姜头上。 “刚才将莉兰·西亚殿下的马匹往上拉的功夫很不得了。” “不敢当,我骑马的功夫还没缝纫来得好。” 赤姜的反驳让弄赞高声大笑,并粗暴地挥了挥放在赤姜头上的手。 “我来这里是因为进城之前,有些事想先问问你们。莉兰·西亚殿下表示想要使用令祖父的房间,所以我刚刚已经将这件事转达给先行前来的使者了,而赤姜殿下的部分,他们则是帮你准备了令尊的房间。” “家父的房间……吗?” “是的,赤姜殿下和莉兰·西亚殿下的状况不同。如何?你要使用你父亲的房间吗?若是不愿意,我立刻让他们准备新的房间。” “家父的房间就可以了。” 这次赤姜立刻回答。 难得来到雍布拉康,赤姜很想进父亲生前使用过的房间住一晚看看。 “是吗?那我就派人带路,只是若是你中途改变心意,半夜也无所谓,尽管开口。” 弄赞一扬起下巴,两名侍女便走来带领赤姜等人进城。 城内和其外观一样,回廊细长,天花板很低,有股独特的封闭感。 加上有很重的泥土味。 虽然这里在两三年前,都还是吐蕃的都城,现在也几乎还保有堡垒的机能,但似乎光是因为前来的人数变少了,就使得这里的空气变得很沉重。 途中和莉兰·西亚分开的赤姜,被带到一个位于城堡深处的小房间。 这个房间的入口只用了一个垂帘和长廊相隔,连为侍女所设的休息空间都没有,房间左右各有一张床铺靠在墙边,但床铺中间只有一点点空隙,要侧着身体才能通得过去。 “居然准备这种房间,实在太过分了。” 燕沙对着带路的侍女吼道。 但赤姜却对这间小房间很满意。 自己的父亲就是在这座古城深处的小房间为政的。一想到这里,赤姜就整个人沉浸在吐蕃国的历史之中,并觉得好像窥见到一些父亲的生活似的。 也或许是因为纯粹被这狭小阴暗的地方,激起了孩子般的冒险之心也说不一定。总之,她并不反对在这个房间过夜。 “我这里就好了,燕沙,若是你不想住这里,可以请他们帮你换房间。” “赤姜殿下不嫌弃的话,我当然也无所谓。” 燕沙慌慌张张地回答。 赤姜露出安心的笑容,并从床铺中间钻进房间内部。 “那我们就睡这里吧,燕莎也一样的话,我也比较安心,而且只要一盏灯也比较节省。” 听到这句话,带路的侍女轻笑出声。 燕沙瞪了她一眼,并从放在墙边凹陷处的油盘上取火,接着迅速将侍女赶出房间。 就在赤姜脱掉行装,将满是灰尘的衣服换成平装时,侍女再度现身带领两人到楼上的大厅。 这个过去曾聚集众多诸侯的大厅,也比秦瓦城的大厅小,加上室内的柱子很多,灯光照出许多影子,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大小还要窄的感觉。 大厅中央的内部,有个段差很小的宽广阶梯,上面放置着一个石造玉座。 但玉座却像个无用的东西沉浸在黑暗之中。 晚膳用的席次设在中央的地板上,以弄赞为中心,武官和士兵们都集中在草草摆设的地毯上。 他们乐此不疲地谈笑风生,一注意到赤姜,便立刻起身让位,但弄赞却豪迈地伸出手来制止。 “反正只是吃个饭,赤姜殿下,选你自己喜欢的位子坐下吧。” 赤姜回应之后,便在位于地毯边缘的大铁锅旁坐了下来。虽然她并没特地选坐在锅子附近,但一闻到铁锅中升起的热气的香味,便觉得一整天的疲累好像都要化解了。 “还不要开动哦,我也还在等。” 弄赞出声提醒之后,武官们哄堂大笑。 “真是严厉的一句话,但是我会忍耐的。” 赤姜回应之后也笑了。 这段时间,赤姜和在锅子旁等候的侍女及燕沙谈论料理的话题。雅隆的食材比可罗甲谷丰富,所以有很多她没看过的料理。赤姜一听到涂蜂蜜的烤羊肉和炖煮淡水鱼,不禁咽了好几次口水。 就在口水已经无法满足空腹的时候,莉兰·西亚和艾德被带进大厅之中,从雅隆就一路同行的侍女,加上在此为两人带路的侍女们,远远看就像是华丽的集团。 但近看之后就会发现有些不对劲。 莉兰·西亚抱着艾德的肩膀,低着头的艾德用毛巾按着眼角,跟在后头的侍女们也一脸困惑,不断瞄着周围请求援助。 “怎么了?” 弄赞皱着眉站起身来。 艾德立刻在弄赞的胸前哭了起来。 “……我……没办法……在这里恐怖的城堡里头待到天亮……” 弄赞叹了口气,并轻轻推开艾德,命令附近的武官: “抱歉,你先帮我去叔父大人的宅邸一趟,今晚让艾德殿下暂住在那一晚。” 武官简短地回应一声后,便带着两名士兵走出大厅。 弄赞的视线回到艾德身上,安慰般地说道: “艾德殿下,今晚请移驾到叔父大人的宅邸,哪里应该就没这么可怕了吧?” “可以请松赞·干布王也也一起吗?” 艾德抽抽噎噎地问道。 “这个嘛……莉兰·西亚和赤姜殿下呢?” 莉兰·西亚看起来很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 赤姜顾虑着莉兰·西亚回答道: “我要留在这里。” “……我也留在这里。” 莉兰·西亚用相当低沉的声音说道。 赤姜被那个声音吓到,转过头一看,发现她的脸色非常苍白,眼神空洞毫无生气。看起来状况比艾德还遭。 弄赞一脸担心地望着莉兰·西亚,又重复了一次相同的问题。 但莉兰·西亚却还是回答同一个答案,并添加了一抹虚弱的笑容。 弄赞带着艾德离开城堡,出去送行的众人再度集合在大厅,只是此时已经不是谈笑风生了。在侍者送上重新加热过的汤后,众人在寂静无声之中用膳,用完膳的人也陆续回房间或工作的场所。 在那股气氛之中,赤姜一直很在意莉兰·西亚。 她在用膳时,一直心不在焉地望着周围,或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很不寻常。 但现在似乎又不适合开 口问她怎么了。 莉兰·西亚现在看起来,眼里不但没有赤姜、同席的武官们,甚至连自己什么待在雍布拉康的大厅里都没有遗忘般。 但是在赤姜准备回房间的时候,终于抓到了向她出声的机会。 赤姜一叫莉兰·西亚的名字,她才宛如大梦初醒般的脸。 “那个……您没事吧?” 赤姜稍微弯下身体问道,莉兰·西亚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没事……大概是有点累了。” “我陪陪您吧?” 赤姜稍微犹豫了一下之后问道。 若是真的觉得疲倦的话,一个冷静下来休息或许对身体会比较好,但若是有其他原因的话,站在相同立场的赤姜陪在她的身边或许她比较安心。 听到赤姜的提议后,莉兰·西亚瞬时间露出喜悦的表情。 但立刻又低下头来深深叹气。 “……不,我一个人休息好了,我有些事情想要思考一下。” “那个……如果有事的话,请随时来叫我。” 赤姜的再度提议,让莉兰·西亚露出感激的神情,她抓住赤姜的手说: “……谢谢您,我能和赤姜殿下一起真是太好了。但是已经没事了,请不用担心。” “是吗?……那么晚安咯。” 莉兰·西亚带着虚无缥缈的微笑回应赤姜的晚安,并随着手拿灯火的侍女,消失在长廊对面的黑暗之中。 赤姜心怀不安地目送着莉兰·西亚离去,自己也和燕沙一起回房间。 回到房间的赤姜,立刻换下衣衫钻进床铺里。赤姜劝犹豫不已的燕沙也一起抱枕闲聊。 燕沙一开始还有所顾虑,但结果还是模仿赤姜的动作。 虽然现在离睡眠时间还早,但也没有其他地方可去,还是在被窝里比较温暖。 在她们聊到彼此的出生地和家族时,燕沙掌握了对话的主导权。她不仅在身为侍女方面很能干,也很会讲话。 只要是出自她的嘴,任何日常生活的琐事,都会变成顶级的笑话。而无意间看到的羊的生产,也成了感人肺腑的佳话,就连总是在牧草地外挖洞穴,危及羊或马脚边的野鼠也成了令人怜爱的存在。 赤姜已经数度拭泪,并为了保护因笑得太过头而快要抽筋的腹部,她只能先打断燕沙的话,深吸一口气。 只是每当笑意淡去后,她就会想起艾德和莉兰·西亚的事,并在心里祈祷她们今天也能度过一个平静的夜晚。 就在燕沙聊到双胞胎羊的话题时,灯火突然变得微弱,一闪一闪地发出吱吱声,接着盘子里的灯油烧尽了。 “我们还是休息吧!” 燕沙果断地停住话题。 赤姜也表示同意,并在棉被里头调整姿势后,熄掉灯光。 “晚安。” “晚安。” 赤姜和燕莎互相道完晚安之后,便各自沉浸在睡眠之中。 不久后,黑暗之中便传来燕莎规律的呼吸声。 但赤姜却怎么也睡不着。 可能是因为刚才聊天时笑过头了,导致她现在神经过于兴奋,又或者是因为疲倦的关系睡不着呢?突然拜访的黑暗反而让赤姜的眼睛更清醒,她已经无意地转身好几次,想要从莫名的地方引来睡意。 在永无止境的寂静之中。 就在赤姜的意识终于有要脱离的感觉,快要沉入睡眠的时候。 一阵冷风吹拂在赤姜的脸上。 赤姜睁眼望着黑暗之中。 虽然没有电灯,但已经习惯黑暗的眼睛,隐约看得到室内的模样。 间隔长廊和房间的垂帘,似乎被稍微掀了起来。 赤姜没看到人影,却感觉得到有人屏住气息进到室内来的感觉。 ——是盗贼吗……?怎么可能? 赤姜立刻否定自己的怀疑。 怎么可能会有人特地潜入有武官和士兵停驻的城堡里行窃。 ——那是幽灵吗?怎么可能? 赤姜再度对自己说同一句话。 但是她没有完全否定看不到的东西的强悍。 所以如果偷窥室内的是幽灵,她希望是自己的父亲的幽灵。 赤姜躲在被子里平息思考了一会儿后,紧紧地坐起身来,身边热睡的燕沙发出低吟,并大大地转动身体,但却没有醒来,而入口的垂帘也盖了起来。 ——是我在做梦吗? 赤姜皱着眉头轻轻从床铺上滑下来,并小心不踢到燕沙的床铺地接近入口,掀开垂帘。 一想到外面搞不好有人在,她心中便充满了紧张感。 但是待她一鼓作气地掀开垂帘,望向长廊后,眼前只有一片无限的黑暗。 赤姜喘了口气。 决定再钻回被窝里入睡。 但实际上她却和自己的决心相反,踏出了长廊,在那只看得到一点墙壁的黑暗之中,赤姜漫无目的地走了出去。 城内相当安静。 没有半点灯光,也没有任何说话的声音。 赤姜抱着像是要从创世界离开般的心情,缓缓地向前走。 她一出房间就向左转,所以她知道自己正走向城堡的正面。在长廊上转两次弯后,会碰到楼梯,她一边摸着墙壁走上楼梯,又继续走在长廊上,夜晚的空气中还带点淡淡的汤的味道。 ——到大厅来了。 刚才那个偷窥房内的人影,究竟是不是自己快要睡着前的错觉呢? 赤姜走在长廊的时候,她的心远离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人影,改成倾向过去曾在此工作过的父亲的存在。 赤姜的父亲是上代大王的宰相,应该在大厅和执政室之间来往过无数次。 虽然走在同一条道路上,赤姜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父亲已经去世了,当成宝依然存在。而在同一个地方,连父亲的长相都不知道的赤姜却身在此处,他一面来回走在长廊上,一面思考着父亲到底在想什么,他是真的抱着想要谋反的企图,还装模作样地在大王低下做事的吗? ——我不懂…… 夜晚的冷空气摇晃着赤姜的头发,她露出一丝苦笑。 当她缓缓踏进大厅的时候,发现里头比长廊还要明亮。 月光从照射进来,照在地板和柱子上。柱子在月光的照射下,照出好几条细长的影子,没人的大厅看起来就像是夜晚的森林。只是月光并没有照到中央内部阶梯上的玉座,沉没在黑暗中的玉座,看起来就像是个不吉祥的东西。 赤姜走近玉座,犹豫了一会儿后,便亲亲踏上那段差小、宽幅大的阶梯。 这是平常绝对不会被允许的行为,就算当场被斩杀也无话可说。 赤姜光是踏出单脚,就觉得有股身体都要缩起来的紧张感。 只是在这份紧张志忠,赤姜非但没有收回脚步,反而还踏出另外一直脚。 她用小小的步伐,走了仅仅六步。 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站在玉座前面。 这个石造玉座看起来比从下面看的时候还要粗糙,感觉只是用板状石材组合起来,一点都没有令人惊叹的设计感。 赤姜改变方向坐在玉座上。 僵硬的触感从屁股传上来,石头的冰冷也逐渐爬上背脊。 这就是父亲想要的东西吗?若是这样的话,那就太悲伤了。就算赤姜在脑海中想象众人叩拜在石板上的样子,还是觉得那只是个空虚的幻想。 她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来,走向阶梯。 就在这个时候—— “谁在那里?” 一个尖锐的声音在黑 暗中响起。 赤姜突然一阵强烈的动摇,急着想要从阶梯上跑下来,但是她脚步却踏错了地方,她踏出去的脚前方居然没有地板,就算她想起阶梯的存在,却没把段差的高低计算在内。 她的身子一个倾斜,但她在倒下前踏出了另外一只脚。赤姜两手张开,好不容易才保持了站姿,她摇摇晃晃地走下阶梯,接着在要走下最后一个阶梯的时候,身体完全失去平衡。 不行了,赤姜心想。 下一个瞬间,照理说,她应该会重重地跌在冰冷的地板上才对。 但从旁伸出来的手却抱住了赤姜的身体。 赤姜紧抓住那只手,深呼吸两三次,让紊乱的气息平静下来。 “没受伤吧?” 问这句话的人是弄赞。 “……是的,我没事。” 赤姜机械性的回答。 从他手臂中感受到的强韧,让原本动摇的赤姜逐渐冷静下来。 “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松赞·干布王,您呢?” 赤姜制止住差点叫出‘弄赞’的自己,并抬起头来,或许是因为差点从阶梯上摔下来的惊吓,让她没注意到自己用字遣词上的无礼。 弄赞苦笑了一下,并迅速脱下上衣披在赤姜的肩上。 “我刚从叔父大人的宅邸回来。” “艾德殿下呢?” “我让她寄宿在叔父大人的宅邸了,虽然比不上伊导的宅邸,但至少比这座城还要明亮,艾德殿下应该也能平静下来休眠了吧、” “她一个人不会又感到害怕吗?” “话虽然此,我也不可能睡在她身边,好了,这次换你了,这种时间,你在这个地方做什么?” 赤姜深呼吸一口气候,调整领口。 从上衣传来淡淡的弄赞的味道,那股有点类似干草的味道,温暖柔和地包住赤姜。赤姜想起遥远的可罗甲谷的每天,虽然她现在正在吐蕃的中枢地带雅隆与‘松赞·干布’对峙,却很不可思议地怀念起故乡来,也多亏如此让她冷静了不少。 “我看到有个奇怪的人影在偷窥房间,于是追了出来,图中因为已经感觉不到那个人的气息了,于是就这样散起步来。” “在这个黑暗之中?” 弄赞傲笑问道,声音听起来并没有很意外,接着握起赤姜的手,再度将她带到玉座之前。 石造玉座仍然镇守在黑暗之中,但已经不像刚才看到的那么空虚。 “我小时候还没有这个东西。” 弄赞用脚尖踢了一下玉座。 “因为臣服的国家变多,家臣也变多的关系,为了让大家都能看到大王,祭司才劝父王建造的,但也因此大厅看起来更加狭窄,就连位于墙边最角落的我,都可以清楚看见父王喝了有毒的酒后,吐血身亡的模样。” 这时弄赞发出一个冷笑声。 “那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而在那两年前,我在那里斩杀了芒策布。” 他迅速举起手指,指着大厅的入口,赤姜望着月影照下来的石质地板。 虽然她觉得这是个不好的行为,但还是试着想象弄赞斩杀父亲的模样,只是虽然她能想象得出弄赞挥剑的样子,却无法想象出父亲倒下的模样。 “……在昨晚的酒宴上,我听苏孜大人说了关于家父的事情。他说家父劝诱自己的副官苏孜大人一起造反。” 没错——那是昨晚的事情。 但此间却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般。 或许是因为离开日常生活的场所,度过了一段眼花缭乱的时间的关系,又或者是因深夜的黑暗打乱了她对时间的感觉。 “告诉我芒策布企图谋反的消息的,的确是苏孜没错,因为苏孜是象雄人。虽然他是个能干又勇敢的男人,但除了自己的家臣之外,没有其他可以成为知己的朋友,否则他就不会来找我这个臭小子了吧。” “……苏孜大人说他觉得自己很懦弱,为了保身,而将责任都推给弄赞·干布王。” “真的是。但若是那个时候我不斩杀芒策布的话,现在就不会活在这里了。我觉得我和芒策布是对等的性命,只是我希望他从一开始就表示出明确的敌意。” 弄赞逐渐微弱的声音,刺痛了赤姜的心。 芒策布为了夺取王位而赌上了性命,弄赞则是为了守护自己以及家人的性命而加以反抗,而他们又是这座城中的伙伴。 原本是个信赖、仰慕的对手,甚至能够吧自己的背后交给对方的对手,当弄赞知道这样的对手想要自己的性命时,会是多么地惊讶啊。 “……对不起……” 赤姜握住弄赞的手,向他道歉,虽然她知道这样不能解决问题,但她现在想不到其他行动模式。 只是弄赞的手指很温暖,那股热度传到了赤姜冰冷的指尖,这时赤姜在脑海中偷偷想着,这样比较像是在故意找渣,而不是在谢罪。 赤姜握住弄赞的手让他吓了一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赤姜要向他道歉,斩杀芒策布的是弄赞,因此他害的她失去了父亲和荣华富贵。 若是她为了自己的父亲想要弄赞性命而道歉的话,那就表示她完全相信弄赞的说词,当然他并没有说谎,只是赤姜所接收到的情报再怎么说,都只是从弄赞的观点上来说的,因此她完全没必要感到有罪恶感。 尽管如此,她还是惊人地完全接受弄赞说的话,并以客观的角度来判断,最后无法掩饰自己的心情,而选择采取这样的态度。 这和之前在市场上遇到她时是一样的。 当时弄赞也因为她所说的话而大感惊讶。 她说她是想要亲眼确认母亲所憎恨、兄长所称赞的弄赞的为人而来雅隆的,还说因为烦恼要不要恨一个陌生人而生活是在浪费时间。 大部分的人都会找个类似的理由而和自己的疑惑妥协,以为他们知道为了不浪费时间所采取的行动,会比和疑惑战斗还要费劳力和时间。 可是她却不遗余力,不光是迎合自己家人所说的话,而是为了自己而行动,并乐于因那行动所伴随而来的事情。 她的一举一动都让弄赞觉得很耀眼。 弄赞望着握住自己的手的赤姜的脸。 赤姜低着头抚摸弄赞的手,看起来似乎是想让自己冰冷的手摩擦生热。 弄赞反抓住赤姜的手,并拉到嘴边帮她呼气。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赤姜吓到抬起头来。 弄赞则是在赤姜耳边轻声说: “不要这么温柔。” 一股气息伴随着那个声音滑入耳里,接着弄赞的唇掠过赤姜的耳边。 赤姜慌张地想要向后退,但因为两手都被抓住,几乎无法动弹。 “你说你是为了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吧?看来目前似乎偏向好的方向,只是一个人的人格并非两三天就能知晓。有这种轻快地行动力是很好,但若是不多少考量一下对象状况的话,后或会不堪设想。” 这句听不出来的忠告还是威胁的话,让赤姜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于是默默地点点头。 在黑暗的对面,弄赞用绽放着湿润光芒的黑色瞳孔望着赤姜,轻轻微笑。 “或许你很乐观,当我可不打算考量你的情况。”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很有可能会选你当第二王妃的意思。” “……选我?” 赤姜睁大双眼,动也不动地望着弄赞。 弄赞用温热的手碰触赤姜的脸颊。 “昨晚的酒宴上你应该也知道了吧?这个国家的大王所拥有的权威, 就像一只刚出生的小羊一样不可靠。这次的选妃和芒策布企图造反的那时候一样,就像是一场在都城中发生的战争。” “但是我……” “你已经参战了,不管理由为何,你都是我方阵营的士兵,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我就会利用你,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懂了吗?” 在弄赞再三的叮嘱之下,赤姜不知道搞怎么回答。 她无法答应,但若是弄赞所说的场面来临时,她也不可能拒绝,话虽这么说,也还不代表她被选上了。 看到陷入混乱的赤姜,弄赞露出一个恶作剧的笑容,并伸出手来。 “回房去吧,我送你。” 赤姜些微犹豫地抓住弄赞的手。 那只手相当粗壮而温暖,让赤姜感受到一股不可思议的好感。 两人的手一交错,弄赞便默默地走了出去。 赤姜也默默地跟在后头。 四、森之馆 隔天早上,赤姜一直起不太来。 她虽然勉勉强强地睁开眼睛,却无法直视前方,就在她努力让眼睛对焦时,又被悄悄接近的睡魔抓住,于是在无意识中又闭上眼睛。 “赤姜殿下!!请起床罗!” 总是用恭敬的语气呼唤赤姜的燕沙,终于用比较重的语气,并摇着赤姜的肩膀叫她醒来。 对亏此举,赤姜终于醒了,她先做起身来。 燕沙迅速帮赤姜脱下睡衣,当冷空气碰触到肌肤时,原本缠住全身的睡魔也心不甘情不愿地退散了。 “昨晚您没有睡好吗?” 燕沙一边帮还坐在床铺上的赤姜披上衣服,一边问道。 嗯嗯……赤姜含糊地回答。 昨天晚上,和弄赞在大厅相会之后回到房间的赤姜立刻钻进了被窝里,但她却怎么也睡不着,她不断在脑海里回想和弄赞在大厅的对谈。 阴暗的长廊,月光照耀的大厅,石造的冰冷玉座,弄赞所知的芒策布,还有说不定会让赤姜当第二王妃的那句话。 只是她越去回想那句话带给她的惊吓和这些记忆,就越是被残留在右手上弄赞的手温给摸去。当她和弄赞手牵着手走在阴暗的长廊上时,赤姜内心感到相当安心。 只是她觉得和不是恋人的男人手牵手,并会有好感一定是哪里弄错了,虽然他一方面觉得更接近当初的目的了,但另一方面又觉得越来越遥远。 因为这样她才会睡眠不足的。 虽然她认为若是和弄赞碰到面的话会有些尴尬,但当她换完衣服后,走出早晨寒气凝结的长廊,进到日光照射的明亮大厅的瞬间,突然觉得昨晚的事好像在做梦一样,正在和武官们欢颜交谈的弄赞也只是瞄了赤姜一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 赤姜有点失望,却大大地放心了。 安心下来之后,让赤姜食欲大增,她又坐在锅子的附近,接着莉兰·西亚走进大厅中。 一看到她的脸,昨天的事便全部从赤姜的脑海里消失了。 莉兰·西亚看起来就像是患了重病般,两眼凹陷,脸色苍白,头发和肌肤完全失去光泽。 虽然她身穿流行的蓝色衣裳,头发也编得很漂亮,但这身完全的装扮,反而更显得她的憔悴。 看到莉兰·西亚的武官们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而停止说话,正在盛放料理的侍者们也停下来手来。 大厅突然被意想不到的沉默给包围。 莉兰·西亚踩着蹒跚的步伐走在鸦雀无声的人群中。她让带路的侍女抓着她的手,自己似乎不知道要走去哪一样。 赤姜不假思索地跑向她。 “莉兰·西亚殿下……” 赤姜一抓住莉兰·西亚的手,她便倒了下来。当赤姜正打算支撑住她的身体时,弄赞突然从旁伸出手抱住莉兰·西亚的身体。 “让她回房间去休息吧。” 弄赞告诉侍女后,便将莉兰·西亚整个人横向抱起。 莉兰·西亚的衣衫裙摆轻飘飘地掀了起来。 她用快要消失般的声音表示自己没事,以做反抗。 当她一在侍女的陪同下,和弄赞一同走出大厅后,留在大厅里的人之间,便开始产生微微的喧哗声。 他们似乎对候选人们相继出问题一事感到越来越不安和担心。 “……不会有事吧?” 赤姜低声向燕沙问道,这时坐在附近负责带路的侍女便将头伸向赤姜,并开始用苦恼的口吻说道: “其实莉兰·西亚殿下从昨天晚上就不太对劲了,用完晚膳,,她回到房间后,就说希望我能带她逛遍整座城……虽然我拿着灯光带她去逛城里。但她有时会突然自言自语,还想进去每人使用的房间,看起来好像很恐怖的样子。” “会不会是因为这样才受到风寒地?” 燕沙语带保留地说道。 侍女低吟了一声,接着摸拟两可地点点头。 但实际上是如何呢?赤姜心想。 若今天那副憔悴的模样是因为受到风寒的关系,这并不能解释莉兰·西亚在那之前的奇怪行为。而且她其实从用晚膳的时候就开始怪怪的。赤姜问她怎么了,她也只是回答说有点累,但赤姜认为会突然四处张望或自言自语,并不是疲惫的人会采取的行动。 不久之后,赤姜等人也离开了雍布拉康。 因为一度回到房间的莉兰·西亚说想要立刻回秦瓦城。而为了避免发生意外,莉兰·西亚乘坐武官的马。 出发的准备比赤姜想象中的要快结束,他们出城的时候天色阴暗,有片灰色的乌云开始玩西方的天空扩散。 乌云像是配合着赤姜等人的马匹扩散似的,在他们才刚下雍布拉康的山下没多久,天空便布满了乌云。 “这下子说不定会下雨。” 走在赤姜前方的武官回过头来,用闲话家常的口气说道,就在这个时候,队伍来到城下一个过去是城镇的细长街道。 这里几乎已经没有人居住,也没有残留住家,住家都被解体搬往都城的山腰上重新改建了。 但却还残留大量的土块和未完全崩坏的地基,沿路上不断的暗色残骸,有有股荒凉的气息,感觉就像是无意间迷失在非人类的陵墓里头般,令人觉得曼谷悚然。 “就快要抵达论科尔大人的住处了。” 武官再度说道,由于路上不安要素太多,所以他也在顾虑着赤姜的感觉吧,但就在他话还没说完的时候,一道闪电便闪过云缝间。 过了一会儿,耳边传来一阵像是特大大鼓的声响。 有几匹马乱了脚步,让队伍一时间队形崩溃。 “没事吧?赤姜?” 弄赞从后方骑马追上来问道。 赤姜刚才回答完没事,弄赞已经前往队伍的前端了。 