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人狩猎者》 一卷全 序曲 「老师,妳有心愿吗?」 「什么?」 年轻的音乐教师在播放肖邦乐曲的同时,被闯入者突如其来的问题搞得一头雾水,只好倾着头表示疑惑。 「即使说了也没用吧,因为老师已经是大人了。」 提出疑问的长发少女,面无表情地将苍白的手伸向女教师的头部。没等到老师做出反应,就抓着她的头往画着五线谱的黑板上使劲甩去。 声音出乎意料的小,并没有像戏剧或电影般发出巨大的声响。 人类的头颅就这样被击碎了。 在四溅的液体以及黑板的颜色融合成的一片黑色污渍当中,只有一副卡住的发饰在垂下的一束发丝上闪烁着银色的光芒。 散落在地板的秽物共有四种颜色——血与肉的红色、头发的黑色、骨头与牙齿的白色、以及脑浆的灰色。 当在场的同学们同时发出惨叫的时候,在音乐敦室最后头的棹原智笑美却噤口失声,整个人如同结冻般地四肢僵硬。 鼻子中传来血肉的腥味与铁锈所混杂而成的独特臭味。 这味道并不是第一次闻到,像这样目睹人类头破血流的景象已经是第二次了。 然而这两者却不能相提并论,现在相当时的情况也截然不同。 上次的事件就在咫尺的距离内,流出来的鲜血甚至还沾染到智笑美的脸上。 但,那依然只是一桩单纯的流血事件罢了,头颅既没有碎裂也没有不见踪影。 原本以为这只是幻觉,她想说服自己相信这是幻觉而摘下了眼镜,事实上智笑美的视力并不差。脸上的眼镜和头上的麻花辫一样,都是为了让外表显得不起眼所作的伪装,经过确认,少女的手中的确没有任何物品。 没错,她是直接以空手打碎老师的头颅而将之杀害的。 惊慌失措的同学们纷纷站起来冲往门边。不过音乐教室仅有一扇门,也就是方才少女进来的那一扇。 少女依旧面无表情地抓着钢琴的脚就这么提了起来。一只手仿佛抓着纸片似地提起300公斤的重物,往门的前方甩去。 钢琴直接命中冲在前方打算逃走的女生身上,就这么以女生的身体为缓冲,斜倚着挡在门口。琴体一部份以及一根琴脚也为之损坏,数根扯断的琴弦发出高音,在空中飞舞着。 既没有命丧当场也没有失去意识,这不知是否该称之为幸运。这名脚部因受伤而动弹不得的女学生就这么趴在地上,拍打着因自己的鲜血而湿溽的地板,并发出虚弱的呻吟。淡紫色的制服早巳染成了鲜红的颜色。 其它陷入恐慌的同学们立即朝门口蜂拥而上,方才受创于钢琴的牺牲者就这样被众人践踏着。 300公斤重的钢琴仍旧纹风不动斜在当地。 一面发出无意义的刺耳哀号,超过十个人以上的学生如同无头苍蝇般地向着钢琴推挤、拍打,脚底下的牺牲者则已经陷入了永远的沉默。 意图逃走的其中一名学生,被猛烈弹跳的琴弦击中了脸部而蹲了下来。她一样未能幸免地,被蜂拥而上的同学践踏得不成人形。 「二阶堂同学。」 从蜂拥而上的人群里,长发少女抓住其中一人的衣领拉向自己。 「咦?不要!」 被点到名字的二阶堂梓被拉得失去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原先在门边推挤的人群有半数像是想从闯入者的身边逃开一样。往教室的角落逃散。连呆站不动的智笑美也被人群推挤压迫着,剩下的另一半学生则因为过于混乱,连恐怖的源头就近在身边这件事也没有发觉到。 「那、那个……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我一直都当妳是朋友。妳想想看,妳是从初中部才转进来的外人嘛。那个、并不是恶意要欺侮妳,只是交流沟通……」 声音因畏惧而颤抖,拼命想澄清的梓却在此时忘记了一回事。那就是『外人』这一个字眼,其实是从幼儿园或小学就在淑鹏女子学院就读的学生,针对眼前这名少女或是智笑美这种从国中才中途转入学校的学生所使用的蔑称。 少女向着脸色发青的脸伸长了手。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这句话我也曾经说过。」 少女向着激烈左右摇晃着脑袋,披头散发的梓简短地说。 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怨恨,也没有憎恶,只充满了透明的意志。 「我也曾叫妳们住手,也向妳们请求拜托。可是二阶堂同学妳们却还是没有停手呢。」 长发少女说话的方式相当奇特,在开门说话前总是停了一拍。彷佛是在说话前才先吸进所需要的空气一样。 「对不起……对不起啦……我不会再犯了!原谅我!拜托妳,饶了我!」 「已经太迟了。我已经没办法停手了。」 少女的手轻轻地摸着梓的脸颊,接着将手慢慢地移到她的脖子上。 将老师的头打得粉碎的蛮力这次扭断了梓的脖子——智笑美的脑海里此时浮现了这样的画面。 但是事实却和想象的截然不同。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梓的声音和身体都发出了颤抖。 「我已经变成了这副模样,都是为了向妳们复仇才会变成这个样子。所以、绝对、不可能停手。」 梓原本白皙的皮肤变成了暗褐色,渐渐地因干枯而出现了裂痕。皮肤收缩的嘴唇向外翻出,暴露出来的牙龈就像腐烂的苹果般萎缩在一起,失去支撑力的牙齿也纷纷剥落,丧失色泽而灰白的长发一束束地掉落在地上散了开来。紧黏在骨头上的手指看起来就跟枯萎的树枝没有两样。 眼睑同样发皱收缩,睁大的双眼只维持了一瞬间。因为没多久功夫连眼球也开始干瘪萎缩,变成白浊的胡桃模样往眼窝的内侧凹陷进去。 这已经超越人类的认知范畴了。虽然粉碎人类的头颅与提起钢琴这种怪力本来就非一般人类可及,但眼前所发生的异常现象,跟刚刚那种能力相较,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竟然只靠着触摸就能将活生生的人类化成一尊木乃伊。 超脱现实、无法想象,一连串非现实的事件在眼前接二连三地发生,智笑美就像是被冰冻住似地,眼睁睁凝视着这一切。 熟悉的同学就这样变成了不成人形的模样。 变成七零八落的尸体、变成木乃伊、变成杀人的怪物…… 肖邦的音乐依旧在教室回荡着,优雅轻柔的钢琴旋律未曾停止,没有人想去关掉它,更没有人在聆听它。 并不是全部的人都持续这种混乱的状态,还有些人已经被吓晕了。 冷静——这样的形容也不知是否恰当,有人并不把目标放在堵住的门,而是窗户。但是音乐教室用的是密闭的双层安全窗,以空手敲打厚硬的玻璃根本无法打开一条逃生之路。就算真能敲破玻璃,这里是三楼,正下方则是水泥地面的停车场。 「伊坂同学。」 「咿呀呀呀!」 少女接着将视线投往瘫坐在地上的伊坂鞠奈身上。 被冷酷的声音所点名的鞠奈忍不住而失禁,她用尿湿的裙子磨蹭着地板,死命地想远远逃开。不只是下半身,伊坂的脸也因眼泪和口水而糊成了一片。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求求妳。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不会再欺负妳了!」 「有这么简单就能停手吗?」 面对不断用重复字句来恳求的鞠奈,少女轻描淡写地说着。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住手的话,为何当我向妳们拜托时,却没人肯停下手来呢?这不是妳们赌上 性命也要坚持到最后的事情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宛如跳针的录音机一般,不停地重复唱诵着谢罪字眼的鞠奈,少女的手一把握住了对方的脖子。 「我已经停不了手了。哪,伊坂同学。妳有心愿吗?妳有就算用性命作为代价,也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咦?没、没有。我没有!没有那种愿望:」 或许是以为自己受到了盘问,鞠奈死命地否认。 「是吗?那妳就只好去死吧。」 「咦!不对!不对不对,我有愿望!有啊,当然有了!我不想死,我有愿望,所以别杀我!」 「……那就试试看吧。」 「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噗啊噗啊噗噗啊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从被撑开的嘴巴中,意义不明的喘息声随着血泡一同喷泄出来。呈现僵硬的舌头无意识地发出阵阵的痉挛。和梓一样,鞠奈的身躯也开始急速干枯。 失去了水分——不,失去了生命的皮肤开始硬化、绷紧而出现了裂痕。 满溢而吐出的血液干燥之后,在鞠奈的嘴角留下了褐色的痕迹。但是随着皮肤也变成褐色的情况之下,看起来不再显眼。 「看来妳的心愿是骗人的呢,那并不是足以让妳苟延残喘下来的愿望。这真的让我很高兴喔。因为妳没有任何心愿嘛——所以也就等于没有存在的资格呢。」 插图009 少女将干枯的制服木乃伊以单手抓起,丢向一直敲打着出口的学生群中。 外观像是遭到害虫腐蚀殆尽的枯木的褐色尸块,因碰撞而碎裂四处飞散。 注意到飘落在自己脸上的褐色碎片是同学最后可怕的模样而惊声尖叫的人占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则连发生什么状况都无法辨识,只能不断地发出巨大的喧嚷而已。 「妳们想活下去吗?怀有想继续活着、然后去实现的愿望吗?」 不知道是在向其它人询问,还是自言自语。少女重复着相同的台词,朝着身陷惊恐的同学们走近。 这里头有不停敲打着钢琴的人、有着像婴儿一样瘫坐在地上一直摇头的人、也有不在意会打到旁人,而自顾自地甩着椅子的人。 椅子直接击中了少女的头部。因反作用力而弹开的椅子,在砸中了附近无辜的学生头部后掉落在地上。被意外牵连的学生则当场昏死倒地。 「啊哈,啊哈哈哈……呼嘻、嘻。太好了,太好了!太……?」 拿椅子砸人的町田香澄发出的颤抖笑声忽然安静了下来。 被击中的少女并未停下脚步,事实上只有椅子遭到了破坏。不仅钢管弯曲成头部的形状,胶合的椅面也随之破碎。这并非拿椅子砸人的町田香澄所能造成的破坏,而是因为少女的肉体抗拒椅子的攻击,而将其撞得破碎,甚至让它扭曲了形体。 反观少女居然连一滴血也没有流,明明头部已经被击中了,那一头长发却没有一丝的改变,同样的发型、同样的表情。和刚现身时的差别仅在目前浑身沾满别人血迹的少女,回过身来用手抓住香澄的脖子。 「这就是妳想做的事情?妳有着就算把我打昏从这里逃走,也想要去完成的事情吗?」 无法理解问题的内容——或者说用意,面对拼命大叫的香澄。少女以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啪叽……!」 仅以握力就被粉碎的香澄颈骨应声折弯。后脑杓就这么服贴着背部,长长的头发遵循地心引力向下垂荡着。积存在体内的秽物因为失去大脑的控制,开始沿着大腿滴落在地板上。 噗叽! 少女就这样顺势将颈子整个捏碎。香澄的身体往各种体液的混合物坠落而下,掉落在满溢着血与尿的地板上,红色的水沫从一层浅薄的水面飞溅而起。 少女接着又盯上下一个同学。然后一个接一个把牺牲者抓起、猎捕、破坏、践踏玩弄、使劲摔撞、撕裂,一面又重复着奇妙的问题。 血与肉的味道充满了整个房间。 羽嶋熏摇晃着对此光景看得入神的智笑美的右肩。 「棹原!想想办法啊,妳是班长吧?我不想死呀!要是妳阻止不了那家伙,我就要妳的命!」 思绪错乱的熏大声地叫着。 「智笑美,拜托妳救救我!」 泪眼盈眶地拉着她左手臂的小宫鶫和智笑美一样,是从公立小学转进来的插班生。 音乐在中途停了一会儿,接着又开始下一首曲子。肖邦的琴声一直都是优雅的旋律。 「智笑美。」 长发少女冷不防转过身来,脸上依旧面无表情。没有憎恨、没有愤怒、甚至也没有复仇的解放感。只是以一种满溢着纯粹意念的透明视线注视着智笑美。 「咿——!」 熏虽然立刻从旁边逃离,但这里是被封闭的音乐教室,根本哪里也去不了。充其量只能无助地以两手敲打着窗户的玻璃,在教室后方来回奔走罢了。 「羽嶋同学。」 少女很快就捕获来回奔走、把散落在地板上的血与秽物踩的四处飞溅的熏。 「我不要——!我还不想死!别杀我,别杀我——!」 「自己不想怎样,还是不想被别人怎样都不算是愿望。那只要视情况或者仰赖他人就能『实现』……这是不可能获得结果的。」 在少女口出冷酚言词的同时,熏的身形也跟着枯萎,最后崩塌倒下。 这名少女的手已经碰触过班上大半的学生,其中包含因失神而动弹不得的人,还存活着的学生人数只要十根手指就能数完。 「求、求求妳……可以住手了吧!」 智笑美大叫着。究竟在发抖的是自己的身体,还是蹲在地上紧黏自己不放的鶫呢? 「再继续残杀下去也没有意义吧!我代替已死去的二阶堂她们向妳道歉如何,虽然这不是道歉就能解决的问题……但是我求求妳!」 膝盖在颤抖着,一边勉强以撑在桌上的双手支撑着身体,智笑美一边发出控诉。 依旧感受不到现实感。与惨叫声互相交织的肖邦,交杂着铁锈的酸味与血肉的腥臭,还有阿摩尼亚臭味所形成的酸腐空气。不停地用双手对人体进行破坏,只需触摸就能将他人木乃伊化的同班同学。 在早就麻痹的现实感中,智笑美注视着浑身是血的少女。 现在还有办法阻止得了她吗?阻止她又有什么意义吗?自己又有阻止她的资格吗? 智笑美在脑海的一角边思考着问题,边拼命压抑着上下咬得喀喀作响的牙齿喊着少女。 「智笑美妳有心愿吗?」 「咦?」 「只有智笑美曾经愿意对我伸出援手,所以我不想杀妳。仔细想清楚后再回答我的问题。妳拥有心愿吗?妳有为了让它实现,就算失去性命且变得不再是自己原先的模样,也在所不惜的愿望吗?先提醒妳喔,自己不想做什么,还是不想被人怎么样,这种不会有结果的事情都不能算是心愿。」 心愿。即使以性命作为代价也在所不惜的强烈愿望! 这种东西在自己心里找得到吗?有没有这样子的愿望,这和眼前的惨剧又有什么样的关系呢? 忽然间,两个身影浮现在智笑美的脑海里。 两个拥有相同读音的名字,不论是其中哪一个人,对智笑美而言都是无法取代的对象。 其中一人严以律己,另一人则不断追寻着遥远的理想,那两个人能回答这个问题吗?又会提出什么样的答案来呢? 自己又该如何回答才好 呢? 「请妳回答我。智笑美妳有心愿吗?」 少女的手徐徐地朝着智笑美笔直伸了过去,沾满血液的手指正智笑美的脸颊上抹着。 「有心愿吗?」 「我……我……」 智笑美看到原先面无表情的少女,这时嘴角仿佛浮现出一抹微笑。 肖邦的乐曲依然在教室里不停地回荡着。 第一章优毅与勇生 契机是在下午第二节的课堂上,由现代社会的授课老师所述说的新闻消息。 「所以说啊,政府事实上已经妥善编制了反恐部队。」 「是类似警察特勤小组的组织?」 「不对不对!是身穿重型装备,一身黑色打扮的危险小队。据说见到犯人一定都是杀无赦呢。网络上可流传了不少情报喔。」 「那种东西能信吗?我看才不是哪门子的反恐部队,这大概跟不知哪来那种有钱人饲养的老虎,在逃生后回复野性化的故事一样烂的八卦报导吧。」 「如果只是野兽的话那也还好。我就在网络上看过,例如狼人般的怪物为了吃人而到处攻击的事件。这种与其说是八卦,应该比较像是某种都市奇谭吧。你说呢?优毅?」 「嗯?喔,或许是吧。」 向着休息时间围绕在座位旁闲聊的朋友们,棹原优毅答了腔。 