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蹈尘》 第一章 剑宗午余 白瀑如一缕丝带高悬空中,水流从虚空凭空显现,然后如银浆倾泄而下,落入水涧。 此处名为无根水涧,乃是剑宗最奇之景。水涧下云雾缭绕,深达千丈,不可触底。 剑宗典籍上更是有明确记载,哪怕是元果境大能剑修,都不能御剑在水涧之内飞行,不然必会引雷暴降下,化为灰粉。 更奇特之处水涧中的积水终年不涨一分,不落一毫。 那源源不断的无根水又都去了那里? 无人能解。 无根水涧被誉为人间盛景,自然引得其它门派子弟慕名前来。它对修炼者还有一个好处,那便是从旁观悟落水多少都会对修炼有所裨益。 天涯门最有名的天涯刀客叶郎,神女峰陆白白都曾在此观悟。那时候陆白白还牵着一名孩童,那名孩童比叶郎和陆白白还要有名。 现在依然比一刀流叶郎,圣女陆白白还要有名。 整个修真界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剑宗午余,剑宗掌门曾立于房外亲自护其降生,并成为掌门首徒也是唯一一任弟子。 出生当天便跨过第一境初境直接迈入第二境破境。无垢琉璃体,天生道种,被掌门赞为一行一动便是修行,就连呼吸也不例外。 五岁便开辟经脉凝聚出元气湖迈入第四境元湖境,风头一时无两,轰动整个大陆,成为整个天南大陆最年轻的元湖境修士。 只可惜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没曾想一代天才竟突然的泯然众矣,境界不升反降。 就在十三岁那年,彻底的成为凡人,一身境界流逝的一干二净,再次轰动整片大陆,成为当时天南大陆最大的笑话,也成为剑宗永远洗刷不掉的耻辱。 好在剑宗又出现一名修道天才,才让剑宗门人多少有些释怀。 鹿红尘,斩断三千烦恼丝,三年连破两境,如今已经是生脉境强者。 她今年才十五岁,此刻正在朝阳峰下剑坑苦修,以期盼早日迈入元湖境。 而午余则住在梅峰英灵祠中,每天负责将牺牲在域外之地的门人名字刻在长生牌上,供奉起来。 刻字很枯燥,但他早已习惯了这种状态,又或者说他早已洞悉人世间的情感。他刻的异常认真,正如他日复一日的修行,极其完美。 刻完今天最后一位门人的名字,午余伸了伸懒腰。然而就在此时,剑宗七峰突然同时响起钟声。钟声不歇,声音穿透整片大地和云海。 数百道飞剑从云团间的缝隙里飞掠而下,穿行在斜斜的日光下。 朝阳峰剑坑中数万把飞剑同时震颤,发出道道剑鸣。钟声合着剑鸣声响彻天地。 午余抬头看着飞剑从游龙峰一直飞往落霞峰。这些都是从域外战场归来的门徒。领头的正是游龙峰大师兄陈浩天,三年域外战场历练,更是凭添几分气势,如今剑意内敛,境界已是元湖境后期,剑宗真正的天之骄子。 天之娇子本属于午余,所有人都不能望其项背,而今境界一落千丈,沦为凡种。 他的心底却是无半点失落,看着陈浩天,目光也不复杂。 眼神中更多的是不错,又或者说是可以,仅此而已。 陈浩天作为试炼领头人,还有一个角色便是送道者,将在域外战场死亡的同门遗兵收集起来,一同御剑飞行回剑宗。 这次共牺牲了三十八名同门,陈浩天同时操控着着三十九把飞剑,凌空飞行。 整个剑宗门人此刻都集结于各峰峰顶,飞剑队伍每飞临一峰都会引起惊叹欢呼。飞剑从游龙峰飞往落霞峰,接着是洗砚峰、合尘峰、朝阳峰、问道峰,最后便是梅峰。 尤其是飞临合尘峰,引起的欢呼尤为强烈,毕竟合尘峰内都是外门弟子,境界多是初境和破镜,如此多内门弟子御剑飞行,在他们之间引起的轰动也更为强烈。 三十八把飞剑遗兵落入剑坑,队伍便飞往掌门所在的洗砚峰接受掌门召见。 午余回头看着那犹如千层宝塔般的紫润贡台,还有台上那用云白玉刻就的道道长生牌。 白烟从等身高的巨大铜炉中升起,在大堂中纠结出图案,如漂浮的篆文。 他叹了口气,犹如寂静寒冬中的一下叹息,长生牌终究还是要越积越高。 现在他想出去走走,在梅峰英灵祠他已经待了太长的日子,以至于他已经忘却了年岁。 去剑坑? 不合适。 那便去无根水涧的涯畔好了,看那碎裂的长河,和千丈深渊。 此时的无根水涧人应该不多,午余在心头想着,脚步便沿着崎岖的山道行向远处。 临近水涧,才发现水涧涯畔有零星的几个人影。 还是有人,午余不由的皱了一下眉头,两条如刀的黑眉挤在一处。 