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传说 沉寂的历史》 一卷全 沉寂的历史 她轻轻靠在他身上,一边安慰他,一边在心里自责。 可是,他的无家可归却让她的心中暗暗涌动起一阵不经意的喜悦…… 序幕 沉重得几乎凝滞的空气充斥在被碧绿与银白一分为二的大陆上。 凛冽的北风中剑光舞动,大地在飞溅的血花中喘息。 无论望向何方,世界都只有一片无垠的死寂:尸骨的腐臭令大地溃烂,宛如末日即将降临—般。 人类与异族之间长久的战乱只留下了一片地狱般的景象。 在战争不断扩张的大地之尽头,一切的起源——那座古城静静地矗立着。 血光四射中,终结一切的决战之地早已准备好了。 攻入人类的领地,企图征服世界的异族——魔物、魔兽、魔神,以及它们的主人正与四位战士对峙着。 这是为了结束这场战争。不过,情况似乎有些微妙。 来到这全人类都怨恨的异族之王面前,战士们却没有丝毫让战争结束的意思。 在一个有祭坛的大房间中央台阶上,全身伤痕累累的女战士倒在地上,正用悲哀的眼神看着台阶上的男人。而房间入口的三位战士望着祭坛上的两个人,似乎是将一切部交托给了女战士一样,他们就只是默默地站着。 五人静静地在烛影晃动的王城内看着时光流逝,对城外冲天的惨叫与咆哮置若罔闻。 长久、长久的沉默令房间凝滞了,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没关系的……因为你还能再回到这里……对吧?求求你……回来吧。” 女战士打破了沉静,恳求道。血从她的小腹渗出,润红了台阶,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力的锻笑。就像在招呼一样,她向祭坛上的男人伸出了自肘部向下便什么都没有了的右手。 “可……可我已经是全人类的敌人了……” 祭坛上的男人说着,手掌微微抖了一下,仿佛被女战士那没有手掌的右手吸引一般,他的手不停地颤动着。 “……我听到过传闻.看来确实只有那个人能阻止他了。” 从房间入口望着祭坛上的两人的僧侣少女对身边的剑士低声说道。 她感到疯狂杀戳全人类的异族之王只会对眼前的女战士敞开心扉,脸上不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情。 “……是啊。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那种表情。” 剑士望着女战士满是鲜血的侧脸感叹道。那并不是一个穿越了战场的冷酷战士,而是一个看着自己心爱之人的少女。 这时,静静望着眼前这一切的第四位战士做出了一些细微的动作。 穿着披风的魔法师往后退了一步,双手在披风下做着复杂的动作。他的手掌中不断出现纹章图案,嘴里念念有词地说着什么。 “……什么都没有错……全都是,都是杰斯特纳的错!都是那家伙干的!” “……但……事到如今……” 伸向女战士的手握成了拳,垂了下去。男人狠狠盯着垂落下去的拳,近乎颤抖地死死将其握紧。 痛苦的喊声回荡在整个房间中。 “不可能再回头了!事到如今我不可能回头了!拜托!你就死在这里吧!就在这里结束吧!” 魔法师吼叫着,做着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行动。他冲过前面的剑士和少女,将火焰魔法掷向了祭坛上的男人。 火焰掠过女战士的头顶,直冲向祭坛上的男人,炸裂声过后,燃烧的火焰包围了他。 “不要啊!” 女战士反射般地冲了出去,猛地向祭坛上被烈焰包围的男人跑去,她的身体遮住了正准备下一次攻击的魔法师的视线。 “——你!” 燃烧着的火焰突然熄灭了,男人的身影显现了出来。烧焦天花板的烈焰却不能伤他一根汗毛。 “混账!”剑士对魔法师怒吼道,然后向身边的少女发出了开始战斗的暗示。 “明白。”少女应和剑士的指示,手持锡杖开始咏唱魔法咒文。 放下倚靠在自己怀中,已昏迷不醒的女战士,男人慢慢走向了魔法师。 “……没错,的确是为时已晚。正如你所说,一切都已经不可挽回了。” 男人低声说道,周身闪耀着淡金色的光芒。光芒越来越强,从那光芒中产生的波动吹灭了摇摆不定的烛火,接着整个房间也开始不住地晃动起来。 天花板上坠落的烟尘薄薄地覆盖在了女战士的身上。 “……谢谢你给我的那一年。”男人充满了悲哀地对女战士微笑着,然后继续向魔法师走去,“既然已经不可挽回,那我不如就像你们所称呼的那样,彻底变成魔王。让人类从这世上消失,然后用巨大之实去拯救濒死的故乡,这样如何?……去死吧!愚蠢的低等生物!” 魔法发出的光芒令墙壁崩塌,剑光几乎撕裂了空气。炸裂声轰鸣,怒吼声四起,终结之战开始了…… 那是六年前的偶遇所引发的,悲剧之战的起始…… 第一幕 4201 直冲夜空的焰火将城市装点得犹如巨大的蛋糕一般绚烂。 歌声自街头巷尾传来,人们舞动、欢笑,永无止境的宴会开始了。 亚瑟利亚历4201年。 人们欢庆新年的来临,祈祷幸福的时光能永存。 即使是世界最大军事国家米特加鲁兹的王都也沉浸在了一片欢歌笑语之中。军民共欢,交杯换盏,人们为迎接新的一年而举杯欢腾。 旅店的老板娘满脸醉意地敲打着军队的瞽钟,让狂欢变得更加热闹。一群醉汉蹒跚着相继从吊桥上跳下去在寒冷的夜空下游起冬泳。 士兵本应阻止闹剧似的疯狂,但他们却如烂泥一股醉倒在路边,变成了市民们的玩偶。长枪穿过袖口,让这些可怜的士兵变得像稻草人,而他们的铠甲则成了路边的告示牌任人肆意涂鸦。 近乎疯狂的庆典渲染着整个城市,而一切却又那么合情合理。 由于连年欠收.都城愈发疲敝。作物有近七成在收割之前就已经枯萎,连山上的植物都渐渐衰退,野生动物也随之锐减。 士兵、人民甚至王族都开始对无望的未来感到苦不堪言,就仿佛只有依靠神明才能看到一丝希望。 在迎接新年之时,为了缓和情绪,人们忘乎所以地欢呼,以排解压在心中的沉重大石。 在这如自虐一般的狂乱庆典中,还有一群让气氛更加热烈的人存在——一个让观众心惊肉跳,手心出汗的巡回马戏团。 伴随着乐队奏响美妙的旋律,少女跳起轻盈曼妙的舞蹈,将夜空装点得更加艳丽多姿:如巨岩般雄壮的男子轻易折断了粗壮的木头,然后用头撞碎了厚重的石板;另一个男人从嘴里喷出冲天的火焰,舞剑的艺人手持利刃,剑光与火光交相辉映。 观众目不转睛地看着艺人们精湛的表演,各个都屏住了呼吸,只顾得鼓掌喝彩。 “各位观众,下面就是今晚的压轴好戏!让狩猎精英——森林中的妖精也叹为观止的金色蜂鸟,维诺娜·匹克福德小姐!” 身穿燕尾服的团长向观众大声宣布,接着乐队奏起了一阵轻快的旋律,少女们为迎接即将登场的小鸟儿更加艳丽地舞动起来。 但是,演员并没有出场…… 看客们皱起眉头,盯着寂静的舞台,向沉醉在庆典中的街市望去,在火光照耀下的道路,房屋和城市中寻找团长介绍的人。 突然,乐队演奏的旋律停止了,舞台变得更加沉静。观众继续紧锁眉头,彼此交换了不雳的神情。但就在这 时…… “好疼啊!”看客当中,一个中年男子突然踉跄着喊道,然后捂着头恼火地向周围望去。看到出现在自己头上的黑影之后,他睁大了眼睛,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矫捷的身影如乘风的海鸥一般轻盈地从观众头顶掠过。 “靶子!”人影高声喊道,声音仿佛小鸟的呜叫一般清脆响亮。 马戏团团员听到声音后,飞快从身边的小篮里拿出盘子大小的靶子扔了出去。飞出的靶子被舞动在空中的人影一一射穿。直至插进了舞台后面的民房墙上。 人影悄无声息地落在舞台上,在火光的照耀下,模样渐渐显露出来——那是一个拥有一头金色长发、略显稚嫩的少女,她两手各握一柄小弩,就像邻家女孩儿一样可爱。这个少女,便是团长介绍的台柱维诺娜。 “下—个!” “好的!”团员随着维诺娜的声音又抛出了其他的弩。 将手中的两柄小弩交给助手后,维诺娜换了一柄中型弩,这一次使用的并不是箭,而是铁球。扣动扳机后,铁球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团员准备好的马车车轮大小的靶子。 “再来!”少女又接过一柄弩,接着瞄准了目标。“啪”的一声,五箭齐发,同时命中了正与看客们一起赞叹的团长所戴的黑色礼帽上。 “哎哟!你能不能别乱来!”维诺娜的这次表演是预定之外的,被吓得脸色发青的团长不禁大声吼道。 “光按预定表演多没意思……”少女调皮地一笑,又吐了吐舌头。