超过180的修长身躯与宽大的肩膀、还有向外直立的短发,这并非刻意做出的造型,而是拜天生的硬毛所赐,笔直的眉毛、身形无可挑剔的男子气概风貌;但是稳健的眼神与略嫌卑屈的姿势,使他给人不是很强势的印象。 然而这样的前提只能建立在那些没有注意到他拳头上因为挥拳而生出拳茧的人身上。 虽然现今早已将道服束之高阁,但优毅过去学过空手道并拥有段数,这件往事周遭的朋友们并不知情。同一国中毕业的人在这所高中里并不多见,自然也没有人会知道三年前那桩并未被公开报导的事件。 至于班上同学之所以会在下课时间聚集在他的座位旁边,并不是因为他有什么名气或人望。单纯只是因为他身材高佻、又坐在脱离行列的最后一个座位,周围的空间十分宽广,而他既不惹人嫌也不会特立独行,自然也是其中一项因素。 入学半年,优毅常常警惕自己要保持低调,避免引起纷争。不涉入任何纠纷——甚至避免被卷入,自己更不会主动去闹事,这就是优毅戒慎行动的第一条守则。 「什么嘛,优毅。态度明确一点啦,你赞成哪一边?」 「虽然我有自己的看法,不过我还是持保留的态度,毕竟根本没有实际见识过那些东西啊。」 向着毫不客气往自己背部一拍的同班同学后藤,优毅只能以暧昧的苦笑作为响应。 这一年以来在东京圈的范围内发生了许多令人人心惶惶的事件。就在上个星期,更发生了毒气瓦斯一口气夺走将近二十条人命的事件。虽然新闻报导将之视为反政府的恐怖行动,但恐怖主义人士居然以ktv作为目标,将客人和服务生一举杀害的说法让优毅实在无法认同。 「难道你也看过『屏息的房间』?」 「那是干嘛用的房间?」 听到平口说了之前从没听过的话之后,优毅摇摇头。 「是一个颇具名气的网站啦!『未经自己五感确认过的事情,切勿妄下定论。当然,这项讯息也包括在内。』上头就曾写着这句话。」 「那你这个现学现卖的家伙又是怎么想的呢?」 「呃……我觉得这真是一句至理名言啊。」 随便敷衍后藤敷问题的平口,开始谈论起关于『屏息的房间』的话题。 身分不明的站长在网站上发表原创的散文与评论,以及小说等等,就内容的构成元素而言是十分稀松平常的网站,不过内容素质之高,常常被人四处转载引用,预定出版成书的流言也不绝于耳。对家里既没有计算机,手机也只当一般电话使用的优毅谈及知名网站的事情,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虽然也有站长的本尊是职业小说家,甚至是数名作家联合组成的团队之类的传闻,但依照内容的感觉来看,大概是和我们年纪差不多的家伙吧。」 「有这回事啊……那我下次想办法找来看看吧?」 「快去看、快去看。上网用标题搜寻的话就会出现在第一个项目了。」 宛如在夸耀自己的见识似地,平口拍了拍优毅的肩膀。 「……无聊透顶。」 忽然从旁边的位子传来阵冷漠的高音女声。 「……凝到妳了啊,岬?」 「我只是把我的感觉说出来而已。」 看也不看优毅他们,自顾自说话的是班上的岬理绪。虽然座位同为最后,和优毅并邻,但并不代表她就是身材高佻。真要讲的话她算是娇小一族。微微上吊的眼睛配上尖细的下巴,即使在夏天也穿着长袖的冬天制服,却不怎么流汗。整个人发散出一股固执又难以亲近的味道。 即使隔着一层制服也不难看出的紧致身材,与长度尚不及肩的短发。从这两点来看虽然颇有运动少女的味道,但其实不过是个回家社的社员。 「真的是无聊透顶……你们这些人什么也不懂。」 以冷漠生硬的声音说完想说的话后,理绪依旧没看优毅等人一眼就静静地站起身,然后向走廊前进。她挺直着腰杆,步伐自然且固定,更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优毅心想,或许她和自己一样曾经习过武也说不定。 「她说那话是什么意思嘛。」 「岬会开口说话,你不觉得已经很诡异了吗?」 后藤貌似不屑地瘪了瘪嘴,平口则一脸不可思议地侧着头。 确实,升上高中同班半年以来,坐在她隔壁的优毅从没有见过她和其它女生聊天的印象。上课的态度十分认真,下课时间则什么也不做,只是一个人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家伙感觉挺恶心的咧,没记错的话,她不是有得什么病吗?」 后藤向着空无一人的位置口出恶言。 理绪常常缺课没来,差不多一周一定会有一天没来上课。过去班导师曾经说明她请假是为了治病或检查,当然她也没参加任何社团或是班级会议。 理绪在同性之间也一样受到排挤,虽然这件事情优毅并不知道。明明身材娇小,却坐在远离同学的最后一个位置,其原因正是因为没人想坐她旁边,那些只想和朋友谈天说地的女生小团体自然而然就把她排除在外。 「搞不好根本不是生病,我看她大概是吸毒或是参与什么奇怪的宗教吧?刚才那模样不是很像受到电波操控一般?」 「……不要因为她有点怪怪的,就把人家说的那么难听嘛。而且她长得挺漂亮的啊。」 「哦?你喜欢那种类型的啊,还真是古怪的偏好。」 「我才没有!我意思是说她的外表看起来感觉也还不错而已。」 被平口逗弄的优毅苦笑了起来。只是因为坐在隔壁所以难免会看到,但并没有特别去注意。 虽然沉默寡书又难以亲近的态度让她扣分不少,但五官整体的威觉也是相当端正。只是在班上认清这项事实的只有优毅一个人。而优毅会留意理绪,也不单纯只因为她是个美女。 彷佛另有隐情而不让人亲近的冷漠态度,这才是让优毅对理绪感到兴趣——不,是找到共同感的理由。 理绪方才走出去的门冷不防被打了开来。走进来的却是班导的身影,平口一伙人慌张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去。 「棹原,你过来一下。」 上课钟声并未响起,下一 堂课也不是班导师所负责的科目。抱着一肚子狐疑来到导师的身边,只见年迈的中年教师在凉爽的秋天却掏出手帕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并压低声音说道: 「你家里好像发生不幸的事了,快点回家去吧!」 「不幸……?」 优毅最初联想到的是妹妹的事,不过她今早一如往常的上学,现在应该也在上课中才对。应该不会是遇到交通事故之类的意外。莫非出事的是父亲还是母亲吗? 「详细的事情老师也不知道,总而言之快点回家,知道吗?」 向老师行礼后,将笔记本往书包里塞。一路上边走边试着拨号到父亲的手机,但是话筒只传来『该号码目前关机或是收不到讯号』这样的制式响应,家里的电话也同样也是进入语音留言。 虽然老师说是不幸,但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却不清楚,在传话过程中被人加油添醋也不无可能。电话语音留言可以正常运作,表示家里并非发生火灾或被闯空门;反正能光明正大跷掉讨厌的数学课并离开学校,也未尝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优毅努力说服自己朝这方面去思考问题。 虽然一连串的不幸念头不断涌上心头,但是现在想太多也无济于事。 这不是出自理性的推测或乐观的态度,而只是一项心愿。 大部分的人,对于自己或家人可能会被卷入事件或意外的风险,总是无法感受到那种切身之痛。就算是在市区内发生了百人以上一口气全数毙命的无差别恐怖行动也是一样。 但是优毅不同,优毅明白在新闻与连续剧上才能看到的邪恶、暴力、危险,平时潜伏在身边,然后突然在某天就毫无预警地袭来,这种没有道理可言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是会发生的。 不,或许该说他拥有这样的经验。 是快下雨了吗?明明才刚过中午没多久,天空就被灰色的云遮蔽,变得一片灰暗。优毅的家位于东京郊外,偏离干线道路的住宅街上,从每站都停的民营电车下车后,趁着雨还没开始飘起之前,他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这位同学……」 被人叫住后回头一望,是一名骑坐在黑色机车上的年轻女性。 和优毅年纪相仿、手抱安全帽,黑色的骑士全身包覆着皮衣。除此之外双肩与胸门还戴着护具,头发是艳丽的乌黑色,而且是这年头少见的及腰长发。 她所骑乘的是川崎kl250r的重型机车,但对车子没有兴趣的优毅看来,只认得出那是中型的越野车,也是这几年防卫厅为了侦察队而采用的车种。不仅如此,这并非市面上贩卖的样式,而是经过和自卫队同等级的加工改造品。 「在这附近有没有可以加油的地方?」 她的五官可说是相当端正优雅,声音的感觉也很稳重,但是少女的脸上却没有表情,而且从服装上就一目了然,过度整齐划一的打扮也导致整体给人一种如同雕刻或假人般的假象。虽然很美,但令人难以亲近。 这和理绪那种露骨的冷漠不同,是一堵更厚重坚硬的墙壁。 差异——优毅自然可以理解。从这名少女散发出来的不寻常感,并不是感觉或气氛这种暧昧不明的东西。 是味道! 那是由金属的气味与血肉的腥味所混合而成,对优毅而言是绝对无法忘怀的——血的味道。 她是哪里受伤了吗?还是说…… 全黑色的服装即使哪里弄脏了也不显眼。但和一身黑的感觉相反,对方的服饰上几乎是一尘不染。 优毅察觉到她所穿的服装也不是一般款式。保护肩膀和胸部的防具同样是深黑色,上头描绘着盾形的徽章。护具和越野车赛所使用的样式回异,比较像是警察的防弹装备,而且形状更为精致讲究。 伸长的双脚和凹凸有致的腰线,让人不由得想象起服装底下那经过锻炼的肌肉所拥有的柔软度。 「怎么了?有听见我问你加油站在哪吗?」 「啊。不好意思。往前直走到第二个交叉路口左转后就是了……」 「我知道了。谢谢你。因为还不是很习惯机车,所以对汽油消耗的状况不是很清楚……」 嘴里虽然表示着谢意,表情却一样维持僵硬的状态。戴上安全帽的少女骑着机车离去,安稳的骑乘架式和「不熟」这两个字完全背道而驰。留下来的只有排气管所吐出的恶臭废气。 优毅稍稍擦了擦鼻尖,方才那不吉的味道被机车废气吹得一干二净,完全感觉不到了。那是错觉吗?或许家里发生不幸的通知刺激着某一部分的记忆,所以才会唤起和现实有所出入的感觉。 甩了甩头,继续朝着自家前进。 回到从祖父手中继承而来,和普通上班族家庭全然不符的宽大房子时,天空也开始飘起了雨。深呼吸之后打开玄关的大门,一声「我回来了!」却听不到任何回应。默不作声在客厅迎接优毅的是父亲与母亲两人而已,在市公所上班的父亲与在外兼职的母亲已经比在远地通学的优毅还早一步到家。 父母两人都在家也就表示——不祥的预感充满了整个大脑。 「难道……智笑美她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沙发上的母亲面对优毅的问题什么也不肯说。父亲脱下西装外套,松开领带微微点头,应了句「等等警察就快来了的样子…」。 打开的电视上正播放着临时新闻。 画面上是优毅曾在照片上看过,具有典雅古风样式的校舍。警察正在隔离门前推挤的媒体。画面所打上的宁幕是『发生事件的淑鹏女子学院国中部』。 『在此重复播报,今天下午一点二十分左右,在东京的私立淑鹏女子学院国中部,发生了一名学生在教室引爆炸弹的事件,估计出担30名以上的牺牲者……』 淑鹏虽还算不上一流的名校,但仍旧有不少名人与企业家的女儿在此就读。新闻节目也强调了这一点,将事情炒作得更加沸腾。虽未将完整的名字播报出来,但似乎某规模庞大的不动产公司社长千金,或是知名评论家的女儿也成了牺牲者。 事件现场是三楼的音乐教室,在那里上课的确实是智笑美所属的班级。教室里没有任何幸存者,这会是遭同学欺负种下的怨恨所导致的犯罪吗?没有幸存者——语带兴奋的女性播报员声音贯穿了优毅的耳朵。 『上课的时候突然传来警报器的声响,巡逻车在操场上停了卜来……然后马上一声碰的巨响……真的好恐怖。』 被数支麦克风包围的学生飞快地描述着,充满兴奋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幸灾乐祸的感觉。 最先是引爆塞有铁片或小钢珠,极具杀伤力的小型爆裂物杀伤同学,等警察闯入的瞬间便启动了大型的炸弹白杀。警察方面也出现了伤者的样子——这时镜头切换到摄影棚,男性主播淡淡地进行说明的同时,又再度强调有名人或财经人士的女儿成为牺牲者的消息,宛如其它死者丝毫不值一哂。 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智笑美会碰上这种惨剧。 三年前才遭逢那样的事件,这回又是—— 「优毅……冷静点。」 经父亲这么一说,优毅才注意到自己握紧的拳头正在颤抖着,过度紧握的力量,让指甲咬进了皮肤里。之所以没有感到疼痛,或许是因为过于愤怒吧。 「拜托你冷静下来。详情究竟如何我们还不知道,你发再大的火也无济于事。」 「没事……我没事的!老爸,我不会冲动乱来的……」 调整呼吸后,把松开的拳头搭在父亲的肩膀上。优毅已经长得比父亲还要高大了。 父亲或许是畏惧三年前所发生的事又会再一次重现吧。 但 是现在情况和当时不同。就算生气事情也来不及挽回,如果新闻所言属实,杀害智笑美的犯人早已一同死于炸弹之下了。 无论父亲是有多么挂心——即使那只是无谓的操心,这副紧握的拳头现在也没有可以发泄的地方。 「……当初如果送她去本地的学校读书……就不会遭遇到这种事故了……」 坐在沙发上两手遮脸的母亲如此感叹。 「妳是说这是我的错吗?当初赞成的还不就是妳。自己还说比起男女合校,女校对智笑美更有帮助!」 父亲从衬衫的领子上卸下领带并咆哮道。 「我又没有这么说!」 「吵这些还不如烦恼守夜和葬礼的问题……公司方面得请丧假吗?说不定会和其它学生的家属举办联合公祭呢。家长会方面妳处理得如何?丧服要事先准备好喔。」 「为什么讲这种话?智笑美死了啊,你怎么能……怎么能像是在处理公务一样……」 「是啊,没错!她死了!就是因为死了才需要举行葬礼或仪式不是吗?她学校的事情我早都交给妳负责了对吧!」 「过分,她好不容易才从那个事件里头获救,你却……」 「妳以为我就不感到难过?哭出来事情就能解决吗!」 父亲开始拉高音量跟哭出来的母亲争论。门钤响了,但父母的口角还是停不下来,优毅只好无奈地走向玄关。 外头持续下着雨,站在门口撑着湿淋淋雨伞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新闻媒体,而是一名少年。 身高比起优毅矮了半个头以上,肩膀和脖子的感觉也很单薄,浏海则整齐地维持在眉毛上方的长度。端正却冷淡的瓜子脸,有着比模特儿或艺人更有资格被赞誉为如同雕像般的美貌。不过,却感觉哪里不够完整,或者说欠缺安定感;彷佛拼命压抑着某种在内心骚动不安的东西一样,一股紧张感强调着这人的血肉之躯。前面不是排扣而是拉链式的学生服,是不曾在这附近看过的制服样式。 正当优毅露出一脸困惑时,少年为了证明自己的身分,掏出学生手册自我介绍。 「我是创伦学院国中三年级的高出水。你是智笑美同学的哥哥,棹原优毅没错吧?」 看了学生手册之后,才知道少年的全名是高出水勇生。 勇生(yuuki)——和优毅(yuuki)的发音一样。 插图020 「嗯,是我没错……」 「请节哀顺变,智笑美同学的遭遇,真的是令人万分遗憾。」 「你有什么事情吗?」 优毅不解地向挺直身子深深一鞠躬的勇生询问。 