不过他并没有停下脚步,依然走上了涯畔。 无根水犹如一条大幕从空中垂下,阳光照在水幕上,映的水波粼粼。水涧下传来落水之声,激起的水雾飘荡在四野,形成一道大大的彩虹。 两位合尘峰的少女正在谈论从域外之地归来的同门,当然他们谈论的更多的还是游龙峰大师兄陈浩天。 “陈师兄,果然是修道天才,道心通透,剑意强大,竟然同时操控如此多的飞剑,凌空飞行。而且人长的又是如此好看,一身碧衣,真是如仙临长空,风采夺人。” “陈师兄纵然是光彩夺目,可我们也要努力修行进入内门才可,最好是在剑比上被游龙峰选中,这样就可以时常看到陈师兄了,哪怕远远的看着也好。” “游龙峰的眼光向来高的挑剔,能够进入门门便不错了,哪敢奢求被游龙峰选中。” …… 两人顾着谈话,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午余的到来。 当白衣从她们身旁经过,两人的目光才稍有些分散。 她们看到了午余的侧脸,以及背影。那道背影有些模糊,但是落在眼中却是异常的清晰,就像是画中的主角,无论身在何处,周边的景象又是如何的奇魄绚丽,他总能自然而然的吸引四周的目光,成为众人曙目的焦点。 就像是漫天的星星终究掩盖不了月亮的光辉。 “天呐!怎么有人生的如此的好看!” 第二章 完美的呆瓜 两位外门女弟子情不自禁的发出惊叹,自然而然的落入午余耳中。 只是并没有停下脚步,心湖也未泛起些许的涟漪,因为这些年来已经习惯了他人的惊叹。 无论是对样貌还是修炼天赋。 现在的他在别人眼中可能是个笑话,但是午余明白,他们终究还是会因自己的天赋继续惊叹下去。 这些年午余修炼的确遇到了问题,很棘手,而且问题依然没有解决。 好在已经摸到了头绪。 “外门弟子里从未听说过有如此清秀之人,那这位难道是内门弟子?可要是内门弟子我们早应该知道才对!” 其中一位对着身边的同门小声嘀咕。 “素莲,小声嘀咕又有何用?”那名女弟子显然要比素莲开放的多,“直接问好了!” “喂!你叫什么名字?是剑宗弟子吗?”说着已经向前一步,直接对着午余喊道。 午余听到对方的问话,不由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依然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觉得对方好无修养。 “你,停下!”见对方没有答话,年轻少女感觉被对方无视,不由好生恼怒,“你好无礼,别人问你话,难道不知道吱一声,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少女还要喋喋不休唠叨,却被同伴拉住,“秀秀,算了!要是他是内门弟子,我们便麻烦了。” 那名叫秀秀的闻言先是一惊,然后又仔细打量了午余,片刻才恢复那不屑的表情。 “看他身上一点灵气波动都没有,又怎么会是内门弟子!一看就是新入门的外门弟子。”说着继续喊道,“长的帅了不起啊,见到师姐也不知道问好!” 午余停下脚步,转身回望那女子一眼,面容毫无表情。 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女子见到午余回头,不由被他那容颜所震惊,实在是太好看了,让女人都自惭形愧,那张脸怎么会如此好看,实在是,实在是太完美了! 那秀秀原本的气势骤然降低,甚至羞怯的低下了头,被午余目光盯着,脸都不由自主的升起红晕。 不止是她,就连在旁的素莲都被那张完美无缺的面容震惊的有些不知所措,对方便好像那画中走出的人,太过耀眼,令人自叹弗如。 午余见对方莫名其妙的低下头,不由再次皱起眉头。他来到涯畔望着眼前如云泽般的水涧,还记得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十年前,那时候,他还是那人人尊敬的掌门首徒,洗砚峰掌门一脉唯一弟子,整个剑宗身份最重的二代弟子。 如今他自我放逐至梅峰英灵祠,已经很少有人能够知晓他,更不愿提起他。 少女秀秀见对方一言不发的走远,不由有些失落,然后恼怒,为何他连话都不愿对自己讲。 “真是好大的谱。”秀秀有些不屑的说道,“如今只是名普通的外门弟子便已经眼高于顶,以后要是成为内门弟子,那还得了。” 秀秀说的每句话,午余都听的清清楚楚,口舌之争向来是他不愿做,或不屑做的。 