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 序章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一边套上高中制服,一边看着晨间新闻的我,听见中年男主播突然播报的噩耗,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魔女灭绝了。 在我得知这个事实的时候,我脑海里立刻浮现爸爸的国字脸。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那是世界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尽管魔女的外表和人类女性很类似,在进化程度上却是与人类完全相异的谜样生命体。以与自然共生的方式,栖息于世界各地的魔女,在进入近代之后,总数量急遽减少。说到原因的话,像是环境遭到破坏、以及受人类影响等等,可说是众说纷纭,不过真相目前还没有定论。 魔女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的保育生物,至今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主张保护动物的学者们,认定魔女属于濒临绝种的生物,于是决定按照华盛顿公约加以保护。 然而,保育活动没有发挥任何效果,魔女栖息数量在那之后还是持续减少。在九〇年代后半,魔女的数量确定还有百人以上,但不知不觉之间只剩下一人……结果最后只剩下六年前在日本捕获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 那名最后的魔女死了。魔女终于还是灭绝了。 ……男主播淡淡地播报了一遍这些与魔女有关的解说。我漫不经心地看着电视萤幕上魔女莎也加的照片,脑子里完全在想着别的事。 「……爸爸知道魔女灭绝的事吗?」 我是高一学生,有个今年已经四十岁,却依然活力充沛的爸爸。尽管我们家是父子相依为命的单亲家庭,我的爸爸却总是把我丢在一旁,自己一个人到世界各地流浪,他可说是个充满活力、不负责任、而且做事不考虑后果的爸爸。 回想起来,在六年前的时候,他用像是去便利商店的语气,对当时还是小学四年级的学生我,丢下了一句「我想去找魔女」,然后就出远门旅行去了。 「魔女应该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才对。你爸爸想见识见识真正的魔法!」 爸爸说出这种妄想的话语之后,便开始探索传说中魔女透过魔法所创造出来的『乐园』。 为了慎重起见,我话先说在前面,过去有过几次魔女遭到捕获的案例,不过那些受到保护的魔女,却从来没有施展过魔法的纪录。基本上,魔女在面对人类时都很不合作,国家为了研究以及保护魔女,设立了「魔女保护机构」。「魔女保护机构」所收容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甚至拒绝和人类交谈。她们讨厌人类。 在科学发达的现代,传说中的「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的「生物学上的魔女」截然不同,这已经成为定论。所谓「魔女」的称呼,也只是与在世界各地流传的魔女传说形象重叠,才会有如此的称呼。 可是,根据爸爸的说法:「魔女为了逃离人类而创造了乐园。因为魔女们都偷偷逃进乐园,所以人类世界的魔女数量才会急遽减少。魔女讨厌人类,以及魔女的数量减少,都可以说是乐园存在的证据!」 我爸爸是个恣意妄为、异想天开、全然不顾他人想法的魔女迷。只要世界上哪里有魔女的传说出现,我爸爸立刻就会赶到那个地方去,而且他还自诩为追梦人。 爸爸他想讴歌自己的人生我是不反对啦,不过我真希望他偶尔也能想起我这个被留下来的儿子。我爸爸根本不知道,有他那种特立独行的家人,让我多么没有脸面对这个世界。啊——光是用想的就让我感到火大。 唉唉,算了,别想了、别去想了。我决定抛开这些没用的回忆,把手伸进换穿到一半的制服袖子。魔女灭绝是非常重大的事件,不过,对于我这个小小高中生来说,上学不要迟到才是更重要的。 电视播报魔女灭绝的新闻才不过两、三分钟的时间。虽然说魔女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们的生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一边随意地看着新闻,一边伸手去拿遥控器,准备关掉电视的电源。然而,就在我关掉电视之前,萤幕上的影像切换到下一则新闻。 整个画面映照着大雪山的远景照片,以及「日籍男性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的字幕。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柏崎在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时候,突然宣称『这附近应该有魔女的乐园存在』,不顾导游的制止单独行动……」 我怔怔地张大了嘴,手上拿的遥控器掉落到地面上。 「你在搞什么啊,爸爸……」 这是在夏日某一天发生的事。 在魔女灭绝的这一天,我也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1 魔女、镜子与十个鲷鱼烧 「唷——文哉!你看到今天早上的报纸了吗!」 我才一进教室,情绪亢奋的同学就突然朝我冲了过来。这种硬是搭住我肩膀的亲昵态度,实在让我很烦闷。 「早,凉太。你今天早上还真亢奋啊。」 「没有啦,看到报纸吓了我一跳耶。所以我在等文哉来啊!」 这个身材高大、嗓门也很大的眼镜少年——守屋凉太,是我们班最热血的男子。总是手舞足蹈,语气热切的他,班上的同学都直呼他「凉太」。 他的体格高大结实。骑脚踏车是他的兴趣,他的脚力很好,国中时代就曾经骑着脚踏车纵跨日本,当时他旅行的目的却是「北从北海道屈斜路湖的※kuscie,南至鹿儿岛池田湖的※issie——环游日本全国的uma(神秘生物)之旅」,这家伙脑子里就是有这种让人遗憾的思想。(编注:两种都是曾在当地被目击过的神秘生物。) 凉太的外型像是运动员一型,可是他实际上却是个狂热的超自然现象迷,而且是忠实的魔女控。 「今天早上的新闻吓了我一跳。文哉你也吓到了吧?」 凉太一边紧搂我的肩膀,一边把体育报塞给了我。这、这不是专门以蒐罗超自然的话题着称,从外星人到各种超自然现象报导都有的个性派体育报吗?我一边想着「这不是高中生该买的报纸吧」,一边打开了报纸,占掳了大半版面的「魔女灭绝」文字映入我的眼帘。 「真没想到魔女居然会灭绝!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好想在我死前亲眼看看活生生的魔女,太遗憾了!唉呀,真是太令人遗憾了!」 凉太全身散发出悔恨的怨念。这家伙真是烦死了。 看来凉太很想找个人跟他讨论灭绝的新闻,所以才一直等我进教室来。受到我那个追梦人爸爸的影响,我对于魔女方面的知识还不少。对于想找个人大聊特聊魔女话题的凉太来说,我正是他最好的猎物。 「对、对啊。凉太从以前就很想亲眼见到活生生的魔女嘛,这真是让人遗憾呢。」 「就是说啊!我一想到再也看不到魔女就很不甘心!不过,还是有可能看得到啦。或许魔女是从地上消失了,不过乐园里应该还有残留下来的魔女才对!」 「乐园……哦。」 「没错!就是文哉你爸爸在寻找的,传说中魔女们藏身居住的乐园!我想你爸爸总有一天会找到乐园的!我相信你爸爸的热情!」 凉太单脚踩在附近的椅子上,用手直直地指向窗外。我心想,凉太你要用毫无意义的手势指着天空,我个人是没意见啦,但可不可以请你不要搭着我的肩膀做这个手势?这样我会被别人当成你的同类吧。 我一边露出苦笑,一边移开凉太搭在我肩膀上的手。 「可是,我爸爸找到乐园的可能性很低。」 「你在说什么啊!如果是文哉你爸爸的话,一定能找到的啦!我相信你爸爸!」 「我很感谢你愿意相信他,但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爸爸他……」 「早安,文哉。你父亲好像在喜马拉雅山遇难,现在下落不明了呢。」 不知从哪里出现的女孩,用一副轻松的口吻,替我说出我本来要说的话。 清亮的优美嗓音,彷佛天生高高在上的傲慢口吻;一大早打招呼第一句话就随性说出「你爸爸下落不明」的无礼态度。我都不用看对方是谁,就知道她是校内最任性的千金大小姐——楠木茉莉。 「早安,茉莉。」 我很亲切地向她打招呼,但茉莉只是冷冷地看着我,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如果把凉太比喻为让人闷热烦躁的热血男儿,那么茉莉就是冰冷到把人冻僵的冷血女子。 「……文哉,你来学校干嘛呀?」 「咦?什么干嘛,我来上课啊。」 「文哉,你父亲明明都下落不明了,你这家伙怎么那么冷漠呢?你不是应该去喜马拉雅山找你父亲才对吗?」 电视新闻上经常可以看到家属亲自到外国寻找失踪者的画面,但茉莉是在讲那个吗?我对于自己被冷血少女茉莉称为「冷漠的家伙」,实在让我感到非常意外,不过,旁人或许真的也会这么想。 「说的也是……可是,就算去了也只是妨碍搜索而已。况且,我也没有钱可以去喜马拉雅山。」 「唉呀,如果你需要钱的话,我也可以借你哦。十天只收一成利息。」 「不用了啦。要是我欠了茉莉你的人情,以后就很恐怖了。」 「是吗?好可惜。我本来想利用这张借据当把你当成奴隶好好使唤呢。」 茉莉淡淡地这么说,从她脸上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有几分是认真的,有几分是在开玩笑的。话说回来,我怎么看都觉得她是完全认真的。 茉莉她家真的非常非常有钱。因为她在充满金钱和权势的环境下长大,所以她自然就成长为「任性傲慢的千金大小姐」。如果茉莉静静地不开口说话,外表看起来就是个清爽的美少女,这女孩真是令人遗憾。硬要说她有什么弱点的话,大概就是她那有点发育不良的胸部,不过如果还爱惜生命的话,最好就不要提到她胸部平坦这件事。 「你、你……」 被排除在外的凉太,颤抖着手插入我们之间的交谈。看到总是很吵的凉太顿时说不出话,我发现他似乎真的不知道我爸爸遇难的事件。 「文、文哉的爸爸真的失踪了吗?」 「真的啊。听说是去找什么魔女乐园之类的无聊地方才会遇难的,他还真是个彻底的怪人呢。」 在茉莉的辞典里面没有「婉转表达」这句话。 顺带一提,因为我充耳不闻的能力很高,所以不会对茉莉的毒舌产生反应。因为我觉得争辩只会让人疲惫,基本上我也不认为我辩得过茉莉。 ……明明是这样,那位热情得让人烦躁的热血男儿,在我没拜托他替我说话的情况之下,居然替我生起气来。 「你说魔女的乐园很无聊?你这句话我可不能听过就算了!难道你不觉得文哉的爸爸赌上性命追求浪漫很帅气吗!」 「嗯,我可不觉得。为了追求浪漫而死简直是蠢透了。」 「追求浪漫有什么错!寻找魔女有那么蠢吗?」 「魔女已经灭绝了哦。去寻找看不见的事物,你能说是明智的举动吗?」 「可是,你也没办法笃定地说绝对找不到吧?到昨天以前,魔女都真真确确地存在着。没人敢说一定没有其他魔女存活下来吧!无论可能性有多么渺小,有一颗希望之心才是最重要的!」 热切倾诉理想的凉太,以及冷冷谈论现实的茉莉。这两个人是我们班上「不懂得看状况」的两大巨头,每次一碰面总是会吵个不停。 「哼。那么找到存活下来的魔女的话,你想干嘛?你多半会说『魔女一定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我要证明魔法的存在给你看』之类的话吧?」 「没错,我想亲眼见识真正的魔法!所以我要寻找魔女!证明魔法确实存在,这是追寻魔女者由衷的心愿!」 唉呀,他说出了多余的话。在一旁观看两人唇枪舌战的我,在听到凉太说出超自然话题之后,随即无力地垂下肩膀。 ——被称之为魔女的存在有两种。 其中一种是和人类不全然相同的生物,也就是生物学上的「魔女」;另一种则是出现在传说或故事当中,骑着扫帚在空中飞行的「魔女」。两者是截然不同的,前者存在于现实世界当中,后者则被归类为超自然现象,这是世上人们一般的认知。 简单来说,存在于现实世界的魔女没有施展魔法的能方。至少完全没有她们施展过魔法的正式 记录。 「魔法?别逗我笑了。魔女只不过是『与人类不同种族』的生物哦。只有在童话故事才有魔女能施展魔法这种事啦。」 「不对,魔女有施展魔法的能力!有一群位高权重的人想刻意让人们觉得魔法是不存在的。那些家伙隐瞒了魔法实际存在的事实。我们大家都被他们骗了啦!」 「那我问你,隐瞒魔法的存在有什么好处?」 「呵呵呵。你听清楚罗?有某个国家正在研究如何把魔法应用到军事用途上。据说也有透过改造体质而能施展魔法的士兵存在,而且已经可以实际上战场了。他们想创造出『己方有施展魔法的能力,但敌方却不能施展魔法』的绝对优势。换句话说,这一切都是军需产业的阴谋,他们的目的是想独占魔法技术,所以要让我们误认魔法实际上不存在!」 ……只要凉太不那么热衷于说那些有关超自然现象和阴谋论的话题,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 「真是无聊透顶,光是听一听耳朵就要烂了。在谈论浪漫之前,我希望你能先区分出虚构和现实的差异。即使这世界上有很粗的蛇,但是※土龙实际上是不存在的。这就是现实。」(译注:土龙是日本一种长得像蛇的传说生物,外型类似槌子。日本各地都有目击野生土龙的纪录。) 「不对,魔法是实际存在的!魔女能够施展魔法!」 「既然如此,你就把魔女带来这里。如果你能让魔女在我的眼前施展魔法的话,要我下跪道歉之类的都可以!」 「你说了喔!你可别忘记这句话哦。我和文哉一定会证明给你看,魔法是实际存在的!」 「咦?我也要?」 凉太亲昵地勾住我毫无防备的肩膀。别人看起来就像是我们两个感情很好的男生正同心协力地对抗茉莉。不、不、不,我完全没这个打算。 「文哉,你不选我,而是选择站在凉太那边呀……我真是看错你这个人了。」 不、不、不,所以说,别把我牵扯进去啊…… 「你等着吧,茉莉!我一定会带回魔女,证明给你看魔法是实际存在的!走罗,文哉!让我们亲手抓住魔女吧!」 眼眸中闪耀着梦想与希望之光的凉太,大声地宣称他要抓到魔女。被他的磅砖气势震慑的我,不由得点头说出了「嗯,好」。 就这样,即使我不愿意,尽管我非常不愿意,我还是被迫和凉太一起展开寻找魔女的冒险之旅…… 周末。我和凉太在每站都停的电车上大约坐了两个小时,在那之后转搭公车花了一小时的时间,然后在「魔女森林前」这种没创意站名的站牌下车。 我们下公车之后一抬头看,放眼望去的都是森林、森林和森林。正面是森林,侧面是森林,后方也是森林。 我太小看凉太了。在学校受情势所逼而随口答应他的时候,我一派轻松地觉得「虽然凉太很生气,不过他不是真的想抓到魔女啦」。 真没想到,他居然在假日杀到我家来,只丢下一句「我们去抓魔女罗」,就硬是把我带到这种深山里头。算了,我居然这么老实就跟着他来,我自己脑袋也有问题。 「四面八方看过去都是森林,这种地方真的有魔女存在吗?」 「没问题的!相信我!」 凉太用大拇指比了比自己。他那种毫无意义的自信,反而让我更局促不安。 「六年前,『最后的魔女莎也加』在这座森林被抓到。嗳,人家不是常说吗?如果你发现一只的话,那就代表有十只!」 不要拿害虫来相提并论啊……快向魔女道歉。 「这座森林里面一定还有存活下来的魔女。我的直觉是这么告诉我的!」 除了让人怀疑的理论之外,最后靠的居然是直觉哦…… 「可是,魔女被发现已经是六年前的事了吧?这座森林大概也早就被调查得很清楚了,事到如今,我不认为还能有什么新发现耶。」 「你太天真了!听清楚了,对方可是魔女啊。如果是魔女的话,就算用魔法来隐藏重要事物也很正常。最后的魔女应该是在自己的栖息之处布下了阻绝人类的结界。现在最后的魔女已经死亡了,结界解除之后有了新发现……不是完全没有可能吧!」 虽然他充满自信极力主张,但最后的部分实在很可疑。 我内心顿时涌起一股直接向右转、掉头离去的冲动,不过当我看到公车站牌的时刻表之后,发现下一班公车的到站时间是六个小时后。 ……没办法。就再配合配合凉太的胡言乱语吧。 「那么,魔女是在森林的哪个地带被发现的?」 「应该是在这附近才对……有了,我们去问问看那边的人吧。」 凉太说完之后,用手指向一个离公车站牌很近的地方,那里有间看起来随时会崩塌的简陋小屋。 小屋的外面插着上头写了「魔女鲷鱼烧」的长条旗,屋檐下摆放着「魔女钥匙圈」、「魔女护身符」、「招来幸运的魔女森林树枝」、「魔女人t恤」等等诡异特产。在这种偏僻的地方絰营特产专卖店,代表店家对做生意充满了雄心壮志。只是感觉这些商品完全不热卖就是了。 「……欢迎光临。」 年老的老板发现我们走进店里,从光线微暗的店内深处轻声打招呼。我明明完全没感觉到有人在耶。喂,老板你这样很恐怖耶,既然有在做生意,至少也应该有朝气一点吧? 「请问一下,我们想到魔女森林去。」 我们不打算在这家令人烦躁的商店久待,因此连看都没看店里的商品一眼,只向他问路。那位脸部枯瘦的年老老板听到我们说的话之后点了好几次头,依然坐在阴暗店内的他低声回答: 「最近店里的商品都卖得不太好呢……」 ……他似乎还有点重听? 「不,那个,请问要去魔女森林该怎么走……」 「最近店里的商品都卖得不太好呢……」 ……其实他根本听得一清二楚吧。 「……可以给我一个魔女鲷鱼烧吗?」 「谢谢惠顾。」 或许老爷爷因为没有说话对象很寂寞,他一边烤着鲷鱼烧,一边恳切地说起话来。 「六年前魔女被发现的时候,这一带因为有大量的观光客而很热闹。当时,小镇搭上魔女热潮的顺风车,想打着『魔女森林』的名号让这个地区繁荣起来。可是,观光客的数量却突然骤减。设立观光区的计划没多久就中断了,现在连特产店都只剩下我这个老爷爷在经营。可是啊,老爷爷我还没放弃。现在最后的魔女已经死亡,正是魔女森林再次繁荣起来的好机会啊。呵呵呵……」 年老的老板那张瘦得像骷髅头的脸,笑起来让人很不舒服。我们明明只是来问个路,为什么要被迫听他说这些呢?我心里头抱持这样的疑问,条件反射似地露出笑容附和着说「您真是辛苦,请多多加油」。 「那么,要去魔女森林的话,要怎么走才……」 「最近店里的商品都卖得不太好呢……」 ……您是打算靠我们来热卖吧? 我露出抽搐的笑容,又再买了一个魔女鲷鱼烧。 在我整整听了老爷爷三十分钟的抱怨后,终于拿到了通往森林的地图,以及十个热腾腾的鲷鱼烧(总算有一是送的)。凉太在过程里有好几次都快发飙了,手上的鲷鱼烧则是我一边安抚他一边换来的战果。 「文哉,你这么有耐性,我应该要向你学习一下才对。」 「我完全没有受称赞的感觉……」 我们一边闲聊,一边走了三十分钟之后,终于抵达魔女森林的入口。坐电车两 小时,坐公车一小时,徒步三十分钟,再加上听年老的老板抱怨三十分钟。我们一共花了四个小时,好不容易才走到入口,这地方有没有这么神秘啊。 「话说回来,这里虽然原本要开拓成观光区,但根本没被开发过嘛。」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凉太忍不住想发牢骚的心理。我们好不容易才抵达魔女森林,里面却阴森可怕,散发出不让人靠近的异样气氛,让人想踏进去都有所顾忌。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当我面对这个神秘的区域,在觉得恐怖的同时,却也感到非常亢奋。在这种时候,我就会发现自己遗传到我爸爸,情绪变得很复杂。爸爸,我果然是你的…… 「快点过来啦。」 奇怪?凉太把亢奋的我丢在一旁,已经先走入森林了。我红着一张脸跟着踏入了森林。 在森林里阳光受到树木遮蔽,因此即使是大白天,里面光线也很昏暗。眼前的视野很差,光是走在泥泞的地面上就很耗体力。即使如此,在一片荒芜的土地上前进,还是会激发出冒险之心,所以其实也满有趣的。我和凉太彼此鼓励,克服了斜坡,一边出声向彼此示意,一边轻松地走在陡坡上;一边互助合作,一边走过圆木桥,踏入了森林深处。 我们靠着从骷髅脸老板那边拿到的地图一直走着。地图上画着到「魔女被发现地点」的路线。话虽如此,我们所走的道路,宽度和荒山林里的兽径差不多,以荒凉的现状来看,让人怀疑这到底算不算是道路。 话说回来,这张地图是几年前的资讯啊?认真说起来,我们能相信这张地图吗?莫名担心起来的我,随即停了步伐,回头去看我们一路走来时走过的路。 森林里的景色看起来都一样,霎时之间,让我们分辨不出哪边才是前方。无论是往右看或者往左看,树木全部都长得一样,根本没有可以当成路标的地方。我们彷佛是在鬼打墙,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这个时候,我开始感到局促不安,担心起「迷路的话该怎么办」。 或许是因为心情有了变化,眼前看到的景色其实跟刚才一样,可是我却突然间感到很害怕。 森林里安静得异常,感受不到除了我们两人以外有其他生物存在。大概是因为树木遮住了阳光,我们附近这一带的光线都很昏暗,现在明明是盛夏时节,空气却很冰凉。感觉到的温度已经不是凉爽,而是有些阴寒,但是背着包包的我们却是汗流浃背的。 「嗳、嗳,凉太?走到魔女被抓到的地点还要几分钟?」 「嗯——这个嘛。」 凉太一边回答我,一边打开地图观察四周。 此时,草丛发出沙沙的摩擦声。我转过头去,发现草丛很不自然地晃动着。那是因为风吹过去的关系吗?还是有什么东西躲在那里…… 咕——尖锐的鸟叫声回荡在森林里,我吓得抖了一下肩膀。 「……凉太?今天就先放弃,然后撤退吧?」 千万别说我很胆小。如果漫无目的一直在这座阴森的森林里行走,无论是谁都会提出同样的建议吧。 然而,凉太的回应却是…… 「不,不可以。我们不能撤退。」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迷路了!」 凉太虽然比出竖起大拇指的姿势,但说出口的话却是最糟糕的状况。 「什么『迷路了』,现在不是开朗地说这种话的时候吧!」 「这也没办法吧!我也是乖乖照着地图在走啊!可是,等到我发现的时候,就已经走到地图上没标出来的地方啦!如果森林的样貌没有改变,那么就只是这张地图画错了而已吧!」 凉太恼羞成怒了!不过,好像看见别人情绪错乱,自己反而可以冷静下来。讽刺的是当我看见凉太抓狂的样子,我反而恢复了冷静。 没错。现在不是在这里争吵的时候了。我们得设法离开这座森林才行。 「站着不动也无济于事。总之,我们先前进吧。」 只要一直走下去,或许可以回到地图标示的道路上。或者是找到一条持续往下流的小河之类的。运气好的话,或许可以走出这座森林。 我压抑住胆怯的心情,开始往像是前方的方向走过去。 尽管如此,不管再怎么走、再怎么走,四周的景色都没什么变化。迷路的事实让我们感到焦躁,有一种在同一个地方打转的错觉。好灰暗,好恐怖,好阴森……光是不知道目前位置,就让我们的不安增加了好几倍。 不断冒出的汗水,以及衬衫紧贴在肌肤上的感触,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身体四周被沉重的空气笼罩,难以行走的泥泞地面阻碍脚下的步伐。强行在彷佛没有出口的地方前进,逐渐地削弱我的体力和精神。 我们两人会就这么遇难吗? 当我正在想像情况最糟会是怎样的时候,草丛沙沙的摩擦声,从我们的正后方传了过来。 草丛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可是,我因为太过害怕,所以一直不敢回头去看背后。一定是我想太多了。那声音只是风声而已。我一边这么安慰着自己,一边与凉太畏畏缩缩地斜眼回头去看背后。 ……森林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茂盛的草丛动也不动。什么嘛,果然是我想太多了。当我这么想而感到安心的时候,随着一阵叶子摩擦的声响,有不明物体从草丛中跳了出来! 那身上有褐色的条纹,充满黏稠的光泽,蜿蜒地爬在地面上的物体是……一条身长大约两公尺的大蛇! 「呜呀哦哇哦啦呀哇啦呀——!」 我跟凉太同时发出惨叫声。为了逃离那条可怕的大蛇,我们拔腿就冲到森林里面去。我们一边踩着脚下的杂草,挥开打到脸部的树枝,发出怪声惨叫,在山里面奔跑。 真是够了!我根本不该来这个鬼地方!我只想早点回家! 泫然欲泣的我,在恐惧的驱使之下往前狂奔,霎时,我感觉到一种踩空楼梯,身体浮在半空中的感觉。 我们四处乱跑,最后抵达的地方是——山崖。 我跟凉太一边发出惨叫,一边从斜坡上滚了下去……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因为我们从很陡峭的斜坡滚落下去,全身上下都是擦伤,不过两人都没受重伤已经算是很幸运了。 「你知道吗?日本锦蛇虽然是身长可以达到两公尺的大蛇,但它却是没有毒性的乖巧蛇类,全国各地都有。」 「这种资讯你也早点讲嘛。」 我用疲惫的声音回答。就在此时…… ——咻。 某个白色物体突然从我的眼前一晃而过。 那是飞舞在风中的白色花瓣。我望向花瓣飞来的方向。 「那是什么啊……」 树木的缝隙透出白色光芒。 像是受到光芒吸引一般,凉太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我连忙跟在他后面,然后我们眼前视野突然变得宽阔。 覆盖在头顶上的枝叶不见了,我们进入了一个彷佛在森林中凭空出现的空间。方才的阴暗像是骗人的一样,前方出现一片碧绿的草原。 矗立在草原中央的,是比林中的树木还要粗上一圈、高上一倍的巨木。抬头仰望巨木,枝叶缝隙间有白色花瓣。沐浴在阳光下而闪闪发亮的纯白花朵,彷佛是树枝上结出了宝石。 在这片黑暗森林的深处,突然出现了一块空白地带。闪烁的阳光洒落而下,绿色绒毯随风摇曳,直冲天际的巨木上有白色花朵盛开…… 眼前的景色太过梦幻,让我忘却了时间的流逝而深深着迷。我愣愣地张大嘴巴,凉太则是在我面前打开他手上拿的地图,然后用充 满精神的笑容回头看我。 「你看,文哉!地图上根本没有这棵巨大的树木!我的推论果然是正确的!这座森林里还隐藏着未发现的东西啦!魔女果然是存在的!」 凉太张开双臂仰望天空。见到他充满喜悦之情,让我不禁也跟着他一起欢呼起来。 我用眼角余光看着开心到不停侧翻、后空翻的凉太,脚下的步伐不由自主地走向了大树。在近距离看到的大树充满着灵气,散发出「庄严」、「神圣」的气氛。 我抚摸着巨大的树干,深深吸入清新的空气。当我这么做之后,原本的不安情绪便随之消散,我环视着草原……在森林和草原的交界点,我发现了不属于天然生物的物体。 那是一栋石造的老旧洋房,整栋建筑物都被常春藤紧密覆盖。 「凉太,你看那个!」 被我一叫,凉太也立刻注意到了的样子。发现与神秘地区不搭调的建筑物,他的表情突然充满了喜色。 「一定没错!那栋房子就是魔女的秘密小屋!我的推理果然是正确的!」 彷佛刚才的泄气是假的一样,凉太又热血地大吼大叫。他又恢复成平常的模样,不知为何,我也感到非常开心。 「很好!我们去调查那栋房子吧!」 凉太看到眼前气氛诡异的房屋之后,立刻提议进去探险。我当然也没有异议。我们准备闯入那栋阴森的房屋…… 我感觉到附近好像有人,于是停下了脚步。 我无意识地抬头仰望二楼的窗户,但开启的窗边没看到任何人影。 我疑惑地歪着头,跟在凉太后方,随着他冲进房屋门口。 房屋内部看起来像是已经荒废多年。 凉太负责搜索一楼,我则负责探索二楼。可是,别说是人影了,连只小猫都没有。这栋老旧建筑物的地板满是尘埃,墙壁龟裂,天花板上布满了蜘蛛网,完全感受不到有人在的气息。 我不认为这种废弃的房屋有人居住……然而,不知为何,从刚才就一直感觉有股诡异的气息,我转身看了好几次。当然,背后并没有任何人,只传来脚步声在墙壁上反弹的回音。 明明没有任何人在,我却总觉得有人盯着我看,所以冷静不下来…… 胆小的我一边警戒着「会不会有什么东西跑出来」,一边谨慎地在窗户鏊齐排列的长廊上前进。自己也晓得心跳快到异常。要是有条狗撞破窗户跳进来,我可能会吓到休克而死。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步步地稳稳前进,设法穿过了走廊。因为没有东西突然出现而感到安心的我,紧张感缓解下来,来到了转角的地方…… 「咿!!」 我被一道突然现身的人影吓到,发出了尖叫声,跌坐在地面上。 「是、是谁!」 虽然我跌坐在地上,不过还是果敢地用手指着对方。只见那个突然现身的谜样人物,身穿制服背着包包,坐在地上指着我。 ……这个人不就是我自己吗? 仔细一看,转角处的前方有一堵墙,尽头放了一面大镜子。那面大镜子跟我的身高差不多,表面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映照在镜面上的影像轮廓显得很模糊。 这真是疑心生暗鬼。虽然说没人看见我的糗样,不过我刚刚发出尖叫,而且还跌坐在地面上,让我自己感到丢脸丢到家。我装成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拍掉了裤子上的灰尘,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一样干咳了几声。 「那么,也差不多该休息一下了。」 明明没有人在,我却自己出声说要休息。我把包包放到地上,打算拿出矿泉水而把手伸了进去……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发出沙沙声响的触感。 我对这种触感没有印象,于是我打开包包,想确认里面装了什么东西,结果找到了装着十个鲷鱼烧的纸袋。对哦,我完全忘记自己之前在可疑的特产店买过鲷鱼烧。 仔细回想,我出门已经超过四个小时,却完全没进食。反正刚好,就直接当成点心吧。我打开鲷鱼烧的纸袋,抓起其中一个,以吃点心的心情咬了一口。 甜味适中的豆沙馅,满满地塞到了鱼尾巴的前端。骷髅头老爷爷,做得好! 「喂——文哉!你有找到什么吗?」 当我在享用甜甜的鲷鱼烧时,窗外传来凉太的声音。我从敞开的窗户探出了头,双手交叉,向在一楼的凉太比出了的记号。 「凉太,你有找到什么吗?」 凉太对着位于二楼,单手拿着鲷鱼烧的我,在头上交叉双手作为回答。搜索过一楼的凉太,目前也没有成果啊。 「鲷鱼烧好像很好吃耶!」 因为凉太在喊,所以我告诉他「这里还有,你过来拿啊」。我一边确认着剩下的鲷鱼烧数量,一边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纸袋。 ……纸袋里的鲷鱼烧只剩下一个。 咦?好奇怪啊。 在十个鲷鱼烧中,我吃了一个,裴子里只剩一个……还有另外八个跑哪里去了? 已经降低的戒心,正在缓缓地回复。紧张感升高之后,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个不停。在这附近藏着偷走鲷鱼烧的某种生物?是蛇?野兽?或者是…… 在哪里,到底躲在哪里?我惊慌失措地张望四周,感觉到视野角落似乎有东西在动。 「在那里!」 彷佛是要威吓对方,同时鼓起自己的勇气般,我一边大声叫喊,一边越过肩膀回头去看。在我后方的是……另一个越过肩膀回头看的我。 什么嘛,原来是镜子哦。我为了掩饰尴尬而干咳了几声。咳咳。 我就这么从镜子上移开了视线,但是突然觉得有些在意,于是又看了镜子一眼。 「嗯?」 镜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我以为是眼睛有了错觉,于是用手指用力压住眼角,然后再次瞪着镜子看。 「……咦!?」 不是我看错。镜子里确实有个女孩像只仓鼠一样,一口咬着鲷鱼烧的头部,脸颊塞得鼓鼓的。 那女孩非常可爱,有着一头棉絮般蓬松的漂亮金发,脸蛋圆润,身材娇小。她那种连看都不看我一眼,专注地吃着东西的模样,像小动物一样可爱。她身上穿的衣服是所谓的长袍吗?眼前这位穿着宽松的黑色连身服装的少女,维持蹲在我背后的姿势,她的浏海有一撮突出翘起的「呆毛」——正在微微晃动着。 乍看之下只是女孩吃着鲷鱼烧的平凡光景……但是我回头一看,发现我后面没有少女。如果再看一次镜子,却又见到少女确实就在那里。 少女只存在于镜子里。 「难道……这、这就是魔女!?」 我怀疑镜子上有什么机关,于是又检查了一下,但指尖只感受到冰冷坚硬的感触。不管触摸哪个地方,感觉都只是很普通的镜子,找不到像是机关的东西。 我仔细地观察镜中的少女。结果,或许是注意到我了吧,她咬着吃到一半的鲷鱼烧,视线转向我这边。 我隔着镜子和那名少女四目相接。 少女的呆毛「啪」一声弹了起来,她慌慌张张地逃向走廊深处,基本上,应该说是镜子深处。 「等等!你别走!」 听到我立刻喊出声音,原本打算逃跑的少女停了下来。她晃着那头美丽的金发,畏畏缩缩地回过头来。我心想应该缩短和她之间的距离,于是歪着头想找到方法。 「你喜欢鲷鱼烧吗?」 我把吃到一半的鲷鱼烧拿给她看之后,少女头上的呆毛彷佛弹了一下。虽然我不太懂她的意思,不过似乎是觉得不错的反应? 「我这里还有鲷鱼烧, 我再给你一个吧。」 我从纸袋中拿出还没吃过的鲷鱼烧,少女头上的呆毛便开始不停地转动。虽然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似乎是她觉得很开心? 她那撮情感表现方式很丰富的头发是怎样?难道是魔女特有的未知器官吗?……啊!难道是一根触角!?魔女这种生物似乎比传说中更加神秘,这让我感受到强烈的震撼,并且不断摸索和她那呆毛型触角沟通的方式。那个…… 「我给你鲷鱼烧,你过来这边吧?」 我尝试用温柔的语气叫唤她,不过少女似乎对我也有戒心,她没有那么简单就直接凑过来。严格说起来,魔女听不听得懂日语就很值得怀疑了,即使如此,我依然相信她可以了解我的心意,因此继续对她说话。 「我想和你交朋友。」 我用手掌捧着鲷鱼烧贴在镜子上。镜子中的少女笔宜地凝视着我的眼睛。 「……到我这边来。」 我对她轻声低语后,她那转个不停的呆毛突然垂了下来。 少女维持抱持戒心的表情,一步步往我的方走了过来。我脸上挂着笑容,在镜子前面等着那位少女。不久之后,少女伫立在我面前,她像是要把手掌贴在我的手掌上一样,把她自己的手贴到镜面上。 坚硬的镜子彷佛化为液体,变得非常柔软。 以我们的手掌为中心,波纹如水面般扩散开来。少女从镜子伸出的手指勾住了我的手指。我和少女的手掌相贴。 我缓缓地把手往后拉,少女的手、手肘、头部、肩膀、胸部……她的身体从镜子里面穿越出来。 眼前这种非现实的光景,让我的全身汗毛竖立。这一定就是魔法。她不只是在生物学上种类与人类相异的魔女,还是传说中那种力量已经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 我们两人的手掌就这么夹着鲷鱼烧,传说中的魔女终于降临到我们的世界。身高只到我的胸部的她,抬头凝视着我的脸。我与她彼此注视着,然后…… 「魔女啊——!!」我被凉太突然发出的大吼声吓到,心脏差点跳出来了。 「哇啊啊啊啊!」 凉太高声呐喊,笔直地往魔女的方向飞扑过去!魔女在快被他碰到时轻轻闪开,凉太就这么猛力地撞击到墙壁上。当凉太发出「呜呜」的惨叫,低头捣住鼻子的时候,魔女一溜烟地逃回镜子里。 「等等!」 魔女在镜中回头看着忍不住叫出声的我。她的那双眼眸……因为害怕而变得畏畏缩缩的。 我突然感到心痛。 凉太重新振作之后,开始追起逃走的魔女,用手抓住了镜子。我看着一边用力摇晃镜子,一边大喊「给我出来!」的凉太,连忙拉住他的手臂。 「等等,凉太。这女孩子在害怕啦。」 「你在说什么!她可是魔女耶!这时候怎么可以不抓起来呢!」 「我知道。所以这次可以让我来吗?」 「可是,我……」 「拜托你。」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之后,或许凉太是被我少见的认真态度吓傻了,于是扫兴地说「真是没办法啊」,肩膀也跟着垂了下来。凉太双眼紧盯着我,我站到镜子前面,寻找企图逃走的女孩身影。 魔女一脸害怕,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吓到你了,真的很对不起哦。」 不晓碍魔女是否听到了我的声音,她头上的呆毛微微晃动。魔女畏畏缩缩地拾起了头。 「让你吓到不是我的本意。」 我试着跟她说话,但魔女却一语不发,只是用害怕的眼神注视着我。我不知道魔女是否听得懂日语。即使如此,我还是忍不住把刚才在镜子前告诉她的话重复了一次。 「我想和你交朋友。」 ……我们两个到底彼此凝视了多久呢?原本蹲着抬头看我的魔女,不久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 看见魔女怯怯地往我这边靠近,我不禁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放松的笑容。 或许是觉得我脸上的愚蠢表情很有趣,魔女也跟着露出淡淡的微笑。 「你要吃鲷鱼烧吗?虽然被压坏了。」 我把豆沙馅跑出来的鲷鱼烧交给她后,魔女眼睛发亮地接下它。 她大口咬下鲷鱼烧的头部,露出为了豆沙馅的甜味而陶醉的表情。她那副幸福的模样,让一旁观看的我,都不由得跟着笑了起来。 「她居然不怕你哦。」 坐在正对面的凉太露出傻眼的表情,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开心地吃着鲷鱼烧的魔女,一副完全信任我的态度,直接坐在我的腿上。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不过她似乎喜欢上我了。 「你叫什么名字啊?」 「?」 「我叫文哉。你的名字是?」 「?」 「我说你的名字。」 我以为她没听清楚我说的话,于是缓慢地一个字一个字说。或许魔女终于听懂我的意思了,她咬着鲷鱼烧点了点头,然后回答了我的问题。 叽叽嘎嘎——呀。 此时,魔女口中发出如刮黑板般尖锐刺耳又让人背脊发凉的音波。呜哇啊啊啊,你别再说话了,我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了啊啊啊啊。 魔女看见我们痛苦地捣住耳朵,不禁睁大眼睛,闭上了嘴巴。刺耳音波终于停了下来,我大口地喘气喘个不停。 「那是什、什么啊,刚才那种超音波。」 「严格说起来,魔女和人类的身体构造根本就不一样吧。」 对哦。魔女虽然是与人类非常类似的生物,不过进化方面却和人类完全不同。如果她发出声音的器官和人类不一样,便用人类听不到的未知语言说话,也没什么不可思议之处。 「那么,刚才的超音波是魔女的语言?这样彼此之间要怎么沟通啊。」 「碰上语言不通的对象,当然要用肢体语言来交流啊!」 凉太站在努力啃着鲷鱼烧的魔女面前,竖起大拇指指着他自己。 「我是凉太!请多多指教啊!」 魔女听见凉太大声的自我介绍,睁大了眼睛,一脸恐惧地躲到了我身后。原来如此,热血的凉太会让她感到害怕啊。即使言语不通,但是可以传达出她的意念,这就是所谓的肢体语言。我一边苦笑,一边和沮丧地垂下肩膀的凉太说话。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那还用说!把魔女带到茉莉那边去!依照约定,让茉莉向我下跪道歉!噗哈哈哈哈!」 凉太一想像起茉莉下跪道歉的模样,整个人就活了过来。我最喜欢凉太个性里这种纯粹简单的部分。 「既然这么决定了,我们就赶快把魔女从这里带出去吧!」 凉太这么说完之后,他打算抓住魔女的手,于是绕到我身后去。魔女先是怯怯地蜷缩身体,然后像是在躲凉太一样,绕到了我的正面。 凉太的额头冒出青筋,为了捉住魔女而绕到我的正面。魔女则是害怕地绕到我的背后。 「……她好像没有要跟你走的意思耶。」 「呃呃……既然如此就没办法了。魔女就交给文哉照顾!让魔女暂住到你家吧!」 「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没办法吧。这个魔女跟你很亲近,所以只能让你带回去啦。」 「可是对方是魔女耶?谜样的生物耶?我怎么可能跟这种对象一起生活啊!」 一被人拜托就拒绝不了是我的天性,但要我跟未知的生命体住在同一个屋檐下,难免会想拚命抵抗。以常理去想,我根本不可能自己把魔女带回家里照顾。 「况且,这女孩也有父 母吧。我们怎么可以擅自带她走啊。」 「不,我搜遍了这栋房子,这里除了这女孩之外没有别人。这女孩大概已经独自住在这栋房子里好几年了。她的母亲一定已经……」 凉太一改方才的悠哉态度,以同情的眼神凝视着魔女。我很快就了解凉太的意思。 六年前,「最后的魔女」在这座森林里被抓走。 今天,在发现最后的魔女的同一座森林里,我们遇到了幼小的魔女。 我们的相遇一定不是偶然。 死去的「最后的魔女」,恐怕就是这女孩的母亲。过去,她们都住在这座森林里。 人类带走了这女孩的妈妈。从那之后,她就一直自己一个人生活。而她母亲却再也没回森林便过世了。 ——这个小小的魔女没有家人。 「这样啊……你孤零零一个人吗?」 魔女大概听不懂我说的话,她一脸不可思议地歪着头。由于她的动作太纯真,让我感到一阵心痛。 「嗳,文哉。我们就把这女孩从森林里带出去吧。」 听到凉太表情严肃地这么说之后,我感到非常烦恼。照理来说,我根本不可能把谜样的生命体带回自己家里。可是,如果我就这么拒绝,眼前的小魔女今后还是要一直孤独地等待根本不会回来的妈妈。 她会在不知情的状态下一直孤零零的…… 「……我知道了。我会照顾这女孩。可是,只有在茉莉下跪道歉之前的这段期间哦。」 「那样就很够了!」 凉太开心地弹了手指。他那副亢奋的模样让我很不爽,不过算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摸了摸嘴角沾了豆沙馅的魔女的头。魔女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似乎觉得被抚摸是很舒服的事。 「好,既然都这么决定了,就先取个名字吧。」 「名字?」 「接下来要一起居住的话,如果没有名字会很不方便吧?可是,我们又喊不出刚才她那种像超音波的名字。所以我们就替她取个新名字罗。」 原来如此,凉太还真是提了个好点子呢。我们立刻努力绞尽脑汁,思考着「有没有适合魔女的名字」。嗯——魔女……呆毛……鲷鱼烧……镜子…… 「镜子……miror……『蜜菈』这个名字怎么样?」 听见我的发言,魔女天真无邪地笑了出来。照理来说,我们的语言是不通的,但我却认为那笑容代表她答应了。取得她同意的我,向她打了声招呼。 「今后请多多指教罗,蜜菈。」 蜜菈头上的呆毛轻快地晃动,脸上露出开心的微笑。 我就这样变成了魔女的饲主。 2 魔女、内裤与火箭扫帚 晃啊晃,晃啊晃。 有人正在摇晃我的肩膀。嗯……难得我睡得正舒服,到底是谁打扰我的睡眠啊?在床上迎接早晨的我,身体被晃来晃去地摇动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张严肃的男性面孔出现在我的眼前。 「唷,你醒啦。早!」 凉太窥探着我的睡脸,「哇哈哈」地豪迈大笑。