就在她淘气的时候,下一个表演道具也已经准备好了。 “准备!” 团员得到命令,便将单发的小型弩一个个地抛了出去。维诺娜接过弩后便开始射箭,每支箭都准确地命中了团员扔出的代替箭靶的苹果。那些带着箭的苹果就仿佛有了灵性一样,全都落在了观众的手中。 “礼——物!”维诺娜向得到苹果的观众抛出飞吻,又开始准备下一个表演。 观众看得乐不思蜀,而维诺娜出神八化的表演又引来了更多的人。到演出结束时,舞台周围已聚拢了黑压压的一片人海。 盛大的演出落下了帷幕。天空渐渐泛白时,人们开始收拾临时措建起的舞台。卷起垂在树木之问的帷幕,捡起木屑、石子、然后再把货物搬运到马车上。团员们为漫漫长夜的结束而长长吐了一口气。 不过演出今晚还要继续。 随意躺倒在路边打盹儿的市民们说明了宴会今晚依然还会持续下去,而对巡回马戏团说这正是旺季。 “今晚还要在这附近演出么?”收拾完之后,乐队的青年打着哈欠问道。 “不,今天要到南边去看看,那边的住家更多。”团长用点燃的叶子烟指了指南边的住宅区回答。 “团长团长,我想借匹马,借马。可以么?可以吧?”正当团长和青年准备休息时,换上便装的维诺娜向他们走了过来。虽然其他团员都满脸疲惫昏昏欲睡,但她却精神十足。 “借给你是没问题,不过你要去干什么啊?” “嘿嘿……去找独角兽。”维诺娜望着轻皱眉头的团长,满脸欢笑地说道。 “独角兽?” “北边草原的对面不是有一片森林么?我在之前去过的城里听说,那里住着独角兽,所以想去看看” “现在?” “当然是现在,老大。”维诺娜挺起胸膛回答。 “别白日做梦了。”团长有些无奈的拒绝了,然后让团员们都回旅店休息。不过维诺娜缠住正准备和其他人一起离开的团长,不死心地哀求他:“好不好啊?行不行?答应吧?马上就回来了,借给我吧,让我去吧?” “你饶了我吧。骑马去北边的森林就要一个晚上,往返就得一天。今天晚上还有表演,你赶得回来么?” “没问题,没问题。我‘嗖’地去,‘嗖’地回来,真的真的。” “什么‘嗖嗖地’啊……”团长终于输给了维诺娜的眼神,“……你一个人去行么?那么危险……用不用叫谁跟你一起去?” 团长妥协了,然后和周围的团员相视一笑。 “没事没事。看,我的秘密武器。”维诺娜拒绝了与其他人一起去的提议,然后轻轻掀起了裙子,在膝盖往上的地方绑着两柄弩和一个装了一打箭的箭筒。 “小姑娘不要随便掀裙子!” “我的演出服就是露腿的。”维诺娜戳了团长的痛处,便向马车走去,“给你们带礼物回来!”把马从马车上牵下来后,她骑上马头也不回的奔出了城。 “维诺娜?维诺娜!维诺娜——” 在都城门口的桥上,有人从一辆马车里大喊着维诺娜的名字。她勒住马,回过头来,看到马车里有个男人正在向她招手。那是一个干瘦的红发男子,虽然看起来弱不禁风,但声音却非常粗犷。 维诺娜毫无兴致地打量着这个男人,微微咋了下舌。 不过她也并没有打算立刻离开,而是掉转马头,来到了马车前,微笑着和男人打招呼:“你好,莫里森老师,好久不见了。” 坐在马车里的人是名叫爱德华·d·莫里森的学者,住在米特加鲁兹西南邻国阿尔法尼斯坦,是马戏团到那个国家演出时认识的。 “哎呀,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两年左右吧。” “是吗是吗,都两年啦。真是怀念啊。” “是啊。”维诺娜只淡淡地回应了爱德华的热情。 并不是因为讨厌他。爱德华是个渊博的老好人,这一点确实不错。但是,就像所有学者一样,在他身上也有一些让人头终的东西。当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后,他会变得不顾一切,无视周遭而开始暴走。 由于那种性格,爱德华喜欢刨根问底,总让别人想避开他。 “你在这里演出?是来参加新年庆典的么?今晚有演出?还是明天?”和以前一样,他又一口气问了一大堆问题,根本不给维诺娜开口的机会。而维诺娜突然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便将目光从爱德华身上移开,转向了驾车的人,那是一个有着战士一般身躯的中年男人。 “嗯?啊,他啊,他也是学者,是个魔法师。” 爱德华介绍的男人微微点头示意。 “哦……”维诺娜也同样点了下头,又把目光移回到爱德华身上。 又是个学者,大概性格也差不多吧。不过这个人明明是魔法师,可身体却那么强壮……自古以来,魔法师都应该是骨瘦如柴啊。维诺娜想着,这种麻烦的学者,有爱德华一个就够了,她拼命想将男人的身影从自己的脑海中赶出去。 “维诺娜,这位是杰斯特纳;杰斯特纳,这位是维诺娜。” “……杰斯特纳?” 听到爱德华的话,叫做杰斯特纳的男人皱了下眉头,接着向远方望去。爱德华像是注意到了什么,又将目光转向杰斯特纳。 “……又看到什么了?”爱德华两眼放光地从马车里探出头来,那种眼神并不是阔别已久的老友,而是一个醉心于研究的学者。 “爱德华,不好意思,咱们该走了。”就在维诺娜不知该说些什么而一言不发时,驾车的杰斯特纳开始催促爱德华了。 “哦,是啊,咱们得走了。对不起,维诺娜,我们还有工作,先走了。等过两天有空了咱们再聊。” “哎?等,等下!不要随便定下来!那个,我……太麻烦了!” “那就再见啦。”爱德华完全没有留意到维诺娜的困惑,便擅自决定了下一次见面。他向杰斯特纳示意赶起马车,接着车渐渐从桥上消失了。 “我 也真是太乱来了……”维诺娜骑在马上,紧紧握着缰绳,开始自责和后悔起来。如果发现叫住自己的人是爱德华,应该马上跑掉才对。但是,充斥在她脑海中的,更多的还是那个叫杰斯特纳的魔法师。 “……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朝阳跨过都城慢慢爬起来,维诺娜用手挡住阳光,轻声说道。接着她扬起马鞭,向着北方的广阔大平原飞奔而去。 太阳正当头的时候,维诺娜在平原上一颗孤零零的树下坐着。前往北方森林的路刚走了一半,发现这棵树后。她便决定让马在树下稍微休息一下。 徒步走一会儿再骑马的话,黄昏大概就可以到森林了。 冬日淡淡的阳光照着平原,维诺娜躺在地上,一边看着马吃草,一边想象着藏在森林中的神奇独角兽。 寻找独角兽,除了好奇,还有其他理由。 据说,独角兽能实现见到它的人的任何愿望,虽然只是个传言而已,但如果确有其事,维诺娜无论如何也要见上一面。 因为她心中藏着一个愿望。 在与马戏团一起旅行的过程中,她向所有人们信奉过的神祈祷过,但那个愿望却并没有实现。既然已经无法再依靠神仙,独角兽便成了最后的希望。 “……拜托,如果能实现我的愿望,让我干什么都行。”维诺娜翻过身,望着远方的森林,不禁道出了内心的悲哀。 虽然祈祷,却也有不安。维诺娜叹口气坐起来,却吃了一惊。 “?” 地平线的另一端出现了第二个太阳,头顶和西方各一个,将晴朗的天空照得光芒四射。不管怎么想,现在也不是黄昏时分,地平线出现太阳实在是诡异。维诺娜正想着,却发现太阳正不断向自己接近,而且已无法避开。 “!” 光芒忽地从头顶掠过,卷起的风暴带走了马和树。维诺娜也被卷入了拖着长尾的光芒中,接着便从平原消失得无影无踪…… 草丛中掠出的一道浅浅的沟壑绘着平滑的曲线由西向东北方向延伸下去,直到平原北部的雪原附近。但光芒和维诺娜却早已不见了踪影,大平原上只留下一道奇异的轨迹,接着一切便又归于平静。 在米特加鲁兹大陆东北部,有一个以桥和本土相连接的岛。岛呈锡杖形状,南北纵向伸长,上面耸立着一座坍塌的古城。 很久以前,在米特加鲁兹统一之前,这座古城为一个诸侯所使用。由于地处偏僻。古城一直没有得到修缮和利用,时至今日,它也只能在小岛上静静等待着逝去的命运了。 维诺娜醒来时,就身处于这座古城的中庭里。在没膝的积雪中,她的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却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此时,天已近黄昏,可她却不知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中午维诺娜在平原上见到那个诡异的光芒之后,就只记得自己在这座古城的中庭里醒来了。她根本无从得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怎么了?怎么回事?