创伦学院的事优毅心里有数,应该是和淑鹏交流深厚,实行直升教育的男校没错。优毅记得这间学校和淑鹏一样,入学费用和学费部属高档,对高出水这个姓氏虽有印象,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看过。 「在家逢丧事的时候前来打扰实在深感抱歉,另外关于智笑美同学的事我有点话想说。」 「咦?那你能进来谈吗?只是现在我家里的气氛有点不太好就是了。」 「不用!我只想向大哥……优毅哥说而已,方便吗?」 勇生直视着优毅这么说。一开始他说话打结,优毅判断大概是因为称呼和自己相同名字所产生的困惑;稍稍尖锐的声音,在刻意压低后,明确的发音更加清楚地传达到耳里。 身后依旧可以听见父母亲争吵的声音。 「来的是我的客人,我出去走走马上回来。」 也不知道吵架的两人到底有没有听见,知会了一声后优毅便拿着伞外出。不想去听家里的人彼此叫骂。随手抓来用的,是以前为了躲突然的大雨而在便利商店所买的廉价伞。而勇生所拿的雨伞,则有一个连优毅都知道的意大利高级名牌的小小商标印在上头。 「下雨天还拉你出来真不好意思,不过这也是为了不让其它人听见。这附近有公园之类的场所吗?」 按照勇生所言,优毅把他带往处在住宅街的小型儿童公园里。雨天的下午当然一个人影也没有。因为天气的关系,时间虽不晚但天色却已略显灰暗,银色的路灯照射着被雨淋湿的秋千与翘翘板。 「这种天气长凳也没办法坐,不介意站着说话吧?听说优毅哥是练过身体的人。」 「我是无所谓……要去茶店之类的地方吗?不过有点远就是了。」 「不用。如我刚才所言,这是不容泄密的事情,不想让优毅哥以外的人听到,这里反而比较适合。」 勇生靠近到两把伞的边缘都快彼此相叠。由于雨声的缘故,不如此靠近就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反过来说,这样被其它人听见的风险确实很低。 「你说只想跟我讲…那你和我妹是什么关系……?」 「我想你大概没听她提过,我和智笑美同学以前曾经交往过。」 与年龄一点也不相符的成熟态度和稳健的口吻。勇生没有一丝害臊与羞愧。反而是以几近尖锐的、单刀直入的视线看着优毅回答。 「咦……?」 优毅不自觉发出了疑惑的声音。经验过那种事情的妹妹居然会交男朋友,别说感到意外了,这根本是难以想象。 「会感到无法置信也是难免的吧,智笑美同学曾说过,因为自己不擅长和男性相处才会去读淑鹏。证据虽然可能会让你不太愉快,但请看这个。」 勇生接着掏出来的是贴有他和智笑美并肩拍摄的大头贴记事本。彼此相距勉强只有肩膀互碰的程度,智笑美的表情虽低调却是充满幸福的笑脸,反而是勇生看起来显得相当紧张。 「啊,不用了,我相信你啦。」 再怎么样她还是没把详细过程告诉勇生吧。不过即使如此,优毅还是没想到智笑美会轻易地告诉别人关于三年前的事件。对于知道智笑美为何选择淑鹏的优毅来说,也只能认定对方的确得到智笑美相当的信赖了。 「不过我们也才刚开始交往没多久呢。我在创伦担任学生会长,和智笑美同学是在两校学生会的交流会上认识的。」 和兄长同名为两人认识的契机,在数度交谈期间,了解双方皆有想改善彼此学校现况的理想因而关系变得亲密,这就是勇生的说明。 「智笑美总是态度认真又非常努力,比我要能干多了。她一直为了班上有遭受欺负的同学,但自己却帮不上忙这件事感到非常愧疚。」 「是吗……那家伙在家里并不怎么谈学校的事情。父母又忙于工作,我也曾经有过被她逃避的日子。毕竟彼此已经是国中生和高中生了。」 即使暧昧地将话题草草带过,优毅心想其实事情并没有这么单纯。自从那个事件以来,智笑美就疏远着自己,虽然优毅也曾有不想过于干涉的打算。 「智笑美同学有说过喔,大哥曾在自己遭遇危险时伸出援手,就像强壮威风的英雄一样。如果能和大哥一样强的话,一定能将班上……整个学校变得更好。」 「不对!我……才不是她形容的那样。」 优毅从目露钦羡的勇生视线中将头撇开。 解救了她——那是事实没错。但是那个时候,智笑美因恐惧而抽搐的脸孔至今仍深深烙印在优毅的眼里。 那个表情所恐惧的对象大概不只是对方的男性,同时也包含着优毅。因为得救的智笑美没有依偎在优毅身旁,反而像是逃走般头也不回地离开,这就是最好的证据。 即使如此,勇生清澈的双瞳仍旧紧盯着优毅。 「请不要这么谦虚。她也曾说过,自己现在能开怀大笑全都多亏了大哥的帮助喔。对自己所完成的善行毫不在乎,这样对受到 恩惠的人而言不是很失礼的事吗?」 那是不输给滴落在伞上的雨水声般的强烈语气,宛如演说般地口若悬河。 「……往事也该说够了吧?请讲重点。」 对于过度直接触及私事的勇生虽然多少感到一些不快,优毅还是在不客气的口气中力求语调平和地问着。 自己的体格会威吓到他人,拳头里蕴藏着能伤害他人的力量。所以不能引起自己的愤怒。一定得保持心情平稳,随时注意不和他人发生冲突才行。 「我都忘了!请你听听这个,这是上课时,智笑美的同班同学——一个名叫小宫的女生拨来给我的。」 「在上课的时候?」 「不管是创伦还是淑鹏,都不是社会大众所想象那么严谨的学校。因为能以直升的方式升学,态度懒散的学生多得是,而且内部直升组对中途入学的人也普遍存在着歧视。智笑美同学总是说她想一手改变这种校风,只不过她这份心意似乎没能让拨这通电话的人感受到就是了。即使叫她别再打,还是一样在课堂上拨给我……」 「开始送来的是简讯,后来切换成了通话模式,勇生一边不愉快地如此叙述着,一边拿出手机开始播放录音。有着许许多多的杂音,可以听见惨叫声和脚步声混杂的各种声音。 「啊、啊啊!救我!高出水同学!」 在大叫了这么一声后,响起一阵令人发毛的『嘎滋』冲撞音,声音就渐渐远去。手机从持有人的手中滑落了,时而传来的强烈噪音则是手机被踢到的声响。从话筒传来的声音有近有远,恳求与悲鸣与号泣错乱交织,几乎无法清楚听到任何有意义的对话。 即使如此,优毅还是竖起耳朵过滤声音。 「……住手……求求妳……救……」 「不要!别碰我!」 「……妳有梦想吗?有……的愿望吗?」 「智笑美想想办……呜!」 「拜托妳,别杀……」 啪吱!沙沙沙…… 最后在令人不舒服的破坏声和电子噪音之下,录音中断了。紧接着传来的是『时间下午一点九分』的电子播报音。最后听见的声音,可以肯定是智笑美没错。 「优毅哥,你有发觉到吗?」 「……这并非炸弹引起的事件吗?」 这不可能是如新闻所言,强烈到无人能幸存的炸弹攻击将所有人全部炸死的情况,而是有人个别地杀害学生。也就是那个以一副沉着的语调,询问着『妳有梦想吗?』这种与状况脱节问题的人。 「我也是如此判断。」 夹杂着雨声,勇生以压抑的声音断言道: 「这件事你向警察报备过了吗?」 如果没有幸存者——也没目击者,连犯人都已命丧黄泉的话,把这些内容和通话纪录一同呈上的话将会是贵重的证据。 「没有,新闻媒体只是把警方的新闻稿断章取义播报出来而已。换句话说,警方不只是没说出事实,甚至有隐瞒真相的打算。后头所听到的爆炸声响,可能也是赶到现场的警察所伪造的吧。」 确实,报导的内容并不自然。 在采访中女学生所回答的是「警报声响起后听到了爆炸的声音。」既然如此的话,为何会没听见让所有学生丧命的第一发炸弹爆炸声?如果是警方攻入后才引爆第二发炸弹的话,犯人本身又是如何从威力如此之高的第一发炸弹中脱困呢? 更何况是在门户紧闭的室内空间。 「这个事件就连警察也不能信任,虽说小宫会拨电话给我而不是打110应该不是深思过后才下的判断,不过就某种层面而言可以说是相当幸运的。」 回想相同学所聊过的对话。 在东京圈爆发频繁、让人难以理解的不自然恐怖活动与多人屠杀、即使没有先行警告便开始射击也没有问题的警察秘密部队、潜藏在都市的猛兽、吃人的怪物…… 愈下愈激烈的雨拍打着遮蔽两人的雨伞。 「总而言之,请你来我家里一趟。天气这么差,而且我也想听妹妹在学校的事情。如果不想让旁人听见的话,可以到我房间来说。」 「感谢你的邀请,我也想听听有关智笑美同学的事。但家里正逢丧事,我去没有关系吗?」 「既然你是妹妹的恋人,那也不能说是外人吧?跟我来。」 在客厅迎接从大雨中同家的勇生跟优毅两人并非双亲,而是身着西装的大块头陌生男子。 「啊啊,你回来啦。你是棹原优毅对吧?旁边这位是?」 比优毅更为高大的个子。超过190的身高,有着厚实的肩幅与胸膛,耳朵却溃不成型。显然是有过格斗技经验的人。年龄大约二十五岁左右。将换季稍嫌过早。或许是当作雨衣用的大衣挂在左手,以右手秀出证件。 「我是警视厅的岩切,为了令妹的事故前来拜访。」 岩切耕一郎巡查长,旁边另一位个头娇小的中年男性自称盛本,却不是来自警视厅而是当地警署的警察。 「我们现在正轮流拜访每一位学生的家庭。因为人手不足,所以才会变成这么奇怪的组合。这边的小弟弟是?」 「请别叫我小弟弟!我叫高出水勇生,是就读创伦学院国中部三年级的学生。」 由于被当小孩子看待而且对警察感到不信任,勇生态度强硬地向着比自己高大许多的岩切刑事回答,然后走进了屋子里头。 「他是我妹的朋友,看了新闻之后来家里探视。」 优毅向自称岩切的警察和双亲一同说明。岩切刑事像是了解似地点了点头,仍旧手拿着大衣不做任何笔记,这不起眼的可疑之处却成了优毅心头上的一根针,让他难以释怀。 「嗯,高出水同学。看来今明两天都没办法进行守夜,让你自跑一趟了。」 虽然勇生在优毅的带领下已经进到了客厅,不过岩切刑事就是一副相当露骨,想把他请出大门的口气,也不顾被害者的朋友或许有可能是重要的证人。 而且现在勇生就握有贵重的情报。 「你说守夜没办法举行是怎么一回事?」 「那可是炸弹攻击耶!遗体的损害相当严重。坦白说,尸体并非完好如初。那不是能让家族看进眼里的状态。而且还需要进行司法解剖呀。」 岩切的眉头间挤出了几道深刻的皱纹。 既然是本厅人员的话,他应该也看过教室的惨状了吧。不是炸弹造成,而是一名女学生所揭开的惨剧现场——优毅的疑惑挥之不去。这个警察,是在隐瞒他所知的真相吗? 「这样的话,遗体还没经过确认不是吗?搞不好她当时没在那间教室里,或者逃出而获救了也说不定,对不对?」 母亲破涕为笑地拉着盛本刑事,红肿的双眼有种空洞的感觉。 但是,优毅十分清楚。那只是不切实际的希望,妹妹确实就在那间教室里。因为保留在勇生手机的数据里,有着叫喊智笑美名字以及智笑美本人的声音。 「这个嘛,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啦……不论如何在只完成现状确认的情况下,就连遗体的正确数目都还无法判断出来。现在辨识小组正以dna鉴定确实人数中,似乎还得耗上一点时间呢。」 岩切代替正因不知如何是好而说不出话的盛本答腔。他所谈及的遗体损害是严重到连死亡人数都无法确认的程度,听起来好像是被搅烂的一团碎肉似的。 智笑美确实就在现场,但是优毅无法向父母开口说出这件事。因为优毅一样也有想紧抓住一丝希望的心情。 「你们觉得她像是会逃课的人吗?」 优毅向那冷淡的声音回头,如 同是刻在石头上的生硬表情,勇生瞪着对方父母两人。 「你!你是智笑美的朋友吧?为什么要讲出这种话,」 「妈,冷静点!」 优毅挡在中间制止了发出剌耳嗓音,粗鲁地向勇生揪打的母亲。 「她曾告诉过我,父母把自己当做坏掉的东西一样来对待,只会穷担心,让她也无法敞开心胸。只希望你们能以更普通的态度来对待她,而且智笑美同学说得好像这全是她的错一样。还说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上有阴影,才一直不能让你们感到放心……但明明就没这一回事。」 「你、你这兔崽子,太没礼貌了吧!哪来的野孩子啊!我们可是她的父母哪!」 盛本刑事安抚着发怒的父亲,岩切刑事则是不发一语地站在那里。 「没礼貌的是你们吧,我有一个叫做高出水勇生的名字,正因为是父母所以就能理解小孩吗?你们知道小孩的事情吗?并没有吧,她有感到多么烦恼,但是又多么努力让自己能够开朗活着,你们一点也不知道!请好好认清事实,智笑美同学已经死了!」 「高出水!老爸你也冷静下来,」 勇生的心情优毅能体会,但是他未免也说得太过火了。这位名叫高出水勇生的少年或许天资聪颖又端庄有礼,但是个性也太过于一根肠子通到底了吧。 「高出水……啊啊,难道你是那个海法温特公司的……高出水社长的公子吗?那个人确实是创伦的理事长没错。」 「这和我父亲没有关系。」 勇生微微皱着眉头,回身看着岩切刑事。 听到这句话优毅也想了起来,海法温特控股——是这一两年来,以数件强行收购企业的事件在新闻上闹得沸沸扬扬的公司;旗下设有规模庞大的服务业和消费金融等公司。海法温特这个公司名称,据说缘由是来自高出水社长的名字。 「不管怎样,请你回去,我们家现在可忙得很!」 「好,我今天就先告辞。等正式葬礼的日期决定了,请再通知我一声。」 「滚!我才不想让你这样的人参加智笑美的葬礼!」 「我是智笑美同学的朋友,有资格送智笑美一程。」 「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这家伙说了算!」 「小孩可不是父母的东西,你们才没有权利规定我和智笑美同学之间的事,我会以亲朋好友而非遗族的身分列席参加的。」 向着最后改用『你这家伙』来称呼的父亲,高出水如此回答。外表虽故作冷静,内心则埋藏着明确的敌意——不对,是轻蔑的态度。 优毅紧追着向玄关迈开步伐的勇生,父母依然待在客厅里没有送客的打算。没错,现在让他远离双亲的眼前是明智的行为,但是他还有事情想问这位妹妹的恋人,至少得约好下次见面的机会、确认联络方式不可。 「你是棹原智笑美的朋友吧?方便让我从头问你详细的事情吗?」 盛本刑事也站在优毅身旁向勇生开口道。 「我没有什么事想向警察说的。」 勇生将手伸向名牌雨伞的同时,忽然门钤响了起来。 「嗯?」 玄关出入是空间不到三公尺宽的狭窄场所。让争执不休的两个人让开之后,优毅没有任何防备地打开了大门。 智笑美就站在那里。 有那么一瞬问,优毅的脑袋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相同的地方只有那件淡紫灰色的制服而已。可能是没撑伞走过来的吧,长长的头发黏贴在脸和肩膀上,雨滴不断从裙子的下襬滑落,湿透的制服底下依稀可见内衣肩带的形状浮现。 「……妳是?」 会是妹妹的朋友吗?但是诡异的姿态让优毅提高警觉。 「你果然在这里,勇生同学。」 少女不理会优毅径向勇生说话。 「我手机坏掉了,用公共电话打电话到你家,佣人说你一回家就出门了。所以我就想说会不会来这里,果然不出所料,让我在这里找到你。勇生同学想的事情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喔。我一直在找你,没办法让自己停止找你,其它的事情我全都管不着了。」 由于湿透垂下的浏海遮着眼睛,无法判读出她的表情。少女只是将嘴角歪斜成不自然的笑容,无视优毅和盛本刑事,自己一个人念个不停。 「小宫同学……?」 勇生唤着眼前少女的姓氏。 「不要,叫我的名字啊,叫我小鶫。你愿意和我交往吧?因为智笑美已经死了,勇生同学恢复自由之身了。而且我比智笑美还要喜欢你好几倍,」 「我应该很清楚地跟妳表示过了,我既无法尊敬像小宫同学这样的人,也不会感到关心,当然也没有交往的念……」 话说到这里,勇生的声音忽然停了下来,优毅也跟着倒抽一口气。 