一大清早就被迫看见放大版的热血脸孔,让我整个人连起床的力气都没了。 「呃,为什么凉太你会在我房间里?你是怎么进来我家的啊?」 「哦!因为你们家玄关的门没锁,所以我就自己进来啦。文哉,你竟然忘记锁门,真是太不小心罗!哇哈哈哈!」 凉太放声大笑,一边对我的粗心大意提出告诫。 这么说来,昨晚我一回到家就倒在床上狂睡了。毕竟昨天搭了每站都停的电车两个小时,公车搭了一个小时,还听了老爷爷的抱怨整整三十分钟;然后在阴森的森林里徘徊了两小时左右,最后才抓到了魔女。之后我还背着魔女,又走了同样的路程才回到家里。经过这样一番折腾,想也知道不会去留意什么门窗没关的问题,而是直接就昏睡了。 「凉太,你明明也跟我走了同样的路程,但是你却还是很有精神。」 「唷!我的活力没有极限啦!哇哈哈!」 「……那么,星期天一大早的你来干嘛?」 「当然是过来看看魔女的情况啊!」 凉太嘴里叫个不停,还拿出了一本笔记本。笔记本封面上用很粗犷潦草的字体写着「魔女观察日记」。 「我要揭开充满谜团的魔女生态!我要成为世界第一的魔女学者!」 凉太眼神里燃起了野心之焰。对于完全不想成为魔女学者的我来说,只能回他一句「你好好努力吧」。 「那么,文哉!我就直接切入正题了,魔女在哪里!」 「你说蜜菈啊,我把我爸的卧室给她用,现在她应该在一楼的床上睡觉哦。」 为了带凉太到卧室去,我正打算从床上坐起来……嗯?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感觉腰部特别沉重。为了找出不协调感的真正原因,我把毯子掀了开来。 蜜菈露出幸福表情安详地熟睡着,她还紧紧搂住我的腰部。顺带一提,蜜菈身上只穿着我借给她的宽松t恤,里面什么都没穿,打扮感觉很不适宜。 啪哒一声。魔女观察日记从凉太的手上掉了下去。 「文哉……这是……不会吧……」 「等、等一下。你不要误会啦。蜜菈她自己跑到我床上来……」 凉太突然瞪大了双眼,然后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魔女观察日记,开始热心地写起了某些东西。 「『魔女的习惯是一入夜就会潜入饲主的被窝里』……很好!这下子我距离真正了解魔女又近了一步!」 凉太简直是把魔女当成小猫小狗之类的动物看待。「他是真的想当魔女学者吗?」我看着这个像是在自己家里,开心地走到一楼的朋友,忍不住这么担心起来。 唉……从一大清早就觉得莫名地累。 浑身无力的我,为了补充身体的能量,拖着紧紧搂住我腰部的蜜菈,来到了一楼的厨房。 「你动作好慢啊!」 围着围裙的凉太,拿着平底锅在厨房里等着。 「……你在干嘛?」 「这一看就知道吧!我在替魔女做早餐啊!」 「……为什么凉太你要做早餐?」 「因为啊,我想知道魔女都吃些什么!魔女是未知的生命体。就像小猫会吃鱼,小狗不能吃洋葱一样,魔女应该也有能吃跟不能吃的食物才对!我就是想知道这个!」 凉太激动地说出他的强烈金图,高举着写了「魔女观察日记」几个字的笔记本。 「魔女的生态仍然是一片谜团,就靠我们亲自去揭开其中的奥妙!然后我们就用首位魔女饲主的名义出书!然后就能靠版税过着梦想中的生活!哇哈哈!」 「你的野心还真是俗气哦。」 「顺带一提,因为我完全不知道魔女会吃什么,所以我去超市把食材全都买回来了!」 凉太一早情绪就异常亢奋,用手指着堆放在地面上的塑胶袋小山。就我所看到的,袋子里面装着各式各样的食材,从生鲜食品到和式甜点都有。 「早餐我来做!在我准备好之前,文哉你就先陪陪蜜菈吧!」 「……知道了。」 我把早餐交给充满干劲的凉太处理,让看起来还没睡醒的蜜菈坐到椅子上。她额头上的呆毛像是穿了线的五日圆铜板,不断地左右摇晃,勾起我这个主人的睡意。照这种情况来看,蜜菈迟早要向睡魔屈服。 「嗳,蜜菈。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爱吃什么食物?」 我为了驱赶她的睡意而开口叫了她,但蜜菈却只是让她的呆毛变成「?」形状,一句话也没回答。对了,蜜菈好像听不懂人类说的语言。我得先从教她日语开始才行。 在我不断尝试和魔女沟通的时候,凉太很快就把早餐准备好了。凉太把食材一一摆在一直打瞌睡的蜜菈面前。生肉、蔬菜、面包、白米、杯面、巧克力、冰淇淋、猫食和狗食……难道是我搞错了吗?凉太明明夸下海口,说早餐由他准备,可是我却没看到有任何食材被调理过,刚才他拿的平底锅是用来干嘛的啊? 「好了,不用客气,尽量吃吧!」 凉太精神饱满地催促着她用餐,但即使看到桌子上摆满了食物,蜜菈额头上的呆毛还是完全没有动静。我一看就知道她没兴趣。凉太真是可怜,因为蜜菈完全没有反应,让他产生严重的挫败感。 「呃……我真的不是很想用这招,可是没办法了。」 凉太脸上露出苦涩的表情,把藏在塑胶袋里的绝招……也就是热腾腾的鲷鱼烧拿了出来。 蜜菈额头上的呆毛立刻变成「!」的形状。她从凉太手里把鲷鱼烧抢了过去,直接从头部一口咬下。她大口大口地咬着,无论怎么看,感觉她脸上的表情就是完全陶醉在鲷鱼烧甜美的滋味里。 凉太拿出他那本「魔女观察日记」笔记本,专心地写了起来。 「魔女的主食是鲷鱼烧。这下子我离真正了解魔女又更近一步了!」 基本上,我认为他那本日记是不可能变成畅销书的…… 「话说回来,怎么调查魔女的饲养方式比较好啊?」 「文哉,你爸爸是魔女专家吧?难道他没有关于魔女的资料吗?」 于是,我和凉太到爸爸的书房去找资料。 我无意炫耀,不过我爸爸确实是个丢下儿子不管,独自一个人展开寻找魔女之旅的狂热魔女迷。他的书房里当然蒐罗了古今中外有关魔女的资料。只要找一找,或许就能找到有关魔女生态习性的线索。 第一次进入书房的凉太,发出了灵魂深处的呐喊:「这里是一座宝山~~!」我直接当成没听见。我让蜜菈坐在腿上,随手翻阅书本。唔唔,这些内容太专业了,我完全无法理解…… 「话说回来,蜜菈黏上你了呢。」 「我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喜欢我哪里。」 让蜜菈坐在大腿上的我率直地回答。蜜菈又是钻进我的被窝,又是坐在我的大腿上,感觉和我很亲昵,但是蜜菈究竟喜欢我哪里啊? 当我一边回想先前发生的事,一边翻书的时候,蜜菈可能发现了引起她兴趣的内容,额头上的呆毛激烈地晃动,啪啪啪地拍打我的脸颊。好痛,好痛啊。 蜜菈她到底是对什么起反应啊?我握住她的触角确认书本内容之后,发现上面画了魔女骑着扫帚在空中飞 行的图。难道她想骑扫帚在空中飞行吗? 「这么说来,蜜菈自从来我家之后,从来没施展过魔法呢。」 「是吗?喂喂喂,该不会她明明是魔女,但是却没有施展魔法的能力吧?这样就很伤脑筋了。」 我很明白凉太担忧的心情。凉太跟茉莉约好要把「有能力施展魔法的魔女」带给她看。如果要让茉莉心服口服,蜜菈有能力施展魔法是必要且不可欠缺的条件。 「如果她能施展可以让茉莉接受,而且一目了然的魔法,那是再好不过的啦。你看,就像这个。」 凉太指着我拿的书……魔女骑着扫帚在空中飞行的图片。 蜜菈看着书上的图,用力地「哼——」了一声。哦,她很有干劲呢。好,那就赶快来见识一下蜜菈的本事吧。 我住的地方在郊外,所以很少有人经过。况且,没修整过的树篱笆成了遮蔽物,外面的人是看不到庭院内部的。在这里的话,即使骑上扫帚也不必担心有路人来问话。好了,蜜菈,你尽情地飞翔吧! 我从仓库拿出竹扫帚给她后,蜜菈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点了点头。哦哦,她这种很有自信的感觉,似乎非常值得期待。总之认真的蜜菈让我们内心的期待提高了。 蜜菈一身黑色长袍的魔女打扮,意气风发地跨上了扫帚。 蜜菈凝视着我。我则是对她点了点头。蜜菈闭上眼眸,做起深呼吸。她维持跨坐扫帚的姿势,全神贯注。 我们屏气凝神地凝望着她。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的关系,我总觉得周遭空气流动好像有所转变。当我仔细一看脚下的草坪,发现有一阵风正以蜜菈为中心,缓缓地卷起漩涡。 风势逐渐增强。蜜菈那头闪闪发亮的金发,像是要反抗地心引力一样飘浮起来。长袍的衣摆被风势吹得啪啪作响,扫帚静静地、确实地飘浮起来。 好厉害!这样会成功!她这样会成功的!就在我们的期待达到最高潮的瞬间,蜜菈的双脚终于离开了地面。 「呀——!」 在蜜菈发出喊叫声的同时,只见她胯下的扫帚,以猛烈的气势往前方冲出—— 啊,蜜菈从扫帚上掉下来了。 砰——! 失去操纵者的扫帚直接击中了我家二楼。我家的墙壁啪啦啪啦崩落,从缝隙间可以看到我房间的通风变得很好。呜哇,我的床四分五裂了。 我家烟雾弥漫的惨状,像是遭到火箭炮攻击一样。正当我想着这件事的时候,一边的凉太亢奋地大喊: 「火箭炮……扫帚……火箭扫帚……很好!她这个魔法就取名为『火箭扫帚』吧!」 「你居然在想好听的名字!?」 啊,对了。从扫帚上掉下来的蜜菈不知道怎么样了?我连忙在庭院四处张望,结果发现蜜菈躲在仓库后面,悄悄地偷看着我这边。额头上的呆毛害怕似地颤抖着。 「来我这里。」 我向蜜菈招了招手,蜜菈低着头往我这边走了过来。我一边看着蜜菈那因为意气消沉而缩下去的呆毛,一边问她: 「你是故意的吗?」 摇头摇头摇头。 蜜菈摇头的速度快得都要留下残影了。即使我和她之间语言不通,不过她似乎还是可以理解我想说的话。算了,也是啦。只要看蜜菈的表情就知道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不用在意没关系。每个人都会有失败的时候。」 我温柔地摸了摸怯懦的蜜菈的头。蜜菈眼睛泛出泪光,然后她撇下嘴角,用力地紧握拳头。难道她想再挑战一次? 因为凉太从半毁的屋子里把扫帚捡了回来,所以我指着扫帚问蜜菈说: 「你想再试一次看看?」 蜜菈很明确地点了点头。 蜜菈想一雪前耻。她脸上的表情比起剐才更加紧张,为了提高注意力而闭上了眼睛。在寂静又紧张的气氛之下,感觉空气紧绷了起来。一阵形成漩涡的风,逐渐让蜜菈飘浮起来。 ——这次一定可以的!? 或许是我的心声传达到蜜菈心里了,她用力睁开眼睛,大声喊出: 「呀——!」 在蜜菈出声大喊的同时,她骑坐的扫帚以猛烈的气势往前冲出—— 啊,蜜菈又从扫帚上掉下来了。 砰——! 失去操纵者的扫帚又直接击中了我家二楼。本来勉强保住原有形状的二楼,现在连屋顶都整个掀掉了。 「火箭扫帚……」 我连吐槽凉太自言自语的力气都没了。 我的视线移到地面上,发现蜜菈躲在仓库的后面,她一边发抖一边含泪看着我。 「……你故意的?」 摇头摇头摇头。 我真是失算了。 如果蜜菈是魔女的话,当然有能力施展魔法,我原本是这么想的。可是我没想到居然有不擅长魔法的魔女。以蜜菈现在的实力来说,实在很难让茉莉心服口服。 等到中午凉太回去自己家后,我一边清除我家的残骸,一边思考以后该怎么办。蜜菈没办法好好施展魔法,不会说话,除了鲷鱼烧以外,不知道会吃什么。饲养魔女这条路还真是坎坷。我到底该从哪里开始下手才好呢? 「喵——喵——」 蜜菈模仿着猫叫声,靠近在家里二楼(曾经是二楼的地方)整理残骸的我。是是是,小猫咪你怎么啦? 「喵——」 蜜菈看着我的脸学猫叫……等等。难道她是想讲「文哉」而没讲好吗?「文哉→「fumiya」→「喵(mya)——」!? 我实验性地试着指自己后,蜜菈很开心地回答了「喵——」。 「果然是这样啊。蜜菈也很努力在试着和我沟通呢。」 感到很佩服的我,摸起喵喵叫着靠过来的蜜菈的头。当我看着像猫一样眯细了眼睛的蜜菈,我才发现她身上的黑色长袍已经弄脏了。对了,蜜菈就只有这么一套衣服。 「好,我们一起去买衣服吧。」 「喵——」 蜜菈开心地高举双手。呆毛也啪哒啪哒地摇来摇去。 既然这么决定了,事不宜迟,我们就赶紧出门吧。为了寻找蜜菈的换洗衣物,往假日的百货公司出发罗! 对不起,我太小看星期日的百货公司了。 不晓得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今天刚好是打折大拍卖的日子,每个楼层都呈现挤满了人潮的盛况。年轻的女孩集中在时装区,婆婆妈妈们则是集中在食品区,小孩子们集中在玩具区。 到处都是人潮,换句话说,我想说的是…… 我和蜜菈走散了。 「蜜菈!你在哪里——!」 我找起迷路了的魔女,在百货公司里头绕来绕去。我不喜欢做出引人注目的行为,可是现在我不能说这种话了。毕竟对方是个魔女。要是没看好她的话,根本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来。 当我回想起家里被火箭扫帚破坏的惨状,让我呼喊蜜菈的声音更加急切。天神啊、佛祖啊,请保佑蜜菈别到卖扫帚的地方去! 「蜜菈!你在哪里……找到了!」 我发现蜜菈背影就在远处,于是开心地冲了过去。我穿越拥挤的人群,好不容易抵达的那个地方,居然是女性内衣的卖场。 蜜菈她,那个,该怎么说呢?她不停地拉扯有荷叶边装饰的可爱内裤,拉开、放松,拉开、放松,佩服地发出「哦——」的声音。 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蜜菈,却实在很难开口叫她…… 「喵——!」 我靠近之后,蜜菈的眼睛闪闪发亮,伸出双手让我看她手上那件有荷叶边装 饰的内裤。我心想,蜜菈为什么要在我面前展示?就算你给我这种玩意儿,我也不会穿哦? 「呃,你想要那件内裤吗?」 「喵——」 「知道了。那我买给你……」 我拿出钱包,确认带的钱足够之后,将视线移回到蜜菈脸上。 蜜菈笑容满面地把内裤套在她自己头上。 「给我!」 我一边生气地大喊,一边把她手上的内裤抢了过来。那件和蜜菈头部大小刚好的内裤被我抢走之后,感觉蜜菈脸上的表情和她的触角都显得无精打采的。装成无精打采也没用! 在我准备向蜜菈解释内裤是什么的时候……却听见了旁人窃窃私语的声音。 ……女店员偷偷瞄着我,不知低声地在说些什么。不妙。继续这么下去的话,可能会发展成影响我今后人生的重大事件。我向四周的人露出客套笑容(不知为何,大家都移开了视线),为了离开现场而拉起蜜菈的手。 蜜菈正在把性感的紫色胸罩套在她自己头上。 「你为什么会想要套着啊!」 我从蜜菈的头上抢走胸罩。 「别闹了,乖乖听我的话。」 我大口地喘着气,右手拿着有荷叶边装饰的内裤,左手抓着紫色胸罩,面对着看起来顶多是小学生的小女孩。周围的人似乎在讨论些什么,不过我没空在意那些了。我抓起蜜菈的手,准备硬把她带走…… 咚咚。有人从我背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不会吧,我的人生就在这种地方宣告终结了!? 额头渗出汗水的我,畏畏缩缩地转过身去……站在那里的人,原来是我那个任性又自我中心的女同学——楠木茉莉。 「你在这种地方干嘛呀?」 茉莉高傲地双手叉腰,用冷冷的眼神俯视着我。太、太好了,不是警察。我放下了心,用手上拿的内裤擦掉额头上的汗,以平常心应付茉莉。 「没什么。就是一如往常的我啊。」 「哦,一如往常啊……」 奇怪?茉莉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跟平常的她比起来应该算是冷淡呢,或者是冷漠呢…… 对了。原来如此,因为我身边带着一个陌生女孩,所以让她感到不知所措。只要把蜜菈介绍给她,或许茉莉的疑虑就会消失了。啊,可是我必须隐瞒蜜菈是魔女这件事。 「这女孩叫蜜菈。她是我的……远房亲戚。今天我们是来买她的换洗衣物。」 「以亲戚来说,你们实在长得很不像呢。」 今天茉莉果然非常冷淡。换成是平常的话,她应该会很爱跟我斗嘴才对,是什么事让她很在意吗? 茉莉不理会我的不安,将锐利的视线落向蜜菈。 「……你真的是文哉的亲戚吗?好像发色也不太一样?」 果然很符合茉莉的风格,问得直率而犀利。 「讨、讨厌啦。我跟蜜菈当然是亲戚啊。我们长得不像是……对了!因为是血缘关系很远~~很远~~的亲戚,所以长得不像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为什么文哉你要回答?我是在问她哦。还是说你有不想让她说话的理由?」 「没这回事,只是……对了!蜜菈之前一直都住在国外啦!所以她的日语讲得很不好!」 「是哦。」 冷淡的回应。 如果是平时的茉莉,在我们一碰面的瞬间,她至少会用恶劣的态度骂说:「真是倒霉透顶,为什么我连假日都要看到你那张脸啊,难得的假日感觉都泡汤了。」之类的话…… 我一边用胸罩擦掉额头上的汗水,一边思考茉莉态度为什么这么冷淡。难道我无意中做了让她讨厌的行为吗?没有啊,我完全想不到。 「我呀,把你当朋友看哦。」 「那、那还真是谢谢你啊。」 突然大谈友情的茉莉,让我的内心产生激烈的动摇。不知道她是如何解读我的反应,茉莉眯细了眼睛,直率地说出她心里的想法。 「所以文哉,你快点从实招来。这女孩不是你家的亲戚。对吧?」 完全被对方猜中之后,我根本说不出话来。完了,无论怎么说好像都会露出破绽,于是我没有回答。 「果然是这样没错。一切的真相都被我看穿了。你……居然诱拐了这么幼小的未成年女孩!你这变态!」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你想掩饰也没用!你刚才说你是来买蜜菈的『换洗衣物』。为什么她没自己带换洗衣物?一定是因为她是被你诱拐的呀。你不让这孩子说话,是为了防止自己的恶行被我揭穿。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了!」 「不不不,还有其他可能的原因啦。」 「我从以前就觉得你很像精神异常的人,但没想到你居然做出这种事……我对你真是失望透顶。」 「你居然这么看待你的朋友,我对你才是失望透顶呢!」 「现在你的犯行还是未遂哦。你快点干脆地去自首。你被当成丧心病狂的通缉犯也是自作自受,但万一牵连到我们的话……」 「等等。拜托你听我解释一下。」 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我可能真的会被报警抓起来。我必须设法说服茉莉才行。 我干脆直接告诉她蜜菈是魔女好了。不对,我不认为茉莉会如此轻易就相信她是魔女。非但如此,最糟糕的情况反而会惹毛她,然后她就会说「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在说谎」。 要怎么说明才能让茉莉接受呢?我再三烦恼着…… 「我知道了。我老实说吧。她是……蜜菈她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啦!」 「……妹妹?」 「没错!蜜菈是我爸在国外外遇偷生的孩子啦!蜜菈一心想见亲生父亲,所以远渡重洋独自来到日本。年幼的她一个人来到语言不通的异国,一定遭遇了我们难以想像的辛苦。可是,她千辛万苦来到日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看到她的亲生父亲,结果父亲却在喜马拉雅山上失踪了。要叫被绝望击垮的她『滚出去』,这种话我哪说得口啊?所以我下定决心,直到得知我爸的下落为止,不对,直到我爸回家为止,我都要让蜜菈暂时住在我家。这是身为哥哥的我,唯一能替妹妹做的事!」 紧握着拳头的我情绪激昂,手舞足蹈地说着。 由于这是即兴的情节设定,所以不但漏洞百出,而且说谎的内疚感还让我说话的速度变得很快,演技也非常不自然。「没有人会被这种瞎编的故事骗到的啦」,我很快就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然后偷偷地窥探茉莉的脸。 「呜呜……你要是能早点见到你父亲就好了。」 咦咦咦咦!?结果非常顺利? 热泪盈眶的茉莉,吸着鼻子握住蜜菈的手。 扯谎的我反而哑口无言。对我瞎编的故事深信不疑的茉莉,在个性上似乎对赚人热泪的故事没有抵抗力。她明明疑心病很重,却又很容易被骗,平时气势总是比男生还强的茉莉,偶尔出现很女性化的反应时,就会打乱我们的步调。 「在辛苦时相互扶持才是真正的兄妹,真正的家人。蜜菈……文哉虽然长得像精神异常的人,但他其实是个好人。你就安心向你哥哥撒娇吧。」 为了让蜜菈安心,茉莉恳切地描述起我的性格。虽然觉得她夹杂了一句多余的话,不过我就当成没听到吧。 「对了。在我家的置衣间里,我没穿过的衣服堆积如山,所以如果蜜菈你需要换洗衣物的话,尽管直接从里面挑一挑带走就好。」 「那还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谢谢你。」 面对若无其事地炫耀自家很 有钱的茉莉,我很坦率地向她表达谢意。蜜菈也跟着鞠躬道谢后,茉莉有些害臊地摸了摸蜜菈的头,然后开始瞪视着我。 「我会把多的衣服给你们,但你绝对不准闻着衣服的味道,说什么『呼——呼——呼——哈,嘿嘿嘿,这就是茉莉的香味啊』之类的话哦。」 「我才不会!你以为我是变态啊!」 就这样,我们约好可以向茉莉拿免费的衣服。和有钱人当朋友果然比较好。 买完东西回到家里后,我整个人躺在沙发上。 今天真是累坏了。像这种很糟的日子就该赶快洗澡睡觉……啊,可是我的房间变成了非常通风的场所。可恶的火箭扫帚。 当我一边烦恼着今晚要睡哪里,一边打着瞌睡时,或许是担心倒在沙发上的我吧,蜜菈一屁股在沙发前面坐下。我无意识地摸了摸蜜菈的头,蜜菈舒服地眯细了眼睛,额头上的呆毛轻轻地左右摇晃。 好平和啊—— 在朦胧的意识之中,我的视线移到蜜菈握在手中的纸袋上。 在百货公司与茉莉道别后,我才发现自己右手拿着有荷叶边装饰的内裤,左手则是紧抓着紫色的胸罩。不知为何,这些内衣裤都湿透了。 ……因为也不能放回商品架上,于是我当场就买了下来。 唉——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当我回想起来,心情变得消沉之后,察觉到我的眼神的蜜菈,从袋子里拿出了有荷叶边的可爱内裤。蜜菈用最可爱的笑容,将内裤套到头上。 「不可以!」 我用力地把尺寸正合蜜菈头部的内裤抢了过来。 不知道为什么被骂的蜜菈,呆毛形成了「?」形状抬头看我。喂喂喂,你该不会真的以为内裤是套在头上的东西吧?人类和魔女对内裤的概念不一样吗? 「听清楚罗,这是内裤。内裤是拿来穿的东西。」 我说明起内裤的用途,但蜜菈的呆毛依然呈现「?」形状,没有任何变化。呃……如此一来,就只剩下百闻不如一见了。 「看好罗,内裤是这样穿的。」 我把内裤穿在裤子之上给她看。蜜菈看见我把荷叶边的内裤穿上去之后,佩服地发出「哦哦——」的声音,一边拍手。 蜜菈把手伸进纸袋,然后把胸罩递给了我。 ……她要我把这个也实际穿一遍给她看? 我很不情愿地穿上胸罩给她看。蜜菈佩服地发出「哦哦——」的声音,一边拍手。 够了,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很多事都无所谓了。 身心俱疲的我,就这么穿着有荷叶边装饰的内裤与紫色胸罩,产生一股想忘掉一切去睡觉的冲动。我想就这么裹上毯子睡着,永远不再醒过来…… 叮咚。 当我无力地瘫软在沙发上时,玄关的门铃响起。我很想无视它而趴在沙发上,但现实不允许我这么做。我警告蜜菈「待在这里哦」,然后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玄关开门。 门外的人是手里抱着纸箱的茉莉。 「我遵照约定把剩下的衣服拿来给……你这个变态!大变态!」 那天晚上,精疲力尽的我,倒在一楼卧室中的双人床上。我在二楼的房间已经不能用了,所以今天我在爸爸的床上就寝。 我在睡魔的强力袭击之下,回顾起今天一整天所发生的事。 早上一起床,我就发现魔女在我的被窝里。 魔女的必杀绝招火箭扫帚,把屋子摧毁成半毁状态。 刚刚去买衣服时,差点被误认为绑架女童的犯人。 茉莉相信蜜菈是我同父异母妹妹的谎言。 我被迫买下沾满自己汗水的内裤和胸罩。 我穿着女性的内衣裤去玄关开门,结果被茉莉骂成大变态。 ……奇怪,为什么啊。泪水停不下来耶。 我一边裹着毛毯,一边为了忘掉一切而缩起身体。我已经累了。总觉得非常想睡…… 钻啊钻。 已经快向睡魔屈服的我,因为感觉到有人钻进我的被窝,所以清醒了过来。当我睁开眼睛后,发现和蜜菈之间的距离已经近到鼻尖都快触碰到了。我连厌到惊讶的气力都没了。 「……蜜菈,你的卧室是客房。不是这里。」 我命令着钻进被窝来的蜜菈,当事人却像是在说「这里比较好」似地摇着头。即便是性格温厚的我,耐心也快到达极限了。饲养宠物时的须知,就是不能太宠溺。我应该要推开蜜菈,当我打算严厉地责骂她的时候…… 「文哉。」 ……我听见了蜜菈的声音。 霎时之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愣愣地张大嘴巴。我就这样在被窝里和蜜菈彼此凝视……不久之后,我的胸口涌起一阵阵温暖的感觉。 刚才,她确实讲得很清楚,不是我听错吧?不是「喵——」,而是清楚地——那个,所以,换句话说—— 「蜜菈,你再说一遍。」 我鼓足干劲地询问后,蜜菈像是被我的气势压倒般缩起脖子,然后她直视着我的眼睛—— 「……文哉。」 「再说一次。」 「文哉。」 「再一次!」 「文哉!」 蜜菈第一次说出了她自己想说的话。 蜜菈第一次说出的话——是我的名字。 这是为什么呢?我觉得非常感动。明明只是被她叫了名字,为什么会让人这么开心呢? 「……文哉?」 蜜菈看着兴奋的我,很不可思议地偏着头。这时候我该有怎样的表情呢?我只知道,原本想要责骂蜜菈的情绪已经消失不见了。 真是没办法呢。只有今天一天,就特别允许她一起睡吧。只有今天哦。只有今天而已啦。在被窝中,我不断地摸着蜜菈的头。蜜菈很开心地眯起眼睛。 「文哉。」 今天发生了很多事。虽然都是很棘手的事,但最后让我再补充一项吧。 ——蜜菈第一次叫出我的名字。 3 魔女、装病与平家物语 我的这一天从讲电话开始。 「咳咳咳。对不起,我的感冒还没好,今天也要请病假,咳咳咳。」 我一边夸张地咳嗽,一边拿着话筒强调身体不舒服。电话的那一端是我们班导师,新来的女老师,做人超好的三好老师。 顺带一提,包括今天打的这通请假的电话,我已经连续请了三天病假。从星期一到星期三,自从蜜菈来了之后,我就一直装病请假,没去学校上课。 一直请假的原因当然是担心让蜜菈一个人在家。 毕竟她是光用扫帚就可以让屋子半毁的魔女。如果让她一个人看家,不知道会酿成多么严重的灾害。因为我太害怕了,所以不敢让她离开我的视线。 「我想明天就可以去学校上课了。好,那么,再见……」 放下话筒的我松了一口气,轻轻地摸了摸胸口。虽然今天又勉强撑过去了,可是装病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我必须尽快让蜜菈有能力看家才行。 顺带一提,当事人蜜菈正坐在电视机前面,专心盯着早上的谈话性综合节目。我看见魔女额头上转个不停的呆毛,了解到她「看节目看得很开心」。 让人惊讶的是,在这短短的三天里,尽管蜜菈只会说些单字片语,但是她似乎能听得懂日语了。我去问了魔女迷凉太,他说:「魔女可是脑袋非——常聪明的生物呢!」不过怎么看蜜菈也不像是绝顶聪阴的样子。 算了,幸好之前大规模报导的魔女灭绝新闻,现在再也没有任何节目当成话题了。因此我才能安心地让蜜菈看电视…… 如果蜜菈得知了魔女灭绝的新闻……知道「最后的魔女」死了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在那座森林里找到的「最后的魔女」,大概就是蜜菈的妈妈。若是蜜菈知道她妈妈过世的消息,那实在是太残酷了吧……况且蜜菈现在还这么小。 不过,虽然现在不告诉她也没关系,不过总有一天还是必须告知她这件事。总有一天,我要亲口…… 「文哉!教教我!」 沉迷在谈话性综艺节目中的蜜菈,头上的呆毛转个不停,对着我招了招手。如果要学好日语,电视是最适当的教材。每当遇到不懂的词汇时像这样问我,变成了蜜菈每天的例行功课。 「怎么啦?遇到不了解的诃了吗?」 经我一问,蜜菈指着出现在电视萤幕上的主持人说: 「我不懂,日语,教教我。」 「没问题。我什么都会教你。哪些日语你不懂啊?」 「不伦、热爱、※泥沼离婚。」(译注:泥沼离婚是指像掉进泥沼一样,不断挣扎却还是离不了婚。因为离婚与财产、赔偿、儿女扶养权问题有关。) 日本的谈话性综艺节目真是愈来愈堕落了。 我当场转过身去,为了做早餐而走向厨房。 「不伦!教我!不伦!」 蜜菈一边喊着一边跟在我身后。可恶的谈话性综艺节目。我总有一天要打电话去抗议。对魔女的教育来说,你们电视台的节目真是糟糕透顶! 蜜菈的早餐连续三天都是鲷鱼烧。 到昨天之前,每次吃饭我都会出门去买鲷鱼烧。不过,从今天开始不一样了!我网购的商品终于送到我家来了。那是名叫『简单鲷鱼烧兄弟』的儿童调理玩具。请不要以为那是普通的玩具就轻视它哦。只要照着说明书去调理,就算是小孩子,也能够简单做出鲷鱼烧,是超好用的工具。 这样我就不必每次吃饭都要外出了。我立刻用起玩具调理器具,把刚做好的热腾腾鲷鱼烧提供给蜜菈。蜜菈乖乖说出「我开动了」之后,把我的得意之作从鱼头部位一口咬下。蜜菈是鲷鱼烧要从鱼头开始吃的那一派。 「好吃吗?」 尽管我提出了问题,答案却不用问也知道。她大口大口地咀嚼,嘴里塞满了鲷鱼烧,脸上的表情一看就知道充满了幸福。 「文哉,今天也打扫?」 蜜菈嘴角沾满豆沙馅,用不熟练的日语说着话。在这三天之中,我确实被迫清理半毁的屋子…… 「我要帮忙打扫。」 蜜菈主动说她要帮忙,让我大受感动。看来,蜜菈似乎已经具备了一般人沟通的能力。就当成是要激发蜜菈的干劲好了,这时候不妨就麻烦她做一件事看看。 「那么,你可以帮我洗衣服吗?」 「知道了,我帮忙洗衣服。」 蜜菈从鼻子哼气,展现出她的干劲。见到她充满气势的眼眸,让人很想把事情交给她做,不过这时候可大意不得。毕竟她有过自信满满地骑上扫帚之后,结果却把屋子弄得半毁的前科。 为了不重蹈覆辙,我必须教她洗衣机正确用法才行! 心底燃起使命感的我,才一吃完早餐,就迅速带着蜜菈到盥洗室去。我们和那台对独居生活来说太大的滚筒式全自动洗衣机相互对峙。以对手来说确实具有挑战性。 「听清楚罗,先把要洗的衣服丢进去。」 我们有默契地一起把衣服丢了进去,然后打开水龙头,按下洗衣机的自动按钮,加入适量的洗衣精。 非常完美。这是无论被谁看见都不会觉得丢脸的完美洗衣服流程。在确认洗衣机的滚筒开始叩咚叩咚地转动之后,我们大喊了「耶——」然后相互击掌。 「那么,我去洗碗,衣服洗好后你再过来叫我哦。我们两个一起把衣服拿到外面去晾。」 「知道了,跟文哉一起晾衣服。」 蜜菈用鼻子「哼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后,在洗衣机的正前方蹲了下去。 滚筒式洗衣机前面有小窗口,可以看见衣物转动的情况。我为了把碗洗完,暂时先把着迷地看着衣物不停转动的蜜菈留在那里。 等我洗完碗回来之后,负责看着洗衣机的蜜菈,眼睛已经半张半闭了。她刚才的气势消失了,头上的呆毛也正在前后晃动。 难道不停转动的衣物有催眠效果吗?蜜菈之前是在和洗衣机奋战,现在则是在和睡魔奋战,而且还落居下风。 「喂——蜜菈,还好吗?」 「…………哇!我没睡着哦!」 她开口笫一句话就是努力强调自己没睡着。这可是非常危险的徵兆。我为了支援战况危急的蜜菈,于是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 「我也跟蜜菈一起等衣服洗完。」 我说完之后笑了笑,看到蜜菈脸上的表情随即也跟着亮了起来,她头上的呆毛非常有精神地啪哒啪哒晃动。蜜菈的情感会立刻在呆毛上展现,所以非常好懂。 我和蜜菈并肩坐着,一起看着洗衣机里不停转动的衣物。 「……这样不会很无聊吗?」 「不会,很有趣。」 「有趣?哪里有趣了?」 「转来转去的,很有趣。」 「这样子啊。转来转去的很有趣呀?」 「嗯。洗衣服,转来转去,很开心。」 我们一边认真地聊着无聊的话题,一边继续放空地凝视着衣物。 ……十分钟过后。 蜜菈的头靠在我肩膀上,我也把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蜜菈头上,我们彼此依偎,不小心睡着还打呼了。呼呼呼…… 或许是同情我们可能会就这样睡下去,洗衣机发出了洗衣结束的通知铃声,我们因此瞬间清醒,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午餐当然也是鲷鱼烧。 我把蜜菈的午餐鲷鱼烧递给了她,这时她正在入迷地看着电视上重播的时代剧。 「给你,蜜菈。鲷鱼烧。」 「感激不尽。」 吸收了日本历史和传统的蜜菈,说完这句话之后,便 从鲷鱼烧的头部一口咬下。 我们吃完午餐之后,开始准备下午要做的事。下午要进行魔法特训。 在这几天,我和凉太研读了书房里一堆和魔女有关的资料。我们找的是与魔法有关的文献。我们在思考,如果要让魔法程度很糟糕的魔女有所进步,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后来,我们找到了与魔法相关的文件。上面记载了不用手碰触就能移动重物的魔法。这个似乎比在空中飞行简单太多了,而且看起来也很有「魔法」的感觉。即使是很轻的物体也好,如果蜜菈能先施展魔法控制物体让它移动,她就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魔女……我有这样的感觉。 「现在开始进行魔法特训!加油吧!」 找拿着没装水的宝特瓶来到了庭院,转身看了看充满气势的蜜菈。 「特训,在下会加油!」 用鼻子「哼嗯」了一声回答的蜜菈,不知为何骑上了扫帚。 「你在做什么?」 「骑扫帚飞!」 「你又想毁了屋子了?」 「总觉得今天好像可以成功。」 「在你说出『总觉得』、『好像』的时候,就表示绝对不行啦!」 我想从蜜菈手上夺走大规模破坏武器(扫帚),可是她却强烈抵抗,迟迟不肯松开扫帚。在彼此拉扯的时候,我抬头往前看,发现蜜菈咬紧牙根的脸就近在眼前。唉呀呀。 「对蜜菈来说,要骑扫帚飞行还太早了,先从宝特瓶开始啦。唉呀呀。」 「扫帚比较好。我想骑扫帚在空中飞。唉呀呀。」 我们一边唉来哼去的,一边拉扯着扫帚。 双方持续拉扯了一阵子之后,臂力比较大的我最后还是抢走了扫帚。我用手指向宝特瓶,蜜菈只能垂下她头上的呆毛,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练习魔法。 蜜菈将双手和呆毛伸向前方,面红耳赤地念着「快动!」 「唔——!唔——!」 「没错,加油!蜜菈你一定做得到!你要相信自己!」 我口里说着连自己都觉得很不负责的加油话语,不断地鼓舞着她。不知道是不是我替蜜菈加油发挥了效果,她头上的呆毛活力充沛,不停地对着宝特瓶灌输念力。唔——唔—— ……三小时过去了。 感觉宝特瓶还是没出现任何要移动的迹象。连续进行了三小时,注意力大概也到了极限。蜜菈头上的呆毛因疲劳过度而无力垂下。 当我想到蜜菈骑着扫帚可以让屋子半毁,但她却无法让靠着吹气就能滚动的宝特瓶移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休息一下吧。」 我出声和她说话之后,蜜菈一脸歉意地发出「呜……」的声音,低下了头。真是拿蜜菈没办法,为了鼓励沮丧的她,我只好再用心弄鲷鱼烧给她当点心吃。当我准备去厨房拿调理器具『简单鲷鱼烧兄弟』的时候…… 叮咚。 听到玄关门铃声响起之后,我停下了脚步。 我看了看时钟,发现已经快下午回点了。如果是在学校的话,现在是上课结束的放学时间。我大致上已经猜到访客是谁,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已经这个时间了啊」,没确认上门的人是谁就打开了玄关的门。 精神好得莫名其妙的凉太,伫立在玄关露齿而笑。 「唷!我今天也来探望生病的文哉罗!」 「你明明知道我是装病,就别再讽刺我了啦。」 我开心地迎接着情绪亢奋的访客。 在这几天,凉太只要一放学就会来我家玩。一边替我照顾蜜菈,一边在我爸的书房研读魔女的相关资料,已经变成了凉太每天的例行工作。 「你家真好。魔女的相关资料堆积如山,最重要的是还有真正的魔女在这里。对于以『精通魔女第一人』为目标的我来说,这里的环境简直跟天堂一样啊!」 「自己把魔女硬塞给我,真亏你还有脸说这种话。」 「哇哈哈!关于这一点,我是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啦:」 「你根本不会觉得不好意思……」 回想起家里的二楼被魔女摧毁,深感痛切的我如此回答。或许是我说话的语气太痛切了,凉太罕见地露出严肃的表情。 「跟魔女相处真的有那么辛苦吗?」 「算是吧。毕竟是未知的生物,所以很多地方都让人弄不懂。可是,跟小猫小狗比起来,至少魔女和我们是语言相通的,光是这一点就好多了。因为蜜菈是个单纯的好女孩,所以都会乖乖听我的话。你看,她现在也在庭院里练习魔法……」 人到了客厅的我,用手指着庭院里的蜜菈。 只见蜜菈一脸认真地骑在扫帚上。 喂喂喂喂!你这是在做什么?我鞋也没穿就冲到庭院去,然后紧紧地握住扫帚的握柄。 「对蜜菈来说,要骑扫帚飞行还太早了,先从宝特瓶开始啦。唉呀呀。」 「扫帚比较好。我想骑扫帚在空中飞。唉呀呀。」 我们互抓着扫帚,唉来哼去地彼此互瞪。走到了阳台的凉太,凝视着彼此互瞪的我们,笑着说「你们两个感情会不会太好啊?」 「那么,文哉你打算请假到什么时候啊?」 在客厅里,我们三人围着当点心的鲷鱼烧边吃边闲聊。今天的话题是「要到什么时候才能让蜜菈看家」。 「……老实说,我不认为留蜜菈一个人看家会平安无事。」 我恳切地说出心里的话。凉大点了点头说「我也这么认为」。只有蜜菈一脸幸福地吃着鲷鱼烧。这家伙陶醉在鲷鱼烧的滋味里,根本没在听我们说话嘛。 「好!我知道了!这时候就交给我来办吧!」 突然高声大喊的凉太,自信满满地竖起大拇指指向他自己。每当凉太展现出毫无根据的自信,那就是有坏事要发生的前兆。我保持着戒心,留意着不让凉太感到不快,和颜悦色、语气委婉地问他: 「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当然!我有个好点子,可以不用让蜜菈看家,也能让文哉你去上学。」 「那就厉害了,我希望你告诉我是什么方法。」 「事情很简单。只要你把蜜蓥带去学校上课就好啦!」 他在说什么可怕的事啊!明明就是因为不知道蜜菈会做出什么惊人的举动,所以才把她关在家里的耶。凉太居然叫我把魔女带去学校,再荒唐也应该有个限度吧。 「其实,三好老师已经允许罗!她特别准许你国外来的亲戚——名叫蜜菈的女生,用留学生的身分在课堂上旁听。你应该很高兴吧,从明天开始,蜜菈也可以到学校去罗!」 凉太趁我没去上课的时候,擅自拟定了把蜜菈带到学校去的恐怖计划。光是想像着学校未来可能会出现地狱般的悲惨景象,我张大的嘴巴就合不起来。 看来,凉太似乎认为我会流着眼泪感激他说:「你是神,你是佛祖啊,凉太大人!」凉太对我一脸头疼感到不服气,然后转向当事人蜜菈。 「蜜菈,你也很想去学校吧?」 「嗯!我很想去!」 凉太听见蜜菈的回答之后挺起胸膛,向我摆出一副「看吧,我做得没错」的得意表情。 当然,我一直装病向学校请假也不行。或许只有两条路可选,那就是让蜜菈一个人看家,或者是把她带去学校上课……我烦恼到最后,笔直地盯视着大口咬着鲷鱼烧的蜜菈。 「……蜜菈,你觉得一个人在家看电视比较好,或是和我一起到学校去比较好?」 「跟文哉在一起比较好!」 她立即就回答了,是不假思索的超快速回答 。 ……再继续请假也不是办法,真是无可奈何啊。 「我知道了。那么从明天开始,我就和蜜菈一起去学校上课。这样总可以了吧?」 「你不用那么担心啦!我全力在一旁帮助你,不会让别人知道蜜菈是魔女的。你尽管放心地交给我吧!」 凉太拍了拍胸膛,强调他自己很值得信赖。我勉强用脸部抽搐的笑容回答:「是、是啊,我很放心哦。」 当我对损友过于直率的友情表现露出苦笑时,蜜菈却拉了拉我的袖子。嗯?怎么啦? 「嗳——文哉。」 「怎么啦,蜜菈。」 「学校是什么?」 「……」 凉太回去之后,我一边和蜜菈吃着美味的晚餐(蜜菈当然是吃鲷鱼烧),一边思忖着。 如果被人发现蜜菈是魔女,一定会在日本全国引起很大的骚动。因此,蜜菈的真实身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蜜菈的存在不能太引人注目。 话虽如此,一个看起来顶多是小学生的年幼女生,说的是不怎么灵光的日语,还穿着便服在高中校园走动,即使我们再怎么不愿意,一定还是非常引人注目。 我们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尽量不受注目呢? 「至少穿上高中制服,让她能够融入环境啦。」 不过,在明天之前,我根本就没有管道可以拿到女生的高中制服。 ……不,等等哦。话说回来,不是有个可以提供衣服给蜜菈穿的有钱女生吗?只要我拜托她的话,或许可以借到她备用的制服。 虽然我很怀疑她——也就是茉莉是否会乖乖地接受我的请求,不过事到如今,为了大局我只好牺牲小我了。我抱持着姑且一试的精神,拨了通电话给茉莉。 「喂,茉莉?我是文哉。」 『文哉,你居然会打电话给我,真是难得呢,你找我干嘛?』 「其实,我有件事想拜托你。这种事我能拜托的人也只有你了。」 『只能拜托我……到底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 「我能拜托的人只有你了」,大概是这句话对自尊心很高的茉莉很有用吧。茉莉善意地聆听着。为了不放过这个好机会,我若无其事地提出建议。 「我想要一套我们学校的女生制服啦。所以你可以把你的制服借我吗?」 『变态。』 嘟——嘟——嘟—— 电话被单方面挂掉了……真奇怪。我的说法应该没问题才对啊? 我就读的学校是在附近一带颇具名气的升学型高中。 我们学校的校风开放,而且注重学生独特性和自主性,因此营造出「学校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的气氛。校方对于招纳留学生也很积极,拜此所赐,连「来自国外的亲戚小孩也想一起来上课」这种无理的要求都被接受了,所以对我来说,校方的态度真是让人伤脑筋。 于是在今天早上,我和被设定成「来自国外的亲戚小孩」的少女手牵着手,抬头仰望着四层楼高的校舍。 蜜菈穿着茉莉送的洋装,见到耸立在眼前的校舍,独自「哦——」地一声亢奋起来。看到蜜菈因为期待而眼神发亮,我不由得露出微笑。 可是,很遗憾的,现在的我没办法从容不迫。尽管我对带蜜菈来学校已经有了觉悟,但是在上课之前却还是忐忑不安。 「听清楚罗,蜜菈。你绝对不能离开我身边哦。」 「知道了。我会待在文哉身边。」 蜜菈双手握拳,用鼻子「哼嗯」一声点了点头。不知为何,每当蜜菈充满气势的时候,我总是会更不安心。 不管了,现在都到了这个地步,我只能放手去做了!当改变态度的我,拉起了蜜菈的手,准备踏出命运的一步时……骑着脚踏车经过的凉太叫住了我。 「早啊,文哉。你今天起得特别早耶。」 「早,凉太。毕竟今天是蜜菈第一次上学嘛。总不能第一天上学就迟到吧。」 「说着这种漂亮话,其实你只是担心蜜菈会在学校里惹事,所以昨天根本没睡好吧?哇哈哈!」 「啊哈哈。」 ……不好笑。 可恶。凉太你一点都不懂别人的心情……你这个迟钝的肌肉宅男! 