这里是……什么地方?”虽然身体极度疲乏,但维诺娜还是硬撑着站了起来,蹒跚地迈开脚步。她一边艰难地在雪地里行走,一边透过墙壁的缝隙向外望去。她所看到的,是远方被暮色笼罩的地平线中渗出的浅橙色。 “……哎?那是……那就是米特加鲁兹?”看着都城中的点点光芒映射在夜空中,维诺娜慢慢蹲了下来。她背靠墙壁,抬起头透过坍塌的古城,望向遥远的星空。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下麻烦了……”维诺娜正在考虑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马的嘶鸣声。原来除了自己,马也被带到这个地方了。 不管怎样,先把马找到,然后再设法回首都吧。维诺娜想到这儿,便站起身来。 “真麻烦啊,也不知道天亮能不能回去……大概不可能吧……”马和平原上的树一起被扔到了古城的后院。维诺娜来到后院,看看地平线上灯火通明的都城,试着估测出了到那里的距离。但不管看多少次,两地之间的距离都不是一两天就能走完的,至少是四、五天的路程。 维诺娜抱着头,已经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 但她知道,不能这么一直消沉下去。城里的盛典还在继续,维诺娜不想让其他团员顶替自己的空缺,她决定要先回到城里,于是便骑上了马。 “……怎么了?”维诺娜挥动缰绳,但情况有些怪异。马无论如何也不肯走,好像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也许有狼吧。 维诺娜一边观察周围的情况,一边从裙子下取出弩,迅速把箭装好,手扣在了扳机上。突然,对面墙壁的缝隙里闪过了几个人影。 人影大约有三个,边匍匐在积雪的庭院中,边像观察维诺娜的情形一样来回移动着。 ……遭透了。 借着月光,维诺娜看清了那些人影,吓得她不禁打了个冷颤。那并不是什么狼,也不是别的野兽。当然,更不是人。 虽然猛一看他们有些像人类,有头和四肢,还会用两只脚行走,但是……那种生物全身被漆黑的体毛覆盖,双眼中闪着深红色的光芒,背部的翅膀不停地扇动着,让夜风更添了几分阴冷。 与这种自太古时代传承下来的怪物相比,狼之类的野兽简直就如小狗一样弱不禁风。 怪物腾空而起,翅膀卷起一片碎雪。它们俯视古城入口处骑马的维诺娜,静静地,却又锐利地锁定了自己的目标。猛然间,几个怪物如同电闪雷鸣一般俯冲而下,展开攻击。 “几位大人,你们选错对手了。” 话音刚落,维诺娜手中的弩便发射了。一支猛冲过来的怪物被箭射中,应声落地,另外两只则将速度降低到滑行状态,露出了一丝破绽。维诺娜抓住机会毫不犹豫地抽打胯下的马,转身向背后的古城中飞奔过去。她把缰绳叼在嘴里,又从裙子下取出第二柄弩和箭筒。迅速上好箭后,维诺娜躺倒在马背上,将目标锁定为身后的怪物,接着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射出的两只箭刚好命中身后正要展开攻击的怪物,那怪物直直地掉在了地上。 带着身后的最后一只怪物,维诺娜骑马跃进了古城中…… 维诺娜让马继续向古城深处跑去,自己早在中途下了马,躲在附近一根柱子后面,屏住呼吸,只等着怪物追来。 崩塌的古城中能隐约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最后一只怪物也飞进来了。 维诺娜静下心,仔细搜寻着怪物的气息,感受怪物是否已靠近,好把握时机对它展开偷袭。虽然目标并不是很好瞄准,但箭依然精准地贯穿了怪物的胸口,将它打落在地。 维诺娜吹响口哨,召唤自己的马回来。马蹄声渐渐从古城深处传来,她骑上马,准备沿来时的路返回,一边向着门口走去,一边回头确认是否有怪物追来。但就在这时…… 马突然受惊,把维诺娜摔在了地上。 慌乱的维诺娜左顾右盼,两个影子出现在她面前,那正是刚刚被她打倒的怪物。它们堵住了通往入口的路,平静地将插在身上的箭拔出来,然后扔在地上,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步步向维诺娜逼近。 就连刚刚才打中要害的第三只怪物也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凶狠地吐出舌头,两眼紧盯住维诺娜。 虽然被射中了要害,但怪物们却根本不在乎。 被马摔出时,维诺娜手中的一柄弩脱手,消失在黑暗之中。看着怪物一步步向自己逼近,她不禁咬紧牙关。如果是平时,肯定能轻松逃脱怪物的包围。可是,刚才从马上摔下来时,她的脚被扭到,根本无法施展轻盈的技巧。 ……让你们见识见识! 任何人都会在这种时候从自己的心底发出怒吼,然后不死心地在地板上爬行挣扎。 三只怪物一边盯着维诺娜,一边发出野兽的低吼,就好像在商量什么一样。不一会儿,它们的对话似乎结束了,其中一只伸出长着镰刀状爪子的手,然后用力挥了下去。 就在怪物的爪子即将碰到在地上挣扎的维诺娜时,突然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阵钟声,那声音并不像小教堂里的钟声那么明快,也不想镇子上的警钟那么刺耳,只低沉地回荡在古城之中。听到钟声,怪物抬起头,环视周围,接着目光便停留在了腐朽大厅的角落里。 维诺娜沿着怪物们的视线看过去,发现大厅的地板上突然出现了一面奇怪的墙壁,表面刻这人与兽纠缠在一起的丑陋猥琐的浮雕。 好像是被魔法所召唤一样,墙壁突然间从地板上升起,矗立在维诺娜和怪物面前。 不知从那里传来的钟声停止了,而墙壁也随之发生变化。 纠缠在一起的人与兽的浮雕就像活了一样开始运动、分离。墙壁的中心出现一道纵向的裂缝,接着像门一样分成了左右两部分。从墙壁的缝隙里,传来一阵阵令人不寒而栗的惨叫声,有无数的怪物拥挤在一起,它们正恶狠狠地盯着维诺娜,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袭击维诺娜的三只怪物又开始商量起什么,接着便向墙壁上的缝隙走去。它们的眼睛紧紧盯住维诺娜,慢慢朝墙壁走去,最后完全进去了。 随着三只怪物的消失,墙壁再次开始滑动,缝隙慢慢闭合了。与出现时正相反,墙壁开始沉入到地板中,奇怪的钟声、怪物的吼声也都随之消失无踪。 一切都归于平静,只留下困惑不解的维诺娜…… 维诺郜突然回过神来猛地睁开眼睛,一边保护着被扭到的脚,一边小心谨慎地站起来环视四周。 周围只有古城破败的大厅。 那些怪物到底是什么?那面奇怪的墙壁呢? 醒来时已经是夜晚,自己在一个不知所谓的古城中,还碰到了闻所未闻的怪物,又有奇怪的墙壁出现……维诺娜心中满是疑惑。 就在这时又一阵脚步声传来了。 虽然已经厌烦,但维诺娜还是打算先找出丢掉的弩,然后准备好攻势。 脚步声是从大厅深处的楼梯上传来的,而人影也正慢慢地接近过来。 “怪兽们的朋友?还是拦路抢劫的?快说,你到底是什么人!不然我要射了!”维诺娜一边确认马与出口的位置,一边瞄准了目标。虽然受到威胁,但对方并没有回答,也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如果对方是人类,事悄会变得更麻烦。 维诺娜做好逃跑的准备,并将目标对准非要害部位,只让对方停下脚步便可以了。就在弩身微倾,箭将离弦的一刹那…… 月光透过古城坍塌破败的墙壁照射进来,人影也变得越来越清晰。 猛一看,对方像是个青年男性,但由于月光黯淡,因此无法确认他是否真的是人类,而且听说有些怪物能变化成人类的样子。 “……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维诺娜一刻也不放松警惕地将弩对准男人问道。 可是,男人并没有做出任何回应。他的表情如同被恶灵附身了一般虚无空洞,蹒跚跌撞地迈着步子。 “快停下!如果你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男人似乎没有听到警告一样继续向前走着。而维诺娜的判断则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最好不要和眼前这个人有什么瓜葛。她慢慢地往后退去,刚准备吹响口哨叫马过来,男人却突然倒在了地上。 “……哎呀呀。”