她一苦笑着重新握住缰绳,燕沙便驱马靠了过来,她拼命地控制着马匹,快速地说: “前进的速度不会太快吗?” “我没事,燕沙,你呢?” “我也没事,我其实还满擅长骑马的,昨天晚上的……” 就在燕沙回答道一半时,一个巨大声响摇晃整个地面,先是下雨,接着又在某处看到雷打下来。 马匹发出嘶嘶鸣叫,那个声音和人们安抚马的声音重叠。 乌云从灰色变为黑色,现在明明是白天,周围却阴暗到几乎需要点灯。 队伍前方传来号令要奔驰前进,接着前方的马匹便按照顺序,踩着缓慢的脚步飞奔出去。 赤姜也和燕莎一起跟着队伍前进。 马是群体生活的生物,因此有跟着前方同族行动的习性,只要队伍前方的领导者够优秀的话,不会过快的奔驰速度反而比较轻松。 论科尔的宅邸建于过去的城邑西方的森林外。 这栋宅邸外观虽然稚嫩,但缺乏威严,有种女性特有的风味,且神奇得让人感觉不出来有人居住,在感觉快要下雨的黑暗空气中,这栋宅邸看起来就像是刚发牙的森林绿意展现出来的幻觉。 宅邸前有位等待大王使者的老仆人,蓄着白色络腮的瘦小老人一发现赤姜等人的队伍,便急忙跑仅宅邸。 不久后,宅邸里头便有十多名仆人跑了出来,他们虽然都身穿整洁清爽的衣服,但整体来说高龄者居多,所以动作不太利落。 而艾德跟在他们身后,接着缓慢步伐的论科尔也出现了。 身材纤瘦的论科尔,用宛如随风吹拂的芦苇般的动作走近弄赞的马匹。 “早,真是个不巧的天气,快点进去吧。” 或许是因为阴天的关系,论 科尔原本就血色不佳的脸,今天早上看起来更加苍白,隐藏在过长刘海底下的锐利眼神,也看得出疲惫。 “恭候大驾。” 艾德像是等不及论科尔打完招呼是的,用献媚的声音说道。 但她的笑容却僵硬地出现在脸上,眼神也慌张地在空中和地面来回,看来她是很害怕落雷。 弄赞下马之后,按住艾德的肩膀,指示她进宅邸。 赤姜也在一位有气质的老女仆带领下走进宅邸。 随后立刻下气磅礴大雨。 在老女仆的带领之下,赤姜来到了位于宅邸二楼的大厅,队伍的武官们也一起,燕沙虽然面露不服的表情,但赤姜却觉得很满意。 这间房间地上铺着暗红色毯子,空间不会过大,让人隐约有种日常生活的感觉。 位于房间正中间的火炉中,小小的炭火正绽放出朱红色的光芒,火上的锅子正吐着白烟。 火炉周围摆着老旧毛皮,从上面的污渍可以看出其经历了长年累月的时间,同时也可从其小心翼翼修复的痕迹上看出使用者的爱护。 墙上则挂着春天的森林及动物们的毛织品,这看起来也使用了很久,上面有不少缝补绽线的痕迹。下方也看得到辛苦去除污渍的模样,赤姜想象着那个画面,不禁会心一笑。 论科尔的宅邸有些地方感觉和赤姜在可罗甲谷的家有点像。 室内因下雨而变得昏暗,里头飘散着蒸汽,一闻到那股香味,赤姜突然觉得很怀念,同时感到一股强烈的睡意。 但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睡下去。 赤姜坐在炉边,一边喝着老仆人帮她倒的白开水,一边拼命和睡魔奋战。 燕沙看到连续眨了眨微红的双眼、头前后点来点去的赤姜,受不了地开口说: “请这里的人帮你准备其他房间吧!” “不用了,不能给他们添太多麻烦。” “可是艾德殿下也是住宿在其他房间。莉兰·西亚殿下也是被带去有床铺的房间。” “莉兰·西亚殿下是真的不舒服,我只是困了而已。” 听到燕沙郑重其事的口气,赤姜忍不住笑了出来。 赤姜也很感谢这次和燕沙的相遇,她不但对自己身为侍女一职相当尽责,且绝不会机械性对应,她时而表现出来的温柔,赐给被置于出乎意料的奇妙状况的赤姜冷静的心和力量。 “和燕沙聊聊后我稍微醒了。” “那我们继续聊吧。” “嗯,可以继续说昨晚睡觉前的那个双胞羊的后续吗?” “那可不行。” 燕沙一脸正经地拒绝赤姜的请求。 “那可是个天大的笑话,这种时候可不能笑得太大声。” “说得也是,那要说什么好呢?” 看到赤姜一脸犹豫的样子,前来帮锅子加水的老女仆提出了一个意见。 “你很无聊吗?那要不要去屋顶看看?哪里有个有屋顶的瞭望台,可以看到远方的景色。” “说不定可以看到闪电。” 赤姜露出欣喜的颜色,并请老女仆告诉她怎么走。 燕沙留下来联络事项,赤姜一个人前往瞭望台。 瞭望谈是个石造屋顶上建立几个木头柱子,再铺上羊皮缝制而成的屋顶所盖成的简单建筑。 雨还在下着,周围相当阴暗。 虽然看不到闪电,但看到远方看似草地的风景。 每当她吸一口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就会占满占个胸口。 赤姜望了望脚边,发现瞭望台的一端有一个老旧的帐篷,虽然表面上都淋湿了,但是被折得很仔细,所以内部并没有沾到水。 而从表面上的脚印看来,并还没有被拿来当帐篷使用过,赤姜在心里向这个帐篷的持有者道歉,接着将帐篷反折过来坐在上面。 她拱起背部抱起膝盖,这么一来包覆在里头的腹部就会产生温暖。 雨越下越大,但耳边的雨声越强烈,感觉就好像越安静。 赤姜望着下个不停的雨,及打在屋檐上四处飞溅的水滴。 那种空无的感觉,就好似睡眠般舒服。 和在可罗甲谷的时候相比,在这里她并没有什么工作可做。 尽管这样还是会疲惫呢? 就在赤姜真的快要睡着的时候—— 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像是草丛的声音。 赤姜急忙转过头来,只见论科尔手拿床单和棉被站在小小的入口处。 在他哪还是一样面无血色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俯瞰着赤姜,细长锐利的眼神里也托露出困惑的色彩。 看来这里是他的特殊秘密基地。 “对不起……!!” 赤姜急忙站起身来,结果头撞到羊皮屋顶,随后积在上方的水弹了出来,从屋顶边缘如瀑布般地滑落。 “对不起!!” 赤姜立刻道歉,为了确认论科尔脚被泼湿的状况,她在论科尔脚边蹲了下来,论科尔因为赤姜一连串惊人的快动作,一脸讶异地望着她,接着大笑出声。 “你呢?不会冷吗?” 论科尔在笑完之后,一脸歉意地问道。那个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纤细,另外还混着些摩擦喉咙的声音。 “我不会,请原谅我的无礼。” “不不不,是没注意到有人先来而突然跑出来的我不好,松赞·干布王来访我应该呆在下面的,但因为这场豪雨实在下得太精彩,我忍不住跑出来看。” “这场雨真的非常棒。” “嗯!真的非常棒。” 论科尔一脸满足地重复道,不断地点头称是。那一脸愉快的表情,和两天前出席酒席的人简直判若两人。 “论科尔大人,你喜欢雨吗?” “嗯……是啊。” “那我就先失陪了。” 赤姜弯下膝盖,恭敬地低头行礼。 论科尔瞬时间,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 “你不想和我同席吗?” “不是的,只是论科尔大人不是为了一个人独处才来的吗?” 赤姜的问题让论科尔又发出勤快的笑声。 “嗯,是啊!我正是为了享受孤独才来的。只是人的心情是会改变的。如何?要不要和我聊聊?” “荣幸之至。” 赤姜微笑地点点头。 论科尔低声说了句:好,并在赤姜刚才坐着的帐篷上,铺上自己带来的皮毯,在左侧坐了下来,并意示赤姜坐在右侧。 “坐吧,至于毯子我就自己使用了,虽然让一位女人家受冻有点叫人于心不忍,但我总不能和自己侄子的夫人候选人用同一条毯子,而且需要的程度,应该是我比较高吧。” 赤姜很喜欢需要的程度这个说法,同时问论科尔的身体状况也从他外观看得出来。 两人坐在帐篷上沉默了一段时间,雨还是一样下个不停,但雨滴越来越大颗,远方的景色也看得更清楚。 “是不是看不到雍布拉康啊?” 赤姜低声问道后,论科尔也低声回答。 “这个宅邸刚好位于一座小山要回转的地方。” “为什么您不搬到新都城外的镇上去呢?” “哎呀,这是想要盘问我的意思吗?” 论科尔的声音带这些刺,但赤姜却毫不在意地点点头。 “这间宅邸盖在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方,但以前是位于都城附近吧?所以我才想说,现在您不会觉得寂寞吗……” “嗯……也不是没有,但是有些孤独不是热闹的地方就能治愈的,再说一些跟我 很久的士兵和侍女们都在,我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那么您没有搬动新都城附近的意思咯?” “嗯,是啊,因为我已经住惯这间宅邸了,迁徒不但费功夫,也很花时间,说不定还会在我有生之年重盖,而且只要我表示想要搬家的话,松赞·干布王恐怕会打开国库吧。我从年轻时期就有病在身,从来没有对国家做出任何贡献,怎么可以将国家的财产用在这种男人身上。” “但是论科尔大人是大王的叔父……” “不是这个问题,光是因为我是王室的人的关系,就让我获得许多了,国家实在没有西药再为我做更多。” 论科尔再度出声大笑。 但这次他的声音很干裂,呼吸时有卡在喉咙的声音。 论科尔低下头来激烈地咳了起来。 赤姜急忙递出手巾,但论科尔却摇摇手拒绝了,并从自己怀中拿出手巾来按住嘴。 等他终于不咳了以后,他像是要藏起来般地握住手巾,上面沾了大量的血。 “论科尔大人……” “怎么?没看过得肺病的人吗?” 赤姜注视着脸色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讽刺笑容的论科尔的眼睛,缓缓地摇头道: “我外公也是罹患肺病。” “……芒策布大人的岳父吗?” 论科尔收起笑容,喃喃说道。 “您认识家父吗?” 那当然,论科尔加深了嘴角的笑意。 “在我二十岁后半那时,雅隆没有人不知道芒策布,他还曾当过我的老师,世上没有人比他更有胆量,头脑又好,且擅长抓住人心,就连能说善变的尚囊大人,和因智勇双全而备受尊崇的苏孜大人和他相比,都还太嫩了,只是和他的能力成比列,他也是个稍微桀做不逊的人。” 在说话的时候,论科尔的笑容逐渐消失。 “至少在他决定要谋反之前,都是个对我的“皇兄朗日松赞竭尽心力,值得尊敬的宰相,这种话你们女人可能觉得难以置信,但在大王的家臣中,从未想过要当大王的人几乎没有,只是化作实际的人是少之又少,无论是谁都会变心,但却不能说之前的忠诚是虚假。” “……松赞·干布王也说了同样的话。” “因为他以前很尊敬芒策布大人,但保护自己的家人和自己,他还是斩杀了,芒策布大人……想必他心里也不是很好过,话说回来……” 这时论科尔突然改变语气。 “这个问题你应该每遇到一个人就会被问一次,想必已经被问腻了,但我还是想问你同一个问题,你应该不是来帮忙芒策布大人报仇的吧?” 对于用‘你’来昵称赤姜,并用温和的语调询问她的论科尔,让赤姜也忍不住露出已经下定决心只对弄赞说的心情。 “我……非常无礼地……其实是为了想用自己的双眼,来确认松赞·干布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而来的。” 雨还是下个不停,每当赤姜听下一句话,雨声就不断敲着耳膜。 “家母说松赞·干布王是恶魔,但家兄却称赞他是位明君,我听了他们的话觉得很混乱,所以不想要一辈子都是这样。” “原来如此,但我想你的疑问大概不会得到解答吧。至少在选妃这么短的期间内是出不来的。若是你打从心底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不是的跟在她身边,直到你们当中的某个人的生命先逮到尽头为止才行吗?” “但是那个……” “我刚才也说过了吧?人是会变得。另外一位候选人莉兰·西亚殿下现在和小时候也变了许多。她以前可是个老是拿着手制弓箭乱射,令人头痛的野丫头呢,但现在已经完全是为贵族千金了,她现在那个样子,大概也不会再说出让对手无法回嘴的辛辣言论了吧。” “……您和莉兰·西亚殿下很熟吗?” 赤姜觉得论科尔的言论很难以置信,而装着要珠子询问,论科尔看到她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出来,接着他收放在膝上托着腮,身体向前倾斜望着远方。 “我和她本人是没有很熟,当我和她祖父维克坦认识了很久,再怎么说,他都是我的伯父,也是我皇兄朗日松赞的‘舅父’,更是连宰相都无法对他提出意见的大重臣。” “就是邀莉兰·西亚殿下前来雍布拉康的那位吧?” 赤姜微微一笑。 “这次提出想要来雍布拉康的就是莉兰·西亚殿下,之前她告诉过我,在她小时候曾有一次被邀来雍布拉康,当时有非常快乐的回忆,只可惜这次她身体不舒服……” 赤姜越说越小声,论科尔突然露出严肃的表情。 “是莉兰·西亚殿下提出想要来雍布拉康的……?快乐的回忆?你有听过是什么内容吗?” 赤姜急忙摇摇头。 “没有,我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莉兰·西亚殿下说她也不是记得很清楚了,只是有种兴奋不已的感觉……” “兴奋不已的感觉……” 论科尔突然恩哼了一声。 赤姜在不安的驱使下问道: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是否和莉兰·西亚殿下身体不适有什么关系……?” “不不不,我想她只是太紧张了吧,毕竟维克坦大人还在世时,还和伊导大人拥有势均力敌的实力的乌尔古家,在十年前维克坦大人过世之后,便完全失去了权力,现任户长莱伊大人据说又是个不热悉家务的男人,想必在这次的选妃上,他们是抱着赌上氏族命运的心情而来的吧。” 论科尔用含蓄的眼神望着赤姜。 “酒宴之夜,四位候选人当中谁会被选上是大家一直在讨论的话题,毕竟这些候选人中,集合了现任‘舅父’赞普家的女儿、前任‘舅父’乌尔古的女儿,及被处刑的前宰相的女孩,还有下层家臣的女儿。” “阿尔蒂结殿下留在秦瓦城里。” “那就是要攻陷茹央妃夫人的作战咯?” 论科尔乐在其中地吸着鼻子,有精神到一点都看不出来才刚吐完血。 “茹央妃殿下?” “想要大洞松赞·干布王,先打动茹央妃夫人的心是最快的方式。” 赤姜抱着怀疑的心情,毕竟阿尔蒂结那看起来没什么干劲的态度,实在不像是演出来的。 “论科尔大人,你怎么想呢?” “你是指?” “你认为第二位王妃谁会被选上?” 对于赤姜的问题,论科尔立即回答。 “我谁都无所谓,只要是个能够确实生出男孩的女性就行了。最好不要是会造成国政混乱的家族。” 你也可以呀。论科尔用莫不关心的口气补充说道。 赤姜一进到大厅,正面对面位于火炉边的弄赞和艾德同时间转头过来。那一瞬间,赤姜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他们正在讨论什么坏事的现场,但两人相对照的表情,让她这种奇妙的错觉消失了。 弄赞望着赤姜露出淡淡的微笑,艾德则是一脸觉得赤姜很碍事的表情。 “你的衣服湿透了。” 弄赞突然说道。艾德则是皱起眉头,用轻蔑的声音接着说道: “你那个样子还敢在大王面前出现。” “对不起,因为我听说有十万火急的事。” 赤姜满脸通红地道歉。 弄赞身上穿着厚皮革外衣,并用一条没有任何装饰的绳子绑着,因此很有可能是突然有什么急事要出门,但果然还是应该要先换套衣服再过来。 “就算你是乡下出生的,这样也……” “我让侍女叫她立刻过来也是事实。” 弄赞制 止想要继续说下去的艾德,并望着赤姜说道: “刚才我和艾德殿下讨论了一下,莉兰·西亚殿下身体不舒服,还是让她在这里休息一晚。赤姜殿下,你打算怎么办呢?” “怎……怎么办?” “你要留在这里,还是会秦瓦城?” “那么我要留在这里,我不能放身体不适的莉兰·西亚殿下一个人。” 弄赞对着毫不犹豫的赤姜点点头,接着看着艾德。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 “这我无法接受。” “说好让赤姜殿下自行决定的时候,艾德殿下,你不是也同意了吗?” “那是……” 在弄赞的告诫之下,艾德讲不出话来。 看到赤姜一脸疑惑,弄赞使用沉稳的声音说明道: “我要先回秦瓦城,和波窝薄小王的战争不久前才结束,我有很多杂事得处理才行,艾德殿下也说要一起回去,但若是和莉兰·西亚殿下分开行动的话,护卫的士兵就得兵分两路,因此我们才决定采多数决定。” 弄赞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很高兴与赤姜殿下说要留在这里,两人一起的话,想必莉兰·西亚殿下也会安心多了。” 赤姜接受弄赞的视线,坚定地点点头。 “松赞·干布王,也请您路上小心。” 虽然这是句礼节性的话,但赤姜是打从心底这么说的,虽然雍布拉康离雅隆没有非常远,但是趟峰回路转的旅程,加上刚下完这么大的雨,她很担心会发生意外。 “我也会祈祷神佛的保佑。” 艾德突然大声说道,这句话让弄赞背后的其他武官皱了皱眉头。 但弄赞本人却加深了笑意。 “有两位少女的祈祷,我想路上绝对会很安全的。” 弄赞离开论科尔的宅邸时,雨已经停了。 空中微微西倾的太阳从云间射下耀眼的光芒。 赤姜眯着眼睛为弄赞送行。 艾德则若有所想地望着赤姜,但在她开口之前,一位消瘦的老女仆先向她开口说: “艾德殿下,今晚想请赤姜殿下和您住同一间房,所以请您将对面的床铺空出来。” “你说什么!?虽然说我们来的很突然,但毕竟是松赞·干布王的贵宾,然后你竟然叫我们住同一间房,开什么玩笑!” 艾德大声拒绝,不等侍女的反驳就独自离去。 侍女叹着气目送艾德离去,接着转过来看赤姜。 “真的非常抱歉,虽然艾德殿下这么说,但这间小宅邸没有足够的房间数,可以请您和艾德殿下住同一间房吗?” “嗯嗯,当然可以。” 赤姜倒是没有异议。 赤姜心想,只要夜深之后自己走进房间,艾德就会愿意让步了吧。若是她还是继续要任性的话,自己就去侍女的房间,借燕沙床铺的一角来睡就好了。 她小时候常跑去女仆们所住的大房间,钻进奶娘的床里,因为若是待在自己的房间,有时夜晚就会听到隔壁传来母亲充满咒念的呻吟声,让她觉得很可怕。和奶娘一起睡的话,可以闻到刚洗的羊毛及麦粉的味道,那熟悉的香味,总是让赤姜睡得又香又沉。 “之事艾德殿下现在应该不太高兴,我想再呆在大厅一段时间。” “嗯……可以是可以,只是宅邸里里头的侍女们都会在哪里缝补东西哦,毕竟大家都有点年纪了,总是会想聚集在火旁边。” “没问题啊。” 赤姜回到大厅后,便占据明亮的窗边,不久后,便有一群老女仆拿着要缝补的东西和刺绣的布料聚集在此,聊些有的没的话题。 赤姜也分了一点工作来做,用熟练的手法穿针引线,或许是受到她的流畅动作的影响,老女仆们话也变多,从邻近地区的传闻到以前的故事,话题变得很广。 毫不客气的老女仆们也说了弄赞年幼时期的故事。 少年弄赞成为了学习剑术高超、英勇果敢的父王,曾练武到两手的水泡都磨破皮、满手是血的地步。另一方面,也常说一些卖弄小聪明的话,使他在家臣面前被责骂受罚。 那个惩罚之严厉就连凡事深感兴趣的赤姜都忍不住皱起眉头来,赤姜由此窥见了先王朗日松赞的一部分性格,同时也更加思考弄赞砍杀芒策布的心情。 用完晚膳后,赤姜进了房间,艾德并没有吵闹。 但也没有欢迎的感觉,她只是躺在床上,冷冷地瞥了赤姜一眼。对面的床铺上摆着艾德的衣裳,但她丝毫没有要整理的打算。 赤姜擅自折起那些衣服,放进艾德的置衣箱里,艾德虽然挑眉表示愤怒,却没有出声抗议。 相对地,她用带着顽强的口气问道: “喂,你想不想要宝石?若是你肯辞退王妃候选人,我就送你一颗酒宴上我戴的珍珠。” “我办不到。” 坐在床铺上的赤姜用沉稳的语气说道,艾德眉毛上扬,稍微坐起上半身。 “哪你去说莉兰·西亚殿下的坏话,说她动不动就挖苦你之类的。” “这个我也不要,莉兰·西亚殿下才不是那种会挖苦人的人。” 听到赤姜再度立即回答,这次艾德完全做起了身子。 “若说这是为了国家好,你也不愿意吗?” “怎么说?” 赤姜一反问,艾德就露出惊讶的表情,微微地缩起身子说: “你应该知道我是神谕里头提到的人吧?在最高祭司的占卜中,一开始是选中了我,没想到松赞·干布王却说不相信这件事。让次席祭司占卜了第二次。他大概是想要迎娶自己喜欢的王妃吧,他居然怀疑神谕,真是大逆不道。若是选我以外的女人当王妃,神明一定会大发雷霆的,不管是吐蕃还是松赞·干布王一定都会发生恶事。” “等一下。” 赤姜制止加强语气的艾德继续说下去。 “艾德殿下,你是为了避免触怒神明,才想当第二名王妃的吗?” “那是当然的啊!” 艾德露出一个干嘛问这种蠢事的表情,怒视着赤姜。 “我已经有爱慕的对象了,虽然不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但我是为了保护他,才下定决心要遵守神谕的,不然谁会想要嫁给松赞·干布王那么恐怖的人?” 艾德一脸厌恶地说道。 “你不也是一样吗?听说你父亲是突然在城里被斩杀的。塔布的人民也因为战败,连女人小孩也全部被赶尽杀绝了不是吗?其他还有很多人受到了残酷的惩罚,我到现在还会梦到被锁链绑在城前,被鞭子打到满身是血的金川领主的模样呢。” “但那都是因为他们有受罚的理由……” “你太真正了!!松赞·干布王是名暴君!就像今天,我说我想要回城,但他却完全没考虑要增加警卫的人,自己一个人先回去了。前天的宴席也是,不追问侍女的责任就命令我退席。” 不停大声喊叫的艾德突然回过神来,表现出一点犹豫。 “当然那个……我和茹央妃夫人穿同色的衣服是我不对……但他应该要多顾忌到我的事啊,毕竟支撑松赞·干布王治世的,可是身为他‘舅父’的我父亲耶。若是十五年前,父亲大人没有助他一臂之力的话,松赞·干布王现在根本没办法坐在王位上。 艾德所说的话其确有其道理。 但伊导自己也是,若他不和弄赞合理战斗的话,也得不到现在的荣华富贵,就算他想要背叛,但他又离王室太近,因此伊导也是为了自己才不得不竭尽全力。 所以—— 当赤 姜正在思考要怎么反驳艾德的时候,突然想起昨晚弄赞说的话,他说他在十五年前,在坐成一排的家臣中,看到接过毒杯、吐血倒地的父王。 那个时候她只觉得弄赞很可怜,但重新在思考一次的话,会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 赤姜并不知道毒杀朗日松赞王而备受惩罚的氏族是谁,这是赤姜刚出生不久是发生的事。她会不清楚详细情形是很正常的,只是企图造反的芒策布以及蒙萨家至今还被称作造反者,毒杀国王的氏族之名不被人民讨论实在很奇怪。 “毒杀朗日松赞王的人是谁呢?” “干嘛突然问这个?” 对于突然转换话题的赤姜,艾德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 她本来看起来打算不理会赤姜的问题,继续诉说自己的主张,但还是叹了口气回答赤姜。 “毒杀朗日松赞王的罪人还没被抓到。有很多传闻说可能是想要谋夺王位的不法之徒,或是异国国王派出来的刺客,总之最后还是不晓得凶手是谁。朗日松赞王驾崩后,反叛的家臣多不胜数,想要找出犯人可说是天方夜谭吧。但没抓到犯人也算是好事吧。毕竟对方是松赞·干布王。若是抓到犯人,犯人的氏族可能全部被诛杀。” “……说得也是。” 赤姜低喃道,接着听到艾德一声刻意的叹息。 “这种事一点都不重要,而且都十五年前的事了,和我们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的问题是,今后该怎么守护这个国家,为了镇住神明的怒气,我只好成为王妃了。若是你多少还为这个国家着想的话,就应该要祝我一臂之力。” “但是我不会辞退,也不会说莉兰·西亚殿下的坏话。” 赤姜坚决地拒绝了。 艾德用轻蔑的眼神看着赤姜,接着又沉沉地叹了口气。 “真是愚蠢,莫非你认为抓到了能够复兴氏族的一线希望?还是任何哪短暂的友情很重要?就算过去出身在名门,一旦开始过着贫穷的生活,便无法为国家着想了吧。好吧,我不会再指望你了,难得来到这里,我去请论科尔大人帮我美言几句好了。” 艾德突然站起身来,用催促的眼神望着赤姜,他看到赤姜一脸困惑,便用讶异的语气说道: “你在发什么呆?你也一起来啊!” “……我也要?” “废话!快点走!” 艾德拉着赤姜的手,赤姜虽然不想去,但是听到艾德的决心后,让她没办法轻易拒绝。 艾德询问在长廊上遇到的侍女论科尔的起居室在哪,没想到对方很干脆地告诉她们。 虽然没有人带路,但因为是在大厅附近,所以很好找。 赤姜还是很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艾德拉着手走在仅有小盏灯光的长廊。 而且当他们在进论科尔的房间时,也没先行通知。 而他的房间里头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入口挂着垂帘,没办法看到室内的模样,但光是站在房间门口,就可以听到里面似乎是压低声音正在讨论某事。 虽然不知道内容是什么,但从声音听来,似乎是非常急迫的事。 “有客人在,我们回去吧。” 赤姜对艾德说道。 