小宫,小宫鶫——这名字,不就是打电话给勇生那个智笑美的同班同学吗?这声音不就是在录音里头叫着智笑美名字来求救的声音吗。知道智笑美已经死亡的她,那个时候不是正和智笑美在同一个教室里吗? 应该和妹妹一同死无全尸的少女,为何现在会在这里?就算警方的新闻稿和电视新闻都是骗人的,这个意外和某种事件有所关联是肯定不会错的。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快离开她!」 岩切刑事大吼一声打断了优毅的思绪。 从客厅一跃而出,抛下手腕上的大衣掏出手枪。 那不是手枪,全长超过70公分、有着向下突出的方形弹药匣,外观感觉像是小型机关枪,但也并非来复枪。拥有狰狞的机能美,这是纯粹为了杀人所设计的钢制构造物。 franchi-spas15——意大利制的军用散弹枪。这根本不是日本警察平时使用的武器。 优毅不自觉贴紧着墙壁,与其说是听从命令不如说只是对未曾见识过的大型枪枝心生恐惧;勇生也一样紧贴着墙壁,此时岩切与小鶫间诞生了一道狭隘却足以射击的空间。 这一瞬间——岩切没有任何的犹豫,拙下了单手拿稳的franchi-spas15的扳机。 不受任何抑制,短促生硬的射击音打破了雨声。 小鶫以弯曲着腰部的姿势,撞开了半开的大门被压挤出外头。 射出的子弹并非一般的散弹。若是散弹的话,站在附近的优毅两人绝不可能毫发无伤,这是专门用来对付熊或山猪等大型动物的重弹。 十二口径散弹尺寸的金属块重约三十四克。单只看弹丸的重量,则是四十四口径magnum左轮手枪子弹的一倍以上。运动能量更能与大口径的来复枪匹敌。 优毅动弹不得。 现在是发生什么事? 这个少女是小宫鶫本人吗? 为何警察使用散弹枪? 为什么没有警告和威吓就突然开枪? 「岩、岩切巡查长?你这是干什么?那把枪又是?」 盛本刑事也恍神地愣在一旁。 「快让开!进到屋子里去,」 岩切正想把大门关上——但苍白的手指插进门缝里防止门锁扣上。 小鶫站起身来,意图再一次进入屋子里。 毁坏的弹丸从少女的腹部无力地落下,穿过门缝滚进了屋内。 「呜!」 身高将近两公尺的巨汉岩切冲撞大门,利用身体的重量以肩膀奋力顶住。 可是少女潮湿的纤细手指却将其推了开来。一点一滴渐渐地,大门很确实地被推了开来。 「岩切巡查长,你在干什么啊,快住手!」 盛 本刑事抓着岩切的身体从门边拉开。 「快退下!这家伙不是普通的状况!」 哔叽! 钢铁与涂装胶合板所制成的门板在少女白细手指的力量下,开始磨合、扭曲、龟裂。 或许是回答盛本时注意力分散,大门一口气被打开,岩切也被推飞出去。门轴毁坏,倒下的棹原家大门压住了岩切。 站立的小鶫依旧把一副僵硬的笑容挂在嘴边。被泥巴弄脏的制服上,腹部的地方因破裂而开了个洞口。从洞口可窥见的皮肤是异常雪白,没有红黑色的伤口、没有蓝黑色的瘀青、也没有鲜红的血水。 刚刚之所以会被打飞出门外,是因为子弹无法在肉体上造成伤口和贯穿而停留在表面,能量转而推压在小鶫的身体上。 「你们快逃啊!」 倒在地上的岩切对着优毅等人大吼。 「妳没事吧?」 「老伯别凝事,我是来见勇生同学的。」 小鶫将手放向轻怱大意而靠过来的盛本刑事脸上——一口气将之捏个粉碎。 壮年的刑事在一瞬间失去了头颅的四分之一,以两眼为中心从两边的太阳穴到整个额头,一只小手能抓住的范围就这样被完美地挖开了一个大洞。 皮肤、肌肉、骨头、脑髓……区隔出颜色的构造就像标本一样暴露而出。不规则切面的则是小鶫的手指形状所造成的。 「啊嗄……?」 或许是还想说些什么,也可能只是失去大脑的脊髓所引发的生理反射。从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曾经是盛本刑事的肉块就这样躺下、溅出一摊血水。 被血水所溽湿的小鶫的手。使优毅回想起「那件事」。 「啊、啊啊……哇啊!」 勇生发出惨叫跌坐在地上,在走廊上往后退。像是错过了什么一样,优毅的双亲终于从客厅走了出来。 「咿!」 眼见惨剧的情景,母亲紧依着父亲跌坐了下来。 「我是岩切!目标在我这边,马上叫猎人过来,」 对着无线对讲机呼叫的同时,岩切再度拿起散弹枪,但是却无法发射。 优毅的双亲就在他和小鶫的延伸轨道上。 「你们是智笑美的爸妈对吧?我讨厌你们。其实我很讨厌智笑美,所以我也讨厌把智笑美生下来养育长大的人,如果智笑美不在这个世上的话,勇生同学就是我的东西了。」 小鶫伸长了双手,左右手分别触碰了优毅的父母。 「妈妈,爸爸!」 优毅发出一声大吼,反射性扑了上去。对准小鶫的后脑部挥出握紧的拳头,但一瞬间他感到了犹豫。 这样好吗?揍人也无所谓吗?即使是为了保护重要的家人,用这只手打伤对方也是可以原谅的吗? 如果所学的是柔道的话,还有可能在不造成伤害的情况下制服对方,但是凭优毅所习得的半吊子空手道,除了制造伤害外再没有其它手段了。 伤害少女,四处飞溅的血液污染了双亲的脸。畏缩的父母就像那一天的妹妹一样,用冰冷猜忌的眼神看着优毅——如此这般的想象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即使如此,加速的拳头还是没有停下。 穿着和妹妹一样的制服、和妹妹不相上下的年龄、和妹妹大同小异的纤细身体,一记直拳向着这样的少女后脑杓飞去。 命中——就只是这样而已。 立刻收回拳头的优毅手上,留下的是奇妙的触感。既像是不怕赤手空拳殴打的钢铁壁面,同时又像殴打软绵绵海绵般的感觉。 「啊咕!呜嗄啊啊啊!」 一边发出抽搐着喉咙的奇怪声音,优毅的父亲就像木乃伊般逐渐枯竭。皮肤转为褐色干枯、毛发掉落、西装从身上滑落而下。母亲早干瘪成像枯木一样扭曲崩落。 优毅在满脑子混乱的情况,半本能地从玄关大厅朝着屋子内部后退。 「你也过来!」 就算浑身颤抖,还是尽力站起身的勇生,优毅抓着他的领子往客厅方向拉去。 「智笑美的大哥?对了,就问你看看吧!反正这问题向大人说也是白费唇舌。大哥,你怀有心愿吗?有什么哪怕抛弃性命,变得不再是个人类也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一边询问着,小鶫一边缓缓抬起了手。拾起那只被盛本刑事的鲜血所染湿、以离奇的方法杀害双亲的手。 「离她远一点!快逃啊!」 岩切发出嘶吼并以散弹枪射击。 第二发、第三发——弹匣中的六发子弹全数射出。 能将猛兽立刻击杀的十二口径铅弹之冲击力道使目标激烈摇晃,虽然让小鶫踉舱了两三步。但还是没能嵌进她的皮肤里。子弹不是被反弹回来,而是停在皮肤表面一瞬间,然后就直直落下。她的身体并不是单纯只有阻挡着子弹,根本是连整个物理法则都无法通用。 「勇生同学,和我在一起嘛,智笑美已经不在了。」 小鶫一面滴落着雨水与血液,一面一步接着一步地靠近勇生他们。直接穿着鞋子来到走廊,把开着未关的房门从门轴上扯下后踏进了客厅。 「走开,别过来、怪物!」 「走开……别过来,怪物……你这是在向我说话吗?果然不是智笑美就不行吗?」 「是啊、没错!滚开,我讨厌妳!」 「笨蛋!随口附和她就好了!要是恼羞成怒的话这家伙会……」 岩切向做出宣言的勇生嚷嚷着扑了过去。 「讨厌我?因为是我所以讨厌?我有那么讨人厌吗?只要不是我谁都好吗?勇生同学就会喜欢吗?」 虽然说起话来完全不带一丝感情,但是音量却已经大如凄厉的惨叫。 小鶫的身体一抖一抖地抽搐。肉块发肿、湿掉制服下的肩膀膨胀了起来,撑破淡紫灰色的衬衫,暴露而出的发胀蓬松肉块瞬间改变了形貌,变成了人类的脸。 变成了优毅和勇生都十分眼熟的、智笑美的脸。 原先的头部也开始膨胀、崩坏,一飞而出数根长形肉色触手的前端上头,附着比本尊小上一圈的智笑美脸孔。制服破裂露出一身内衣的少女上半身上,伸长的脖子就像是蛇一样舞动旨。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勇生同学!」 数张带着扭曲媚态表情的脸,呼唤着勇生的名字。 「不、不、不要喊了……不要喊了——!」 面对这绝顶反胃的情境,勇生发出惨叫。 「你们两个都闪开!」 岩切刑事丢下空无一弹的散弹枪,从挂在西装内侧的枪套上拔出手枪。 m1911a1-mil-spec(一种美军制式手枪)以coit公司的gove型手枪为原型,取springfield-armory公司的零件所改良,形状粗犷结实的自动手枪。这是美国海军和fbi也广为使用的枪枝。 但是有枪却开不得。因为优毅两人近在咫尺。 「勇生同学、勇生同学、勇生同学、勇生同学!」 长着智笑美面貌的脖子,朝着岩切刑事一直线伸长。智笑美的脸张开了血盆大口,不知何时。本尊所不可能拥有的尖牙长满了上下两排。 「呜!」 有五公分长的牙齿猛烈剌进岩切闪避不及的大腿。长裤上渗出了鲜血,岩切朝着咀嚼自己大腿肉的头部,于近距离发射45acp弹。 像是被向下挥击的锤子殴打似挨枪的头应声弹开,受 到撞击的地板上出现了裂痕。 一般和恐怖主义份子或麻药组织枪战的时候,颇受人爱用的九厘米帕拉贝伦(parabellum)口径子弹的「护身用」副武器,虽然有充分的贯穿能力,阻滞力(sstoppingpower)却不足,所以岩切这把不符合潮流的枪,足以大口径借着爆发力将敌人向前击倒为目的的手枪,打击力十分强大。 不过,怪物仍旧毫发无伤。 即使受到了冲击,子弹本身却没有发生作用。 「堕坏确认,请尽速前来!」 急速接近的警报和引擎声在棹原家前面停了下来,一群武装团体湿着靴子从被破坏的大门直接闯进。 这并非岩切的呼唤让他们感应到了,而是收到联络后加紧赶路的部队终于抵达。 人数有四人,全员都穿着外观状似赛车手的深黑色紧身套装,胸部和肩膀也装备有黑色护具,头戴深色面罩的安全帽保护头部。全员身上的共通点就是仿照短剑所描绘在胸部和袖口的象征图案。唯有个头比较小的两个人身上的防具另有个人的标记。剩下的两个人虽没岩切的块头那么大,也是身体锻炼结实的成年男性。 「棹原同学,快离远一点!」 「咦?」 将体格不错的男人推开,突然闯进客厅的人物叫着优毅的姓名。护具上画着星星的标记,从身形来看是女人的身材曲线,而且十分年轻。 听到耳熟的声音叫着自己的名字,优毅不禁注视对方。 但是比起声音更引入注意的,是她们的造型打扮,接着是拿在手上的枪。 黑色的服装和防具与在车站前遇到骑着机车的少女是一模一样的。 而且她拿在手上的枪械,乍看之下和大型的左轮枪(revolver)颇为相似,可是预装子弹的转轮有三个,而且彼此被错装开来。 而另外一人,绣有拉弓射手标记的男子,手上的东西也很异常。虽然枪口是对着正前方。枪身在途中却几度变形扭曲,枪械的主人身形是属于少年的体格。 不管是哪一把枪都和岩切所持有的散弹枪或手枪不同,并不具备合理的机能性。就像完全不懂枪械构造的小孩,凭着天马行空所描绘的枪枝和前卫艺术家的想象融合起来一样,虽然无庸置疑那是一把枪,却是实用的枪所不可能会有的形状。 也不管自己和变成怪物的小鶫之间有其它队员存在,年轻的男子扪下了扳机。 干涩的发射声,从枪口射出了一道光。 白色的光线画出一道不可思议的轨道,避开优毅直接击中了怪物。 「勇生同学!」 这是惨叫声吗? 肩口撕裂开来,肉片和体液四处飞溅!那是体液而不是血液,颜色为浓稠的黑色。 「换我来!」 三个并列的黑铁色弹巢就像吃角子老虎的滚轮一样各自转动,然后同时静止。被少女枪械发射的子弹命中之后,小鶫的身体表面覆盖上一层白色的冰幕。连细微的死角也难逃结冰。这不是幻影,而是手枪应该不可能发射出来的,货真价实的冰,优毅的脸颊上也感受到了那股寒意。 「趁现在,优毅同学快退下!」 「妳是……岬吗?」 好不容易才想起来。这个声音就是教室里和自己座位并邻的岬理绪。但是难以把她平时总是一个人闷不吭声的模样,和眼前一身武装与怪物对峙的样子联想在一起。 「布里凯莉玛(pulcherrima)、里盖尔(rigei)!你们两人都太靠近了!先行后退!」 身上没有个人标记的男性大声叫嚷着,并握着手枪。 和岩切相同的franchi-spas15。他使用的是『普通』的枪械。如果在这个地方挥舞着军用散弹枪能称得上『普通』的话。 「勇—生—同—学—!」 冰块碎裂所露出的小鶫肉体,因为寒气皮肉冻成了红色并受到了伤害,受伤的地方往上翻起并进一步改变形貌。 不只是手脚,就连身体也没保留原本的形貌。无数只皮肤色的蛇互相缠绕,状似痛苦地扭动着;那些蛇的头部全是智笑美的脸,长着尖牙、伸长着舌头、两眼失去焦点朝着不同的方向露出笑意。笑容侮蔑的智笑美。 人面蛇聚集在一起,直径将近两公尺的肉球向上膨胀几乎快顶到客厅的天花板,电视和橱柜都被压得粉碎。 「哇啊啊啊啊!」 优毅拉着勇生的手想要逃走,但是一回身立即碰到一扇玻璃窗,而他颤抖的手没办法顺利解开上面的二重锁。 过去明明有着能将他人制伏到奄奄一息的力量,可是在自己遭逢到危险的时候却无法采取有效的行动,这种无力感更加深了优毅的焦虑。 「勇」、「勇」 「生」、「生」 「同学」、「同学」、「同学——」 无数的脸一边展开疯狂的女声合唱,一边摇曳摆动。其中的一张脸袭向了枪型歪曲的少年。 「这个怪物!」 形状怪异的枪射出一道光线,然后子弹飞射而出。 一发、两发。接连地命中,留下两道弹痕。 不过蛇形的长颈并未就此停下动作。 在发射出第三发前,射于突然跪倒在地无法动弹。匕首般向前伸出的牙齿剌进了安全帽和衣服间的空隙里,鲜血随即喷出,射手倒地不起。智笑美的脸就这样一把咬住。把发出痉挛的身体抛了出去。 当少年撞上焦虑不安的优毅时,早已是气绝身亡的尸体了。优毅一碰,他的体重十分轻盈。可能是怪物的牙齿切断了扣环,安全帽掉了下来;从中所露出来的脸庞。不出所料是和优毅他们年龄相仿的少年。 但是他的脸并没有因为死亡的苦痛而产生扭曲,反而是异常地表情松缓,忘我的微笑。 近在眼前的血腥味钻进了优毅的鼻孔。 他迅速地护着勇生,不让尸体进入他的视线范围。 「呜!」 理绪枪上的弹巢再度转动、然后静止。 这次射出来的子弹产生的不是冰,而是火焰。缠在小鶫身上的破碎制服转眼起火燃烧,变成了焦炭。虽然四周的墙壁也受到波及起火,纠缠在一起的肉块却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 火势也蔓延到了身旁的窗帘上,优毅慌忙地想远离火苗。可是也没办法靠怪物太近,最后只能被迫躲到房间的角落。 「笨蛋!有人会在房子里头放火的吗!妳能不能灭火?」 「啊……我试试看。不,我一定能成功灭火!」 在挨了神情痛苦的岩切一阵骂后。气息异常粗野的理绪如此回答着。她将护面的面罩向上掀起,外露出满布汗珠的脸孔,正因发热而满脸通红。 这不单纯是因为激烈运动的缘故。她的眼眶呈现湿润,而且焦点模糊不清。 理绪将视线对准着火的墙壁,拿稳了枪。弹巢又再次发出喀吱喀吱的声响开始转动,设定在特定的位置上。 「呜……啊啊……啊哈!」 按下扳机的瞬间,理绪发出了万分激动的声音。既像是住作梦,又像是在大笑一样从张开的嘴里溢出温热陶醉的气息。 水蒸气溢满整个房间,火焰于剎那间消逝。原本燃烧的墙壁被一层霜覆盖着,窗廉则冻成硬梆梆的模样。 就在这时理绪也跪了下来——不,该说是一屁股摔在地上似地跌坐了下来,两膝不成体统地张得大开。 插图035 没有个人标记的两名成员挺身站在优毅和勇生身前持续开枪射击,但是其中一人也被智笑美们的尖牙袭击 一卷全 序曲 一辆摩托在道路上奔驰。 