但是这次午余还是开口了。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午余。”午余转过身盯着秀秀说道,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古井无波。但是秀秀却感觉犹如被一只凶兽盯着一般。 这个外门弟子仅用眼神给她的压力,竟然让她想到了初次见到合尘峰教习的情形。要知道教习可是元湖境的大能修士。 “如果你再在这里聒噪,我不介意杀人!” 午余看着秀秀的眼睛,说的异常认真。 就像是落霞峰戚长老口中的门律,说一不二。 秀秀起初有些害怕,然后恼怒,自己竟然会被新入的外门弟子给吓得不敢言语。 然后她有些冷笑道:“剑宗明令禁止同门相斗,公然违背剑宗门规的后果你能承担的起吗?” 素莲本来只不过是想让秀秀陪着她来无根水涧散散心,没曾想会与人引发口角,现在一个长得如此好看的人,口中说的却是要杀人的话,的确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剑宗的确不允许同门相斗,可是却允许同门切磋,有剑战,更有生死剑战,我午余,愿意向你发起挑战,以剑坑万剑起誓,与你在此进行比斗,不死不休!” 午余说的不疾不徐,平淡的声音,却传到了整个无根水畔的涯坪上。 涯畔上其他人自然都听到了午余的话语,有人表情玩味,有人不以为意,有人甚至更是笑出声音,毕竟以常人之力来同一名第三境生脉境的同门比试,无异于以卵击石。 大家都已经看出两人的境界差距,那位名叫秀秀的少女,已经初入生脉境。 迈入生脉境,体内不仅会开辟出数十条灵脉,飞剑也已经能够操控离体几丈或是数十丈的距离,而且更重要的是在剑宗,你可以去梅峰下的剑坑挑选一把真正属于自己的飞剑。 秀秀现在腰畔挂着的便是一把先人遗兵,据说生前乃是梅峰一名长老的佩剑,名为秋凤。 秀秀用拇指抵住剑柄,“你连剑都没有,如何向我发起挑战。” 生死剑战本来就是为弱者向更强者发起挑战,而确立的门规,本意是弱者向更强者挑战,生死自负。 可是问题在于连一把飞剑都没有,如何发起剑战。 “我有剑!” 午余的话再次传遍整个涯畔。 “你没有佩剑,难道你是元果境不成?” 秀秀的话引起众多笑声。 只有元湖境才能将剑隐入体内,在体内形成一颗剑丸,而无果境才能真正的做到神意内敛。午余没有佩剑,周身无任何元气波动,除非是元果境,否则根本不可能不把剑挂在身上。 要知道剑宗元果境的修士可都是长老级别以上,放眼整个剑宗历史,像午余这般年轻便已经达到元果境的更是没有,他午余当然也没有可能。 秀秀明白,在场的其他人也都明白,因此大家才会发出会心的笑意。 看来老天还是公平的,人长得完美,可是却是个智商有问题的呆瓜。 第三章 我可以证明 午余自然明白少女话语里的机锋。 看着少女脸上露出的轻蔑笑意,不由觉得有些头痛,虽然向对方发起生死剑战并不是他一时冲动做出的决定。 但是他忘记了一个最根本的问题,那便是此刻自己已经是一位体内毫无灵气的普通人。 他的剑正以剑丸的形态停留在他的气府之内,犹如干涸湖底的一粒石子,再也不能像往日那般发出润泽的光芒。 更不用提什么大开府门,剑从气府一冲而出。 如何才能让人想信自己有剑,这是一个难题。 整整七年没有迈出过英灵祠,在场的人谁能够知道他曾经引的剑坑万剑齐鸣,纷纷释放剑华,争先恐后想要被午余握在手中。 最后午余挑选了一把不起眼的长剑,那把剑仿佛一名孩童蜷缩在角落中,瑟瑟发抖。更不用说释放剑华。 “不用自卑,现在你可能配不上我,将来也会。但是至少有一天你会觉得天下所有的剑都不如你,配得上我。” …… 午余想了很久才记起一个名字,“李儒可以给我证明。” 那时午余刚入洗砚峰,李儒则是合尘峰最有天赋的弟子,天天跟在还是小屁孩的午余身后,嚷着总有一天要超越午余。谁曾想李儒居然恐高,第一次御剑飞行,便引的飞剑失控,坠入无定湖中。 午余想起他,嘴角不由的泛起笑意。 “不知道这些年过去,他是不是已经迈入元神境。” 午余不禁在心内感慨,大概以他的天赋,迈入元神境自然是水到渠成的事。 “李儒?整个剑宗便没有名叫李儒的弟子!” 一名刚刚迈上涯坪的内门弟子,恰巧听到午余的话语,忍不住出声反驳。 “萧师兄!” 这名内门弟子刚刚到来,便被人认出身份,正是落霞峰弟子萧一毛。 