但艾德却将赤姜推开贴在墙壁上,稍微掀起垂帘偷看里面。 赤姜压住艾德的肩,小声对她说不能这样。虽然艾德厌烦地挥开赤姜的手,但似乎没有继续站在外面偷听的意思,立刻便放下垂帘。 “走吧。” 赤姜松了一口气,便拉起艾德手。 艾德乖乖地跟在赤姜后面,但途中突然停下脚步,一一脸紧绷地望着空中,低声说道: “……我看到莉兰·西亚殿下和论科尔大人在相拥。” 五、密谈的结果 “才不是!!” 大叫的瞬间,赤姜因自己的声音而醒来。 昨天晚上当她们从论科尔的房间回来后,她和艾德展开了一连串的争论,艾德强烈主张确实看到莉兰·西亚和论科尔抱在一起,并嚷嚷着绝对无法对这种丑闻视而不见。 但赤姜却无法相信,就算两人真的抱在一起,莉兰·西亚也一定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理由。 但艾德还是断然拒绝接受赤姜的主张。 或许是因为两人的意见始终无法有交集就因疲劳躺在床上的关系,赤姜虽然睡眠不足,却还是无法进入深沉的睡眠。 就连在梦中她都试着想要说服艾德,但却被拒绝,接着她跑去找莉兰·西亚,但梦中莉兰·西亚已经成了王妃,她紧靠着弄赞,和睦地看着彼此,赤姜急忙找茹央妃,却发现她变成了一个年幼的少女。 这才是现实——赤姜在心里这么想。 所以她才大叫才不是。 她醒来之后,觉得全身很沉重,充满了疲倦。 “哎呀,你醒啦?” 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赤姜回过头来看,是艾德站在那边,看她已经绑好了头发,应该是比赤姜早醒来很多。 “早安。” 赤姜打完招呼后,艾德嘟着嘴说道: “都是因为你太吵了,我才会这么早就醒来。我明明有很多事的思考。你却三更半夜嘴里一直碎碎念个不停,真是麻烦死了。” “对不起,我也一直在想事情。” 赤姜道完歉后,艾德挑起半边眉毛。 “难不成是指昨天晚上的事?那你不用想了,我准备一回雅隆就立刻报告莉兰·西亚和论科尔大人的事。” “报告……是对松赞·干布王吗?” 怎么可能?艾德冷笑了一声。 “当然是向父亲大人和最高祭司报告啊,所以我已经不打算再继续和你争执了,你可不要再那边对我念东念西了。” “但是在王菲选拨结束之前,艾德殿下也见不到令尊和最高祭司吧?” 艾德用略带轻视的脸庞对着赤姜微笑。 “感谢你那毫无意义的忠告,你放心吧,要向父亲大人或最高祭司报告事情,完全不需要直接见到他们本人,我会委托侍女或卫兵帮我传话的。” “那种事……” 赤姜原本想要继续说:那种事他们怎么可能帮忙,但艾德却自信满满地打断了赤姜的话、 “非常简单,只要给一世先的话,谁都会故意当我的使者帮我传话的。” 赤姜说不出半句话。 说到一世先,指的是红豆般大小的金块,将近十头羊的价值。 若是拿出这样的报酬的话,说不定真的会有人故意当使者。 艾德是真心想要让莉兰·西亚闹丑闻,将她赶出候选人之中,虽然那是极为卑劣的行为,但深信自己是被神选中的少女艾德,似乎已经没有能够观看自己行为的冷静。 赤姜决定将昨天偷窥一事告诉莉兰·西亚。 这么一来,她自己就会用真想来抵抗艾德的胡乱推测了。 只是她一定会生气,也很可能会瞧不起赤姜。 赤姜一想到被莉兰·西亚用轻视的眼神看待,光是想象都变得心痛,但她还是觉得应该要事先告知莉兰·西亚自己想谢罪的心情,以及艾德的报告可能会让她遭受到的攻击。 只是当她前往用早膳的大厅时,莉兰·西亚并不在这里。 “莉兰·西亚殿下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赤姜向端来装有烤饼的盘子的老女仆问道,只是她哪满脸皱纹的脸上露出困惑的表情,并一边在意着论科尔的目光,一边小声回答: “莉兰·西亚殿下天亮前就先行出发了。” “咦……!?” 发出惊讶声音的,是坐在赤姜隔壁,正板着一张脸用膳的艾德。 当然赤姜也相当惊讶。 看到直眨眼的赤姜和艾德,座位稍远的论科尔对他们露出一个做作的笑容。 “我有另外派护卫的士兵了,两位不用担心,你们的护卫还在这里。” 当然这并不是有无护卫的问题,论科尔应该也知道这一点,只是他故意不提及详细情形,以此来将赤姜和艾德封口,让他们无法提出任何疑问。 一旦他摆出这种不准多问的态度,她们便无法质问王室的人。 艾德一脸愤怒地啃咬着烤饼,赤姜这是也开始有点同情艾德。 昨天艾德明明说想回秦瓦城却被否决了,而这也是为了莉兰·西亚,但他居然丢下赤姜等人自行离去。 她应该不是有意这么做的吧? 一定是很么特殊理由。 在赤姜这么想的时候,心中还是涌起一股谴责的心情。 赤姜等人用完早膳后不久,马上就离开了论科尔的宅邸。 送行的人当中并没有看到论科尔,待她们往街道前进一段时间后,赤姜回头一看,在宅邸的瞭望台处,看到一个状似论科尔的人影站在那里。 在队伍之后,艾德就讲了一堆莉兰·西亚的坏话。 只是因为没人回应她,因此她索性闭嘴不继续说下去。 赤姜也默默地想着莉兰·西亚的事。 他到底为何会不说一句话就回城呢? 两位候选人都默不作声,因此护卫的士兵们也很自然地保持沉默,队伍被一股类似送葬队伍的宁静气息给包围。 赤姜等人回到都城已经是傍晚时分。 城门前的广场正洋溢着一股夹杂着黑暗的杂乱气息,在那当中,被冷风吹得头发摇曳,快步前来的茹央妃,对着赤姜等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很高兴你们平安抵达。” 「我们回来了,请问莉兰·西亚殿下回来了吗?」 仓促打完招呼后,从马鞍上下来的赤姜问道。 茹央妃稍稍皱起眉头,小小声地说:回来了。 「就在刚才,莉兰·西亚殿下在论克尔大人宅邸的士兵的带领下回来了。她说想要在身体状况好的时候出发,而现在正在房间里休息呢。」 「这样啊。」 赤姜在心里告诉自己,总之只要知道她没事就好了。 只是比赤姜等人还要早那么久出发的莉兰·西亚,居然这么晚才抵达,实在很不可思议,而 且还是借助于论科尔的帮助,这对企图谴责他们的丑闻的艾德来说,更加有借口。 「茹央妃殿下,我可以参见松赞·干布王……」 在赤姜话还没说的时候,拉着马的艾德,便挤进赤姜和茹央妃中间。 被粗暴地拉住缰绳的马匹,因为痛楚而仰着身子, 一边紧踩着地面,一边甩着尾巴。茹央妃发出小小的叫声,赤姜也差点被踩到脚而拘退后。 艾德怒视着被士兵驯服的马匹,一脸自以为是地向茹央妃道歉。 「非常抱歉,我因为太过疲倦的关系,才会没注意脚边……」 『不用在意,倒是艾德殿下您没受伤吧?』 反被茹央妃担心的艾德,对着赤姜小小地吐着舌头。 她为了阻碍赤姜向茹央妃报告,故意用这么危险的方式打断她的话。 赤姜突然一阵怒气。 但就在她大声怒吼之前,艾德已经黏在茹央妃身边,娇声娇气地说: 「我有件事非得向松赞·干布王报告不可,可以帮我转达吗?」 茹央妃露出一脸为难的表情,并愧疚地拒绝艾德的请求。 「真是抱歉,大王下令今晚除了十万火急的要事外,无法传话给他, 可以等到明天吗?」 「那茹央妃夫人愿意听我说吗?」 艾德用湿润的眼神望着茹央妃,具有华丽美貌的艾德, 一旦露出一脸沮丧的表情恳求着,就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千方百计帮助她。 「当然,如果我可以的话。」 茹央妃同意了。 艾德抱住茹央妃的手臂并说出感谢之词,接着再度背着茹央妃向赤姜吐出舌头。 赤姜虽然怒火中烧,但突然被艾德先下手为强书让她想不到任何抵抗的方法。在她束手无策 地思考的时候,艾德已经拉着茹央妃,消失在城内。 赤姜回到自己房间后,便自暴自弃地在床铺上坐了下来, 今晚见不到弄赞,想要找茹央妃商量似乎也很困难。 明天就要选出第二名王妃。 若是伊导在那个场合上,做出什么行动的话——? 当然也可能不会有所騒动,但也有可能会有。 赤姜对于论科尔虽然口中说谁当上王妃都无所谓,却特意为莉兰·西亚准备护卫的士兵,先 行送她回城一事非常在意。 但她又不觉得是像艾德所说,那两个人是因情愫而抱在一起的。话虽如此,他们之中应该还 是有隐瞒一些事,而且那说不定是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 许许多多的想象在赤姜脑海中回转。 她并没有想要特别站在莉兰·西亚这边。 艾德为了国家着想的态度并没有错。 只是赤姜实在无法赞同她坚决主张那毫无根据的丑闻,以及收买侍女或卫兵偷偷和家人联络 的行为。 加上在她们前往雍布拉康的路上,莉兰·西亚说着想要帮助哥哥的话,深深刻划在赤姜的心底…… 她一想到在大帐篷接见之日,那相偎相依的两人,赤姜就会忘记自己的立场,纯粹想要帮助 同样也是兄长友人的那对兄妹。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赤姜突然觉得很焦躁。 就在那个时候,她看到窗外对面栋的窗子。 由于挡风用的皮革被收了起来,房内还有灯光,所以可以很清楚看到窗内。 小小的窗口 ,可以看到弄赞的侧脸。 赤姜明知道这样很不敬,却还是有股想要大声叫他的冲动。 只是—— 弄赞向左移动,消失在赤姜的视线之中,随后同样在窗内的阿尔蒂洁也从右至左穿越。 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皮革在赤姜凝望的眼前被放了下来。 接着灯熄掉,然后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靠在窗边,透过黄昏港续望着对面建筑物的外墙。等她发现自己在不知 不觉中忘记莉兰·西亚的事, 一直想着弄赞和阿尔蒂洁的事时,因为一直维持不自然的姿势,使她手脚整个麻掉了。 在自己房间用完晚膳的赤姜,等到夜深后偷望了隔壁房间一眼。 在侍女休息室里,燕沙正仰赖着小小的灯火,将赤姜的上衣摊在石台上,并刷着上面干掉凝 固的泥土。 沾在颜色鲜艳的上衣上的泥土很不明显,必须好几次放在灯旁确认污渍的状态,在刷泥 土时,又得小心注意不刮坏衣服质料本身。, ^ 赤姜偷偷从燕沙背后通过,打算走出长廊。 只是在她还没走到门口时,便被燕沙叫住了。 「您要上哪去?赤姜殿下?」 「我去散散步。」 赤姜打算随便敷衍过去,却因为心虚的关系,使得声音都在颤抖。 燕沙嘴角的笑意消失,目不转睛地望着赤姜的脸。 「这种时间要出去散步…?请问您到底想到哪去?」 燕沙的脸上写着「不管妳去哪我都要跟去」的表情,这也是侍女的工作之一。 赤姜叹了口气说: 「我想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 听到赤姜这么诚实,燕沙露出一个为难的笑容。 「赤姜殿下,您应该知道候选人前往彼此的私人房间是被禁止的吧?若是有事的话,得先告 知我,再由我取得随从的同意后告诉莉兰·西亚殿下。」 这是意料之中的回答,但赤姜却摇摇头。 「这件事不能对其他人说,我想直接对她说,非得这样不可。拜托妳,燕沙,请妳装作不知 道吧,我不会给妳添麻烦的。」 赤姜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若是被其他人知道赤姜的行动,就算燕沙不是出自自颜帮忙的, 也会因为没有管好赤姜的行动之原因而受罚。 「果然遣是不行吗?」 赤姜低喃道,接着便陷入沉思。 突然她想起艾德所说的行贿的话,于是用手碰自己右耳的耳环,但只稍微拆开耳环后,便打 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想用收买的方式,加上进城的这几天,她就近看到了燕沙工作的态度。她是个不会在乎 他人眼光,对自己的工作绝不松懈的人,让人觉得她很以侍女这份工作为荣。 燕沙的荣耀是无法用耳环收买的,就算拿出牦牛角般多的一杯金砂,她也会选择自己认为正 确的道路吧。 那就是拒绝赤姜的要求,将她留在房间里。 但是赤姜也无法就此放弃。 「拜托妳,稍微闭上眼睛一下下就好。」 「就算闭上眼睛还是听得到脚步声。」 燕沙果断地说道,并望着歪着脑袋的赤姜。 「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您要这么着急呢?明天选完第二名王妃后,大家都会先回家一趟, 虽然不晓得是哪位会被选上,但在那之后再与莉兰·西亚殿下说话不行吗?」 “哪就来不及了。” 「您到底想说什么事呢?」 “……这个,我现在不能说。” 赤姜垂着头,思考着不给正经的燕沙添麻烦,且能够传话给莉兰·西亚的方法,只是燕沙已经知道了赤姜的目的,为了让她脱罪,说不定得诉诸武力,来表示这个全是自己一个人的责任。 赤姜突然有种被逼到绝境的感觉。 「我带您前往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 燕沙拿起了灯火。 赤姜不懂是什么让她突然定下决心。 “可是这样会给燕沙带来麻烦……” 「无所谓,赤姜殿下,您一定有什么特殊事情吧?遵从主人的希望,也是侍女的工作,我们走吧。」 燕沙流畅地出走廊,赤姜急忙追在后面。 在前往莉兰·西亚房间的途中,燕沙一直保持沉默,只是在拐了两次弯,当她们上了一层阶梯后,她便指示赤姜在此待一会儿。 赤姜被留在漆黑的长廊,靠在墙上目送燕沙离去,燕沙稍微前进了一会儿后,便在右手边的房间停下脚步,低声唤着某人的名字。 接着从垂帘对面立刻出现一位年轻的侍女。 侍女激动地和燕沙愉快攀谈,接着先消失在房间内后,又拿着一条披肩走出了长廊,然后就这样和燕沙一同往赤姜相反的方向走去 前方就是莉兰·西亚的房间,燕沙为了不让赤姜被盘问,因此找了个籍口将跟在莉兰·西亚身边的侍女给带出房间。 赤姜心里充满对燕沙的感谢,她前进休息间,掀开挂在内部寝室的垂帘,出声叫道: “莉兰·西亚殿下,您现在醒着吗?我是赤姜,我 有些话无论如何都要跟你说,可以打扰您一下吗?” “赤姜殿下……!?” 垂帘对面传来莉兰·西亚惊讶的声音,那声音和赤姜的担心相反,意外地强而有力。 莉兰·西亚莉兰掀起垂帘露出脸来,她的脸色看起来,就算考虑到房间很暗的因素,也还是太苍白了。 “莉兰·西亚殿下……” “请进!” 赤姜在莉兰·西亚邀劝之下走进房间。 房里只点着一盏小小的灯光,将里头照得很昏暗,或许是因为这间客房才没被使用几天,行 李很少的关系,看起来空荡荡的。且几乎没有人在生活的感觉,让赤姜感到很困惑。 而她又发现床铺上的棉被被折得很整齐,几乎没有皱折的被子,不但没有睡过的痕迹,连坐 下来的迹象都没有。 “您不躺下来没关系吗?” 赤姜不假思索地如此问道,莉兰·西亚则露出充满忧虑的笑容。 「我并不是生病,只是…受到相当大的惊吓,所以身体有点不舒服而已…但是我没事的。」 莉兰·西亚最后加强语气地补充了一句。 「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今晚我就打算辞退松赞·干布王的王妃候选人回家去。」 “咦……?” 赤姜虽然努力压抑住惊讶的声音,却还是一脸想要得到这句难解的话的解答般地望着莉兰 西亚,但莉兰·西亚只是露出一个寂寞的微笑,用湿润的眼睛看着赤姜而已。 「您说要辞退王妃候选人…为什么…?」 「这我不能说,对不起。」、 莉兰·西亚低下头来。 “难得您担心我,特地前来看我……」 “不是的。虽然我的确是很担心您,但我这次前来,其实是有其他事情。」 赤姜告诉莉兰·西亚昨天晚上她和艾德去到论科尔的房前,并偷看房内,以及艾德说他们抱 在一起的事,并简短地说明艾德宣言说要向伊导和最高祭司报告。 在听话的同时,莉兰·西亚脸上透露出越来越困惑的色彩,赤姜立刻对着莉兰·西亚深深低 下头道歉。 「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讲这种话您一定觉得很为难,但我还是觉得要早点通知您才行……」 「妳也看到房内了吗?」 “不,我也没听到你们说话的内容。」 「…这样啊,没听到啊!」 莉兰·西亚低声叹道,并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并没有和论科尔大人抱在一起,我只是有事暗中想要找他商量,才会去论科尔大人的房 间找他。只要我辞退的话,艾德大人他们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吧?但是不能被其他人知道您跑来这里。我希望您能继续以王妃候选人的身份努力下去,也会祈祷您被选中的。」 “怎么这样……」 赤姜心想,我不需要这种祈祷,但比起这个,赤姜更想知道莉兰·西亚口中那难解的话是什 么意思。再说她用身子不适的理由辞退王妃候选人,也不知道是否真的能解决问题。 但莉兰·西亚却按住赤姜的肩,不由分说地想将她赶出房间。 “刚才侍女好像出去了,趁现在出去的话就不会被其他人发现的。算我拜托你,照着我的画作,若是被发现的话,连赤姜殿下都会受罚的。” 莉兰·西亚的声音虽小,但却带有强烈恳求的意味莉兰西亚将赤姜推到走廊后,便从里头压住垂帘,从缝隙中透出来的光芒,可以看出充满皱褶的垂帘在颤抖着赤姜从外碰触垂帘。 但最后还是不发一语地摸黑从黑暗的长廊上回到房间。 赤姜坐在床铺上一段时间,思考着莉兰·西亚话中的意思,她为什么说她没办法当王妃呢? 莉籣·西亚三天前才说出为了乌尔古家,为了兄长莱伊,无论如何都得当上王妃这种话的, 她心中所下的决定,光是短短几句话,就让赤姜深深地感受到。 她很清楚莉兰·西亚深爱家人的心情。为此她还对发愤的莉兰·西亚抱持尊敬之意。但那么 坚决的意志居然这么轻易就被搫碎,这让赤姜无法想象。 所以她才担心莉兰·西亚所受到的强烈痛苦。 赤姜难耐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但马上又坐了下去。 接着又再度站起。 她脑海里全是莉籣·西亚一脸不安、又已放弃一切的表情。赤姜像是要追上那张脸般地在室 内来回走来走去。 否则她怕自己又会跑去莉兰·西亚的房间。 不知不觉中,她的思考麻痹,只是继续动着双脚而已。当她注意到这一点,停下脚步的时 候,突然发现燕沙还没回来。 虽然她找借口带莉兰·西亚的侍女出去,但也实在太久了。一想到或许是莉兰·西亚的[秘密]波及到燕沙,将她卷入那些意外事件中,赤姜就按耐不住性子。 ——我去找找看好了。 只是去找找侍女,并不会造成任何人的麻烦。 正当赤姜拿起灯,走向门口的时候,连接着休息间的垂帘突然弹了起来。 同时间有个男人冲了进来。 赤姜因吓到,手中的灯差点掉了下来。 若是灯火落到毯子上,盘子中的灯油泼出来的话,地毯说不定会着火。而出现在眼前的人丨 突然抓住稳住灯火的赤姜的双手。 不要动,低声如此命令的是弄赞。 他接过赤姜手中的油盘,随意地放在地板上, 轻轻伸手栊起赤姜耳边的头发。 i“………怎么了?!」 弄赞无视赤姜的问题,不仅如此,他还抓住赤姜的耳垂,像是在确认什么般地动着手指。 「没有伤。」 「……什么伤?」 弄赞还是没有回答她。 这下就连赤姜都觉得有点不耐烦了。 就在这个时候,燕沙冲进屋内,为自己的无礼赔不是。 她看起来相当着急害怕,完全失去了平时的冷静,摇摇晃晃地靠在墙边。尽管如此,她那充 满汗水的脸上还是浮现一脸拚命的表情,笔直地努力向赤姜走近。 「燕沙!退下!」 弄赞看也不看燕沙一眼地说道。 但燕沙却不肯遵从,只是用哀怜请求的眼神望着弄赞。 「我是赤姜殿下的侍女,守护在她身边是我的工作。」 「我叫妳出去!」 弄赞向燕沙伸出手。 赤姜压住那只手,挤进两人之间。 「不要对燕沙动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对弄赞的愤怒感到害怕燕沙,小声提醒赤姜不要这样,并从后头压住赤姜的肩头。 赤姜无所畏惧地望着弄赞。 弄赞微微皱眉,在一个短暂的沉默之后叹了口气,并用毫无抑扬顿挫的声音说道: 「莉兰·西亚殿下死了。」 「……咦?」 赤姜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莉兰·西亚死—— 当随从前来传达这个消息的时候,弄赞正坐在自己房间的地板上思考着明天的事情。 明天要召集相关人士 ,发表王妃选拔的结果。 弄赞脑子里几乎已经决定得差不多了。基本他并不打算选艾德,阿尔蒂洁也从候补中删除 了 ,剩下的就只是赤姜和莉兰·西亚,这两人相较之 下,比较有价值的是莉兰·西亚。 莉籣·西亚的氏族乌尔古是弄赞祖母出身的家世。 只是他们所监护的朗日松赞王驾崩,加上继承人相继战死,最后就由年轻一辈中的莱伊担任 户主。原本能够被当作【外戚】此职看待的,只有身为大王舅父的本人以及其儿子为止,尽管如此,弄赞遛是希望能赐给过去曾是他共生的莱伊与其家声相符的地位,只是莱伊要和那些老奸巨猾的氏族们,及在城里筑巢的老狯家臣们交战意见应该很困难。 实际上继承户主之后的莱伊,就像是盏在大白天被点燃在原野上的灯火。 虽然他在当弄赞的共生时,有尽到自己该尽的责任,但他在政治方面似乎没有半点才能。 弄赞让这样的莱伊成为其儿子的【外戚】候补,况且乌尔古又是个名门世家,应该可以成为能够牵制伊导的势力,另一方面,这也是消减【外戚】权利的好机会。 莉兰,西亚想必也不会对茹央妃做出轻蔑的举止行为,虽然这是最基本的条件,但弄赞似乎 很满意这一点。 再怎么说,他都得从四位候逝人当中选出一人,否则的话弄赞本身就会二度否定神谕。 如果可以的话,弄赞是想要否定神谕本身的,但不管有什么问题,想要否定祭司发表出来的 结果,是特别地困难。 吐蕃的人视万物为神,而祭司是负责传达神谕的人。这种在日常生活中根深蒂固的信仰俗称 为圣 ,就算是大王也不能轻视圣。虽然他知道没经过自己钻研和思考的信仰,很容易被擅长奸计的人利用,但他迩还无法公然敲响警钟。 因为那就是否认了吐蕃人的精神生活。 若是大王否定了这基本的骨干 ,整个国家就会崩毁。 尽管如此,诸侯们最后还是决定接受弄赞的举动,是因为他们对伊导握有他人无法效法的权 力一事,抱有强烈的恐惧和忧心。 明天就在聚集于大厅的众人面前宣莉兰·西亚的名字,这么一来,这一连串的騒动应该就 可以解决了。 只是弄赞的脑海一角浮现出赤姜的脸。那天真无邪的笑容,似乎正在用蛊惑的声音问他这样 真的好吗? 他的想法毎次都一分为二。 一边是励志要坚持不懈地让国家平定下来 ,另一边则是在嘲笑着这样的自己。 十五年前,自从他失去父亲,被众多家臣及小王背叛的时候,留在他身边的家臣们,便用冷 静透彻的眼神来计算弄赞的资质。若是不显示出一名身为执政者的资质的话,说不定总有一天会被她们所杀。 状况时时刻刻在改变。 敌人随时会变成同伴,同伴也随时会变成敌人^ 因此弄赞开始动起脑筋,和狡狯的重臣们尔虞我诈,并沾满泥土鲜血地挥着剑。为了承受 因此而产生的痛楚,他将所有事都当成游戏享受。 像逛杂耍、又像是赌博般的玩命游戏。 他藉由嘲笑自己的现状,享受处于困境的乐趣的乐趣,硬是在迫切的状况中制造出空隙,只要有这个空陈,就能善用所有感觉来处理事情。 在这种行动与思考模式中,有时会产生虚无的感觉。 只是为了维持生命的人生, 究竟有何意义——? 一旦被这种虚无的意识给绑住,就会失去动力,而包围在弄赞周围、伺机咬断他喉咙的野兽 们,一定不会错过弄赞松懈的那一瞬间吧。 但是——弄赞感到很疲倦。 疲倦到想让整个人沉浸在心底涌上来的虚无感里头。 而那份虚无感却因为赤姜的笑容而消散了。在市场与她的交谈之中,弄赞忘记了模拟游戏伺 机行动的感觉,只是纯粹乐于和她的对话。 那种感觉让弄赞很迷惑,若是让赤姜待在身边,或许就能一直有如沐浴日光般的好心情,但 硬制造出来的【空隙】搞不好会变成真正的从容。 只是他真的可以用对赤姜的幻想,交换莉兰·西亚所拥有的价值吗?弄赞自己内心的迷惑, 让他苦笑了一下。 居然为了要选择哪个女人而烦恼,就像个普通的男人一样。 只是随从带进屋来的报告,却让弄赞无须再烦恼了。 一进到屋内,弄赞就闻到一股腥味。 昏暗的房间里头,蹲在床铺旁的大夫站了起来,待大夫退到墙边后,弄赞看到了莉兰·西亚。 她闭着双眼,仰卧在床铺上。 长长的眼睫毛影子落在她那毫无血色的脸上,左边的太阳穴到额头处有个裂开的伤口 ,在床铺旁的灯光的照耀下,被血浸湿的黑发绽放出和原本不同的光泽。 弄赞轻轻抚摸莉兰·西亚的脸颊。 他原本以为会很冰冷,但却意外地还有些温度。 「松赞·干布王……」 站在墙边的大夫,一脸沮丧地向弄赞行礼。 「我前来的时候,已经无计可施了。看来应该是被毯子拌到脚,跌了一跤…:‘」 弄赞望向大夫所指的方向。 窗下的置衣箱前方有摊暗红色的血迹。渗入毯子里的流血量,足够致莉兰·西亚于死地了。 「置衣箱的一角有沾到一点血迹,想必头是敲到了这里吧!真是可怜。」 大夫的这番话,让两名站在床铺边,紧靠在一起的侍女啜泣了起来。 不,其中一位侍女并没有哭泣。 而是扶着哭泣的侍女的肩膀,抚着她的背安慰着她。 