看着这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维诺娜轻轻歪了歪头,然后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凑过去,用弩戳了戳他。 没有反应,看来是真的晕过去了。 “真是……怎么会遇到这种倒霉事……”该拿这个男人怎么办?把他丢下,自己一个人跑掉也不是办法…… “……怎么没人来救救我啊……”维诺娜看着倒在地板上的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东方的地平线已渐渐被染成了紫色。 离开古城后过了几个小时,天色已经蒙蒙亮。维诺娜无法确认远方的城市是否就是米特加鲁兹,但她也只能顺着平原继续南下。 “啊……好疼啊……”一只骑着马,腰早就开始疼了,维诺娜一边用手轻轻揉着,一边选了块合适的石头准备休息一下。从马上滑下去后,她伸了个懒腰,然后无奈地看着马上驮着的“累赘”——从古城捡回来的那个男人……维诺娜实在不忍心抛下他,便把他也一起带了出来。 “哎,我说,你今天就睡在这儿吧。”维诺娜并没有对自己的善意多说什么,只是把男人从马上拉下来,然后拖到了岩石边上。而男人并没有恢复意识,依然沉沉地睡着。 之后维诺娜开始收集干柴枯草,生起火来。也许是因为前途未卜而感到不安,她一直在不停地叹着气。 “……没有你的话,我可能早就回去了……”坐在火堆前,维诺娜看着对面昏睡着的男人,有些抱怨地说道。 ……幸好不是个怪大叔,也算谢天谢地了。 她又看了男人一眼,无奈地安慰着自己。 其实这个人长得确实很俊朗,甚至可能会有人把他和女人弄混。 不过也确实有些让人反感。由于太精致,总让人觉得这个人像人偶。如果不经确认,根本无法分辨他昏睡时究竟是生还是死…… 他是妖精么? 森林里的妖精们虽然长得与人类相近,但比人类更加标致,维诺娜在书上看到过。不过妖精的耳朵和人类不一样,是尖尖的,就像两把水果刀。 想到这儿,维诺娜绕过火堆,悄悄的接近男人,然后掀起他金色的长发,想看看他的耳朵是什么样子的。 圆圆的……和普通人的耳朵没有任何区别。 “……你只是个普通的人类?” 维诺娜自言自语似的问昏睡的男人,接着陷入了沉思。不一会儿,她突然睁开眼睛,猛地站起来,边后退边嘀咕着:“……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让我碰到这种倒霉事!为什么……为什么啊!该死的!” 如宣泄般的话语消失在了夜色渐浓的大平原上…… 维诺娜回到都城时,早已经过了一周的时间。除了从古城回首都所需的时间,还多耽搁了三天。 看到维诺娜平安无事的回来,团长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而维诺娜则有些不知所措。团员们按照团长的指示,将维诺娜带回来的男人放到了暂住的旅店里,她望着这个男人,不禁紧锁眉头。 不该把他带回来的。 维诺娜到现在依然这么想。正当她有些生气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时,几个团员推门走了进来。 “听说长得很帅啊?让我们看看,快让我们看看。”跳舞的女孩子们一边叽叽喳喳地吵着,一边向床边跑去。她们低头仔细打量着沉睡的男子,又叹了叹气。 “还以为是个流鼻涕的小男孩呢,没想到你也到这个年纪啦。嗯嗯,不错啊不错。”兼任副团长的乐队青年轻轻弹起竖琴,感慨一般地吟唱道。 “哎,团长伤心了……”走廊里,表演折木头的壮汉笑着说。 在他身边,团长正蹲在墙角里,就像看到女儿男朋友的父亲。 “……那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怎么办?”听到团员的问话,维诺娜轻轻歪了歪头。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啊?总不能把他赶出去吧?”上女们已经从团长那里得知了北方古城中发生的事,她们想说,既然把这个男人带 回来了,就应该照顾他,然后把他送到神殿的疗养所去。 “哎?应该这样吗?”大概是由于还没有消除疲劳,维诺娜有些傻乎乎的回答道。 众人听到这句话,也只好耸耸肩,而旁边的几个少女已经开始猜拳来决定由谁来照顾那个男人。 “总之,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乐队的青年提议道,然后向蹲在走廊里的团长示意离开。把聚集在屋子里的团员们赶出去后,青年将维诺娜留在男人身边,并意味深长地朝他眨了眨眼。 “什么跟什么啊……”维诺娜有些生气地听着团员们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然后她坐在床旁边的椅子上,看着昏睡的男人。 他还活着,微弱的呼吸轻轻吹起了挡在他脸上的长发。突然一阵冷风猛地撞上窗户,吓得维诺娜一下子回过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但她并不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去。维诺娜随意翻动着团员们留下来的行李,找出一块毯子,然后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我该怎么办啊……”维诺娜叹口气,轻声说道。 这时,床上的男人呻吟似的说了些什么。 维诺娜立刻从沙发上起来,观察男人的情况。 他并没有醒来,只是在说梦话而已。 “……卡兰?”维诺娜重复着男人的梦话,轻轻皱起了眉头。 那一夜,是都城新年狂欢的最后一天,人们也因此变得更加疯狂。在这样的夜里,维诺娜根本无法得到安静的休息就参加了演出。 随着狂欢盛典的结束,马戏团也进入了最后一场公演。维诺娜气势逼人地射出箭,把靶子变成了刺猬。如果受伤问题就严重了,团员本想阻止她,但她不听劝告,继续演出。 观众被维诺娜的气势震慑得目瞪口呆,连一旁的团员都忘记了要继续演出。 “最后一个节目!” 听到喊声后,表演折木头的壮汉回过神来,慌忙准备了一根大木头。维诺娜转过身,背对高举木头的壮汉,架好巨大的弩,然后将和身体差不多大的回旋镖射向了夜空。 如同风被割裂一般的声音呼啸而过。消失在暗夜中又突然出现的回旋镖割断壮汉举起的木头,然后戳进了石板路里。 维诺娜向屏住呼吸、鸦雀无声的观众优雅地谢幕后便离开了舞台。走到停在人群外的马车旁,她来到等待出场的团员之间,在火堆旁坐下,然后将脸埋在了膝盖里。 “……你……今天就到这里吧。”团长轻轻给维诺娜披上斗篷,劝她早点儿回去休息。 “我没事,还能演下去。”维诺娜头也不抬地回答。 “就算你没事,观众也受不了。”团长不再多说什么,转身向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包裹的舞台走去。虽然其他演员的节目已经开始,但观众依然有些恍惚地睁大了眼睛,根本不去看新的节目。 “算了,今天你就演到这里吧。明天放假,你好好休息一下,好准备下次公演。” “……知道了……”维诺娜站起身,无精打采地穿过被疯狂的人群拥堵得水泄不通的道路,朝旅店走去。 维诺娜一边拼命挠着头一边往前走去,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旅店门口。 还是赶快睡吧。 维诺娜推开旅店们的一瞬间,她看到一个人影从身边一晃而过…… 那个男人正准备离开旅店。他与维诺娜擦肩而过,但并没有注意到她,直接向着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去。 “……是……那家伙吧?”维诺娜望着男人渐渐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应该不会有错,就是从古城带回来的那个男人。他大概是在公演的时候醒来的。 一直盯着他的维诺娜突然大喊:“喂!等一下!”. 她猛地回过神,追了上去。 男人站在通往城外的桥上,倚靠栏杆仰望着夜空,金色的长发在风中轻轻舞动。 听到追赶而来的维诺娜大吼,男人转过头来。虽然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你竟然无视我!”