「我好羡慕凉太啊……」 「嗯?你说的羡慕,是指这辆脚踏车吗?对吧、对吧?毕竟这台脚踏车是我的宝物啊!」 凉太的兴趣是骑脚踏车,所以很喜欢重量很轻、运动性能高的越野公路脚踏车。这是一种介于公路脚踏车与越野车之间的万用型脚踏车,但老实说,我根本连这些脚踏车哪里不一样都不是很清楚。 算了,只要脚踏车受到称赞,凉太一定会很高兴,所以每当我讲到困扰的话题的时候,我就会先称赞脚踏车再说,其实我也满狡猾的。话说回来,凉太这家伙到底是正面思考到什么程度啊? 我们跟着误认为自己爱车大受好评而心情很好的凉太到脚踏车停车场。每次看见凉太为脚踏车上了好几道锁,我都会想「如果你的脚踏车有这么重要,那干脆别骑来上学不就得了」,当然,内心的这种想法我不会说出口。 「那么,蜜菈的情况怎样?她能好好融入学枝生活吗?」 「我想应该没问题。蜜菈也答应她不会离开我身边。」 我一边称赞蜜菈的率直,一边转身去看我背后的这位魔女。蜜菈一边喊着「蝴蝶~~」,一边追着纹白蝶跑到学校外面去。 我一把抓住蜜菈的头。 「我跟你说过不可以离开我身边了吧?」 点头点头点头。在我出声威吓之后,蜜菈一边缩起呆毛一边点头。真是的,完全不能掉以轻心。 「嗳~~文哉,你平常给人的印象很温和,感觉不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生气,可是你倒是会骂蜜菈耶。」 「我也是人啊,当然也会生气。」 我不服气地噘起了嘴。算了,我对待蜜菈确实完全不会客套啦。 当事人蜜菈,现在正天真无邪地摸着在座垫上缩成一团的黑猫。我一边凝视着亲密地和黑猫相处的魔女,一边思考自己和蜜菈之间的关系。 ……我只有在对待蜜菈的时候才会忍不住生气呢。 我们住在一起才不过短短几天。蜜菈她是不属于人类的谜样生命体,用扫帚破坏房屋的麻烦、笨拙的女孩。她头上的呆毛会晃动,日语说得很糟糕,老是擅自钻进别人的被窝。她鼓起干劲的时候,鼻子会重重地「哼嗯」一声。她很喜欢小猫,很爱看时代剧,很喜爱鲷鱼烧。 蜜菈天真无邪、纯真可爱,总是让人担心到无法移开视线,忍不住想要照顾她,我根本没想过「如果我被她讨厌了该怎么办」…… 只见那只黑猫扑向蜜菈的脸(或者应该说是扑向她那很像逗猫棒的呆毛)。我一边茫然地看着被猫趴在脸上的蜜菈手脚乱挥、扫倒一排脚踏车的光景,一边思忖着。 ……对我来说,蜜菈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在早点名之前,我让凉太去把倒地的脚踏车恢复原状(真是对不起),然后替蜜菈把新的课桌椅搬进教室。 「我马上就帮你排位子哦。」 我向蜜菈说完之后,把课桌椅放在教室的最后面。在教室这个地方,蜜菈在我身旁打转的身影似乎显得格格不入。同学们对这位穿碎花洋装的可爱金发少女很感兴趣。 「你是转学生?」 在我排课桌椅的时候,有一名男学生跟蜜菈交谈。被陌生人问话的蜜菈,头上的呆毛不安地晃动着,躲到找的背后去。唉,真是没办法。于是我让胆小的魔女躲在我身后,向班上的同学 们介绍蜜菈。 「她是我的亲戚,名字叫蜜菈。她暂时要和我们一起上课,请各位同学多多照顾。」 「来,向大家打招呼。」我温和地催促之后,尽管蜜菈畏畏缩缩的,但还是微微地鞠了个躬。 「我是蜜菈。请多多指教。」 蜜菈用还有点笨拙的日语打招呼。女同学们见到蜜菈那种像小动物一样的动作,异口同声地大喊着「好可爱」。以初次见面来说,蜜菈这样算是给人很不错的印象。 「还有,因为蜜菈一直住在国外,所以日语……」 「你真挡路耶,走开啦!」 喜欢可爱事物的女同学们,撞开了身为蜜菈监护人的我,一起冲到蜜蓝面前。我像是陀螺一样转了一圈,被吵闹的女生们挤了出去。 「喂喂喂,你住在国外的哪里?来日本是要干嘛?」 「你长得好像洋娃娃哦~~你看起来不像是高中生耶,今年几岁了?」 「你的发型好可爱!我可以摸摸看吗?」 胆小又怕生的蜜菈,被周围陌生的脸孔团团包围,受到一波接着一波的提问。总之你们不要摸她头发!她那根呆毛是触角!不是新流行的发型!如果你们摸下去的话,就发现她不是普通人了啦! 我必须快点把蜜菈从危机之中拯救出来,正当我准备硬挤到那群女同学中的时候…… 「好像有一堆笨蛋在起哄呢,真是吵得让人快受不了。」 刚走进来的茉莉只说了一句话,就让教室里的气氛瞬间冻结。 茉莉言行刁钻,总是很难相处,在这班上是孤独高傲的存在。她走进教室、穿越人墙(应该说是茉莉一走,大家就会自然让路),悠悠地站到蜜菈前面,她跟平常一样双手叉腰,用很高傲的姿态环顾四周。 「这个班级的人全是笨蛋。你们不知道她很困扰吗?如果你们想交朋友,就多替对方着想一下再行动嘛。」 茉莉口中居然说出「着想」这个词汇,让我难以掩饰我的惊讶之情。那个傲慢自大、目中无人的茉莉,居然教训大家「要替别人着想再行动」!虽然天气预报说今天会很炎热,但我觉得今天一定会下雪。 茉莉罕见的具有说服力的道理,让同学们安静下来,她冷冷地「哼」了一声,就这么大步地往我的方向走过来。 「……」 茉莉停下了步伐,一语不发地瞪视着我。我心想,她这又是怎、怎么啦,视线让我非常难受耶,难道我做了什么让茉莉不爽的事吗? 「………………我带来了。」 茉莉态度冷淡地把她手上的束口袋塞给了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的我,歪着头确认袋内装了什么东西。 ……里面装着女生制服。 「你带来了啊!谢谢!讲电话的时候你好像很生气,我还以为完全没希望了耶。」 「在那之后,我打电话找凉太讨论关于你的变态兴趣。真是的……如果你是要给蜜菈穿的话,一开始讲清楚不就好了。」 「怪了?我没讲吗?」 「你没讲啦!」 我被茉莉用可怕的表情大吼。嗯,算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啦。我以为茉莉和凉太感情不好,不过她居然找了凉太讨论,可见我的要求引起了她的不安情绪呢。啊哈哈哈。 「……对不起。」 「哼,无所谓啦。你和蜜菈一起生活大概也很不习惯,在很多方面似乎都很辛苦。这一点我倒是很同情你。」 尽管茉莉很不高兴,最后她还是轻易地原谅了我,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毕竟和茉莉为敌是非常恐怖的事啊。我能这么干脆就获得她的原谅,只能说我很幸运了。 可是,我身旁的同学们开始低声讨论「一起生活?」、「跟那个可爱的女生?」等等,这些话语倒是令我有点在意。 或许是茉莉没听见旁边的人在窃窃私语,她还是继续大声地和我闲聊。 「突然之间就冒出个妹妹,文哉你也很辛苦呢。话说回来,我第一次看到蜜菈的时候,你正好在挑妹妹要穿的内衣裤嘛。」 「等等,你声音太大了……」 即使我连忙制止,但是已经太迟了。「妹妹?」、「内衣裤?」、「同居」、「萝莉控」、「变态」,甚至连我们没提到过的关键字都有,班上同学们开始议论纷纷。 「难、难道茉莉你还在生气?所以才故意找我麻烦……」 「唉呀,你真是失礼耶。我怎么可能找你麻烦?对了、对了,我第一次见到蜜菈的那一天,到文哉家去时,发现你正穿着你妹妹的内衣……」 「呜哇——哦——!!」 即使我拚命呐喊也没用,周围的议论之声当中,出现更多的「萝莉控」、「变态」、「萝莉控」、「变态」、「萝莉控」、「变态」之类的诃汇。谁快来救救我吧…… 第一堂课是古文课。 教古文的老师是二十八岁单身的男老师——谷山老师,他是现在很罕见的纯真晚熟、不擅长应付黄色笑话的草食系纯情青年。谷山老师只要一被女生取笑就会满脸通红,实在让人觉得他很可爱。 「文哉!」 在谷山老师开始上课之前,在保健室换上了制服的蜜菈,走到了我的座位旁边。因为我事先跟她说过「遇到不懂的随时都可以来问我」,所以我推测她走过来大概是和这件事有关。很好、很好,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就来问我。 「同居是什么意思?」 看来,在刚才那阵骚动当中,旁人低声说出口的词汇似乎让她非常在意。因为我不能容忍纯真无邪的蜜菈受到一污染,于是我只简单解释了一下。 「※是太阳系的第六颗行星哦。好了,你快回座位上坐好。」(编注:同居日文为「どうせい」,与土星「どせい」发音相近。) 「文哉,萝莉控又是什么意思?」 刚才那个趁乱说出萝莉控的家伙!快滚出来负责! 「那是蜜菈用不着了解的东西哦——好了,你快点回去坐好——」 我用笑容把蜜菈赶了回去。蜜菈显然无法接受,脸上露出一副舍不得离开的表情,不甘愿地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就在蜜菈回到座位坐下的同时,谷山老师在教室里出现了。谷山老师总是站在学生的立场和学生对话,友善可说是他的魅力所在。当他发现有新学生之后,亲切地叫了她的名字。 「你就是蜜菈同学吧?我已经听说过你的状况了。你有什么不懂而觉得困扰的吗?」 「萝莉控。」 时间霎时冻结。 谷山老师冷静地点了点头,然后环视在教室里的学生们。 「那么,值日生,喊口令。」 起立——敬礼,坐下。 「好了,大家翻开古文课本……」 ……他好像决定当作完全没听见。 我稍微瞄了后面一眼,发现蜜菈在座位上鼓起双颊。她显然在表达这样的不满:「明明你就问我『有什么不懂』,为什么却不肯回答呢?」 蜜菈,拜托你什么事都别做,只要乖乖坐在位置上就好。万一情况变得更严重,我就只能坐到蜜菈隔壁的位置照顾她了。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视线移到坐在蜜菈隔壁的学生上。 那个人是茉莉。 ……真伤脑筋。我很难想像茉莉会爽快地答应我的要求。不过,她一睑不爽地回我:「为什么我一定要和你换位置啊?」的光景,倒是很容易想像得出来。 然而,古文课并没有因为我的担心而停课。 「那么,我们就从课本的一百二十页开始,有谁要念出来呢?」 「我。」 茉莉把手举了起来。坐在隔壁的蜜菈看到她的动作,跟着举起了手……不,你这是在做什么啊,蜜菈!! 谷山老师对留学生(蜜菈)的积极有点惊讶,但他还是点了蜜菈。蜜菈头上的呆毛弹了起来,桌子上没课本的她,显然感到惊慌失措。看起来,不,应该说,她果然是搞不清楚状况。 蜜菈慌张的模样我快看不下去了,于是产生一股想拿着课本冲过去的冲动……可是,同情蜜菈手足无措的人,似乎不只我一个。 「……嗳,这给你用。」 坐在蜜菈隔壁的茉莉,用粗鲁的态度把她自己的课本放到蜜菈桌上。得救的蜜菈向茉莉露出笑容,茉莉则是冷冷地「哼」一声别开了脸。 蜜菈拿到课本之后,自信满满地站了起来。蜜菈挺起胸膛,准备要念课本上的字……但是她的动作却突然停了下来。 「……?」 蜜菈就这么拿着课本,微微地歪着头。我发现蜜菈头上的呆毛变成了「?」的形状,于是立刻翻开自己的课本,确认一百二十页上面写了什么。 课本上写的是《平家物语》开头的一段。就是那个著名的「只园精舍之钟声,即为诸行无常之响」。 「……之。即为,之。」 蜜菈朗读着平家物语……直接把汉字跳过去。 对哦,蜜菈还无法阅读或写出日文。即使她看得懂平假名,但是一碰到汉字的话,她就无计可施了。我的视线立刻落向隔壁的茉莉。蜜菈看不懂汉字啦,快点帮帮她! (你看个屁啊!) 茉莉那道锐利的眼神彷佛这么说着……她一定是没看懂我的意思。我不由得抱起了头。 「怎么啦?这是哪一国的语言?」 不知道实际情况的谷山老师,似乎以为蜜菈说的是外语。不过,蜜菈却只是不明所以地蜷缩身躯,甚至忘了说明自己的情况,显得非常焦急。总之我必须先说明状况才行!当我打算站起来的时候—— 「你该不会看不懂汉字吧?」 坐在蜜菈隔壁位置的茉莉,开口问了进退两难的她。 陷入困境的蜜菈,泛着泪光轻轻点头。 「真是拿你没办法呢。我来教你,我把桌椅拉过去一点吧。」 茉莉一边这么说,一边自己把桌子移到蜜菈座位旁边。 茉莉把课本从蜜菈那里拿过去后,开始在上面写了起来。她一定是为了让蜜菈也能看得假,所以在汉字旁边标上假名发音吧。谷山老师看到她们两人的举动,似乎明白了情况,直到茉莉的协助结束为止,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数分钟过后。蜜菈开始不熟练地念起一段《平家物语》。 我一边听着蜜菈荒腔走调的朗诵,一边在想,虽然茉莉这个人任性又自我中心,但或许意外地很会照顾人呢。 坐在蜜菈隔壁位置的人是茉莉,真是太好了。 第二堂课是数学课。 教数学课的老师是在学生之中最不受欢迎,严以律人、宽以待己的狐狸脸老师——鉢谷老师。 鉢谷老师的特色是他纤瘦的身体和尖尖的下巴,对听他话的学生很好,对反抗他的学生则是会加以愚弄,把对方当成笑柄,他偏心的露骨程度非常有名。 鉢各老师最得意的手段,就是一边写出很困难的数学问题,一边罗哩罗嗦地嘲讽学生说「你连这么简单的题目也解不出来吗?」。所以当老师开始在黑板上写起题目时,低着头不和他对看就成了我的习惯。 基本上,这世界总是会有反抗者出现。我们班倒是有个会正面瞪视鉢谷老师,个性非常强势的女生在。 「楠木茉莉。上台来解解看这道题目吧。」 因为茉莉的个性很具有攻击性,所以她被鉢谷老师视为眼中钉。 被点名的茉莉,闷闷不乐地站到黑板前面。她拿起粉笔,开始解起黑板上的题目,但是……她那只手立刻停了下来。 「怎么啦,连这么简单的题目也解不出来吗?」 鉢谷老师露出令人厌恶的笑容冷嘲热讽着「解不出来是因为你能力太差啦」。茉莉虽然始终面无表情,但心里必定是怒不可遏。 「居然连这种题目也解不出来。你有没有好好听老师上课啊?」 「我听了。」 「不可能吧。有听的话就应该解得出来才对。」 「不是老师你教的方式不好吗?」 拖泥带水冷嘲热讽的老师是很让人讨厌没错,不过总是会回嘴的茉莉也很令人头痛。看到茉莉到处树敌的生活方式,让人不由得觉得「她还是会做人一点比较好」。严格说起来,如果茉莉很会待人处事的话,那她就不叫茉莉了。 「够了。站到旁边去看,我会解释到让笨蛋都听得懂。」 被贴上无能的标签之后,茉莉被老师命令站到黑板旁边。在同班同学面前被老师当成「笨蛋代表」的茉莉,吞下屈辱站得直挺挺的。大概是把茉莉当成展示品还不够满足,鉢谷老师像是在威吓我们一样,用手掌拍了拍黑板。 「没有人能替她解这道题目吗!」 全班同学再次低下头沉默不语。虽然每个人都觉得很对不起茉莉,但还是顾好自己才是最重要的。 ……有这种反应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却有个人很干脆地打破了我们这种「正常反应」,堂而皇之地举起了手。 那个人是借来穿的制服太大件,举起的手掌有一半都在袖子里的娇小女孩——换句话说,那个人是蜜菈。她又来了! 看上去顶多像个小学生的蜜菈,没人觉得她有能力解得了高中生水准的数擧题目。总是用外表判断他人的鉢谷老师,傻眼地把蜜菈当成小笨蛋看待。 「喂喂喂,这道题目你解得出来吗?」 对于鉢谷老师的挑衅,蜜菈用力地点了点头。显然看不起蜜菈的鉢谷老师,只丢下了一句「那你解解看吧」,被点名的蜜菈走到了黑板前面。糟了,鉢谷老师的个性可不像古文课的谷山老师那么体贴啊…… 沙沙沙。粉笔的声音响起,蜜菈毫不迟疑地亲手写出解答。 ……咦!? 「……正确答案。」 听到鉢谷老师不甘心地认输,同学们纷纷发出赞叹之声。 战胜的蜜菈,天真无邪地向伫立在黑板旁边的茉莉微笑。 这就是所谓的魔女报恩。上古文课的时候,在蜜菈遇到麻烦的时候,茉莉出手帮了蜜菈,所以蜜菈也义不容辞地解决在数学课遇到麻烦的茉莉。 「你不用多管闲事啦。那么简单的问题,我自己一个人也能解出来呀。」 为什么要那么逞强啊!这时候应该好好感谢人家吧! 话说回来,蜜菈为什么会解题啊。难道魔女很擅长数学吗? 茉莉这个嘴硬的女生,双臂交叉在胸前别开了脸,蜜菈则是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无论如何,这两人最后还是很要好地一起走回座位去…… 「等一下!谁说你们可以回座位的。要回去先解完下一道题目再说!」 死不认输的鉢谷老师,用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写了起来。老师无视于露出傻眼表情的我们,写出一道显然超出高一学生水准的复杂数学算式。他还真是幼稚…… 「怎么样?先解出这道题目再得意吧。」 沙沙沙。 「写好了。」 写完解答的蜜菈放下了粉笔。 鉢谷老师看了看黑板,然后看了看自己的笔记本,接下来又看了看黑板上的解答。 「……正确答案。」 鉢谷老师一脸苦涩地认输之后,教室里响起了一片鼓掌声。我虽然原则上不 太爱在别人背后说坏话,但是这次有股很想大喊「你活该」的心情。 话说刚来,最让人意外的还是蜜菈。包括三天就学会日语这件事情在内,据说魔女特别聪明或许是真的。只不过呢,平时蜜菈的表现倒是让我完全不那么认为。 无论如何,让全班同学都一泄积怨的第二堂课也顺利结束了。失去立场的鉢谷老师偷偷逃回办公室之后,茉莉一脸不能理解的表情,走到松了一口气的我身边。 「蜜菈她是什么人啊?居然能够轻易解出刚才那道难题,很不简单耶。」 她说得没错。明明连汉字都看不懂,却能轻易解开那种艰难的题目,连我也被她吓了一跳。我当然不能回茉莉说「因为她是魔女所以数学很强啦」,因此我想找个理由敷衍过去。那、那个……有了, 「其、其实呢,在蜜菈他们的国家,数学非常盛行哦!那样的题目对日本人来说或许是难度很高,可是在蜜菈他们国家啊,那种题目连小学生也解得出来啦。他们国家的人还真是厉害呢!」 「这样子啊。」 茉莉一副好像可以接受,却又不能接受,显得不是很释怀的模样。糟糕。如果情况再这样继续引人注目的话,总有一天会有人发现蜜菈是魔女。我必须好好叮咛蜜菈,让她「不要引人注目」才行。 第三堂课是体育。 体育课老师是很适合穿红色运动夹克的三十五岁单身男性——清水老师。他是采取放任主义,而且很善解人意的老师。 顺带一提,今天的体育课上的是很适合夏天的游泳。 盛夏时节的游泳池、采取放任主义的清水老师、热爱玩耍的高中生,当这三个元素聚集在一起,抛开上课的束缚尽情玩水就是一直以来的型态。照理说这应该是一堂很轻松的课,可是今天的我却没那个心情。 「文哉,你怎么啦,为什么在那边东张西望的?」 看来我的不安似乎显现在脸部表情上了。凉太指出了我的坐立不安。 「我知道了,你的目标是女生的泳衣吧?我都不知道文哉你那么喜欢学校泳衣耶!我们个性真合!我也不讨厌这个哦!」 「不是啦。你别大声嚷嚷强调那种变态的事情啦。茉莉把蜜菈带进更衣室,所以我在等她们出来啦。」 之前当我准备把蜜菈带到男生更衣室去时,被茉莉狠狠地骂了一顿。 「蜜菈她也要上游泳课吗?」 「不,蜜菈没泳衣,所以在旁边看大家上课。」 「这样子啊!那我就安心罗。嗯,不过以蜜菈的性格,她倒是很可能穿着衣服跳进游泳池呢!哇哈哈!」 「啊哈哈。」 ……我笑不出来。 总之,等蜜菈来了之后,我必须严厉地命令她「不准下游泳池」。当我下定决心之后,我等待着蜜菈的出现。 不久,换上深蓝色学校泳衣的女生,闹哄哄地出现在游泳池畔。在那群女生的最后面,换上了泳衣的蜜菈,不知为何愉快地晃动着呆毛前进。 「她好像从哪里借来了泳衣哦。」 「……」 看来,似乎是茉莉机灵地替蜜菈准备好学校泳衣。我们不但从茉莉那里拿到很多她用不到的衣服,没想到连制服和学校泳衣都要向她借用。交朋友就该交这种大方又有很多衣服的朋友。 但她还真是多管闲事。 「文哉~~」 眼神闪闪发亮的魔女,一边让呆毛像是小狗尾巴般转个不停,一边冲了过来。这个光景展现出蜜菈有多么开心。 「……你很高兴呢。」 「嗯!游泳池,好期待!」 「总之,你先想办法控制你那根动个不停的呆毛啦。实在是太招摇了。」 在我一边低声说话,一边把自己的泳帽套到蜜菈头上的这段期间,蜜菈依然对我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真是伤脑筋啊,见到她这么开心,让我觉得剥夺蜜菈的乐趣像是在做坏事一样。 唉,算了。我放弃只让蜜菈在一旁看大家上课这件事,决定两个人一起享受玩耍的时间……当我这么想之后,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在我替蜜菈戴上泳帽后,穿了泳裤却又套上运动服夹克的清水老师出现在游泳池畔。我牵起蜜菈的手到老师前面集合。 首先是根据老师的指示,好好地做热身操。等筋骨完全放松之后,老师说「今天要测验大家游五十公尺自由式」。顺便补充一下,我们学校的游泳池是游泳比赛用的五十公尺泳池。 「我们先从擅长游泳的人开始测验。想第一个游的人举手吧。」 清水老师环顾起池边抱膝坐着的学生们征求自愿者。不知是因为大家很客气或者是对游泳没有自信,当班上每个同学都在犹豫要不要第一个举手,率先举手的人……果然是抱膝坐在我旁边的蜜菈。 「有!我要游!」 「哦,真有精神呢。那么,你就第一个游吧。」 清水老师毫不犹豫就挑了不是班上同学的人第一个先游,他未免也太善解人意了吧。 抱膝坐着的我,低声问了坐在我旁边的蜜菈。 「对了,蜜菈你会游泳吗?」 「我会加油的!」 蜜菈紧握着双拳,鼻子重重地「哼嗯」了一声。她没有明确回答「我会游泳」,这一点让我莫名地担心起来。 蜜菈被老师带到泳池旁边的出发台。看来蜜菈打算用跳水方式开始游泳。这就是她对游泳很有自信的证据……吗? 老师喊出「预备——」之后,蜜菈在出发台上摆出前倾姿势。大概是因为蜜菈太过兴奋,她的泳帽正在诡异地蠢动着。难道是她泳帽底下的呆毛正在晃动吗?虽然说蜜菈戴上了泳帽,不过会引人注目的东西果然还是非常引人注目。 哔!老师的哨声响起,蜜菈从出发台一跃而下。她用很符合「※咻哇!」风格的漂亮姿势,由腹部方向落到水面上!随着不像是游泳该有的「啪哒」声响,她娇小的身体沉入了游泳池底。噗噜噗噜噗噜……(译注:日本特摄片「超人力霸王」中,超人力霸王在施展绝招时的呼喊声。) 一片寂静。在鸦雀无声的游泳池旁边,我们等待着蜜菈把脸探出水面。十秒钟过去了……二十秒钟过去了……我担心地窥探水面的时候,茉莉来到我身边。 「嗳,蜜菈她会游泳吗?」 「……谁知道。」 我才一说完就被茉莉用脚踹背,整个人跌进了游泳池里。我溅起盛大水花,用难看的挣扎姿势挥舞手脚浮上水面,发现茉莉正气势汹汹地站在游泳池边。 「你浮起来干嘛,还不快点潜下去救蜜菈。」 「既然如此,你自己跳进游泳池里不就得了!不要把别人推下去嘛!」 「我说啊,如果你还有空顶嘴的话,不如快去救溺水的蜜菈啦!」 当我听见茉莉说出「溺水」这个词汇之后猛然回神,准备按照她所说的潜下去救蜜菈,于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就在五十公尺前方的水面上,我看见蜜菈的头窜了出来。 碰触到五十公尺标线的蜜菈,回头看了看我们。 「几秒?几秒?」 看起来她似乎很想知道自己的时间有多快。难道她潜在水里游完了五十公尺,完全没有把头探出水面换气? 老师和同学们都诧异得说不出话,只有茉莉冷冷地俯视着我。 「乱七八糟地跳进水里之后,竟然完全没换气就游完五十公尺,蜜菈到底是什么人物?」 她说得没错,那种超越常人的游泳方式,就连我也被她吓了一跳。我当然不能回答「因为她是魔女,所以就算不 换气也没事啦」,便立刻信口搪塞了起来。那、那个……有了! 「其、其实,蜜菈住的国家渔业很兴盛哦!大部分的人民都是从事捕鱼的女性,每个人都有能力潜入海底捕鱼,所以没换气游个五十公尺算是家常便饭啦。他们国家的人还真是厉害呢!」 「……」 茉莉翻起白眼瞪视着我,呜呜…… 第四堂课是英文。 上课的老师是我们班的班导师,娃娃脸又身材娇小的新任女老师——三好老师……本来应该是她要来上课,但却没看见老师出现在讲台上。黑板上只有用白色粉笔写了「自习」两个字。 为什么会变成自习课原因不明,不过大致上可以猜想到的是「一定是三好老师粗心大意犯了错,正在被训导主任说教」。姑且不论事实是否如此,在各种意义层面上,如果大家都能轻易想像到三好老师被斥责的模样,就是一件很令人为她感到遗憾的事。 意外多出空闲时间的我,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早上的早点名之前,同学发现我跟蜜菈同居,引发了大骚勤。 上古文课的时候,除了关于萝莉控的发言之外,蜜菈还看不懂汉字,引发了大骚动。 上数学课的时候,蜜菈解出了超出高中生等级的数学题目,引发了大骚动。 上体育课的时候,蜜菈完全没换气就游了五十公尺,引发了大骚动。 这算什么?才上午时间就变成这样了,那一直到放学情况又会变成怎样啊?为了不让她更加惹人怀疑,我真想赶快回家去。反过来说,我甚至还希望赶快发生某个事件,让学校现在立刻临时停课。 ……不行,我总觉得引起停课事件的犯人会是蜜菈。 我还是放弃逃避现实吧。在这种时刻,思考要有建设性才行,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下午的课平安无事呢?因此,包括我、凉太以及蜜菈在内,三个人在教室角落处将桌子并在一起,低声地讨论着「能让蜜菈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不惹人怀疑的方法」。 「先解决呆毛的部分吧。蜜菈这根呆毛实在太引人注目了。」 凉太的意见很正确。当别人看见蜜菈上上下下晃动的呆毛之后,即使被怀疑「那家伙真的是人类吗」也很正常。 「蜜菈,你不能靠自己的意志让触角不动吗?」 「我试试看!」 大声回答的蜜菈,把她的双手放到头上。蜜菈闭上眼眸,重重地压住头发,彷佛像是在用力整理睡醒乱翘的头发一样。 蜜菈压住呆毛五秒之后,轻轻地移开了她的手。 咚。呆毛弹了起来。 蜜菈又把双手放到自己的头上,重重地把它压住。 嗯,她这种做法,似乎只要一松开手就没用了。结果根本没办法解决问题。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见到蜜菈那么拚命在努力,更让我很难开口说她的方法错了。 总之,先不管用双手把头发压住的蜜菈,我决定继续和大家讨论下去。 「蜜菈需要的应该是常识啦。如果有常识的话,她就不会做出怪事了。」 「常识?」 蜜菈依然把双手放在头上,不解地歪着头问。学会了日语的蜜菈,似乎还不知道「常识」的意思。如果蜜菈知道的话,她应该就不会一直维持现在的姿势。 「所谓的常识,意思是指大家都认为理所当然的事哦。例如遇到朋友要打招呼,人家对你还你要说『谢谢』。如果可以把这些理所当然的事做好,就可以很自然地融入环境了……」 「『谢谢』是什么意思?」 「谢谢是用来表达感谢之意的话哦。」 「『感谢』是什么意思?」 「那个……」 蜜菈一遇到不懂的词汇就会立刻问我。只要我们不断地这么沟通,就可以让她在成长过程中更像人类。 「例如,如果有人帮了你,好好地照顾你,那你就用想好好报答对方的心情说出『谢谢』。这样你懂了吗?」 「嗯,我懂了……谢谢。」 「很好、很好。」 我摸了摸眼前这个记性很好的学生的头,蜜菈一脸幸福地眯细眼睛。她的表情实在很可爱,于是我顺势摸起了蜜菈的脸、下巴和耳朵后面。蜜菈舒服地眯起眼睛,就这么任我摸来摸去。可恶……这时候的蜜菈,为什么会这么可爱啊…… 「我现在正好亲眼看到文哉的变态行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靠近的,茉莉以如刀刃般锐利的眼神俯视着我。凉太似乎想替被叫成变态的我辩解,于是开口对茉莉说: 「虽然我不喜欢附和茉莉你说的话,可是这次连我也无法否认了。」 竟然不是帮我反驳。 可恶,凉太这家伙还真是靠不住。既然如此,我就自己替自己辩解!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是在对蜜菈做诡异的举动。我只是在教蜜菈什么叫做常识而已。」 「不停乱摸女孩子就是你的常识?文哉,你甚至没发现自己是个变态。你不要靠近我。不然你的变态会传染给我。」 茉莉的毒舌让我趴在桌上沮丧起来,结果换成蜜菈摸了摸我的头。谢谢你,蜜菈。我真的很想哭啦…… 话说回来,茉莉是来干什么的啊?她不可能只为了骂我变态才过来吧……当我这么想的时候,茉莉没有任何开场白,天性单刀直入的她直接切入正题。 「你们有事瞒着我吧?」 「呃咳,咳咳咳。」 凉太替咳嗽的我做出反驳。 「你、你你你你在说什么。那、那那那那那那怎么可能啊。」 这种反驳根本就没有说服力。 好了,凉太你还是闭嘴吧。我用眼神示意后,凉太立刻闭上了嘴巴。他的态度真的很不自然。 凉太擅长用他的热忱去说服别人,却很不擅长说谎骗人。没办法,我只能用我的能说善道,设法替这位怕说谎的朋友敷衍过去。 「唉、唉呀。我们哪有瞒你什么事啊。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硬要说的话,靠的就是本小姐的直觉。今天的你们……尤其是文哉你的态度,比平时更诡异,让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从早上开始一直冷静不下来?为什么要躲起来跟凉太说悄悄话?有什么事被别人听见会很糟糕吗?」 「那是你想太多了啦。今天是蜜菈第一天上学,我有很多事要做,所以样子跟平常不太一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因为担心蜜菈而冷静不下来的心情,也麻烦你体谅一下吧。」 「这个嘛,我也不是不能体谅啦……」 茉莉似乎接受了我撒的谎(有一半是真心话),但表情立刻又变凶了。她可没那么好骗。 「你似乎怎样都不想把秘密跟我说呢。」 「哪有什么秘密好说的,我又没瞒你什么。」 「文哉,如果你要用这种态度对我的话,我也有我自己的做法。我一定会查清楚你在瞒什么事,所以你最好有觉悟。」 茉莉突然放话宣战之后,准备转身离开我们。就在我因为暂时撑过去而安心下来的时候,蜜菈突然在我的面前拉住准备离开的茉莉的手臂。蜜、蜜菈?我好不容易才蒙混过去,你为什么要特地留住茉莉呢? 当我感到焦躁的时候,蜜菈一直凝视着茉莉……她轻轻地露出微笑。 「谢谢。」 「什么?你干嘛突然这样。我又没做什么要你感谢的事。你别说这种奇怪的话。」 「茉莉帮了蜜菈。」 蜜菈就这么握住茉莉的手,笔直地凝视着她的双眸。 「被大家围住很烦恼的时候,看不懂汉字 很烦恼的时候,没有泳衣很烦恼的时候,都是茉莉帮我的。」 茉莉大概只是做出她觉得理所当然的行动,她应该没打算要卖人情给蜜范。不过,对于受到帮助的蜜菈来说,无可否认地,茉莉可说是拯救她的女神。 所以,蜜菈在感谢她的女神。 「茉莉在身边让我很开心,谢谢你。」 ……世界上总是会有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蜜菈对茉莉表达谢意后,茉莉的脸蛋逐渐羞红起来。这可是我第一次看到茉莉脸上露出害羞的表情。 「你、你是笨蛋吗!午休时间我会带你参观学校,你最好要有觉悟!」 意义不明地呛声之后,茉莉挥开了蜜菈的手,逃跑似地离开我们。 蜜菈头上的呆毛变成「?」形状,于是我偷偷地告诉她:「茉莉那是在害羞啦。」 然后,到了午休时间。茉莉如她所说的来到吃完午餐的蜜菈身边。 「我直接带你去参观学校。你要记得好好谢我。」 「感谢!」 蜜菈开心地勾住茉莉的手臂,跟着她走出教室。我心想「这真是令人意外的组合啊」,和凉太一起跟在她们后面。 「……为什么连你们也跟过来了?」 「咦?因为我是蜜菈的监护人,所以必须待在她身边才行。」 要是不把蜜菈看好的话,天晓得她会做出什么事来。这我当然不能明说,所以我就用最像样的说法含糊带过。对于我摆出监护人的态度,茉莉一脸不屑地说: 「光是听到你说自已是监护人,就让我觉得无言。你明明就在虐待蜜菈。」 「什么!?你说的这句话我可不能当成没听到。你说,我什么时候虐待蜜菈了?」 「你想装傻也没用。在第四堂自习课的时候,蜜菈不是一直捣住她自己的头吗?那多半是遭到你殴打了吧。居然出手打妹妹,你这个人真是差劲透顶。」 「那是因为你的想像力太夸张,才会觉得我有恶意啦。情况才不是那样。那个是,那个……那是因为蜜菈睡觉压到了头发啦!蜜菈因为睡觉的时候浏海压到翘起来,所以她才会用手压回去啦。」 「什么叫睡觉压到了头发,这种话一听就知道是骗人的……」 茉莉一边不屑地说着话,一边看着蜜菈的头。只见她的呆毛轻轻弹起。 「……不只是这样。文哉你午餐明明吃的是便当,却只给蜜菈吃鲷鱼烧。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午餐只给妹妹鲷鱼烧吃,这不是虐待又是什么?」 「那是因为蜜菈本人说『吃鲷鱼烧就好』,所以我才特地在家里做了鲷鱼烧带过来耶。不是我想要自夸,但蜜菈一天三餐都是吃我做的鲷鱼烧啦。」 「三餐都吃鲷鱼烧,再怎么想都是在欺负人嘛。蜜菈,你如果不想这样的话,就要清楚地说不要。」 「鲷鱼烧比较好。」 蜜菈这么明说之后,茉莉霎时无言以对。 气得肩膀发颤的茉莉,自己先走了出去。蜜菈则是跟在她的后面,我和凉太互看彼此一眼之后,脸上露出苦笑,连忙追在两人身后。 茉莉自己先说要带蜜菈参观学校,可是她似乎很不习惯做这种亲切的举勤。默默走在前面的她,只说出「这是体育馆」、「这是保健室」、「这是教师办公室」之类最低程度的介绍,然后就直接前往下一个目的地。不过蜜菈似乎很开心,所以倒是没什么大问题啦,但是话说回来…… 「话说回来,茉莉,你这个人还真不可爱耶。」 凉太像是要替我讲出心里话似地说出了禁句。走在前面的茉莉,狠狠地瞪了凉太一眼。虽然到目前为止两人都相安无事,不过只要茉莉和凉太凑在一起,他们两个就不可能不拌嘴。 「对了,凉太,你不是夸下海口说『我要抓魔女来证明魔法实际上存在』。后来又怎么样啦」 茉莉大概是想吐槽凉太,所以才突如其来带着讽刺语气问他。 蜜菈因为「魔女」这个词汇产生反应,所以她头上呆毛弹了起来。糟糕。在蜜菈说溜嘴之前,我必须赶紧结束这个话题才行。我把蜜菈推到自己身后,用眼神向走在我身旁的凉太示意。他点了点头,开始傻笑着向茉莉解释。 「虽然我找得很辛苦,可是还是没有找到魔女耶!茉莉你说得没错,魔女或许根本不存在呢!哇哈哈!」 「啥?居然说魔女不存在,这种话实在不像是凉太你会说的。你们到底有什么企图啊?」 因为凉太说的话不像是魔女迷该说的,因此茉莉对他说的话穷追猛打。如果凉太说一些魔女存在的话,茉莉总是会表达不满,然而,即使否定魔女存在,她却还是在表达不满…… 「没、没什么企图啊……」 「我很讨厌被别人蒙在鼓里。你们到底在瞒我什么,快老实说出来。」 茉莉只凭着「凉太说的话不像他的风格」,便断定我们有事瞒她。 无论是在百货公司里把我当成诱拐女童的犯人,或者是指责我在虐待蜜菈,爱猜疑别人似乎是茉莉的坏习惯。虽然她每次推论都有出错,却偶尔会直捣核心,这一点让人很讨厌。 「比、比起这个,我们还是继续参观学校吧。蜜菈有没有特别想去哪里?」 我不能让话题继续深入了。我半强迫地拉回主题之后,转身去看身后的蜜菈。 ……背后没人。 「那女孩我刚才看到罗。她在中庭摸猫咪的肚子。」 我和凉太、茉莉三人分头寻找迷路的蜜菈,然后我从路过的女学生那里得到了可靠的线索,让我不由得抱住了头。 应该是跟在我们后面的蜜菈,在不知不觉间失踪了。看来原因似乎是她看到了猫咪。 我向提供情报的女生道谢之后,走向蜜菈被目击到的中庭。 蜜菈人就在那里。我从二楼走廊俯瞰中庭,发现蜜菈一边喊着「猫咪~~」,一边追着一只黑猫奔跑。抓到黑猫的蜜菈,满脸笑容地说「这里吗~~这里很舒服吗~~」,然后来回摸着猫咪的肚子。 蜜菈这是在做什么。当我傻眼地打算叫住蜜菈的时候,窗外突然有个男人发出威吓般的声音。 「你的服装仪容怎么那么邋遢?」 大感诧异的我望向校舍方向,发现教数学的鉢谷老师来到中庭,他大步走向蜜菈身旁。 鉢谷老师似乎在用「服装仪容邋遢」、「不准把猫带来学校」之类的藉口找蜜菈麻烦。面对态度很凶的鉢谷老师,蜜菈一脸害怕,身体瑟缩了起来。 或许是在数学课上丢脸让鉢谷老师记恨,感觉他用威吓的态度在对蜜菈泄愤。 看见正在吓唬蜜菈的鉢谷老师,我胸口涌起一股熊熊怒火。 我为了立刻赶到蜜菈身边去,连忙从楼梯冲了下去……但是在我抵达前,状况就起了变化。 蜜菈怀里抱着的黑猫伸出爪子抓了鉢谷老师的手。蜜菈趁着鉢谷老师被黑猫爪子抓到的时候,甩开老师的手逃走了。小猫咪!做得好, 蜜菈从逃生门逃进校内。鉢谷老师紧追在她身后。我隔着玻璃窗寻找蜜菈的身影,但在她应该已经逃进来的走廊上,却没发现蜜菈的身影。我只看到为了找蜜菈而在走廊上奔跑的鉢谷老师。 或许她藏身在某个地方,我一边这么想,一边仔细巡视,然后远远看见蜜菈偷偷从鉢谷老师经过的女厕走出来的身影。 我想蜜菈手上拿的是用来对抗鉢谷老师的武器。只见她双手牢牢握着通厕所用的马桶吸盘。以半蹲姿势拿着马桶吸盘的蜜菈充满了战意。 「喂——!蜜菈!」 我打开窗户,朝着远处的女厕挥手。蜜菈发现 我之后,露出喜悦的笑容,向我挥舞着手上的马桶吸盘。 「你在那边等我!我马上就过去!」 我是为了叫她别离开那地方才喊住她,不过她多半没听到我的声音。证据就是蜜菈正设法来我这里,很焦躁地环视周遭。糟糕了。因为她是蜜菈,所以如果随便移动很可能会迷路。我把身体探出窗外,比手划脚地叫她别离开原地。 蜜菈见到我把身体探出窗外挥手,以从未见过的严肃表情点了点头。等一下。蜜菈你为什么要点头?你打算做什么? 我担心地凝视着蜜菈,只见她骑上马桶吸盘。蜜菈摆出那种姿势,难道说……她打算用马桶吸盘取代扫帚,直直地往我的方向飞过来!? 回想起我家被火箭扫帚摧毁的光景,我顿时脸色苍白。糟糕,再继续这样下去的话,学校会被厕所的马桶吸盘摧毁! 「住手,蜜菈!你别动!给我乖乖地待在那里!」 我为了阻止蜜菈的暴行,不断地来回挥舞双手。蜜菈看见我从窗户探出身体挥手之后,她还是一脸认真地用力点头。不行!她一定没了解我的意思! 蜜菈在走廊中央闭上眼睛。在走廊上行走的学生们纷纷停下脚步,凝视着那个全神贯注,把马桶吸盘夹在两腿之间的蜜菈。事情大条了,如果马桶吸盘直接击中那些看热闹的人,这可不是受伤就能了事的。 虽然我感到非常焦急,可是却晚了一步。当魔女的专注力提升到最高点之后,在下一个瞬间!蜜菈用力睁开双眼,骑在马桶吸盘上的脚用力往地面一蹬! 咚。 蜜菈就地一跃而起,然后在原处落地。 ……没有往前进的迹象,连一公分都没有。 「……」 咚、咚、咚。 在女生厕所前面,一个年龄看上去像小学生的女孩,骑在马桶吸盘上咚咚咚地跳来跳去。这个光景让人觉得非常可爱。 蜜菈重复跳了十次左右,在「呼哈、呼哈」地大口喘气之后,她把手上拿的马桶吸盘撑在地面上。 嗯,算了,也是啦。蜜菈连用扫帚都飞不起来了,用马桶吸盘怎么可能会顺利啊。 就这样,我们学校度过了最大的危机。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打从心底感到疲惫的我,摇摇晃晃地往蜜菈的所在地点走过去。我随意地望向窗户之后,看见蜜菈从女厕里拿出擦地板用的拖把。喂喂喂,这次要用拖把取代扫帚再次挑战吗?未免也太执着了吧!考虑到可能会有什么万一,我为了尽快和蜜菈会合而加快脚下的步伐。 不过,蜜菈并没有骑上拖把。 我一边看着窗户一边奔跑,然后亲眼看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鉢谷老师制住蜜菈的场面。愤怒的鉢谷老师抢走拖把,抓住蜜菈的手臂,大声斥责她。 从远处就可以看见蜜菈脸上露出害怕的表情。 你在对蜜菈做什么!她很害怕耶!! 当我看见鉢谷老师一股劲地责骂蜜菈,我差点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我立刻就在走廊上全力冲刺……不过,我的脚步马上停了下来。 窗外的鉢谷老师突然倒落在地面上。他倒地的姿势很不自然,活像是断了线的人偶、或者是没了电力的机器人。 不只是老师而已。那些聚集在蜜菈周围看热闹的人,也一个个跟着倒下。 眼前的光景可以用「尸横遍野」来形容吗?当我赶到现场时,有好几个学生像是交叠在一起一样倒落在走廊上。只见一个小女孩,孤零零地伫立在那些不省人事的学生中央。 独自被留下的蜜菈,在「尸横遍野」的人群之中放声大哭。 「那一定是魔力暴走啦。因为情绪爆发出来的关系,蜜菈一时之间控制不了魔力。那些人之所以倒下,一定是受到蜜菈魔力的波及。」 在塞满急症病患的保健室前面,前来会合的凉太对我这么解释。凉太刻意避开他人、低声地对我解释,虽然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但亲眼见到先前的光景,让我也不得不相信。 根据魔女迷凉太的说法,魔力太强的时候似乎会危害人类。魔女在无意识的状况下都会控制魔力,这次则是因为太过恐惧而失去控制。 「可是,当时我也赶到蜜菈哭泣的现场,但我的身体一点事也没有啊。」 「问题在于你已经习惯了。因为文哉总是待在蜜菈身边嘛。即使能受得住蜜菈发出的魔力也不奇怪。」 所以,待在哭泣的蜜菈身旁却没事的人,才会只有我一个吗…… 在校内发生的集体昏倒事件,靠着我安抚了蜜菈而落幕。蜜菈停止哭泣之后,那些倒地的人们立刻就清醒过来。为了以防万一,大家轮流在保健室里接受诊疗,但目前似乎没人身体有异常现象。 尽管因为没发生实际灾害而让我放下了心,但仍有还没解决的问题。由于现场所有人都失去意识,所以实际上的目击者就只有我一个。这次发生的事件该怎么说明,完全系于我的证言。为了继续隐瞒蜜菈是魔女这件事,我必须编造出每个人都会相信的理由才行。 最可能让许多人一同昏厥过去的理由……像是「因太阳耀斑的影响,强力的电磁波照射到走廊上」,「在这走廊上的人刚好集体食物中毒」,或者是「走廊上受到谜样的生物武器的感染」等等。 ……不行。我的脑筋完全转不过来。我明明必须想出更可能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理由,却怎么也想不出好主意。 就在我绞尽脑汁思考的时候,比较晚知道这场骚动的茉莉赶来保健室。 「走廊上好像有很多人昏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只知道事件大概经过的茉莉,向身为当事人的我追问详情。正好。我就拿茉莉来试试看,我编造的理由是否派得上用场。 符合事件原因的条件是「让所有在现场的人都昏倒的事物」…… 「蜜菈放的屁太臭,所以让在那里的所有人都昏倒了。」 「文哉你真差劲耶。」 竟然遭到凉太否定,这实在让我太受打击了! 就连提出问题的茉莉,也用轻蔑的眼神瞪视着我。好难受。她的视线让我好难受。 「我很认真在问耶。我拜托你不要开玩笑,好好回答我。」 「我也很认真地在回答耶……」 茉莉的手刀砍向我的眉心。她的眼神变得更加轻蔑,瞪视着感到苦闷的我。 「虽然跟你认真感觉很蠢,但怎么可能放个屁就让人昏倒啊?如果真有那么臭的话,蜜菈每次放屁的时候自己也会昏倒吧?」 「那、那是因为,你看,就算觉得别人的●便很臭,也不会觉得自己的●便有那么臭吧。人是一种察觉不到自己身上臭味的动物唷!」 「文哉,你真是糟透了。」 连茉莉也否定我了。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啦…… 结果,事件就以瓦斯漏气作为原因而落幕了。当然原因不是放屁,而是瓦斯从校内管线外泄的意思。 在那之后,警方和消防局为了调查瓦斯漏气的原因,在校内进行了现场蒐证,不知道该说是幸运或不幸,学校下午的课程全部停课。