弄赞一看向他们,那名侍女便用坚毅的眼神回他,并尽可能地向弄赞表示最高敬意。 “你是赤姜身边的侍女?」 “是的,我叫做燕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燕沙一瞬间说不出话来。 但还是立即用颤抖的声音说: 「我和米雪加…莉兰·西亚殿下的侍女一起到厨房去。在去帮赤姜殿下拿白开水时……我们想说稍做休息……只是回来的时候,便发现莉兰·西亚殿下倒在地扳上。」 「倒在那个置衣箱前吗?」 弄赞指着窗下的置衣箱,燕沙则点了点头。 「妳也一起进屋了吗?」 「不,我们在长廊上分开了。只是我听到了米雪加的叫声才进来了。」 「在发现莉兰·西亚殿下倒下之后呢?」 「我出声呼喊着莉兰·西亚殿下…然后叫米雪加去请大夫。我则是在米雪加回来之前,来到 长廊上请附近的卫兵去联络随从大人。」 在报告的途中,心情逐渐平复下来的燕沙,越讲越流畅。和泪流不止的米雪加相比,她算是 相当刚强的,只是和她在一起一事究竟是好是坏,这个结论还无法得出。 「为什么要在米雪加回来之前离开莉兰·西亚殿下身边?」 “……因为莉兰·西亚殿下已经死了。」 燕沙的声音里头掠过一丝痛楚。 “……为什么你知道她已经死了?」 “……看她的样子知道的。莉兰·西亚殿下的眼睛是睁开的…却眨也不眨…我将灯火靠近她嘴边,火焰也丝毫不摇晃。」 弄赞闷哼了一声。 燕沙不但坚强,还兼备智慧。只是她是否有正确使用这份智慧还不晓得。第一,这样的侍女 为何会在王妃选拔的过程中,带领同职的同辈去偷懒这一点实在叫人费解。 「其他有什么注意的地方吗?突然想到的也行,说来听听。」 弄赞的要求让燕沙畏缩了一下。 她望着空中,思考着自己现在应该采取的最佳行动。 最后她在弄赞身上找到了答案。 “……这个……」 燕沙轻轻打开伸出来的手。 在那丰厚的手掌上,放着一个金耳环。 弄赞皱起眉来。 他有看过这个质地不错,但形状却非常老旧的耳环。 『那个耳环是掉在房间内的吗?」 不是的,毫不犹豫地回答的燕沙脸上透露着悲伤。 『这个耳环是莉兰·西亚殿下握在手里的。当卫兵将莉兰·西亚殿下移到床铺上时…从莉 兰·西亚殿下手中掉下来的。」 「这是莉兰·西亚的东西吗?」 弄赞向米雪加问道。 米雪加一边哭泣一边摇头。 弄赞看着燕沙,只见她两手颤抖,小小声地说: 「这是…赤姜殿下的耳环。」 「这的确是我的耳环。」 赤姜看着弄赞拿出来的耳环承认道。 「为什么莉兰·西亚殿下会拿着妳的耳环。」 「是我掉的吧!我有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 赤姜茫茫然地回答弄赞。弄赞虽然挑起了眉,但她却对弄赞的反应毫不在意。她到现在不 敢相信莉兰·西亚死去的消息,只觉得是有人在跟她开什么恶质的玩笑。 「请让我见莉兰·西亚殿下。」 「现在不行。」 「说她死掉是骗人的吧?」 赤姜露出虚弱的微笑,准备朝门口走去。 弃赞则粗暴地抓她的手。 插图 「不是骗人的!莉兰·西亚殿下已经过世了。」 「不,这是骗人的。」 赤姜摇头主张道。 听到弄赞平淡的语气,让她心中的怀疑逐渐消失,「说不定是真的」这种心情混杂着焦躁。但赤姜还是不想相信,她还是想把这件事当成是个谎言。因为她明明刚刚才和莉兰·西亚说过话。 「这一定是骗人的,对吧?」 弄赞突然像是要把心中产生的烦躁感全部宣泄出来般地大吼道‘ ^ 「我现在没有时间在这里和妳一问一答,快说妳为什么要到莉兰·西亚的房间去。」 「…因为我有事非去告诉她不可。」 赤姜歪着头,呢喃地说道。她的身体突然冷下来,让她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晕弦。 「什么事?」 「不能从我口中说出来,请去问莉兰·西亚殿下。」 「赤姜!」 弄赞用力握紧赤姜的手臂怒吼道。 赤姜被那份痛楚和弄赞的声音吓到抬起头来。 弄赞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愤怒。 那一瞬间,赤姜觉得好可怕,同时间被怒吼的愤怒充满了心间,突然间后脑勺一股麻痹般的 疼痛,让她的身体重心不稳。 赤姜一阵踉跄,但因为两手都被抓着,所以她的身子没有前倾得太严重,也没有倒在地板上。 但弄赞似乎还是察觉到赤姜的不舒服,将她半抱起,让她坐在床铺上。赤姜坐下后,也不调 整姿势,上半身虚弱地摇晃着。 看不下去的燕沙走近想要帮赤姜。 但弄赞却用锐利的眼神看着她,命令她离开房间。‘ 燕沙用悲哀的眼神望了赤姜一眼后,便走出寝室。 当隔开房间的垂帘放下后,弄赞便坐在赤姜的身边,粗鲁地抱住她的肩,撑住她的身子。 「把妳和莉兰·西亚见面的经过全部说出来!」 弄赞这次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是用沉稳的声音轻声对赤姜说道。 「我懂妳不敢相信她已经过世的心情,但这是事实。若是妳再继续封口不说,我就得把妳抓 起来了。」 “把我抓起来…?」 意想不到的一句话,让赤姜一脸讶异。虽然她还无法相信莉籣,西亚的死,但思考能力似乎 正在慢慢恢复。 「莉兰·西亚殿下…是被杀害的吗?」 「……还不知道,但妳现在是处于被懐疑的状态。妳在她过世前去了她的房间吧?而且她手上还握有妳的耳环。」 「那只是她将我掉下的耳环捡起来了吧……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才 让燕沙……」 一说出自己侍女的名字后,赤姜停了下来。若是说得太仔细,燕沙说不定会受罚。 赤姜自己因为打破禁忌而被迫退出王妃候选人倒是无所谓,但燕沙很有可能会被解雇。这对 以自己的职业为荣的她而言,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情况。 「若是我说的话,您可以不要惩罚燕沙吗?」 弄赞的一句话吹散了赤姜的不安。 「要不要惩罚等我听完再决定。不准妳为了包庇她而说谎。不管怎样,燕沙都还有工作中偷 跑出去的罪状。」 「那个是为了我的关系。」 赤姜坐起身来强调说道。 因那意外的消息而混乱的心情已经逐渐开始恢复平静。 赤姜下定决心将一切说出口。虽然她还是无法接受莉兰·西亚的死亡,但她不想一直被混乱所束缚。 赤姜将昨晚的事全部告诉弄赞。关于莉兰·西亚和论科尔相拥一事,虽然有点犹豫,但赤姜 还是尽量不加入私情,正确地描述事实。 在她说出艾德的企圆,导致她失去了和茹央妃商量的机会时,弄赞小小啧了一声。 「妳为什么不跟我说?」 弄赞用带点凶狠的语气问道,赤姜则板起脸说: 「……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和松赞·干布王讲话嘛丨」 「但这可是十万火急的要件啊!若是伊导大吵大闹的话,我可是会被逼急的。」 「松赞·干布王?」 不会吧,赤姜心想。 但那个反应似乎触怒了弄赞,他眉间的皱纹又更深了。 「所以燕沙是受到妳的拜托,而带妳去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并把她的侍女带出去,而妳 便进去房间内告诉她偷窥的事,是吗?」 「是的。」 “莉兰·西亚殿下说了什么?」 「她问我有没有听到她和论科尔大人说话的内容,之后看起来完全不在乎传闻的样子…还有 一点……」 赤姜最后又小声地补充说道。在一边回想, 一边说话的过程中,她想起来莉兰·西亚说了奇怪的话^ 「莉兰·西亚殿下说她要辞退王妃候选人回家去。」 「她也要辞退……?」 弄赞低喃道,并皲起眉间。 看来除了莉兰·西亚之外,还有其他想要辞退的候选人,赤姜马上想到阿尔蒂洁,但后来又 想说,或许是在指自己。 六、论科尔的秘密 得知莉兰·西亚死讯隔天的下午。 赤姜在侍女的带领下前往楼上的房间。 一脸困惑的阿尔蒂洁和艾德站在房间前的长廊上。 「莉兰·西亚殿下过世了,是真的吗?」 艾德压低声音问道。但在赤姜回答她之前,从室内走出来的侍女便催促三人进房间。 艾德丢下一句「我不想进去」的低喃,接着阿尔蒂洁第一个走进房间。赤姜按着艾德的肩 膀,最后一个穿过门口厚重的垂帘。 房间内很阴暗,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个小房间没有窗子,地板上撊着金色的油盘,并点了很多盏灯,中间有个盖着白布的长方 形高台,被白布包起来的莉兰·西亚横躺在上面。 被金色灯火照着的脸像是石像一样,长睫毛的黑影落在她那毫无生气的脸领上,原本是桃红 色的嘴唇血色尽失,变成黑青色。 奇妙的是,只有垂在胸前的长发还是像生前一样有光泽。 不,那如月影般美丽的容貌也没有变,但是赤姜这时才知道,那让人看到都很感动的美,并 不单纯是造形的问题。 莉兰·西亚那栩栩如生的美,随着她的生命一起消逝了。 赤姜皱起眉头来。 莉兰·西亚就在眼前,只要伸出手来就能碰到她,但是她不再微笑,不会睁开眼,也再也不 会和她谈天说笑了。 一股如强风般的悲伤,在赤姜的心中狂吹,同时间,她那难以压抑的怒气,也化作眼泪从双 眼中流出来。 “莉兰·西亚殿下……” 艾德低喃啜泣着。 阿尔蒂洁也用手巾按着眼角。 赤姜咬紧下唇、紧握双拳。 和莉兰·西亚的遗体面对面完的赤姜等人,在各自的房间内度过一段不安的时间。 弄赞正在与聚集于执务室的重臣和王妃候选人的监护人们,讨论该如何处理这件意外事故。 在此聚集的有宰相尚囊、苏孜等大臣,伊导、史尔南、莱伊、阿尔蒂洁的兄长甘特,以及次 席祭司巴桑。 在弄赞讲述昨天发生的事的这段期间,虽然所有人都低头不语会但莱伊的样子特则异常。他 的脸像死人一样苍白,凹陷的眼窝中,眼神散发出不正常的光芒,且一刻也不停止地左右移动。 他几乎没有眨眼,虽然他没说半句话,但一点也看不来他对妹妹之死感到感伤, 愤怒。自莱伊收到莉兰·西亚的死讯,赶到城里来时,就似乎一直在思考事情。 或许是在在意莉兰·西亚最后和赤姜说话的内容吧。 不知道是基于何种理由,莉兰·西亚似乎说出要辞退王妃候选人回家这种话。这并不是莉 兰·西亚能够自行决断的事,弄赞试着问莱伊是否知道这件事,但他却回说不知道,一脸大受打击的样子。 原本莱伊应该可以不用出席此会议的。他身为乌尔古家的户主,必须待在莉兰·西亚遗体的 身边,对准备丧礼一事做出指示才行。 只是不管王妃选拔要中止还是继续,都得征求身为关系者之一的莱伊的意见才行。 就在弄赞说完话的同时,一直乖乖听着的伊导,突然间切入问题的核心。 「那么,松赞·干布王,关于这次的王妃选拔,您打算怎么办呢?若是就此中止,次席祭司 巴桑收到的神谕,就会变成不足以置信的内容。」 “中止选拔并没有什么问题吧?” 宰相尚囊代替弄赞表示意见。 「巴桑大人收到的神谕内容,是住在国内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并没有说非得在一次选拔中就下决定。」 「这是诡辩。」 伊导对尚囊的意见一笑置之。 「既然这次的选拔是因为收到神谕而举行的,那么就应该要尽快选出新的王妃来才是。为了 国家的安定,皇太子的诞生是得尽快实现的问题。当然关于莉兰·西亚的死,也应该对该处罚的人,给予相当的处罚。」 说完后,伊导一脸得意地瞪着弄赞。 相对地,坐在门口附近的史尔南则在膝上双手握拳,肩膀僵硬地屏住气息。 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但莉兰·西亚临死之前,赤姜曾前往她的房间,且掉了一边耳环在莉 兰·西亚房间一事,已经是众所皆知的事实。 “该处罚的人是指谁?” 「蒙萨·赤姜·敦蒂殿下。」 伊导意气风发地回答弄赞的问题。 他原本的立场应该是要否认第二次的神谕的,现在会突然改变态度,要求即时下决断,是因 为他判断目前艾德站在有利的立场的关系吧。 最有利的候选人莉兰·西亚已经死了 ,只要赤姜和杀害莉兰·西亚有关,剩下的竞争对手就只有阿尔蒂洁而已。 阿尔蒂洁出身低,身为其监护人的哥哥地位也不是很高,虽然他拒绝伊导的怂恿,还是将阿 尔蒂洁送入城中,但只要落到她和艾德一对一决胜负的阶段,他应该就会舍弃先前的坚持,对伊导屈服了吧。 阿尔蒂洁的兄长甘特现在也低着头后悔着自己的固执。又或着他是在意着阿尔蒂洁的秘密 呢?无论如何,阿尔蒂洁已经不是艾德的敌人了。 「处罚赤姜殿下的理由为何?」 弄赞问道,这时伊导则洋洋得意地开口。 「听说过世的莉兰·西亚殿下手中握有赤姜殿下的耳环,这不正是赤姜殿下杀害莉兰·西亚 殿下的证据吗?」 「关于这件事我已经质问过她了。她似乎是把耳环掉在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而莉兰·西 亚殿下发现赤姜殿下的耳环,去捡的时候才跌倒的。」 「您相信这种话吗?」 伊导冷笑了一声,但弄赞用沉稳的声音回道: 「因为没有怀疑的理由。若赤姜殿下是在和莉兰·西亚殿下争执的时候被扯掉耳环的话,她 耳朵上应该会有伤痕,但赤姜殿下的耳朵上却没有任何伤口。」 「光…光是她耳朵没有伤口 ,并不能证明她无罪。她也有可能是故意弄掉耳环,趁莉兰·西 亚殿下蹲下时攻击她的……」 川 i 听到伊导声音颤抖的反驳,这次换苏孜冷笑出声。 「伊导大人,既然您知道耳环一事,那也一定知道莉兰·西亚殿下是因为头撞到摆设在房内 的置衣箱才会身亡的吧?我因为职务的关系,实地调查了房内,那个置衣箱的重量,可是要两个男人才搬得动,再说我认为赤姜殿下并没有加害莉兰·西亚殿下的理由。」 “若是她想要除掉有力候选人的莉兰·西亚殿下,这就是十分自然又充足的动机了把?” 「但若是自己被抓了,不就没任何意义了。」 「那是苏孜大人才考虑得到的问题, 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丫头……」 “您是在讽刺我吗?这种事连六、七岁的小童都知道。” 苏孜收起脸上歪斜的笑容,一脸严肃地否定伊导的主张。 伊导咬着下唇说道: 「……不管理由是什么,赤姜殿下违反命令前往莉兰·西亚殿下的房间,这种行为若是被第三者知道的话,马上就会失去候选人的资格。她都敢冒这种险了,想必也不惜杀人吧!」 「赤姜殿下拜访莉兰·西亚殿下房间的理由我已经听说 了。」 弄赞微微不耐烦地说道。 「她是去给莉兰·西亚殿下忠告的。他们从雍布拉康回来的途中,莉兰·西亚有事和叔父大 人商量,但艾德殿下看到房里的情形,便对他们产生莫须有的怀疑。」 『莉兰·西亚殿下和论科尔大人?」 尚囊低喃道,苏孜则是鼻梁上多了几道皱纹。 史尔南和甘特都露出一脸不解的神情。 莱伊则是突然抬起头来,激动地问弄赞道: 「赤姜殿下知道他们说话的内容吗?」 「不,她们到叔父大人的房间去后,因为艾德殿下听到莉兰·西亚殿下的声音,立刻偷看里 头,赤姜殿下便阻止艾德殿下,将她带回她们自己的房间。」 被爆出自己的女儿无礼的行为,让伊导满脸通红。只是让他血液上冲的原因恐怕不是羞怯, 而是愤怒吧。 「你们有艾德偷看论科尔大人房间的证据吗?」 尚囊和苏孜挑起眉来。 而弄赞的表情虽然没变,但伊导嘴边却露出胜利的笑容。 「这件事目前只有从赤姜殿下口中听说而已,她说不定是不只要杀害莉兰·西亚殿下,还对 艾德设下陷阱,想将她从候选人的位置上拉下来,不是吗?」 这时弄赞面带笑意地唤着舅父的名字。 「伊导,你说的非常有道理。只要扣除掉没有人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偷看他人房间的现实。」 伊导突然脸色大变,松弛的肌肤上冒出大量汗水。 弄赞希望伊导可以退下, 在他们一来一往的对峙之下,只会让事态越来越混乱。虽然他不可能迎娶艾德为妻,但他不 太喜欢将站在国家顶点的人之间的对立摊在台面上。‘ 伊导的言行让他自掘坟墓,若是以前的伊导,一定会注意到这一点,并努力想办法将自己的 主张转回来。 但伊导不但没有退下,还突然目光熠熠地站起身来。 未得到大王的许可便站起身来,这种大不敬的行为让尚囊以下在座的人们皆面露不快,但伊 导并不介意。 「若要我说出真心话,那就是我并不打算让艾德成为王妃。」 伊导前进到座位正中央,并说出破天荒的事。 「我已经在以『外戚』的身份服侍于松赞·干布王身边,若是小女成为王妃,生下皇太子, 对我的怨恨和嫉妒都会扑向艾德吧。但是——」 伊导在座位中央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满脸苦恼地左右摇头。 「为了国家、为了松赞·干布王,我还是让艾德进城来,因为艾德是受到神明指名的神圣少 女,若是没有艾德,这个国家就不会兴盛。我从松赞·干布王小时候,就一直在您身边守护您的成长,至今还是感到有很多危险的地方,但我仍相信松赞·干布王会以一国之主的身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感觉得出来,伊导的言外之意是要他迎娶艾德,不,应该说这是正面威胁。 「坐下,伊导。」 弄赞舍弃对舅父的敬意,用沉稳的口气责备他。 但伊导却不加以理会,径自用沉静的声音下结论。 「若是莉兰·西亚殿下的死不是出自赤姜殿下之手的话,那就一定是你无视神谕,是神明 所表示的怒气吧。」 赤姜在于都城楼上的小房间,与莉兰鲁西亚的遗体面对面之后,就一直坐在自己房间的床舗上。 虽然她觉得自己正在沉思,但实际上脑海里只是一直浮现出不着边际的莉兰·西亚的表情和 说的话。 当中,她突然想起待在雍布拉康那天夜晚的事。她和弄赞在大厅说话之前,偷窥她房间的说 不定就是莉兰·西亚。她想起雍布拉康的侍女曾说过,莉兰·西亚会在城中乱晃的事。 但这也不代表解开了谜团,因为她想问是否有偷窥自己房间的对象已经不在了。 赤姜吸了吸鼻子,压抑住涌上来的眼泪,随后代替燕沙前来的侍女前来点灯,但一和赤姜四 目相接,便逃也似地退到休息间。 赤姜叹了口气后,望着摆在地板上的灯火,这才发现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天已轻黑了,并站起 ^身来想要将灯火移近床边。 ^ 就在道个时候,连接休息间的垂帘突然向外翻起。 继昨晚之后,虽然是第二次的突袭,但赤姜还是吓了一跳。 当她快要大叫出声时,突然出现一只手粗暴地捣住她的嘴。 接着就这赤姜压在墙上。 赤姜由于惊讶和痛楚被逼得眼泪渗出,而站在前方的是莱伊。 他用一种畏缩又胆怯的表情望着赤姜。 「不要出声!」 莱伊小躲说完后,赤姜点点头。 莱伊也点点头后,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但运是没放开压在赤姜嘴边的手。 赤姜在犹豫要不要咬他。 但她对莱伊并无怨恨,这样对他有点太过分了。 因为莱伊用力压住她,让她撞到头,捣住嘴的手也很用力用力到莱伊下巴都吱吱作响。 重点是他未经许可就突然踏进房内,若是赤姜正在换衣服的话,到底该怎么办呢? ——到底想干嘛……? 赤姜突然道么一想。 莱伊是莉兰·西亚的兄长,也是史尔南的友人,也和赤姜亲谈过。 但光是就这相信莱伊的人品,似乎还是太不足了。 赤姜用被闷住的声音请莱伊放开她。 莱伊似乎是将赤姜的当作是对自己命令的抵抗,于是用全身压在赤姜身上,并在耳边小 声说: 「我只是有问题要问妳,回答我。」 赤姜可奈何地,又微微点头好几次。 「妳和莉兰·西亚之后说了什么?」 听到莱伊的问题,赤姜动了动嘴巴,表示这样她没办法说话。 在她拼命持续动嘴巴的时候,莱伊终于明白她的意思,轻轻地把手放开,让赤姜的嘴巴有点 空隙。 赤姜一句句用力地说道。 「我告诉艾德殿下偷窥到……」 “道件事不用了 ,我想知道的是莉兰·西亚向妳说了什么?」 “…她说她要辞退王妃候选人回家去!” “原因呢?」 「我不知道,我也很想问她。但是在那之前,就被她推出房间了。」 「真的吗?」 那充满怀疑的声音,让赤姜蒙到一阵怒气。 光是闯进房间里来就已经是很不正当的行为了,莱伊还完全不相信赤姜。 「你不相信我就算了 ,但是我……」 赤姜话还没说完,莱伊就再度封住赤姜的嘴,并把她压在墙上。但他这次手的动作和刚才不 同,赤姜感受到一股急迫的空气。 这就是所谓的杀气吗? 赤姜被压在冰冷的墙上,那阵冰寒在背后扩散,她膝盖在发抖,头脑里头也麻痹了 「妳知道什么?」 莱伊压低声音问道。 我不知道,赤姜回答。但她的话融化在口中,莱伊在昏暗的对面望着赤姜的眼神中充满愤怒 的火焰。 「知道的话就给我说!!」 赤姜虚弱地左右摇头。 那个动作不自觉地让莱伊的手离开了赤姜的嘴巴。 「来人啊……」 但她才叫到一半,声音就消失在喉咙里了。 莱伊将手放在赤姜的脖子上,用力地掐住她的喉咙。 ——我会被杀…… 就在赤姜感觉到恐惧的一瞬间,弄赞冲进了房间。 他似乎一眼就掌握了室内的状况,一脸愤怒地抓住莱伊的肩膀,并粗暴地将他拉近,在他脸 上揍了一拳。 莱伊应声倒在床铺上。 赤姜虽然想要制止弄赞,但却发不出声音来。她的喉咙闪过一丝微弱的疼痛,就这样在墙壁,滑坐在地板上。 弄赞揪住莱伊的后颈,并将脸完全靠近他。 「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弄赞抓住后颈而失去力气的莱伊慢慢地坐起身体,并用手i拭嘴角的血后税道: 「…我是想问她莉兰·西亚最后的样子^」 弄赞推开莱伊的身体。 莱伊再度倒在床铺上,弄赞瞥了他一眼,并轻易地拉赤姜起来。 「赤姜,我也想再问一次,妳真的没有听说莉兰·西亚想要辞退王妃候选人的原因?」 赤姜点点头, 「那莉兰·西亚殿下在叔父大人的宅邸里,和叔父大人说话的内容呢?」 “我不知道,如同我昨晚所说。」 “那还是只能去问叔父大人了,目前我并不打算处罚妳,但的确有人对耳环一事拥有怀疑,妳就暂时安分地待在房里吧。问题是莱伊……」 弄赞像是在询问般地望着赤姜。 赤姜像是得救般地开口说道: 「我可以发誓我绝对没有加害莉兰·西亚,但我也了解莱伊大人会怀疑我的心情,这件事就 请您不要追究了吧。」 「那就这样吧。」 弄赞沉着地回答,并立刻转用严峻的口气以及锐利的眼神望着莱伊。 「只是不准再有第二次。」 「感谢大王宽厚的处置,小的会铭记在心。」 莱伊用沙哑的声音说道,并无力地叩拜后走出了房间。 弄赞将莱伊从赤姜房间赶出去后,便质问赤姜的侍女,她便招出莱伊用一世先收买她,她才 将莱伊带到赤姜房间来。 听到侍女的不正当行为而匆忙前来的侍女长表示会对她严格惩戒,并劝说让燕沙回来当赤姜 的侍女。 看来燕沙是连侍女长都认可的优秀人才, 插图 燕沙因为莉兰·西亚死前不正常的行为,而被罚去暂时担任杂务工,但若是考虑到赤姜,似乎该接受侍女长的意见。 弄赞回到之物室后,便命令卫兵长派卫兵守在各候选人房间门口,接着他稍微沉思了一下,便带着共生欧克罗和维特前往论科尔的宅邸。 夜间骑马危险多,且走在夜晚的道路上容易走错路,从马上落下的几率也比较高。由于不能驱使马匹奔跑,行程缓慢,称不上是有效率的行动。 但就算马匹慢步前进,趁现在出发的话,就能在天亮前抵达论科尔的宅邸。 弄赞强烈地认为应该要尽早动身。 虽然他并没有什么确切的理由。 但是莱伊对赤姜的行动,让他内心相当不安,虽然有很多人在失去至亲的时候,会因为震惊和冲击而做出许多无法解释的反应,但弄赞实在不认为莱伊的行动在哪范围之中。 伊导得意洋洋地指称是赤姜杀了拉·莉兰·西亚,莱伊就算站在相同立场也一点都不奇怪。若是她在怀疑赤姜的话,应该要迎合伊导说些要求弹劾的发言才对,但莱伊在会议上几乎没有开口。唯一说的一句话就是‘赤姜知道莉兰·西亚和论科尔说话的内容吗?’ 如同他自己辩解说,闯进赤姜的房间、陷住她脖子都是为了想问她‘莉兰·西亚最后说的话’。待莱伊离开房间之后,弄赞从赤姜哪听来的前因后果,也和莱伊所说的要求完全一致。 虽然他为了不让赤姜扯上嫌疑,已经对莉兰·西亚的死状做了充分的说明,但哪应该没有说服力到完全抹去赤姜的嫌疑,而事实上,莉兰·西亚的母亲也跪在弄赞面前,想请他严加调查。 而莱伊却比起妹妹失去的性命,更在意,‘莉兰·西亚说的话’仿佛在表示她留下来的话比 较重要似的。 总之莱伊的态度实在很奇怪。 弄赞和曾身为共生的莱伊长时间相处过,因此更有这种感觉。 他并不认为莉兰·西亚的死和莱伊有关,但若是不能理解莉兰·西亚所说的话,阻止莱伊的 行动的话,事情将会永远处于不明了的状态,且无法从充满危险要素的局面中跳脱出来。 白天只要花半天就能抵达的距离,弄赞一行人花了一整晚的时间,终于在天亮前抵达论科尔 的宅邸。 在昏暗的淡紫色之中,宅邸静静地沉睡着。 宅邸周园没半个人影,就连虫声鸟鸣都听不到。 「好像太早来了。」 维特含笑说道, 但弄赞和欧克罗却都没有笑。 弄赞从马鞍上滑下来,欧克罗也照做,身材细长的欧克罗像是没有实体般的影子一样移动 着,维特也收起笑意,迅速下马后,接过欧克罗和弄赞的缰绳。 