愤怒的维诺娜冲过去,抓起男人的衣服,喋喋不休地唠叨起来,“你那算什么态度啊!就这么对待恩人?用不着你涌泉相报,但至少也要说声谢谢啊!老哥!” “?”男人莫明其妙地看着维诺娜,不知所措地歪了歪头。 “你那眼神太让人讨厌了!想打架么!” “……你是谁?” “你说什么!就这么跟你的恩人说话啊!真是不可救药!” “恩人?我的?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么?” 男人的话让维诺娜顿时无言以对。 仔细想想,也确实是这样。从在古城见面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昏睡着。就算刚刚遇到时的事他还记得,但那记忆一定很模糊,而且当时古城里又那么暗……就算对维诺娜完全没有印象也是理所当然的。 “……啊,那个……不,我是说……”维诺娜顿时哑口无言,脸上闪过一丝羞愧难当的神情。 “……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是你把我带到这里的?” 维诺娜向男人简单说明了在古城遇到他,又把他带回来的事,然后还告诉他自己的名字。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那么你就是我的恩人。” “嗯……差不多吧……” “非常感谢你照顾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大恩大德永世不忘。”男人以一种很客套的方式表达他的谢意,然后像王家或贵族一样单膝跪在了维诺娜面前。 “啊,等等,你用不着这样,我不是那个意思……对不起,对不起……”维诺娜被男人吓得惊慌失措。 男人站起身后,完全不介意地低头看着维诺娜,并告诉她自己的名字:“我叫达奥斯。” 维诺娜与达奥斯一言不发地站在桥上,静静吹着夜风。 达奥斯靠着栏杆,继续仰望星空。 他在寻找什么吗? 维诺娜追着他的视线,也抬起头,看着夜空。突然吹来的一阵冷风让她不禁打了个喷嚏,然后把身体缩进斗篷里。维诺娜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演出服,动起来倒不觉得冷,可静静看着夜空却也着实冻得人难以忍受。 “……喂。”维诺娜朝若无其事的达奥斯说道:“太冷了,回旅店去吧。” 但她没有得到任何回答,达奥斯依然出神地望着星空。 “……我要回去啦。回去了,行么?真的回去了啊?” 维诺娜无法忍受寒冷,便决定留下达奥斯独自回旅店去。她本想告诉达奥斯回去的路,但他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算了,懒得管了。 维诺娜决定把所有的烦恼都扔在这个地方,然后朝都城走去。但她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偷偷看着达奥斯。 他完全没有追过来的意思。 “……真是的!”抱怨完的维诺娜又跑到达奥斯身边,然后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强行拖回旅店。 “这里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可达奥斯却将目光转向首都,低声说了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 “啊?” “这座城市里到处是死亡的气息。” “……啊……” 在这座巨大都市内,矗立着由城墙和整个首都保护的王城,而王城与首都之间,还有一道壁垒和护城河。这里是世界军事大国米特加鲁兹的中枢城市。国家的运营并不只有光明正大的东西,像米特加鲁兹这种军事鼎盛的国家则更甚之。如巨大蛋糕一般的城市中,一定充斥着数不尽的愤怒、悲伤、怨恨和嫉妒,这些应该是理所当然的。 虽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这种 说法有些怪异,但也不无道理。 维诺娜抬起头,用诧异的眼光看着达奥斯,然后继续拖着他,往首都的方向走去。而另一侧,一个少女正从桥上跑过来。 完全被达奥斯吸引注意力的维诺娜并没有留意到少女,她转过身时,两人便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哎呀!好疼……”维诺娜一下跌进了达奥斯的怀里。少女的发髻撞在她的太阳穴上,弄得她有点儿头晕。 “对不起!非常抱歉!”少女一边不停地道歉,一边捡起掉在桥上的零碎物品,从娃娃到文具、首饰,各种各样的东西散落了一地。 “快点儿吧!” 桥头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催促少女的声音,男人身边站着一个中年女性,他们的前方是一辆马车,似乎是在等着三人。 看起来应该是一家三口,他们带着各自的行李,而马车上装着各种家具财产,像是在搬家……但他们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却更像是趁夜出逃。 维诺娜有些惊慌地看着这一家人,突然留意到少女几乎急得要哭出来了,于是便开始帮她一起捡掉在地上的东西。 “谢,谢谢你!”少女接过维诺娜手里的东西,慌忙站了起来。 “莉雅!快走吧!”正准备上马车的女性开始催促少女,她便一边回过头向维诺娜道谢,一边飞快往马车方向跑去。 “……莉雅?”听到少女的名宇后,维诺娜皱了皱眉。飞奔的马车中,少女似乎很恐惧似的依偎在妈妈的怀中…… 维诺娜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少女的名字。 但却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她找遍了记忆中至今为止遇到的所有人,可没有一个是叫做“莉雅”的。 “维诺娜小姐,我们不回旅店么?”达奥斯突然向陷入沉思的维诺娜说道。他似乎已经看够了夜空。 “嗯?啊,对。”结果,维诺娜还是没能找到曾经与少女相遇的回忆,她只得切断了自己的思路,“能不能别叫我‘小姐’?‘维诺娜’就可以了。” 维诺娜带着达奥斯往都城里走去,有好几次她都忍不住回过头去寻找那早已消失在黑暗中的马车…… 持续一周的疯狂庆典终于结束了,城市回归平静,人们又开始为生活奔忙。 “那么到贝内切亚见。”马戏团的成员聚集在城门口,与回乡探亲的人相互告别。 这次公演收成不错,马戏团在之后的几个月里将暂时歇业,因此一些出外闯荡的人便决定利用这段时间回乡探亲。 “各位,多保重,我就此告别啦。”表演折木头的壮汉有些寂寞地说道,这一次,他就要离开马戏团了。 “娜娜,再见,保重啊。” “嗯,姐姐也保重。”维诺娜笑着回应即将离开的跳舞少女们,虽然她知道这些人正偷看站在一旁的达奥斯,但却对此视而不见。 “快点儿,马车要走了。”团长一边拉着马车夫,一边催促回乡的人。几个人依依惜别地挥挥手,然后上了马车。 “一定要来我家乡演出啊。”少女们从飞奔的马车里探出头,招招手喊道。 “一定!一定去!”维诺娜一直追到了桥中间,不住地挥着手。 团长走到维诺娜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安慰她。 “……大家还会再见面吧?” “嗯,肯定会。”团长带着维诺娜,回到了留下的团员身边。虽然到下次公演还会有人回来,但人数已经减少了一半。团长略带寂寞地望着众人,“走吧,去喝一杯。” 众人举起拳头,以示赞同到酒店喝酒的提议,接着一行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夕阳西下的城市中。 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孩是不可能喝酒的,吃过饭之后,维诺娜便和达奥斯一起离开了。 “你可以留下的。”维诺娜一边擦拭着暂时用不到的弓弩,一边说道。 “很遗憾,这里的饭菜不和我的口味。”达奥斯拿过一柄弩,边仔细观察边回答。 “做得不错吧?”维诺娜看着把玩弓弩的达奥斯,得意地笑了笑。