于是,蜜菈非常漫长的上学第一天,就这么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我好累……」 终于回到家的我,连衣服都忘了换就倒在客厅沙发上。 第一天上学就这样,今后真的很难教我不担忧。实际情况就是不知道别人会先发现蜜菈是魔女,或者是我先过劳死。 想偷偷藏匿魔女果然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吗…… 或许是因为太累了,所以我的想法也变得胆小。 难道继续让蜜菈待在家里是不可能 4 魔女、亲吻与乐园之门 如果想开开心心地起床,那么该怎么做才好呢? 既然我是个健康的男性,那么有个美女给我一个早安之吻,一定能让我起床的时候心情愉快。不过,可惜的是,我没有每天早上来叫我起床的青梅竹马或是经常照顾的妹妹。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真想体验一下那种情境啊…… 就在我窝在棉被里幻想的时候—— 「早上啦~~起床吧~~」 在我的身体被摇晃的时候,半梦半醒的我,不假思索地说: 「嘿嘿……这个嘛,如果你给我一个亲亲,我就起床。」 「亲?」 对方用有点不熟练的日语回答我。 ……我睁开双眼,只见穿着睡衣的蜜菈凝视着我的脸。 我睡眼惺忪地环顾四周,看到了用胶带补强的窗户。这里是我家卧室。 正在叫我起床的蜜菈,头上的呆毛形成了「?」的形状,疑惑地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问我。 「什么是亲亲?」 「嗯,已经早上了,我该起床罗——」 我从床上跳了起来,准备开始做早餐。唉呀,真是个清爽的早晨,我已经好久没有这么干脆就起床了。尽管今天是星期天,学校不用上课,偶尔在假日早起感觉也不错。 不过好奇心旺盛的魔女,可不会那么简单就放弃。她追上在走廊上快步行走的我,拉住我的袖子,眼神往上好奇地看着我。 「文哉,告诉我什么是亲亲。」 这、这是怎样!蜜菈竟然抬起小小的脸蛋恳求我!如果对方是和我谈恋爱的人,我一定会开心得大叫,但眼前的人外表像小女孩,我心里把她当成家人,她本人又是谜样的生物,即使这么对我说,也只会让我疑惑得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等等。我要冷静下来才行!蜜菈只有不知道日语意思时才会问我,并不是要我实际示范给她看。现在我只要冷静地,平淡地教她这个词汇的意思就行了。我轻轻地咳了一声,准备冷静地把「亲亲」的意思…… 叮咚! 「啊,有客人~~」 蜜菈听见有客人来访的电铃声之后,抛下要开口解释的我,独自走到玄关应门。 ……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再次轻咳一声之后,重整心情走向玄关。到底是谁这么没常识,居然在星期天一大早就按别人家的门铃啊?我必须看看是谁,顺便向对方说声「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才行。 「我来玩罗。」 蜜菈打开门扉,星期天一早不请自来的茉莉,大摇大摆地伫立在门外。 蜜菈开心地抱住茉莉,茉莉也一语不发地摸了摸蜜菈的头。自从那天之后,蜜菈和茉莉变得很亲昵了。茉莉可能也习惯她这样的肢体碰触,最近即使在学校,她们两人也是这么黏,感情非常要好。 「早安,茉莉。你怎么这么早来?」 「蜜菈是我的朋友。到朋友家来玩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茉莉说完之后自顾自地走进我家。要责怪她的我行我素只是白费力气,我只好乖乖地把拖鞋递给了她。拿着一个大包袱的茉莉,拉着呆毛不断晃动的蜜菈走进屋里。 「茉莉?」 总算放开茉莉的蜜菈,眼神往上好奇地向她问道。 「告诉我什么是亲亲。」 啪一声。茉莉手上的包袱掉落到地上,肩膀微微发颤。 「蜜、蜜菈?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 「因为文哉要我给他亲亲。」 劈啪!眼神锐利上扬的茉莉瞪视着我,我迅速地转过身去。 我一语不发垃走向走廊深处,就算不回头,也能清楚感觉背后有一股杀气直逼而来。我干脆躲到位于走廊尽头的洗手问里。 关门上锁之后,我坐在马桶上,双手抱着头。 咚咚咚咚咚! 「你到底在教蜜菈什么啊!你这个变态!给我开门!」 咚咚咚咚咚! 历经一番波折后,被折磨得像块破抹布的我,瘫倒在客厅的沙发上。 「欺骗什么都不懂的魔女,满足自己的欲望,你这个人真是够变态了。」 拿着梳子的茉莉,看也不看我一眼冷冷地说。茉莉让蜜菈坐好,用梳子仔细地梳理她那头美丽的金发。平时看着眼前这种融洽的光景,心里应该也会很平静才对,但茉莉看我的眼神实在太锐利,让我没办法放松心情。 「蜜菈,你听清楚了,如果那头野兽想要对你怎么样,你立刻打电话给我。这附近有我爸替她情妇买的公寓,我随时都可以把你安置在那里。」 「嗯,我知道了。」 看上去像一对感情很好的姊妹,但交谈的内容却非常有问题。还有,蜜菈,她说这些你不能点头,你应该极力否认,然后说「文哉才不是那种人」才对。我才不是什么野兽。 「话说回来,你头发还真是漂亮。又细又轻又充满光泽……我家的衣柜里虽然也有金色的假发,却没有这么漂亮的……」 咚咚。 大概是因为头发被茉莉称赞而感到开心,蜜菈头上的呆毛开始轻快地晃动。 「……我之前就在想了,蜜菈的浏海翘得很厉害呢。好不容易梳理好发型,却因为这根翘起来的头发白忙一场。」 茉莉一边这么说,一边用梳子用力去压蜜菈的呆毛。那撮头发往下梳之后又翘起来,往下梳之后又翘起来,重复了好几次。看来蜜菈头上的呆毛完全没有乖乖听话的迹象。 「唉呀,真是的,为什么这撮头发就是不听话啊!」 不听话的呆毛让茉莉非常烦躁。她冷冷地看着那撮呆毛,等着什么时候才能不用数字压住,但它最后还是放弃了,缓缓地放下梳子。 「蜜菈,你有没有认真护发?」 「护发?那是什么意思?」 「……你有好好洗头吧?」 「?」 「跟我到浴室来!」 茉莉抓住蜜菈的衣领,慢慢拉着她消失在洗脸台的方向。这下子我的耳根总算清静了—— 「文哉!」 「是!」 茉莉从洗脸台后方探出了头,用盯着蟑螂看的轻蔑眼神瞪视着我。 「接下来我们要洗澡了……敢偷看的话我就杀了你!」 「真讨厌,我怎么可能会偷看你们两个人的裸体呢。」 「你这男人真没礼貌,居然回答得那么快。你的意思是说,我的裸体一点魅力都没有吗?」 茉莉还是发怒了。我如果说出真心话她会更生气的。真希望有人来跟我说到底该怎么回答。 我总是希望自己是个被大家喜欢的人。 所以,就算美少女洗澡,我也绝对不想偷看。 即使从更衣间传出宽衣解带的气氛,就算听到衣服摩擦的声响,即使听到淋浴的声音,就算听到蜜菈被冷水吓得大叫的声音,即使听见讨厌洗发精的蜜菈的尖叫声,就算听到茉莉想压住蜜菈的怒骂声,即使蜜菈受不了而逃走,然后在走廊上奔跑,就算茉莉只围了一条浴巾就追了出来,即使全裸和半裸的两人在我身后交缠在一起,开始用地板格斗技巧一决胜负,就算蜜菈输了之后「喵」了一声又被拖进去浴室……我也没打算看那个两人的裸体。我的信念就是如此。 ……绝对不是因为我怕惹茉莉生气,当然不是这样,真的不是。 两个人在洗澡的时候,我为了让自己的注意力不放在浴室那边,于是观察起茉莉放在桌子上的行李。毕竟茉莉的行李用很大的布巾包住,那种东西放在桌上,让人很难不去在意。 茉莉到底带了什么东西来呢 ?趁着大包袱的主人在浴室里上演全武行的时候,我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打开包袱上绑的结。 里面包的是※五层重箱。(译注:重箱指日式的方形木盒,多会在外表涂上金莳绘漆。) 我打开盖子,里面装满了各种让人食指大动的料理。茉莉居然还特地做了早餐过来,她也挺可爱的嘛。这让我心情愉悦,不由得有股想要伸手拿起来品尝的冲动…… 不、不行。我不能用手抓食物吃。我是一个很懂规矩、知道分寸的男人。 ……绝对不是因为我怕惹茉莉生气,当然不是这样,真的不是。 「嗯?这是?」 我将重箱恢复原状,视线落在同样放在包袱巾里的纸袋。我打开纸袋,里面装了一条金色链子坠饰。上面有像是塑胶制的卡榫。坠子前端呈五角形,上面用罗马拼音写着「mira」的字样。所以,这是茉莉要送蜜菈的礼物吗?我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把坠子放回纸袋里去。 过没多久,洗脸台方向传来吹风机的声音,看来打理蜜菈的工作已经顺利完成了。我看着有些潮湿的走廊,心里想着「到底谁要负责打扫干净啊」的问题(答案当然只有一个),同时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等待茉莉她们两个出来。 「明明都已经用水洗过了,为什么这撮头发还是乱翘啊?」 先从浴室里现身的人是茉莉,她还在喃喃嫌弃着蜜菈头上的呆毛。泡完澡充满精神地出现的茉莉,看起来很惹人怜爱,我几乎快脱口说出「其实你只要闭嘴不说话就是个美女了」之类的话。不过我还是没说出口。话说回来,今天茉莉身上穿的碎花连身洋装,我总觉得非常眼熟……我到底在哪儿看到过呢? 当我想着这些事的时候,蜜菈也跟在茉莉后面出现了。柔软的金发和左右晃动的呆毛形成对比,显得相当可爱。直到刚才都还穿着睡衣的蜜菈,也和茉莉一样换上了小碎花连身洋装。 对了。我会觉得茉莉的连身洋装眼熟,是因为跟蜜菈拿到的衣服款式相同。 她们两人穿着同样款式的洋装,亲昵地坐在沙发上。我不由得说了:「你们看上去好像亲姊妹哦」,穿着同款式服装的茉莉,听了之后似乎非常开心。 「我下次来的时候也戴上金色假发好了。这么一来我们一定会更像姊妹……不对,还是应该让蜜菈戴上黑色假发才对。这么一来,也可以把翘起来的头发藏起来。」 茉莉为什么那么不喜欢蜜菈头上的呆毛啊?明明就很可爱。 我心里这么想着。茉莉在替蜜菈头上的呆毛分边,同时对我说: 「我的行李里面有个坠子,你可以帮我拿过来吗?」 我亲切地答应她之后,从包袱里面拿出纸袋递给茉莉。茉莉拿过纸袋。 「蜜菈,你把头发挽上去,然后背向我。」 茉莉双手拿着坠链温柔地说。 蜜菈乖乖地按照茉莉的命令转过身去,茉莉则是伸手绕过她稚嫩的脖子,替她扣好金色的卡榫。 设计简单大方的坠子,感觉和蜜菈很搭。 而且,她为了毫不在意流行的蜜菈,甚至连珠宝都准备好了,茉莉毕竟也是个女孩嘛。我不禁暗自在心中称赞。 「这是走失时用的吊牌哦。你一定要随身携带。」 ……不是装饰品,而是实用的东西吗? 「那个、抱歉。所谓的走失吊牌,指的是一般挂在宠物身上的那种东西吗?」 「对啊。像前一阵子,蜜箍突然失踪引起骚动之后,你不是一筹莫展吗?所以我才想找办法让蜜菈不再走失。」 的确如此,蜜菈光是看到蝴蝶或小猫就会开开心心地跟着跑了,因此无论在学校或者在家里,她都有过迷路的纪录。为了不让她再迷路,可能真的要提前预防。 「蜜菈,你听好哦。这个牌子后面有写地址跟电话,下次只要再迷路,就把吊牌给人家看,或是打上面的电话,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 坦率纯真的蜜菈,晃着头上的呆毛点了点头。茉莉对蜜菈的回答感到满意,摸了摸魔女的头,心情愉悦地向她保证: 「你放心吧,只要你随身携带这条项链,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能找得到你哦。」 不知是茉莉的话取悦了她,或者是因为第一次从朋友手上获得礼物很感动,蜜菈用力地抱住了茉莉。 「谢谢你,茉莉,最喜欢你了!」 蜜菈露出灿烂的笑容,紧紧拥抱着茉莉,茉莉却莫名地弓起了背,唇瓣颤抖地看着我。 「……文哉。」 「干什么?」 「这么可爱的东西送给我!」 「不行。」 我冷静地回答了正用脸磨蹭着蜜菈的茉莉。尽管我也不是不明白她现在的心情啦…… 蜜菈与茉莉感情又变得更深之后,两人总算打开了那个包袱,把重箱分层排列在桌上。美味的食物香味四溢,让我的脸颊也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这些全都是茉莉做的吗?」 「怎么可能。我早起请帮佣太太做的。食物的种类这么多,应该找得到蜜菈能吃的东西了。」 蜜菈三餐都只吃鲷鱼烧,茉莉很担心她的健康状况,因此准备了各式各样的食材。我暗自感激着茉莉的细心,伸手想拿起玉子烧尝尝…… 茉莉反手拿着叉子,往我手背上刺了下去。 「我这些菜不是拿来给变态吃的。」 我捣着手背忍住疼痛,心里想着到底该怎样才能讨茉莉欢心,让她对我好一点……不行。我无法想像茉莉温柔对待我的模样。 「来,蜜菈,你尽管吃你喜欢的东西,不用客气哦。」 茉莉把所有重箱往前一推,菜色从高级食材鱼子酱,到平民风格的章鱼造型小热狗,非常齐全。尽管眼前的菜色豪华到让我眼花撩乱,却无法刺激蜜菈的食欲。蜜菈摇了摇头,什么食物都没拿就把重箱推了回去。 「……你的意思是,你不能吃我准备的食物吗?」 茉莉随即进入任性模式。霎时变得很不愉快的茉莉,把手上的叉子往炸鸡上一叉,硬是捏住蜜菈的下巴,想把炸鸡塞进她嘴里。 「唔唔唔唔!」 「好了,你给我乖乖吃掉炸鸡!」 「唔唔唔唔!」 ……五分钟过后,从茉莉的魔掌中逃过一命的蜜菈,抱着膝盖躲在房间角落,浑身不断发抖。恢复神智的茉莉,则是用安抚小猫的声音试着靠近她…… 「蜜、蜜菈?」 「喵~~~!」 茉莉光是接近蜜菈,就让她头上的呆毛发抖,用力挣扎个不停。害怕成这样已经算是留下心理创伤了。拿着炸鸡逼她吃的茉莉果然非常可怕。 另一方面,被蜜菈讨厌似乎让茉莉大受打击,手足无措。 没办法。茉莉是个不太会向人赔罪的任性女孩,我还是教她怎么和蜜菈重修旧好吧。我把玉子烧送进嘴里,起身打算到厨房去。 唉呀,这玉子烧还真美味。 我教你跟蜜菈和好的方法。 茉莉听到这么美好的建议,自然也乖乖地跟着我进了厨房,我把我的压箱宝交给了她。 「这是什么?不就是个玩具吗?」 「呵呵呵。别把这个看成玩具。这才是对蜜菈的决战武器!这是任何人都能在家里做鲷鱼烧的调理玩具之王『简单鲷鱼烧兄弟』!」 「简单鲷鱼烧兄弟?」 「没错!因为蜜菈最喜欢鲷鱼烧,所以你只要用这个做鲷鱼烧给她吃,一定能讨她欢心。」 「……好吧。那你立刻替我做鲷鱼烧。」 茉莉理所当然地用上对下的口吻发号施令,我对着她摇了摇手指。 「不行。你必须自己亲手做。托别人做出来的东西,没办法传达你的心意。」 「我、我做?可是,我根本不会做鲷鱼烧。」 「没问题啦。这是设计给小孩玩的玩具。所以茉莉你也可以轻易地做出来,我保证。」 「……好吧。」 茉莉不甘愿地点了点头,我把鲷鱼烧作法钜细靡遗地教会她。简单鲷鱼烧兄弟的制作步骤连小孩子都能做,只要等烤箱「叮」一声就可以了,甚至不必担心会烤焦。按照正常步骤去做的话,根本不太可能失败。 「怎么会这样呢……」 所以,我很快就知道,茉莉在调理时脱口说出的抱怨,绝对和鲷鱼烧成品无关。茉莉对她自己吓到蜜菈这件事很不甘心。 绝不在人前示弱的茉莉,罕见地陷入沮丧。甚至沮丧到连我在旁边都忘记了,难道被蜜菈讨厌的打击有那么大吗? 我暗自同情茉莉,同时也感受到身为蜜菈监护人的愉快心情。——茉莉真的很喜欢蜜菈呢。 见到茉莉平时不轻易展现出来的真面目,让我看着她忧郁的侧脸傻笑起来。 「……看来,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发现我视线的茉莉,瞬间恢复她原本高傲的态度。 「你竟敢看着我可爱的模样在偷笑。你一定是在想『她真个是好女人,让我把你尝鲷鱼烧吃掉吧,嘿嘿嘿』,对不对?你这个禽兽。」 「我才没有那样想呢。茉莉你的想像力才是最恐怖的吧。」 「那你看着本小姐的脸在想什么,给我老实说!」 茉莉拿起叉子质问我。你干嘛拿那种东西啊?烤鲷鱼烧的时候应该用不到叉子吧? 感受到生命有危险的我,思考着该怎么回答才能度过眼前的难关……后来觉得,无论怎么回答,我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没办法,我只好坦承自己刚才心里的想法。 「我是在想,『茉莉愿意当蜜菈的朋友,真是太好了』。」 茉莉瞪视着老实坦承的我。我原本以为会被她用叉子攻击,但不可思议的,茉莉只是把头别向一旁,没有特别对我做什么。 「好好吃哦!」 蜜菈吃着茉莉亲手做的鲷鱼烧,说出了第一句话。 「是我做的,当然好吃了。」 原本不安似地拿出鲷鱼烧的茉莉,这下子立刻恢复了原本的态度。这才像茉莉的风格。 我们回到了客厅,托鲷鱼烧兄弟的福,茉莉成功让蜜菈重拾笑容。茉莉的心情也因此愉悦起来。 「最近的调理玩具真的都做得很好呢。我也来买一个吧。」 我想像起茉莉自己在家里烤鲷鱼烧的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茉莉见状生气地瞪视着我。 「我想买调理玩具有那么好笑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觉得,茉莉在家里自己烤鲷鱼烧,然后又自己默默吃掉,那个模样有些可爱。」 「你居然敢污辱我!」 我可是在夸奖你耶。被茉莉一瞪的我,当场蜷缩在一旁,无力地垂下肩膀。 「再说我也不打算自己一个人烤鲷鱼烧。我会做鲷鱼烧是为了让朋友开心。鲷鱼烧做好之后当然要和蜜菈一起吃啊。」 友情之魂苏醒的茉莉,其实是绕了一大圈在说「我想让蜜菈高兴」。 「嗯,没错,我应该买一台鲷鱼烧兄弟。只要有了这个,任何人都……就算是不会做菜的我,都可以让蜜菈说出『好吃』这句话。」 「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哦。」 正在吃着鲷鱼烧的蜜菈,表情认真地对为她做鲷鱼烧的茉莉说: 「因为是茉莉做的鲷鱼烧,所以才会好吃啊。」 蜜菈用纯洁无瑕的眼神说完之后,茉莉莫名地用力抬起了头,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用力抱住蜜菈。 「唉呀,真是的,你怎么这么可爱啦!文哉!把她让给我!」 「我就跟你说过不行了!」 「难得都打扮好了,大家一起外出吧?」 因鲷鱼烧作战成功而心情愉悦的茉莉,突然这么说。 茉莉既然都这么说了,我是没办法持反对意见的。因此,由情绪高昂的茉莉带头,我们跟在她身后出门了。目的地……这个嘛。毕竟不能再让蜜菈迷路了,所以比起人潮拥挤的地方,还是挑个安静又视野清楚的地方比较好。 「附近有一个自然公园,我们去那里看看吧?」 「以文哉来说,这个提案还算不赖。」 得到茉莉的允许之后,我们三人前往自然公园。 自然公园里面有一个大型人工水池,围绕水池的茂密树林、有些高起的小丘陵、以及有个小小瀑布的小溪流等,这些设计让人尽管身处都市,也能就近感觉到大自然的气息。这个翠绿的公园是附近居民们休憩的地方。 「有鱼!有鱼!」 蜜菈身体探出栏杆,用手指着水池,看起来很危险,好像随时都会掉进水里。 「小猫!小猫!」 蜜菈横跨步道追着小黑猫,看上去随时都会跌倒,感觉非常危险。 难得梳了一头漂亮的发型,穿着可爱的洋装盛装打扮,动作却完全是个野小孩,真是可惜。不过算了,这一点也很符合蜜菈的风格。 之前爸爸也说过,魔女和大自然的关系密切,怎么切也切不断,甚至有人把魔女称之为「古老森林的居民」。原来如此,那么身为魔女的蜜菈看到自然公园会这么亢奋就能理解了…… 「早知道蜜菈会这么开心,就应该早一点带她来……」 「你真是不懂女人心,所以才会不受欢迎啦。」 走在我身旁的茉莉耸了耸肩。 「她不是因为可以来公园而开心。蜜菈是因为能跟我们一起来公园散步,她才会这么开心。」 茉莉认为比起公园本身,「跟我们」一起来公园,更让蜜菈感到快乐。平时目中无人的茉莉,不是说「我」,而是说「我们」,把我也包括了进去,这让我莫名地感到高兴。 「嗯?」 我看着四处乱跑的蛮莅,突然间感受到一股诡异的气息而停下脚步。我转过身去看,但除了一个坐在长椅上读书戴眼镜的年轻女性之外,没有看到其他人影。好奇怪,我刚才确实感受到其他人的视线…… 察觉我的模样之后,走在我身边的茉莉也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没事。」 一定是我想太多了。突然打断蜜菈的玩兴也不太好,于是我重新打起精神,不想引起骚动。 我用眼角余光瞥见那个戴着眼镜的女性阖上书之后离开。 「小猫~~!」 在追黑猫的蜜菈,终于抓住了她的目标。她抱起那只被迫到筋疲力尽的猫,像家猫抓到老鼠而洋洋得意一样,把手中的猎物秀给我看。 「蜜菈,你喜欢小猫吗?」 「喜欢!」 蜜菈开心地抱着小猫,不断用脸颊摩擦。不过,那只黑猫似乎讨厌有人用脸磨蹭它的样子。看来它之所以无精打采,不只是因为被追到累了。 「你喜欢公园吗?」 「嗯!我喜欢这里!跟我住的森林有点像。」 看见双眸闪闪发光的蜜菈,我回想起和她初次见面的森林深处,被称之为「魔女森林」的地方,那边泥泞土地的触感,以及明明是大白天却光线昏暗的森林,记忆至今还是非常鲜明。 蜜菈独自隐居在那座广大的森林里。 「蜜菈的父母现在也住在那座森 林里吗?」 茉莉毫不顾虑地开口问道。我克制着内心的强烈动摇,佯装不知情地倾听两人的交谈。 「妈妈不在了。妈妈很久以前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消失?什么意思?」 蜜菈怀里抱着黑猫,一语不发地思考该怎么说才好。蜜菈最后想出来的词汇是—— 「我,被妈妈,抛弃了。」 不是这样。我很想这么说,但选是硬生生地把差点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 我知道蜜菈的妈妈发生了什么事,不过这些事是否要告诉蜜菈……我到现在还没下定决心。 「我跟妈妈约好了。白花盛开的时候,通往乐园之门就会开启,到时候我们两人一起到乐园去玩,我跟妈妈约好了。」 蜜菈用脸颊磨蹭黑猫,淡淡地说出口。 「明明是这样的,但是花都还没开,妈妈就抛下我一个人消失了。我想,只要花一开,妈妈就会回来,回来接我。可是,就算花开了,妈妈还是没回来。」 蜜菈一脸落寞,抬头看着我,蓬松的金发随之摇晃。 「然后,我就遇到文哉了。」 蜜菈避开人类在没有人烟的森林中过活。白色花朵应该不是经常绽放的花种吧。在广大森林的大房子里,蜜菈静静地等待花开,她等待了好几年的时间。 魔女森林里有棵白花盛开的大树。当那些花朵绽放时,蜜菈一定很开心吧。毕竟她和母亲约好「一起到乐园玩」,所以认为妈妈一定会立刻来接她,这么一来,她再也不会是孤零零一个了。 可是,无论再怎么等,她的妈妈依然没有出现。所以蜜菈认为她妈妈抛弃了她,知道她自己将永远孤单下去…… 然后蜜拉跟我相遇。我对孤零零的蜜菈说「来我这边」。 ……我心里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蜜菈会对初次见面的我这么亲近呢?为什么她会想跟我一起住呢?我觉得今天总算知道答案了。 就在我天马行空想像的时候,茉莉突然张开双臂抱住蜜菈。 「从今天开始,你就把我当成妈妈吧。」 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啊。话说回来,茉莉对感人肺腑的故事最没辄了。看见茉莉沉浸在蜜菈的故事里久久不能自拔,我还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茉莉不是妈妈哦。茉莉,就是茉莉啊。」 「……嗯,没错。的确如此呢。」 听见蜜菈说「茉莉不是妈妈」这句话,让茉莉把蜜菈抱得更用力更紧了。被两人当成三明治夹在中间的黑猫,看上去就更可怜了。 「……等等。」 我发现一件重要的事,不由得心跳加速。刚才蜜菈说什么了?她是不是说了我不能漏听的话? 「蜜菈?你刚才说『白花盛开的时候,乐园之门就会打开』对不对?那是什么意思?」 蜜菈一定不知道那句话蕴含何种寓意。她的表情还是呆呆的,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那是妈妈说的。白色花朵就是乐园之门。只有花朵盛开的期间,魔女可以到乐园去玩。」 白色花朵,那是乐园之门。 我想起在森林最深处盛开的白色花朵。那是我在两个星期之前见到的光景。如果那就是乐园之门……糟糕,动作得快点。如果花朵都凋谢了,那么蜜菈就没办法到乐园去了。 所谓的乐园,指的是只住着魔女的和平世界。如果蜜菈去了那里,她就可以过着自由平和——幸福的生活了。所以我跟茉莉约好,总有一天一定要带蜜菈到乐园去。 人类住在人类的世界,魔女住在魔女的世界。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所以我必须在花朵全部凋谢之前,尽快带蜜菈到那个地方去。 「蜜菈,快点……」 快去乐园吧。 我正想这么说,但看着蜜菈稚气的脸庞却说不出口。 如果蜜菈认为那样会幸福,那我就应该立刻带她去乐园。我很清楚这一点,却因为讨厌孤零零的一个人,不想跟蜜菈分开,所以该说的话也说不出口。 ……我还想和蜜菈再多相处一段时间。 「喵~~!」 被夹在蜜菈与茉莉之间的黑猫,突然间用力扭动挣扎。黑猫挣脱蜜菈的怀抱,直接逃入了森林。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们只能默默地目送那只逃跑的猫咪。 ……因为抱得太紧了,小猫才会跑掉。 认为逃跑的小猫「很孤单很可怜」,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 我依然说不出重要的事,就这么任由时间过去。 我们抬头看着橙色的夕阳,走在回家的路上。途中,茉莉说「要顺便去一个地方」,抱持不反抗权威主义的我当然不会反对。 「有一家专卖超好吃鲷鱼烧的店。我今天心情不错,就请你们吃吧。」 心情愉悦的茉莉,带着我们来到火车站前的热闹街道。这里是市内最热闹的一条街,假日的黄昏充满人潮。我必须小心不让蜜菈迷路才行。 「就在那个转角后面哦。」茉莉用手一指,蜜菈因为很期待鲷鱼烧,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就在这时候,我的手机铃声响起。 我看了一下手机萤幕,萤幕上显示「魔女迷」三个字。 「抱歉,凉太打电话过来了。」 「既然是凉太的来电,那你就不用接了。直接挂断吧。」 「那可不行,等我一下。」 「真没办法,那我们先过去了,你快点跟上。」 我目送茉莉和蜜菈离去,同时按下通话钮。万一我讲手机讲得太久,或许茉莉就不请我吃鲷鱼烧了。我在接电话之前,自信满满地认为可以很快结束通语。 「喂?凉太?干嘛?」 『文哉吗?我现在在你们家门前,你不在家啊?』 「我和蜜菈来火车站前面逛逛。你有事找我吗?」 『我想调查一些魔女相关的东西,要去你爸的书房找些资料。』 我告诉他我和茉莉在一起,并且向他保证我会尽快回家。凉太也知道蜜菈的真实身分被茉莉发现了。凉太很快就理解我没办法违抗茉莉的命令。 『我知道了,那我就去便利商店晃晃,等你回家罗。』 「抱歉了。」 话说到一半,我突然开始想,是不是该把乐园入口的事告知凉太。凉太是我爸爸的信徒,我们又一起看见过白色花朵,我想他应该要知道乐园的事才行。 可是,凉太得知真相之后,他又会说什么呢?他会说「在完成魔女观察日记之前先别带她去」然后阻止我吗?或者是催促我说「趁还来得及早点带她到乐园去」呢?如果他真的那么蜕了,那么我又该如何回答? 『那待会见了,文哉。你尽快回来吧。』 「啊,嗯,我知道了。我会尽量早一点回去……」 我暂且不提沉重的话题,心中这么想的我,就怀着不舒畅的心情打算挂掉电话。这时走在我前方的男子却在没人碰他的情况下往前倒下。 我来不及反应,愣在当场,眼前两名看起来像学生的女孩竟也膝盖一软倒下了。拿着百货公司纸袋的母子也双双倒在一旁。发放小包面纸的女孩、从柏青哥店走出来的中年男子、正在玩手机游戏的小学生、甜蜜的情侣、踩着脚踏车正在巡逻的警察,男、女、老、幼,所有的人都像是断了线的傀儡娃哇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 『喂!文哉,怎么了!』 「啊……我也不知道,突然间所有人都昏倒了……」 我把话筒贴在耳边,环顾着四周。人潮拥挤的步道上,倒地不起的人几乎铺满整条马路。只剩下我一个人还站着。 眼前的惨状,就像是先前蜜菈在学校被鉢谷老师抓住时的光景。 『是不是蜜菈怎么了?』 电话另一头的凉太提出了他的猜测。蜜菈该不会像当时被鉢谷老师追赶那样,身上产生了某种变化而让她的魔力失去控制。 我的背脊直窜过一阵寒意。 「我得去找蜜菈才行!抱歉,我先挂电话了!」 『知道了。我也立刻去你那边找你。』 我挂掉电话之后,左闪右躲穿越倒地的人群,追至蜜菈身影消失的转角。 蜜菈和茉莉两人就在商店展示橱窗前方。 可是,伫立在那里的只有蜜菈一个。茉莉跌坐在地面上,往前弯着身体,拚命地想抓住蜜菈的手。她抓住蜜菈的手想站起来,最后还是不支倒下。 蜜菈似乎完全没发现茉莉的异样,只是愣愣地望着前方……前方有一台电器行在橱窗内摆设展示的大型液晶电视。 电视萤幕上似乎正在播放傍晚的新闻报导,同时传出女主播的声音。 『最后的魔女死亡之后,至今已经过了两个星期。在今天的特集当中,我们将带您回顾六年前发现魔女,到魔女灭绝的这段期间。今天的主题是最后的魔女。』 电视萤幕秀出日本政府所保护的「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的照片。她外貌上与一般人类无异,是一个拥有温柔容貌的成年女性。 『在两个星期前,最后的魔女过世了。』 主播用清晰的声音,宣告照片中的女子已经死亡。 愣愣地凝视着电视机画面的蜜菈,轻轻地说了一句: 「妈妈……」 在这一瞬间,我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晕眩。抓住蜜菈双手的茉莉则是完全支撑不住,瘫软在柏油路面上。 不会有错的,一定是蜜菈的魔力失去控制造成的。因为她遭受的打击太强,让她无法控制自身的魔力。 蜜菈知道自己的妈妈已经去世了。 「蜜菈,你冷静一点,听我说。」 我想要走向蜜菈,双脚却因为蜜菈失去控制的魔力而使不上力。我明明该阻止她暴走,却在原地动弹不得。 「文哉……」 蜜菈缓缓地转身看我。她想往我的方向走来,却彷佛被什么东西绊住而停下步伐。蜜菈低头一看,发现地上躺着气力耗尽的茉莉。 眼神空洞的蜜菈,先是看了看茉莉,然后又看了看我。 「文哉……我……妈妈她……」 蜜菈用虚弱的声音求救。然而,我心中却想不出该对眼前的蜜菈说什么。我早知道蜜菈的妈妈已经过世,也知道是人类夺走了蜜菈妈妈的生命。明明就是如此,如今还能对蜜菈说什么呢? 我支支吾吾的,蜜菈眼神空洞地凝视着我,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 「文哉,我妈妈的事,你早就知道了?」 我回答不出来,只能低头不语。也没发现我的这种态度已甚于任何言语。 「你明明知道,却不告诉我?」 蜜菈原本虚弱的声音,缓缓地恢复了一点气力。但她究竞是在愤怒或者悲伤,我无法做出判断。 为什么呢?为什么我没有告诉蜜菈真正的事实?因为蜜菈很可怜?或者我不想被蜜菈讨厌? 我把体贴当成了藉口,却没有去正视痛苦的根源。结果,我用最糟糕的方式伤害了蜜菈。但是我明明完全不想伤害她。 「为什么妈妈没有来接我呢?」 蜜菈不断地质问一语不发的我。我心想,总之先回答她的问题再说,嘴巴也不由自主地了起来。 「那是因为人类想保护魔女。」 「保护是什么意思?」 「就是把她关起来,好好地对待她。」 「所以人类把妈妈关起来了吗?」 「因为魔女是非常稀有的生物。」 「因为妈妈被关起来了,所以才没有来接我吗?」 「那是……」 「如果不受人类保护的话,妈妈就可以跟我在一起了,对不对?」 「那是……」 「文哉也想保护我,所以要把我关起来吗?」 「那……」 「因为我是魔女,所以要被关起来吗?我也会像妈妈一样被关起来?因为我不是人类,是魔女……因为我和文哉不一样……」 泪珠从蜜菈的大眼睛不停地滚落而下。 「所以我不可以跟文哉在一起吗?」 蜜菈失去控制的魔力显然增强了。我全身失去力气,光是站着就非常疲惫。可是,我不能在这时候倒下。我必须否定她说的话。我必须让她知道,蜜菈虽然是魔女,却同时也是我的家人。 我伸出手想要抱蜜菈,总之我得说些什么。我踏出脚下的步伐,以朦胧晕眩的意识开口对蜜菈说: 「抱歉……」 我明明不想说这种话,却只能说出这句话。 蜜菈似乎哭着对我说了些什么。 「——!」 可是,我已经听不见蜜菈的声音了。 在蜜菈的声音传进我耳朵之前,我的意识迅速地中断。 当我回过神之后,我发现自己躺在步道中央。 「……蜜菈?」 我头晕目眩,拚了命地想站起来,但四处都看不见蜜菈的身影。看来蜜菈抛下了我,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因为我和蜜菈拉开了距离,失去控制的魔力对我的影响也随之减弱,所以我才能恢复意识。 「蜜菈丢下我走了吗?」 我试着说出口之后,果然就有一种真实感。蜜菈真的丢下我走了。 我跌坐在地面上,愣愣地环顾四周。这里是市区最热闹的街道。尽管如此,却看不到有任何一个人在动。 远处传来物体撞击声。大概是汽车的驾驶昏倒了吧。我看到一辆汽车撞上了栏杆。那片照亮夜空的橘色光芒,我想应该是火灾现场的焰光。事态明明这么严重,却听不见任何救护车和消防车的声音。 这都是魔女引起的异常事态。一个彷佛很小,但其实非常重大的误判,导致了这样的状况发生。 为什么我要对蜜菈隐瞒事实呢? 为什么我回答不了蜜菈的问题? 被迫面对现实的我,终于了解魔女和人类是不相容的存在,才会遇到现在这种窘境。 「该怎么办才好……」 这只是我的自言自语,根本无法期待有人给我答案。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你去帮助蜜菈啊。」 声音从我的脚边传来。 看来莱莉也恢复意识了。尽管她的手脚依然无法动弹,身体瘫软躺在地上,但她还是用平时那种强势的眼神瞪视着我。我连忙抱起茉莉的身体。 「茉莉,你没事吧?」 「你先别管我了,快去追蜜菈。」 「可是,我不能就这样把你留在……」 「如果你敢说为了我而不去帮助蜜菈,我就把你大卸八瑰哦。」 茉莉干脆地说道。她明明全身无法动弹,声音还是那么有威严,在压力逼迫下的我当然有些退缩。 「不要再管我了,快追上蜜菈,给她一个拥抱。这是你该做的事。」 茉莉真的生气了,她骂起自顾自在烦恼的我。虽然让茉莉变成现在这样的人是蜜菈,但她还是把蜜菈当成最好的朋友。 「文哉,你对我说过的话难道是假的吗?回答我。你是蜜菈的什么人?蜜菈又是你的什么人?」 蜜菈是……我的…… 「……家人。」 「既然她是你的家人,你就该豁出性命保护 蜜菈吧?」 没错。茉莉说的话总是这么正确。压倒性的正确。就算蜜菈不是人类,即使蜜菈讨厌我,蜜菈依然是我的家人。 茉莉说的话推我了一把,让我站了起来。我低头凝视着躺在地上的茉莉,再次对她说出我先前曾经说过的话。 「茉莉,你能当蜜菈的朋友,真的是太好了。」 尽管把茉莉独自留在这里让我有点担心,但我希望现在能以家人为优先。我拍了拍茉莉的肩膀之后准备离开。 「喂——文哉!」 随着一阵煞车的尖锐声音响起,只见一辆眼熟的脚踏车,突然在路上紧急煞车。 毕竟凉太和蜜菈相处的时间仅次于我,看来他对蜜菈的魔力多少还是有些忍受力。凉太从脚踏车上一跃而下,朝着我冲了过来……不过他的忍受力似乎也达到极限,最后他还是倒在茉莉的脚边。 「文、文哉,没事吧?」 「我没事,凉太你呢?」 「你以为我是什么人啊?只不过是浑身无力而已,算不了什么!」 「那就好。茉莉就拜托你了。」 我把茉莉交给凉太,直接抢走他的脚踏车。凉太见到重要性仅次于生命的越野公路脚踏车被我抢走,连忙抓住了脚踏车把手。 「喂,到底发生什么事,你也向我解释一下!」 「蜜菈的情况很糟。我要去救她!」 「你说很糟我也听不懂啊。说清楚一点!」 我真的非常想要好好说清楚,但现在心急如焚的我没办法好好长话短说。凉太很犹豫要不要把脚踏车借给语无伦次的我,这时援军却意外地出声相助了。 「找也拜托你。虽然我不太想跟凉太单独相处,但这次我会忍耐的。所以,你快点把脚踏车借给文哉吧。」 虽然茉莉的语气听起来完全不像在拜托别人,不过对茉莉来说,这已经是她努力之下的低姿态了。 姑且不论茉莉的态度依然高傲,茉莉对凉太低头已经是不得了的事。凉太大概也很清楚这一点,他认真地凝视着倒地的茉莉,叹了一口气之后,松开了抓住脚踏车把手的手。 「别对它太粗暴。」 说完之后,凉太无力地坐在茉莉的身边。他刚刚一直在逞强,现在看来已经达到极限了。凉太低头看着茉莉,更用力地叹了口气。 「竟然看着我的脸叹气,你这家伙真没礼貌。」 「跟你单独相处,一定会想要叹气的啊。」 凉太的反射神经让他用惹人生气的口吻回答。这两人只要一见面就会恶言相向,彼此的关系是他们自认与公认的水火不容。我觉得眼前想分开又身不由己的两人,让我感到有点不安,不过还是毅然决然地踩起脚踏车踏板。 我在不断加速的脚踏车上转过身去,眺望着两人愈变愈小的身影。就算我离开了那两个人,他们还是依然大声地在拌嘴。 ……我有时候会想,这两个人其实感情很好吧。 我一边闪避躺在路上的行人,一边拚命踩着踏板,漫无目标地踩着脚踏车找寻走失的蜜菈。 我对蜜菈其实一无所知。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很开心,却从未好好去了解她。 所以我竭尽全力地踩着踏板,所以我才要疯狂让车轮快速转动。踏板愈是旋转,我想念蜜菈的心就愈是强烈。 「你在哪里?蜜菈!回答我!」 就在我一边加速一边准备转弯的时候,眼前突然冲出了一个人。我连忙将脚踏车龙头一转,惊险地闪过那道人影。因为紧急煞车的速度太快,害我差点摔倒在地。 「抱、抱歉,你没事吧?」 我的个性就是那种道歉比抱怨先说出口的人。我跑去确认冲出来的人是否平安无事。 眼前是个戴着无框眼镜,打扮得很像能干秘书的美女,她用非常适合「惬意」一词的微笑对我说: 「我才不好意思,很拖歉突然冲出来。你有没有受伤?」 「是、是。不好意思!我要赶时间,先离开了!」 现在可没时间让我停下来。我确认经过身边的美人没有受伤之后,随意打了招呼便想再次踩上踏板…… 「你该不会是正在找一个女孩子吧?」 她出乎意料的话语让我全力压下煞车。大概是觉得我往前倾的样子很有趣,女子优雅地捣着嘴角轻笑。那是一抹很适合「悠闲」这个词汇的悠哉微笑。 「用不着这么惊讶。刚才我跟一个边走边哭的女孩子擦肩而过,所以我才会想,你该不会是在找她吧。」 「请问她往哪里去了?」 大概是因为我的表情很可怕,被我逼近的女子身体害怕地往后仰,她伸手指向旁边的通道。我也随口道谢之后,再次踩下脚踏车的踏板。 「要努力跟她和好哦。」 身后传来让人感到安心的温柔嗓音,我依然加速踩着脚踏车…… ——大家都倒下了,她怎么能没事在那里散步? 我的脑海浮现出这个疑问,边踩脚踏车边回头看她。 她大概已经走了吧。那位露出温和微笑的美女已不见踪影。我压抑心中的疑惑,全神贯注地寻找不知去向的蜜菈。 我专心地在巷道内前进,最后终于来到六线道的主要干道上。路上没有任何在行驶的车辆,原因是所有的驾驶人都昏倒了。我毫不在意地骑上了汽车用道,过没多久,我发现一个少女在路上行走的背影。 「蜜菈!」 随着尖锐煞车声的响起,我挡住了蜜菈的去路。停下脚下步伐的蜜菈,以空洞的眼神凝视着我。她往常眼神中的活泼光芒已经消失,双眼就像失去了灵魂一样。 蜜菈是不是已经开始讨厌人类——讨厌我了呢? 我挥去脑海中的不安,把脚踏车丢在一边,在蜜菈面前伸出了双手。 「我们一起回去吧。」 然而,蜜菈却往后退了一步,想要从我身边离开。她摇了摇头,似乎是在拒绝我。可是就算被蜜菈拒绝了,我也决不能在这种时候退缩。 我还是展开双臂靠近她,蜜菈却微微往后退缩,用害怕的眼神凝视着我。 「……为什么,我跟大家不一样呢?」 我是人类,蜜菈是魔女。蜜菈明明之前从未在意过这种事,如今却深深困扰着她。 「我不能和大家一样吗?」 蜜菈的声音几乎快听不见了。蜜菈变得这么消极负面,实在让我不忍心看下去,我大大地跨步上前,双手放在有点退缩的蜜菈肩上,一脸认真地凝视她的双眼。 「无论你是人类或者魔女都无所谓。我最喜欢蜜菈了。」 蜜菈的脸蛋微微扭曲,斗大的泪珠从她的双眸不断滑落。 蜜菈小小的手揪紧了我的衣服。她哭着把脸埋进我的胸膛。 「文哉………妈妈,死掉了。」 「嗯……」 「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蜜菈……」 「我不要一个人啊。」 「蜜菈,你不是一个人哦。」 我会一直待在蜜菈的身边。 我原本想接着这么说,但是却说不出口。我紧紧拥抱蜜菈娇小的身躯。 ——我该怎么做,对蜜菈来说才会是最幸福的? 蜜菈是我珍视的重要家人,所以我不希望蜜菈哭泣,我希望她笑口常开,希望她能得到幸福。我希望蜜菈的人生能过得自由、平和,时常面带笑容。 所以—— 「……蜜菈,我带你到乐园去吧。」 5 魔女、美女与胁迫之炎 翌日,各家早报不约而同都用整个版面报导「原因不明的集体昏倒事件」。 连电视台的sng连线车也陆续开进市区采访,学校也因为异常状态而决定临时放假。学校虽然通知我们「在找到集体昏倒的原因之前禁止外出」,但玩心还很重的高中生,怎么可能会乖乖听学校的话。 只是这么想的我,当然也是其中一个无视这项命令的学生。 这一天,我趁着学校临时放假,一大早就开始做出门旅行的准备。旅行的目的地正是蜜菈生长的魔女森林。那里是白色花朵盛开,通往乐园的入口。 「蜜菈,你也一样,如果你有想带去乐园的东西,就先去整理好吧。」 「好,我去整理行李。」 蜜菈用鼻子哼了一声点了点头,然后,她从壁橱里取出旅行用行李箱,开始把茉莉送给她的洋装、鲷鱼烧兄弟、以及爱用的竹扫帚等等塞进去。 看来我一答应要带她去乐园,我的小魔女就非常开心。对蜜菈来说,乐园是她和妈妈约好的地方,也可以认识以前从未见过的伙伴。尽管我知道她满心期待……但是,看着天真又高兴的蜜菈,心里一想到就要这样向她告别,我的心情也跟着复杂起来。 「蜜菈,行李没办法带那么多哦。」 我在一旁叮咛,只见正在把扫帚往箱子里塞的蜜菈,头上的呆毛难过似地垂了下来。尽管我觉碍她可怜,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先暂停准备自己的部分,开始替蜜菈整理起她的行李。 「嗯,茉莉送的华丽衣服,不要了吧?」 我把衣服扔开之后,蜜菈大喊了一声「要!」,随即扑了上去。她仔细把衣服折好,塞到行李箱里。 「嗯,这件连身泳衣,不要了。」 我把泳装扔开之后,蜜菈大喊了一声「要!」,随即扑了上去。她仔细把泳装折好,塞到行李箱里。 「嗯,那这个鲷鱼烧兄弟——」 「绝对要——!」 蜜菈扑向我的手臂。真是的,我本来打算来帮她减少行李的重量,可是却完全没有减少的样子。再这么下去,光是整理完行李,天色都要变黑了。 叮咚。 就在出发前,我还是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玄关方向传来门铃声。 蜜菈说了一句「啊,有客人」,三步并成两步地跑向玄关。喂,你的行李还没整理好啊。我追着不肯乖乖听话的魔女,但不知为何,蜜菈在走廊上停了下来,直直地盯着玄关瞧。 