其人在剑宗三代弟子里也是顶尖的存在。游龙峰陈浩天,问道峰邱书郎,朝阳峰袁素,落霞峰萧一毛。便是各峰三代弟子的佼佼者。 当然谁都知道,将来肯定会有鹿红尘的名字,剑比之后,不出意外她会进入朝阳峰。 萧一毛的话落在涯坪上自然极具分量,而他本人在三代弟子中也拥有极好的人缘,无论对内门弟子还是外门弟子都谦和有礼,甚至经常到合尘峰给外门弟子解答修炼中的疑惑。 “萧师兄!” “秀秀见过萧师兄。” 众人纷纷行礼,秀秀自然也不例外。 萧一毛对着众人一一点头,在秀秀身旁更是寒暄几句,秀秀有些羞怯的低下头,神态又有些楚楚可怜。 “萧师兄,这人好张狂!” 谁能想到之前还蛮横的秀秀,现在会娇弱的如同邻家小妹妹般。 “刚才我都听到了。” 萧一毛摆摆手,示意不用烦扰。然后才来到午余身前。 风度翩翩。 一柄无鞘长剑用白色绸带系在腰畔,墨绿色的剑穗轻轻舞动,长袍飞扬在身后,气质出尘。 元湖境初期的修为已经可以将飞剑纳入气府,只是他更喜欢将剑悬挂在身畔。 一名剑客,剑自然要挂在身上才对。 “虽然你自己执意要送死,但是我还是忍不住要提醒你一句。” 萧一毛显然有些生气,在他眼里午余就像是醉酒的山村野夫,不知那山高水深。 “人的性命只有一次。” “这是我的事!” 午余淡然的看着萧一毛,声音如同那剑宗的钟声,光明磊落。 “难道你要无视同门之谊?” 萧一毛眯起眼睛,话语里满是责问之意。 涯坪间的气氛顿时有些凝固起来,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萧师兄的怒火。 顾然萧师兄为人谦和,之前更是从未在他人面前失态发怒,但是所有人明白,当萧师兄燃烧起怒来,后果定然十分严重。 错不在自己,可以解释,只是午余不想也不屑于解释。 “我只认自己的道理。” 原本就绷紧心弦的众人,终于在午余话音刚落的瞬间扯断。 “你以为你是谁?” “游龙峰的陈浩天吗?” 大家开始为萧师兄鸣不平,变得愤怒起来,觉得午余真是狂傲至极。 “萧师兄宽厚良善,一片好心。没想到这小子竟然不领情,真是自大狂妄。” 一名外门弟子好不容易喘上气,“好大口气!” 面对十余道视线,午余的思绪却飘了出去。 他不想成为众人的焦点,可是无论身在何处,总会将众人目光吸引到一处。 还是没有适应。 如果叶郎在这,大概会将刀横在肩上,鼻孔朝天的说着那句‘恕我直言,各位都是垃圾’。 萧一毛看到午余平静的目光,气极反笑。 “好!好!” “你送死我不拦你。” “不过先亮出你的剑!” 午余看了一眼秀秀,然后又望向萧一毛。 “我不需要用剑。” 萧一毛很想笑,但是当他看向午余的眼睛时,却笑不出来,因为他从午余的眼睛里看到了自信,绝对的自信。 而其他人则再次躁动起来,剑宗修炼的便是剑法,没有剑如何对敌?教习可从来没有教过徒手对敌的法门。听闻只有悬空寺的高僧成就那金刚不坏之躯,才可以力扛飞剑。 而他一介剑宗弟子,哪怕是内门弟子又是如何力扛飞剑,这简直就是在找死。 秀秀终于说话,“你不用剑,如何剑比?我可以等你。” 秀秀的话很明白,你没有剑,我可以等。 午余自然明白,因此有些无奈,看来大家都不相信他有剑。 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好在尴尬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就在大家不以为意的时候,无数年来被足记磨得宛如明镜的涯坪上再次响起一道声音。 “我可以证明!”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正沿着石阶缓缓而上,他的道冠上秀着一朵莲花,他的脚下踩着一双草鞋。 莲花冠华丽,草鞋简朴,衣服则是最普通的白袍。长久的清洗,白袍已经泛黄。但是这一切竟然在轻年的身上浑然一体,毫无违和之感。 不知为何,因为此人的到来,涯坪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当然,更多的还是吃惊。尤其是萧一毛,吃惊,懊恼,后悔,三者都有。 因为来的人是问道峰李长老,他的名字叫李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