「我们走吧。」 欧克罗低声说完后,便走在弄赞前方带领着队伍,走进没有卫兵的宅邸入口。 随后立刻听到楼上传来女生的尖叫声。 弄赞拔出剑来。 接着欧克罗挡在弄赞前方,从剑鞘中拔出剑来。 弄赞等人排成一排走在还很昏暗的长廊上。 当断断续续好几次的尖叫声一停止,宅邸内又再度恢复宁静。 「弄赞大人!!」 走在前方的欧克罗低声大叫后,停下了脚步。 弄赞越过他的肩膀往长廊前方的黑暗一看,只见地板上有个黑色的物体。 欧克罗制止弄赞的行动,并迅速走近确认黑色物体,接着用稍微带有痛苦的声音向弄赞报告道: 「是侍女拉瑟。」 弄赞跑近一看,和论科尔相处最久的老侍女仰倒在地上,手脚无力地伸展开来。她那满脸皱 纹的脸上留着几条鲜血,已经照映不出任何景象的浊黄色眼睛,静静地望着天花板。 弄赞重新握紧剑柄,穿过欧克罗身旁跑向论科尔的房间。 所幸途中的长廊上没有其他尸体。 但是当他冲进叔父的房间内,便迎面碰上一名持剑的蒙面贼人。 站在床铺旁的贼人一看到弄赞的瞬间,便立刻撞了上去。 原本以为对方会持剑向他攻击而做好架势的弄赞,面对出乎意料的攻击,马上就被撞了出 去。贼人从他身边跑出走廊,但这次却碰到欧克罗,两人开始激烈地刀剑相向。 弄赞不在意地走近床铺。 在他掀开棉被后,论科尔却不在里面。 弄赞环视整个房间,接着蹲下来让上半身钻进床铺底下,敲了敲石造的地板后,传来空虚的 声响。 「叔父大人,我是弄赞。」 地板底下传来论科尔模糊的声音。 弄赞将躲在地板下的论科尔拉上来后,手持刀剑的宅邸老兵们便冲了进来。他们身上穿着不 完整的铠甲,气喘吁吁说不出半句话。 穿过他们前去追贼人的欧克罗等人回来了。 欧克罗先帮弄赞将论科尔拉上来,接着小声地向他报告: “ 非常抱歉,贼人逃走了,就差这么一点点,但还是来不及……」 「贼人只有一人吗?」 欧克罗像是发现了什么般,一副欲首又止的样子,但又似乎很忌讳论科尔等人的目光,因此 含糊其词地说道。 论科尔从地下被救出,脚步踉跄地站起身来,扳住弄赞的手臂问道: 「拉瑟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不,她死了,很遗憾—」 弄赞低声回答,论科尔瞬间屏息闭上眼晴,但又立刻坐倒在床上,从腹部深吐一口气。 「…多亏拉瑟大叫出声…我才能够躲到地板下。我平常就跟她说过,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就快 点逃的……」 弄赞脑海中浮现出拉瑟的遗体倒在长廊上的样子。 虽然他没有看得很仔细,但她那向外伸出的两手上沾了大量的血,想必是她为了通知论科 尔,才拼命出声大叫抵抗贼人 ,让论科尔有时间藏起来吧。 「没有其他死者或伤患了吗?」 论科尔向弄赞身后的士兵问道。 士兵们面面相觑,表示应该没有了。 不久后,掌管个宅邸的老仆人便带着侍女们出现,侍女们手中捧着装有热水的桶子。老仆 人粗鲁地将士兵赶出房间后,便回看弄赞,恭敬地低头行礼。 「松赞·干布王,以及各位共生大人们,请先淸洗手脚、用膳果腹吧。因为有三位及时挂 来,被害者只有拉瑟一位。」 「都没人注意到有贼人入侵吗?」 「是的,这十年来从来没有人想要论科尔大人的命,虽然有少数几次盗贼入侵过…但论科尔 大人却说就装作不知道吧……」 老仆人面露表情说道,在他身边的老侍女们则开始帮论科尔擦拭手脚上的灰尘。 弄赞为了让论科尔休息,先开房间。 待他们一到其他房间,欧克罗便一脸严肃地问弄赞: “弄赞大人,关于刚才的贼人,您有何想法?」 “……和莱伊很像。」 弄赞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用平扳的声音回道。 维特也未表示惊讶,规规矩矩地点头, 贼人脸上有蒙面,而弄赞和贼人触肠的时间只有一瞬间,但是就算只有一瞬间,若对方是长 时间相处在一起的人的话,就可刻察觉出其气息和味道, 更不用说和贼人交剑的欧克罗和维特,不可能察觉不出来,他们身为共生,每天生活在一 起会互相较劲,切磋夺磨彼此的手豌,光是挥剑时的一点小习惯和动作,都和声音一样是能够辨识出身份的赍讯之i“ 「您打算怎么办呢?」 「你是指要不要逮捕莱伊吗?」 欧克罗和维特面面相觑,相互顾忌了一会儿后,才慢慢地点头。 弄赞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摇摇头。 「再观察一下情况。贼人若真的是莱伊的话。他应该不会再来袭击了。维特,你到雍布拉康 去调一些卫兵来这里。欧克罗,你去好好埋葬拉瑟的遗体,我去和叔父大人谈谈。」 弄赞走进房内,论科尔正站在窗边。 平常就很苍白的脸,在明亮的朝阳照射下,显得更加苍白。 弄赞突然想起莉兰·西亚的遗体。 论科尔毫无生气地微笑着,并向站在门口的弄赞招手,请他坐在床上。 「您应该不是追着贼人而来的吧?」 弄赞在稍微过软的床铺上坐下后,论科尔细声问道。 弄赞点点头,并用沉静的声音回答: “我是想知道叔父大人和莉兰·西亚殿下说话的内容而来的。就是她从雍布拉康回来,在此 住一宿的那一晚的事。」 那天夜里…论科尔靠在墙上低声说起。弄赞很担心他会不会着凉,但却说不出话来劝他改变 姿势, 「莉兰·西亚殿下说他想问皇兄被毒杀时的事情丨」 「父王的……?」 「是的,我的皇兄,也就是您的父亲,吐蕃的大王朗日松赞王丨」 「为什么莉兰·西亚殿下会想知道父王被毒杀的事?」 「我在想是不是因为她去了弃布拉康的关系。皇兄就是在那个城的大厅里被毒杀的。这件事 很多人都知道了 “你们是不是有在那个大厅用餐?弄赞?」 论科尔难得直接称呼弄赞的名讳。 但他似乎没有任何特别的意思,只是不小心说出口而已,弄赞只是觉得很懐念,但论科尔却 露出相当惊恐的表情“ “抱默,我不是故意直接称您的名字的。」 “叔父大人的话就没关系吧。」 弄赞断言道,论科尔露出一脸为难的笑容,接着轻轻摇摇头。 不知为何,论科尔从以前就一直拥立弄赞,总是将身为皇弟的自己摆在弄赞之下,就在朗日 松赞王驾崩的时候,他也是将一切都让给弄赞,不争取任何东西,并从国政中抽手,只要弄赞要求,他都会给予正确的建言,但却坚决不肯出场任何会显示自己能力之高的场面,就连表明自己 的存在一事他都表示厌恶。 「那么叔父大人对莉兰·西亚殿下说了父王被杀时的事了吗?」 「我说了,我告诉她皇兄在玉座前拿起酒杯饮尽之后,便吐血身亡,那是庆祝什么的席次 呢?总之聚集了许多家臣,多到都没位子坐了。」 「莉兰·西亚殿下听完后有什么反应?」 「她说她想问更详细的事,尤其她待别在意你的事。她问说你对这个毒杀事件有何看法,若 是找到犯人,要怎么处罚他“」 论科尔的话让弄赞微微皱眉。 为什么莉兰·西亚要在意这种事情? 「叔父大人,您怎么回她?」 「我不知道。」 论科尔干脆的回答让弄赞在那一瞬间感到困惑,他以为是论科尔忘记对莉兰·西亚说了什么。 但马上就想到他是这样回答莉兰·西亚。 论科尔的确不会知道正确的答案。 「听到这么不亲切的答案,莉兰·西亚殿下是什么反应呢?」 “她看起来相当遗憾,还说就算是我的臆测也好,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相对于此,她便拜 托我叫莱伊过来丨」 “为了什么?」 论科尔对着立刻寻问的弄赞笑了笑。 「您真性急,这种男人会被女人讨厌的丨」 「无所谓,反正现在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哎呀!您明明就被新的王妻候选人包围着.」 「那个有点像是为了寻找共犯而举行的。」 听到弄赞的话,论科尔放声大笑。 「妻子是共犯啊?那我是不是也该来娶个老婆,一个人守着秘密到死实在太痛苦了 。但是又不想将同样的痛苦分给心爱的人。」 论科尔像是在吟诗般冷冷地说道。 当弄赞懂事以来,论科尔就一直是单身,不只如此,他还和女性保持着一种奇特的距离,但是彻底避开会被怀疑的行动。 有一部分的家臣会嘲笑他那神经质的态度,但论科尔看起来却完全不在意,我和从小就在一 起的仆人和士兵们住在一起,过着身为上代大王的皇弟太过质朴的隐居生活。 这样的科尔会在其他候选人的目光底下,将莉兰·西亚邀讲入室,恐 怕是有什么相当特殊 的事吧。 弄赞抬起头来望着论科尔的脸。 论科尔用沉稳的表情接受弄赞的视线。在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他便低下头来深深叹息。 「我和莉兰·西亚殿下说话的内容只有这样而已。」 「但是叔父大人还借兵护卫莉兰· 西亚殿下回城。若不是有什么特别的事,就不会这么做吧?」 “要叫莱伊大人前来,时间上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便劝莉兰·西亚殿下亲自去见他。当然我 有告诉她这样很可能会在王妃候选人名单中被删除,但是…莉兰?西亚却说,那是她应得的。” 「她为什么会这么说?」 「我很想说…我不知道,但这实际上,只是我的臆测。」 “但是基于事实的臆测吧?” 「或许您不相信,但我是因为把您当成侄子疼爱所以才不想说的。听了的话只会让您更加痛 苦而已。」 「但我就是站在不得不听的立场上,对吧,叔父大人?」 在弄赞的提问之下,论科尔收起笑意,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叹气地回道: 「恐怕是莉兰·西亚殿下想起来十五年前在雍布拉康发生的朗日松赞王毒杀事件,是出自谁 之手。那是乌尔古。」 论科尔低声说道。他再度深吸一口气后,便用充满决心的眼神望着弄赞。 “毒杀朗日松赞王的人就是莉兰·西亚殿下的祖父,乌尔古·维克坦。」 弄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震惊到全身麻痹。 乌尔古·维克坦。 他是莉兰·西亚的祖父,也是朗曰松赞的『舅父』。 同时也是现在已经过世的弄赞的叔外祖父。 「…这是骗人的吧?」 「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论科尔用无力的声音断言道,并露出虚弱的笑容,眼神望着手边。 「这是真的。我亲耳听到维克坦本人说的。他说我若是不想和皇兄有同样下场的话,就要我 废了你,继承王位……」 论科尔称弄赞为‘你’,这是弄赞还小、论科尔也还年轻时,数次听到的叫法。 但论科尔在很早的时候就封住了这个叫法。 只是他现在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失言,只是继续讲下去。 「维克坦长年来是以『外戚』的身份在协助皇兄的,但皇兄当上大国之王后,便想要和自己 选择的家臣执行自己所期望的政治。」 「所以他就杀了父王?为了要叔父大人继承王位?」 「维克坦已经疯了。陆续有新的小王加入臣下,在他以大王监护人的身份发挥权力的时候, 渐渐地看不清自己的立场了,」 弄赞一边听着论科尔的话,一边想着维克坦的脸。 他有一张扁平的细长脸,脸颊有点松弛,还有一对大眼睛,以及松弛凹陷的嘴角。 弄赞记忆中的维克坦已经相当高龄。 「维克坦认为只要杀害皇兄,让我继承王位,就能继续行使『外戚』的权力,但我并没有照 他的话傲,我不可能成为大王。我当时光是走在城里就觉得呼吸困难,也没办法好好和人说话,而且还有你在。有个适合担任大王的男人在,我怎么随意就位呢?而且招致更多的混乱并不是我乐于见到的事。」 论科尔也不确认弄赞的神情,只是像是被附身般地继续说道。 「所以我也威胁维克坦,说若是他敢将我推上王位的话,我就将他毒杀皇兄的事告发出来, 维克坦说那他要拉我到黄泉作伴,但全都没有实现。」 「因为维克坦是病死的。」 弄赞虽然口中这么说,但心中其实有点怀疑该不会是论科尔下的手吧。 弄赞的怀疑论科尔似乎也感受到了 ,他扬起嘴角虚弱地微微一笑,但并没有说出这个怀疑是否正确。 「维克坦过世的时候……」 论科尔突然停住,并深呼吸数次。每当他吐出空气的同时,僵硬的喉咙就会不自然地动着, 且发出风穿过隙缝的声音。 或许已经不该让他继续说话了。 虽然他最近病情还算平稳,但这一年来,他躺着的时间比起来的日子多。加上今夭他又遭 受到贼人的袭击,又连续和弄赞说话。 论科尔的喉咙已经超过极限,只要一开始咳起来,论科尔就会尝到死的苦味。弄赞从小就觉 得比起战场上的尸体,痛苦挣扎的叔父还比较让他感到恐惧。 但是。 弄赞却制止他继绩说话。 他只是默默地望着论科尔,等他继续开口说“ 「…失礼了,一到春天喉咙就很容易疼痛。」 论科尔用从怀中取出的手巾擦拭嘴角后,一脸疑惑地说道: 「我刚刚讲到哪了 ?对了 ,维克坦过世的时候,我其实松了一口气。毒杀皇兄是他一个人的想法,这下只要我闭上嘴就能守住这个秘密。若是被知道大王的‘舅父』杀了他应该要守护的大王,只会让局势更加混乱,所以我并不打算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你一天到晚都在和反叛的诸王战斗,而阄于战争,我却无法帮让任何忙i我所能做的,就只有在遥违的地方守护着这个国家的复兴而已。」 或许是因为论科尔并没有和特定的氏族结缘,又或许是因为没有孩子的关系,他不娶妻,也 不备用新的士兵和仆人,只是像个朽木般将自己置身于被扔弃的都城的郊外—— 弄赞望着面色苍白的叔父, 论科尔带着悔恨微微地叹道: 「若是我再坚强一点的话,就能立刻判维克坦的罪了。虽然保护你、防范诸王的叛离,会让 皇兄所留下的国家保持得更加完整,但我一个人实在无法处理,我无法忍受这份震惊和悲伤。」 「叔父大人……」 「…我不会求你原谅我,只是当莉兰·西亚被留下来当最终候选人的时候,我就应该要说 的,这么一来她也不会这么痛苦了吧。」 「莉兰·西亚殿下为什么会发现这件事?」 「并不是她发现的。莉兰·西亚说过她年幼时曾来过雍布拉康吧?是我告诉满心欢喜地逛着 城堡的她,那天正是朗日松赞王被毒杀的日子的。当时莉兰·西亚殿下还只有五、六岁,恐怕已经不记得我的事了吧。只是当时维克坦的言行举止,可能在她没法理解的情况下留在记忆深处。 而她在进雍布拉康之后想了起来,再加上自己的思考判断,才得出是祖父杀害朗日松赞王的结论的吧。」 「所以她才说要辞退吗?」 “…恐怕是。若她不知道还好说,但既然知道了,还要佯装不知恐怕很难吧。加上争王妃地 位的对手是伊导大人的女儿,若是做出什么太过显眼的举动,说不定秘密还会被挖出来。她一定是很害怕这件事被你知道时,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所以才想将这件事和自己的心情告诉莱伊大人吧。” 「…这是臆测吧?」 「是的,这是我的臆测,莉兰·西亚决不是个会将自己内心的痛苦说出口的人。但她却痛哭 着要求想见莱伊大人。」 然后她去见了莱伊。 她向论科尔借兵,比赤姜等人还要提早许久出门,却几乎在同一时间抵达,是因为他去向兄 长表明自己无法继续当王妃候选人的理由。 也就是说莱伊已经知道莉兰 ·西亚辞退王妃候选人的理由,但他并不想告诉弄赞是自己的祖 父杀害了上代大王,所以他才会说不知道。 现在莉兰·西亚也死了,想要隐瞒这件事并非不可能。不,就算是在莉兰·西亚辞退之际, 只要莱伊找好借口 ,就没有必要说出真相。 莱伊为了隐瞒自己祖父的罪行,打算封莉兰·西亚和论科尔的口吗?但当事人维克坦已经过 世了 ,虽然弄赞所知的莱伊的确是个容易钻牛角尖又性急的男人,但他这次的行动,弄赞怎么也无法理解丨 「…弄赞,您打算惩罚乌尔古家的人吗?」 论科尔有点不安地问沉默不语的弄赞,弄赞摇摇头,露出淡淡的微笑说道: “维克坦·乌尔古已经死了。毒杀父王,是他个人的主意不是吗?那么便没办法去莉任何 人,我很感谢叔父大人至今一直隐瞒这个事实,若是在诸王相雄反叛的时候被知道是‘舅父’杀害父王的话,恐怕招致更大的混乱。」 没错——朗日松赞王毒杀事件的真相,应该要被埋葬在过去, 但却得对莱伊做出相对处置才行。 话虽如此,现在逮捕莱伊的话,对弄赞而言相当不利。 就算莱伊袭击论科尔的宅邸是他个人的决断,但户长犯罪会让乌尔古家颜面尽失,而在加成当中他的存在是不可缺少的,若是逮捕他的话,将会让现在就很危险的家臣间的平衡崩溃。 “话说回来,王妃选拨的事,您打算怎么办?” 论科尔非常突然地问道。 弄赞苦笑地含糊说道: 「这个……还没决定……」 “快点决定比较好哦。” 论科尔立刻回应含糊其辞的弄赞。 「虽然过世的莉兰·西亚很可怜,但那是意外吧?既然这样,您还是得早点迎娶第二位王妃,早日生出皇太子才行,您已经否定了最初的神谕,若是又不遵守第二次的神谕,将会失去诸侯的信用。您和身为‘外戚’的伊导关系也不好,现在的状况……和皇兄被维克坦被毒杀时很相似。不对……” 论科尔虚弱地笑道: 「比那个时候还糟糕,您并没有儿子,也没有体弱多病的弟弟」 「弟弟的话……」 论科尔不等弄赞说完就抢先说道: “赞宋是不会像我一样逃避的他最喜欢战争,也很相信自己的强韧,并期望获得和自己的能力相符的权力,若是伊导鼓吹他反叛的话,他一定会乐于同意吧。” 论科尔说的没错。 驻守在娘布的碉堡,镇压邻近诸国的弄赞之弟一方面帮助国复兴,同时也是最常威胁到弄赞性命的存在。 伊导应该也知道赞宋是个棘手的人物。 尽管如此,他还会将希望寄托在赞宋身上吗? ——是有可能的。 弄赞毫不犹豫地下了这个结论。 伊导已经开始迷失自己应该守护的东西,前几天的酒宴上,他也打算挽留失礼的艾德,若是以前的伊导,绝对不会犯如此失态的事。 这几年来,弄赞为了消减伊导过强的权力,所作出的言行举止,已经让他感到无可压抑的愤怒,加上或许是因为年纪的关系,凡事无法照着自己所想的进行,让他逐渐失去了让事情平稳进行的耐性。 「伊导会在我的酒里下毒吗?」 弄赞半开玩笑地问道,只见论科尔静静地点点头。 「伊导大人是个不能信任的男人,这一点您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七、扩散的波纹 「我赢了。」 阿尔蒂洁从赤姜的阵地中取走木制棋子,微笑说道。 赤姜在不知不觉中被逼到绝境,无计可施地败北,她将脸靠近摆在毯子上的皮制棋盘,上下左右地来回张望阿尔蒂洁所布下的棋阵。 「不管怎么看都是我赢喔。」 阿尔蒂洁断然地宣言道。听到这句话的艾德将头靠在床铺上,眨着红肿的眼睛抱怨道: 「为什么你还能玩得这么开心呢?莉兰·西亚殿下才刚过世不久………」 「光哭也不能解决问题吧?若是一直哭泣能让莉兰·西亚殿下起死回生的话,要我流多少眼泪我都愿意,但事实并无法如此。王妃选拔好像也决定要继续进行,但已经两天没消没息了。在不知道自己未来将会如何的情况下,我实在无法一直沉浸在悲伤当中。」 「真是个无情之人!!」 艾德大吼道。她似乎是再也不想和阿尔蒂洁说话般地将毛毯盖住自己的头。 但赤姜却很感谢阿尔蒂洁。 她绝对不是个无情之人。她为了鼓励因莉兰·西亚的死而大受打击的赤姜和艾德,而去向茹央妃征求让三人住同的许可。 而实际上处于未来茫然的现状,对精神会造成相当大的负担,尤其是赤姜说不定还会因耳环一事而遭受怀疑。但是和阿尔蒂洁一起下棋就会让赤姜分心,艾德也因为有其他候选人在的关系比较不害怕了。 就在这个时候,她们从端着午膳而来的燕沙口中,听到了个坏消息。 从东北进入雅隆的街道发生悬崖塌陷,前来赠送和睦赠品的波窝薄小王的使者被卷入悬崖塌陷之中,身负重伤。 赤姜听到燕沙的话,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街道的状况。说到东北的街道,也是赤姜进入雅隆时所使用的道路。 那也是前往圣地逻些的巡礼之路,或许是因为无须搬运大型物品,道路并不怎么宽敞。且有许多险峻的山崖,在春初这种雨季,常有悬崖崩塌的危险。 「波窝薄小乇的使者没有生命危险吧?」 赤姜很怕继莉兰·西亚之后,再度收到讣告。 燕沙没什么信心地点点头。 赤姜虽然松了一口气,但钻在被子里的艾德却含泪叫道: 「都是松赞·干布王害的!!这是神的愤怒!」 「哪有这种事?神可没那个时间去让街道的悬崖崩塌。」 虽然阿尔蒂洁用和其内容不符的温柔声音安慰艾德,艾德却扑向被子痛哭起来。 她的动摇到了晚上还是没恢复,由于她看起来非常害怕,赤姜等人便在此铺上毛皮和棉被,和艾德同住在一间房。 隔天早上,燕沙前来叫大家起床,却又带来了新的事故。 雅隆郊外的谷仓凌晨时发生火灾,全部烧光了。 虽然没有死者,但似乎有数名士兵被烧伤了。 「因为是春天嘛。」 阿尔蒂洁胡乱地拢起垂在丰满胸部前的头发,漫不经心地说道。如她所说,春天的确很容易发生火灾。但因为湿度的关系,春天的火灾又熏、烧得又久。 「应该要觉得好险不是秋天吧。」 「是啊,春天储备的谷物也比较少。」 赤姜同意地说道,但艾德又哭了出来。 用完早膳后,弄赞召唤赤姜前来。 因为只有一个人被召唤,让赤姜内心有点不安,加上艾德一直嚷嚷说是和莉兰·西亚的死有关的事,让她更加紧张。 待她整理好装束后,便前往位于对面建筑物楼上的执务室。 她满怀着紧张踏入房间,发现里面比她想像中的还要小。 房间里头只有毯子或毛皮,而弄赞和茹央妃就坐在门口的正前方。阳光从他们背后的小窗子照射进来,将狭小的室内照得明亮又温暖,但却难以看到背光的两人的表情。 「…早安。」 赤姜用连自己都吓到的高亢声音向两人间安。 弄赞轻轻点点头,指示她坐在自己前方的位子上。 做好觉悟的赤姜小心不让毯子绊到脚,并在指示的地方坐了下来。 从正面一看,可以很清楚看到两人的表情,但却很难看出两人的想法。当赤姜正在思考他们到底要找自己有什么事时,弄赞便强硬地说道: 「你听说悬崖崩塌的事了吗?」 「是的…昨天听说了……」 「那谷仓失火的事呢?」 「今天早上听侍女说了。」 赤姜不间断地回答,弄赞则低声问道: 「你不觉得这是神的怒气吗?」 听到这个疑问,赤姜一脸惊讶,差点发出疯狂的叫声。 难不成弄赞认为悬崖崩塌和火灾的事都是神的怒气? 弄赞似乎是发觉到哑口无言的赤姜的心情,便正色说道: 「昨天的会议上,伊导这么嚷嚷着,所以我想知道赤姜殿下的想法。」 「我并不认为这是神的怒气。悬崖崩塌和火灾虽然不是令人高兴的事,但是经常发生。」 赤姜强调地说道,并一面担心弄赞该不会连莉兰·西亚的死都说是神的怒气吧。赤姜所知道的神明虽然很难捉摸,但绝对不会这么没有慈悲心。虽然有时会降下灾害来折磨人民,但另一方面,也会赐与温暖的日光和滋润大地的雨水,是个随兴却很心胸宽大的存在。 听到赤姜果断地回答,弄赞小小地笑了一下。 「那么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赤姜?」 「助松赞·干布王一臂之力?」 「没错,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妻子,生下我的孩子。」 赤姜惊讶地张开嘴巴,呆坐在原地。 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开这么恶劣的玩笑。 但弄赞还是笑笑地望着赤姜。 赤姜的心脏重重地跳了一下。 她应声吞了口口水。 「我是抱着要为莉兰·西亚殿下之死一事受罚的心态而来的。」 「你的嫌疑已经洗清了。」 「可是…!!…为什么是我?」 赤姜低声问道,只见弄赞微微扬起嘴角。 「因为只剩下你了。」 这个干脆的回答让赤姜全身顿时间失去了力气。 虽然她并不期待什么热情的求婚之语,但『因为只剩下你』这种话还是太伤人了。 一直保持沉默的茹央妃看到赤姜沮丧的模样,挺身出来急切地说道: 「我认为因为是你,才会希望你能够嫁进皇室。请你务必和松赞·干布王成亲,为他生下皇太子吧。你已经不必在意你父亲的事了,他已经偿还了他的罪。当然也不用在意我的事情。虽然世上有许多正室和妾之争,但只要你正式嫁进来,你就会登上正妃的地位,若是觉得我碍眼,我愿意离开这个都城远去。所以……」 「茹央妃……」 听到茹央妃越来越激动的恳求,弄赞用沉静的声音制止她。 「你可以先离开一下吗?我想和她两个人单独谈谈。」 「遵命。」 茹央妃立刻回答,并毫不迟疑地站了起来。只是在她离开房间之前,都选用肯求的眼神的望着赤姜。 待房内只剩下赤姜和弄赞两人后,室内便充满沉默。 在没有半点声响的房间里,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照在细微的尘沙上,而对面正是弄赞面无表情的睑。 「很惊讶吗?」 「…是的。」 赤姜有点犹豫地点点头。 茹央妃如此激动地说服她,就算站在王妃的立场来考量,也有点太超过了。 自己的丈夫要迎娶其他妻子,而她居然说自己离开都城也没关系,这对不知道结婚实态的赤姜而言,是个难以置信的宣言。但茹央妃的表情和声音却看不出任何虚假。反而让人痛切地感受到她有多么渴望皇太子的存在。 