「怎么了?」 我拍了拍愣在原地的蜜菈的头,从她身边走过去,来到了玄关。然后也没确认访客是谁就打开大门。来了、来了,到底是哪位啊? 我打开门扉,只见一位美女伫立在我的眼前。 充满光泽的乌黑头发。一袭剪裁简单却有高级感的女性套装,看上去会让人觉得眼前的人是个秘书。脸上的五官很漂亮,戴着注重功能性的眼镜。和我四目相接,露出了温和微笑的她,非常符合「惬意」这个平稳的词汇。 「午安。」 对方脸上露出了微笑,对着我点头。于是我也跟着她点头,心想「我们之前是不是有见过面」,并搜索我的记忆……对了,这个人,是我骑脚踏车寻找蜜菈时遇见的女性。 「啊,你好……请问?」 「柏崎文哉先生,事实上,我们有些关于魔女的事情想来请教您,可以占用您一些时间吗?」 尽管我因为不知名的美女登门造访而感到困惑,不过当我一听到「魔女」这个词汇,我还是不禁提高了戒心。眼前的她,到底是何方神圣? 我明显地露出狐疑的表情,谜样美女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手之后把手伸进怀里。然后她拿出了一张名片。 「您好,这是我的名片。」 对方用不疾不徐的口吻说话,同时把名片递给了我,上面写着「独立行政法人 野生动物保护研究所 魔女保护机构 本部长兼主任研究员 七筱美由纪」。 「抱歉,我名片上的头衔太长了,在公家机关上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个独立行政法人的本部长,说着说着又露出温柔的微笑,真的是个让人感受不到压迫感的人。 不知是否该请客人进门的我,最后还是留在玄关和她对峙。如果有什么万一,我随时准备把眼前的美女赶出家门。 大概知道对方是来追捕魔女的人,蜜菈一直害怕地躲在我身后。看见蜜菈紧紧拉着我的衣服,七筱小姐脸上露出安抚小孩的柔和笑容。 「我是从魔女保护机构来的七筱。」 七筱小姐向蜜菈自我介绍。我心中虽然想着「该来的还是来了」,表面上却装出一脸惊讶又疑惑的模样。 「魔女保护机构的人士找我有何贵干呢?」 我拿着手中的名片装傻。这是理所当然的。蜜菈的真实身分一旦曝光,就会被对方以保护稀有生物的名义直接带走。至少在今天……在我将蜜菈送进乐园之前,我必须让对方相信蜜菈她不是魔女。 没问题的。当我听到茉莉说她见过魔女保护机构的职员时,就曾经想过这一天迟早会到来。我已经有所觉悟,也严肃地对蜜菈下了指示,不准她说出自己是魔女。我只要能骗过眼前这位感觉很脱线的大姊,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文哉先生,您知道魔女吧?」 「嗯。我在新闻看到了。也听说魔女已经灭绝了。」 「我的工作呢,就是找到存活下来的魔女,并且加以保护。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哦,这样子啊。您的工作还真是辛苦呢。」 七筱小姐见到我装傻,不悦地鼓起双颊。从名片上的头衔来看,我觉得对方的年纪应该不小了。但她微笑或者生气时的表情,要说她只有二十岁出头我也相信。 「希击您别再装傻了。您再这个样子,我们没办法继续谈下去。」 「什么装傻?我不懂您在说些什么。」 「……你真的不知道?」 七筱小姐用困惑的眼神看着我……唉呀?她该不会开始相信我撒的谎了吧?全身上下散发出好人气息的七筱小姐,或许是个很单纯的人。 当我因此而放松下来的时候,七筱小姐用手撑着脸颊,深深地叹了口气。 「文哉先生,您还真会做生意。」 什么?我听不懂她说这话什么意思,只见七筱小姐在我面前从胸前口袋拿出原子笔,在一本横条式的笔记本上迅速地写下了一些字。 「您想要这个是吗?」 她撕下一张纸拿给我。 拿到我面前的是一张支票,金额栏上填着「1」后面接了八个「0」……一亿日圆? 「这样,你愿意把魔女卖给我们了吗?」 别开玩笑了!蜜菈是我的家人!谁要卖自己的家人啊! 我很想发怒大吼,不过还是在发作之前拚命忍了下来。 危险危险。如果我这时候发脾气的话,不就等于承认我藏匿魔女了吗?我一定得要贯彻「我根本不认识魔女」的态度才行。如果是要一直采取这种姿态的话,我应该做出该有的反应。 「我不懂得你在说些什么。你说的魔女到底是什么?」 我采取装傻的态度,把支票推了回去。一张金额一亿日圆的支票竟然被退了回去,让七筱小姐诧异地睁大双眼。 「你的意思是一亿日圆不够吗?看不出来文哉先生这么贪心呢。这样好了,不罗唆,一亿五千万怎么样?」 她这一番话完全搞错了重点,让我感到更加火大。 这个时候,在我身后的蜜菈,把手放在我的手臂上 ,一脸担心地凝视着我。 七筱小姐的无心之言引起我的不悦,也让蜜菈感到不安。 (别担心,我不会把蜜菈卖掉的。) 我握住蜜菈的手,蜜菈也反手回握。感觉到蜜菈的温暖之后,我的内心也重新恢复平静。我硬生生咽下原先涌起的怒气,在这时候,我突然觉得不太对劲……到底是什么呢?总觉得有点在意,好像有某个地方不太对劲。 虽然我不知道独立的行政法人是什么,不过,如果对方有国家公权力可以当靠山,那么应该也可以把魔女强行带走才对。毕竟,我是偷偷饲养法定天然纪念物的罪犯,对方又打着保护魔女的正义大旗。既然如此,特地出价一亿日圆购买,实在显得很不自然。 为什么他们不强行带走蜜菈呢?为什么要在蜜菈的面前,进行成功可能性下大的魔女交易呢?这么回想起来,七筱小姐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说「魔女」,完全没有任何一句话是要我把「蜜菈」交给她。 ……该不会,七筱小姐没有发现蜜菈就是魔女吧?或者就算发现了,她也没有任何能够证明蜜菈是魔女的证据? 蜜菈失去控制又迷路了的时候,七筱小姐告诉我蜜菈的去处。那该不会是在确认蜜菈是魔女吧?难道她想确认只要蜜菈心情平静下来,魔力失去控制的骚动就会结束? 因为她不知道蜜菈就是魔女,或者说,她手上没有蜜菈是魔女的确切证据,所以她没办法强行把人带走。也因此才要来和我接触,藉此掌握蜜菈就是魔女的关键证据。 如果我接受交易当然很好。就算不接受,只要一时怒火攻心说溜了嘴,对她来说也足够了。只要她能取得蜜菈是魔女的证据,日后想干什么都方便。 如果我的想法正确,那就机不可失了。 只要我守口如瓶,七筱小姐也只能闭上嘴默默离开。我和蜜菈的未来取决于我是否能成功地瞒过对方。 我绷紧了神经,对七筱小姐佯装一切都不知情。七筱小姐看着支票,用手指转动着原子笔。 「这样还不满意?文哉同学,你的胃口还真大呢。到底要多少钱你才愿意把魔女卖给我?」 就像随意怒哼两句一样,七筱小姐瞪视着我,她明明非常生气,从脸上的表情却完全看不出她在生气。为了表示我跟魔女毫无瓜葛,我双手向上一摊,用美式风格的动作表达出我的无奈。 「饶了我吧。你说什么魔女的事情,我完全都听不懂啊。」 「请你别再装傻了。这样我很难做事。」 「不,我才莫名其妙呢。」 七筱小姐像小孩一样嘟起了嘴,肩膀无力地垂下,然后把原子笔插回胸前口袋。 「我知道了。今天我先告辞……不过,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七筱小姐抬起了头,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那种要让人觉得她是好人的笑容……不知为何让我背脊发寒。 「魔女光是存在着就会带给人不幸了,因为她们是非常危险的生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外行人要和魔女同居,只能说是一种自杀行为。我是为你好,你最好立刻切断和魔女的关系。否则的话……」 七筱小姐凝视着我的脸,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 「你一定会被魔女害死。」 这是一句多么不负责任的话。我第一次发现保持安静是如此困难,第一次感觉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么痛苦。若是可以的话,我真想当场站起来对着她大吼「蜜菈她才不会伤害我」。事实上,我的情绪已经激昂到澦临爆发的边缘了。 蜜菈紧紧握住了我的手。我因此发现,不是只有我在忍耐七筱小姐说的话。我握住蜜菈的手,蜜菈也顺势反握住我的手。 我感受到蜜菈的温暖之后,心情再次恢复平静。 「那个……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我根本不认识什么魔女啊。」 七筱小姐一直凝视着我的脸,最后终于静静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看来我真的是误会你了。很抱歉,之前对你说了那么多失礼的话。」 七筱小姐向我低头认错……太好了,看来我勉强敷衍过去了。 我接受了七筱小姐的道歉,但直到目送她离去之前,我都不敢疏忽大意。我对走出玄关的七筱小姐点了点头,正当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她却悠哉地笑着说了: 「再见了,文哉先生。小心别被魔女害死了哦。」 七筱小姐话中带刺的道别让我非常不快。这个人还是怀疑我藏匿魔女,也相信魔女总有一天会杀了我。 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刚才还牵着我手的蜜菈,走向前去瞪视着七筱。 「我才不会害死文哉。」 这句出人意料之外的话,让七筱小姐藏不住脸上的惊讶。我相信连我自己的表情都是诧异万分。蜜菈……你都已经忍耐到这种程度了,为什么在最后的最后…… 不,其实想都不用想,只要被对方指称「你总有一天会杀了文哉」,蜜菈就不可能保持沉默,这种话她没办法假装没听到。蜜菈想清楚地表达她绝对不会伤害我。她不断不断地在忍耐,最后压力锅的盖子终于爆开了,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 「谢谢你,如果我惹你不高兴的话,我道歉。」 七筱小姐露出笑容,开朗地对蜜菈说。 「可是,如果你知道受保护的魔女受到怎样的对待,你还能说出相同的话吗?」 蜜菈凝视着七筱小姐,身体颤了一下。我反射性地护住蜜菈,握住门把打算把门扉关上。 「人类和魔女一样恐怖哦——」 我用力甩上了门,把正在说话的七筱小姐隔绝在门外,然后就立刻上了锁,我转过身去,只见蜜菈低着头伫立在玄关。身材原本就娇小的蜜菈,看上去比平时更娇小了。 蜜菈眼神里充满着不安地抬起头看着我。 「……妈妈她,受到人类残酷的对待吗?」 蜜菈相信了七筱小姐临走前丢下的那句话,让她在意起受到人类保护的妈妈。可是我却无法作出圆答,受到保护的最后魔女到底受到怎样的对待,我根本不可能会知道。 尽管如此,或许我还是应该回答她。就算是说谎,或许我也应该告诉她「人类不会那么做」。 「文哉也——」 蜜菈想继续说下去,却又闭上了嘴。 她想问什么问题呢?文哉也——也会残酷地对待蜜菈吗?难道她打算这么问我吗?我想反问她,却不愿意听到这种话从蜜菈口中说出,最后我什么也没说。 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美女,在离去之前埋下一颗令人不安的种子。 一旦抓到濒临绝种的魔女,国家一定会进行严密的监视。她们必定会被隔离在无人得知的地点,关在隐密的机构里。当然想见面更是不可能。关到最后,魔女唯有孤独死去一途。 「最后的魔女莎也加」从被人类抓到到死去的期间,一直都被关在机构里,根本没办法外出,就这么过完了一生。这种非人道的行为真的好吗?不,我不允许蜜菈也遭受这样的待遇。 ……于是我透过电话继续这个话题—— 『总而言之,你需要我的帮助吧?那你明说不就得了?』 茉莉这么建议。 七筱小姐回去之后,我立刻打电话给凉太跟茉莉,难看地投诉「国家保护机构已经盯上蜜菈了,快救我」。我自己也知道这样很糗,所以尽可能地让语气听起来毫不在乎,拐弯抹角地请求协助。 『你这样不乾不脆,让人非常火大耶。我讨厌你这种老是找一堆藉口的男生。如果想说什么,你就爽快地说出来啊。』 「……请你帮我。」 『没问题。』 「如果有事相求,要视对象考虑说话方式」呢,或是「在朋友面前,就坦白一点」呢?从以上的对话学到的教训很明显是后者。 『我明白了。我可以不管文哉会怎么样,但蜜菈有危险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嗯,的确。」 用淡淡的语气回应对方,是我做出的最大反抗。 『所以呢,你要我怎么做?』 「事实上,我原本要带蜜菈去乐园……」 一旦我们走出门外,魔女保护机构的人十之八九会在外面堵人。虽然目前还看不出他们会立刻闯进我家的迹象,但毕竟不知道何时会有这种危险。 『也就是说,你想在不被魔女保护机构的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家里,到魔女森林去。』 「没错。凉太说他会骑脚踏车来接我们,要我们等到晚上趁天黑溜出去……」 『这不就是连夜逃跑了吗?的确,凉太的脚踏车或许能甩开迫兵,但单靠脚踏车能抵达魔女森林吗?况且一到晚上,电车和巴士都没开了吧?』 「嗯,所以,这个……我要说的就是搭计程车去魔女森林的钱……」 『简单来说,就是你需要逃亡资金就是了。没问题,我借你,十天只收一成利息哦。』 十天一成利息这种话,听起来像是恶质高利贷用来威胁别人的话语,但为了逃命也只能豁出去了。我支支吾吾应了两声,消极地表示同意。 『我开玩笑的啦。放心好了,我才不会跟朋友收利息呢。你记得吗?我爸替她情妇买的套房就在你家附近。如果你逃脱成功了,就先到那里去一趟。我会准备好钱跟饯别用的鲷鱼烧。地址是……』 我记下了公寓的住址,对茉莉道谢之后挂断电话。无论是她,或者是愿意把重要性仅次于生命的脚踏车借给我的凉太,做人就是要有这样的朋友。 决定了逃脱计划之后,我跟蜜菈赶紧收拾行李。在我努力地把蜜菈的替换衣物塞进行李时,蜜菈已经换上她最漂亮的碎花连身洋装,她右手拿着鲷鱼烧兄弟,左手拿着我家的竹扫帚。 「你连那个都要带走?」 点头点头。 「把扫帚放回去。」 摇头摇头。 看来,蜜菈真的很喜欢我家那把竹扫帚。大概是因为她只要一有空就骑着扫帚练习飞行,因此对它产生了感情吧。不过,这根扫帚跟我的身高差不多,老实说,真的非常碍手碍脚的…… 「没办法,那个我来拿吧。」 我把扫帚扛在肩膀上,蜜菈则是把鲷鱼烧兄弟塞进包包里。话说回来,茉莉也打算买鲷鱼烧兄弟,不知道她到底买了没。我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在一旁看蜜菈整理行李。 每次我只要去摸摸蜜菈的头,蜜菈就会开心地眯细双眼,露出幸福的表情。因为平时这么做太理所当然了,所以我什么也没多想,就把手放在蜜菈的头上。 我的手一碰到蜜菈的头之后,她就立刻吓到快速地往后退,用胆怯的眼神凝视着我。 「……抱歉。」 我一向蜜菈道歉,她连忙摇了摇头。 蜜菈笑着对我说「我只是吓了一跳」,可是她看上去却有点不太自然。 ……我怎么会没注意到呢?蜜菈才刚得知自己妈妈的死讯,也才了解自己在人类世界没有立足之地,更是才刚得知人类残酷地对待魔女,抛当然不可能若无其事地面对我。 难道决定要去乐园之后,她那显得特别开心的动作,其实都是内心不安的投射吗?是为了掩饰心里的不安而刻意装作天真无邪?她居然勉强自己到这种程度,我却完全没有发现。 「……难道我当时不该把蜜菈带来这里吗……」 如果蜜菈不跟我一起住的话,或许她还会比较幸福。 要是我不把她带出森林,蜜菈就不会知道她妈妈过世,不会有可怕的回忆,也不会有悲伤的回忆了。如果我不把蜜菈带出森林的话…… 「文哉……」 蜜菈微弱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只见蜜菈停下整理行李的动作,怔怔地抬头望着我。 「——跟我住在一起,不好吗?」 蜜菈的问题让我为之语塞,我花了好几秒的时间,才发现自己将想法不小心脱口而出了。我为了解开误会,拚命地想说些什么—— 叮咚 玄关传来门铃的声响。 我往窗外一看,不知何时太阳早已下山,外面开始暗了下来。我想是凉太来了,所以顺势扛着扫帚走向玄关,心里其实还觉得「得救了」。 「哦,凉太。你动作很快……」 ……我是白痴。跟平常一样,连按铃的访客是谁都没确认就把门给打开了。 门外伫立着身穿高级套装,戴着眼镜的美女。 我立刻想关上门扉,但她——魔女保护机构本部长七筱小姐,伸出了右手抓住门板,轻易地阻止了我的行动。我明明把全身的力气都用在门板上了,七筱小姐只靠一只右手就能和我抗衡。她那纤细的身材居然有这种让人无法置信的臂力。 「晚安,今天晚上月色很美呢。」 在门缝外的七筱小姐露出笑容凝视着我。在这种状况下看见她温和的微笑,让我不由自主地背脊发寒。 ——太诡异了。这个人非常不对劲。 「好了,文哉先生。可以请你把魔女交给我了吗?」 「等、等一下。藏匿魔女这件事我向你道歉,可是今天晚上请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了明天我一定会带着魔女去找你。」 总之,我要先设法突破眼前这关,于是不假思索地随口说说。 「至少让我和蜜菈再相处最后一晚。请让我们单独做最后的道别。这样我明天一定会……」 「呵呵,不行。」 七筱小姐用右手猛力拉开大门。撑着门板的我,整个身体轻易地跟着门板被拉了过去。 「蜜菈!你快逃!」 我拚了命地抵着门大吼,却似乎造成了反效果。不知发生了何事的蜜菈,吓得丢下行李冲到玄关来。我迅速地松开门板,把手上的扫帚当成了竹刀,摆出架式跨步站到七筱小姐面前。 然而,脸上露出开朗笑容的七筱小姐,却连看也不看我一眼。 「晚安,蜜菈。」 好像在驱赶烦人的蚊子似地,七筱小姐轻松地举手往旁边一挥。她明明没触碰到我,我却感觉承受了一股横打过来的力道,让我连人带着扫帚撞上身后的墙壁。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就在我觉得莫名其妙的时候,身体已经倒落在地面上。 「文哉!」 蜜菈想要冲到我的身旁。叮是,当我被那股力道扫开之后,两名身穿黑西装的男人已经进来走廊,只见穿着黑色皮鞋的脚经过倒地的我面前,然后走廊深处传来蜜菈大喊「文哉!」的尖叫声。 我忍着痛抬起了头,看见两个强壮的男人抓住了蜜菈的手。 「放开蜜菈!」 我忍受着痛楚,把扫帚当成拐杖站起身来,当我摇摇晃晃地想出手攻击黑衣人的时候,我的身体却又横飞了出去,这次是撞到对面的墙壁。 怎么回事?我到底被怎么了?倒落在地面上的我,脑海中闪过蜜菈做魔法特训时的模样。她可以不用手碰触,就能移动沉重的宝特瓶。那是魔法的基本形式。 「魔法……」 或许是听见我的低声呢喃,七筱小姐有点佩服地惊呼了一声「哦」。我抬起头,只见她站在我身边露出温和的笑容。 「文哉先生,你的直觉真敏锐,令人佩服。」 「 ……你是魔女吗?」 「不是。我是人类。只不过大脑和身体训练到可以施展魔法罢了。」 微笑说话的她,让我背脊一阵恶寒。无论是谁,看到她的表情都会觉得她在笑,但她的心里却完全没有笑意。这种不协调感让人彷佛置身于冰窖。 「你不是魔女保护机构的人吗?」 「不,我不是。保护机构的人怎么可能说出『受保护的魔女受到残酷对待』这样的话呢?你明明看穿了我说的其他谎言,怎么会轻易相信我是保护机构的人呢?我觉得这部分才让人难以置信。」 「你到底是什么人?」 「这个嘛……」 只见七筱小姐偏着头,用食指抵着下巴,摆出陷入沉思的姿态。然后,她就像个天真的女孩般点了点头。 「叫我密猎者是最正确的叫法。我的工作是捕捉珍禽异兽,然后高价卖给想要的人。」 七筱在我身边蹲了下来,露出温柔的微笑。 「你知道吗?魔女的售价很高哦。世上有很多有钱有闲的人,愿意不计任何代价买下活生生的魔女。毕竟魔女看起来就跟人类一样,有各种用来取乐的方法哦。」 我感到全身的血液彷佛瞬间被抽乾似的。不可以!绝不能让蜜菈被这家伙捉走。与其被眼前这个混蛋抓到,被保护机构带走还强过百万倍。一旦蜜菈被这种人抓走,下场不知道会有多么悲惨…… 「文哉!文哉!」 蜜菈被黑衣人紧紧抓着,在倒地不起的我眼前被强行带走。等等!别走!我在疼痛的四肢上用力,一边大吼一边站起来。 「放开蜜菈!」 我大声嘶吼,用扫帚握柄殴打两名黑衣人。只见我使尽全力挥出的扫帚,居然在半空中断成两截。那是七筱的魔法。当我发现这一点的时候,同时也听见我的右手臂发出喀嚓声响。 突如其来的一阵剧痛,让我扯开喉咙放声哀嚎。我痛得蜷缩身躯,看见我的手臂不自然地往外弯。 「你反抗的话就会受伤哦。」 七筱施展魔法折断我手臂之后,脸上带着笑容提出警告。我不愿屈服于她的威胁,眼睛回瞪着她,七筱脸上的表情显得非常不悦。 突然之间,我的右手自行动了起来,手掌开始拍打地板,随着巨大的拍击声,我的右手产生无法想像的痛楚。我连忙捣住右手,但无论我多么用力,我的手掌就是一直黏在地板上拿不开。 「不乖的小孩就是要惩罚才行。」 七筱在我正前方蹲了下来轻声斥责,她缓缓地从胸前的口袋掏出原子笔。只见七筱灵巧地转着笔,全神贯注地凝视我的手掌。等等,她到底想…… 「别怕,放心吧。原子笔我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啪滋!原子笔意外地毫无任何阻碍便贯穿了我的手背。 手掌被钉在地板上的我,发出了悲惨的哀嚎声。这种剧烈痛楚是手臂骨折无法比拟的,或者应该说,连激痛都无法形容的灼热痛感,在我全身上下流窜。 「文哉!文哉!文哉——!」 我听见蜜菈的尖叫。随后我立刻从眼角余光瞥见那强壮的男子们逐一跪倒在地面上。那该不会是蜜菈的魔力失控了吧?因为她眼睁睁看着我的手被开了一个洞,所以让蜜菈暴走了。 好机会。现在黑衣人们都无法动弹。这是我带蜜菈逃走的最后机会了。我咬紧牙关拚命想站起来。可是被钉在地板上的右手,光是要移动一公分都让我全身痛到难以忍受。 「蜜菈,快逃!快走啊!」 我一边痛得呻吟,一边大声吼叫,我希望至少蜜菈能顺利逃走。然而,出口明明就近在眼前,泫然欲泣的蜜菈,却不知为何就是裹足不前。笨蛋!你快逃啊!为什么还不逃! 「蜜菈真是好孩子,没办法放着饲主不管,真是宠物的好榜样。」 只见那些黑衣人倒地不起,蜜菈明明随时都能逃跑,但七筱却丝毫不见慌张,连脸上笑容都没有消失。就算魔力暴走也泰然自若的七筱,再从口袋拿出另一支原子笔,用灵活的指尖开始转动起来。 我的左手违背我的意志,自行拍打地板。 七筱轻轻地露出微笑,我已经预测我的手接下来会有什么下场,牙齿因为恐惧而不停打颤。 「请放心吧,原子笔我已经用得很熟练了。」 七筱这么说完之后,高举她拿着原子笔的手,我则是放声大叫,闭上双眼—— 「住手!住手!我什么都听你们的,不要欺负文哉!」 听见蜜菈一边哭泣一边求饶的声音,七筱的原子笔在碰到我左手的瞬间停了下来。 「那么,你先看着我的眼睛。冷静下来,先控制住你暴走的魔力好吗?」 七筱慢条斯理地说着,蜜菈流着眼泪无力地点了点头。过没多久,那些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捣住头部忍着晕眩站起身来。 「接下来,蜜菈,你可以跟我走吗?」 尽管七筱脸上的表情跟口吻都很温和,但她做的事却只是在威胁恫吓。她拿我的性命作为要胁,蜜菈怎么可能会不答应。 虽然如此,蜜菈到最后还是展现她倔强的一面,她强势地开口要求: 「你要答应我。我什么都会听你的,相对的,你至少要放过文哉。拜托,救救文哉……」 「你还真是宠物的好榜样呢。我知道了,我答应你,不会再继续伤害你的主人。」 七筱举起拿着原子笔的手发起了誓。蜜菈似乎因此接受了,她被黑衣人抓着手臂带了出去。蜜菈的背影愈来愈远,我不但没能救她,还因为太过害怕,连声音都发不太出来。我只发得出牙齿不断打颤的声音。 七筱蹲在动弹不得的我面前,让她的视线高度和我相同,像安抚不乖的孩子般露出笑容。 「抱歉,让你受苦了。我马上就让你轻松一点。」 七筱的手指触碰了我的额头。我立刻像被切断开关一样浑身无力。明明感觉到自己倒落在地面上,但是我却完全不觉得痛。我的眼前一片昏暗,连手上的痛楚和恐惧感都在瞬间消失。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当中,我思忖着。 ……我保护不了蜜菈。我明明答应要带她去乐园,也发誓过不再让她孤单了。 我真的无能为力。我只是把话说得很漂亮而已。 远处似乎传来关门声。当门扉关上的那个瞬间,我彷佛听见蜜菈的声音。 「文哉……对不起……」 错的人明明是我。没能守约的人也是我。怎么会是蜜菈向我道歉呢?我不知道,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的手依然被钉在地上,整个人瘫倒在走廊上。 尽管还有微弱的意识,我眼前的视野昏暗,发不出声音,骨折又开了个洞的手,连疼痛都感觉不到。我只是在苟延残喘,什么都没在想。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在我意识朦胧的时候,我听见开门的声矾。接着又听见有人穿着鞋子在走廊上踩来踏去的脚步声。 我才在思考来的人到底是谁,又听见泼水声。然后我感觉到一股刺鼻的汽油味。 ——有人准备放火烧了我家。 不行。绝对不行。万一对方这么做的话,蜜菈不就无家可归了吗?没有了家,我就不能跟蜜菈住在一起了。 我在动弹不得的身体使力,得想想办法才行。我必须保护好这个家。这个跟蜜菈一起生活的家,我必须要…… 我左手指头勉强可以移动了。 为了阻止对方放火,我的手指在地面上摸索,最后终于抓住了什么东西。我的手指随即握住了它,一点点、一点点地把那东西拉过来,最后终于 把它移到我的面前。 那是断成两截的魔法扫帚。 那是蜜菈最珍惜的东西。我一定得保护好才行。我……一定要保护好它。 我使尽最后的力气,一只手抱着魔法扫帚,用力地抱紧它,死也不肯放开。 然后,我跟蜜菈的家就—— 6 魔女、小猫与逆转计划 我究竟睡了多久呢?就像从又深又暗的海底浮上来一样,我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在一片混沌之中,我缓缓地睁开眼睛…… 我一睁开眼睛,发现形如恶鬼般的茉莉,双臂交叉在胸前,低头瞪视着我。 「……有鬼。我下地狱了吗?」 「看来你活得不耐烦了嘛。」 地狱之鬼也脸色铁青地说出邪恶的答案。 当一下子清醒过来的我,想要起身的时候…… 「……痛!」 感受到疼痛的我,反射性地碰了一下右手。看来似乎有人帮我包扎过了。我的右臂上了石膏,从手肘到手掌的部分,则已经缠上了绷带固定。 「受伤的人不要逞强。」 这么说完并将我按回床上的人,是穿着便服的凉太。我听话地躺了回去,环顾了陌生的室内。 壁纸的颜色是很有洁净感的奶油白。在我躺的这张白色电动床的旁边,有一个放了花瓶的白色柜子。乳白色的窗帘遮住了窗户,窗户对面的墙壁,有一扇通往走廊的门。床边还摆着一张三脚圆凳,茉莉大剌剌地伫立在椅子旁边。另外,还有整个人松了一口气,看着我的凉太…… 「这里是?」 「医院。」 「医院?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正当我打算回想的那瞬间,记忆如洪水股排山倒海地涌入脑海里。 对了,我被一个自称是密猎者的女人攻击,受了重伤,对方还把蜜菈抓走,然后在我家泼洒汽油—— 「蜜菈呢!蜜菈人在哪里!我家没事吧!」 「吵死了!你冷静一点!」 这种状况我怎么冷静得下来!当我想对说得事不关己的茉莉大吼的时候……才发现茉莉的双眼又红又肿。 原来如此。即使茉莉不在乎我失去意识,但是蜜菈被抓,她不可能不痛不痒。无法坦率地表达情绪,不正是茉莉的性格吗? 「……很抱歉对你大吼大叫。你可以告诉我,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才想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呢!」 尽管态度不是很亲切,茉莉还是把送我到医院的来龙去脉说完了。 蜜菈被带走之后,凉太正好抵达我家。当时我家虽然已经开始烧起来,不过凉太认为我还在屋里,因此不假思索便冲入火海。 「我在屋里找到你之后,把你带了出来。因为原子笔很难拔,再加上文哉还死命抓着个怪东西不放,所以要把你救出来真的很不容易。」 「怪东西?」 凉太的视线移向房间角落。那里放了一根黑得像木炭一样,而且还断掉的扫帚……为什么我会那么死命地抱着那玩意儿呢? 「因为文哉像在念咒一样,一直重复说着『蜜菈被抓走了,我要去救她。』所以我才会联络茉莉——」 「是你们两个送我到医院来的啊。」 我后来才知道,这家医院似乎是茉莉家的亲戚开的。因此就算是晚上,我也可以优先接受治疗,甚至还替我准备好单人病房。 原来如此,我大致掌握状况了。简而言之,这两人是我的救命恩人。 「接下来换我们问你了。你就老老实实把一切都交代清楚吧。」 在茉莉的逼问下,我钜细靡遗地将前因后果都说清楚。包括假称是魔女保护机构的人,闯进我家的七筱;她的真实身分其实是密猎者,她还施展超乎常识的魔法能力伤害我;蜜菈被七筱带走;另外,有人在我家泼洒汽油,把我家的房子烧了。 「是那女人的同伙放的火吗?」 「应该就是吧。除了他们我也想不到其他人了。」 以密猎者的立场来说,留下我这个活口会后患无穷。尽管如此,他们也不可能当着蜜菈的面把我这个人质杀掉。所以他们把蜜菈带走之后,想用伪装成是火灾的方式杀了我。一定是这样没错。至于答应蜜菈要放过我的承诺,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打算遵守。 我解释完一切之后,视线落向房间角落那把断了的扫帚。 蜜菈很珍惜的魔法扫帚,如今却烧得焦黑,还断成两截。 明明只是看到这样的光景,却让我忍不住呜咽。看着断掉的扫帚,我才对现实有了切身的感触。蜜菈那么珍惜那把扫帚,可是它却派不上用场,这不正是我的写照吗? ——我没能保护好蜜菈。 「大致上的情况我都了解了。然后呢?文哉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茉莉和凉太凝视着我。我知道他们两人内心期待怎样的答弃。当我想回答她的问题…… 脑海里突然浮现原子笔贯穿我手背的影像。 差点呕吐出来的我,立刻捣住了嘴巴。我的右手明明缠着绷带,我却感觉似乎能清楚地看见手背上的伤口。那个伤口大得可以看穿过去,鲜血从伤口汩汩流出,绷带转眼间就染成一片红色…… 「文哉!」 凉太的怒吼声让我回过了神。右手上的绷带依然雪白,只是阵阵的刺痛感触动着我的神经。 我低下了头,用力地吸了口气之后缓缓吐出,然后对他们两人说出今后的方针。 「……我想,还是放弃蜜菈好了。」 想法总是写在脸上的茉莉,听到我的回答之后勃然大怒,接着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你真的想对蜜菈见死不救吗?」 被茉莉逼问真实想法的我,也只能躲开她的视线,无声地点点头。我用肢体语言告诉他们两个我不去救蜜菈。 因为这是我和蜜菈之间的问题,我不能再继续把他们两个拖下水了。 一旦我开口求助,他们两个一定会帮我拯救蜜菈。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在他们两人面前说出真实的想法。茉莉和凉太的手被原子笔贯穿而发出惨叫的样子,我实在是不敢想像。只要想到这些,我宁可掩饰想自己想向他们求助的软弱心情。 「文哉,你想抛弃蜜菈吗?」 茉莉冷冷地问。我没办法看着她的眼睛。 「……我也没办法。」 我低着头,好不容易从喉咙里挤出这句话。在下一个瞬间,茉莉一拳打在我的脸上!她使尽全力的一拳,让我在心里讶异地大叫,同时一个翻身从床上跌落到地上。 「给我站起来。」 我捣着脸趴伏在地上,茉莉伫立在我面前,喀喀作响地扳起手指。感觉到自己性命真的有危险的我,立刻就慌了起来说道: 「等、等一下。我知道我应该被你揍,但在这时候,你最多应该只是甩我一巴掌吧?我想你刚刚那一拳很可能会打掉我的牙齿耶。」 「既然你这么爱惜你的牙齿,那我就用钳子一颗颗拔下来。只要我把牙齿全部拔光,就算你挨揍,也不用担心牙齿被打掉了。」 茉莉的眼神非常认真。真是超恐怖的。我在房间的角落蜷缩成一团,虚弱又颤抖地说着话,凉太如救命神仙般介入我们两人之间。 凉太出手阻挡茉莉,低着头直直地盯视着我。 「……文哉,你是不是打算自己一个人去救蜜菈?」 唔!被猜中心事的我,眼神变得飘怱不定。 「果然没错。你真的是太见外了!为什么你不坦承说『我憩去救蜜菈,请你们帮我』呢!只要你说出口,我随时都可以出手帮你啊。」 这种事我怎么说得出口!我所承受的痛楚和恐惧,怎么可能还要让他们两个也一起承受?因为…… 「我怎么可能拜托你们做这件事。毕竟你们两个,是我、是我的朋友……」 不甘、恐惧、痛楚、悲伤。心里五味杂陈的我声泪俱下。 「我,我真的很害怕 。我以为我会被杀。但即使如此,我一定要去救蜜菈的心还是没变,我一定会去救她……可是,这么危险的事情……我不能因为我的任性,就把朋友拖下水……」 我用颤抖的声音回答之后,茉莉随即又挥拳狠揍我的脸!我吃了她这记使尽全力的杀人重拳之后,这次发出「咦!?」的疑惑之声,身体在地板上滚动。 「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茉莉双手叉腰,露出高傲的神色,大刺刺地伫立着。因为我是由下往上看,茉莉又背对着日光灯,所以我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不过我想她一定是气得不得了。 「真是的。这种事你要早说啊。我还真的相信你撒的谎话,真像个笨蛋一样。」 ……这该不会是在道歉吧?尽管茉莉说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反省,既然如此,还有必要揍我第二拳吗? 「我决定了,无论文哉你怎么说,我都要帮你救出蜜菈。听到了没有!」 「咦?可、可是,这个……」 在逆光的状态下,只见茉莉又喀喀作响地扳起手指。 「拜、拜托您了。」 「一开始这么说不就好了!」 茉莉把脸别开,看见凉太一脸贼笑地看着她。茉莉不满地质问凉太: 「……凉太,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当然要帮忙啊。」 凉太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他还是满腔热血。为什么这个单细胞的家伙能看穿我真正的想法呢?人类真是比魔女更神秘的生物啊。 「……这样子真的好吗?」 我不小心低声说出心里的话,凉太听到之后,笑着把肩膀借我倚靠,扶着我站了起来。 「有困难的时候就交给朋友吧。」 因为他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让我不由得又想哭出来了。 「接下来,我们开始作战会议吧。」 凉太摆出一副指挥官的姿态,手里拿着可以伸缩的指挥棒召开会议。 这里是公寓的其中一间。在茉莉使用特权硬是让我出院之后,我们来到这栋茉莉(的爸爸的情妇)的公寓,这里原本是应该带蜜菈过来的地方。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我们拯救蜜范的作战总郜。 指挥官凉太站在客厅的正前方,宣布作战会议开始,茉莉则是在他的身旁操作笔记型电脑。相信世界是绕着自己转的茉莉,居然对擅自主导场面的凉太毫无怨言,真是难得一见的光景。 「任务一共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锁定蜜菈所在位置。第二阶段,潜入敌方阵营。第三阶段,带着蜜菈逃出来。」 尽管凉太的这番说明非常粗略,不过没有任何争议的空间。除了逐一完成这三个阶段之外,也没有其他办法可以救蜜菈了。我们必须先从第一阶段开始确实执行。 「所以呢?我们该怎么找到蜜菈?」 「……」 刚刚才滔滔不绝的凉太,避开了我的视线,顿时陷入沉默。 作战在第一阶段就遇到挫折了。 「我可以说句话吗?」 之前盯着电脑画面看的茉莉,代替指挥官发言了。 「我有一句无论如何都很想说出来的台词,就算只说个一次也好,可以让我说说看吗?」 「……请便。」 「我就知道会有今天,所以我老早就做好准备了!」 茉莉亢奋地大喊,她把电脑萤幕转向我们。萤幕上显示了我们所居住的城镇地图。我们心想这又如何,眼前的茉莉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我给蜜菈当礼物的走失吊牌,坠子里面装了gps哦。这么一来,我们很快就能弄清楚蜜菈在哪里了!」 「哦哦~~」 真不愧是有钱人。蜜菈的走失吊牌居然还藏有这种功能! 茉莉看到我们鼓掌喝采,她也趾高气昂地接受了。她一脸得意的表情,活像是在说「你应该再多称赞我一点」的傲慢天狗。 gps平常是用在行车导航等等,原本是开发给军方使用,所以准确度非常高。gps利用的是来自人造卫星的电波,不过对屋内或者地底下的目标无效,但除此之外,只要还有电力,无论目标在哪里都可以追踪得到。 「我只要按下输入键,蜜菈所在的位置就可以传到电脑上了。」 茉莉的电脑萤幕依然对着我们,她煞有其事地开始倒数。3、2、1。茉莉按下了键盘!画面上出现了讯息。 『错误。无法取得位置资讯。』 「……看来他们在电波侦测不到的地方呢。」 凉太高声大喊「根本没用嘛!」,两人又开始拌嘴。身心俱创的我已经没有力气阻止他们的争执了。 既然我们没有任何和蜜菈下落有关的线索,也只能依靠走失吊牌的gps了。如果她是被关在地底下,那么也只能认命。不过,如果她是被关在建筑物里,还是有可能外出到屋顶或者阳台之类电波侦测得到的地方。我们现在也只能期待这个可能性了。 首先,我们必须暂时搁置第一阶段的进度,先讨论第二阶段的部分。 为了救出蜜菈,我们必须潜入敌人的大本营。即使我们知道蜜菈的下落,又该如何潜入敌方阵营呢? 「交给我吧!我可以骑着我最厉害的脚踏车从正面冲进去!」 「那就不能叫潜入了。」 「然后我会把密猎者们一个个打倒,一边对文哉说『这里就交给我了,你先走吧』。」 「那不就等于自杀行为吗!」 我苦口婆心地劝说想当英雄的凉太。凉太说他想正面挑战那个七筱,即使凉太只是在开玩笑,我还是不能装作没听见。为了不让凉太乱来,我开始钜细靡遗地向他说明我当时的遭遇有多么凄惨。 我绘声绘影地形容密猎者的可怕之处,只见凉太的脸色变得苍白,在一旁按着电脑的输入键的茉莉,同时也叹了一口气。 「话说回来,我们根本不清楚敌人基地的状况如何,怎么可能知道偷偷潜入的方法?」 正是如此。 于是我们暂且搁置第二阶段,先讨论起第三阶段。 救出蜜菈之后,我们就必须从敌营逃出来。在敌人环伺的状况之下,我们还要带着蜜菈,到时候我们该怎么顺利逃走? 「话说回来,蜜菈她会施展魔法了吗?像是不用触碰任何东西就可以引起爆炸,或是用陨石击中目标地点,召唤出恶魔等等。如果她有能力施展这些华丽的攻击魔法,就能击倒那些密猎者顺利逃走了。」 「很遗憾,蜜菈不会施展那些魔法哦。」 如果蜜菈能至少会几种像样的魔法,或许我们就能确立作战方式。但追求不存在的事物也没有用处。 就算我们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只能先暂时搁置第三阶段……的时候,拚命按着输入键的茉莉,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抬起了头。 「话说回来,我一直有个疑问。文哉,当时你怎么知道蜜菈是个魔女呢?」 「为什么,那是因为……」 在她的追问下,我回想起了我跟蜜菈初次见面的那一天。当时我怎么会认定蜜菈就是魔女呢?为什么我只看了蜜菈一眼,就确信蜜菈是个魔女呢…… 「……对了!我怎么会忘了呢。蜜菈确实有她会施展的魔法!所以我才会将她取名为蜜菈嘛!」 如果透过那种魔法,蜜菈就能逃到敌人无法伸出魔爪的地方了。只要她能顺利施展,或许可以骗过敌人的耳目救出蜜菈。第三阶段的计划拟订完毕。 我向凉太和茉莉解释蜜菈的魔法,敲打着输入键的茉莉又蹙起眉头。 「嗳,蜜菈今天穿 什么?」 蜜菈穿的衣服?尽管我对荣莉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感到疑惑,但我还是拚命地回想。我记得…… 「应该是茉莉你先前送她的那件碎花连身洋装。蜜菈很喜欢那件衣服。我记得她有换上。」 这么说来,茉莉也有一件同样款式的碎花连身洋装。我回想起茉莉当时不请自来到我家的时候,她们两个还一起换上那件款式相同的衣服。 「这点可以利用。再配合你刚才说的那种魔法,或许我们就能潜入敌人的基地了。」 茉莉向我们解说她想到的计划。我听完之后不禁感到佩服,不过凉太似乎不能接受。 「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这需要和蜜菈配合,准确地掌握时机才能行动吧?所以必须事前告诉蜜菈作战方法,你打算要怎么联络上她?」 「例如写封信偷偷送到蜜菈手上?」 「你要怎么送?难道你有不让密猎者发现的送信方法?」 唔——嗯。就差那么一点点。我们如果能设法连络上蜜菈……只要我们让蜜菈知道这个讯息的话…… 正当我们三个人陷入苦思的时候,凉太的肚子突然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凉太解释他「要处理的事情实在太多了,所以我还没吃午餐」,拚命按输入键的茉莉,冷冷地瞪了他一眼。 「真没办法。为了饱受饥饿之苦的凉太,我只好拿我亲手做的鲷鱼烧给你吃,你跪下来感谢我吧。」 「鲷鱼烧?这里该不会有简单鲷鱼烧兄弟吧?」 「嗯。我本来想烤几个鲷鱼烧替蜜菈饯别,所以我连工具跟材料都带过来了.」 原来如此,那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跟超喜欢鲷鱼烧的蜜菈不一样,没办法吃下一堆鲷鱼烧。难得茉莉都准备好食材了,我看是要浪费…… 「……话说回来,密猎者他们知道蜜菈只吃鲷鱼烧这件事吗?」 如果密猎者不知道蜜菈的主食是什么,那么他们现在应该很困扰才对。只要利用这一点,或许我们就能成功传递讯息给蜜菈。只要蜜菈能收到讯息,她就可以跟我们里应外合,采取行动,那么我们就可以潜入敌方的阵营了。第二阶段的作战计划完成。 第二、第三阶段已经见到曙光了。现在只剩下第一阶段。 第一阶段——蜜菈现在到底在哪里? 遇到瓶颈的我们,暂时停止作战会议,说好先休息一下之后,我们开始把鲷鱼烧当点心吃。 我一边让香甜的红豆馅把糖分送到大脑,一边凝视着一个人默默敲着电脑键盘的茉莉。就在我和凉太吃着鲷鱼烧的时候,茉莉依然不发一语,继续敲打着键盘。 昨天擅自闯进我家的茉莉,送给蜜菈「走失吊牌」项链当礼物。当时的茉莉将金色链子戴到蜜菈脖子上,清楚地对蜜菈做出保证。 『只要你随身携带这条项链,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能找得到你哦。』 不知蜜菈是否还记得那个约定? 如果蜜菈还记得的话,那么她现在应该还随身佩带那个项链才对。