车型是鲜红色的onroad(指一般路面行驶,非越野)摩托。在其流线型整流罩的前方,两颗让人与歇斯底里的上吊眼产生联想的车头灯正射出耀眼的光芒,而跨坐在车上的骑士也是一身同色系的连身衣与安全帽。在深夜的高速公路上,没有半辆车子和这部勾勒出一道光痕的车影交会而过。 然而,却有着尾随其后的来车。 追着摩托的是一群闪烁着红灯的警车。两台涂装成黑白二色的房车正带头率领着黑色的厢型车紧追在后。不过它们并没有鸣放警笛,只是一面以红光威吓,同时悄然无声地追踪着这部摩托。 摩托发出更为高亢的引擎声,加速扬长而去。 巡逻车也同时提升了速度,但仍没有鸣放任何警笛与警示声。其气势仿佛就如同在追踪危险猛兽并想致其于死地的猎手一般,而非只是吓唬无害的草食动物然后将它驱离而已。 道路的前方出现了阻止行进的路障。和摩托后方追逐的厢型车同样的车辆横列在路上,而非一般的栅栏式路障。一看就知道并非期待对方发现之后会自主性停下车来的装置,而是一道即使来硬的也要将目标拦下的车壁。 一队武装集团从车影之中现身。所有成员都拥有一副精实的体格、遮掩容貌的安全帽,以及与赛车服相仿的战斗服皆为单一的黑色。在颜色上有所区分的,仅在于手中握着的冲锋枪,spectrem4的黯淡灰色与别在上臂的徽章而已。 而描绘在盾形徽章框架里的是一把锐利的短剑和〈stab〉四个字母。 至于那是意指何种意义的略称则没有任何记载。在公开的纪录里头,这是一支并不存在于警察或自卫队的部队名称。 轻快射击声响起的同时,枪口闪烁出喷火的闪光,精准的射击彻底发挥出训练成果。 轮胎发出比枪声还要剧烈的声响后爆裂开来,摩托打滑翻倒。骑士的身体被抛摔至柏油路面上,弹了一下之后、又再一次地弹飞。 但是,先前因高速所积蓄的运动能量已经十分充足。摩托四散着摩擦金属所发出的火花,向着车阵横冲直撞而去。黑衣的武装队员们立刻藏身在厢型车后方。 抛下车手而打滑的摩托在和车阵发生激烈碰撞前就停了下来。紧接着一阵火舌向上窜起。不过火势并不凶猛,这是因为油箱内的汽油几乎快耗尽的缘故。 “成功了吗?” 武装集团的其中一人纵身跃出,掀起安全帽的面罩。从中露出的脸孔还十分年轻,是年约二十五岁左右的男性。他冲向摩托骑士的身旁,将机关枪的枪口对准骑士。 “笨蛋!别那么轻率地冲上前去!” 另一个身材较为高大的队员警告着。 “放心啦,队长。车速那么快耶,一定早就死了啦。” “那家伙是死不了的!” 队长的警告迟了一步。 戴着撕裂不成原形的骑士手套的手,一把抓住了自投罗网队员的脚踝。 “呜哇啊!” 只见骑士爬起身来,相反地武装队员却被摔倒在地。 明明在时速一百公里以上的速度下被抛飞了出去,可是他的手脚却丝毫没有折断的感觉。在高速的摩擦之下就连身上的连身服也破损了,但显露在外的皮肤却是连一滴血和一道擦伤的痕迹也没有。 “嘎啊!” 骑士发出如同野兽般的咆哮,骑坐在队员的身上。他的叫声以男性而言相当尖锐。听起来是比开枪的男子还要更为稚嫩的少年嗓音。 “啊嘎!” 被压倒的队员发出抽搐的惨叫声后开始痉挛。骑士伸出破裂手套下裸露出的手指一举刺进了男子的脸。 手指撕裂皮肤,切开了肌肉,刺穿骨头侵入头部。即使是刀刃也难以如此锐利地割肉切骨。 血管密集的脸部立即喷出了鲜血。 只是,安乐的死亡并没有就这样直接降临到他的身上。 骑士的手指如同小石头沉入浓稠泥沼般的速度,发出噗滋噗滋的声响缓缓地陷入男队员的脸部,深度确实地到达了脑髓。混杂着血水的白骨锐角碎片从破碎的皮肤刺穿而出。 “啊咕哇嘎嘎嘎嘎……嘎、嘎、嘎!” 这已不是人的叫声,而只是单纯的声响。也就是因为来自外部的刺激让肺部运作之后,从肺部泄漏出的空气震动了声带所发生的噪音。 安全帽里的脸孔急遽地开始枯竭,眉毛、头发、牙齿也纷纷剥落。仅仅数秒的时间内,男子便化作一具木乃伊。骑士并未把手指从头颅里伸出,就直接把变轻的尸骸给甩了开来。 被甩飞的男子如脱壳般只留下黑色的防弹装备,里面的肉体则溃散得不成人形。就连骨头的密度也变得稀疏松散,因为落下时的冲击而支离破碎。 “呜喔喔喔喔喔!冲啊……我还要冲!” 哔叽、啪叽、咕叽。 骑士的身体从衣服的内侧胀破,开始逐渐变形。 从双臂伸出的骨头宛如扇子一般旁分出许多枝节,从左右两边互相贴近,然后纠结缠绕在一起。接着皮肤伸展而出、包覆住那如同伞架般的骨骼组织上方,头部撑开了安全帽膨胀增大,向着上下前后的方向伸长成流线型。他的心脏同样也撑破胸膛膨胀得极为巨大。 不过并没有心跳的迹象,而是在心跳停止的状况下心脏整个变大了。 “噗啰喔喔喔喔喔喔!” 咆哮的声音就和引擎声十分类似。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曾是人类的生物获得了二轮摩托的型态。只不过,这是以骨头与肌肉还有内脏所形成的畸型摩托。从上头滴落的液体并非血液,不但颜色黑浊还散发着一股异臭。自然也没有生命的迹象。 它不断来回进行半径距离的小回转,一次又一次地蹂躏已经粉碎的尸体。在路面上刻下了以人体的干燥粉末所形成的车痕。而且上头的纹路和一般的胎纹不同。是扭曲不稳的花样,感觉和指纹颇为类似。 “堕坏确认!” 发出警告的队长——岩切耕一郎巡查长大叫道。 “叭噜噜噜噜噜噜呜!” 在前方整流罩中央车头灯的位置,一双巨大化的眼睛下方,怪物的嘴巴呲牙咧嘴地吼叫出声音。唯有这个部份还微妙地残留着原先人类的容貌。若眼球是如同以往般的球体,根本无法完全塞在那个位置上。但是,现在的瞳孔仍上下左右地不停转动、向四处张望,而且左右两眼的方向也不对称。 无人骑乘的摩托转动了由骨头形成的轮辐所支撑的人皮轮胎,然后狂冲猛撞。一次又一次地,不断冲撞作为路障的车辆。车体的钢板在冲撞下为之凹陷,以铁网补强过的车窗玻璃上也出现了龟裂的痕迹。 反观肉体所形成的摩托倒是没有任何损坏。只是一味地往前冲、再往前冲。就像一匹单纯受本能驱使而兴奋不已的野兽一般,持续不停冲向那些车辆。 一而再、再而三尝试之后,似乎是彻悟了自己并没有那份能将车体弹飞打通前路的力量,摩托便画出一道圆弧,转弯疾驰而去。 重组人体构造的丑恶车体上并没有一丝改变。即使是使牢固的厢型车也为之扭曲变形的冲撞,它依旧毫发无伤。 “快牵制它!别让它跑出高速公路外!” 岩切一行五人冲了出来,重新握稳枪枝。他们手上拿的是franchi·spas15——照道理这是日本警察不会使用的意大利制军用散弹枪。紧接着,能将厚重的门击破、凶猛的野兽也会为之击毙的重弹一齐被释放而出。 命中目标。 可是摩托的动作 并没有停下,未能完成使命却遭到目标排斥的弹丸滚落于地面上。 摩托改变了去向。但它并不是在逃亡,因为黑色武装集团的枪击并未对人体摩托造成任何伤害。它只是为了寻求可以驰骋的道路而做了转弯罢了。不过它切进的道路上却早已被巡逻车和厢型车给堵住了。厢型车的后车门打了开来,和方才的前锋部队相同装扮的黑色武装集团从里头一一跃出。 当中,只有两个人的装备和其他人不尽相同。 此两人的安全帽和衣着一样都是全黑色。面罩颜色则更为深暗,从外面完全无法窥见脸孔。而且也没有装备武器。只是戴着左右手不同样式的手套而已。 另外还有一处特别的地方。就是这两人的身上还别有短剑以外的徽章。 其中体格和其他成员并无太大差别、身材高大且肩膀宽阔的男子的记号,是一匹描绘着单眼散发出磷光、紧闭嘴巴的狼——不,应说是猎犬。而另一个体格和周围的成员显得格格不入,身材娇小且瘦弱的人,其标志则是希腊神话的怪物美杜莎与那把斩下它的首级的青铜镰刀。 两枚徽章上头所写的文字各是〈希利乌斯〉与〈奥格尔〉。分别是大犬座和英仙座主星的名字。 “叭噜噜噜!噗噜、噗噜噜噜噜!” 一面发出咆哮,肉与骨组成的摩托朝着刚现身的敌人奔去。 娇小的男子——奥格尔没有一丝胆怯的神情,将右手笔直地对着敌人。 宛如cg合成般,原先空无一物的那只手上,有支手枪无中生有地缓慢浮现,并且进而实体化。 不,或许以手枪来称呼它并不恰当。 虽然以尺寸来说,确实是稍微大把一点的手枪,颜色则为黑铁色。但是,粗厚的枪身上共有五根枪管,而且口径与长度各异,拥有如此奇异特征的它和手枪这名词并不相衬。 如此异样的前卫造型,和杀人道具必然具备的凶暴美感相距甚远。 但是不管其外型如何,枪口喷出了火光。 哒哒哒! 不一致的枪管如攻击直升机的格林机枪一样开始旋转,并发散出闪光。 只见血肉摩托打滑翻倒,引擎、油箱、车灯上都被刻下了弹痕。 不——那是心脏、胃袋、右眼才对。 出现于奥格尔手上的奇异枪枝,对那个完全不为散弹枪所动的异形怪物造成了确实的伤害。 “叭噜、噗啰噜噜!冲呜——!冲呜噗噜噗噗噜噜!还要冲得更快————!” 怪物虽因为冲击而摇晃不稳,一时停下了动作,但它发出了奇怪的尖叫声,就像被捞上陆地的鱼一样抖动全身,然后借着反作用力重新站了起来。或许是由于它没了手臂,所以这才是最自然的起身方法吧,不过这说法也是在“自然”这个字眼对这个物体而言还有任何意义的状态下才能成立。 奇怪的摩托再次起跑。它打弯绕圈,亦或者说在原地不断画圆,反正就只是一心只管享受速度感。从被奥格尔枪击的地方开始,一路滴下的液体留下了轨迹。那既不是血、也不是汽油或柴油,味道也不属于腐败的臭味或化学恶臭。 “混帐!混帐——” 形状奇异的武器再度闪烁出火焰。连续射出的不可见非实体子弹命中了前轮。 骨头所形成的轮辐被打得断裂,人皮轮胎也为之爆胎。血肉摩托往前方倾倒,摔落在地面上。 “优毅哥,快给它致命一击!” 奥格尔——高出水勇生一面掀起面罩一面大叫。他还只是个国中生或高中生,一层薄薄的汗水溽湿了五官端正的少年脸孔,脸颊会烫得发红大概是因为感到紧张和兴奋的关系吧。 不,并非如此。 他的嘴角有些弛缓,湿润的瞳孔显得飘忽不定。流露在勇生脸上的情感,明显就是快乐,纵使他一心想要把它克制住。 身上戴着希利乌斯徽章的男子——櫂原优毅也掀起面罩让夜风轻抚脸庞。 他的年龄与勇生相去无几,但是体格则壮硕不少。除了强健的虎背以外,还有宽大的肩幅与厚实的胸部。相貌上一双粗浓的眉毛,同时挟带着年轻气息与男子气慨。 他将手伸到头上的双手合在一起,以握住不存在枪支的模样缓缓地放下手。 一道黯淡的光芒隐约渗出,优毅的手中同样也浮现出巨大的手枪。 和奥格尔所持有的枪是截然不同的形状。那是把形状四方、并拥有巨大枪管、全长为四十厘米的全自动枪。其轮廓与其说是手枪,不如说是枪身被裁短的散弹枪还比较贴近。只不过,照常理该是安全装置与击锤的位置上,却有着复杂的“锁”缠绕,枪口也被融化的金属给堵塞住。 这把从虚无的空间所浮现的不可思议枪械,不论怎么看都绝对不可能发射。 但是优毅仍把封死的枪口对准了摩托。 “噗噜呜呜呜呜呜!” 失去了前轮的怪物摩托把曾经是双手的肢体拄在路面嘶声咆叫着。 这样的动作既不像机械、也不像野兽,更遑论人类了。它旋转后轮,以两只前足踢着柏油路面向优毅一行人逼近,距离越来越短。 汗水沿着受安全帽保护的脸颊流过。 先是一道,然后又是一道,从紧咬不放的嘴唇旁滑落而下。 “优毅哥!” 勇生用着近乎悲鸣的声音大声呼唤。 就在那一秒的时间内摩托朝着优毅接近。 四十米、三十米、二十、一十、五—— 优毅将封死的枪枝笔直地对向目标。 扣下扳机。 被缠在枪后的“锁”弹飞了出去。枪管为之炸裂,轰声如雷。 压倒性的光之爆发划破了深夜的黑暗。 枪枝放射而出的东西直接命中了怪物,大型二轮车的车身被分成了两半。若要更正确地描述的话,就是上半部整个被消灭了。 优毅跪下了膝盖。仅剩后劲的怪物摩托与他擦身而过,距离之近几乎快撞上肩膀。擦身而过之时,黑色的液体甚至溅上了他的脸颊。要是命中与破坏再迟个零点几秒的话,想必他一定被当场辗毙了。 平衡与前进的意志双双失去的异形摩托在优毅身后十几米远的位置撞上了车辆组成的路障后倒落,接着飘散出一股异臭并开始崩坏。化为一团既非血肉和机械,也不是灰土与污泥的块状物,最后仿佛风化了般消逝而去。 “呼……呼!” 优毅仍旧跪倒在地,弯起背肌仰望黑暗的天空,张大着嘴巴就像盛夏的狗般不停地喘着大气。在他重得抬不起来的手中,光的粒子于枪上缠绕,重新塑造着原初的模样。裂开的枪身和分解开来的安全装置全都被复原了。 他原本恍惚混浊的瞳孔逐渐对焦,虽然锻炼得一身坚实的体格难以撑住挺起,但优毅还是慢慢地站了起来。 “二点四十三分,状况结束。一匹歼灭确认。” 挡着去路的岩切向着通讯机报告。 “优毅哥,你成功了呢。” “啊……是啊。高出水你没事吧?” 优毅一面回答勇生,一面把握住枪把的手指一根接着一根解开。完全恢复原形的巨大手枪不留下一丝痕迹地淡化然后消失了。 而勇生所持有的格林式手枪也早就消失不见。 优毅大大地吐了一口气。无意识间他的右手从心脏的位置滑过腹腔,就在差点要摸到两腿间的地方时,手在肚脐附近停了下来。 “……我没事。毕竟早已经习惯了。果然优毅哥——啊,抱歉!任务执行中时应该称呼你希利乌斯才对。” “我知道……总之我拿那个快 感……或者说奇怪的感觉就是没辄。” 喘不过气似地脱下了安全帽,优毅抚摸着后颈。 “或许随着〈幻枪〉的威力越大,快感也会随之变大吧。可是,不去习惯它不行,因为我们怀着为智笑美报仇的目标。” “我明白。虽然这些我都知道,但是……” 面对费尽心力以水亮透澈的眼睛注视着自己的勇生,优毅支吾其词。 使用〈幻枪〉会伴随产生强烈的生理快感。由于会感到全身麻痹、虚脱、甚至快乐到进入忘我的境界,在发射之后就连想要站稳都很痛苦。 “这家伙……只是因为想要骑得更快就变成了尸人是吧?为了区区如此的愿望,就算以身为人类的存在作为代价也无所谓吗?” “别人要怎么想都跟他们本人没有关系呀。意义在于为了成为尸人的那个愿望,对原体来说到底有多重大而已。别人和社会的评价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我们〈stab〉的猎人也没有必要去对那个愿望做任何考虑。” 勇生以和刚刚相比判若两人,如刺针般的视线凝视着之前怪物摩托——尸人的残骸所存在的场所。 制服警察与鉴证人员群聚在早已差不多消失殆尽的残骸与污物四周,进行着样本的采取与遮掩痕迹的作业。 原体——应该是一名在成为尸人之前和优毅等人年纪相仿的年轻人。不过,只要变身的话,就不再被视为人类,而是必须于秘密暗地里排除的危险灾厄。 “喂,要撤退了喔。〈黑革〉也要回收。总之,对方上了高速公路也算帮了我们一个大忙。这里比起一般道路还比较不引人侧目,而且封锁也轻松。” 在岩切的指示下,两人脱下右手的手套递还给他。手套被收进铝色的箱子里,慎重地上了锁。 “〈stab〉本部,这里是现场的岩切。〈黑革〉的回收结束了,现在要回转本部。” 缓缓驶来的厢型车停了下来,载进岩切与优毅等人后,才又发动驶离。 留在现场的只剩默默进行作业的警察们。在现场所呈现出的,是一种既特别异常,就某种意思而言又属平淡不过的景色。即使有人被杀了,犯人还变形成异形的怪物,然后将之破坏的又是两名未成年人,但依旧没人视为总题来看待。 而这便是他们所处战场的现实。 第一章杀人者的难题 警视厅的地下六楼,于公开的纪录上并不存在的这个楼层——对尸人特别班〈stab〉就设置在这里。 吻合一定条件的年轻人会怪物化的尸人事件,是极为微妙并需要慎重应对的问题。