弄赞叹了口气之后,慢慢地改变脚的姿势。 「茹央妃是在十七年前进城的,因为她并非出身名门,因此完全牺牲自我来协助我,只是一提到皇太子的事,她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有人因为她无法生皇太子而不承认她的贡献。但无法怀孕…又不是茹央妃一个人的责任……」 弄赞咬牙切齿地说道,赤姜一方面抱有同感,一方面又再度感到惊讶,生小孩对已结婚的女性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工作,但她第一次听到有男人说出无法怀孕自己也有责任这种话。 「一开始会打算举办王妃选拔就是因为这件事,最高祭司和伊导用她最想要的东西刺激她,利用她来叫我迎娶艾德。」 在弄赞压抑的声音下,可以感受得出他的愤怒。 「茹央妃是相当诚信的女人,她会相信我的主张,并致力于协助我,只是两个神谕让她内心开始动摇。或许伊导他们又再度趁虚而入也说不定。」 关于这一连串的事件,赤姜渐渐了解了。 人们的内心,真的动不动就会被谣言所影响,越是离『事实』遥远的人,就越相信谣言。就像朗日松赞王虽然曾明言说不会惩罚蒙萨的氏族,但害怕受到芒策布谋反余波影响的地方小王和领主们,却还是陆续将交情深厚的蒙萨氏族赶出自己的领地。 「我想抑制毫无根据的谣言。只要决定第二位王妃,且顺利怀孕的话,就能制止伊导的企图。我知道你这次参加王妃选拔的目的,但我还是希望你能接下这个任务。」 「…阿尔蒂洁殿下不是也行吗?」 「她不行,原因你可以去问她本人。」 「那艾德殿下…?」 「她就不用说了。」 弄赞干脆地说道,并望着赤姜要她回答。 赤姜在迷惘中思考着。 虽然是弄赞在恳求她,但她没有拒绝的余地。若是她无论如何都要拒绝的话,就得说出自己那不纯的动馋,这么一来蒙萨家的名声就会一败涂地,也有损史尔南所逐渐累积来的侰赖。 就算赤姜再怎么鲁莽,也不能牺牲这种东西。 而弄赞应该也很清楚。 尽管如此,他还是用这么迂回的方式说出口,是为了让赤姜能够好好整理心情吧,又或者是为了避免她反驳的计算呢? 赤姜稍微抬起头来确认弄赞的表情。 而接收那个视线的弄赞则微笑站起身,走到赤姜身边来。 接着跪在赤姜身边,轻轻将手放在她头上。 赤姜感受到背后一股轻微的重量,接着弄赞的手的温度从头发上传过来。 赤姜凝视着弄赞。 弄赞则用那充满温柔笑意的眼神,笔直地回望赤姜。 「刚才我说因为只剩下你了,那虽然是事实,但我却对这个事实感到很高兴。」 「…我真的可以吗?」 赤姜意外地感到高兴,她虽然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很惊讶,却又如此间道。 「我想请你当我的王妃。」 弄赞轻声说完后,赤姜点点头。虽然内心深处有各式各样的思绪在盘旋,但全都没有成形。 决定遵从弄赞命令的赤姜,在接受茹央妃的祝福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还不知道弄赞说话的内容的燕沙,看到赤姜发愣的样子感到很不安。但赤姜现在还不能告诉她原因,因为弄赞嘱咐她,这件事就算是其他重臣,也先还不要说出去。 赤姜抱住膝盖坐在床上,陷入了沉思。她在胡思乱想之中,不知不觉想到了她和弄赞在市场相遇的事,并回想着与他的对话。 就在她沉浸于回忆当中,快要忘记时间的感觉时。 燕沙小心翼翼地从休息间呼唤她。 「赤姜殿下,史尔南大人求见。他说他是受到松赞·干布王的许可,可以让他进来吗?」 「当然可以!!」 赤姜从床上跳下来,满脸笑容地迎接史尔南。 但史尔南却一脸沉重地走进房内,他深叹一口气后,用责备的目光望着赤姜。 「我收到通知说今天早上要宣布王妃选拔的结果。本来以为这样你就能回家,但就在刚才,我听说松赞·干布王居然要选你当第二名王妃。」 「嗯,好像是这样。」 「好像是这样?!不是好像,是已经决定了吧!!」 史尔南大吼出声,抓住赤姜的肩膀。 「赤姜,你要好好想想,你能够担任王妃这个职务吗?!」 「我不知道,但我没办法拒绝。再说,兄长大人,您不是说松赞·干布王是位名君吗?」 「那是以我所侍奉的君主的身份。」 史尔南更加用力地抓住赤姜的肩膀。 「在你说你报名参加王妃选拔时我就跟你说了很多次了吧?松赞·干布王是个在政治方面毫不留情面的人,在之前的会议上,他也和伊导大人起了争执。还有传闻说在莉兰·西亚殿下因事故身亡之后,悬崖崩塌这些都是神的怒气。松赞·干布王一定是为了镇压这个谣言而利用你。」 「…那也无所谓。」 赤姜喃喃说道,只见史尔南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已经做好觉悟,要在松赞·干布王在位期间,赌上性命为他奉献,但我不希望你遇到这么危险的事。若你是考虑到我和母亲大人才遵从松赞·干布王的命令的话,你直说,我就算被解任城中一职,就算遭到严刑鞭打,也一定会让你回可罗甲谷的。」 「兄长大人……」 赤姜紧紧抱住史尔南。 当她将脸颊靠在那稀薄的胸膛上时,闻到一股旧皮上衣的味道,或许是因为不常拿去晒太阳,那个味道和潮湿的树荫有点颠似。但那却是能让赤姜冷静,又觉得很怀念的味道。 若是自己真的不想和弄赞成亲的话,史尔南一定会做好失去一切的觉悟来帮助自己吧。 但赤姜无法让史尔南冒这个险,况且就算史尔南不牺牲,赤姜也不可能会有想逃的想法。 「我虽然并没有打算当王妃,但也没有不想当。」 「什么意思?」 「我是为了了解松赞·干布王的为人而来雅隆的,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赤姜前来雅隆短短数天所知道的,就是他意外地抱持着公正的观点、不会忘记自己所杀的对象,以及相当重视长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茹央妃。 我很喜欢他那温暖的手——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以妻子的身份爱着他。 毕竟一切都太过突然了。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对弄赞的求婚感到高兴。 史尔南目瞪口呆,最后无力地笑了出来。 「对了,你就是这样的女孩啊。」 史尔南摸了摸赤姜的背。 那温柔的大手,让赤姜感受到深厚的爱,想必就算她失败了,就算因为后悔而过着以泪洗面的日子,他也绝对不会弃赤姜而不顾吧。身边有这么一位永远都会站在她这边的人在,这就是让赤姜抬头挺胸、勇往直前的动力所在。 下午,赤姜在侍女的带领下前往大厅。 一走进前几天举行酒宴的大厅,便看到上座设有弄赞和茹央妃的席位,前方坐着尚囊、苏孜和伊导等重臣,下座则是阿尔蒂洁、艾德以及阿尔蒂洁的监护人浦布·甘特并列着,对面还有史尔南和莱伊。 史尔南看着赤姜,眉头深锁、一脸担心的样子。 赤姜在侍女的领导下,在阿尔蒂洁身旁坐了下来。 不久后弄赞便在茹央妃的陪伴下出现,他从容不迫地就坐,并用稍微放松的姿势由上环视在场的众人。 「昨天我前去拜访了叔父大人的宅邸,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因此我断定莉兰·西亚殿下是死于意外,而今天则要选出第二位王妃。」 所有人都默默地听着弄赞的致词。 尚囊和苏孜都动也不动地伸直背脊,茹央妃则是面带着微笑,阿尔蒂洁和艾德几乎面无表情。 相对地甘特和伊导则睁大双眼,探出身体,紧盯着弄赞。莱伊则是深深地低着头,望着地面。 在一片宁静当中,弄赞开始继续说下一句话。 「我将迎娶蒙萨·赤姜·敦蒂当我的新王妃。」 伊导张大嘴巴。 现场开始一阵喧哗。 但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只有一个人——伊导将不服气的心情表露无遗,他望了现场一周之后,便粗鲁地大声反驳道: 「请等一下,松赞·干布王!!先不看莉兰·西亚殿下之死一事,但是选择打破禁忌的赤姜殿下当王妃,我实在无法接受。 「关于这件事前几天我已经说过了。」 弄赞一脸麻烦地回应,但伊导却用颤抖的声音继续说道: 「可…可是,这个结果我想阿尔蒂洁殿下也无法接受……」 「我打从心底表示祝福。」 阿尔蒂洁露出一个艳丽的微笑,并用温柔的声音继续说道。 「虽然只有短短几天,但和赤姜殿下一同生活在城里的这几天,让我非常佩服赤姜殿下的为人。若是可以的话,今后希望也能让我以忠实家臣的身份,或是以友人的身份,服侍在赤姜殿下身边。」 伊导瞪着阿尔蒂洁,嘴里发出不服气的声音。 阿尔蒂洁的兄长甘特到现在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但阿尔蒂洁本人却若无其事地坐在位子上。 看来已经无法推翻弄赞的决定了。尚囊和苏孜也互相点点头,其他大臣们也表示服从。 在那当中,伊导大叫出声: 「松赞·干布王,你想要杀了赤姜殿下吗?!若是违背神谕迎娶其他人为妃,一定会降下灾祸……」 就在伊导话还没说完的时候,突然传来一个巨大的声响,整个大厅都在摇晃。 艾德抱着头发出悲鸣,阿尔蒂洁则抱住艾德护着她。 赤姜不自觉地往天花板上一看,茹央妃和其他数人也同样抬起头来,上方落下了许多细微的尘埃。 #插图 巨响和地震都在一瞬间停了下来。 但人们之间的动摇还没完全平静。 过了一会儿之后,有位脸色大变的卫兵前来报告消息。 在弄赞准许那位卫兵进来之后,卫兵便一脸紧张地面向在座所有人报告: 「建设中的塔有一部分崩塌了,详细情况现在还未明。」 随着事故的消息,会议也就此解散,赤姜和阿尔蒂洁被软禁在同一个房间里。当然弄赞是打算保护两人,但派人监视她们、不让她们外出,实在让人难生感谢之意。 艾德因为太过慌乱,于是被伊导带回家去了。 「闲着也不是办法,我们来下棋吧。」 阿尔蒂洁悠闲地玩起棋来。 赤姜虽然一脸讶异,却还是趴在毯子上,和阿尔蒂洁比起赛来。 不久后,端着开水的燕沙带来了事故的详细消息。 石材被搬运到已经完成的高度后,和一面还没用灰泥固定的墙壁一起倒塌了。燕沙对那些没考虑到安全的工人表示怒气,并激动地表示还好没有出现死者,也没有人受伤。 「嗯…这算是常见的事故。」 阿尔蒂洁将棋子压在丰腴的脸颊上,若无其事地评论道。 赤姜也点点头。 在可罗甲谷,这种建筑中的大宅邸也常发生事故,尤其是刚堆积起来的石材特别容易崩塌,有时还会很不幸地有工人丧命。 工人在意外中死亡,和在战争中丧命比起来,被留下来的家人更觉得怨叹,因为战死是名誉之事,而事故则只会被当成不幸的偶然来看待。 而这次的事故中没有人伤亡,反而可以让人在下次更加小心谨慎,这么看来反而是件好事。再说,因为男丁都被派去参与春天的工程,本来就很容易引起不满,若是有工人丧命的话,说不定会引发更大的骚动。 「这说不定是伊导大人搞的鬼。」 阿尔蒂洁用漠不关心的语气说道。 赤姜对这个意见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就算他再怎么想让艾德殿下当上王妃,但是会做到这种程度吗?」 「我觉得会。」 阿尔蒂洁断言道,眼睛不离开盘面。 「这次的选妃应该对伊导大人而言也具有相当大的意义。再说用神谕之说将艾德殿下推上王妃之位本来就有问题。这对松赞·干布王造成压力虽然很成功,但若是失败了,将会失去周围的信任。」 「周围的信任?」 「就是像我兄长那样的人。若将松赞·干布王和伊导大人当成是天秤的两端,家兄总是偏伊导大人多一些。但这次他却背叛了伊导大人,因为当上王妃的哥哥将是握有权力绝佳的机会。」 真傻,阿尔蒂洁丢出了这句话。 「他明明晓得,若是我的秘密被知道了,根本当不成什么王妃。」 赤姜和燕沙面面相观。 阿尔蒂洁注意到两人的视线,便动作困难地坐起拥有丰腴胸部的身子,拨了拨紊乱的头发。 「我已经有小孩了。」 「阿尔蒂洁殿下有…?」 「嗯嗯,现在两岁。虽然现在没有住在一起。」 阿尔蒂洁收起脸上的微笑,湿润的眼神中带着忧郁。丰厚的桃红色嘴唇微微张开,在一阵短短的犹豫之后,阿尔蒂洁再度开口: 「我在两年前,还没结婚就生孩子了。孩子的父亲是个牧童,愤怒的家兄将他放逐到远方去,小孩也被带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当养子了。家兄用那孩子当人质威胁我,要我无论如何都要当上松赞·干布的王妃。」 「可是阿尔蒂洁殿下……」 看起来没什么干劲,赤姜停下来思索其他表现方式,阿尔蒂洁苦笑着说: 「这只要调查一下马上就会知道了。虽然家兄要我绝对要守密,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便向茹央妃夫人表明真相,再请她帮我转达给松赞·干布王。」 虽然我当时害怕得不得了,阿尔蒂洁低声说道。 「松赞·干布王是个很严厉的人,我就算了,但我很担心家兄会受罚,虽然最后家兄并没有受到处分。只是家兄以后不知道会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你无法见到你的孩子吗?」 赤姜慢慢地问道,阿尔蒂洁点点头。 「那你的恋人呢…?你不打算去找他,然后一起生活吗?」 赤姜因为顾虑到阿尔蒂洁的心情,声音越来越小,但阿尔蒂洁却回她一个如花似玉的微笑。 「我有想过,但我不打算去找他,因为我们一族的人并不认同他,若是和他一起生活的话,就连我都得过着牧童的生活,但我没有办法忍受,若是一直持续痛苦的生活,我总有一天…一定胶会恨他的。」 如此断言的阿尔蒂洁露出悲伤的表情,赤姜虽然很想反驳她,但一看到她的脸,就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 的话似乎就会一起去呢,赤姜殿下。」 「因为我可以做牧童的工作……」 「不是的,因为你有不畏变化的强韧。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推翻伊导大人的阴谋,松赞·干布王是这么想的吧。」 隔天早上,赤姜和在同一间房间休息的阿尔蒂洁一同前往茹央妃等候她们的房间,并在茹央妃的邀请下,一起共用早膳。 「难得的早晨,很抱歉只能和我一起用膳。松赞·干布王正在和尚囊他们讨论昨天的事故。」 赤姜对忙碌的弄赞感到同情的同时,也很感谢茹央妃的善解人意。 虽然赤姜已经决定要嫁进来,但还没通知娘家的人,对于现在立场微妙的赤姜,茹央妃还是尽可能地表示诚意。 「赤姜殿下,这次让您担心受怕了。」 茹央妃将手放在额上,歪着头低喃道。 赤姜回她一个毫不犹豫的笑容。 「一点也不,相信茹央妃殿下会教导我该怎么做,阿尔蒂洁殿下也会陪着我。」 听到了赤姜说的话,茹央妃像是安心般地嘴角微微上扬。 「等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结束后,还得邀请您在可罗甲谷的母亲前来雅隆才行。」 「是的。请问,我也可以出席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吗?」 赤姜虽然心里觉得不可以,但还是出声寻问。 对乌尔古家的人而言,赤姜是个可疑人物,而且还是想借由莉兰·西亚的死来夺得王妃的地位,因此对莉兰·西亚的家人而言,这或许是不可原谅的结果。 但茹央妃却乐观地回答她。 「当然可以,我们也正准备让您出席,我听说莉兰·西亚的葬礼是在半个月后,松赞·干布会参加,而且也和他们说您会出席了。」 用完早膳后回到房间的赤姜,到傍晚为止都和阿尔蒂洁在一起。 她们时而聊天时而下棋,而就在燕沙正在拼凑色线做装饰绳时,太阳便在不知布觉间消失在西方的山峰,黑暗伴随着夜晚的寒气来临。 在那黑暗之中,燕沙随着接晃的灯火,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傍晚前去巡视牧场的少年,被刚被抓住的粗暴犁牛攻击,牛角让他的大腿裂出一个很大的伤口。 少年虽然被前去隔壁栅栏巡视的男子所救,但犁牛却和在同一个栅栏中的同伴一起逃到附近的田野,最后还把刚冒芽的麦子全给毁了,加上牧场的管理官们为了捕捉逃走的犁牛,有好几人手脚都受了轻伤。 为了调查这件事,弄赞前往牧场,因此又未能出席晚膳的席次。 神的怒气—— 赤姜听到这句话,是在决定王妃后的第四个早晨,就在她和往常一样与阿尔蒂洁一起赶往与茹央妃的用餐之席的途中。 长廊上的一隅,一位年轻侍女正在向几名卫兵热烈地表示建设现场的事故、谷仓的火灾、犁牛的逃走全是继莉兰·西亚死后神的怒气。 「都是赤姜殿下不好,是她从艾德殿下手中夺走神所认定的王妃地位的。」 听到侍女得意洋洋地说着,站在赤姜身旁的燕沙脸色大变,而赤姜则拚命阻止打算冲到侍女们面前的燕沙。 传那些不负责任的谣言出去会给人带来困扰,但她们没有办法封住每个人的口。 若是赤姜因此而大吵大闹,那只是会让谣言更加扩散而已。 赤姜拉着嘴里碎碎念个不停的燕沙,急忙前往茹央妃的所在处。她想茹央妃现在一定在犁牛逃走一事正痛心而闷闷不乐吧。 可是当她们走进房间时,迎接她们的却是数名包围茹央妃的侍女们。 她们转过来看着赤姜,一起露出心虚的表情。看来是在说一些不想让赤姜听到的事。 「你们的要求我一定会传达给松赞·干布王知道,总之先退下吧。」 茹央妃的声音虽然委婉,但却是用相当坚决的态度下令。 侍女们一拜之后,便心不甘情不愿地遵照茹央妃的命令。 在她们之后就坐的赤姜,一脸忧思地向茹央妃问道: 「她们是在对我被选上王妃表示不满吗?」 「嗯…啊…不是…不是这样的。」 茹央妃先点头了,却又立刻撤回前言。 「那些人只是被传闻给迷惑,说什么谷仓的火灾和犁牛逃走都是神的怒气,她们到底是怎么浮现这种想法的。」 茹央妃虽然口中这么说,但表情却很不安。 据说第一个听到最高祭司的神谕的就是茹央妃。虽然她接受弄赞认为神谕缺乏正当性的说法,但问题发生时内心会动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更何况这次是侍女直接来告状。 茹央妃亲切和蔼,受到在城内工作的人的景仰,大家也部对她表示相对应的敬意。若是平常的话,她也不会在用餐的席次上被侍女们包围,听她们说些无礼的控诉吧。 那天夜里,弄赞难得地和大家同席。其中包含为了慰劳尚囊和苏孜处理事故一事,也让他们同席。 微微宽敞的房间里点上了华丽的灯火,桌上的料理比平常还要丰盛。 已经习惯和很多人一起用膳的赤姜,好久没碰上这么华丽的气氛了,内心相当兴奋。 只是当她坐到位子上的瞬间,却发现了一个不应该存在于那的东西。 炖煮完的汤汁上方,浮着一只体毛纤细的芋虫。 在暗色的汤汁当中,绿色的芋虫看起来相当鲜艳。 赤姜用指尖轻轻将芋虫取起来,芋虫看起来已经死掉了,被放在桌布的一端丝毫不动。 真可怜,赤姜心想。 这时坐在隔壁的阿尔蒂洁看到桌端的芋虫,忍不住发出悲鸣声。 阿尔蒂洁马上就为自己的失态感到懊悔,但已经发出的悲鸣声,无法收回喉咙。 茹央妃脸色大变地叫御厨长前来,受到斥责的御厨长一边深深表示歉意,一边解释他在调理的时候,已经做了万全的注意。 赤姜无法插嘴,只能默默地望着事情经过,但她实在不懂为什么御厨长会被责骂成这样。 和蔬菜长在一起的芋虫被下锅一起煮是常有的事。 但就在房间一片骚动,赤姜正在等待可以继续用膳的许可时,她突然想到芋虫并没有被煮烂,芋虫还保持着鲜艳的颜色,就代表是摆上饭菜后才掉进碗里头的。 又或者是有人偷偷放进去的。 就在真相未明的情况下,这天晚膳的汤就这样消失了。 就在经历过这不是滋味的晚餐的隔天早晨。 燕沙红肿的眼来到赤姜房间。 她低下头想要掩饰流泪的痕迹,向赤姜道歉因为自己失败,而使拿出去洗的赤姜的衣服破了。 赤姜安慰着燕沙,并穿上她另外准备的衣服。洗衣并不是燕沙的工作,恐怕是相信神的怒气的杂工,想要把赤姜赶出城才故意将衣服弄破的吧。 赤姜无意大吵大闹,也无意要找出犯人,只是好不容易重新改制好的衣服就这样被丢弃的事实,多少让她有点沮丧。 一到下午,茹央妃便邀请她一起来中庭散步。 中庭最大的树木阔出白色的花朵,据说可以闻到甜甜的香气。 为了芋虫一事而在反省的阿尔蒂洁也决定参与,赤姜为了忘却失去衣服的忧郁急忙来到中庭。 但当她穿过连接到中庭的出口时,上方突然降下大量的液体。 那黏稠的液体温热且有腥味。 和赤姜在一起的燕沙扯开喉咙尖叫出声。 赤姜战战兢兢地抬起两手,发现两手都滴着鲜红的血液。 从她 浏海上掉下来的水滴也是红的。 茹央妃和阿尔蒂洁听到燕沙的悲鸣赶了过来,惊讶得睁大双眼。 「赤姜殿下…!!」 「这是从上面降下来的。」 赤姜发现她们以为是她受伤了,于是用左手的食指指着上方。 阿尔蒂洁往上一看,苍白的脸上吐露着放心的气息,但茹央妃却昏了过去,直接撞倒在地面上。 赤姜想要去扶茹央妃,但却无法随意接近。她现在光是踏出脚步,血都会从头发和衣服上滴落。 不久后,跟随着茹央妃的侍女们,便借助卫兵的力量将主人搬回城中。 被留下来的赤姜则借助阿尔蒂洁和燕沙的力量洗头发、换衣裳,把浸在全身的血液全部洗净。 待她将血完全冲洗干净时,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赤姜筋疲力尽地回到房间。 阿尔蒂洁虽然表示希望可以同行,但赤姜却反而要求她个别行动。 至今她和阿尔蒂洁会一起度过这段期间,是为了避免她发生什么意外事故。但从昨晚开始的流程看来,阿尔蒂洁和赤姜在一起,反而对她很危险。 一个人回到房间的赤姜坐在床上深叹一口气。 她不相信这是神的怒气。 在汤里放虫、衣服被弄破、被从头上淋血,这些虽然多少会让她有点沮丧,但还不至于这么难过。 只是当她感到燕沙和阿尔蒂洁的悲鸣,以及看到茹央妃倒下的样子,比起自己所遭受到的小小灾害,更让她来得心痛。 虽然她从候选人中被挑选出来当王妃,但她们还没正式缔结婚姻,赤姜在思考是否要回可罗甲谷去。虽然她知道这并不能从根本解决问题,但一想到茹央妃倒在中庭时的表情,她的内心便充潇了动摇。 赤姜无法控制这份动摇,于是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垂帘的对面传来燕沙的声音。 「赤姜殿下,松赞·干布王驾到。」 在燕沙禀告弄赞前来的同时,他走进了室内。 弄赞身上穿着被污泥染黑的皮革上友,手上抱着一束白布。 「…晚安。」 赤姜不知道该怎么对身为大王也身为自己未婚夫的对象表示欢迎,于是小小声地问安。 弄赞微笑走近赤姜。 他身上有干泥的味道。 「我刚刚去了码头,因为听说搬运砂粒到施工中的塔的船沉了。」 「又是事故吗?」 「是啊,听说你也遇到了事故。」 弄赞笑了笑,眺望赤姜全身。 赤姜点点头,并揪起半干的发梢。 「有血从上面淋下来,但是我并没有受伤,只是茹央妃殿下昏倒了,若是您有时间的话,请陪在她身边。」 「茹央妃那我刚刚已经去过了,结果她叫我来看看你的情况,但你又叫我去茹央妃那里,被妻子和未婚妻这样推来推去,我真是无地自容。」 「我们并不是在推来推去……」 赤姜支支吾吾地低下头,弄赞用手指将赤姜的下巴扳起。 「我知道你很喜欢茹央妃吧?就算是为了茹央妃,你可不要说你要回可罗甲谷喔。」 赤姜点点头,弄赞便将手上的一束布料交给她。 「你就暂时安分点待在房间里吧,若是觉得无聊,可以缝衣服。」 「要缝些什么好呢?」 「你喜欢的东西就可以。」 「…那我来缝松赞·干布王的衬衫吧。」 赤姜用征求弄赞许可的口气宣言道。 弄赞微微睁大眼睛。 赤姜稍微犹豫了一下后,便接过布料放在床上,接着握住弄赞的手。 「让我量一下尺寸,很快就结束了。」 「你可以不用这么急啊。」 弄赞说完后,便从容地脱下上衣。 赤姜摊开布料,比对在弄赞的肩上,虽然他并不算高,但就近看到弄赞的肩膀,却连透过衬衫都能感受到里面那柔软的肌肉。 赤姜在布料的细节处用指甲作记号,简单地量了一下尺寸。 当她想要量胸膛的尺寸,转到前面时,和轻轻将两手摊开,像雕像一样站着的弄赞四目交接。 弄赞轻轻抱住赤姜的身体。 赤姜也不抗拒地靠在弄赞的胸前。 弄赞的胸膛很温暖。 她一闭上眼睛,一股快要融化般的舒服感随着弄赞的体温扩展到全身。 过了一会儿之后,弄赞默默地松开手臂,抓了上衣便离开房间。赤姜折起量到一半的布料,坐在床上,吐着微热的气息。 莉兰·西亚死后九天。 莱伊在弄赞的召唤之下,怀着不安急忙来到孰务室。 自从他潜入论科尔的宅邸杀了侍女之后——不,是杀了莉兰·西亚之后,他就一直在等弄赞的召唤。 只是一旦真的受到召唤,又让他很想逃得远远的。虽然将莉兰·西亚的死当成事故处理,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担心自己的罪行会不会被揭发而受罚。 莱伊对胆小的自己成到厌恶的同时,又想到难道就这样怀着漂浮不定的心情过完一生吗?而顿时间感到灰心绝望。 