在她的房间里,从床到地板,一共摆了将近二十柄大大小小的弓弩。那些弓弩全都是由精灵制作的。 很久以前,世界上有一种名为“矮人”的精灵。他们被称为“岩石精灵”,擅长以纤细而复杂的工艺制造各种道具。虽然现在他们已经不存在,但一些人类继承了他们的技艺。房间里摆设的弓弩就是其中一个工匠专为维诺娜制作的。 “以前巡回演出时认识的人,他好像很看重我,就给我做了很多东西。” “明白了。” “精灵的技术很了不起吧。这两把是一对的,小而且特别轻,还能连发,观众看了都很惊讶。这把弯曲的弩还能射石子和铁球。墙边那个大的射出的不是箭,而是特制的回旋镖,这么大的东西,都不像弩了,倒像是大炮。还有……” 维诺娜兴奋地介绍着每一柄弓弩,达奥斯惊讶地看着她,用手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地保持沉默,然后突然发问道:“刚才,你的朋友离开后你显得有些怪。是我的错觉吗?” “啊?”话题突然改变,维诺娜有些不知所措,表情瞬间阴沉下来,脸上留下了一丝僵硬的微笑,“……没那回事。为什么这么问我?” “如果是错觉,那么我向你道歉。在我看来,你也想和那些人一样回故乡吧。” “那种事……”维诺娜坐在沙发上,低声说道,“……也许有可能吧。” 达奥斯像是在等待下面的话一样沉默着,维诺娜用有些无奈的眼光看着他。片刻的寂静后,她轻叹了一口气,继续说:“……我是被扔掉的孩子。” 十几年前,当时还不懂事的维诺娜被父母抛弃了。他们把她留在山路上,说要去找些吃的东西,便离开了,可结果三天都没有回来。后来,一个路过的马戏团收养了维诺娜。 这时她能想起来的最早的记忆。 “所以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出生,以前住在哪儿。就算想回故乡,也不知道故乡在哪儿。感觉就像……无家可归……” “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没事。现在马戏团这群人就是我的家人,有他们在的地方就是我的故乡。哈哈,怎么说起这么消沉的话题了,不像我的风格呀。”维诺娜笑起来,阴沉的空气散去了。她站起身,打开窗户让冬日的冷风吹进房间,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气。 达奥斯望着她纤细的背影,自言自语道:“……无家可归么……” 人数减少之后,马戏团也不那么热闹,团员们在天黑前便从酒店回来了。男人们聚集在大屋里,无所事事地静静等待时光流逝。维诺娜也跑到那间屋里,站在床前凝视这座城市。她偷偷看着玻璃上反射的达奥斯的身影,不禁郁郁地叹起气来。 “哎,去尤格利特的船已经订下来了。”团长手拿航海时刻表走了进来。 “那咱们能在这个地方歇一个月吧。”乐队的青年弹着竖琴说道。虽然长假让人感到愉快,但也透出一种寂寞。 “不行,好像没有直接从米特加鲁兹出发的船,咱们得从福雷兰德走,下周末就要动身了。” “什么!”团员突然大声吼道。虽然长假有些无聊,但时间太短当然更让人不满。 “……别跟我吼,这是上面的决定,少发点儿牢骚吧。”团长露出一丝不快的表情,这件事对他来说也很出乎意料。 马戏团的下一个目的地是西侧大陆尤格利特,如果直接从米特加鲁兹乘船,连一个月都用不了便可以到达位于大陆北方的首都贝内切亚。 但如果从南侧大陆福雷兰德走 ,就必须经过陆路和海路,时间要花一倍以上。从米特加鲁兹出发后,要先南下穿过福雷兰德大陆,然后乘船经尤米尔和南尤格利特大陆才能到达。 一听说要长途跋涉,团员们无精打采地垂下了头。 “你打算怎么办?”团长向靠在门口墙上的达奥斯问道,“人数现在少了,你要是没什么打算,在找来新人之前不如跟我们一起走吧。” 团长唐突的提议让维诺娜吓了一跳,而达奥斯则皱起眉头:“……带上我?为什么?” “你能吸引观众啊,只要站在那儿就能招来不少女人。” “……不,我是说,你们什么也不问就随便带着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到出去么?” 直到现在,无论是维诺娜还是马戏团的成员,谁都没问过达奥斯的详细情况。 他是什么人? 从何而来? 为什么倒在古城中? 除了“达奥斯”这个名字外,所有的人都对他一无所知。 团员们面面相觑。 “说起来……这就是我们的作风。”乐队的青年点点头,又弹起他的竖琴。 马戏团的成员是一群居无定所的云游艺人,他们因各种原因四处游走,未来对他们来说只有不安。由于是这样一个群体,因此他们也就不会去打听别人的私事。 “你想说就说吧,不想说也没关系。没人怪你,也没人逼你。谁都有那么一两件不想跟别人说的事。”团长一边拍着达奥斯的肩膀,一边笑着说道,团员们在旁边点点头,只有维诺娜低下头,轻轻咬住了嘴唇。 “但是!”突然,团长提高了嗓门,“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你的!” “……又来了……”团员们都显得很无奈。 “维诺娜是我一手带大的,她是我的心肝宝贝!你想得到她,就先弄来一个国家一座城一条大船,还有财宝和一千个随从,一万匹马,等你干出一番大事业再说!明白吗?在那之前绝对不许碰她!必须离她一米远,只能看她十秒钟!”团长像个孩子一样大声吼着那些苛刻的条件,听得达奥斯有些不知所措。 “维诺娜在吗?”就在这时,之前遇到的那个学者爱德华出现了,他完全无视正盯着自己的团长,直奔屋里,朝窗边的维诺娜打招呼。 虽然团长极力反对,但在维诺娜的坚持下,他还是答应了外出的请求。 在爱德华的带领下,维诺娜来到了米特加鲁兹的一个兵营里。待在首都的这段时间,爱德华租借了其中的一间,将其当作自己的房间。 走进几乎被图书文件埋没的房间,维诺娜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高高堆起的书山摇摇晃晃的,似乎随时都有倒塌的可能,她不禁缩了缩身子。 挂起的窗帘遮蔽了阳光,房间里阴暗得有些像洞窟。 爱德华完全没有注意到维诺娜的反应便开始准备工作,推开写字台上的书本,然后打开一本古书,放在了上面。 “你这一星期都去哪儿了?听说你去森林里没回来,我还想找人帮忙呢。” ……可真会说啊。 维诺娜在心里冷笑着。 “咦?那时的资料哪里去了?” 维诺娜看着正在不停翻找资料的爱德华,突然意识到他们之间的话题不会有什么进展。她一边想着自己不能就这么回去了,一边环视整间屋子,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那天在桥上和你一起的魔法师……” “杰斯特纳?” “嗯,他呢?今天不在么?” “啊,从前天起就不见了。” “是不是去哪儿了?” “谁知道呢。以前他就经常下落不明,到处都找不到,可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回来了……你怎么问起他来了?” “嗯?啊,没什么。”维诺娜耸耸肩,表示没什么,可她的表情里却写满了想要知道详细情况的好奇心。 爱德华突然惊奇地看着维诺娜,猜测她为什么会关注一个不起眼的中年魔法师,接着变得认真起来:“难道你见到他了?” 爱德华一下子站了起来,维诺娜就像逃避一样缩起身子,尽量用平静来掩饰加速的心跳:“没有,我没看见过。” 维诺娜的回答让爱德华有些失望,他再次坐回到椅子上,遗憾地垂下头,长长叹了口气。 房间外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声音越来越近,然后在门前停下,取而代之的是敲门声。 “请进。”得到允许后,士兵走了进来。 “莫里森先生,有云游艺人找您带来的这位小姐。” “云游艺人?”爱德华看了一眼维诺娜,问士兵,“有什么事么?” “说是有人晕倒了。” 听到士兵的回答,维诺娜像是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样猛地站起来:“快跟我来!” 她拼命拖着爱德华,推开门口的士兵冲出走廊,向外面正在等待的马戏团成员跑去。 “等等,维诺娜!我的专业是历史!还有研究怎么办啊……” “待会儿再说!学者不是应该博学多才么!” 维诺娜无视爱德华还没说完的话,便把他带回了旅店。 躺在旅店床上的果然就是达奥斯。