〈stab〉就是为了隐密处理问题所设置的部署,人员在此地的出入被施以严格的管制,司令部就不用说了,研究室与餐厅等必要的设施也全部集中在这个地下。与其说这里是警察当中的一个部门,不如说本身就形同一个独立、完整的组织。 而且,既然是实战部队,〈stab〉同时也拥有射击训练场。 砰! 随着一声枪响,设置于前方的同心圆标靶发出了反应,亮起的着弹点远远地从中心偏离到上方。 “呼……” 櫂原优毅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虽然〈stab〉的制式战斗服外观印象那么牢固又笨重,实际上却是十分灵活、方便行动,不过穿着起来的舒适感就没那么受到注重了。内衬的触感虽不错,但是除了对抗物理性的冲击之外,针对化学物质的防御力也受到一定程度的考虑,所以无论如何在透气性方面当然有无法克服的困难。 但是优毅的身体会汗如雨下并非温度的缘故。季节已进入深秋,时间又是晚上,地下深处的〈stab〉本部的空调也完美无缺。促使汗水排出的是另一个和热度无关的原因。汗水滞留在优毅的粗眉上,盐分流进眼角里造成刺激让他感到非常不快。 或许日光灯苍白的光线映照着水泥墙,也会给人感觉比实际上还寒冷的原因吧。五个并排的靶场上无一例外,全都飘散着一股硝烟的味道,这房间待起来就是让人无法感觉舒适。 不过对优毅而言,〈stab〉本部内也没有哪个地方能让他放松心境就是了。 两个月前为止还是个平凡的——若撇开过去某个经验不提的话——高中生的优毅,以家族惨遭杀害的事件为契机成为〈stab〉的一员,并做为〈幻枪〉的使者。那是一种唯一能杀害和他同年龄层的人才会变成的不死身怪物“尸人”的武器。 “唷,你在练习啊,希利乌斯。” “岩切巡查长。” 听到被人以代号呼唤,优毅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国中时代学过空手道的他对上下关系特别敏感。 希利乌斯既是优毅在〈stab〉所使用的代号,同时也是他所召唤出的〈幻枪〉之名。他们猎人的存在意义以及价值,和〈幻枪〉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可以说是命运共同体。 优毅和岩切极为有缘。优毅第一次碰见的〈stab〉要员就是岩切,第一次击发〈幻枪〉时队上的小队长也是岩切,就连在前几天高速公路上的现场也是接受他的指挥。 用〈幻枪〉开炮来破坏尸人——在猎人们的用语中,把这件事称之为“脱离童贞”。 以高中一年级生来说,优毅的体格算是不错的了,但还是不如岩切。他体格之雄伟,只要一站起来就会让射击训练场的门看起来感觉比原本还要小上一号。 “就算有拔群的威力,我的〈希利乌斯〉也只有射击一发的能耐啊。所以得尽量提升命中率才行……” 使用者本人并无法选择或决定〈幻枪〉的形状与性能。有一说法是〈幻枪〉乃是反映使用者的性格与心灵创伤所形成的。 优毅的〈希利乌斯〉在拥有引以为傲的最强威力同时,却另有枪口被堵塞、设有复杂的安全装置、无法轻易发射等问题。若不和敌人正面交锋,令优毅自己或其他人陷入生命的危机,安全装置是不会被解开的。 枪管虽每射击一次就会爆裂,但这并不成问题。因为遭到破坏的枪管会自动修复,但问题在于优毅一直承受不住那过度强烈的生理快感。 “既然如此的话,用实枪来训练会不会比较好呢?‘〈幻枪〉的实枪’这样的说法是有点奇怪啦。” 从岩切后方暗处现身的人是高出水勇生。 他是比优毅还小一岁的国中三年级生。夸张的〈stab〉战斗服,和他那尚未发育完全的瘦弱体格,还有既端正又伶俐的相貌一点也不搭。更遑论那个画有不祥蛇发女妖徽章了。 “高出水,你不是在待机吗?” “刚刚结束啦。因为今天没有出动,所以想说过来练习一下。” 由于采取二十四小时全天候对应尸人事件的缘故,本部里通常是由二至四名当班的猎人负责待机。之所以不采取固定这种单纯的轮值表轮班,而是依上层的指示变更编制的原因,在于所有的猎人都是未成年,还有课业在身的人占了绝大多数。 轮替夜班和早班、并注意尽量不要让缺课的时间模式化。一个礼拜前的任务出动中,同为夜班的优毅与勇生现在轮值表会错开的理由也是如此。优毅到明天深夜为止都不用当班,今天完全是为了自主训练才来到本部。 “既然待机结束的话,还是快点回家休息比较好吧?” 明天是非假日,一般来说都必须去上学。优毅自己也是打算差不多把练习告一段落准备回家了。 “缺课多一点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而且创伦学院是采直升式的制度,老师不会责怪什么。比起课业,我还比较想努力让身为猎人方面的能力有所提升。” 听完勇生的话,岩切提起手上的箱子,那是可以上锁的金属制坚固箱子。产生〈幻枪〉的手套就放在这里,另由警察或自卫队当中所挑选出的正规战斗员——强袭班队员来搬运,并负责监管。即使只是训练用途,在没有见证人的陪同下,猎人也不被允许碰触。 相较之下,优毅拿在手上的模拟枪虽然形状、质感、重量都是复制〈希利乌斯〉而来,毕竟也只不过是塑料制的训练用仿造品罢了。为了做出区别,还刻意涂成感觉很廉价的白色。并施放和低周波治疗器同样的脉冲波来取代原来击发〈幻枪〉时所伴随的强烈快感。当然也不会真的射出子弹,而是以内藏在枪口的激光笔来判定命中点。 “……毕竟我的〈希利乌斯〉不适合拿来训练用啊。” “可是你还不能随心所欲地射击吧?这样的话我想还是练习一下会比较好。” “……再看看吧……” 优毅暧昧地发出苦笑。 要击发〈希利乌斯〉并非一件易事。如果是在实战现场、敌人已经逼近到眼前的紧急状况下,现在几乎都能确实地发射了。至今他也收拾了三匹尸人。 不过还未曾在训练中击发过。 【别说是标靶了,搞不好连墙壁都会一举破坏掉呢。因为这栋建筑的防御强度是以一般的武器,而非以〈幻枪〉为基准所搭建的。】 〈stab〉科学班的主任全世界为数不多——几乎可说是独一无二的〈幻枪〉兼尸人研究者是这么说的。 “岩切巡查长,麻烦你陪同我进行实枪训练。” “好……我明白了。” 岩切面对和总指挥长室连线的室内电话和监视器,以工作性质的语调报告时间与职称后,打开了手上箱子的锁。浮夸的包包里有一副右手用的黑色手套。 “奥格尔,开始〈幻枪〉的射击训练。” 做完宣言后,勇生套上了手套。在那无法判别出是激光、珐琅还是蚕丝的奇妙光泽之中,让人联想起电子回路或神经网络的复杂线路依稀闪现。 组织通称这个手套为〈黑革〉。关于它的底细则一无所知。至少优毅等这些猎人并没有被告知任何事情。明确归纳出的要点,只有适合这个手套的十来岁人类可以发现〈幻枪〉,以及只有〈幻枪〉是能对尸人造成破坏的武器如此而已。 勇生进到从优毅右边隔壁数来的第二个靶场里,〈奥格尔〉在他的手中一点一滴显现、构成形状。那是一把枪管长短、口径皆不一致的奇妙格林枪。 “……我要射击了!” 在深呼吸之后,勇生的左手搭上握在枪柄的右手上辅助支撑,摆出开枪的架势。 扣下板机的同时,枪管旋转了起来并发出闪光,喘息与极度兴奋的声音一同从勇生的嘴里宣泄而出。 标靶上穿过了数个弹孔。如弹痕形状所示,〈奥格尔〉是自动连射型的。扣下一次板机至少旋转一回,连射五发子弹。不过基本上,从〈幻枪〉所射出的是某种能量的团块,并非实际存在的子弹。 紧接着第二轮射击。勇生的表情更为扭曲了。无法完全紧闭住嘴巴,呼吸也变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眶也跟着泛湿,脸颊因为充血而一片通红。 不过,准头并没有因此而紊乱。合计十个的弹孔虽多少有些误差,不过全集中在标靶将近的中心位置上。 “技术不错嘛!和一开始相比,子弹的位置集中多了。” 岩切脸上挂着些许为难的表情做出了评价。 “……这样还不够!还要更精准些……而且得让自己变得足以负荷住连续射击才行……” 为了要提振精神,勇生掌掴自己的脸颊两、三次后随即回答道。但即使这么做,他那常保锐利的目光依旧泛着湿润,感觉有些恍神。 “可是我说你啊……那张脸不管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喔。” “我不要紧的!” 这就是〈幻枪〉的效果。 和使用者本人的意志或目的无关。随着发射所产生的强烈生理快感是无法压抑下来的。蛮横地强迫撬开脑内麻药的活门,意识的集中会被扰乱困惑。 就好比有种又滚烫、又粗大、又甜蜜、感觉滑溜的东西被灌进脊髓的中心一样——并且不是缓缓地深入,而是一口气直接灌顶——快感这种东西,是没办法向没有经验的人说明的。 没有应变的对策,只能去习惯它。 而要熟悉〈幻枪〉,就是要不断去击发它、就是得反复沉浸在愉悦欢乐的情感之中的意思。 同时也是得与敌人相会,将其破坏殆尽的意思。 “第三轮射击、准备开始!” 虽然没有必要一一口头报告,但为了让自己情绪紧绷,勇生依然喊出声音并扣下扳机。只见弹着点七零八落。强烈的快感扰乱了集中力,以及对肉体的控制能力。纵使某种程度上的习惯是有可能的,想要完全控制却是束手无策。这就跟饥饿与尿意、亦或者射精同理,是十分纯粹的生理反应。 “果然三连射左右就是极限了吗?” “不……次数还要更多……因为我的〈奥格尔〉威力贫弱。不善用连射,借以提升伤害值总量的话不行……” 勇生瞥了优毅一眼,随即又意图举起〈幻枪〉。但是他的额头已经因为汗水而湿成一片,膝盖也微微地颤抖着。 “喂喂,别逞强啊。你在现场的战果已经有显著的提升。没必要这么急功近利。” 勇生已经累积了多次和尸人展开对峙的经验。可是,仍未曾有过给予尸人最后致命一击的表现。即使〈奥格尔〉持有连射性能,命中准确度和射程也算充分,但由于单发伤害性薄弱的关系,就算在牵制与封锁行动方面能发挥效果,却无法制造出决定性的大局。 优毅和勇生搭档的情况会多并不是单纯因为有缘,彼此〈幻枪〉的性质刚好可以互补不足也是原因之一。 “打扰了……咦?有人先预约?” 宛若搞错气氛的明朗声音使得优毅回头一望。 披着一头快要及肩的短发,以一身黑色战斗服包覆着紧致修长身体的岬理绪正站在一旁。她的代号是布里凯莉玛。以星星为设计的徽章装饰在胸前与上臂。既是属于〈stab〉的猎人,同时也是优毅的高中同班同学。 拿在她右手上的是交错地塞有三个柱形弹筒,模样不合理的轮转枪。这是仿造她的〈幻枪〉所做的白色涂装练习用枪。 “奥格尔,你在用实枪练习啊?早知道我也决定用实枪就好了。毕竟比起这种玩具,拿实枪来射感觉要爽快许多呢。” 理绪边在短发下可窥见的后颈上放好护垫,边红着脸笑着说。她跟勇生一样刚结束轮班。 “岬姐……不对,布里凯莉玛。你都是基于那种理由击发〈幻枪〉的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啊?” 面对以僵硬的声音向自己询问的男生,理绪说话也跟着不客气了起来。 “我们是身负驱除尸人的使命才会加入〈stab〉的。可不是为了儿戏或是觉得好玩。” “这、这种事我知道啊!我身为猎人的资历还比较长咧!难道你忘了曾经被我救过吗?” “我怀有使命……目的在身。为此我一直锻炼着自己,和你不能混为一谈。” 勇生不把理绪放在眼里,专注精神在标靶上。他那个态度更加让理绪失去冷静。 “……什么嘛。你的意思是说因为自己的恋人被杀害,所以你是复仇者,和我们不能相提并论吗?那不就只是私怨而已,有什么好骄傲的?” “那不是骄傲。就算一开始的契机是出于个人的愤恨,我也正把 它转化成打倒尸人的动力。” 勇生把〈奥格尔〉朝向正面。理绪从自己的靶场里跳了出来,一把抓住勇生的肩膀。 “你们两个够了吧!” 把岩切的制止当成耳旁东风,理绪硬拉着勇生面向自己。他那纤细瘦弱的体格连女生的力气都无法完全抗衡。 “你实际上不就这么说了吗?只有自己才是特别的!竟然拿不幸来炫耀实在有够丢脸!” 理绪将愤怒与焦躁赤裸裸地表露在端正的面孔上,摇晃着勇生的肩膀。虽然她本来想揪住勇生的衣襟,然而〈stab〉的战斗服虽坚固却缺乏伸缩性。 “我个人的想法是,想以自己遭遇到的不幸做为达成目标的动机。并没有以此自夸、也没有沾沾自喜的念头。” “……别说了,高出水。你那样的说法实在是……” 优毅与勇生相识的契机为尸人所引发的事件。因为国中一整班的学生都死亡的事件,两个人失去了共同的亲密关系人。那个人就是既为优毅的妹妹,同时对勇生而言也是恋人的櫂原智笑美。 然后,甚至连双亲都被妹妹班上变成尸人的同学给杀害,优毅和刚好在场的勇生一起被理绪与岩切等〈stab〉一行人所救,之后得知可以显现〈幻枪〉,所以两人便当上了猎人。 “你看!人家希利乌斯失去了家族还不是那么冷静!才没有像你一样把自己摆在特权阶级!” “说我特权阶级……请你收回这句话!明明我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没有道理要被你说得那么难听!” “事实上你就是把自己视为特别的存在吧!和我这种人不一样,自以为是帅气的悲剧复仇者不是吗?” “你们两个都给我冷静下来!” 岩切挤进两人之间把他们分开,还压下勇生的手腕。 “奥格尔!实枪的训练就此中止!把〈黑革〉脱下!” “岩切先生……” “这是命令!” 勇生心不甘情不愿地脱下了〈黑革〉。猎人虽身为可以对抗尸人的唯一最强战力而受到尊重,但同时也必须服从正规的强袭班队员之命令。 “……真是的……以我来看的话,像你们这样的小家伙提枪和怪物作战都很特别。大家都是赌命在现场配合的伙伴,可别为了无聊的事情伤感情啊。” 岩切边为箱子上锁,边像是随口说出般地喃喃低语道。 “特别……” “像你们这样的小家伙……你的意思是说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吗?” 理绪像是在幻想般吟味着字句,而勇生则紧迫盯人似的追问岩切。 “我不是这意思。这和是不是小孩子无关,而是指你们根本都还是生手。” “我一直都在累积训练。如果你意思是嫌我做的还不够的话,那请让我再多做练习。” “不是那种层次的问题。光凭半生不熟的能力就出来混的家伙叫外行。所以我们才会从旁协助。” 能对尸人造成伤害的只有〈幻枪〉。就连岩切他们强袭班的警察所使用的大型武器亦完全发挥不了作用。他们的职责就是牵制尸人的行动、保护猎人。如果有必要的话,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但基本上,即使是从警察与自卫队之中严选出来的强袭班,实战经验充分的人仍为少数。一个不小心就会因以人类为对手的习惯而犯下错误判断,不然就是轻忽大意。就在前些日子,优毅们所出动的高速公路事件里就有一个人因这样的理由而死去。 猎人虽是不可或缺的存在,亦是贵重的战力,但绝非无敌的战士、也不是万能的英雄。 优毅直盯着自己的右手猛瞧。 “优毅哥你怎么想呢?没有忘记要替智笑美报仇这个目的吧?” “你跟他不一样对吧?櫂原同学不是因为个人感情的因素才待在〈stab〉吧?” “……我……” 当优毅失去家族,知道自己拥有和尸人一战的能力时,并非从没有想过如勇生所提到的,可以为妹妹报一箭之仇的念头。不过,优毅实际感受到的是,当初这样的动机根本不敌大环境的压力。 自己在勇生积极主张战斗的态度,和〈stab〉以愿意援助家族死后的生活为提议的推波助澜下成了猎人。从此以后,便一直抱着义务感与使命感,以及些许未经整理的复仇心一路战斗至今。 