「失礼了,小的受到大王的召唤而前来。」 在莱伊出声打招呼的同时,弄赞走进了执务室。 坐在毯子上沉思的弄赞,慢慢地抬起视线。 「谢谢你前来,莱伊,想必你现在正忙着准备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而忙得很吧?这种时候把你叫出来真抱歉。」 弄赞对莱伊一笑,并用沉稳的声音致歉。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 总是带着和蔼的表情慰劳家臣,几乎不会粗言暴语,就连通常会让君主动怒的建言也会仔细聆听,甚至让刻意找碴的家臣有机会发表意见到最后。 另一方面,弄赞的思考缜密到令人害怕,有时他会做出让人惊砑不已的严厉判断。 自从塔布之战以来,弄赞从未消失、不断显现出来的冷酷,比起重臣们和人民,身为共生的莱伊是最清楚不过的了。 九天前—— 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当然他并无意杀她,只是不小心害死了她。 当时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被怀疑,因为无论谁都会认为在王妃选拔期闲,想要瞒过侍女的眼线潜入候选人的房间是不可能的事。莱伊自己本身也认为绝对见不到面,但他还是走近了莉兰·西亚的房间。 只是没想到出现了和他预料中相反的空白时闲。 莱伊躲在莉兰·西亚的隔壁房间等待机会,他听到有其他侍女在邀莉兰·西亚的侍女出去,而莉兰·西亚的侍女也应邀离开了房间。 当莱伊想要前往莉兰·西亚房间时,赤姜提早了一步。当时他对自己有等到侍女完全离去的谨慎感到很满意,但现在他反而觉得如果当时有碰到赤姜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不用杀了莉兰·西亚。 ——莉兰·西亚。 光是想到妹妹那令人怀念的笑容,莱伊就很想哭泣。 莉兰·西亚从小就是莱伊唯一的同伴。她以被选作为弄赞共生的莱伊为傲,就在他继承乌尔古家户主之后,她也总是在莱伊被叔父们批评而感到沮丧时,费尽唇舌来鼓励他。 当她报名参加弄赞的王妃选拔时,也是她自己说想要成为莱伊的力量的,只是在王妃选拔的期间,她竟然借用论科尔的兵回来,并把莱伊叫到森林里,说出杀害朗日松赞王的是维克坦,所以她无法成为弄赞的王妃这种话。 莱伊在惊讶之余,同时也强烈感受到当莉兰·西亚被选为王 妃时,他所能得到的小小喜悦被一抹殆尽。 若是十二名候选人都前来进行选拔的话,莱伊或许还会愿意放弃,而他也可以立刻通知弄赞,说莉兰,西珏因为无法承受成为王妃的沉重压力而擅自回家来,进而请求辞退。 但莉兰·西亚现在处于优势的状况让莱伊昏了头。 莱伊拚命说服坚持自己无法当王妃的莉兰·西亚。 朗日松赞王被毒杀一事已经是过去的事,现在已经没有人会再提起,弄赞也没在找犯人,只要莉兰·西亚噤口不说,就能永远守住这个秘密。 但莉兰·西亚却顽强地不肯接受莱伊的说服。不仅如此,还责难莱伊轻视自己的痛苦,并表明她已经将毒杀一事告诉『某个人』了。 莱伊还是继续说服她,他先让莉兰·西亚回城,然后跟莉兰·西亚约好,傍晚他再亲自去弄赞前面请求他的原谅—— 但他并没有实现这个约定的打算,取而代之的,他再度前去说服莉兰·西亚。 莉兰·西亚叫道若是莱伊再这样强人所难,她就亲自将毒杀事件的真相告诉弄赞,而准备要冲出房间。 莱伊急忙抓住她的手,用力把她拉回来。 就在那个时候,莱伊体内充满了和惊讶相对应的愤怒。过去他一直相信莉兰·西亚是他唯一的同伴,但她却背叛了自己,而且还打算将会危及到莱伊立场的过去事件开诚布公,这让他完全怒昏了头。 因此当时即使莉兰·西亚被拉回来后被毯子拌到脚,而让头撞到置衣箱倒下时,他也暂时没去过问她的情况。 等他发觉到不对劲,是看到脚边不断扩散的血时。 在他察觉那是从趴在毯子上、睁大双眼的莉兰·西亚的头上所流出来的血时,莱伊使明白自己夺走了最心爱的妹妹的性命。 莱伊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莉兰·西亚跟他说她要将一切告诉弄赞时,会这么地焦躁,他现在只觉得自己像泥巴一样疲倦。他摇了摇莉兰·西亚的肩,确定她死亡后,便脱下可能有沾到血的鞋子,比进来时还要小心地走出虏间。 长廊上,他并没有遇到任何人。 他躲进空屋擦拭鞋子,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宅邸,当时他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悲伤,只是一直在思考要怎么隐瞒自己杀了莉兰·西亚的事实。 若是被知道莱伊杀了莉兰·西亚,他一定会被母亲痛骂一顿,叔父们也会异口同声地称他是乌尔古家的杂碎。 到目前为止所累积的无数的压力,以及面对那一瞬间时的恐惧感,让莱伊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所以他才会跑去质问赤姜。 在她回答不知道后,莱伊便策马奔向论科尔的宅邸。他并无意杀害老女仆,他只是要她带他去论科尔的房间,只是想在论科尔无法说谎的情况下问他问题而已,但老女仆却突然在长廊途中大声尖叫,挥舞两手抵抗。 而且当他闯入论科尔的房间之后,弄赞又追了上来。虽然莱伊撞开了他的身体,但那微微的接触,很有可能就被发现自己的真面目。 不过他又不能自己寻问弄赞是否有在怀疑自己。 莱伊佯装平静地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吗?小的长期间离开政务,想必造成了不少困扰,但还是请让小的等到莉兰·西亚的葬礼结束之后再重执政务。」 「那是当然,在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结束之前,你可以继续扶持你母亲,善尽你户主的责任。今天我召你前来没有别的,是为了拜托你让赤姜参与莉兰·西亚的葬礼。」 「…这倒是无所谓……」 莱伊支支吾吾地回答。 若是让赤姜出席的话,乌尔古家的人们不知道会说什么。莱伊不自觉地认为弄赞的话中有话,这种感觉让他避免立即回答。 看到莱伊的犹豫的弄赞,露出温和的微笑。 「想必你的母亲,加上乌尔古屋主的各位,都不欢迎赤姜出席吧?但是那也只会到葬礼结束之前。」 「…怎么说?」 「赤姜和我约好,会在葬礼之后告诉我加害莉兰·西亚的犯人是谁。」 莱伊突然脸色大变。 看到那个变化,弄赞确信自己的假设没有错。 杀害莉兰·西亚的果然是莱伊。 自从论科尔的宅邸被袭击以来,弄赞就一直在思考莱伊奇怪的言行举止,还有他为了隐瞒祖父犯下的罪,不借犯下新的罪行的原因。那是因为他为了不让自己已经犯下的罪行被怀疑到自己身上的关系。 但那恐怕是个意外。 弄赞所知道的莱伊,不是个会计划杀害自己妹妹的人物。 「…请等一下,弄赞大人,您这句话的意思,我不是很懂……」 「赤姜似乎看见了犯人,就在她注意到自己的耳环掉落,而返回莉兰·西亚殿下房间的时候。」 「怎么会……」 莱伊发出惊讶的声音。他看起来相当动摇,身体不自然地摇晃着。 弄赞很怕莱伊会倒下去,因此轻轻地抓住他的肩。 那一瞬间莱伊跳了起来。 这个男人到底有多谨慎,虽然弄赞心里这么想,但却完令不会对他感到轻蔑。就是因为他这份谨慎,他才会坚持不懈地练习弓与剑。虽然他的本事在战场上没什么发挥,但弄赞的性命却好几度被莱伊所救。 只是并不代表这样就能原谅他的罪。 若是说出口,莉兰·西亚的死就会变得很微不足道。 不过就算现在问他是否有杀害莉兰·西亚,他也绝对不禽承认吧。他所害怕的并不是成为罪犯,而是害怕被家人知道自己杀害了妹妹一事,尽管那只是个意外。 「身为莉兰·西亚兄长的你,一定对赤姜没有立刻说出犯人是谁感到很不满吧?但赤姜似乎也有其难以启齿的原因,她就连艾德殿下偷窥一事,都不太敢说出口了。」 「那么为什么现在……」 「我不知道,赤姜会在葬礼后一并说出为何如此希望的理由。」 弄赞耸耸肩,望着莱伊等他的答案。 莱伊面色苍白,用高亢的声音问道: 「…松赞·干布王,您打算怎么处置杀害莉兰·西亚的贼人?」 「若是赤姜的证词值得相信,当然就是逮捕并加以惩罚。我想杀害莉兰·西亚殿下的是不是出自于伊导那边的人呢?」 「伊导人人…吗?」 莱伊讶异地重复道,弄赞点点头说: 「你也知道他很想让自己的女儿成为王妃,而雅隆最近发生的一连串事故,有谣言说是神的怒气。我认为从莉兰·西亚的死到这一连串的事故,都是出自伊导之手。」 不会吧,莱伊低喃道,他嘴边露出虚弱的笑容。 其实弄赞也不认为莱伊会相信,杀害莉兰·西亚的人是他,就算去除掉这一点,要将结论归咎于全部都是伊导的责任也有一定的难度。 但弄赞还是希望事情能以这种形式结束。 实际上,悬崖崩塌之后的事故,也全都是伊导的手下所引起的吧。 弄赞平时就和掌握政治所有权力的伊导,在台面下进行激烈的攻防战。就连迎接第二名王妃,提出艾德的名字,也都只是这场对立当中的一个小小部分而已。 但莉兰·西亚过世后,到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却产生了由人民来判断这一切的情况。 若是这时发生天灾,人民一定会认为是无视神谕的弄赞的责任,就算他们不拾起武器来要求弄赞废除王位,也很有可能会支持握有所有权力的伊导。 相反地若是没有发生天灾,将会出现怀疑伊导主张的人。 事故不过就是个事故。 但那些事故,会将大王和重臣间的争执摊在白日之下,最后招致家臣们不相信自己的结果。 国家若是崩坏的话,当中的权力将会变得毫无意义。 但是伊导却没注意到这件事,或是就算他有注意到,也已经不能抽手了。 看来年龄的累积并未让伊导的人格变成熟,只是让他越来越腐烂而已。 「成功断绝莉兰·西亚殿下性命的伊导,一定会再来要赤姜的命。之前虽然失败了,但他一定还会对赤姜下手。」 弄赞特别强调「一定」的部份。 而实际上,他并不觉得伊导会立刻有所行动,就算他再怎么焦急,要杀害蒙萨家的女儿还是会让他有所犹豫,而且他原本就很不擅长缜密的计算,虽然他脸皮很厚,但却不擅长策谋。 只是若把伊导逼到绝境,赤姜就很有可能会成为标的,这就算是她生下了皇太子,也无法解除这个危机吧。难不成要在皇太子即位之前都禁止她出门,只让她吃试过毒的料理,并随时随地派护卫在她身边?这是不可能的吧。就算真的这么做,赤姜说不定会感到疲倦,而失去活下去的动力。 因此弄赞要在这里舍弃伊导。 并使用当事人赤姜当饵—— 「若是出席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赤姜将会遇到危险吧。但是只要有你的协助,就一定可以保护得了她。而在葬礼之后,就应该可以逮捕杀害莉兰·西亚的犯人。」 弄赞的言外之意是要莱伊和伊导接触,想办法让他行动。 这么一来,莱伊就不会被问罪—— 莱伊低下头,咬着下唇。 「你愿意让赤姜出席莉兰·西亚的葬礼吗?」 弄赞重复了同样的问题。 莱伊用纠结万分的表情望着弄赞,一脸快要哭出来般地笑说: 「赤姜殿下出席的话,想必莉兰·西亚也会很高兴吧。母亲和亲戚那边我会好好叫他们不要失礼的。请您放心。」 八、铜之棺 赤姜被选定为王妃的七天后,苏孜的领地上贡雪白的犁牛。 赤姜在都城中庭看到被丰厚的毛皮包覆的雪白犁牛,不禁睁大眼睛看着它那庄严神圣的模样。 茹央妃、重臣、卫兵以及侍女们,无不看到这美丽的雪白犁牛不发出赞叹声。 犁牛的特徽是即使在空气稀薄的高地上,也能踩着稳重的步伐,被称为『高原之舟』。如覆盖山峰的白雪般的白色犁牛,看起来又像是众仙共乘来往天地的特别之舟。 下午将在都城的大庭举行占卜仪式。 若白色犁牛占卜出来的结果是吉兆的话,就要将其献给神当感谢的供品。 最高祭司自从最初的神谕被否定以来,就以生病为由一直没有出勤,因此这次是由次席祭司巴桑来投掷占木。结果是大吉,祭坛上准备了许许多多的供品,在城中工作的人都受邀享用这特别的酒食盛宴。 就在献上雪白犁牛的隔天。 城内为了迎娶赤姜为妃,举行了徽求诸侯同意的会议。 虽说如此,但其实是类似宣传此婚事的会议。会议上有人会提出几个问题,有特别期望的人,讲述其要求,虽然有点不和,但最终还是在圆满的气氛下落幕,是长年来的惯例。 但当赤姜在弄赞的带领之下进到大厅时,迎接她的却是一个个的空位。 先行前来的茹央妃站起身来,用充满困惑的眼神望着赤姜。 但弄赞却用流畅的步伐带领赤姜,待他们来到特定的地点后,弄赞便微笑地环视众诸侯。 「建设中的塔所发生的事故、谷仓的火灾、街道的悬崖崩塌,今年春天发生比以往还多的事故,各个职位的人士想必都追加工作,忙着处理许多事情,很高兴今天还是有这么多人前来齐众一堂。今天绝不是什么慰劳大会,但我还是先向支撑着这个国家的各位的尽心尽力表示感谢。」 听到这由衷的感谢之意,所有人全部安静下来。 位于下座的人们都按耐不住喜悦之情地叩拜着。而站在弄赞附近的人们,则用感触良多的表情望着弄赞,而眼神都闪闪发光。 尚囊趁势用宏亮的声音继续说道: 「松赞·干布王,您少说了牧场犁牛逃走的事喔。」 「那算是好事吧。虽然对受伤的人们有点不好意思,但犁牛健壮到能够冲破栅栏,就表示能赐给我们特别美味的牛乳和肉。」 弄赞的见解让诸侯们眉开眼笑,个个相互点头称是。 只有一个人,站在尚囊旁边的伊导嘴角忿忿地上扬,怒视着弄赞。 当随从请大伙儿坐下时,所有人都乖乖照做。 当中,茹央妃开口请诸臣同意弄赞和赤姜的婚姻。 当赤姜的出身被介绍到的时候,底下虽然有些令人担忧的吵杂声,但除此之外所有人都静静地聆听着。 「有意见的人请说。」 在介绍完后,弄赞批准道,这时四处都有人举手。 赤姜站着回答随从指名的人的意见和问题。 当中虽然也有人间出难解的问题,但赤姜还是用沉稳不骄矜的态度,诚心诚意地回答。 意见和质问当中,果然有不少关于『神的怒气』的问题。 但也有人表示高兴芒策布的家人进城,还有人说起了回忆当年的话题,结果被同辈的人制止。 就这样会议平安顺利地结束了。 赤姜内心充满安心感,并随着弄赞和茹央妃离开大厅。 伊导回到宅邸进入房间后,扯下腰扣丢在棉被上。 用银和碧玉做成的腰扣发出剌耳的铿锵声,伊导不耐烦地用力用脚踢床铺。 但是用质地良好的木材制成的床铺,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伊导叹了口气,并将身体整个丢坐在床上。 待他坐好之后,背上的肌肉开始松弛,他发现这种感觉居然会让自己感到紧张,伊导怀抱着潜藏在内心对老去的轻微恐惧感,再度点燃了怒气。 在十五年前朗日松赞王被毒杀以来,伊导就一直支撑着这个国家。当时的弄赞只是个被怒气冲昏头,只能重覆着无意义的杀戮的小伙子。 不,现在也是一样。 正因为有伊导压抑住诸侯,随心所欲地掌控他们的关系,弄赞才能像个大王一样骄矜放纵。 尽管如此,他竟然忘记要感谢伊导,还打算从正面反抗他。 伊导实在无法理解他怎么能如此忘恩负义。 这次伊导会利用最高祭司的地位将艾德推向王妃之位,是为了让伊导所率领的赞普一族能够永远握有权力的布局。 在弄赞选择赤姜之后,他也强烈主张神谕的正当性,并让建筑中的塔发生事故,甚至用金银贿赂一部分的工人和侍女,要他们去鼓吹这是因神的怒气所引起的事故,还刻意让犁牛逃走, 当然若是其他氏族做出相同的事,伊导一定会大发雷霞说这是将政治私人化,而彻底弹劾对方吧。但若是为了自己所采取的行动,他便不会感到罪恶感。 这是一直以来支持国家、支持国王的自己,所能被允许的特权—— 对伊导而言,应该要被弹劾的,是公然忤逆身为舅父,且是王国复兴最大功臣的自己的弄赞。 今天他也为了让弄赞知道他们两人的实力相差多少,辽打算收买羲务出席的诸侯。他原本要在没有半个人聚集的大厅斥责弄赞,并要他保证要改娶艾德为妃。 但大多数的家臣都避免当场回应伊导的要求,结果还是有超过半数的家臣出席。而且缺席的都还是不太有能力的人们。伊导一边旁听着这和平进行的会议,一边感到满腔的屈辱感和怒气。 问题还不只出在缺席的人。 在这次的会议上,接受家臣意见和质问的赤姜的才气和沉着,反而让人看到曾在朗日松赞王身边、那精明能干的芒策布的影子。 先不说年轻家臣,一些壮年家臣们都回想起过去,而曾反叛王室的势力,也再度臣服于王室的模样,也逐渐成形。 就连急于想要增强自己权力的伊导,对于这一点,都感到无限的感怀。更何况是那些单纯为王室效忠的人们,不难想像他们打从心底有多高兴赤姜嫁进来。 今天的会议是个礼貌性的场合,同时也是容易缺席的场合。尽管如此,诸侯们在烦恼之后还是愿意出席,就表示他们的内心是比较倾向弄赞,而被迫站在歧路上的,则是自己。 …得除掉蒙萨·赤姜·敦蒂才行。 伊导停下脚步,用冷冽的心情下定决心。 光是他伪造神谕,想推艾德为妃一事就是个很大的赌注了,但若是不蠃得这场赌局,他倾费半辈子所建筑起来的荣华富贵将会完全丧失。 伊导站起身来,手插在腰间,汗水淋漓地在室内走来走去。 他在怒气中,会感受到一股无可压抑的焦躁感的原因还有别的。 身为伊导后嗣的长男,这几天不断劝告他要谨言慎行。 每次这种时候,伊导都会对他大吼,叫他不要吵。 生性认真的长男不懂政治上的尔虞我诈,只会一天到晚谈正道。虽然伊导很想干脆废除他的继承权,指名让次男当继承人,但一想到如浮萍一般过着流浪人生的次男,又觉得还是长男好。 「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呢?」 要采取措施的话,那还是越快越好。 伊导再度于房内走了起来,当他在思考这次选妃的相关人士时,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莱伊的脸。 莱伊今天在伊导进城的时候,在城门的办公室执行手棱,当他注意到伊导时,略有顾忌地叫住他。他说了一些取代莉兰 ·西亚成为王妃的赤姜的怨言,假说他认为赤姜的嫌疑无法消除,还说他很羡慕身为友人的史尔南位于这么高的地位。 伊导因为今天的会议,心情很着急,于是冷冷地回应他,但仔细想想,没有人比他更有目的了。 ——可以利用他…… 伊导在迷思中思考着。 莱伊虽然没有政治上的才能,但是剑术和弓箭却很优异,加上他原本是共生,应该也很受弄赞身边的人们的信赖。 只要好好鼓吹他,让他去杀了赤姜,就可以用为莉兰·西亚复仇的名目,让这一连串的事情圆满解诀。 只要赤姜一死,弄赞就只能立阿尔蒂洁为下任候选人,弄赞已经否定了第一次神谕,正处于得拘泥于第二次绅谕的立场。 伊导有自信能让阿尔蒂洁辞退,并硬推艾德为妃。 只是艾德本人已经失去了想当王妃的意思,想要说服她再度将她送到弄赞身边,恐怕和加害赤姜同样是个难题。 隔天傍晚—— 莱伊接受伊导的邀请前往伊导的宅邸。 途中经过的客厅都是别出心裁的设计,日光从好几个并列的纵长窗口照进来,让室内产生幻想式的阴影。 伊导一个人坐在铺着超高级地毯和毛皮的房间滦处,当他夫人告知莱伊的来访时,他便特地站起身来到门口来迎接。 「欢迎欢迎,莱伊大人,快进来。」 伊务满脸笑意地表示欢迎,抱着莱伊的肩邀他入室。 莱伊在伊导的劝诱下,在上座坐了下来。 伊导自己也在斜前方的位子上坐下,并拍手命人准备酒食。 不久后侍女们使在客厅里头点灯,送上豪华的料理及上等的酒。 香气十足的对面,伊导正笑着拿起酒瓶。 「来,莱伊大人,我先帮你斟酒。」 「感谢!」 莱伊立刻递出酒杯,接受伊导的斟酒。 若是以前的话,他的手一定会发抖,毕竟对方是弄赞的『舅父』,而自己却是个刚继承与自身不符的大世家的小伙子。 但他现在却觉得神采奕奕,连他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 「伊导大人,您为了向我道种年轻小辈准备如此宴席,真叫我不知孩如何感谢才好,但我现在正在准备家妹的葬穗,请忽我失礼,可以尽快听完要件后,赶回家去吗?」 「嗯,好。」 伊导亲昵地压住莱伊的肩膀。 「莱伊大人,想必你身为乌尔古的户主,一定非常忙碌吧,我是希望你能够稍微休息一下才设下此宴,当然我也有些事情想请教一下,只是那些是没喝醉前难以启齿的内容。」 伊导又拿起酒瓶向莱伊劝酒。 莱伊一饮而尽,又再斟了第二杯酒。 他原本酒力就不弱,现在更是觉得不管喝几杯都不会醉。 喝完第二杯的莱伊拿起其他酒瓶,表示要回敬伊导酒。 伊导虽然拒绝了一次,但又想到若是太顽强拒绝的话,说不定会有损莱伊的兴,因此笑颜不绝地勉强递出酒杯。 「我不太会喝酒。」 莱伊在心里回答:我知道。 莱伊在继承乌尔古的户主一职,被赐与重臣一位之时,在只有家臣的一场宴席上,烂醉如泥的伊导揍了莱伊一拳。 只是他酒醒后应该有从他人那听说这件事,但当他们在城中碰到面时,他却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说。 他总是这个样子。 当莉兰·西亚被留在王妃候选人当中时也是这样,用理所当然的口气要求他辞退,不仅如此,他还侮辱莉兰·西亚是忤逆神谕的蠢民。 美丽又温柔的莉兰·西亚—— 莱伊唯一的同伴—— 莱伊杀了她,而弄赞却打算利用这个事实。 莱伊很正确地明白在前些日子的召唤中,弄赞没有说出口的事。 他第一次察觉搞政治的人,都是用那种方式在说话。 若是他再早点懂的话,就不会被家人骂说是无能之人了吧。 但是莱伊很讨厌用那种方式进行事情,他并不觉得自己可以一辈子都用那种方式生活。 自己应该要接受制裁。 同时也要给伊导和弄赞惩罚。 在莱伊和伊导交杯之后,一面吃着料理,一面下定了决心。 而满脸通红的伊导像是在呼应莱伊的决心般开口说: 「其实…关于令妹的事……」 「莉兰·西亚怎么了吗?」 「嗯…我接下来说的事,希望你能尽量保密……」 「了解。」 莱伊立刻回答,并探出身体。 已经醉得差不多的伊导在莱伊耳边吐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低声说道: 「莉兰·西亚殿下似乎…是被赤姜殿下所杀的。」 「赤姜殿下?!」 莱伊装出惊讶的神情。 实际上他也因为伊导的话太过直截了当而有种失落的惊讶感,不过也多亏此让这场戏添加了点真实性。 伊导点点头,似乎很满意莱伊的反应。看到丝毫不怀疑自己的策略有多幼稚不成熟的伊导的脸,莱伊发现这个长期以来一直坐在权力中枢地位的男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一个愚钝的老人。 「赤姜殿下没有理由杀害莉兰·西亚吧?」 莱伊加以反驳之后伊导又再探出身子,一个劲地说道: 「理由当然有。那就是因为松赞,干布王将莉兰·西亚殿下视为王妃的第一候补人选,但是赤姜殿下却很渴望王妃的地位,因此她就杀害了莉兰·西亚殿下。我家一位有缘的侍女,偶然间看到了。」 莱伊差点笑出声来。 若是事实是像伊导所说的那样,那该有多好。 但他还是装出一脸认真在听的样子,并立刻露出无法马上相信的神情。 「那位侍女为什么不向松赞·干布王报告?」 「这个嘛…虽然她有报告了,但松赞·干布王不相信她。」 「这样啊……」 伊导似乎很满意自己的回答,他合起双手。 「松赞·干布王很中意赤姜殿下,无论如何都想娶赤姜殿下为妃,因此他就原谅了赤姜殿下的罪,并掩过我们的耳目,打算将事实真相埋藏在黑暗之中。」 「…若那是事实的话,那还真是不可原谅。」 莱伊握紧拳头颤抖着,并用依赖的眼神看着伊导。 「谢谢您告诉我这件事,我想要帮莉兰·西亚报仇。」 「喔喔!这才是吐蕃的男人!莱伊大人。」 「但是我不想被抓。」 听到莱伊毫不迟疑地说道,伊导微微蹙眉,微微张开口。 莱伊不给他胡乱说服的机会,继续用认真的口吻说道: 「若是松赞·干布王想要隐瞒赤姜殿下所犯下的罪行的话,那我也不值得为了帮舍妹报仇而受罚,若是我被惩罚,莉兰·西亚一定会很难过。」 「话是这么说没错……」 「第一,若是赤姜殿下杀了莉兰·西亚,那她根本不会接近我吧。」 「不不不……」 「请伊导大人去把她带来。」 「我…?」 「是的,请在我指定的日子,带赤姜殴下前来指定的场所。这么一来,我一定会亲手来帮莉兰·西亚报仇雪恨。」 莱伊强调说,若是伊导愿意帮他这个忙,他就一定会执行。 伊导发出低吟声,在他那被酒染红的鼻梁上,又多了几条纹路。 莱伊噤口等待伊导回 答。 「……好吧。」 经过一段长长的沉默,伊导如此叹道。 莱伊向伊导表示谢意之后,拿起酒瓶来劝酒。 或许是因为做了重大决定,伊导像是紧张的线断掉了般,之前的慎重像是假的一样,他毫不犹豫地一杯接着一杯,不就后便醉倒在地。 莱伊斜看了一眼伊导那有如丑陋肉块的睡姿,走向墙壁。 墙壁上挂着几十把短剑,在金色灯光的照耀下散发出光芒。当中莱伊取下一把镶有大颗红玉的短剑。 #插图 这是过去朗日松赞赐给伊导的东西。每当进行国家例行公事时,伊导都会带着那把短剑,以夸耀自己是王室亲戚的事。 