如果蜜菈相信茉莉,如果蜜菈想着「救我」,一定、一定会…… 所以,茉莉为了遵守跟蜜菈的约定,一直不放弃地按着键盘,最后她受不了放声大叫,其实也是意料之中。 「有反应了!」 茉莉敲着输入键大喊。吃着鲷鱼烧的我探出身子凝视着电脑萤幕,只见地图上标示出方才还没有的双重圈圈。这大概就是密猎者的地盘,他们关住蜜菈的地点。 「这个地点有什么?」 「等等,我查一下。」 只要透过网路地图就可以看到全世界各地的空拍照。虽然地图上只显示出一块空地,但在切换成卫星空拍照之后,就可以看出那里是一个接近闹区的废弃建筑物。 「看来,蜜菈是被关在这里。大概因为之前她一直都在室内,所以gps才会没有反应。既然现在出现反应,那蜜菈刚才应该是在阳台或者屋顶上。脚踏车笨蛋,你立刻到现场探查看看吧。」 被点名的脚踏车笨蛋凉太,连电脑都没看一眼,兀自热中地在桌上写起笔记。 「凉太,你在做什么?」 「我刚刚在思考蜜菈可以看得懂的暗号。」 「暗号?」 我看了看桌子,想知道凉太到底在做什么。他热烈写下的笔记上罗列了一些像「※愚蠢的家伙进退两难」之类的莫名其妙文字。(译注:原文是愚か者が板挟みに。其中的平假名「かがみに」意为「在镜子里」。) ……啊,原来如此。我回想起蜜菈不擅长看汉字,也理解凉太的意图了。 「可是,要想出暗号很耗费精神。你不要后来想到腻了,结果只写到一半就放弃哦。」 「你别小看我。别看我这样,像我这种男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得很好!」 凉太竖起大拇指露出豪迈的笑容。尽管凉太的国语成绩总是吊车尾,不过在气势方面倒是第一名。 我暗自感谢他们两个竭尽全力想营救蜜菈,转身走向了厨房。总不能只让他们两个做事,我也必须做我现在做得到的事。 首先,就是烤出最棒的鲷鱼烧。这是我能做得到的营救蜜菈作战的第一步。 「唔嗯……嗯,好吃。」 真不愧是可以轻易调理成功的简单鲷鱼烧兄弟。我明明因为受伤而无法灵活使用双手,不过做出来的味道和外型都没问题。我试吃了一个完成品,很满意自己的成果,我把塞了原创材料的新口味鲷鱼烧放进袋子,感觉自己已经是个鲷鱼烧师傅了。 「我回来啦~~哦,好香。」 骑脚踏车出门探查的凉太回到我家,伸手就想拿鲷鱼烧。我拍掉了他的手,然后听取他的报告。 「他们的基地在一栋盖到一半就被弃置的大楼。」 那里本来预定要盖一栋十五层楼的大楼,不过因为资金的问题而让兴建工程停摆,就这样弃置超过三年。直到现在还是没有要重新展开兴建工程的迹象,四周依然架着禁止进入的铁丝网,据说那栋建筑物最近变成野猫聚集的地方了。 「明明就在闹区旁边,但附近却完全没有人烟。因为我的打扮实在太显眼了,所以我用望远镜在远处观察之后就直接回来了。」 顺带一提,凉太先回家一趟,他换上了流线型的安全帽,以及护膝护肘等全套脚踏车防护装备。 「看得到蜜菈吗?」 「我看到她就在十一楼的阳台。她正在跟小猫玩,我一下子就发现了。」 这倒是一个好消息。拯救蜜菈的讦画必须跟时间赛跑。最糟的状况可能必须每一层楼一间间去找,因此,可以先锁定蜜菈所在的确切地点,真的非常值得庆幸。 「周边的道路我也都先探查过了。那附近有很多小巷弄,如果用我的脚踏车,即使对方开车,我也可以轻易逃走哦。」 「你还真有自信啊。我从来没见过你像今天这么可靠。」 「你在胡说什么,我一直都是这么可靠的男人好吗!」 凉太说着说着又伸手要去拿鲷鱼烧,我面带笑容把他的手拍掉。 「我等一下会把作战用的鲷鱼烧给你,你可别当成点心吃掉了啊。」 「别乱说了,我才不会吃掉!」 嗯。这个嘛,我就姑且相信好了。 「话说回来,茉莉在哪里?」 「茉莉她回家换衣服去厂。」 在茉莉家的大型衣帽间里,从连身洋装到连身泳装都有,各种衣服款式齐全,这是取得胜利的关键之处。做人就应该要交个拥有很多衣服的朋友。 「哦。」 凉 太淡淡地回答,视线落向茉莉应该即将出现的玄关方向。 话说回来,他们两个不是很不合吗?在作战的时候,他们两人必须密切合作,这样没问题吗?为了以防万一,我应该事先好好叮咛他们吗……我暗自思忖着,在这个时候,玄关的大门突然毫无预警地被用力打开。 「各位久等啦!」 得意洋洋地走进屋子里的人是换好衣服的茉莉。茉莉一身的打扮比想像中更适合她,让我和凉太诧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走吧。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点了点头,紧跟在换上碎花连身洋装的茉莉身后。看着她那让人印象大为改变的背影,我开口对她说: 「新发型很适合你。」 男生见到女孩子换了发型之后,开口称赞是一种礼貌。造型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茉莉,因为自己的新发型受到称赞,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 「谢谢。」 我们跟着愉悦的茉莉走向玄关。我瞥了一眼放在玄关旁边的焦黑物体。 那是蜜菈那把断成两截又烧得焦黑的扫帚。 那是蜜菈的宝物,我却无法守护和蜜菈之间的牵绊。 自从我们相遇大概过了两个星期,觉得好像过了很久,又觉得好像没过多欠。我们相处的每一天……每小时、每分钟、每秒钟,都是无可取代的珍贵回忆。 ——我们拥有但密猎者欠缺的,就是和蜜菈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 就算扫帚没了,但是我们还有回忆。我相信我与蜜菈共度的时间。 「走吧,逆转的戏码要上演罗!」 身穿碎花连身洋装的茉莉走在前面,我们三人一起走出了房间。 7 魔女、拖把与纯白花瓣 这里是接近闹区的废弃建筑物的其中一间房间。 大约八个榻榻米大小的单人套房。里面放了床铺和椅子之类的基本生活用品,只要能忍受灰尘和没电的情况,即使睡在这里也不会觉得不方便。 在那栋废弃大楼的十一楼,密猎者七筱正在监视幼小的魔女。 七筱双眼盯着正在和黑猫玩耍的蜜菈。蜜菈一脸无精打采,神情空洞,伸手抚摸着小猫的头部,她看起来虚弱到彷佛随时都会消失。 七筱开口问了同样在监视魔女,穿着黑色衣服的部下: 「蜜菈一直都是那样吗?」 「她现在这样还算好了。刚才她一直坐在椅子上,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现在是因为她看到阳台上的小猫,好不容易才从椅子上站起来。」 负责看守的黑衣人,很担心没有精神的魔女。见到魔女的模样实在过于虚弱,七筱用手撑着脸颊,深深地叹了口气。 「离开那男孩身边,似乎让她深受打击呢。魔女居然会和人类那么亲近,实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七筱望向桌面,桌子上放着各种水果。那些是替魔女准备的食物,不过蜜菈完全没有想进食的迹象。 「好像也没有食欲……真是伤脑筋啊。」 七筱知道魔女不吃不喝也可以生存。吃东西只不过是魔女的喜好而已,若非如此,魔女也不可能躲起来那么多年,都不会被人发现。 但是。尽管七筱很清楚这一点,她还是很想弄清楚蜜菈的喜好。要是没有什么事能让魔女打起精神,她总觉得眼前的魔女随时都可能衰弱而死。 「早知道会这样,至少应该先问出魔女喜欢什么之后再杀了他。」 下令烧掉文哉家的人正是七筱,她以为文哉现在已经葬身火海。 日本的警察很优秀,迟早会发现文哉的死因是纵火杀人。七筱心里这么思考,她打算在天亮之前离开这里。七筱已经安排好一艘船,准备从某个港口出发到国外去,接下来只需要把魔女带到港口去。 对于专门捕捉稀有生物的密猎者来说,「魔女」是最高级的商品。如果想卖到更好的价钱,就必须让魔女的身体和精神都维持在最佳状态。然而,现在的蜜菈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空壳,蜜菈的状况让七筱担心她无法承受长时间的船只航行。 「怎样才能让魔女打起精神呢?」 七筱用手撑着脸颊,深深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她衣服口袋里的对讲机发出杂音。七筱拿出了对讲机,用温和的声音回应部下: 「喂喂,怎么了?」 「有个小鬼自称他认识魔女,目前在这栋建筑物的入口。」 听取部下报告的七筱,回想起魔女还有两个朋友。她记得那两个朋友的名字分别是守屋凉太和楠木茉莉。 「我这就过去。」 七筱把对讲机放进胸前口袋,视线落向阳台。看来蜜菈没听到对讲机的内容,还是无精打采地摸着黑猫的头部。 七筱移开视线之后,命令黑衣人部下要看好蜜菈,随即离开了房间。 被留下来负责看守蜜菈的黑衣人部下,伫立在出入口前方,挡住蜜菈逃跑的路线。要看守蜜菈不用寸步不离,因为这个地方位于十一楼,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从阳台直接降落到地面上,也不可能直接从窗户逃走。所以黑衣人心想「就让魔女留在这里解解闷吧」,于是让蜜菈待在阳台上不管她。 在黑衣人监视之下,蜜菈天真地抚摸着小猫。 「猫咪你是从哪来的呢?」 蜜菈问道。猫咪只是呼噜呼噜地从喉咙发出声音,什么也没回答。 或许这栋大楼就是猫咪的游乐场,在大楼的各个阳台随意穿梭,可说是自由自在的猫咪的特权。 如杲能像猫咪那样自由自在地散步……要是能像鸟儿一样自由飞翔……那就能从这里逃走了。蜜菈一边思忖着,一边抚摸着自己胸前的项坠。那个送给蜜菈这个坠子的朋友,曾经和蜜菈清楚地立下约定。 『只要你随身携带这条项链,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一定能找得到你哦。』 蜜菈一边抚摸着黑猫,一边用力地握住链坠。 快来找我吧。我就在这里哦。 虽然这栋大楼已经停工很久一段期间,不过依然维持在建设中的状态,整片工地都被栅栏包围住,位于正面的入口则是个铁丝网大门,外人无法任意进入。 七筱走出大楼之后,见到一个自称是魔女朋友的少年在栅栏外,他面对着一片看板,看板上画着一个头戴黄色安全帽,低头鞠躬表示「造成您的不便非常抱歉」的工人。 少年穿着紧身的衬衫,头上戴着流线型的头盔,手肘和膝盖也戴着护肘和护膝等整套完整的防护装备,双脚则是跨骑在越野公路脚踏车上。看上去像是立刻就要出场参加比赛的选手一样。 「这里禁止进入哦。」 七筱露出悠哉的笑容,朝着脚踏车少年——凉太走近。被毫无压迫感的声音搭话之后,凉太不禁吓了一跳,然后同意似地点了几次头。 「你就是七筱小姐?蜜菈就在这里吧,我可以见见她吗?」 七筱听见凉太单刀直入的要求之后,面带笑容发出「唉呀呀」的惊呼声。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还有,你为什么知道我和蜜菈在这里呢?」 「文哉告诉过我他『曾经见过魔女保护机构的七筱小姐』。后来,文哉他们家就起火了,我很快就联想到一定跟你有关。你根本就不是魔女保护机构的人吧。只是为了抢走蜜菈才来对文哉……」 不擅长交涉的凉太,假装和七筱进行交涉。凉太从文哉那里听说过七筱魔法的恐怖之处,所以现在正紧握着脚踏车把手,准备随时逃跑。所幸的是七筱并没有发现凉太握着脚踏车把手的双手正在颤抖。 「也就是说,你想单枪匹马救走蜜菈?年轻真好,我很喜欢你这种做事不考虑后果的人哦。」 七筱一边冷冷地窃笑,一边瞄准了凉太的右脚。对她来说,施展魔法扯断凉太的手脚非常容易。虽然现在随意杀掉眼前这个人也无妨,但七筱心里盘算着,为了慎重起见,最好还是先问出「蜜菈喜欢的东西」比较好。当然,她不打算花时间慢慢盘问,只要把对方的手指一根根折断,或者把指甲一片片地拔下,对方必定会立刻坦白。 大概是是意识到了自己身陷危机,凉太从挂在脚踏车上的包包里拿出塑胶袋,他双手颤抖,使得塑胶袋沙沙作响。 「我、我当然不是来救蜜菈的,我才没有那么不要命。我只是来给蜜菈送饯别的礼物,对她说一句道别的话。因为我大概再也见不到她了。」 「袋子里面装的是什么?」 「里面装的是蜜菈喜欢的东西。」 就在凉太回答之后,那塑胶袋突然飞到半空中。塑胶袋从凉太手中离开之后,轻轻地飞过了栅栏,落到了七筱的手上。凉太亲眼见识到真正的魔法,吓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是鲷鱼烧吗?原来她最喜欢鲷鱼烧啊,这我倒是没想到呢,」 「等、等等。至少让我亲手把这个拿给蜜菈……」 砰!就在七筱微笑的同时,凉太脚踏车的前后轮胎同时爆开。脚踏车的高度迅速降低,凉太急忙抓住脚踏车把手维持平衡。 「看在鲷鱼烧的份上,我就放过你。我会把这个给蜜菈的,你回去吧。」 「……我知道了。」 即使是凉太,他也没有继续与七筱对峙还能平安无事的自信。凉太的本能告诉他,要趁七筱还没改变主意前赶紧离开。 在露出微笑的密猎者目送之下,凉太踩着脚踏车踏 板离开。这位魔女的朋友只留下车链的绞动声,消失在夜色之中。 「这是慰问品。」 七筱回到了魔女的房间之后,把她刚才收到的塑胶袋递给了蜜菈。先前一直对任何食物都没反应的蜜菈,闻到袋子飘出来的香味终于有了反应。 「这味道是……」 打开塑胶袋之后蜜菈立刻就确定了,这鲷鱼烧是文哉做的,正是她每天都吃的最喜爱的鲷鱼烧,应该不会有错。七筱一边看着蜜菈从鲷鱼烧的头部一口咬下,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一边开口问了部下: 「没有什么状况吧?」 「没有。魔女一直在跟猫玩。」 七筱知道这栋大楼住了很多野猫,不过她不认为会有麻烦,就算让魔女排解心情也不是什么坏事。 「眼睛要盯住魔女哦。」 七筱嘱咐部下之后,听到了魔女口中发出咬到硬物的喀啦声响。 蜜菈皱了皱眉头,从口中取出了异物。那是一张折得很小的纸片,打开之后上面写着日语的文字。 『一楼后方出口或者二楼的逃生梯的戒备薄弱。迷出去躲在草丛里等着。』 蜜菈一边看着这张纸条,一边微微歪着头。七筱注意到蜜菈的小动作,越过肩膀看着她,然后从蜜菈手中抢下纸条。 七筱一看过纸条立刻走向出口,向负责看守的人下达命令。 「我下去一下,绝对不能让魔女离开你们的视线。」 七筱把纸条揉成一团,放进她衣服的口袋,一走出房间便拿出对讲机,立刻向楼下的其他部下下达指示。 「加强一楼的后方出口和二楼的逃生梯的戒备。如果有人接近这栋大楼,就立刻向我报告。」 七筱在走廊中大步行走,脚步声逐渐远离了蜜菈的房间。最后脚步声逐渐消失之后,蜜菈怯怯地向负责看守的黑衣人出声询问: 「……洗手间在哪里?」 骑着脚踏车用望远镜监视大楼入口的凉太,亲眼看到从大楼中出来的黑衣人慌慌张张交谈的模样。 「开始了啊。」 凉太把望远镜放进脚踏车的包包之后,使尽全力地踏起脚踏车的踏板。 轮胎已经没气了,骑起来很容易打滑,可是已经没有时间修理了。凉太相信自己的技术与他最爱的脚踏车,决定继续进行作战。 「怎么回事?」 在软禁魔女的房里、七筱正在斥责负责看守的黑衣人。无论何时都不忘保持温和的七筱,微笑骂人的模样似乎欠缺一股魄力。不过,对于认识七筱的人来说,他们都不敢违抗随时保持笑容的她。 「非、非常抱歉。魔女说她要去洗手问,所以我才带着她走到洗脸台去,可是在她进去之后,我等了很久还是没出来,所以我就出声喊人,还把门踢破冲了进去……」 洗手间里空无一人。 听完黑衣人报告的七筱,进入洗手间里面确认。里面是预先打造的成套设备浴室,有马桶、洗脸台、浴缸,可说是一间完全密室,要从这里逃走的话,怎么想都不可能不施展魔法。 「但是,这种高级的魔法,蜜菈应该不会施展才对……」 根据之前那个纸条,七筱已经强化后门和逃生梯的警戒,也仔细检查过外面的草丛,却没有人报告说有发现魔女。蜜菈是怎么逃出房间的呢?七筱还来不及想出答案,部下的声音便从对讲机传了过来。 「那个骑脚踏车的小鬼又来了。」 七筱立刻走上阳台,从十一楼高的地方往下俯瞰。在阳台上蜷缩成一团的黑猫,因为差点被七筱踩到而吓了一跳,随即逃进了房里。 从阳台往下俯瞰的七筱,看见了在栅栏外面等待着的脚踏车。 「我亲自过去。你们继续搜索魔女……」 七筱冷静地下达指示之后,在阳台上看见的光景,让她怀疑起自己是否看错了。 她看见穿着碎花连身洋装的少女从小路冲了出来。 『不好了!魔女跑到栅栏外面去了!』 对讲机传来部下陷入混乱的声音。在这时候逃出去的少女,纵身跳上脚踏车后座,只见载着少女的脚踏车开始加速逃跑。 「所有人都去追魔女!绝对不能让她跑了!」 因为七筱自己也要去追,于是她走向了出口。监视魔女的黑衣人也不安地紧跟在她身后。七筱带着部下走出房间之后……她又觉得不太对劲,于是停下了脚下的步伐。 七筱转身看了看空无一人的房间,发现没有特别诡异之处。硬要说的话,就是从阳台进来的黑猫纵身跳到洗脸台上,用它的猫爪在搔抓镜子。 ……毫无理由地,七筱依她的直觉对部下下了命令: 「为了以防万一,你留在这里吧。」 「啊?但是……」 「好了,你留下。」 既然被这么命令,那就没有置喙的余地了,负责看守的黑衣人点了点头,留在房间里目送七筱出去。 虽然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依然挥之不去,不过七筱还是急着下楼去追逃走的魔女。 「脚踏车往闹区方向过去了。」 听过部下的报告之后,七筱搭上停在工地里的黑色轿车。部下推开铁丝网大门,汽车开了出去。 男子们就这么让铁丝网大门开着,陆陆续续地上车。急远行驶的汽车以无视交通规则的速度往闹区疾速奔驰。 七筱认为让蜜菈逃进人潮汹涌的闹区的话,事情会很棘手,同时也听取部下的联络报告。 听了一会儿报告之后,七筱逐渐觉得事有蹊跷。 ……有点不太对劲。 无论是逃走或者被追,差距应该要拉开来才对,但前方的脚踏车总是维持不远不近的距离,简直像是刻意这么做的…… 在这时候,七筱口袋里的纸片发出了「啪沙」的摩擦声。七筱在意地拿出了纸片,上面写着:「一楼后方出口或者二楼的逃生梯的戒备薄弱。逃出去躲在草丛里等着。」 ……在这段文字当中,前半部分写的全是汉字,为什么在最后的「藏起来等着」却全部都用平假名写呢?虽然不知道这是谁写的,但感觉就像前面在拚命地写出汉字,但是后面觉得太麻烦了,最后决定放弃,直接写平假名一样…… 「找到了!」 司机的声音让七筱回过神来。她往前一看,那位一小时前曾经交谈过的少年,现在正载着田后座的少女,用力地踩着脚踏车踏板。 坐在脚踏车上的人确实是魔女。那身熟悉的连身洋装,那一头金发,还有一根乱翘的呆毛。因为那少女紧紧抓着凉太的背部,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不过从背影看上去的确是蜜菈没错。 可是…… 「魔女的体型应该更娇小一点吧?」 七筱回想起了魔女的小学生体型,笔直地凝视着前方。 她想起了「魔女的朋友」,也就是那对男女,守屋凉太和楠木茉莉…… 七筱一边注视着少女的背影,一边命令司机: 「你可以故意去撞那辆脚踏车吗?」 「啊?但、但是魔女要是受伤的话……」 「别管那么多了。撞轻一点,用不会撞死人的力道就可以了。」 七筱完全无视魔女是否安全,决定使出强硬手段。黑色大型轿车随即加快速度。大概是对后方逼近的黑色大墙感到惊慌,只见脚踏车急忙转进旁边的小路里,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危险。 就在此时,脚踏车大大地打横一滑,七筱终于看清楚少女的容貌。这让七筱大吃一惊,又回头去读那张皱巴巴的纸条。 蜜菈只会说一口不熟 练的日语。难道说,蜜菈其实不会读汉字?灵光一闪,七筱将纸片上的汉字去掉再读一遍。 『躲到镜子里等着』。(译注:字条上原本写的是一阶里口か二阶非常阶段が警备手薄。脱出后、茂みにかくれこまて,如果去掉汉字,就变成了かがみにかくれこまて。) 七筱把纸片揉成一团大叫。 「立刻回大楼去!快!」 这还是七筱的部下们第一次听见她怒吼。 ※  ※  ※ 「呼啊呼啊……这是九楼……」 我扶着楼梯把手喘气,硬撑着已经摇摇晃晃的双脚。 密猎者倾巢而出去追凉太之后,我大摇大摆地从大门走进去。诱饵作战大成功,整座大楼都净空了。为了救出被囚禁的公主,我冲上了楼梯,前往公主所在的十一楼。 适材适用。当作战开始的时候,我们就把工作分配好了。 骑脚踏车逃走是凉太的任务。 假扮成蜜菈当诱饵是茉莉的任务。 然后,救出被关的蜜菈就是我——文哉的任务了。 话虽如此,在三个人之中,只有我不是适材。大家都那么卖力地按照计划顺利进行,只有我在扯大家的后腿。 在没有通电的大楼里,电梯当然不会动,我只能用脚爬楼梯到十一楼去找蜜菈。但是对不久之前才被痛扁一顿、骨折、手上还被开了个洞,被丢在起火燃烧的房屋里,直到几个小时前都还失去意识躺在床上的我来说,光是爬楼梯这个工作,就是超乎我想像的重劳动了。 「这里是十楼……还有一楼……」 我抓着楼梯把手,用尽全身力气爬楼梯。然后我在楼梯问看到被弃置一旁的水桶和拖把。我心想,那支拖把应该能当成拐杖用吧,于是我便擅自借走拖把,再次向楼梯挑战。唔,上楼似乎变得稍微轻松了些。 我才刚刚感到安心一点,就突然听见下面有动静。 「现在我已经到一楼了,你还在魔女的房间吧?去搜镜子!快点!」 我曾听过的说话声夹杂在多人的脚步声中。糟了,他们回来的速度比我预期的更早。而且,刚才她是透过对讲机在命令部下?也就是说,蜜菈的房间里还有人,现在正要去检查镜子。 可恶!我硬是拖着沉甸甸的身躯往上冲。 总算到达十一楼的我,一边撑着拖把柄喘大气,一边环顾着走廊。 蜜菈的房间在哪里? 我知道蜜菈被关在十一楼,可是这座原本要盖大楼的建筑物,里面有许多道并排的门扉,我不知道她到底在哪一个房间。 上楼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再这样下去,如果又正面碰上七筱的话,这次我一定会被她杀了。既然没时间仔细搜索房间,那么我也只能靠直觉去开门了。 在哪里,蜜菈在哪里?我一边害怕着那些脚步声,一边随便抓了其中一扇门的把手…… 「喵——」 ……似曾相识的声音。 话说回来,以前蜜菈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她就是用「喵」的发音取代「文哉」的发音来叫我的。 「喵——」 这是非常逼真的猫叫声。莫名被这声猫叫吸引的我,走向走廊深处,找到了传出猫叫声的房间。 我用背部靠着门板,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我从门缝中看见一名身穿黑西装的男子。猜中了!有负责看守的人在这里,那就代表蜜菈也在这里吧。 看来那男子是在洗手间里检查镜子,他一边摸着猫的头,一边窥探着镜子。被他摸头的小猫,发出了「喵——」的叫声。 敌人只有一个。我有拖把作为武器……没问题,可以的。 没有磨蹭的时间了,我轻轻打开门,踮着脚靠近了洗手间。双手握着拖把从后面靠近黑衣人。 ……黑衣人通过镜子和我的视线对上了。 我一边大声嘶吼,一边举起拖把砸向了他。然而,早一步发现我出手突袭的黑衣人,转过身来抓住我的拖把,想要一把抢过去。 往下挥舞的拖把被黑衣人一把抓住,我们两人彼此争夺唯一的武器,双双拿着这支拖把较劲。咕唔唔。 身体强壮的黑衣人,和半死不活的我,争夺结果如何一看就知道了。黑衣人用力地把我连人带拖把压向墙壁。不行了,我们彼此之间的臂力差距太大了……我被他压制在墙壁和拖把之间,霎时觉得呼吸困难。就在我奄奄一息的时候,我绝望地抬起了头。这时候,我看见镜子里的女孩往我这边看。对啊,我的任务! 「我……要救………蜜菈!」 我使尽全身的气力把黑衣人压了回去。 被我用火灾现场的怪力推回去的黑衣人,腰部撞上了后方酌洗脸台。连坐在洗脸台上的黑猫,也吓得扑到黑衣人的脸上。我用力地拿着拖把捅向慌张的黑衣人,被我推倒的黑衣人往后撞上浴缸,直接倒栽葱摔了进去。 砰一声。随着听起来很痛的巨大声响,摔进浴缸的黑衣人就这么一动也不动了。 我的肩膀剧烈起伏,拚命地喘着气,然后我放下了拖把面向镜子。 我伫立在镜子前方,视线和镜子里的少女交会。满身大汗的我,对着她露出微笑,就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样,我的双手摸着镜面。指尖传来了冰冷的触感。不可思议的是,我感觉不到受了伤的右手的疼痛。 我和蜜菈隔着镜子彼此凝视。 「过来。」 我出声之后,坚硬的镜子彷佛化为液体,变得非常柔软。 以我们的手掌为中心,波纹如水面般扩散开来。少女从镜子里伸出的手指勾住了我的手指。我和少女的手掌相贴。 我缓缓地把手往后拉,少女的手、手肘、头部、肩膀、胸部……她的身体从镜子里面穿越出来。 我的魔女从镜子里出现了。 「文哉!文哉文哉文哉——!」 蜜菈连续喊着我的名字,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我知道你很高兴了,稍微冷静一下吧。你头上的呆毛在我脖子上转来转去很痒哦。 尽管两人都充满了无比的喜悦,但现在可不是放松的时候。我压抑住想紧抱蜜菈的冲动,拉开她娇小的身体。 「我们逃吧!」 「嗯。」 在走廊上回响的脚步声逐渐逼近。密猎者们进来房间只是迟早的问题。我原本打算趁七筱去追脚踏车的期间,直接从一楼出口离开,但是这样看来是没办法了。我们必须尽快找出其他的逃生路线才行。 为了寻找是否有东西可以用来逃走,我环顾洗手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倒在浴缸里的黑衣人,以及放在一旁的拖把。 「蜜菈,你可以用这个吗?」 我拿起拖把之后,蜜菈凝视着我的双眼点了点头。 我把拖把递给了蜜菈,牵着她冲出了洗手间。眼前是没有退路的阳台,十一楼的绝路。 伴随着脚步声响起,黑衣男子们冲进了房间。带头的人是密猎者——七筱美由纪。她脸上的表情显得很焦急,失去了原本经常挂在脸上的笑容,我发现了这一点,不由得倒吞了一口口水。 「站住!」 七筱一边大叫一边把手高高举起。我为了保护蜜菈,整个人伏身在她的背部上。 我感受到背部一阵剧痛。七筱毫不留情的一击,让我的身体被击飞,重重地撞向栏杆。我的身体抛飞出了栏杆,落向距离地面十一楼高的半空中。 「文哉!」 蜜菈手上拿着拖把,身体从栏杆探了出去。在千钧一发之际,蜜菈抓住了我的手。在蜜菈纤细手臂的支撑之下,我没有直接往下坠落,就这么悬在十一楼高 的半空中。 可是,支撑我身体的蜜菈实在是太小了。从栏杆探出身体的蜜菈,在我体重的牵引之下,感觉也快跟着掉下去了。 「蜜菈!放手!」 再这么下去,蜜菈不是被密猎者抓走,就是和我一起坠落。如果蜜菈一个人……只要把我丢下,她还有可能得救。所以我大声叫喊: 「蜜菈!快放手!」 脚步声逐渐逼近阳台。密猎者们想要去抓即将坠落的蜜菈了。不行!我明明是来救蜜菈的,绝对不能因为我而让她被抓住! 「蜜菈!放开我的手!」 「文哉!」 蜜菈在被我的身体重量拖行的同时,她睁着大大的眼眸凝视着我。那眼神彷佛在说「相信我」。 在被蜜菈纤细的手臂拉着的同时,我的双眼也回看着她。 无论何时我都相信蜜菈……我用眼神如此倾诉。 蜜菈点了点头,放弃与我的身体重量的抗衡。蜜菈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娇小的身体越过栏杆。我听到七筱说着「糟糕!」的声音。 然后,我们手牵着手一起往下坠落。 我们头部维持朝下的姿势,身体加速坠落。在夹杂着风声的情况下,我听见了蜜菈的声音。 「飞吧!飞吧!」 蜜菈一只手抓住我的手,另一只手握着拖把。 「飞吧!飞吧!」 蜜菈就像一个傻瓜一样,不停地念着咒语,但我们的坠落却没有因而停止。随着耳边的风声愈来愈强烈,我们就更接近撞击地面的那一瞬间。我们笔直地往下坠落。 我双手用力把蜜菈的身体拉了过来。就像要保护蜜菈娇小的身躯似地,我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这是为了能在撞击地面时护住蜜菈吗?不,我相信蜜菈。所以我抱着蜜菈的身体……和蜜菈一起握住了拖把。 「飞吧!」 我大声叫道,和蜜菈一起在风中喊叫。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叫着。 「飞吧!飞吧!飞啊————!」 一阵风以我们为中心旋转起来,然后形成笼罩住我们的龙卷风,把拖把往上拉升。往下坠落的力量和往上拉的风力相互拉扯。掉下去了,要掉下去了,我们就要坠落到地面上了…… 然而,这时我和蜜菈却静止不动了。 那是不到零点一秒的无重力体验。我一边感受着那飘浮感,一边望向地面。我的脸距离地面只有几公分。 我跟蜜菈互看对方的脸,然后露出了微笑……我们异口同声地大喊: 「——飞吧!」 拖把就像火箭般猛烈飞行。为了不从快速上升的拖把上掉下来,我们紧紧地抓住拖把。拖把乘风在天空中疾速爬升。我和蜜菈在拖把上调整姿势,最后好不容易让姿势稳定下来,此时往下俯瞰,密猎者只剩下豆粒般大小。 ——我们朝着星空加速。 我们抬头仰望,只见繁星点点,还有高挂天际的大月亮。乘着拖把的我们,以满月为背景在星空中飞行。 「你成功了,蜜菈!」 这是魔法拖把上的初次飞行,我用缠着绷带的右手比出胜利的手势。蜜菈也发出「哦!」的一声回应,开心地高举她的左手。 大概是还不习惯用拖把飞行,所以摇摇晃晃的有些危险,但是很不可思议的是,我竟没有感觉到一丝恐惧。蜜菈和我一样,转过头来对我露出满面笑容。见到蜜菈笑得这么灿烂,让我不由得也跟着她笑了起来。 「你看,文哉!」 我们骑着拖把在空中飞行,蜜菈要我往下看。 我一往下俯瞰,发现地上也有广阔的美丽星空。 虽然我很清楚明白地上的星星其实是霓虹灯广告牌和车灯,但为什么夜景看起来如此美丽呢?尽管这么说很老套,但就像是打翻了一箱宝石一样,我的城市——地上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如梦似幻,却又耀眼地闪烁着。 巨大的月亮。满天的繁星。然后,眼下是闪烁的夜景。 眼前的一切太过美丽,我感动到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我和文哉在一起,得到了好多幸福。所以,我一直想回报文哉。我想让文哉看看我的宝物。」 以前我曾经问过蜜菈「为什么你这么想要骑着扫帚飞行呢」。蜜菈的回答充满了她的心意。 她说,因为骑在扫帚上看到的景色,是属于她和妈妈的回忆。从扫帚上看到的景色是她的宝物。 「怎么样,文哉?」 蜜菈问起我的感想,我却为之语塞。 就算她不这么做,我也从蜜菈身上得到了许多幸福啊。该道谢的人明明就是我…… 尽管声音哽咽,我还是努力露出笑容回答。 「这片景色是最棒的宝物了:」 那个夜晚。 很多人都亲眼目击到了魔女骑着拖把消失在满月的夜空中。 在空中飞行着的我们,就这么直接飞向魔女森林。 我们在拖把上眺望着日出,朝向开着白色花朵的大树前行。因为蜜菈是路痴,又还不习惯用魔法长距离飞行,飞行过程中偶尔会摇摇晃晃,有时候她又累得打盹再惊醒,但似乎对能和我一起在空中漫游由衷地感到快乐。 我只能再和蜜菈相处片刻。乐园之门一旦开启,我就再也见不到蜜菈了。尽管我已经有了觉悟,还是希望能和她继续在空中漫游,我这个男人真是既任性又没用。 话虽如此,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文哉。」 蜜菈用手指着地上。那是翠绿森林中的一块开阔的空白地带。就算远远望去,依然能清楚看见长春藤覆盖的阴森房屋,还有那棵高耸入云的巨木。 从这个距离看过去,看不到树上是否开着白色花朵。我偷偷地想着「或许白花已经谢了」,但是却又对有这种想法的自己感到生气。 就要到了。做好觉悟吧,与蜜菈的分离就近在眼前。 「走吧。」 蜜菈点了点头,魔法拖把开始缓缓下降。 盛开的白色花朵只剩下一朵。 满开的花朵早已不见踪影,如今只有一朵小小的白花。我抬头仰望耸立的大树,不由得想着要是晚来个一天,最后那一朵花是否也就凋谢了呢…… 能在最后一朵花凋谢之前赶到这里,我们很幸运。真的非常幸运。 我和蜜菈默默地看着那朵花半晌。明明知道即将发生什么事,我们却都一语不发。 当我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之中,放在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话说回来,潜入大楼的时候,我把手机调成了震动模式。我拿出手机,确认了液晶萤幕的画面。 手机上有几十通未读的简讯。 ……我完全没注意到这些简讯。我心里这么想着,开始确认起简讯的内容。 从标题上看来都是「没事吧?」、「怎么样了」、「快联络」、「快滚出来」、「我生气了哦」、「笨蛋」、「去死」、「杀了你」,很清楚地反映出发简讯的人心情愈来愈不安的变化。发讯者当然是茉莉。 不打开我也能猜出简讯的内容,因此我就不看了。 我拨了通电话给凉太,因为我实在是没胆打电话给传出那些简讯的茉莉。 凉太似乎也在等我的电话,打过去才响了一声就立刻接通了。 「哝,凉太?」 『你在哪里啊!蜜菈她没事吧!你有把她救出来吧!怎么到现在才打电话啊!我都传了那么多简讯给你!』 哔。 我想都没想就把电话给挂了。 挂掉之后没几秒,这次换对方回拨。萤幕上面虽然显 示是凉太打来的,但是打来的人大概是…… 『喂,你竟然敢挂我电话!』 明明手机离耳朵有一段距离,但还是能清楚听见茉莉的声音。我脑海里浮现出了茉莉强行抢走凉太手机的光景。 唔嗯,看来怎样都逃不出茉莉的魔掌了,既然如此,只好低声下气向茉莉赔罪,来镇住大魔神茉莉大人的怒气吧。 「那个……抱歉。」 『为什么你要道歉啊!别告诉我你没救出蜜菈!』 「不,不是的。接下来我要把蜜菈送到乐园去……好不容易才和蜜菈成为了朋友,没能好好地让你道别,真的很抱歉。」 『唔……』 接受了我坦率道歉的茉莉闭上了嘴。茉莉一语不发,我因为受不了沉默又再次道歉。 「抱歉,茉莉。」 『……蜜菈没事吧?』 「嗯,蜜菈很好。」 『这样啊……那就好。』 我听见茉莉原本高傲的嗓音,看来她已经不生气了。 「我拿给蜜菈听。」 机灵的我把手机交给了呆毛呈现「?」形状的蜜菈,我告诉她「是茉莉哦」。我希望她们两个至少能好好道别。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人透过手机,一起回忆彼此相处的点点滴滴。 「嗳,茉莉?我能穿着和茉莉一样的衣服,真的很开心。穿着一样的衣服,在大街上走的时候,真的很有『朋友』的感觉,我好开心哦。」 蜜菈说出了纯真的话语。就在这个时候,刚才呆毛还不断旋转,开开心心聊着天的蜜菈,突然间不再说话。只见她头上的呆毛又形成了「?」形状。 「怎么了?」 「……茉莉她好奇怪?」 为什么是问句啊?我接过手机,放到耳边。 『呜……呜……我也很、很开心……蜜菈能说喜欢我。呜……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样说……我真的……对于文哉那样,和谁都能交朋友的人,我好羡慕……好羡慕……但是,我一点都不坦率,也从来没有人说过他喜欢我……所以……蜜菈能喜欢我,我真的好开心……嗳……蜜菈……你别走,永远做我的朋友啦……呜呜……』 因为茉莉正在放声大哭,所以口齿不是很清晰,听不太懂她在说些什么。我一边想着「你断断绩绩地说,这样蜜菈根本听不懂嘛」,一边对继续坦白心情的茉莉说道: 「啊,喂。是我。」 『………………………………………………我杀了你。』 「那个,我好像听见了什么很恐怖的话。」 『你从哪里开始听的?我会根据你的回答再决定怎么杀你。』 「放心。你没有说什么丢脸的话。我反而觉得这样的茉莉很可爱哦。」 『我绝对要杀了你!』 真是奇怪,我明明是在夸奖她,为什么茉莉的杀意却愈来愈浓烈呢。 总之,茉莉已经哭完,说话时口齿也清晰多了,所以我请她把手机转给凉太。茉莉一边抱怨,一边还是照我的话将手机交给凉太。 『喂,文哉?』 「啊,凉太。茉莉她怎么样了?」 『非常不得了哦!她已经泪流满面,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了,我借她的手帕也都湿透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茉莉的表情这么可怕,真是令人意外的一面……啊、痛!别踢我啦!都说了很痛啊!好痛!』 他们两人感情还是一样很好。 「凉太也来和蜜菈做最后的道别吧?你等着,我把手机给蜜菈。」 『不,我不用了。现在要是和蜜菈说话,我说不定也会哭出来呢。哇哈哈。』 凉太彷佛开玩笑般地说着。明明比任何人都更热衷魔女的事,这种时候却又隐藏起来了。 『话说回来,你没事吧?你能好好地把蜜菈送走吧?』 比起魔女,凉太更加担心我。这个喜欢神秘事物的魔女宅男,满腔热血的男子汉,却比任何人都更挺朋友。凉太就是这样的男人。 「不知道是不是没关系,不过,我已经尽量了。」 『这样啊。回来之后我们再好好慰劳系,你现在专心笑着送走蜜菈吧…… 凉太用一贯的开朗给我打气。今天他的热血能让人感到坚强。 「能有凉太你这样的朋友,真的是太好了。」 对于我脱口说出的话语,凉太「哇哈哈」地回答我。 「那就这样,先挂电话了。」 『嗯,回头见。』 语气这么轻松惬意,不愧是凉太的风格。我一边想像着凉太安慰嚎啕大哭的茉莉的情景,一边关掉了手机。 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要完成了。 「蜜菈。走吧,到乐园去。」 ——蜜菈应该要到乐园去。 最初想到要告诉蜜菈这个决定的时候,我已经有了遭到反抗的觉悟。蜜菈一定很讨厌和茉莉与凉太分开,更何况是和我分开。但是她却说: 「不能再见到茉莉和凉太,感觉很寂寞呢。」 蜜菈只是这么回答,让我有点失望,她居然很干脆地接受了到乐园去的建议,一句话都没有提到我。 乐园是魔女们隐居的圣地,是为了拒绝与人类往来而创造出来的世界。蜜菈一旦去了乐园,就表示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 蜜菈难道就没有想过和我分开的事情吗?果然还是魔女的世界比较好吗?离别在即,我却无法把这些话问出口。 蜜菈现在正伫立在大树底下,仰望着那朵盛开的白花。 我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她。 我们的分别时刻即将来临。 我们两人面对面,一起站在大树前方。 蜜菈仰望着那唯一的白色花朵,伸手去摸那棵大树。 在她手指触摸到树干的瞬间,翠绿的藤蔓像海啸般涌现而出。那藤蔓就像动物一样攀上蜜菈的身体,缠绕住她幼小的四肢。 白色花朵绽放出淡淡的光芒。光线逐渐变得强烈,最后光芒耀眼得几乎遮蔽了视线,将整棵大树完全笼罩起来。被染白的藤蔓彻底覆住了蜜菈的身体,身穿光之衣裳的蜜菈飘浮到半空中,逐渐往闪耀的大树而去。 现在,魔女森林的大树变成通往乐园的门。 蜜菈逐渐披大树吸了进去。不用多久蜜菈就会消失在乐园中了。我必须……我必须说些什么才行。在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之前,我得把我的感情表达给蜜菈知道。 在还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正要开口的时候,穿着光之衣裳的蜜菈,向我伸出了右手。 「文哉,一起走吧。」 蜜菈睁着澄澈的双眸伸出了手。然后,我总算明白了。 蜜菈误会了。她完全误会我说的「带你去乐园」这个约定。蜜菈深信我会和她一起去乐园,她根本就没想过会和我分离。 不是这样,不是这样子的哦。在她伸出的手前面,我静静地摇了摇头。但是就算我这么清楚地表达,蜜菈的双眼依然深信着我。 「文哉,走吧。」 看着她伸出来的小手,我明确地摇了摇头。 「我不去。」 为了不让蜜菈误会,为了不让她抱有不必要的期待,我很清楚地用言语说明。 「我不去乐园。」 光之衣裳一旦发动似乎就停不下来。我感觉蜜菈的身体稍微离地,也确实地逐渐远离我。就算如此,她还是拚命地向我伸出手。蜜菈明明应该已经听见了我的拒绝,但她的眼神显示出她不相信我说的话。 「文哉,一起走吧。」 「你要一个人去乐园。」 「为什么?文哉讨厌我吗?」 「我没有讨厌你哦。我怎么可能会讨厌你呢?」 可是,魔女不能跟人类在一起。魔女会伤害人类,人类会伤害魔女。 「我不能去魔女的世界。这里才是我该待的地方。」 「不要!我不要!那我也不要去乐园!我要和文哉一起留在这里!」 蜜菈在挣脱着光之衣裳。但无论她怎么用力,光芒依然没有消失。无论她怎么挣扎,光之藤蔓还是让我和她愈隔愈远。 「不要!文哉,拉着我的手!不要放开!」 蜜菈拼命地伸出手。她大声哭喊,希望我能像在镜子前一样,碰触她的手、握紧她、拉住她不放。 我也真的不想和蜜菈分开!我也想一直和蜜菈在一起! 我把几乎快脱口而出的话硬吞了回去。 仔细想想,我究竟想要什么。是想要一直待在蜜菈身边吗?不对吧,我的愿望是让蜜菈幸福,让蜜菈得到幸福。 所以我压抑自己的内心,努力地冷静下来向蜜菈解释。 「蜜菈,你已经是个独当一面的魔女了。现在就到魔女的世界生活吧。」 对于我苦口婆心的劝告,蜜菈只是不停地摇头。那一头金色的发丝也随之摇曳。 「……人类和魔女,不能在一起吗?」 「是啊。魔女是不能和人类在一起的。和我一起的话,蜜菈你不会幸福。我只想要你过得幸福。」 「但是,我不能没有文哉啊。没有文哉的话,我什么都做不到。」 「不要紧的。蜜菈什么都做得到。你不是跟人类交朋友了吗?也成功地飞上天了啊。蜜菈没有做不到的事啊。」 我在说服蜜菈,同时也是在说服我自己。 「蜜菈已经是一个很厉害的魔女了。就算没有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蜜菈哭了出来。她明白不能跟我在一起,豆大泪珠成串地往下滑落,尽管如此,蜜菈的眼神没有离开我。 我也没有逃避她的视线。就算到了最后,我的目光也不想从她身上离开。 蜜菈收起了伸出的手,凝视着我,将她的手放到胸前。 「我没有文哉的话,不可能会幸福的啊。」 光芒让我和蜜菈愈来愈远。蜜菈刚才伸向我的手,如今已经无力地垂下。蜜菈看着我的双眸也充满了泪水。 「我一个人睡不着哦,不睡在文哉身边就睡不着。」 「……」 我回想起来了,每次醒来的时候,眼前总是出现蜜菈的睡脸。 「可是,我想要文哉夸奖我。做得很好的时候,很想要文哉摸摸我的头。」 「……」 我回想起来了,回想起抚摸蜜菈金色发丝时的柔软触感,回想起蜜菈开心地眯细眼睛的笑靥。 为什么呢,我的泪水不断地涌出,想止也止不住。 白色的光芒,光之衣裳,即将带蜜菈前往大门的另一端。蜜菈的身体融入了那道光芒之中。被耀眼光芒笼罩着的蜜菈凝视着我,泛着泪光——露出惹人怜爱的笑容。 我凝视着蜜菈接受一切的笑脸,不由得伸出了手。但事到如今,就算我伸出了手,我也已经触碰不到蜜菈了。 「蜜菈!」 我放声大喊。我的家人即将前往我无法触及的世界,我必须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蜜菈!没有错!我和蜜菈一起生活这件事,绝对没有错!」 我不顾一切地大吼,将手掌放在胸口。蜜菈也同样将手放在胸前。 「能和蜜菈在一起,真是太好了。」 我的魔女在光芒中消失了。