过去有一个无法击发、尚未命名的〈幻枪〉的明确问题被提示在眼前也是个原因,与其思考为何、为什么理由而战这种事,开枪的行为本身已经变成了那阵子的目标。把开枪视为目标,然后逃避深思熟虑。 “你是智笑美的大哥,同时也是她所信赖的英雄。为了一雪她的悔恨,请抱着更自信、更明确的远景!” “不是这样的吧!只要怀有身为〈stab〉的猎人应有的正确使命感就足够了不是吗?” “你们两个都给我差不多一点……!” 当岩切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门打了开来。 “我以为这里是射击训练场,还是我搞错了呢?” 来者是全身黑色装备的少女。一头长达腰际的黑发,面貌虽然比理绪要平静柔和,但她的表情总好像飘散着一丝冷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制服的上臂部份戴有画着一张落泪女性面孔的徽章。收放在她胸前名牌夹里的id卡上则尚留有空栏。 “……贝妮朵拉堤……” 优毅轻声念出她的名字。 她是〈stab〉的猎人中唯一一个本名与真实身份完全不明的人物。但同时也是实力最强的少女。在优毅等人遭遇过的事件之中,最后出手解决理绪无力打败的尸人的,就是她。 “我是不知道你们正在吵架还是演讲,反正训练结束的话就快点出去,这里太挤了。” “什么……!” 贝妮朵拉堤走进最左边的靶场,在虚空中摆出了两手持枪的架势。她夹紧右腋,微微地把手肘弯曲的左手伸向前方。光线就宛如要将她的两手之间给填满一样在虚空中交错,〈幻枪〉浮现而出。 这是一把全长稍微超过一米的来福枪。虽然整体的形状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的对战车用来福枪很接近,不过枪上随处雕刻有伊斯兰样式花纹的模样让人联想起旧式的燧石枪。并且,长长的枪身前端还插着仿佛是军用匕首的大型刀刃。就连准星的突起都变成了锐利的尖刺。 她的〈幻枪〉不只能射击,还可以当做长戟来斩杀尸人。 “……现在是凑巧岩切先生刚好在这陪同见证所以还无所谓,否则猎人独自使用〈幻枪〉其实是违反规则的耶。” “我已经获得总指挥长的许可。” “这我知道啦!所以才说‘其实是’啊。” 理绪向着搬出现场责任者头衔当挡箭牌的贝妮朵拉堤嘟起了嘴巴。 所谓获得许可,并不限定只有这次。以前优毅也曾碰见过贝妮朵拉堤独自一个人进行实枪训练的现场状况。 “我要开始训练了。” 贝妮朵拉堤平静地宣言,然后扣下扳机。正前方同心圆标靶的中心随即留下了弹孔。 “这件事请问你有什么看法呢?” 贝妮朵拉堤未理会勇生的问题。标靶上的弹孔增加了——不,是扩大才对。子弹几乎是反复射穿同一个所在。 “问我想法如何……也没什么好说的。如果你要认定自己是复仇者才能作战的话,那又有什么关系?毕竟重要的是打倒尸人的战力得以充实。” 在平静的声音之后紧接着又是发射声,但却没有一丝硝烟的味道。第三弹同样也是命中,位置几 乎没有任何一点偏差。 残留在这个房间里的弹药焦臭味是强袭班队员训练时所留下的。 〈幻枪〉没有实体,也不会有味道。是唯有掌心可以感受到重量的架空物体。 “……我最珍视的人被尸人给杀害了。而你却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说法,老实讲这令人十分不愉快。” “这和你的感情没有关系。是因为你征求我的意见,我就给你一个答案而已。” 相对于硬逼自己抑制住焦虑情绪的勇生,贝妮朵拉堤的声音则是一贯冷静。 〈贝妮朵拉堤〉又接着击出了二连射。即使一面说话,准头依旧没有一丝混乱。五发弹痕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五发命中,训练结束。” 她平静地宣言后,把枪放了下来。偌大的来福枪宛若化成空气一般消失了。 “只是……如果要我补充说明一点的话……” 优毅看出贝妮朵拉堤的脸上仿佛出现了细微的表情变化。至于那是什么样的情感表现倒是无法判断。 “你并不是被害者。” “你说什么?” “受害者是被杀害的那个女生吧?并不是你。” “请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不管感到多么悲伤、哭喊的再久,被害者的恋人也好、亲友也好、家族也罢,全都不是被害者本人。” 脱下〈黑革〉,贝妮朵拉堤看也不看勇生一眼,自顾自地说着。 “……你……!” “冷静点,高出水。” 优毅压下想冲上前理论的勇生肩膀。只有短暂一瞬间,贝妮朵拉堤望了优毅一眼,随即离开了房间。感觉就像机器一样,保持着一定节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什么嘛。仗着自己受到总指挥长的特别待遇就……” 理绪朝着关上的房门不屑地脱口说道。 “抱歉喔。” 那扇门又打了开来,穿着洋装的女性笑咪咪地现身。 “狩、狩野总指挥长!” 理绪慌慌张张地挺直了身子。 “我监看画面之后发现射击训练场发生了争执,实在吓了我一跳。” “真的很对不起,我人在这里还让现场乱成一团。” “不需要那么一板一眼也没关系啦,不过得注意安全就是了。” 她向就地立正的岩切举起手示意。 狩野奈槻——虽然年仅二十出头,却是担任任务总指挥长一职、指挥〈stab〉作战行动的现场责任者。虽然从那修长优雅的身段难以想像,不过据说七年前在美国发生尸人事件的当时,她曾以猎人的身份持着〈幻枪〉奋战过。 她是一名总穿着端庄的合身长裙,将一头柔软的头发修整成俏丽短发的知性美女。才刚年满二十二岁,外表给人的印象却比实际年龄年长个三、四岁以上。比起与怪物作战的秘密部队指挥官,散文家或专栏作家之类的头衔似乎还比较适合她。 不过或许是事务繁忙的缘故吧。优毅感到今天的她有种脸色很差的感觉。 “抱、抱歉……不对,真的很对不起。那个、这个、我……并不是对总指挥长的方针有什么不满的意思……” “别在意。” 奈槻向着语无伦次的理绪露出了微笑。 “确实她——贝妮朵拉堤的待遇是有异议的空间。只不过〈stab〉本来就是匪夷所思、不该存在的组织,而且你们是各有自己苦衷的未成年人。而我的职责就是尽其所能将你们照顾好,让你们能上场奋战;另一方面又要让你们能过着普通的生活。虽然我想你们或多或少也有不满的地方,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希望能彼此体谅一下喔。” “……这些事情我都知道……可是我讨厌猎人内部有差别,或者是说有奇怪的区别存在。” 理绪貌似不满地低下头。 “我并没有像贝妮朵拉堤一样受到什么特别待遇喔,那单纯只是我个人动机的问题。” “你明明就认为自己是特别的不是吗?” “那和你没关系吧。” “你们两个都冷静一点!” 优毅挤进差点就又扭打在一起的两人之间。岩切也一语不发地拉开了勇生的肩膀。 “这个嘛……这问题虽然复杂,不过同时也是我希望大家能加以思索探讨的事情。不如大家一面喝茶、一面坐下来好好谈谈吧?” 伸出纤细的手指顶着眉间,奈槻苦笑着提出改变场所的提议。 〈stab〉本部里也设有茶水间,饮料和快餐之类的物品也一应俱全,完全采自助式。因为配置厨房人员的话很有可能增加情报泄露的风险。或许是这个缘故,让优毅有种与其说这里清洁干净,不如说有种让人发毛的气氛。 “啊,让我来帮大家准备吧。” 理绪拦下打算帮大家准备饮料的奈槻,开始确认每个人的清单。勇生与岩切是黑咖啡、优毅是蔬菜汁、理绪自己是橙汁,然后奈槻则是矿泉水。 中间夹着一张小茶几,三男两女面对面地对坐着。 “请问总指挥长也觉得我的想法有问题吗?” “喂,高出水你喔……” 优毅用手肘顶了一下单刀直入把问题搬出台面的勇生。 “没有关系啦,奥格尔——高出水同学那一根肠子通到底的个性我很喜欢喔。” “请不要调侃我!” “我并没有把你当傻瓜看,而是真的给予不错的评价。” 勇生貌似不满地一口饮下热咖啡。他只要一被当小孩子看待,就会极端地表现出反弹的态度。但事实上,他也只不过是一个才十五岁的国三学生。 “这样好了,我这里有一个谜题,或者你们就当作是思考实验听听看吧?假设有两个路上杀人狂,因为是思考实验,所以先假定这两个杀人狂年龄性别、还有前科与杀人方法等都是一模一样的,只是单纯地为快乐而杀人。这两个人,各自都毫无理由地刺杀了偶然在街上擦身而过的路人。我再重申一次,没有任何特别的理由喔……” 宛如要带动派对气氛而提出猜谜问题般,奈槻用着平稳、甚至应该说是明亮的口吻开始描述了起来,她交错着合身长裙下的那双腿。 其中一组的被害人深受家人疼爱,在职场中也担当着重要责任的职位。个性善良诚实,温和又公正。是一个在邻居眼中评价不错,闲暇时还会参加义工活动的善良市民。 而另一组受害人虽和前面提到的人年龄性别都相同,但是性格暴力又冷酷。在社会中不具任何有意义的地位,虽然行为不至于触犯法律,可是他的一生一直造成别人的困扰与不快,就连他自己的家人也在内心渴求他的死亡。 “那么,应该对这两名犯人的量刑标准做出差别吗?櫂原同学的想法如何?” “咦……” 矛头突然指向自己,优毅一时答不出话来。 被杀害的人差别太大了。可是,那个人格的差异和“被杀害的理由”并没有关系可言。难以找出答案的谜题,理性不愿肯定最自然而然的心思。 勇生仍依旧直愣愣地瞪着奈槻,他也紧咬着嘴唇。 “不然我再追加一个例子吧?如果说有第三个路人杀人魔,而他所杀害的是逃狱而出的死刑犯呢?当然他是在不知道对方是死刑犯的情况下动手的。” 对手是就算放着不管也会受到制裁而死的人,况且那还是“正当又公正的杀人”。但是,杀人的那一方并非因为对方是死刑犯才动手杀害的。那么,这个杀人者应该以何为理由来判罪惩罚呢。 “…… 这还真是个坏心眼的问题呢。丢出那种条件来的话,也只能回答三个杀人狂的刑责都要有相同判决吧。换句话说,你想表达的是,被害者遗留下来的亲友感情是一点意义也没有的,对吧。” 勇生的语调听起来与其说是坦率地回答不如说是反问,里头带着挑衅意味的口气。不过,奈槻眯起了眼睛回以微笑。 “没错!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不管遭到杀害的被害者是善人也好、恶人也罢,亦或者是逃不了一死之人,加害者都要判以同罪。重点不在哪一种人被杀,而是杀人这个行为本身是需要受处罚的。” “我、我赞成总指挥长的意见!不管是谁被杀害都不是问题。而是如果杀人的话就一定得付出代价才行啊。” 理绪很快地插嘴说道。 杀人者要被处罚。这样的话,我们自己的所作所为又算什么——优毅轻咬着自己的嘴唇。 虽说已经变成了怪物,但是尸人原先也是人类。将其杀害又何尝不是罪呢?但杀害一词的说法并不恰当,因为在尸人化之后它们就已经被视为死人了。一直以来灌输给优毅等人的观念,就是这并非在杀人,毫无疑问地是在驱除危险的怪物。 可是,就算道理上真是如此,在感情与感觉层面却无法接受这样的说词。如果是已经堕坏、外表变成奇形怪状怪物的话那也就罢了,可是就连还维持着普通人类姿态的尸人也得举枪相向,这正是让优毅觉得感情上无法接受的原因。 “櫂原同学——希利乌斯你的看法呢?” “我……不是很清楚。不过……不管有什么理由……我觉得杀害他人这样的行为……都是不对的。” “结果这个问题就是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呢。毕竟所谓的法律,也无法那么细微地顾及到个别案件的特殊情况。” 法律并无法守护到每一个人。杀人罪的刑罚之所以会被制定出来,是因为某人杀害某人这样的行为是“有可能发生的事”和“可预想到的范围”。 相对的,〈stab〉所对抗的是绝对无法公开、超乎现实威胁的尸人,其行动并非以法律为原则。因为这是预想外的事件。 “法律所守护的,不是每个人个别的生命。而是以人类不恣意杀害人类为前提所成立,现今的社会秩序与规范。” 仿佛在开导眼里尽是不满的勇生一样,奈槻如此说明。 “……可是,我实际在新闻之类的媒体看过,有斟酌遗族的感情来决定量刑的案例。请问那样的情形是不正确的吗?” “并没有不正确。” 奈槻明快地答复慎重地选择用字遣词来反问问题的勇生。 “……既然如此的话,我的主张也……” 奈槻静静地举起右手,阻止勇生继续说下去。 “家族死了的话会感到悲痛,这个现象也是需要维护的社会秩序其中一部份。所以才要去守护。” 勇生沉默不语。 当自己的血亲、恋人、同伴死得不合情理之时,会感到愤恨、悲伤是人之常情。不,是应该要愤怒、忧愁的。最宝贵的人死了却不会流于感情用事,还能保持冷静、公平,这对身为人类而言是非常不自然的态度。 世间对诚挚感情的展现,如激怒、悲叹、报应等有所期待。正因为如此,即使没有明确地自觉到,人类一样会有这样的举动。 优毅心想,会向犯罪寻求简单明了的动机,也是基于同样的心理吧。 以不能理解的理由杀害他人是不被认同的。将会被贴上由于年轻人内心的黑暗或异常心理之类的标签,然后分类放进“例外”的资料柜里上锁尘封。 反过来说的话,也就表示“惯例”上可以接受的杀人是存在的。 出于金钱、物质、欲望、爱恨情仇,以及复仇等类。 “所以说,问题不在于杀害了什么样的人,而是为何原因导致杀人才是量刑的着眼点喽?比如说是为了替亲人报仇之类的。像这样的案例,就是在不可以动私刑的秩序与家族被杀害应当愤怒的情理两者之间取得平衡。” “……该不会说就是因为这个理由她才取名为贝妮朵拉堤的吧?” 勇生用着刻意弯成笑嘴的嘴型挖苦似的低声说道。 贝妮朵拉堤这个代号是取自于北斗七星其中的一颗星。其原先的意思在阿拉伯语中指的是“哭孝女”。 然而这不是单纯意指“流泪的女性”之意。而是一种在葬礼间刻意煞有其事地大声哭喊、强调已故的人是多么优秀的人物、其死亡有多么让人为之可惜的职业。这样的职业在日本与中国、朝鲜半岛都有。 一旦人死的话就会感到伤悲,而已故之人是值得追思缅怀的。这就是古今以来未曾改变,与道德感情相提并论,让社会得以成立与维持的风俗。 被报导出的被害者遗属如果太冷静的话,世人会觉得疑惑与诡异。光是因为“没在记者会上流下半滴眼泪”这一点,就被视为嫌疑犯这种事情也是会发生的。 “也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啦。” 奈槻用手遮着嘴边苦笑道。 “总之,最后虽然有些离题了,不过在座的各位请记清楚一点,法律与警察机关并不是为了守护个别的人所设立的。但是若不维持每个人都得以安全生活的环境与社会的话,任谁都无法安心地活下去。而超法规组织的〈stab〉也是一样的道理。” “是的!” 立即大声回答的只有理绪一人。 优毅因为无法完全认同而低头不语,勇生则直盯着奈槻。 “在现场的时候当然一定得请你们服从命令行动,但至于为了什么而战、为何要战,自由地去思考这些事情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当然,就算每个人得到的答案都不相同也是没有关系的。” “这意思也就是说,你能认同我的风格啰?虽然不至于鼓励,但是至少还可以容忍。” “完全只针对你的动机方面喔,因为内心是别人无法干涉的圣域。而且法律也保障内心的自由呢。