这把美丽的短剑,适合装饰在赤姜胸前—— 莱伊低着头,将伊导的短剑藏在怀中,为了不让伊导发现短剑消失,莱伊拿了其他短剑放在此,并将自己那粗糙的短剑挂在一旁。 莉兰·西亚过世后二十天。 位于雅隆城下的乌尔古家,举办了莉兰·西亚的葬礼。 来访的人们在邸宅的里里外外等侯着,由家人准许的人开始照顺序向莉兰·西亚做最后的告别,待所有吊唁者都做完告别后,祭司开始举行仪式,并将棺材搬往墓地予以埋葬。 上午在弄赞和茹央妃的带领下,前来拜访乌尔古家的赤姜,暂时在宅邸的一间房内等侯顺序。 不久后,她又在户长莱伊的带领下,来到了中庭。 在铺着好几层薄布的内侧,摆设着一个石制祭坛,上面摆放着一个桐棺。棺材中摆满抑制腐臭的香木和药草,而全身被白布包覆的莉兰·西亚躺在里头。由于她全身上下部完全被包起来了,所以只能从布上的线条来感受隐藏在底下的莉兰·西亚的存在。 首先先由弄赞,接着是茹央妃献花。 赤姜也站了出来,将花放在莉兰·西亚的手边。之后她拿起花站起来时,脑海中浮现莉兰·西亚微笑的模样。 由于那个画面太过鲜明,现实中她再也无法动弹的事实,唤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悲伤,赤姜忍不住眼泪溃堤。 眼泪遮蔽了她的视线,茹央妃则轻轻抱住无法站稳的赤姜的肩。 赤姜很想倚靠着茹央妃放声哭泣。 但在人前嚎啕大哭实在太不像样了,能够不忌讳眼泪直流的就只有家人而已。为了不让莉兰·西亚的葬礼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赤姜咬着手巾,拚命忍住不断涌上来的呜咽。 在向莉兰·西亚告别完后,赤姜等人回休息室等待仪式开始。 在他们抵达宅邸的时候,光是随便瞄一眼,都能看到相当多人数的吊唁者。要等他们告别完毕,看来需要花上一段时间。 赤姜对于等待一事并不觉得痛苦,反而是对待在莉兰·西亚的住处一事有很深的感触。 但是当弄赞等人因有要事在身而出去时,她一个人坐在这里突然觉得很痛苦。 在她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时,悲伤不断在体内凝固。 赤姜深叹一口气,站起身来,就在这个时候,她注意到有个人影正从门口的垂帘在看室内, 「赤姜殿下。」 压低声音呼唤她的是艾德。 赤姜瞬时间忘却了悲伤,跑向艾德。 她和艾德是在慌乱、且心怀担心的情况下分开的,因此看到艾德这么有精神的样子,让她感到更加放心以及再会的喜悦, 「艾德殿下,你也来啦?」 「…嗯嗯,父亲大人他们也来了……」 或许因为是在葬礼上,艾德压低声音。也许是心理作用,她的脸色看起来很差。艾德低着头,不看赤姜一眼。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不,请问你可以跟我一起来一下吗?」 艾德相当委婉地请求道。 虽然这个态度很不像她,但赤姜还是立刻答应,走出了长廊。而前来护卫的弄赞的共生们却部不见踪影。 艾德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的赤姜问道: 「怎么了吗。.」 「共生们都不在。」 听到赤姜的低喃,艾德露出讶异的神情。 「我刚刚看房内的时候,就都没有人在啊。是不是跟松赞·干布王离开了?」 「也是。」 赤姜同意艾德的话后,便离开了房间。 虽然弄赞严加命令无论到哪里去都要让共生同行,但主要的共生既然不在,那也没办法。 赤姜在艾德的带领下,走出了宅邸外。 宅邸周围聚集了吊唁者,有股独特的喧嚣。 艾德穿过那些人,向前走去。 人影逐渐变少,在温暖的春阳当中,可以感受到一股渗入人心的宁静。看来艾德是要往中庭的方向前去。 中庭摆放了莉兰·西亚的棺材,现在莱伊应该正在引导人们向莉兰·西亚做最后的告别才对。 「要去哪里呢?」 赤姜没想到会来到和莉兰·西亚告别的地方,有点担心地对着艾德的背问道。 但艾德不但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她。 当她们来到隔开摆放棺材的地方,及访客所在地的薄布外面,赤姜终于抓住了艾德的肩。 「请等一下,这里不能擅自进入。」 「…是莱伊大人委托我的。」 艾德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连她都一脸不安地回答道。 「父亲大人要我今天照着莱伊大人的话做。毕竟今天是莉兰·西亚殿下的葬礼,又是和我们争夺王妃地位的人的遗族……」 你可以回去没关系…艾德小声补上这一句。虽然她遵从了父亲的命令,但是让曾一度被当成犯人看待的赤姜和莉兰·西亚的哥哥见面的话,艾德也觉得很担心。 「若是莱伊大人委托你的话。那我想应该没问题。」 赤姜像是在告诉自己般,接着她看着站在薄布外面的乌尔古家的卫兵。 「我可以进去吗?」 手持铁杖的卫兵们,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后点点头。 「刚才鲁约家的人出来了,若是主人的邀请,那么里面请。」 「那我就此失陪了。」 艾德一边在意掀起薄布一端的卫兵,一边向后退下半步。 「我怕看到过世的莉兰,西亚殿下的样子。」 艾德一说完,不等赤姜回应就奔跑而去。 赤姜望着艾德被风吹起的裙摆。 她害怕雍布拉康的黑暗,以及种的怒气,对于被最初的神谕指名,她心中究竟尝到了多少孤独和苦恼的滋味呢? 卫兵们出声问愣愣目送艾德离开的赤姜: 「请问您要进去吗?」 「我要去见莱伊大人。」 赤姜从薄布中间的缝隙前进。 和弄赞等人一起来的时候还没有感觉,但这薄布其实很容易缠住身体。 尽管如此,她还是来到了放置棺材的空间。 放置石制祭坛及铜棺的中庭,莱伊就站在那里。 他一开始就面对着赤姜的方向。 莱伊身上穿着的葬礼礼服,带给身材娇小的他和户主相符的威严。 那看起来像小鹿艘的容貌,寄宿着独特的紧张感。 赤姜在看到他那个样子后,又开始落泪了。 「…对不起。」 赤姜向莱伊道歉。 身为户长的莱伊是不能哭的。 但赤姜还是无法抑制地在他面前哭了出来。 「你为什么要哭?」 突然靠近的莱伊用冷酷无情的声音问道 。 赤姜用手背擦拭泪水。 「…因为莉兰·西亚殿下在城里的时候,曾跟我说过她一直很担心莱伊大人的事,希望多少能成为莱伊大人的助力……而今天的莱伊大人看起来相当有威严……一想到这居然是在莉兰·西亚的葬礼上,我就忍不住悲从中来……」 「请不要哭泣,我马上就会让您去见莉兰·西亚。」 莱伊低喃道,并对着抬起头来的赤姜微微一笑。 下一瞬间,赤姜因为腹部受到强烈的冲击而晕了过去。 最先注意到异状的是弄赞。 在他离开休息室之前,留下坤里和欧克罗来护卫赤姜。但当他事情辨完回房间后,却发现房前只有坤里一人。 坤里是代替莱伊加入的共生,资历尚浅,但欧克罗则会判读弄赞的想法,自己下判断,且拥有完美达成命令的能力。 而那个欧克罗居然从自己指示的地方消失了。 「欧克罗去哪了?」 弄赞跑向无所事事的坤里身边问道。 小个子的坤里有着一张状似松鼠的脸,他愣愣地回道: 「不是去小便吗?」 听到道么愚蠢的回答,弄赞烦躁地进入房间确认赤姜果然不在。坤里慢吞吞地走进房间,弄赞揪住他的衣领低声质问道: 「你有没有离开过房间?」 「…有的,莱伊大人要我去厨房……但是那时欧克罗大人还在……」 坤里在脖子被揪起的状况下沙哑地回答。弄赞放开他,并命令因听到骚动而聚集过来的其他共生前去寻找赤姜和欧克罗。 寻找欧克罗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距离休息室左边三个房间的一个小仓库传来低吟的声音。 弄赞奔向小房间,只见嘴里被堵住的欧克罗倒在地板上。 「欧克罗…!!」 弄赞亲手解开欧克罗嘴上的东西,确认欧克摆还有意识,他的脚被一根小小的箭射中。 终于能够自由出声的欧克罗,边流着因疼痛和焦急所流的汗水,一边向弄赞说道: 「被莱伊人人摆了一道。」 弄赞微微蹙眉。 「是莱伊射你的吗?」 「是的,我被从长廊已端射来的箭贯穿脚,就在我倒在地板上的时候,被从后面袭击。虽然袭击我的人有好几个,但是塞住我的嘴的是莱伊大人,我亲眼看到他了。」 「那赤姜呢……」 「小的不知道,我马上就被推进这个房间,接着就什么都看不到听不到了。」 真的很对不起,欧克罗一脸悔恨地低着头。 弄赞拍拍欧克罗的肩,并将他交给其他共生治疗,接着命令聚集在房间前的共生去加强搜索。 共生们散开发,他们身后的敷名卫兵站了出来。道群穿着皮革胸甲,手持麓杖的衡兵是服侍于鸟尔古家的人。 「发生什詹事了?松赞·干布王?」 一位蓄有浓密络腮胡的年长卫兵闲道。 「你是?」 弄赞一问完,那位看似武人的卫兵便快嘴回答。 「我是被派来负责护卫的,我叫做克朗哈尔。」 「是吗?莱伊大人向共生放箭,并抓走了赤姜。我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惊讶地睁大眼睛的克朗哈尔环视了一眼聚集在此的卫兵,在接受那个视线的卫兵当中,有个年轻的卫兵站了出来,有所顾忌地说: 「莱伊大人刚才带领着鲁约家的人前往中庭了。赤姜殿下的话,应该和赞普家的艾德殿下在一起。」 「没有错吗?」 「不会错的。因为是和大小姐争夺王妃宝座的两人,我确实看到她们往下面走去……」 弄赞不等卫兵话说完便跑了出去。 当弄赞冲进赞普家的休息室时,只见伊导的儿子阿札特和艾德坐在地毯上讨论事情。 两人惊讶地抬起头来,一看到是弄赞,阿札特便片不容缓地站起身来,用与高位臣下相符的态度低头行礼。 另一方面艾德还是坐在地毯上,双手握在胸前,面色苍白地发抖着。 「伊导在哪里?」 「家父前去鲁约家的休息室打招呼去了。」 阿札特一脸诧异地说着,但艾德却像是要盖过阿札特的话般抱着头大叫出声.. 「如果您要找赤姜殿下,她在中庭!是我带她去的!莱伊大人叫我这么做的……」 「是伊导命令你这么说的吗?」 艾德这次没有回答。她用双手捂在嘴角,缓缓地摇头,睁大的眼里开始流出眼泪。 弄赞一瞬间有种怒气攻心的厌恶感。 但并不是对艾德。 而是对为了获得不属于自己的权力,不惜践踏自己女儿人格的伊导。遏有估算莱伊会如他所想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却没有设想万全的自己。 但弄赞立刻停止责备自己。 这段期间应该要拿来寻找赤姜才对。 莱伊会在欧克罗面前露脸,就代表他已经做好觉悟要被当成罪人处罚的意思吧。 赤姜说不定会被杀。 而且是按照弄赞所希望的形式,伊导会被怀疑。 但莱伊却打算破坏这一切。 他打算将让自己痛苦的乌尔家的名声、身为『外戚』的伊导的地位,还有弄赞身为大王的立塌,所有一切一起牵扯下水。 弄赞跟在共生塔拉斯身后跑向中庭。 搜寻赤姜的指令似乎已经传到了宅邸外部,可以看到吊唁者被集中到一个地方,还有卫兵暗地里来回搜索的模样。他们的姿态映入弄赞视线的一角,但他还是没缓下脚步,急忙前往挂在中庭的薄布里面。 莱伊前来迎接来到放置棺材的地方的弄赞。 他恭敬地低下头,一脸顿悟般地微笑着。 弄赞皱起鼻梁,环视四周。 这里和之前向莉兰,西亚告别时没什么两样。 在这如同大帐篷般宽敞的空间里,有七株小小的庭木、石制祭坛,还有上面的铜棺。 其他什么都没有。 也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或许放置棺材的祭坛内侧,还有空间也说不定。但铜棺非常重,祭坛要坚固到可以撑住铜棺,所以也有其相对的重量。就算借助多人之手,也不可能移动只有一点点空隙的铜棺及改变祭坛的配置。 棺材底部深处,塞满了防止遗体腐败的香木和药草。若是将那些拿起来,还有可能可以藏匿赤姜,但短时间内还是有点困难。 棺材的盖子被放在最茂密的树底下。只是因为那完全是板状,所以和地面衔接的部份没有任何空隙。 「您在找赤姜殿下吗?」 莱伊看到环视中庭的弄赞,客气地问道。 弄赞沉默地望着莱伊。 莱伊再次露出浅浅的微笑。 「她并不在这里喔。」 「但她应该有来这里。」 「是谁说的?」 「艾德殿下说的。伊导命令她带赤姜来这里。」 莱伊微微咪起眼来,他似乎没想到伊导居然会利用艾德。 但他立刻就恢复表情,出声叹道: 「总之赤姜殿下不在这里,您可以尽情搜索看看。」 「那当然,我已经这么下令了。」 面对立即回答的弄赞,莱伊讽刺地问道: 「您没想过是赤姜殿下自己想逃走,以作为对杀害芒策布大人的松赞·干布王的一点小小的复仇吗?」 莱伊的话是一种批判,同时间,也给弄赞被焦躁驱使的内心,带来像是找到退 路时那一瞬间的喜悦。 但弄赞立刻丢弃乐观的想法。 若是现在光往好处假设,想要逃离会让自己痛苦的原因,只会让自己之后更加痛苦而已。 既然射欧克罗的人是莱伊,那么绑走赤姜的也是他。 莱伊知道赤姜人在哪里。 但很容易想像得出来,不管再怎么指责他,他也绝对不会说出口。 弄赞只能等待。 不管多么担心,在发现赤姜的消息传来之前,弄赞都得一边在莱伊身边监视他,一边悠然地站着。 但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 薄布对面可以听到卫兵对骂的声音,虽然有时会有共生前来报告,但都没有人带弄赞最想知道的消息来。 「松赞·干布王。」 莱伊似乎是觉得弄赞的沉默让他觉得难受,于是开口寻问。 听到他的声音,弄赞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不,应该说每次莱伊叫他时,他都觉得有哪里怪怪的。共生们都是叫他名字,而不是叫他的敬称。 莱伊曾是共生的时候,也是叫弄赞的名字。当然他对其他家臣也都是用敬称,但当他继承乌尔古家的户长之职后,便让他觉得很难叫出口。 弄赞一直在等哪天莱伊能够习惯对弄赞的敬称,以及做出和其力量相符的工作。只是没想到现在的莱伊竟然沉静地喊出弄赞的敬称。 为了不流畅、也不迟疑地问出弄赞所不期望的问题—— 「您要检查莉兰·西亚的棺材吗?」 「…你想要我侮辱莉兰·西亚殿下的遗体吗?」 听到弄赞回问的话,莱伊突然脸颊发红。 那熟悉的反应让弄赞不禁叹了口气。 「莱伊,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可以生在山间小村里就好了?」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莱伊露出讶异的表情。 在莱伊还是共生的时候,他们常聊到这件事,但现在并不是讲这个的时候,莱伊的反应也跟以前不一样。 但弄赞还是无所谓地继续说下去。 「我有想过。我曾想过好几次,希望可以建个只要能挡风遮雨的家就好,过着耕田饲养犁牛和羊的生活。但我生为吐蕃王的儿子,就像你生为乌尔古家的儿子,莉兰·西亚生为你的妹妹一样。」 弄赞闭上嘴巴,望着空中。 其实莱伊也知道,就算是山间小村也没有绝对的宁静。不管身在何处,人都只能在自己所处的地方,挣扎地活下去。 所以弄赞没有对莱伊感到愤怒。 他从一开始就有料想到他可能不会遵从他的要求。 莱伊很温柔,而且很软弱。 他没办法主张想要停止共生之职,也没办法做好户主的职务,害怕夺走自己妹妹性命的事实,接着被那股罪恶感折磨,却还是等待着伴随在破灭之后的解放。 这就是弄赞所信赖、能够将背后交付给他、会和他互相比划剑术、时而风趣谈天的友人——乌尔古·索慕·莱伊的生活方式。 「告诉我赤姜在哪里,莱伊。」 弄赞突然想到某件事地请求道。 睁大双眼的莱伊立刻闭上双眼,他深深蹙眉地缓缓摇摇头,接着眼泪从他闭上的眼睛底下流出,浸湿了长睫毛落下。 「是吗?」 弄赞低喃道,接着立刻往回走, 莱伊恐怕没有借助太多人的力量,所以无法将赤姜带离太远,而是放置在自己伸手可及的地方。 那种地方只有一个。 铜棺自古以来因为具有密封性,因此常用来让遭受敌人进攻的都城中的女人保护自己的贞操。大部分的人都只会注意到棺材本身很重,但其实棺盖却是女性的手就能够掀开的重量。 弄赞掀开放置在地面的板状棺材的盖子。 莱伊在背后吼叫着。 但弄赞不在意地掀起盖子。 底下有个细长的洞穴,嘴巴被塞住的赤姜躺在里头。 「赤姜!」 弄赞叫着她的名字。 赤姜稍微动了动头,用无力的眼神向上看着弄赞。 但马上就闭上了眼睛。 弄赞将赤姜从洞穴中拉起,抱住她筋疲力尽的身体,而他的手上却传来温热血液的触感。 终章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当赤姜睁开眼睛时,周围一片昏暗。 她突然感到一阵动摇,以为自己还在洞穴当中,但马上就注意到自己躺在床铺上。 室内只有点一盏小小的灯火,而弄赞就坐在床铺旁边,他轻轻握着赤姜的左手。 「松赞·干布王……」 「你醒啦?」 弄赞回应道,眼中散发着喜悦的光彩。 正当赤姜因为弄赞看起来很高兴,而大感意外的同时,也终于有得救的感觉。 「这里是你的房间。」 「不是莉兰·西亚殿下的宅邸吗?」 「嗯嗯,葬礼已经结束了。」 弄赞低声喃道,听到这个回答的赤姜微微蹙眉,并坐起身来,当她为了支撑上半身,将手撑在腰附近时,肩上突然闪过一丝疼痛。 「可能是你被丢到洞里时敲到的吧。还是伤口在痛?」 「…伤口?」 赤姜讶异地问道,弄赞点点头,并带着赤姜的左手到右手臂中段的地方。透过睡衣抚摸手臂,的确有绷带的触感和轻微的疼痛。 「莱伊在洞穴里藏了把短剑,你被那把短剑划到手臂。」 「是镶有红玉的短剑吗?」 「是啊,你有看到吗?」 赤姜轻轻地点点头。 虽然她被莱伊殴打腹部而昏了过去,但马上就恢复意识,等她发现时,嘴巴已经被塞住,手也被绑在后头。 莱伊俯视着躺在地面上的赤姜,将短剑拔出剑鞘。 「这是松赞·干布王下的命令。」 莱伊说完后,便用短剑朝赤姜的胸口刺下去。 但他却在赤姜胸前停了下来,他直盯着赤姜的脸,落下了一滴眼泪。 接着赤姜就被丢进洞穴中,虽然她暂时还有些意识,但因为被丢进漆黑的洞穴的不安和呼吸困难,让她再度昏厥过去。 「莱伊大人被抓起来了吗?」 「等葬礼结束之后。」 「他为什么…要狙击我?」 「因为伊导鼓吹他是你杀了莉兰·西亚。莱伊相信这段话,便想要向你复仇。」 听到弄赞毫不迟疑的话,赤姜微微蹙眉。 弄赞的话听起来很合理,但在莉兰·西亚过世后,曾闯入赤姜房间的莱伊,似乎完全不认为是赤姜杀了莉兰·西亚。这样伊导是怎么让莱伊相信那个谎言的? 「那把镶有红玉的短剑,是我父王送给伊导的,伊导似乎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话,把短剑借给了莱伊。」 弄赞察觉到赤姜怀疑的表情,于是继续说道。 但赤姜果然还是不能接受。她总觉得依照伊导现在的地位,一定可以不留任何和自己相关的痕迹,就将赤姜杀掉吧。 而且当莱伊挥下短剑时,还说那是弄赞的命令。 「松赞·干布王,是您…向莱伊大人下令杀我的吗?」 赤姜一直犹豫要不要说出口,但最后还是单刀直入地问道。 那一瞬间,弄赞静止不动,接着立刻露出一个掺杂叹息的微笑。 「莱伊是这么说的吗?」 弄赞紧闭双唇,面无表情地望着空中,终于他扬起嘴角开口说: 「我并没有命令他杀你。但我下了可能会让你会有危险的命令。那就是让伊导袭击你,并且一定要抓到是他的所作所为的证据。」 「袭击我…?」 「没错,明明只要抓到证据就好了,但莱伊却自己行动。而且还向共生欧克罗射箭,这样大家就都知道是他绑架了你。」 「…莱伊大人接下来会怎样呢?」 赤姜的声音在颤抖,弄赞毫不犹豫地回答: 「斩首丢弃城外。」 「咦…?!请等一下!!但莱伊大人是因为您的命令……」 弄赞用手掌压住赤姜突然大喊的嘴, 「是莱伊杀了莉兰·西亚。」 弄赞在愣住的赤姜耳边低声道: 「那其实应该是算意外吧。所以我给了莱伊机会,但他却违反了密令。」 「可是斩首……」 「这就是莱伊的期望。」 弄赞不可思议地断言道,他坐起身子望着空中。 赤姜无话可说。 当时莱伊果然是打算要杀了赤姜的,他打算用镶有红玉的短剑刺进赤姜的胸口。 那或许是对弄赞利用了莉兰·西亚之死的抗议。总之赤姜的性命也是处于危险之中。 若是那时莱伊没有停手,她现在已经死了吧。 「艾德殿下也是站在莱伊大人那边的…?」 「不…艾德殿下并不知道莱伊的目的,她只是因伊导命令婚带你过去而已。她相当混乱,但似乎已经不打算包庇她父亲了。伊导也打算将户主的位子让给儿子,选择隐居去。」 弄赞平淡地说道。 赤姜握住棉被的一端,低着头问道: 「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我本来是打算瞒着你的。但你并不接受那些半调子的原因,所以我才想应该把实情告诉你。你不是为了想知道我的为人才来雅隆的吗?」 弄赞低声说道,他再度握住赤姜的手,那强力的手指,让赤姜的手有轻微的麻痹和发热。 「你害怕了吗?赤姜?但是你已经被选上了,所以已经没办法回可罗甲谷了喔。」 弄赞说出带有孩子气的威胁,若是再度发生相同的情况,他还是打算毫不犹豫地『利用』赤姜。 而他是在为此请求赤姜的原谅。 透过淡薄的灯光看到的弄赞,露出意外无助的表情,让赤姜忘记弄赞正在望着自己。那个表情让她想起在雍布拉康的夜里,弄赞向她提起芒策布之死时的弄赞的样子。 或许弄赞会对莱伊下密令,一方面是想向伊导问罪,另一方面是想让莱伊继续活下去吧。 但莱伊却与其抱着罪恶感活下去,自行选择了死亡。 他留给弄赞赐自己死罪的任务—— 这种想法或许是种恶质的感伤。弄赞说了谎,而且就如他刚才所说,他会想策略、说谎让人行动,让事情变成自己想要的结果。 尽管如此,赤姜还是觉得在那谎言底下,有着毫无虚伪的真实。 他并不是将自己一个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他今后也一定会抱持着莱伊之死的痛苦而活下去。就像他永远忘不掉知道芒策布的背叛之后,亲手杀了他的那时手的触感一样。 「我……」 赤姜低喃着,并思考要怎么回答弄赞。 她无法接受没有任何通知就被暴露在危险之中,虽然她心里这么想,但内心却没有半点愤怒,也不会想要挥开握住她的手。 但也不可能说现在马上原谅他。 所以相对地,赤姜将自己的右手,放在弄赞握住自己左手的手上。 后记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 大家好。或者该说,幸会。 在此为各位读者献上『风之王国』第九集。 这是我将写在杂志上的短篇『仰望』改编成文库版长度的作品。 希望大家会喜欢。 换个话题,我前年夏天捡到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似乎是有掺杂长毛品种的混血猫,所以要长不短的毛会纠结在一起,变成自然的庞克头的感觉。它的眼睛很小,又很可爱,但实在说不上长得很漂亮…… 但是当它长大后,竟让我刮目相看。 它成长为一只眼睛轮廓分明、鼻梁挺拔的金吉拉系的猫咪。 它小时候,当我带它去看兽医,听到医生说它非常可爱,对它赞不绝口的话时,我还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是诊疗过数百只猫咪的医生,说不定可以看见未来呢。 只是这只猫还发生了更惊人的事。 那就是!这只猫长大后的确是只长毛猫,但是在迎接第二年夏天的时候,居然变成了短毛猫! 动物会配合季节换毛,所以夏天的毛和冬天的毛会不一样,但猫从长毛种变成短毛种可是相当大的变化。 因为它的毛的长度真的从金吉拉猫(一部分是假的)变成了普通的日本猫。 就在我认为,「可能是因为它还在成长期,长大之后短毛种的血统变得比较明显了吧」的时候…… 到了冬天,它又变身成为长毛种了…… 它(公)现在被我家人叫做是「拥有双面」的男人…… 再换个话题,我在去年年底买了可以在网路商店清洗的和服。 因为上面是狗的图案,这个主题本身相当罕见,图案又很可爱,所以我就订购了,结果送到时看到实际物品却是……猫的图案? 那个背影因为是黑白的,所以看不太清楚,但似乎是猫的背影。我徽求了许多人的意见,大家都异口同声说是「猫…?」(后面还加了微妙的问号)。 因为我喜欢猫,所以也不会退货,只是有点疑惑店家没有搞混吗?不管怎么檬,我想最近遥是会拿来挂衣橱吧(笑)。 感谢各位读者阅读至此。 也感谢为我画插图的增田老师。 祝福大家有个美好的一年,我会在广岛的深山里为大家祈福。 那么,下次再会。 毛利志生子 ※本作品纯属虚构。与实存的人物、团体、事件等完全无关。 主要参考文献 《吐蕃王国成立史研究》山口瑞凤 岩波书店 《古代西藏史研究》佐藤长 同朋社 《西藏》上、下 山口瑞凤 东京大学出版会 《西藏文化史》d.snellgrove h.richardson/翻译:奥山直司 春秋社 《西藏语辞典》kelsang-tahuwa/kawa 《西藏·全西藏文化圈完全导览》旅行人n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