维诺娜离开后不久,他站在房间的角落里听着团员们谈笑,然后就突然倒下了。 “……和之前一样。”看着陷入原因不明的昏睡中的达奥斯,维诺娜低声说。和那天在古城中发现他时一样,达奥斯没有一丝痛苦的表情,却完全感觉不到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睡着,就如同一个寿终正寝的老人平静地离开这个世界时一样。 “……怎么办?” “就算你问我……” 爱德华一边进行着不在行的检查,一边面露难色。虽然他是学者,但专业是考古,跟诊断病情完全是两码事。 不过由于工作关系,爱德华要经常出门在外,因此还有一些外伤和疾病的常识。他在团员帮忙从兵营拿来的包里找了一阵子,然后取出一片拇指大小的鳞片。 “这是蛇怪的鳞片。” “蛇怪?”维诺娜和团员们都仔细盯着爱德华手中的鳞片。 “栖息在南福雷兰德大陆上的一种怪物的鳞片,包治百病的特效药。把它碾碎涂在伤口上,伤口就会愈合。”爱德华一边说一边往桌子边上走去,把鳞片放在杯子里,然后用勺子不停的碾着,直到它变成粉末。 “……不是药能治好的。”达奥斯突然醒来,看着天花板说道。 没有伤,只可能是疾病,那么特效药一定会有用。想到这里,维诺娜开始劝他喝下药。 但是达奥斯还是躺在床上,只摇了摇头:“不是病,是生命力正在流失。” “生命力?” “对。对我来说,‘玛娜’就是生命力,但这片土地上的玛娜太稀薄了。由于自然活性元素玛娜匮乏,所以我也受了影响。” 听完达奥斯的说明,众人都困惑不解。 玛娜是让自然充满活力的不可缺失的能量。草木发芽、开花结果,除了需要阳光、水分和土壤之外,还必须要有玛娜。 但那只限于自然界。 从来没有听说过,人类会受玛娜的影响。如果会受到影响,那应该是属于动物或原本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精灵一类的物种。 达奥斯应该不是人类,而是精灵吧,维诺娜越来越困惑不解,而在她身边,是两眼放光的爱德华:“你到底是什么人?会受到玛娜的影响……你不是人类吧?精灵吗?在太古时代就灭绝的精灵难道还有幸存下来的?你还有同伴么?你是掌管什么的精灵?森林?岩石还是水?” “不要问个 没完!”看着如连珠炮一样问起来没完没了的爱德华,维诺娜有些恼火,用一种异常愤怒的眼神狠狠地盯着他。 爱德华被维诺娜的气势吓到,不敢再吭声。但可以看得出,他对达奥斯的兴趣并没有因此消失,不停在脑海中自问自答,琢磨着眼前这个奇妙青年的真相。 “……旅程太长了,我自己都已经记不清经历了怎样的过程。”一言不发的达奥斯突然开口说道。 “你不说也没关系。”维诺娜边威胁爱德华边制止道。 但是,达奥斯就像抛弃了一切犹豫和迷茫一般地继续说着:“我正在寻找一种可以拯救危亡故乡的东西。为了故乡,我走遍了很多世界,但是哪里都没有……这里是我最后到达的地方,可是也没有……” “最后?” “对,以后我可能再也没有继续旅程的力量了。如果在这里也找不到,我可能要和故乡一起毁灭了……不,也许已经毁灭了吧。”达奥斯望着天花板,长长吐了一口气,有些哀怨地说自己是个愚蠢的人。 “你要找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趁维诺娜不备,爱德华继续追问道。 达奥斯静静盯着天花板,过了很久才开口:“……巨大之实……” 城市里飘荡着一种纷乱的气息。 士兵的铠甲就像警钟一样一刻不停地响着。市民们畏惧一切战争的先兆,他们只关起门窗,不肯轻易外出。 首都北部的瓦尔哈拉平原上发现了数量异常的怪物。有报告称,一般不会出现在人类居住地的怪物竟然在平原上游荡,成群结队地行动。 接到警备兵的报告后,军队决定在怪物袭击首都和邻近村镇前出击,以防患于未然。军队对原因不明的异常情况困惑不解,另一方面早已开始准备出击,好打上一场持久战。 刚刚进入新的一年,战争就要爆发了……市民们感到非常不安,难道今年依然只有无尽的叹息而已吗…… 讨伐怪物的吼声响彻天际,士兵们整装待发。他们列队整齐,向着城外行进,铠甲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维诺娜从旅店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象,其他的团员都为即将到来的远行做准备去了,只留下她来照看虚弱的达奥斯。 达奥斯的身体每况愈下,脸色变得越来越差,几乎没有一点儿血色,他睡着的时候就像死人一样…… “战争要开始了?”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达奥斯。 “好像有不少怪物在北边的平原出现了。所以他们要在怪物开始袭击之前解决掉。” “为什么?” “如果放任它们不管,可能会袭击人类的。” 听到维诺娜的回答后,达奥斯不禁皱起眉头,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不一会儿,又开口说:“现在就假想受害后的情形,裁决还没有犯错的人么?光凭可能性来判断,而不理会是否会成为事实么?只是聚集在那里,就要被消灭?” “人类的势力范围可是很广的。”如果有人侵入到自己的领地内,就要消灭入侵者,这就是动物的本能,为炫耀和自我保护的本能。这种本能在人类身上尤其明显,因为他们的领地非常广阔,维诺娜解释说。 因为人类太脆弱了.他们既没有野兽的獠牙也没有飞禽的双翼,因此非常恐惧异类侵入自己的领地,更会奋起反击。 这个世界上最脆弱的生物其实是人类。 但同时,他们又是最强大、最恶毒的。 曾经脆弱的人类在遭受攻击时只能选择逃走。 ……但是,现在不同了。 人类拥有智慧,明白扩大领地与资源丰饶的关系。在山间的荒野上,人类踏出了历史的第一步,他们翻山越岭,穿过森林,走出沙漠,渡过海洋,掌握了技巧,也构筑了历史。 智慧让武器出现,人类使用武器,将自己领地内多余的东西清除,建立了只属于自己的世界、只属于自己的秩序。他们不断清除动物、植物,怪物甚至是与自己一样的人类,在排除的过程中,他们得到了一切。 总有一天,人类还要自由翱翔于蓝天,将天空也据为己有。 然后,这世界将被人类蚕食殆尽,并与人类一同灰飞烟灭。这就是他们渴望繁荣、占据一切的最终下场。 也许,“保护自己的领地”就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人类的所作所为本就没有理由。 如果一定要说出理由,那么应该是,人类在寻求死亡。 人类掌握世界就是一种破坏,这些高等生物是不可能不明白的。他们的行动理由,也就是“死”。 “人类也许是这世界的毒瘤吧……嗯?我好像说了奇怪的话,对不起。”维诺娜用食指揉揉鼻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股脑把自己心里的想法全倒出来,多少都有些难为情。 “……你讨厌人类吗?” 达奥斯的问题让维诺娜不知所措,她立刻让视线逃到了屋外。可是…… “以后你就和我们一起四处巡回演出吧。”她并没有回答,只是扯开话题,“肯定很有意思,是吧?” 维诺娜满脸堆笑地坐在了床边。 平原怪物讨伐战开始后的几天,马戏团离开米特加鲁兹,前往西侧大陆尤格利特首部贝内切亚的时候到了。为跋山涉水而准备的行李在旅店的院子里堆得如山高,团员们正汗流浃背地往马车上装,认真仔细地整理着。 维诺娜将收拾行李的事情交给团员后,便去了爱德华那里。 达奥斯的情况依然没有好转,不知他是否能坚持到尤格利特。虽然同意让他和大家同行,但是由于病情严重,团员们建议维诺娜把他留在米特加鲁兹,也许送到神殿疗养所会更好一些。 但既然答应带达奥斯走,就不能把他留下,维诺娜拒绝了团员的好意。可实际上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所以不得已只好找爱德华帮忙。 “……你还真是执著啊……”听完维诺娜的话,爱德华爱搭不理地回答,一边不断翻着各种书籍一边忙手头的工作。 自从前几天达奥斯晕倒,爱德华没能问出个因为所以后,他的情绪就一直不大好。 “……也不是。我只是想帮他回故乡而已。”维诺娜一边试探爱德华的情况,一边略带不满地说着。只要是与研究有关的事,他就会满腔热情,但此外则一概置若罔闻,维诺娜不禁对他的这种性格有些恼火。 