只是,不允许以此为理由抗命。” 理绪向着边发出微笑边回答的奈槻微微地皱起眉头。 理当滑顺爽口的果汁这时却在优毅的喉头里显得难以下咽。 作战的理由——优毅一点头绪也没有。 家族惨遭杀害,并获得复仇的力量。也接受着来自〈stab〉在生活上的援助。不过,这些全是外在环境的状况,优毅自己并无法像勇生一样,一旦被人询问有无战斗意志或目的时,就能立刻回答。 “总之,正经的态度虽然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太钻牛角尖。虽然我是立志成为警察的,但你们几乎都是因为偶然的缘故才成为〈stab〉的猎人。没有心理准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反正只要尸人事件告一段落,你们就要回归原本的生活了。” 岩切拍了拍两人的肩膀。被他这么一拍,缠附在优毅全身的紧张感一口气瓦解开来。 “只不过啊……” 岩切张开大嘴一笑,伸开左右双臂一把将优毅与勇生的肩膀向自己抱近。 “就我而言,我觉得你们两个人都拥有不错的资质喔。回到平凡的日子后,未来的出路也考虑一下警察这个职业吧。到时候就不是像现在这种偷偷摸摸地工作了唷,而是正正当当的、真正的警察。” 话说到这里之后,他又一脸严肃地补充道: “为了实现这个理想……你们要好好地存活下来。” 一名代号为里盖尔的猎人,在优毅家遭袭的事件当中丧命死亡。现在除了奈槻以外的四个人,当时全都凑巧在场。 他的头颅被尸人的力量轻易摘下,因为发射〈幻枪〉的快 感而笑得仿佛就快融化似的脸孔在优毅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我会纳入考虑的。” “很——好!” 厚实巨大的手掌又再一次拍打优毅的肩膀。 关于将来的事情,优毅并没有明确的远景。虽然他向岩切回了个暧昧的答案,但警察正是最不适合自己的其中一项职业吧。 三年前,优毅曾让人身负重伤。他拿着石块殴打一个意图向妹妹智笑美施暴的男子。因为出于正当防卫所以并没有被问罪。但是,他也不得不让沉睡于内心深处里渴望着暴力与破坏的冲动苏醒过来了。即使为了自律而开始钻研空手道,也只会因获得一身的力量而导致不安徒增罢了。 然而,智笑美在同学变成尸人的事件当中死去——虽说尸体并没有被确认——以此为契机,优毅与勇生相识,然后成了〈stab〉的猎人。 之后还负责起过去袭击智笑美的犯人尸人化事件,把它给“处理”掉了。同时对优毅而言也是首次的开炮。 空有一身力量且多到无处宣泄,更无法将其适合地控制自如。要这样的自己去干什么警察,优毅只觉得这听起来像是莫名奇妙的挖苦。 那个往事的记忆使优毅无法确信其正当性。不论再怎么穷尽道理解释、口若悬河地说明,对方喷溅在自己身上的鲜血那湿滑热气与异臭的记忆也不会消失,这是无法美化和正当化的。 “……谈话到此结束了吗?那么我要回头继续训练了。岩切先生,请你陪我到格斗场过招。” “嗯?我是无所谓啦,不过你可别太逞强喔。” “我不打紧的,因为锻炼得还不够多呢。” 两人留下没喝完的咖啡,从位子上站起身。 “那么……我也要离席了。其实从昨天就一直通宵至今呢,再不小睡一下可吃不消。” 像是刻意作势般地用手遮着嘴边,奈槻也起身离去。 “总指挥长也真是辛苦了。” 在日以继夜防备尸人的〈stab〉之中,猎人和强袭班队员会遵照轮值交替排班。虽说目前猎人的人手不足,但还是有十二名人员存在。不过,总指挥长就只有奈槻一人。 当她不在的时候,照理说科学班的主任米亚·葛利多便会代理职务,再由机动队转任强袭班主任在旁辅助,但是至少优毅从未见过奈槻有过离开本部的时候。 “……总指挥长可是很不得了的人喔。年纪轻轻就率领组织,既冷静、人又漂亮……其实真正特别的,应该是她本身才对吧。我希望能回应她的期待……” 理绪的眼睛透露出认真的心情。 可是,那双眼睛所注视的是眼前空无一物的空间。 “岬……” “不对喔,希利乌斯。在这里时要叫我布里凯莉玛。” 猎人不以本名而以代号自称、彼此呼叫——这既是作战行动中所必须遵守的规则,训练与待机的时候也鼓励这项行为。 但优毅还是无法习惯。不管是被叫希利乌斯也好,呼叫布里凯莉玛、奥格尔也罢。特别是因为这两人在成为猎人伙伴前,就以同学、甚至妹妹男友的身份彼此碰过面了。 “喂,希利乌斯。” “……嗯?喔喔,怎么了?” 也因为这样,反应慢了半拍。 “希利乌斯真是了不起呢。明明家人被杀了,却能一直压抑着这件事冷静地尽力于猎人的任务。和一整个挟带私情的奥格尔就是不一样。” “……不是这样的。” 优毅回想起奈槻的话。 若失去珍贵之人会流于感情用事是可以预期的自然反应。换句话说,勇生的态度才是理所当然,而优毅的态度则反而是不自然的。 自从三年前的事件以来,就把压抑自己的情绪当作家常便饭一路活过来。不仅妹妹被卷入事件、双亲也在面前被杀害了。不过,那个时候的他没有去感受悲痛的余力。即使血亲被残杀,当杀人者站在自己眼前的时候,席卷而上的感情是恐怖大于悲叹。所谓的悲痛,是在一定程度的余力之下才会开始萌发的心理状态。 优毅当然也会感到愤怒。可是没办法像勇生一样将其化为能量。要把愤怒化为动机时犹豫与内疚总是会紧缠不放。 “岬……你以〈stab〉的猎人身份奋战,那个……不会感到迷惘吗?” “不会啊。” 不带一丝迟疑的回答。理绪把纸杯里剩余的橙汁一口喝尽,从自助饮料机装满续杯。她没回到沙发的位子上,就这样持续站着说道: “我并不是像希利乌斯与奥格尔一样,被卷进事件里才成为猎人的。是偶然——真的是偶然间被发现到天赋然后才被网罗。所以我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她一口气将第二杯往嘴里灌,接着改喝运动饮料。 “我一无是处,过去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平凡乏味女生。但是来到〈stab〉之后就不一样了!我接触到了一般人所不知道的真实,也被授予了和杀人怪物战斗的使命!” 理绪以热情的口吻倾诉着。手上的纸杯一晃,运动饮料的飞沫从杯口飞溅而出。 “岬……” “是布里凯莉玛啦!” 在教室时总是独自一人,而且也无意结交朋友的岬理绪。 在〈stab〉时则是个性异常活泼、情绪很high,名为布里凯莉玛的猎人。 优毅总算理解这段隔阂形成的原因了。 她是一个平凡不过的人。如果不是凑巧坐在旁边的话,如果她没有格外地摆出排斥他人态度的话,优毅自己又会对理绪这个人意识到何种程度呢?说不定连名字也记不得。 “……可是居然连〈stab〉里头,也会有真正特别的猎人与普通的猎人这样的区别之分,一想到就讨厌……!像那个让人摸不着底细的贝妮朵拉堤,还有那个自以为只有自己最痛恨尸人的奥格尔……有更特别的一些人在这里,我果然只是无足轻重、随处可见的存在……” “冷静下来,布里凯莉玛。” 用代号叫人时,嘴巴里有种变酸的感觉。 要论特别的话,优毅就是特别的存在。 家人全部都被尸人所杀。一开始没办法击发幻枪在〈stab〉也是史无前例。还有更早之前,撞见妹妹被施以暴行,并把对方男子揍个半死的经验,能拥有这样体验的人也是少之又少的吧。 只不过,不管哪一项都不是能引以为傲、为之欣喜的事,连圣痕都称不上!只是道伤痕而已。 理绪所渴望的“特别的存在”,对优毅而言是一副既沉重又忌讳的十字架。 “喂,希利乌斯。换作是你的话应该可以体会吧?即便没有复仇那种特别的理由,只要抱有使命感就能担当猎人对吧?” 理绪以着既非哭泣也非装笑,而是异常强硬的表情由上往下盯着优毅。 “我……不知道……我要回去了,明天学校见吧。” 抱着如坐针毡的心情,优毅从位子站起身来。 这时间还来得及搭电车回家。虽然本部里也有小睡片刻用的床铺,可以随意过夜,但在值夜班的时间之外,优毅并不想在这里留宿。因为总有种〈stab〉的成分会渗进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导致自己变得再也不是原来自己的感觉。 快步走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优毅忽然想起贝妮朵拉堤的事。 莫名的不是只有奈槻。贝妮朵拉堤也和其他猎人不同,真名与私人资料全都无人知晓。另外〈黑革〉不受强袭班队员管理的特别待遇这点同样令人不解,她宛如打从一开始就是为了作为〈stab〉的猎人而生、也 只为此存在一样。 仿佛纯粹地把优毅所畏惧的事物浓缩在一起所巩固形成的人类。即便是击发〈幻枪〉也不皱一下眉头,是因为“早已习以为常”的关系吗?还是说有其他任何理由呢? 而且,一直以来都极为冷淡的她,在回答勇生问题的当时,第一次展露出来带有感情的模样。 她究竟是站在哪一边——不、会和谁是同类呢? 会是和受到事件波及,视尸人为仇敌执拗索命的勇生…… 或是和家族都被惨遭杀害,却对怀抱强烈憎恨一事踌躇不已的自己? 还是和对自己身为猎人的身份感到荣耀的理绪? 亦或者,她是与众人皆异的存在呢? 得到这个答案的日子会有到来的一天吗? 在那天来临为止,自己与勇生、理绪和贝妮朵拉堤又能存活下来吗? —————————— 在创伦学院,从未感受过所谓的爱校心。 虽说在世人口中被誉为名校,但几乎大部份的学生都空有高傲的自尊心,教室里充满惰性与倦怠的气息,是一间历史浅显的暴发户学校。就连老师也是不遑多让,只要没发生会造成世人评价恶劣的事件——不对,就算发生这种事,只要不被世人得知的话就能继续坐领薪水,所以只想着如何自保。 虽有一部份的运动社团是全国大会前几名的常客,但那全都是以金钱四处找来,除了运动以外一无是处的奴隶。勇生认为那就和在竞技场互相残杀借以娱乐他人的罗马剑斗士没什么两样。 即使是这么迂腐的学校,还是有让他觉得就读创伦还算不错的地方。 其中之一是得以和智笑美邂逅。因为她所就读的淑鹏女子学院和创伦之间有所交流,彼此都担任学生会与班级的干部。 另外还有一点。由于是采直升式的学制,就算已经时至国三的秋天了,还是能充分地取得个人时间。勇生不像同年级的学生一样玩到废寝忘食,反倒是先用来安排猎人本份的勤务与训练。而且,课余还能像今天一样来到地方图书馆。 自己的实力就算报考外头的高中,也能合格考上大半的学校——这不是在自夸,而是以客观评价让勇生做出如此判断,此外他故意忽视没有完成和智笑美所说好“改善彼此学校风气”的约定就选择离开创伦这件事。 不过比起这个问题,现在该优先考虑的应该是尸人与〈stab〉的事情才对。 “……果然如此吗……” 勇生一边揉着惺忪的眼睛,一边把脸从电脑画面上抬离。 要查阅近半年以前的新闻,学校的图书馆资料根本不充足,而且也另有调查六年前、十八年前资料的必要。就算是最近的资料,在学校也没办法查阅过期的周刊杂志。 在首都圈屡屡爆发的杀人事件被报导成是恐怖份子与药物中毒者所引发的状况。譬如说,前些日子勇生们所应付的高速公路事件,也是被当成单纯车辆暴走所导致的事故。 除了大众传播媒体以外,在网络上的留言与blog等媒介上,也大量地交杂着可信性低落的情报,让事件的真相显得更不明确。自己既归属于〈stab〉又知道事情真相,以这样的立场来检阅之后,才得以看穿并不是单纯地只有控制报导,还有许多形形色色的欺瞒工作在进行着。 特别是在大量杀人与一连串恐怖活动的背后,存在着食人怪物这种都市传说常常映入眼帘。比如说是由人类产生变化、或是只限于年轻人之类,若以字眼来筛选细节看的话,是很接近真相没错,但是只要通篇一读就知道是令人想发笑的那种陈腐又夸大的内容。上头充斥着人类只要感染到某国制作的病毒,就会变成怪物,或经由性行为感染等说法。有人指出似乎特定的外国人和身体残障者会产生变化,也有人批评那根本是“助长偏见与差别的妄语”。并回言煽动说“欠缺爱国心”、“某国的间谍”。 在那沦为口水战的漫骂笔战之末,最后大半的参加者都为之厌烦嫌弃,讨论也自然而然熄火。 在勇生眼里,对峙双方的留言看起来简直就像是〈stab〉关系者所留下的。 举例来说,把智笑美逼到死路的事件——淑鹏国中部的“炸弹”事件在以煽情报导而为人所知的写真周刊志上,是以“犯人因为使用在网络上连同炸弹制造法一起得手的非合法药物,导致恐怖感与痛觉皆产生了麻痹。才能在第一发炸弹下幸存,并引爆第二弹。”的记载内容报导而出。 在别家更强调非主流性的杂志上,则是连同女学生姓名的大写字母与打上薄马赛克的照片一起放上版面,强调着一项据说在年轻人间隐密地蔓延——但根本未曾实际存在过——传闻中某药物的恐怖性。那药物不但中毒性强,还会增强肌力并失去痛觉,另外还伴随引发貌似怪物的行动。 网络上还有随口胡诌的“现代吸血鬼传说”在流传着。也曾被报导过,有网站把犯人的本名给流露出来,以致于遭到封锁。 只要层次各异的各种“真相”交杂着散播的话,人就会从中挑选喜好的真实然后感到心安,一点也没察觉到选项当中并不存在着正确答案。 与其强硬地掩饰,不如让大量的垃圾情报蔓延而降低可信性还比较有效果。 理由虽不清楚——亦或者只是没有被告知,尸人的出现仅限于人口密集的地区,现今只在以东京为首的首都圈。换句话说也就表示被目击的几率十分高。若考虑到附有拍摄功能手机的普及之类问题的话,〈stab〉当局能将至今尸人的存在一手遮天地隐瞒下来简直可说是奇迹般地幸运。恐怕应该有和强袭班及搜查班同等甚至以上的人力被投入了情报操作才对。 这也是迫于无可奈何的吗—— 勇生没发出声音,从眼皮上按摩疲累的眼球。 尸人会“感染”人类来增加数量。可是,并非像虚构故事里登场的吸血鬼和僵尸一样无条件增殖,奇怪的条件成了其困难之处。 第一:年龄限定于十来岁、最多二十岁前后的年轻人。 第二:某种强烈的心愿,怀抱有即使拿自己的生命与存在作为代价也想要实现的强烈愿望。 以及最后一点,同意成为尸人,抛弃人类的身份。 没能达成这三项条件的话就不会变成尸人。 所以为了抑制增殖,隐瞒尸人的存在与感染的方式是有其必要的。 不难想像如果尸人有何能力以及如何成为尸人的方法泄漏出去的话,反而会出现有人志愿成为尸人的状况。 虽然不能赞同其隐瞒事实的手段,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现状中颇为有效的方法。何况万一全部事情都公诸于世的话,就算明白别无他法可行,未成年人充当猎人作战一样也会遭到反对。要是事情发展成这样的话就无法替智笑美复仇。 勇生并没有完全信任〈stab〉。就组织的性质而言,存有某种程度的秘密自然是在所难免。可是,另一方面却又给予夸大的徽章和代号就显得不自然。并且可以从奈槻脑筋转得极快的态度上,感受到意图怀柔猎人的作为。 不过“狩野奈槻”似乎是其本名这一点能得到证实可说是幸运。 关于过去尸人曾经两度在纽约出现的一连串案件,由于案发地在国外,所以勇生几乎查不到任何线索。但是,唯有收留日本少女居住的寄宿之家遭逢灭门的事件,当时新闻与杂志以《美国枪械社会的病灶》为题大肆宣扬播报。 在报导当中,找到了当时仍为高中生的狩野奈槻名字。 和加害者相比,对被害者的隐私完全不予以尊重这点倒是古今皆然——而大众传播媒体也是那副老样子一点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