但是,现在维诺娜有事相求,因此也只好暂时忍了。虽然之后她又去找过爱德华几次,但都没有什么结果,甚至还被拒之门外,而离开米特加鲁兹的日子一天天地近了。 “……能不能想想办法?就没有什么好主意吗?”等在城前面的维诺娜抓住爱德华,询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带上达奥斯一起走。 “我要去阿尔法尼斯坦,下次再说吧。”爱德华与马戏团一样,也要离开米特加鲁兹了。他回到兵营,收拾出一堆行李,依然没有帮助维诺娜的打算。 无奈的维诺娜只得另想办法寻求帮助。 “去阿尔法尼斯坦也要经过福雷兰德吧?正好跟我们顺路,那么到福雷兰德为止我就帮你做研究吧。” “真的?”爱德华的态度突然改变,似乎一下子就打起了精神。 “就,就到福雷兰德,只到福雷兰德。” “好啊好啊,那我得先做好准备。” “不要忘了达奥斯的事,你要是不帮我办好,我就不管你。” “知道知道。” 事情就这么决定下来了,爱德华带着有些焦急的维诺娜又回到了兵营。他脸上露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脑海中已经开始构建研究的计划。 “可是,工作怎么办啊?就光弄研究行 么?”虽然帮忙研究是维诺娜先提出来的事,但一旦决定下来,她便要将爱德华的注意重新吸引到自己原来的目的上。 但是对爱德华来说,与维诺娜进行的研究要远远超过米特加鲁兹的工作,因此他并不介意:“说是要改变世界之类的,挺诡异的。有几个研究员因此销声匿迹了。”虽然他并没有说自己做的是什么工作,但那似乎是国家级事项。如果能成为现实,人们的生活水平将大幅提高,世界也将焕然一新,似乎是一份能一举成名的工作。不过像爱德华这样从外面来的研究员其实并不知道工作的具体内容,一般都是国家雇用的研究员统筹规划,然后他们只要按照指示做就可以了。 “只要不是什么麻烦事就好。”爱德华把维诺娜招呼到屋里,自己站在走廊的窗户前向王城望去…… “带他去尤格利特是明智之举。”为寻找治愈达奥斯的方法而翻遍各种文献的爱德华得出了这样的结论:最好的方法就是离开米特加鲁兹。 虽然无法确定,但从前几天的谈话来判断,达奥斯的虚弱是因为玛娜减少,米特加鲁兹一带的自然活性元素玛娜稀薄正是他的病因。那么只要带他去玛娜多的地方,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能去的地方只有两处:阿尔法尼斯坦西南方的水镜尤米尔之森,或者尤格利特南部的精灵之森。 尤米尔之森是现在唯一确认存在的精灵——妖精居住的地方,而精灵之森里有一棵名为“伊格德雷西尔”的巨树,据说树上住着精灵。 精灵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下去,就必须要有玛娜,在玛娜不存在的地方精灵是无法长存的。也就是说,有精灵的地方一定就是玛娜浓密的地方。 幸好维诺娜等人要去的下一个地方是位于尤格利特的贝内切亚。从那里到精灵之树——伊格德雷西尔所在的精灵之森也只有咫尺之遥。带达奥斯一起走总比把他留在米特加鲁兹要好。 “……原来如此。嗯,我知道了,谢谢你。” 看着兴奋地走出房间的维诺娜,爱德华给她泼了一盆冷水:“别忘了你要帮我做研究。”接着他又问了多余的问题,“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人?你什么也没问过么?” “……你说达奥斯?” “是啊。如果玛娜真的能让他恢复,那么他也就不是人类了。可他到底是什么人呢?难道是没有被确认的精灵?他掌管什么?有什么力量?” “……我不知道。” “真想仔细问问他。你能不能帮我……” 话说到一半维诺娜就紧紧抓住爱德华的衣领:“……如果,如果你敢把达奥斯当成像我一样的实验动物,我就去告诉你的家人!我要让你的儿子知道,他们的父亲是个喜欢揭别人伤疤的龌龊学者!我要告诉他们一切,然后夺走你的家人!” “……我没想过那么干……” “听好了!绝对不要碰达奥斯!如果你敢试试,我就让你完蛋!让你生不如死!”少女纤细的手臂一下子把男人扔了出去,摔在地上。维诺娜盯着蹲在地上的爱德华,眼中充满了愤怒与厌恶,“我会遵守诺言,帮你做研究。” 轻声说完这句话,维诺娜便留下爱德华准备离开,可刚走出门,她就碰到了下落不明的杰斯特纳。看着睁大眼睛站在门口的这个男人,维诺娜咋咋舌,看来刚才的谈话已经被他听到了。不过维诺娜什么也没有说便从走廊消失了。 渐渐远去的城市被晚霞映得火红。 寻找独角兽的事看来只能先搁置下来,维诺娜坐在摇摆的马车上无聊又有些悲哀地叹着气。 这奥斯在她身边静静地睡着。如果没有遇到他,自己也不会变得这么郁闷,想到这里,她不禁有些怨恨。 “事到如今说什么郡没用了……而且这都是我自己的决定……”维诺娜用披风的帽子遮住眼睛,然后把脸深深埋入膝盖中,不断地打起哈欠来。 这几天由于太匆忙暂时忘记了疲惫,但身体却有些不堪重负。公演空闲的这四天里,维诺娜一直都在奔波,根本没法好好休息。再加上生活的压力,她染上了叹气的习惯。 ……真想好好睡一觉。 心里默念着,她又叹了口气。 赤红的血水在地上凝结,手臂断落了。周围都是面目狰狞的首级。 所到之处遍地是人类的尸骸。脉搏依然在跳动,但流淌的鲜血却散发出一眨令人窒息的异昧。 “……为了拯救故乡,我必须要铲除这个世界的毒瘤!这是拯救世界的开始!”站在血海中的达奥斯高声喊道,用一种出离愤怒的目光盯着愕然呆滞的爱德华和另一个士兵。 “不要……不要啊,达奥斯……”半跪的维诺娜按着手臂低声呻吟道,几乎晕厥的疼痛传遍全身,痉挛让她快要一头栽倒在地。 维诺娜无法聚焦的视线四处搜寻着达奥斯,接着她看到一只手向她伸来,头上传来了他的声音:“希望你能和我在一起,为了拯救你和世界。” 但是,维诺娜看到达奥斯手掌的那一瞬间,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恐惧。 达奥斯的手上,沾满了被他亲手杀死的士兵的鲜血。 维诺娜猛地回过神来,意识从疼痛又回到现实中。 “不,不是的!不是那样的,达奥斯!哇!我不是那个意思……啊!” 鲜血染满了双手和双脚,维诺娜向达奥斯爬去。但达奥斯转身离开,甩开维诺娜想要挽留他的手,向着血海中走去。 “……永别了,维诺娜。”只留下一句话,达奥斯便消失在了夜色笼罩下的古城中。 “……没有睡么?” 听到声音后,维诺娜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她发现达奥斯正拄着杖不稳地走上连接着船舱和甲板的台阶。 “睡着了……但是做了一个好可怕的梦……”维诺娜望着夜晚的地平线回答。 爱德华说得对,离开米特加鲁兹,达奥斯的体力便开始渐渐恢复,从福雷兰德港出发后,基本已经能起来了。往尤格利特的航程已经过去三天,现在他还可以依靠手杖四处走动了。 可是,维诺娜的身体反而越来越差。 自从进入福雷兰德后,她就开始渐渐无法入睡。虽然已经连续四天没有合眼,但刚刚睡着却又惊醒了,然后无法继续入睡。如果再这么下去,到达尤格利特后恐怕维诺娜就要病倒了。 “大家都在为你担心,当然,也包括我。” “谢谢,让大家担心了,真是对不起。这种情况偶尔会发作的,不过过段时间就没事了。” “那就好。”达奥斯走到维诺娜身边,望着笼罩在夜色中的海面。就像当初的维诺娜一样,达奥斯什么都没有问,只是静静地和她一起看海。 船在海上掀起一阵阵白浪与水花,在没有月的夜空中,回荡起一首别样的旋律。 偶尔,淡淡的月光透出云层,向海面投过一丝浅银。 “有句话,无论如何都想问你……”似乎是一直都想问的话,维诺娜把手伸向掀起的浪花,她的表情诉说了一切。 “什么话?”达奥斯答应了维诺娜的要求。 “……真正的达奥斯……到底在哪儿呢?这里?还是另一个地方?” 虽然答应了维诺娜,但达奥斯却无法理解她的问题,显得有些茫然。由于无法理解,也没有回答的打算。 可是正当他准备反问时,维诺娜却突然开口:“唉,还是算了吧。”她笑着改变了话题,“我还真是多事,真可笑。” 随便带回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照顾他,然后为了让他恢复又带他渡海……维诺娜完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