也许是最后的瞬间,我的声音传达到了,蜜菈哭着对我点了点头。 她又哭又笑,最后遗对我说—— 「谢谢。」 那是感谢的话语。 ——然后,蜜菈变成了一道光芒。 光芒消失了,蜜菈也消失了。 那道刺眼的光芒就像不曾存在过一样,整座森林恢复了平静。 我就伫立在魔女消失的大树前,紧紧攀着它。我的声音在静谧的森林里回荡。 一阵风吹起,花瓣翩然飘落。 那是纯白的花瓣。或许它是为完成自身的使命而感到满足。在魔女森林的大树前面,最后一朵花在我眼前凋零。在我头上飞舞落下的白色花瓣,就像蜜菈一样,可爱而又美丽。 这是发生在那个夏天的事。 在那一天,最后的魔女从地上消失了。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1完》 后记 本书的发行受到很多人的帮忙。我想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谢意。 我从责编h那里得到许多想法和创意。我们一边痛快聊着怀念的电影,一边构思着情节。我们一起交换了关于结局的意见。然后为了不擅长取名的我,他特地带我去家庭餐厅面对面交谈,一起想出书名……如果没有责编,我一定写不出这本书,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最重要的是,呆毛的设定就是他构思出来的,对此我致上最高的谢忱。非常感谢您。 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您画出来的蜜菈实在是赞到爆,我第一眼就被她萌翻了。我发自内心认为写这本书最棒的事,就是能让cuteg老师您负责插画部分。非常感谢您。 还有かかか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本书发行有关的人士。多亏了大家,我才能怀抱着梦想继续走下去。非常感谢你们。 还有,最该感谢的就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看完本书能平添些许乐趣,只要你们认为蜜菈和文哉都很可爱,那我就非常开心了。对于所有选择本书的朋友,我向你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山川进 本书的发行受到很多人的帮忙。我想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谢意。 我从责编h那里得到许多想法和创意。我们一边痛快聊着怀念的电影,一边构思着情节。我们一起交换了关于结局的意见。然后为了不擅长取名的我,他特地带我去家庭餐厅面对面交谈,一起想出书名……如果没有责编,我一定写不出这本书,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最重要的是,呆毛的设定就是他构思出来的,对此我致上最高的谢忱。非常感谢您。 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您画出来的蜜菈实在是赞到爆,我第一眼就被她萌翻了。我发自内心认为写这本书最棒的事,就是能让cuteg老师您负责插画部分。非常感谢您。 还有かかか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本书发行有关的人士。多亏了大家,我才能怀抱着梦想继续走下去。非常感谢你们。 还有,最该感谢的就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看完本书能平添些许乐趣,只要你们认为蜜菈和文哉都很可爱,那我就非常开心了。对于所有选择本书的朋友,我向你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山川进 本书的发行受到很多人的帮忙。我想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谢意。 我从责编h那里得到许多想法和创意。我们一边痛快聊着怀念的电影,一边构思着情节。我们一起交换了关于结局的意见。然后为了不擅长取名的我,他特地带我去家庭餐厅面对面交谈,一起想出书名……如果没有责编,我一定写不出这本书,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最重要的是,呆毛的设定就是他构思出来的,对此我致上最高的谢忱。非常感谢您。 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您画出来的蜜菈实在是赞到爆,我第一眼就被她萌翻了。我发自内心认为写这本书最棒的事,就是能让cuteg老师您负责插画部分。非常感谢您。 还有かかか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本书发行有关的人士。多亏了大家,我才能怀抱着梦想继续走下去。非常感谢你们。 还有,最该感谢的就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看完本书能平添些许乐趣,只要你们认为蜜菈和文哉都很可爱,那我就非常开心了。对于所有选择本书的朋友,我向你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山川进 本书的发行受到很多人的帮忙。我想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谢意。 我从责编h那里得到许多想法和创意。我们一边痛快聊着怀念的电影,一边构思着情节。我们一起交换了关于结局的意见。然后为了不擅长取名的我,他特地带我去家庭餐厅面对面交谈,一起想出书名……如果没有责编,我一定写不出这本书,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最重要的是,呆毛的设定就是他构思出来的,对此我致上最高的谢忱。非常感谢您。 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您画出来的蜜菈实在是赞到爆,我第一眼就被她萌翻了。我发自内心认为写这本书最棒的事,就是能让cuteg老师您负责插画部分。非常感谢您。 还有かかか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本书发行有关的人士。多亏了大家,我才能怀抱着梦想继续走下去。非常感谢你们。 还有,最该感谢的就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看完本书能平添些许乐趣,只要你们认为蜜菈和文哉都很可爱,那我就非常开心了。对于所有选择本书的朋友,我向你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山川进 本书的发行受到很多人的帮忙。我想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谢意。 我从责编h那里得到许多想法和创意。我们一边痛快聊着怀念的电影,一边构思着情节。我们一起交换了关于结局的意见。然后为了不擅长取名的我,他特地带我去家庭餐厅面对面交谈,一起想出书名……如果没有责编,我一定写不出这本书,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最重要的是,呆毛的设定就是他构思出来的,对此我致上最高的谢忱。非常感谢您。 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您画出来的蜜菈实在是赞到爆,我第一眼就被她萌翻了。我发自内心认为写这本书最棒的事,就是能让cuteg老师您负责插画部分。非常感谢您。 还有かかか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本书发行有关的人士。多亏了大家,我才能怀抱着梦想继续走下去。非常感谢你们。 还有,最该感谢的就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看完本书能平添些许乐趣,只要你们认为蜜菈和文哉都很可爱,那我就非常开心了。对于所有选择本书的朋友,我向你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山川进 本书的发行受到很多人的帮忙。我想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谢意。 我从责编h那里得到许多想法和创意。我们一边痛快聊着怀念的电影,一边构思着情节。我们一起交换了关于结局的意见。然后为了不擅长取名的我,他特地带我去家庭餐厅面对面交谈,一起想出书名……如果没有责编,我一定写不出这本书,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最重要的是,呆毛的设定就是他构思出来的,对此我致上最高的谢忱。非常感谢您。 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您画出来的蜜菈实在是赞到爆,我第一眼就被她萌翻了。我发自内心认为写这本书最棒的事,就是能让cuteg老师您负责插画部分。非常感谢您。 还有かかか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本书发行有关的人士。多亏了大家,我才能怀抱着梦想继续走下去。非常感谢你们。 还有,最该感谢的就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看完本书能平添些许乐趣,只要你们认为蜜菈和文哉都很可爱,那我就非常开心了。对于所有选择本书的朋友,我向你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山川进 本书的发行受到很多人的帮忙。我想藉这个机会表达我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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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责编h那里得到许多想法和创意。我们一边痛快聊着怀念的电影,一边构思着情节。我们一起交换了关于结局的意见。然后为了不擅长取名的我,他特地带我去家庭餐厅面对面交谈,一起想出书名……如果没有责编,我一定写不出这本书,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最重要的是,呆毛的设定就是他构思出来的,对此我致上最高的谢忱。非常感谢您。 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您画出来的蜜菈实在是赞到爆,我第一眼就被她萌翻了。我发自内心认为写这本书最棒的事,就是能让cuteg老师您负责插画部分。非常感谢您。 还有かかか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与本书发行有关的人士。多亏了大家,我才能怀抱着梦想继续走下去。非常感谢你们。 还有,最该感谢的就是各位读者。如果你们看完本书能平添些许乐趣,只要你们认为蜜菈和文哉都很可爱,那我就非常开心了。对于所有选择本书的朋友,我向你们致上诚挚的谢意。 谢谢大家。真的非常感谢。 二〇一〇年十二月某日  山川进 序章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昨日深夜,受保护的最后魔女死亡的消息,已经获得了确认。从此以后,不但是国家特别天然纪念物,同时也被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的『魔女』,正式从地球上灭绝了——」 早餐时,我把味噌汤淋在白饭上,一边看着晨间新闻,听见从中年男主播嘴里传来的噩耗,没来由地蹙紧眉头。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魔女是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完全迥异于人类,充满谜团的生命体。 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急遽减少,甚至不知从何时起被称为难得一见的梦幻生物,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并列为国际天然纪念物加以保护…… 这么说来,世界最后一个魔女就收容在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 「这样啊,最后一个魔女也死啦。」 我把碗放在矮桌上,筷子插进白饭里搅拌,漫不经心地默默悼念着魔女逝世。 别看我现在的个性别扭到没救,小时候的我可是个天真爱作梦的小男孩。我打从心底相信——「总有一天我会遇到魔女,乘着魔法扫帚翱翔天际。」如今回想起来,真是一段让人心痛的过往。 那时候的我相信魔法当然存在,甚至天真到只是听见喝醉酒的老妈咧开嘴,嘲笑我:「小白痴,魔女不会用魔法啦。」就哭着跑出家门。 遗憾的是,现实毕竟不是奇幻世界。老妈说得浪错,传说中「会施展魔法的魔女」与实际存在「生物学上的魔女」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生物。一般认为,现实世界中的魔女不会使用魔法,这可说是基本常识。 话说回来,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相信有魔法存在的呢?大概从我认清这世上不存在圣诞老公公的那一刻起,也就自然而然地接受现实世界中那种欠缺梦想与希望的魔女了。 ——这样啊,就连最后的魔女也死啦。 我沉溺于感慨,发出簌簌声,吸啜着汤拌饭…… 「敦也,你又那样吃饭,实在太难看了。」 老妈板起脸孔,斥责我吃饭的方式。 她身上穿着笔挺的衬衫,找不到半条皱褶的深灰色西装,长发往后束起,全身上下毫无破绽,看上去就像是一名干练的职场女强人。 清秀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材,整体酝酿出威风凛凛的气势。从她挺拔的站姿,实在看不出有个上了高中的儿子。老妈以优秀的高阶管理人员之姿活跃于第一线,似乎是不少男性员工憧憬的对象。 「我不是告诉过你很多次,别把汤搅在饭里……」 「饭是我自己弄的,要怎么吃是我的自由。」 「唔……」 我一回嘴,老妈一时无法反驳,气得说不出话来。 其实,在职场上呼风唤雨的老妈有个致命性的缺点,只要一遇上家事,她就彻底没辙,简直是一流的社会人士,三流的家庭主妇。我的老妈就是这种人。 在这个家里,准备早餐的工作自然落到我身上,因此我要怎么吃饭,老妈根本没有立场过问。 「你、你吃饭吃得这么脏,小心没有女孩子喜欢你!」 「要是由老妈做饭,我一定会好好吃。」 「呃……」 辩输儿子的老妈鼓起脸颊「哼」了一声,走向玄关。这是间两房一厅的便宜公寓,从起居室走到玄关不过三步的距离。 「敦也以前可爱多了……满嘴都是要乘着魔女的扫帚飞上天啦、要坐上外星人骑的脚踏车飞上天啦、要搭上圣诞老公公的雪橇飞上天啦这类的梦话,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别扭呢。」 「吵死了。」 我可以断言,老妈肯定是造成我个性别扭的主因之一。我啐了声「去、去」,对着刻意高声嘟囔的老妈挥了挥手。 「快滚去上班啦。」 我小声骂了一句,老妈随即咧嘴说声「算了」,然后走出家门。你是小孩子啊。 老妈总算走了,我重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我和老妈的对话总是牛头不对马嘴,鲜少有谈得来的时候。 老妈满脑子只有工作,对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一概不理不睬,又过着早出晚归的生活,平常和儿子几乎没有交谈。 我们明明是一个母亲加上一个儿子的单亲家庭,工作狂老妈却完全不知道儿子白天都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没差,反正我早就习惯一个人了。」 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我独自嘀咕,让剩余的汤拌饭滑进喉咙。 电视上,新闻节目刚才还在播报魔女灭绝的消息,这时已经切换到消防队救出掉入洞里的小猫咪的昼面。 这则新闻未免太温馨了吧。小猫喵喵叫也能成为新闻,这世界简直和平到了蠢不堪言的境界。 魔女灭绝的新闻顶多只报导了两三分钟,尽管是濒临绝种生物,在现实生活里,魔女的价值实在少得可怜。 魔女这种生物只是因为和人类有些微差异,就显得分外醒目。即使魔女消失,也不会有人觉得困扰。她没有朋友,没有家人,活在无聊又无趣的世界——茫然地过着孤独的日子。 简直和我一样。 「……好想见到真正的魔女哦。」 我静静放下筷子,对素昧平生也不清楚名字的魔女涌起一股莫名的亲切感。 电视新闻画面里映照出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雪山风景。 「一名攀登喜马拉雅山的日籍男性下落不明。遇难者是自称追梦人的柏崎文彦——」 我随意听着今天发生的大小事,起身寻找高中制服。 今天,又将展开平凡无奇的一天。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魔女灭绝了——世界依然一成不变。 1 双姝怨 我——远西敦也,似乎是个相貌相当凶恶的人。 举例来说,有一次我在暗处和一个女孩子撞个正着,她一见到我的脸,就高声尖叫地哭喊着,不管我再怎么安抚也没用,她还是朝我的脸喷洒催泪瓦斯,接着一路狂奔进警察局。我的长相就是这么吓人。 既然我的长相恐怖,为什么还敢攻击我呢,拜托只要逃走就够了。 大家知道吗?最近的催泪瓦斯居然加入辣椒精耶,只有实际体会过的人才能了解那有多痛苦……呜,光回想我就不禁流下男儿泪。 在此我要再次重申,我——远西敦也长了一张看似十分凶狠的脸。 不良少年和我对上眼,也会「对、对不起!」地连声向我道歉,双手奉上现金。 我笑着想逗弄小婴儿,反而惹哭了小婴儿的母亲。 我好奇围观别人打架,结果第一个被警察带走的就是我。 和情侣擦身而过时,竟然有男生抛下女友,自己一个人逃之夭夭。 好好,我承认我的眼神是锐利了点。我的身材高大,也许会让人备感威胁,还有接近金色的棕发(这可是天生的),总是满脸不爽,都可以算入负面条件。不过,这些全是与生俱来的外表,又不是我自己喜欢摆出一副坏人脸。 我没做过坏事,人们却总是光凭外表,擅自决定我是坏人。 从小,我就被怀疑是暴力事件和窃盗案的嫌犯,即使没有案件发生,也会惹来「不晓得暗地里在策划些什么」的猜疑…… 过着这种悲惨人生的男人下定决心,「既然如此,我就如你们所愿」便步入歧途,在某种层面上可说是必然的结果。身为单亲妈妈的老妈也常说,别信任别人,到头来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 就这样,我确立了「孤傲的不良少年」的调性,不和他人来往,不受他人干扰,依自己的想法过活,这就是我的行为准则。 我来去自如,不常到学校,因此在看见魔女新闻的这一天,我会一时兴起觉得「好久没到学校了,去看一下吧。」,实在是非常稀奇的一件事。 「你总算来啦,远西敦也。」 相隔两个星期,我再度来到校门口,一个外表严厉的男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理着平头、有着浓密粗眉、体格壮硕到肌肉将西装撑得高高鼓起,并以低沉的嗓音威吓学生的就是恶魔训导教师——国文老师,梶田勇作。 我每次看见梶田那张严厉的脸,都会忍不住怀疑他怎么当起了国文老师。他那副体魄绝对是当体育老师的料,非常适合穿上蓝色运动服,手中再拿把竹刀。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梶田猛然露出尖锐的目光。看来他以为自己被瞪了。 「你这小子,竟敢对老师态度不敬。」 「……什么?我什么也没做啊。」 「你的头发颜色是怎么回事,你染头发了吗?」 梶田根本没有和我沟通的意思,他对我的回应充耳不闻,粗糙的手掌一把揪起我的头发。我冷不防被这么一扯,极其自然地挥开了梶田的手。 「别乱碰,我的头发本来就是这颜色。」 「不准跟老师顶嘴!」 看来梶田听不懂我说的话,于是我放弃了解释,依照他的指示默不吭声。 ……我明明只是默默盯着梶田的脸,他的额头上为什么会接连冒出青筋呢? 「把书包打开。」 「……什么?」 「我要检查你携带到学校的物品,快把书包打开。」 我环顾四周,没有一个到校的学生接受检查,梶田强制检查的对象只有我一个人。 「为什么只有我……」 「别罗哩罗嗦了!快打开书包!难道你在里面放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吗?」 喀嚓。 书包里面没放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过被这么一挑衅,任谁的理智都会断线。 ……不玩了。我不发一语,转身背对学校。 「喂!你要去哪里!」 梶田再怎么怒吼也不关我的事。 我带着满心厌恶,将恶魔教师的怒吼声当作背景音乐,立即离开了相隔两周才再次踏入的学校,刷新跷课记录。 ……跷了课,其实我也只是无所事事,到处闲晃罢了。 我穿着制服,决定先到电动游乐场消磨时间。 我把钱投进常玩的格斗对战游戏机台,一会儿过后,有个人擅自闯入对战。 好,让我来把你打得落花流水: 可惜我这想法只是昙花一现,我的实力迟迟未能发挥,在遭到对手连续攻击后,没两三下就以惨败收场。我并没有因为一味承受攻击深感懊悔,反而认为该称赞对手的技巧高超才算得体。 我站起来,朝和我对战的对手,一个疑似上班族的男子搭话。 「喂,你这家伙。」 「啊啊啊!对、对不起!」 我才刚从电动游戏机台的座位上露脸,男子立刻尖声惨叫,一溜烟逃了出去。 ……我是想称赞你耶。 这件事让我玩游戏的兴致全没了,于是我走向自动门,打算离开电动游乐场。这时正巧自动门开放,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兴高采烈地冲了进来。 咚!小孩子撞到我身上,跌了个四脚朝天。我伸出手,试图拉小孩一把。 「喂,你没事……」 「呀——!」 一个像是小孩母亲的女性迅速冲了出来,一把抱起自己的孩子,消失在我面前。 ……我的手伸向地板,就这么僵在半空中。 算了,不过这么点小事,我很常遇到。我好不容易压下蓄势待发的怒气,离开了电动游乐场。我只是再普通不过地走在路上,行人却一个个主动让路,走起来实在畅快极了。 「咦?」 我不经意地望向前方,看见不晓得什么东西从路人的皮包里掉了出来。我觉得奇怪,捡起来一瞧,原来是个钱包。 「喂,你掉了……」 「小偷啊!」 驼背的老太太高举起拐杖,朝我攻擎了过来。我把钱包往她的脸上一丢,赶紧拔腿逃离现场。 我受不了这种生活啦! 我不怪任何人,硬要说的话,都是这张脸惹的祸。 一边诅咒着自己凶狠的外表,我为了平抚烦躁的情绪,走向市区外的山丘。 我住的地方不算乡下,不过只有车站前繁荣热闹,只要从车站前的闹区走个十来分钟,就能拥抱美丽的大自然。这地方的居民与这座绿意盎然的山丘十分亲近,甚至昵称这儿为「后山」。 这座后山是抚慰我心灵的场所。 在这里,我可以不受打扰,悠闲度过一个人的时光。反正我就是一匹孤傲的狼,早已习惯与孤独为伍。 愈是接近山顶,铺设平整的道路也逐渐变成光秃秃的红土。我一路往上、往上、往上……登上愈来愈险峻的山路,脚下踩着不像道路的道路。我搞不清究竟走了多远,就这么一路深入盛夏的山林。 穿着不太适合运动的高中制服,我拨开夏日的野草,在坑坑疤疤的山中小径上前进。走着走着,就在快喘不过气来的时候,我终于望见这趟旅程的目的地。 森林里有片空旷的翠绿平原。 灿烂的阳光洒落地面,新绿绒毯随风摇曳。竖起耳朵,可以听见鸟儿低语,微风抚过叶子的沙沙声。定睛凝视,可以望见碧绿草原上,巍峨耸立着一棵比周围树木更加高大的巨树。 这棵巨树的树根雄伟健壮,树龄肯定有百年以上。树下一大片凉爽的树荫,正是我最中意的休憩地。 只要从高楼林立的车站前走一小段路,就能抵达如此静谧祥和的地方。我一面感谢着这小小的奇迹一面走近耸入云端的大树。 「嗨,最近还好吗?」 我摸着巨大的树干和大树聊天,像是在与老友闲话家常。坐在树下,我吸了一大口气,让负离子充满肺部。 ……还是这地方最舒服了。 我尽情享受这个专属于自己的空间,忘却都市的喧嚣,委身于大自然的寂静。我躺在地上.盯着枝叶间依稀透出的眩目阳光。 「……咦?」 仰望枝叶,发现娇小的白色花瓣在枝头绽放。 真稀奇呢。我造访这地方少说也有好几年了,还是头一次看见这棵树上开出花朵。这棵树既然是植物,当然会开花,只是这幅景色看在眼里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不会开花的树开出了小花。 这大概是有事要发生的预兆吧。我愣愣地猜想到底会是吉兆还是凶兆这类无聊的问题,听见野草相互摩擦的声音,沙沙沙沙…… 难道是栗鼠吗? 就在我如此猜想,仰起头的那一刹那。 树荫间洒落的阳光冷不防地射出强光,模糊了我的视线。闪耀的光芒照得我目眩,我用双手捣住了脸…… 「哇啊啊啊啊啊!」 突如其来的惨叫吓得我赶紧睁开双眼。 白光中出现黑点。那个小黑点愈来愈大……不、不对,小黑点不是变大,而是正往我接近——一团黑色的东西像是对准我般掉了下来! 随着黑点靠近,轮廓也变得清晰可辨。逼近我眼前的是穿着纯白色衣服,有着金黄发色,惊声尖叫的一张稚气脸庞。 一个女孩子。一个金发女孩从天上掉了下—— 咚。 少女漂亮地着地……落在我的肚子上。 她高高地举起双手,挺直了背脊,将我踩在地上。我以胃部独自承受少女落地的冲击,身体弯成了く字形。要是从旁观察我们重叠的身影,大概会看见一个往下指的箭头。 「呃……」 我发出鸭子般的哀鸣,手脚无力瘫倒在地。少女像是因此注意到脚下的异状,双眼睁得浑圆,盯着我不住打量。 「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的脸惨遭右直拳猛烈攻击。 「讨厌!讨厌!讨厌啦!」 她朝我的脸接连使出左右勾拳,又用指甲在我的脸上乱抓,才跳离开我的身体。面对我这个被击垮的对手,她丝毫不敢大意,摆出警觉的架势。 「你这家伙是谁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是……我要说的话啊啊啊!」 我猛一起身,凭着冲力扑向少女。她心头一惊,连忙转身逃走。 你以为你逃得过我的手掌心吗?我扯住逃跑少女的衣领,下手毫不留情。 我抓着衣领,轻鬏拎起身材娇小的金发少女。少女的脚一离开地面,立刻放声惊叫,扭动身体挣扎个不停。 「真是的,竟然随便乱揍人。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天、天上?你在说什么啊?」 这个装傻的女孩嘴上说不知道,视线倒是游移不定。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我一走近,少女头顶的一撮头发——姑且称作「呆毛」好了——微微发颤,缩了起来。 「人、人怎么可能从天空掉下来嘛。这种讲法根本就是找碴!……你干嘛找碴!你说啊!」 「我哪有啊!」 就在我的耐心快耗尽时,头上再度传来叶子相互摩擦的声响。 我抬头一望,映入眼中的是白色闪光和一团黑色物体。喂,不会吧,该不会又有人要掉下来了吧?我急忙闭眼,两手在空中乱挥。要、要撞到啦——! ……啪哒。 有个东西掉到我的额头上。 嗯,还满轻的嘛。 我战战兢兢地将视线往上移,原来掉下来的是只黑猫。它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坐在我的额头上,低头俯视我的脸。 毛质柔顺艳丽的黑猫来回打量我和被我逮到的金发少女,突然在我头上「嘶嘶」叫着,全身猫毛倒竖。 「男人,老实放开你的手喵!我可不会放过对公主出手的人喵!」 「…………猫开口说话了?」 「喵?」 说话的黑猫像是为了掩饰失态,回到我的头上端正坐好,津津有味地舔起自己的前脚。它做出和猫一样用前脚擦脸的动作,发出撒娇的甜腻叫声。喵喵~?喵~? 我掐起黑猫的脖子,把它从我的额头上抓了下来。 「你刚才说话了对吧?」 「喵、喵~?」 「而且,你刚才从天上掉下来了对吧?」 「呃、喵~?」 这只黑猫奋力地撒娇,不过也许是我多心了,总觉得在我的瞪视下,它的脸色异常紧绷。 「快放手!」 金发少女叫着,从我手上抢走黑猫,随即往后跳开,将黑猫紧紧抱在胸口。 「你这个笨蛋!猫怎么可能说话嘛!那是我在用『肚肚素』啦!」 「『腹语术』喵。」 少女讲出难懂的笑话,遭到猫咪吐槽。她「啊呜啊呜啊」地动着双唇,金色呆毛慌乱摇晃,像是失了分寸。 「也、也是有这种说法,我太偏心了。」 「是『粗心』,喵。」 「什么嘛!有必要这样一直挑我的语病吗?我、我是故意说错的啦!喏,俗话不是说,想骗自己人要先从敌人骗起。」 「你骗自己人干嘛啊喵。」 哇啊…… 我听着少女籼猫咪的腹语相声,忍不住傻眼。 简单说来,她大概是那种刻意装出「我可以和猫对话哦!」的模样,发出诡异妄想电波的女孩子吧。她一脸正经地和猫对话,甚至不忘在语尾加上「喵」,那副模样实在太让人心痛了,好痛好痛。 遇上这种人,最好不要有所牵扯,不过该说的话还是得说,于是我板起了脸。 「总而言之,你不能一看到人就又揍又踢,又用指甲乱抓,快乖乖向我道歉。」 「你在胡说什么喵!你那张脸不管突然出现在谁面莳,都会讨来一顿打喵。在骂别人之前,先诅咒自己生来一张凶狠的脸吧喵啊啊啊!」 猫咪低声嘟哝,我用力槌了一下少女的头。 「好痛!干嘛突然打人啦!」 「吵死了!打从刚才开始,你就对我的脸喵喵批评个没完没了!」 「我什么时候批评过你的脸啦!」 「你不是说这只猫会说话,是因为你用了腹语术吗?」 「对啊,就是腹语术。」 「也就是说,从猫口中说出来的就是你要说的话罗。」 「……咦?」 「居然这么大费周章,一人分饰二角说我坏话。」 「啊、啊啊……」 彷佛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似的,少女的呆毛无精打采地垂了下去。 「没、没错,它说的都是我的真心话!它替我※代言,说出我内心的想法,不过代言听起来好脏哦!」(编注:日文里的代言与大便同音。) 「吵死啦。」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我明白了。这个女孩子是个有严重妄想症,不透过电波、不用腹语术就没办法说出真心话的可怜家伙。她大概是个没有朋友,为了排解寂寞,只好和猫咪聊天的孤单女孩。 ……这么一想,逦真的有点悲哀。 我对 她露出同情的温暖视线,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 「……你要坚强活下去哦。」 「虽然搞不懂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怎么觉得气炸了呢?」 我忽视呆毛的颤动,转身背向电波女孩。 君子不涉险,还是尽量别和这种危险的家伙扯上关系。我抛下可怜的少女和黑猫,急忙快步逃离现场。 电波女孩啊,努力把握自己的人生吧。 「……呃,你干嘛跟在我屁股后面啊?」 「别把我们说得像变态喵。我们只是刚好方向一样而已喵。你以为有人喜欢跟着像你这种凶神恶煞吗?少臭美啦喵。」 黑猫被抱在少女怀里,拉高音量对着我乱骂一通。看来她只要一藉由猫的嘴巴开口说话,就会个性丕变,变身为超毒舌女孩。 找瞪着使用腹语术说出这些话的少女,她吓了一跳,不知怎地连忙飞快应了一句: 「对啦,都是我,这些话都是我用腹语术说出来的。」 我本来打算赶紧下山,逃离奇怪的电波女孩,可是我试图躲开的那位电波女孩不知为何老黏在我身边,紧跟在我背后。 ……这家伙心里头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我重新打量起这个谜样的电波女孩。 她的年纪约在小学五、六年级,身材则是身高只到我胸口的幼儿体型。富有光泽的金黄长发扎成左右两束——也就是俗称的双马尾——头顶莫名冒出一根呆毛。倔强的双眸像猫一样往上吊起,给人好战的印象。 她身上穿着符合夏天气息,无袖清爽的白色洋装,背上背着装饰有天使羽翼的背包,强调出物件主人「可爱」的一面。 可爱啊……光看外表,少女确实如妖精般令人怜惜。可惜,清楚她电波本性的我只觉得这根本就是「诈欺」。 这家伙究竟是什么人物。从她的发色看来,难道是外国人吗?怪不得她不时会讲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我就这么猜测着电波女孩的身分,一路下山,从凹凸不平的险恶山路走到了铺设平整的马路。面向斜坡的道路可以眺望我所居住的城镇,电波女孩发出「哇」的一声欢呼。 「嗳!那叫做『大楼』对吧!我第一次亲眼看到耶,好高、好高哦!」 电波女孩将身体探出栏杆,头上的呆毛像小狗尾巴般摇个不停。由于她的反应实在过于天真无邪,我先是感到错愕,紧接着才是惊讶。 「光看到大楼就能让你兴奋成那样,你到底是住在多乡下的地方啊?」 「真失礼耶!我才不是住在乡下,我是住在充满绿意的山里哦!」 「那就是乡下啊。」 「哼。」少女鼓起双颊,不过立刻将视线移回到并不熟悉的都市。 「大楼好漂亮哦,闪闪发光,像宝石一样。」 「咦?你看到哪里去啦。」 大楼的玻璃窗的确反射着光芒,映在我眼中却不觉得那可以称得上漂亮。 「人类真厉害,居然可以做出那么高大又漂亮的东西。」 我和这家伙望着相同的风景,眼里看到的却是不同的景色。 在她眼中,平凡无奇的城市街景成了闪烁光彩的耀眼宝箱,我实在无法理解。 ……正因为无法理解,更激起了我的兴趣。 「喂,乡巴佬。」 少女原本双眸闪亮,听到我称呼她的方式,她满脸不服气,蹙起了眉头。 「我才不是乡巴佬呢。」 「不过一栋大楼就能让你感动得痛哭流涕,果然是乡巴佬,而且你的眼睛还闪闪发亮哩。」 「这、这种反应很普通啊!我的眼睛才没发亮呢!」 少女气呼呼地主张「我是普通人」。我并没有要取笑她是个乡巴佬的意思,但是她的反应既然这么有趣,我也忍不住继续捉弄下去。 「所以呢,你这个乡巴佬来这里做什么?」 「我不是乡巴佬啦!」 「好啦好啦,所以呢,你这个乡巴佬到底来这里做什么?」 「我就说我不是乡巴佬了!」 少女每次反驳,头上的呆毛就会跟着剧烈摇晃。 「嗯?这是什么,乡下的流行吗?」 我一把抓住有如小狗尾巴般轻拍摇晃的呆毛,少女马上发出「呜啊!」的惨叫声,不断用力拍打我的手。 我放开呆毛后,少女用手压着头,泪眼汪汪地直瞪着我。 「……人家不是乡巴佬啦。」 就算眼泛泪光,少女还是坚决反对到底。 「知道啦,我就承认你不是乡巴佬,不过你还是得回答我的问题。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嘛。」 我在少女不经意露出的认真神情中,窥见了她的内心。 「我住在一个很和平的地方,可是实在太无趣了。听说以前住的人多,不过现在大家都不在了,剩没几个人。他们老说『外面的世界很危险』,把自己关了起来……住在那种地方,当然会想飞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这个小女孩成长的地方,似乎是一个极端封闭的乡下。 每天过着既和平又无聊的生活……我能了解那种人憧憬都市的心情,甚至对「摆脱无聊日常生活」的想法感同身受。 ……原来如此,这家伙离开乡下,为的是远离枯燥乏味啊。 「我就答应你吧,乡巴佬。」 我低声应道,迈出了步伐。 「来吧,我带你参观市区。」 连我也不明白,自已怎么会生出这个念头。如果硬要找个理由,应该是「一时兴起」吧。 我带着些许冲动,自愿担起市区向导的工作。 本来始终与我若即若离的幼小脚步声迅速冲上前来。 「我不是乡巴佬,不要叫我乡巴佬。」 「不然我要怎么叫你?我又不知道你的名字。」 「我啊……对了,你就叫我公主吧!」 我吐舌「嗯」了一声。居然有人自称公主,这个女孩的妄想癖未免太严重了吧。 公主啊……算啦,毕竟各人想法不同,这名字说不定满适合她的。她任性又高傲,把别人的话都当成耳边风,的确很有公主的风格。 「然后呢,它是桃子。」 「桃子哦喵。」 「好啦,我知道了。」 我向毒舌猫咪随便打了声招呼。我的态度显然惹恼了这只叫做桃子的黑猫,可是我才不管猫心情好坏哩。 「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远西敦也。」 「远西敦也……好难记哦。」 公主摆出苦恼的模样,接着呆毛缓缓竖起成为「!」的形状。 「从现在起,你的名字就叫汤尼!」 「……至少叫我敦也吧。」 「好,汤尼!带我到市区晃晃吧!今天特别准许你和我约会,这可是你的荣幸呢。」 公主活像个小公主似的,傲气十足地施恩予我。 ……我可以收回要带她参观市区的那句话吗? 话才说出口,我就开始后悔,一边带着小女孩和小猫咪走下山路。 不知不觉中,我们自然而然地并肩走在一起。 「这里就是都市了吧!好厉害、真的好厉害哦!」 一到市内,公主就兴奋到无法自拔。她仰望大楼,大叫:「好高、真的好高哦!」看见行驶中的电车,大叫:「好快、真的好快哦!」双眸闪烁个不停,就连打扮形形色色的路人,也能引起她连声惊叫:「好漂亮、真的好漂亮哦!」她的反应狂热过头,甚至没注意到我傻在一旁。 这地方算不上什么大都市,顶多只是个普通的城镇。在这种地方情绪激动到开口闭口都是「好厉害哦」,站在身旁的我实在觉得很丢脸…… 「都市里挤满了人耶!我第一次看见这么多人!不愧是都市!」 公主为了闹区里拥挤的人群兴奋不已。好好,真是太好了呢。看到你这么高兴,我这一趟路带得也算不虚此行了。 「那就再见啦,我要走了……」 「汤尼!那是什么?」 公主兴奋地拉住我的手臂,我则是冷冷应了一句: 「叫我敦也。」 「…………敦也,那是什么?」 她高高地噘起嘴,叫出我的名字,显得心不甘情不愿。只是叫个名字,有必要露出那么厌恶的表情吗? 我们现在正在一个被称为「市集广场」的地方。 当初设置市集广场的起意为有效运用当地商店街剩余的空间,以几近免费的价格出租路边摊大小的小店面,进而发展至目前的规模。如今,广场面积已扩展至足足有一个小公园的大小,各色小店林立,俨然成为商店街里最热闹的一个区域。 广场里有摆设桌椅的美食中心,座位区内总是座无虚席。 公主指向其中一间小店,店外挂出做成鱼形状的招牌。 「那是卖鲷鱼烧的摊子。」 「鲷鱼烧?」 「你该不会连鲷鱼烧都不知道吧?」 她没注意到我发自内心的惊诧,眼神渴望地望向卖鲷鱼烧的店家,就连呆毛也像是被摊位吸引似地随风摇曳。 「既然你那么想吃,那我买给你吧?」 「真的吗?」 「傻瓜,骗你的啦,为什么我一定要请你啊?」 「太过分了!」 公卜露出受到严重打击的表情,呆毛也激动得不住颤抖。桃子听到我们的对话,狠狠啐了一声「呿」。 「所以我才说不能相信人类喵,绝对不能放心和人类来往喵。」 这家伙只要一用腹语术,讲出来的话就会变得非常恶毒。只是不请她吃鲷鱼烧而已,竟然能扯到「不能相信都市里的人」,这实在令我大感意外……真是的,请就是了嘛。 「好啦,我去买鲷鱼烧,你就在这边等吧。」 我抛下这句话,一个人走向摊位。尽管足顺势发展到这样的局面,但是为什么非得请她不可啊…… 卖鲷鱼烧的老板是个看似怯懦的瘦弱男子,他一见到我的脸,便急急忙忙将鲷鱼烧包好装袋。有劳他如此费心,对我实在是一种莫大的伤害。 我将刚烤好的鲷鱼烧拿在手里,快步走回公主身边。我一回去,就发现公主正在和两个穿着深蓝色制服的男子讲话……呃,她怎么被警察盯上啦! 「你还是小学生吧,今天学校放假吗?」 警察也许在怀疑公主是「跷课没去上学,大白天就在外面玩耍的小学生」。 这么说来,我今天也穿着高中制服。现在要是出面,连我也会被抓去接受辅导。我不想卷进麻烦,于是选择藏身在警察看不见的角落。 「你是哪一所小学的学生呢?你的家人知道这件事吗?你背了个大背包呢……该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面对警察接二连三提出的问题,公主显得一脸茫然。 ……离家出走?警察的话惊醒了我。对啊,从刚才一连串的言行举止看来,因为憧憬都市而离开乡下的公主,根本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女孩啊。 啊啊,真是的,她在发什么呆啊。离家出走的小女孩一旦遭到警察收容,就会被送回家啦!你还想在都市里多玩一会儿吧,赶快随便找个藉口敷衍过去,否则就快逃吧。 我在暗处独自焦急,失去耐性的警察抓住了公主的手臂。 「你既然死不开口,我们就到警察局再问吧,跟我来。」 「不要,那个人说要去买鲷鱼烧,叫我在这边等他!」 公主回答得斩钉截铁,一手指向躲在暗处的我。 那个小白痴,这句话可不是在开玩笑的耶!居然把我也卷了进去! 「唔,可恶!」 我从暗处飞奔而出,猛冲向警察。警察还来不及回头,我就利用助跑的冲力往上一跳!以浑身的力气使出一招飞踢,正中警察的背脊! 这一击完全出乎警察的意料,他翻了一个跟斗,在地上打滚将近两公尺的距离。我趁这个空档起身,轻松拎起公主的身体,抱住夹在腋下。 「快逃!」 「什么?」 我将呆毛变成「?」的公主环抱在腋下,全力冲剌。 腰好痛…… 我躲在电影院后门,调整紊乱的呼吸。我大口喘息,肩膀上下起伏,一旁被我抱着冲到此地的公主则是歪着头,一副不明就里的模样。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根本没有义务去帮助跷家的妄想电波女孩,可是我居然发狠踢了警察一脚!我最引以为傲的就是虽然长得一副坏人脸,可是从没和警察打过交道啊! 「嗳,汤尼。」 「敦也。」 我气冲冲地应了一声,公主于是偏过头说: 「……嗳,敦也。刚才那些穿着奇怪衣服的是什么人?」 「什么?你不知道他们是警察吗?」 「※轻率?」(编注:日文中的警察与轻率发音相近。) 「那是指你自己吧。」 当我被公主的无知无能彻底击垮时,跟在我们后面的桃子代替我解释了起来。看来公主又发挥了她拿手的腹语术。 「警察是维护法律与秩序,正义的代表哦喵。」 「正义?敦也把正义的代表踢飞,那他是坏人罗。」 「长相像坏人,内心也好不到哪里去,毫不意外,真是个无聊男人喵。」 ……坦率回应的我真是个笨蛋。 她干嘛老是玩这种无聊的小把戏啊!何况我救了她耶,竟敢说我是无聊的男人! 够了,我再也不要和这种忘恩负义的家伙牵扯下去了。我汗流浃背地站了起来。 「我特地救你,可是你竟然连句谢谢也没说。好啦,随便你,我要走了。」 「咦,等、等一下。」 见到我大发雷霆,公主赶紧抓住我的手。我利用天生凶狠的长相,两眼直瞪着她,她却不为所动,一脸镇定地回望着我。 「『特地救我』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我那时候如果没出面救你,你早就被警察收容,送回乡下啦。」 公主恐怕是离家出走的小女核。一般来说,跷家的女孩一遭警方寻获,就会被送回家。「我阻止了这样的情形发生」——我以要她知恩图报的口气解释,受了恩惠的公主垂下头,像是陷入沉思。 「这样啊……敦也救了我……好,我有恩必报,敦也以后要是被警察抓到,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别拿我被警察抓到来当例子啦。」 这算是公主表达感谢的方式吧。不知不觉中,我错失了离开的机会,又再坐回公主身边。这时我才终于记起,手里还有个逃走时也不忘紧紧握住的纸袋。 「给你,鲷鱼烧。吃吧。」 公主接过鲷鱼烧,窥视着纸袋里头。她取出还有余温残留的鲷鱼烧,四溢的香味惹得她的喉咙发出咕噜声。 她小巧的唇往鲷鱼烧的头一咬……哈呼。 哇啊。 她一脸陶醉,彷佛发出了这样的声音。 「这是什么……我第一次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现在的表情就叫 做陶醉吧。她放松了双眼、嘴角和双颊,发出哈呼哈呼的声音咬着鲷鱼烧,为鲷鱼烧的美味深深着迷。 这个鲷鱼烧真的有那么好吃吗? 我从纸袋里拿出另一个鲷鱼烧,试着吃了一口。令公主垂涎三尺的鲷鱼烧……味道还满普通的。 「有这么好吃吗?」 哈呼哈呼。 「确实是不难吃啦,不过满普通的吧?」 哈呼哈呼。 不行,她简直听不见我的声音,彻头彻尾成了鲷鱼烧的俘虏。她像是仓鼠遇见向日葵种子般,心无旁骛地啃着鲷鱼烧。啥呼哈呼。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她脸上突然浮现一脸陶醉的笑容,我的眼里甚至出现幻觉,彷佛百花围绕公主绽放,蝴蝶翮翩飞舞。我从未见过表情如此幸福的女孩子。 「啥……哇……」 她吃着鲷鱼烧,由于实在过于美味,让她沉醉到整个人都快飘了起来。她缓慢地(哈……)花时间(哇……)且着迷地嚼了又嚼,总算吃完手中的鲷鱼烧。 ……吃是吃完了,她却迟迟未能回魂,「呼……」地吁了口气。 「这就是命运啊……我离开故乡,原来为的就是和鲷鱼烧相遇呢……」 「你也太夸张了吧。」 我一边感到错愕,一边将剩下一半的鲷鱼烧送往口中。 有个人死盯着我不放。 ……公主紧盯着我,目光充满渴望。 「想要吗?」 「你要给我吗!?」 公主的双眸发亮,轻拍摇晃着呆毛。她像只黏人的小狗,毫不隐瞒内心的喜悦,我一边微笑着这么想—— 「来啊,来啊来啊。」 ——一边把手中的鲷鱼烧拿到公主头上。 她半张着嘴,仰起下巴,视线追着在头顶摇来摇去的鲷鱼烧。鲷鱼烧往右,她的身体也跟着轻飘飘地往右倾斜;鲷鱼烧往左,她的身体就轻飘飘地往左倾斜。糟糕,这么做还满有趣的。 「居然连别人吃剩的鲷鱼烧也不放过,真是个贪吃的小孩。」 「……什么!我、我才不贪吃呢!」 我挖苦似的咧嘴一笑,自尊心受损的公主忽然板起脸孔,别过了脸,不断用眼角余光偷瞄我手上的鲷鱼烧。 「我才不屑敦也吃剩的东西呢。我不要吃鲷鱼烧。」 「噢,这样啊。那我就吃罗。」 我一口气吃光剩下的鲷鱼烧。 「啊啊啊。」 公主哭丧着脸,双手和呆毛在我的手边轻晃。糟糕,这实在太有趣了。 我吞下鲷鱼烧,公主泪眼婆娑,嘴里嘟哝着:「过分……」 「接下来呢,你想做什么?」 听我这么一问,公主气呼呼地鼓起双颊,应了声:「不知道。」 我想到了,我们现在躲的地方正好是电影院后门。 「那要不要看电影?」 「……电影?那东西比鲷鱼烧好吃吗?」 喂喂,你该不会不知道电影吧?说你是乡巴佬还太高估你罗。 「电影是……啊,麻烦死了。与其我在这边慢慢解释,不如让你实际进去看一场电影还比较快,跟我来。」 我粗鲁地打开后门,把公主和桃子带进电影院。 「随便闯进电影院好吗喵?」 这只猫比饲主老实多了,竟然在意起电影票钱。 「放心吧。这里的后门没锁过,可以随意潜入。我从这里进去看过好几场免费电影,可是从没被抓到哦。」 「这不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喵。」 「笨蛋才会被这种事情吓倒。」 我压低声音应道,推开走廊底端的隔音门。 走进漆黑的放映厅,映入眼里的是播映中的电影和座位上稀稀疏疏冒出来的后脑勺。一个、两个、三个……看来今天也没什么人进来看电影。 这间飘散着怀旧气氛的电影院不受欢迎是有原因的。这里专门播放二轮电影,上映的全是经典老片。 现在上映中的电影大多是片龄超过五十年以上的黑白电影,这间电影院的老板真的以为这种电影可以吸引客人上门吗? 我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公主就坐在我旁边。桃子蜷缩在公主膝上,迅速做好睡觉的准备。 ……哎呀,要是带猫进场被发现,把我们赶出去就糟了。 「把猫藏起来。」 「咦?」 「电影院禁止携带宠物,快藏起来。」 公主一脸不满,然而还是依照我的指示打开背包,把桃子塞了进去。脖子被揪起的桃子「喵?」地发出哀叫,不过也许是背包里意外地舒服,它马上就乖乖睡着了。 好,这样就可以专心看电影了。 ——萤幕上放映的是一郜爱情片。 剧情描违某国公主访问义大利古都,在那里邂逅报社记者,谱出一段身分悬殊的恋曲。西班牙广场、万神殿、罗马竞技场、真理之口……她隐瞒公主身分,随报社记者游遍城内各著名景点。 她在街上的理发院剪短头发,买冰淇淋吃,两人乘着伟士牌机车穿梭在大街小巷……在不谙世事的公主眼里,每一件事情都是新奇有趣的体验。 可惜,幸福的时光短暂。两人尽管互有好感,也察觉到对方的心意,依然得面临别离的伤痛。 这部经典的黑白片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 要问我这部电影好看在哪里,其实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没来由地觉得「我喜欢这部电影」,而且是非常笃定。 我苦笑着:心想「纯爱电影和我真不搭调」,眼神偷瞄向隔壁的公主。 刚才还毛毛躁躁的公主没有半点动静,该不会是睡着了吧?也是啦,让小学生看这种黑白老片,毕竟是太闷了点。 不过,坐在我身边的公主眼神专注,聚精会神地盯着电影萤幕。 难道公主也喜欢我觉得有意思的电影吗?我这么想着,心里有些高兴。 ——电影结束了。 公主看完生平第一部电影,陶醉地坐在电影院里的长椅上。 为了唤醒这个电影新手乡巴佬,我将买来的冰咖啡递给公主。她接过纸杯,愣愣地盯着我瞧…… 她的眼眸好像还噙着几滴泪珠。 「……呼,我觉得脑子还昏昏沉沉的呢?」 「噢,怎么啦,你该不会睡着了吧?」 「电影好难懂哦。有趣又让人伤感,伤感可是又觉得有趣……不过真的很美呢。」 公主的反应直率,我也因此沾沾自喜了起来。回想起第一次接触到这部电影时,我的感受也许与她相同。美丽而且欢愉,同时带点哀伤,胸口不由自主地躁动着。 「不过,只有那个结局我怎么也没办法接受。他们最后为什么要分手呢?既然喜欢对方,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因为这样更能让大家觉得意犹未尽吧。」 我一语道破,从公主的麦情看来,她显然对这个答案很不服气。 好吧。我瞧着生气转圈的呆毛,补充说道: 「一旦坠入爱河,就算身分相差悬殊,没办法在一起也不打紧,所以才浪漫啊。恋爱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你也向往那样的恋爱吧?」 「恋爱是什么?坠入爱河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你要我说明吗?」 「对啊!别拖拖拉拉了,快告诉我什么是恋爱!」 她露出认真的神情逼问,我一时说不出话来。我说是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其实我也不明白,逼不得已只好随口胡谤。暧,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恋爱 呢……也就是男生和女生互相喜欢对方,重视对方,希望能永远在一起……」 我严肃地解说恋爱,公主也认真听我解释。哇啊,这种尴尬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不说了,不说了!我实在受不了这种难为情的场面,强制中止话题。 「总之!他们活在不同的世界,在相遇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分离的命运,即使互相喜欢对方,也绝对不可能在一起。哇哈哈哈!真遗憾呢!」 ……我到底在胡说什么啊。 「什、什么啊!大坏蛋!命运?击垮不就得了!重要的是骨气!他们太没骨气了!」 公主不接受我的解释,脸上写满困惑。 「……随便啦。所以你到底是喜欢还是讨厌这部电影?」 我害臊得手足无措,硬逼她说出结论。公主听了用力点了个头。 「废话!这部电影当然是……」 「无聊死了喵,害我想睡得不得了喵,看那种无聊电影只是在浪费时间喵。」 「就是这样!咦?什么!对啦!这部电影实在太没骨气了!」 公主藉由从背包里探出头来的黑猫说出自己的想法,嘴唇「啊呜啊呜啊」地不自然开阖着。 好好,我明白了。不只使用腹语术,语气更是咄咄逼人,难道就不能回答得更坦率一点吗? 「真抱歉哦,让你看了部无聊电影。」 我恼怒地应了一句,公主不知为何露出凶狠目光,瞪了桃子一眼,接着她自暴自弃似地一气喝光手中的冰咖啡。此时桃子突然「啊」地轻呼一声。 「……咦?哎呀呀……?」 「公主!」 公主忽然满脸通红,倒在长椅上。我连忙扶起她,却听见睡着的呼吸声。她睡得十分香甜…… 这家伙竟然一下子就睡着了。一喝咖啡立刻呼呼大睡,这究竟是什么怪体质啊。 「为什么我要做这种事……」 我既然不能抛下熟睡中的女孩子,只好背着公主踏上回家的路。 公主睡着后,不管我又叫又捏又打,她就是不醒。我注意到周遭路人的目光纷纷聚集过来,迫于无奈,只好背起公主,先送她到我家。 这到底是什么情形啊,为什么我非得照顾这个气人的小鬼头呢? 我嘟囔抱怨着。一路上,桃子寸步不离地跟在我脚边,那担心公主的模样,简直像极了独当一面的骑士。 「你该不会是在保护公主吧?那么你可以帮我背她吗?」 「喵。」 桃子发出猫叫声回应……对了,猫会说话是因为腹语术,公主既然在睡觉,它当然说不出话来。话说回来,我干嘛理所当然地和猫对话啊。 「我竟然找猫讲话,真是疯了。」 我背着公主,踩着凌乱的步伐,沉重地叹了一大口气。 屋龄二十年的破旧木造公寓里,其中一间两房一厅的破烂房子就是我家。 我好不容易走到家,立刻把公主丢到起居室地上。她睡在地板上就行了,不需要再铺上棉被。 熟睡中的公主就算被粗鲁地抛在地上打滚,也没有半点醒来的意思。 「……她的睡脸还真可爱。」 她要是闭上嘴,长相倒颇像个天真无邪的美少女,可惜只要一开口就传出白痴电波,实在太悲惨了。 「还是帮她盖条毯子好了。」 她无邪的笑容打动了我,即使嘴里叨念个不停,我还是从壁橱里拿出毛毯,盖在公主身上。这时电话刚好响了。 反正是无关紧要的推销电话,我决定假装没听见。过没多久,电话切换到答录机模式,发出哔的一声,录下留言。 哔。 「喂,我是妈妈。我临时要出差,今天没办法回家。晚餐你就叫外送解决吧。敦也你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 「是是,我早就习惯了。」 我朝电话留言内容顶嘴,电话另一头的老妈当然听不见。 她一交代完事情,马上干脆地挂掉电话。平淡又缺乏感情的态度,非常符合工作狂者妈的个性。 「今天晚上只有我一个人啊。」 我低喃着,望见裹在毯子里,身体缩成一团的公主和桃子。 ……我不是一个人。 「这该怎么办才好啊。」我抱头蹲在地上,也许是察觉到我散发出来的气息,公主翻了个身。 「唔……嗯?这里是……」 她睁着惺忪的眼皮,慢吞吞地站起身。桃子立刻凑到公主身边。 「这里是敦也的家喵。他在你睡着的时候,把你带回这里喵。」 「在我睡着的时候?那是……诱拐!」 「是为了保护你啦。」 公主看着我的脸,发出「啊」的一声惨叫。她怎么还没习惯我的长相啊。反正她的下一句话一定是「你那张脸一看就是会诱拐女童的脸」。话说回来,什么叫做会诱拐女童的脸? 不过,公主没有提及我的长相,反而露出觉得稀奇的目光,环顾着屋内。 「这个地板难道是『榻榻米』吗?」 「你没看过榻榻米吗?」 公主果然是外国人吗?所以她才会不知道「鲷鱼烧」和「日本的警察」。这么一想,她那些没有常识的言行举止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她还是有很多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地方。 「敦也!这是什么?」 对日本一无所知的公主精神奕奕地翘起呆毛,手指向毯子。 「那是毛毯,睡觉时用的。」 「毛毯,毛毯。」 她把脸埋进毯子里,显得莫名喜悦,完全不知道我心里吹起了狂风暴雨。接着,她又用不甚流利的日语指向壁橱拉门。 「敦也!这是什么?」 「那是拉门,用来隔开房间和壁橱。」 「拉门!壁橱!」 公主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只见她脸上喜孜孜地绽放笑颜,冲向壁橱,毫无意义地拉开又关起壁橱拉门。 打开(啪)、关上(砰)、打开(啪)、关上(砰)、打开…… 「住手,烦死了!」 被我这么一吼,公主「哼」了一声,鼓起双颊。 「……没关系,敦也。」 「干嘛?」 「我喜欢这间房子,从今天开始我就住在这里了。」 「什么?」「喵?」 我和桃子的声音完美重叠。 「好嘛,我喜欢这种复古老旧的气息嘛。」 「真对不起哦,把你带到这么老旧的地方。」 「你为什么生气呢?老旧是一种称赞哦,而且还是最高等级的称赞,简称※大惨事。」(编注:最高等级的称赞与大惨事日文同音。) 「别随便乱省略。」 「反正我就是喜欢这里嘛!」 任性的公主不把我的话放在耳里,她不理会我的反对,打开壁橱拉门(啪),钻进壁橱。 「壁橱真不错呢,这里就当成我的睡床吧。」 「别开玩笑了……」 公主钻入壁橱,听见我口出恶言也无动于衷,从里面关上了拉门(砰)。 ……她无声地拉开拉门,得意洋洋地说: 「从壁橱里打招呼,你好。」 「闭嘴。」 我一生气,公主就从壁橱里关上拉门(砰)。 ……她悄悄拉开拉门,洋洋得意地说: 「我觉得这世界上最有勇气的人,是第一个吃海参的人哦。」 「吵死了,快住嘴。」 公主见到我发火,在壁橱里兴奋乱 叫,笑得翻来滚去。 ……好想揍她。 她不知道鲷鱼烧,可是知道海参。她的用字遣词奇怪,又满嘴胡言乱语,会用腹语术把自己伪装成一只猫,甚至将一部好片断定为烂片。难道我被耍了吗…… ……啊,我不管了,还是赶快睡吧。 我厌倦了,不想再玩下去,于是对着壁橱抛下一句「随便你」,就把毯子拉起来盖到头上,整个人躺了下来。 幸好老妈出差去了。 晚上,我没经过同意就向老妈借了件t恤,看着穿在公主身上的宽松睡衣,我打从心底感谢,真的幸好老妈出差了。 外表宛如小学生的金发美少女寄居在母亲外出的高中男生家里,穿着过大的t恤准备就寝……我实在没有把握可以提出合理解释,何况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怎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局面。 公主爬上壁橱,身上只穿着一件尺寸不合的t恤。壁橱里已经铺好棉被,为一夜好眠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为什么公主会想在壁橱里睡觉,其实我也不是不能理解。 小时候,我也曾经模仿喜欢的卡通人物,在壁橱里睡过觉。壁橱里是属于我的私人空间,感觉和秘密基地有些相似。公主大概也是在享受那样的童心吧,虽然她实际上就是个小孩子。 「你好像很开心耶。」 我满脸愕然,问着呆毛像小狗尾巴般轻拍晃动的公主。 「在壁橱里睡觉值得那么高兴吗?」 「对啊,很……」 「被关在这种黑暗潮湿的地方,实在恐怖极了喵。」 「……虽然恐怖,不过我一直在忍耐。」 公主答道,呆毛消沉地垂了下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还那么乐不可支,怎么一下子变得垂头丧气。她的心情阴晴不定,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女人心海底针吗?既然不想住在这里就不要住啊,这小鬼还真不坦率。 我对着无精打采的呆毛说了声:「快睡吧。」然后关上壁橱。 今天怎么好像特别疲惫,我也早点睡了吧。 关灯后,我钻进棉被,闭上眼准备就寝。 不过,我睡不着。 我一夜无眠,天亮时,听见壁橱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说话声。 「公主。你不能待在这里喵,你千万不能相信人类喵。」 她又搬出那套「不能信任都市人」的说法了。即使一个人待在壁橱里也不忘使用腹语术,不愧是执着的电波女孩。 「你想想敦也的长相喵。他天生就是一张坏人脸喵,而且还是一副就算杀了两三个人也不足为奇的脸喵,是不能信任的脸瞄。」 可恶。 我气愤难平,摆出「反驳」的架势,此时壁橱里又传来别的声音。 「我不觉得他看起来像坏人啊,再说敦也的脸哪里恐怖了?」 我因为这出乎意料的发言,在棉被里僵直了身体。 我的长相不恐怖?是、是这样的吗?听见公主率真的话语,待在棉被里头的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不能相信人类喵。」 「我知道,我也不是相信人类……相信敦也。不过我没有多少时间,必须要尽量利用现有的资源。」 利用?利用我吗?我听着猫咪和女孩的独角戏,脑子里一片混乱。 没有时间是什么意思? 公主在利用我吗? 我在棉被里独自烦闷,想破了头也找不到答案。 不行,再这么想下去就真的不用睡了,我为了抹去心中阴影,钻出了棉被。 「……公主,我有事要问你。」 我在壁橱前轻声叫着。公主没有回应。 我小心翼翼,尽量不发出声音,悄悄打开壁橱拉门。 ……刚才还在和猫对话的公主睡得香甜,发出平稳的呼吸声。 我失望地泄了气……不,为了避免我的追问,她很有可能装睡。 疑心重重的我用食指戳了下公主的脸颊。喂,你睡着了吗?睡着的话就回答我:「睡着了。」 我轻戳公主软绵绵的脸颊,她的手跟着慢慢动了,握住我的食指。 我以为她「果然在装睡」,可是她依然双眼紧闭,看来是睡迷糊了。她握住我的手指,「嘻嘻」地笑着,表情非常幸福…… 父母照料婴儿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公主毫无防备的睡脸彻底瓦解了我的负面情绪。 唉……算了,明天再问她吧。 我放弃追问,正打算把手指从公主的手中抽出时—— 咬。 公主忽然一口咬了下去。 她喃喃呓语着「鲷鱼烧~」,轻轻啮咬我的手指。我又痛又有点痒,感觉很奇怪,赶紧抽出手指。 「鲷鱼烧~」她重复说着梦话,手在空中轻柔挥舞,又「嘻嘻」笑着轻轻放下双手。 「呵呵……不错啊、不错啊……」 从她的梦话可以推测出,她正在作一个快乐的梦。尽管我完全猜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梦境。 一阵疲累感袭来,就在我准备关上壁橱拉门时—— 「……敦也……」 公主的梦话让我大吃一惊,关上拉门的手戛然而止。 我也出现在公主的幸福梦境里了吗?从那张幸福洋溢的睡脸看来,我实在不像是出现在她梦境里的一员。 ——敦也的脸哪里恐怖了? 公主的话在我的脑内苏醒。 ……唉,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不知为何放松了表情,静静关上拉门。 隔天一大早,我刚换上t恤和牛仔裤,穿着t恤的公主就缓缓打开壁橱现身。她拉起t恤下摆,用力搓揉眼睛……你的肚子和内裤都让我看光光罗。 「早安,汤尼。你换好衣服要出门吗?」 「你是故意的吧。」 我瞪了公主一眼,她像个恶作剧被抓到的孩子,满脸歉意……不过又有些开心地露出满足的笑容。 「早安,敦也。你要出门吗?」 「嗯,你也快点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听到我的话,公主眨了眨眼,显然是难以置信。 也许是刚睡醒,脑子还浪开始运转,她好像无法理解我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只好用简单易懂的方式解释给她听。 「为了你这个不知世事的乡巴佬,我就好心带你到街上逛逛吧。」 反正我去上学也只会吓到其他学生,惹来老师责骂。与其在那种无聊的地方浪费时间,还不如被和猫对话的可怜电波女孩利用,在大街小巷四处玩耍更来得有趣。 「敦也,你要带我上街吗?」 「嗅,对啊,你不高兴吗?」 公主猛摇头,这才总算清醒了过来,恢复向来傲慢的态度,神气地挺起胸膛。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允许你带我出门吧。」 她居高临下地注视着我,像是要我知道这是天大的恩惠,可惜她身上宽松的t恤,和像狗尾巴般乱转的呆毛让她的气势变得荡然无存。 刚开始,我只是一时兴起。 接着,冲动的我决定再多陪一下这个说着一口差劲日语、憧憬都市,任性的电波妄想乡巴佬女孩。 2 偷龙转凤 「我还是不能接受,他们明明就互相喜欢对方啊,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公主忿忿不平地耸起肩膀,走在我前面,惹她生气的原因是之前看过,刚才又再看一遍的那部爱情电影。 ……很快地,公主住在我家三天了。 我和公主每天都在街上玩耍。 偶尔为了公主「我想了解最新科技!」的热切希望,我们会跑去逛家电量贩店。 强大的吸引力让公主的呆毛也兴奋得不得了,不过没受到吸引的桃子可就不觉得好玩了。 偶尔为了公主「我想了解都市人的休闲娱乐!」的热切希望,我们会跑去电动游乐场,把所有游戏全部玩过一遍。 公主的学习力强,没两下就抓到游戏诀窍,尤其在拼图游戏上更是发挥出无比坚强的实力。她再三刷新得分纪录,沉浸在优越感中,那副噘起鸭子嘴「咛哼」笑的模样实在让人恨得牙痒痒。 偶尔为了公主「我想吃和鲷鱼烧一样好吃的东西!」的热切希望,我们会跑去百货公司楼下的美食街试吃一圈。 试吃完,公主得出的结论是:「这世上没有比鲷鱼烧更好吃的东西。」一谈到鲷鱼烧,她的眼睛就闪闪发光。 总之,公主所做的这些全都是第一次体验,她态度认真,反应激烈。本来我根本没有照顾她的义务,可是因为她的反应实在太有趣了,让我忍不住想告诉她还有什么好玩。 和公主在一起,原本单调乏味的城市居然变得充满刺激,真是不可思议。 我们每天随意过着不晓得有意义还是没意义的日子,不过在这三天里,公主固定会提出「我想做某件事」的要求。 那就是「看电影」和「吃鲷鱼烧」。 于是今天我们也前往常去的电影院,看了那部黑白的爱情电影,一边聊着感想,一边走向经常光顾的鲷鱼烧摊子。 「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既然彼此喜欢,在一起就好啦,恋爱不就是那样吗?」 「你每天都在抱怨同样的事情耶。」 「因为我就是不能接受嘛,有什么办法呢。」 「你这么不喜欢,那就别看那部电影罗?」 「我才没说不喜欢呢,敦也根本就不明白!」 之前嫌得一无是处,现在又因为喜欢而抱怨个不停,女人心真难捉摸。 不过老实说,幸好公主想看的都是同一部电影。 毕竟那间电影院不需要买票就能入场,要是换成别家电影院,我的钱包肯定一下子就空了。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为什么他们互相喜欢对方……」 公主没完没了地一再重复相同的话,我愣愣盯着扭来扭去的呆毛,不久就望见了常去的那家鲷鱼烧摊子。 走到一半,公主的肚子发出「咕噜~」声。 我咧开嘴笑了,公主满脸通红地应道: 「桃子真贪吃。」 「喵?」 这小鬼竟然抓桃子出来顶罪。她不理会愣在一旁的桃子,理所当然地看向我。 「桃子好像很想吃鲷鱼烧,敦也,你快去买。」 「为什么我就该请吃鲷鱼烧啊?」 我试着抵抗,不过最后掏钱出来的总是我。话说回来,我一次也没见过公主拿出钱包,她身上真的有钱吗? 我们有偏爱的电影院,也有固定光顾的鲷鱼烧摊子。那就是我第一天遇见公主时,在市集广场买鲷鱼烧的店家。 尽管我连续三天都在同一个摊位买鲷鱼烧,老板如今看到我还是会露出一脸惊恐。「谢、谢谢惠顾——」我一口气从声音颤抖的老板手中抢走纸袋,走回公主身边。每天上演同样的情景,他也差不多该适应了吧。 「喏,鲷鱼烧买来了。」 公主接过我递出的纸袋,急忙打开鲷鱼烧外头的包装,一口咬下。她像仓鼠般鼓起脸颊,红豆的甜味融化了她脸上的表情和头上的呆毛,我看着不禁莞尔一笑。 「嗳,怎么是你在吃呢,想吃鲷鱼烧的是桃子啊。快把鲷鱼烧给桃子,你就忍耐一下吧。」 「我和桃子是生命共同体,桃子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还是我的东西。」 公主漫不经心地用歪理驳回我刻意挖苦的话,不一会儿就吃光了鲷鱼烧。 不论如何,今天的例行事项「电影和鲷鱼烧」已经圆满达成,接下来是自由活动时间,要玩什么呢…… 我在座位区沉思时,一辆脚踏车经过我们面前。 目送平凡无奇的脚踏车离去后,公主的呆毛猛然立起。 「嗳,敦也,我常见到有人坐在那种东西上面耶,那是什么?为什么坐在上面不会倒呢?」 「……你不知道什么是脚踏车吗?」 「脚踏车?」 ……也是,企主是连电影也不知道的超级乡巴佬,就算不知道脚踏车也很正常。唔嗯。 总之,今天就来骑脚踏车吧。 我这么一想,马上向卖鲷鱼烧的老板喊了一声。 「嗳。」 「咿!」 原本漫不经心的老板变得脸色紧绷,紧张地看着我,这么对待常客实在是很失礼的行为。眼见机会难得,我故意凑近了脸,害得他差点没抛下摊子直接逃命。 「你有脚踏车吗?」 「有、有,就停在店后面。」 「那刚好,脚踏车借我。」 「什么?不、那个……」 「我都跟你买鲷鱼烧了,拜托借我脚踏车吧。」 也许是我放低姿态拜托奏效,他颤抖着手,将脚踏车钥匙交给我。原来沟通还是有效的嘛。 「喂,公主,我借脚踏车来罗。」 我这么说着,从摊位后面牵出一台前方有篮子、后方有铁架的脚踏车,也就是俗称的「淑女车」。 「脚踏车要这样骑,看好了。」 公主正经八百地点了个头,眼里散发出好奇的光采,慎重其事地蹲在脚踏车旁。 我在公主眼前轻快地跨上坐垫,使劲踩着踏板前进。 「哇——」公主佩服不已,我则是骑着脚踏车,在她身边不停绕圈。 「你要是想转弯,就用把手控制方向,如果要停下来,就按手边的煞车……哇啊!」 我边解释边骑,踏板忽然变得沉重,失去平衡的把手不稳地摇晃着。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怎么啦!你要笔直前进啊!」 公主的怒吼声不知道为什么从我背后传了过来。我一回头,刚才还在我旁边的公主不知不觉中坐上了脚踏车后面的铁架。 「你在搞什么鬼!」 「你看了就知道啊?我跳上脚踏车啦。」 她回得理直气壮,双手环抱在我的腰问。 「骑快一点!你要载我到处去玩!」 「笨蛋!※脚踏车不能载两个人啦!」(编注:此处指日本的规定。) 「咦?这样不是很正常吗?电影里面也是两个人一起坐的啊。」 听见她这句话,我马上联想到一对男女共乘一辆伟士牌机车,穿梭在古城里的场景。 公主想重现电影里的情节吗?她跳上脚踏车,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吗?真是个爱捣蛋的小鬼! 金黄色的双马尾随风摇曳,她环抱我的腰,笑容满面,一再催促着我:「再快一点!」打从心底享受电影般的情景。 「嗳,再骑快一点!」 公主的身体贴在我背上,不断用手掌打我的后脑勺。 「笨蛋,别乱打人!很危险耶!」 我一吼,同时按下前后轮煞车。公主因为脚踏车突然停住吓 了一跳,往后一弹,跳下脚踏亨 被甩下脚踏车的公主双手擦腰,气呼呼地瞪着我。 「哼,什么嘛,小气鬼!」 「你这家伙……骑脚踏车载人上路是会被警察抓走的哦。」 我可不想因为载人而遭到警察取缔。 「哼,知道啦,那换我骑。换人!」 「看你这副自信满满的模样,你没骑过脚踏车吧。」 「哼哼,我可是技术高超呢。你别看我这样,我一向骑在好运上呢!」 我把脚踏车交给不知道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只有自信超乎常人的公主。 她头上的呆毛精神焕发地摆动,眼神雀跃地闪烁着光芒,跨上了脚踏车。 砰。 ……跌倒了。 她到十分钟前都还不知道有脚踏车这种东西,会跌倒也是理所当然。 我顺理成章地接受了这样的结果,只是公主仍不死心。她扶起脚踏车,又跳了上去。 砰。 她一跳,脚踏车顺势往反方向倒下。公主见状朝我瞪了过来。 「骑不动!」 「好像是这样。」 「为什么!就连敦也也会骑啊!我不能接受!」 公主狠狠踹着地面,发泄怒气。这家伙比外表还像个小鬼,还有,别若无其事地损我好吗? 「既然这样,我一定要学会骑脚踏车,我一定会征服这匹野马。」 「噢,加油。」 我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负责任地为燃起熊熊斗志的公主打气。在我的鼓励下,公主再次气势十足地跳上脚踏车。 砰。 「在柏油路上骑容易受伤,还是到对面的空地骑好了。」 我一提出建议,公主就恶狠狠地朝我瞪了一眼,牵着脚踏车往空地移动,一路上不发一语。竟然气成那样,单纯的小孩光看就觉得有趣。 在那之后,公主在杂草茂密的空地上一再发出砰、砰的悲惨声响,她身上的白洋装没两三下就被泥巴弄脏了。 我坐在鲷鱼烧摊位前的座位,远远眺望公主的辛苦奋斗。在我默默看着她漂亮的长发沾满杂草时,桃子靠了过来,走到我脚边。 它眼神怨恨地瞪着我,彷佛在责怪我为什么不出手帮助公主。 ……干嘛啦。 我坐在椅子上,朝桃子的双眼瞪了回去。 「我来告诉你我家老妈的教育方针吧。『别信任别人,到头来能依靠的还是只有自己』……我就是听着这句话长大的。」 那是身为单亲妈妈,一路辛苦走来的老妈所秉持的教育方针,也是她的人生哲学。我因此没有依靠任何人,自己一个人努力活了下来。 「难关要靠自己努力克服才有意义,期待别人出手帮忙这种天真的想法……」 对桃子说教的我突然停了下来。 我在对猫说什么话啊? 我啐着「去去」,赶走桃子。它马上头也不回地抛下我,冲向公主身边。 公主的衣服沾满泥巴,头发上杂草一堆,但依然锲而不舍地跨上脚踏车,夸张地跌个四脚朝天。她抱住膝盖,蜷缩着身体,蹲在地上,不晓得是撞到还是擦伤了。她注意到桃子走近,于是坚强地站了起来。 她对着桃子笑说「不要紧」,再次跨上脚踏车。 赶快放弃就不用受伤啦,我冷眼旁观,看着公主摔下脚踏车。我肯定她绝不屈服的骨气,不过在这世上,有些事光靠骨气是行不通的。 「呃,那个……」 我望着一再起身然后跌倒的公主,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怯生生的声音。我回头一看,鲷鱼 烧摊子的老板正战战兢兢地站在那里。 「别、别怪我多管闲事.你不去帮她一下吗?」 懦弱的老板大胆提出意见,我没有答腔,反而皱起眉头,板起一张臭脸。 「你、你看,她那么努力……」 瞪。 「我想她也会很高兴看到有人帮忙……」 瞪。 「那、那么我去帮她。没关系吧?」 老板逃走似地从我身边飞奔而出,冲向公主。我赢了。 他冲到公主身边,帮公主拍去衣服上的脏污,嘴里不晓得在解释些什么,好像是在教公主骑脚踏车的诀窍。 起先,我还在怀疑「那个大叔竟然会帮陌生人,其中一定有什么阴谋」,不过我马上就发现这样的担心是多余的。 那不是张图谋不轨的脸,他只是个无法对努力的人视而不见,爱管闲事的大叔。偶尔也会遇见这种人呢,真是个一脸善意的家伙。 公主听着老板的解说,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并且在接下来的挑战中,第一次前进了一公尺左右的距离,不过…… 砰! 可惜还是跌倒了。我心想:「看吧,不会骑的人,就算有人帮忙也没用。」不料跌倒在地的公主兴高采烈地站起来,握住老板的手蹦蹦乱跳个不停。 她会那么开心,可能是因为她头一次骑着脚踏车成功前进。 「才前进一小段距离就乐成那样,真是单纯的小鬼。」 我嗤笑着望向公主与老板。 接着,老板帮忙扶住脚踏车后面的铁架,在车速加快时放手。公主则是努力踩踏板,摇摇晃晃地骑着脚踏车,只是没两下就摔到地上。他们两人一直重复相同的动作。 不管摔倒几次,公主也绝不气馁。每次跌倒就骑得愈远,可说是一喜一忧,简直像是乐于接受辛苦的特训。 我以前也那么努力过吗? 不经意浮现脑海的是小学一年级时的回忆,我学会骑脚踏车那一天。 那一天,老妈答应我,要陪我练习脚踏车。 不过她临时有工作,擅自毁了我期待已久的约定。 我一个人练习到日落,练得全身到处是擦伤,学会了怎么骑脚踏车。 当时,我气老妈说话不算话,赌气地想「我绝对要一个人学会骑脚踏卓」,一心一意只想着「学会后,我要让老妈见识一下我的厉害」,于是我跌倒了又站起来,跌倒了再继续站起来…… 对了,我一个人练习的时候也跌过无数次,前进时感到喜悦,跌倒时涌起懊悔,但是我并没有灰心,仍然持续挑战,最后终于成功学会骑脚踏车。 ……为什么呢? 我看着公主坚持不放弃的笨拙身影,再也笑不出来。 「喂,大叔。」 我靠近一瞧,鲷鱼烧摊子的老板汗流满面。练习还不到三十分钟,这位大叔未免太没体力了。 「大叔,你撑不下去了吧,还是去休息一下好了。」 「不用……我还……可以……」 他大口喘气逞强的样子实在不像没问题,所以—— 「你去休息吧……换我来。」 我这么说着,把大叔瘦弱的身躯推到一旁。他一下子露出惊讶之色,然后笑着瘫坐在地。瞧吧,你果然不行了嘛。 我代替爱管闲事的大叔把手放在脚踏车后面的铁架上,一抬头,就和看向我的公主视线交会。 「别看我,骑的时候要往前看。」 听到我冷静的建议,公主神情认真,回了句:「知道了。」 我推着脚踏车跑了起来,在车速加快时放手。公主看向前方,努力让把手保持在一直线上…… 砰。 ……摔倒了。 我心想,这下她总会放弃了吧。但是她马上在我面前跳了起来,接着牵起脚踏车跑回我身边,并未丧失斗志。 「敦也,再一次。」 公 主死不放弃的模样引我发噱……我脱掉上衣,卷起袖子,握住了铁架。 「好了,公主!」 「来吧!」 往前骑、跌倒、往前骑、跌倒…… 在那之后整整三个小时,我和老板接力,轮流帮公主推脚踏车。 太阳西沉,天空正要染上橙黄色时,衣服上满是泥土,头发上满是杂草,娇嫩的肌肤上满是瘀伤和擦伤的公主蹒跚摇晃,第一次骑着脚踏车顺利前进,途中完全没有摔倒在地。 我和鲷鱼烧摊子的老板笑容满面地击掌。耶! 「好想睡……」 该不会是推了三个小时脚踏车的后遗症吧。我回到家后,在晚餐前遭到睡魔强力的侵袭。 我让全身脏兮兮的公主先去洗澡,在那之后我也为了消除疲劳洗了个澡。「整条腿的肌肉都好紧绷——明天一定会肌肉酸痛——」我这么想着,回到起居室…… 「呼呼……」 公主换上老妈的t恤,维持袖子差点没从右手整个滑落下来的姿势,站着睡着了。 我为了叫醒公主,用力打了下她的头。桃子在我脚下「喵!」地惊叫了一声,公主微微睁开双眼,睡眼惺忪地瞧着我。 「…………唔?」 「你醒了吗?」 「……真不可思议呢。我不只肌肉酸痛,连头也好痛哦。」 「那真的很不可思议,你还是早点上床睡了吧。」 公主不晓得是在回答还是说梦话,她应了声「嗯」,将脑袋钻进开着的壁橱。她屁股朝向我,只有上半身钻进壁橱,接着就这么一动也不动。看来她已经耗尽力气了。 真拿她没办法。我把手放在公主腰上,抬起她娇小的身躯,正要塞进壁橱里时…… 喀嚓。 玄关突然传来开门声,大门紧接着开放。 「我回来啦——我买礼物回来罗——」 「老妈?」 糟糕,老妈出差回来了!我惊慌失措,然后才注意到一点。 外表像小学生的金发美少女穿着尺寸过大的t恤,一头栽进壁橱,我则是从背后抓住她的腰,正要把她举起…… 这实在糟透了!老妈要是看见我的样子,我没有自信可以提出合理的解释! 幸好从玄关看不到壁橱,我用力抓起公主的身体,迅速丢进壁橱,再急忙关上拉门,不去在意壁橱里传出「唔……」的一声,像牛叫声般的嘟囔。 呼,公主在家里这件事差点就要曝光了。 藏好公主,总算可以松了口气。我一看脚边,桃子正伸长了身体,爪子在榻榻米上乱抓。还有猫—— 我火速打开壁橱,用力抓起桃子,迅速丢进壁橱,再急忙关上拉门,不在意壁橱里传出「过分!」的骂声。 「你从刚才起就在吵吵闹闹什么?」 「没什么,什么事也没有。」 老妈走进屋里,我摆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回答了她的问题。老妈应该没看到我往壁橱里丢了一堆东西。好险。 「哼……算了。我带礼物回来了,快吃吧。」 老妈把出差带回来的日式点心放在桌上,接着为了换衣服,消失在隔壁房间。 机伶的双眸与尖挺的下巴,往后束起的长发衬托出身上的西装,老妈非常符合「职场女强人」这个形容词。 不过,那顶多只是对外的形象。在家里,老妈是个家事、料理都不在行,只会无所事事地看电视,懒惰又没用的人。她的外表干练,更增添了家事方面表现不佳的遗憾。 「怎么了?」 老妈换上运动服,放下头发,从隔壁房间回到起居室。她难以置信似地眨着眼,望向连动也没动过的点心,和打死不从壁橱前面离开的我。 「……你在壁橱里面藏了什么东西?」 太敏锐了! 平常明明对儿子漠不关心,为什么她的直觉偏偏茌这种希望她置之不理的时候发挥作用! 老妈见到我慌张的神情,不晓得想到了什么,从容地点了下头。 「这样啊……说得也是,敦也毕竟是男孩子嘛,会对色色的东西有兴趣也是当然的罗。」 「你在胡说什么?」 「没关系啦!你不用害羞,我很清楚!你这年纪的男孩子都会把那种东西藏在壁橱里!」 我搞不懂老妈在想像些什么,只见她别过视线,面露羞涩,口气亲昵地说着:「敦也也长大了呢。」 我要撤回刚才说过的话。老妈果然不敏锐。她在职场上是精明的女强人,在家庭里则是糊涂老妈。 「妈妈回来得太突然,所以你赶紧把东西藏进壁橱里了吧。我知道,孩子总有些东西不想让父母发现,毕竟有些孩子的性癖一旦被发现,就无法在社会上立足了嘛。」 「别扯到性癖啦。」 我还在困扰该如何敷衍过去,老妈不知所措的表情则是愈来愈认真。惨了!老妈不知道做出了什么决定,总之她势在必行了! 「……敦也,妈妈认为做为一个母亲,有义务了解孩子的性癖。你不用害怕,不管你的兴趣多变态,我也不会露出异样的眼光,所以快让我看你藏了什么。」 「你根本就是出于好奇嘛!这种拚劲可以收起来啦!」 「好嘛,让我看一小部分就好了。天下的母亲,一般都会对儿子的色情收藏感兴趣哦。」 「她们才没兴趣哩!你这话太对不起全天下的母亲了!」 老妈步步逼近。可恶,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觉得老妈是个可怕的对手。老妈今天和以往大不相同! 不过,我绝对不会让她打开壁橱。我摆好架势,准备正面迎击逼近的老妈。 我一瞪向老妈,她就「唉」地沉吟一声,垮下肩膀,显得十分遗憾。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错了。」 也许是察觉到再纠缠下去会惹儿子厌烦,她叹了口气,垂下了头。我紧绷的情绪因此松懈了下来…… 「有破绽!」 我一时大意,老妈立刻趁虚而入,冲向壁橱。我乱了手脚,还来不及阻止,老妈已经气势十足地打开拉门!(碰。) 完了。我的人生全毁了。 我垂头丧气地用双手捣住脸,感叹人生无常,此时耳边却响起老妈奇怪的叫声。 「好、好可爱哦!』 「……什么?」 出乎意料的反应,让我战战兢兢地抬起视线…… 在被老妈敞开拉门的壁橱里,桃子可爱地扭动身体,娇媚地发出猫叫声:「喵~?」 「敦也你也真是的,你在壁橱里藏的就是这个小家伙啊。」 老妈没仔细确认壁橱里面,抱起了桃子。桃子被老妈摸着,喉咙咕噜作响,像是舒服极了。呼噜呼噜呼噜……哇啊,这家伙超会撒娇。 「敦也你冷淡、粗鲁又长得一脸凶狠,没想到居然会捡野猫回家。像这种行为就叫做反差萌对吧,妈妈也知道哦。」 「你不用知道这种事也没差。」 「可是这样不行哦,公寓里严禁饲养宠物。」 老妈似乎认定我在壁橱里藏了只野猫,听着她的指责,我心想「得救了」,松了口气。 「它是不是肚子饿了呢,对了,我去买猫罐头回来!」 她先是告诫我「不准养宠物」,又一心宠溺着小猫,话才说出口就穿上拖鞋,出门买饲料了。 ……老妈走了之后,我和桃子同时长吁一声。 「好险~」 「喵~」 我摸着立下大功的桃子,检查壁橱里面,打算称赞公主藏得好,不过…… 壁橱里没发现这位关键的公主。她藏到哪里去了? 我交叉双臂,纳闷地发出「唔——嗯」的声音,不经意地仰起头。 映入我眼中的是壁橱上面的小柜子。 「不会吧……」 我悄悄打开小柜子的拉门…… 壁橱上的狭小空间里,公主正安详地呼呼大睡。 我猛地关上小柜子拉门,重新打量起壁橱内部。当然,天花板上没有开洞。 公主这小鬼到底是怎么从壁橱移动到上面的小柜子里的?既然她不可能穿过天花板…… 「实在太危险了……桃子,公主醒了之后,你记得转告她老妈在家,先别离开壁橱。」 「喵~」 「我居然一不小心和猫讲起话来了,看来我也是中毒不浅。」我瞧着负责转告的桃子,不禁对自己的行为厌到愕然。 「来来——」 「喵~?」 一夜过后,我在老妈和桃子的嬉闹声中醒来。 早晨的阳光透过窗帘,映出老妈拿着逗猫棒,天真地和黑猫玩耍的身影。 居然能让年过四十的成年女子做出如此孩子气的举动……猫的魔力实在不可小觑。 「咦?你怎么会有逗猫棒?」 老妈像是听见我出声才注意到我似的,急忙拉好西装领口,凛然摆出一脸正色。她穿上西装,化好妆,一副随时可以出门上班的模样。 「早安,敦也。你起床这么晚,会迟到的哦。」 她忽视我的问题,力图保持形象。其实她大可不必这么做,她早就丧失身为母亲的威严了……我尽力克制,没将这个想法说出口。 「我在问你那根逗猫棒哪里来的。」 「啊啊,这个啊?这是昨天买猫罐头送的,还可以当成手机吊饰,想要的话就给你吧。」 「我才不要。」 我沉着脸应了一句,一边站起身,准备走去洗脸。 壁橱上的小柜子轻轻开放,公主从里面露出脸来。 「唔——敦也,早……」 我以迅如疾风的速度冲向壁橱,把公主的头压进小柜子,不容分说地关上拉门。 我赶紧确认老妈的反应,她刚好背对壁橱,似乎没有察誉蒭异状。好险。 也许是注意到我松懈下来的气息,老妈回头看向我。 「怎么了?」 「没什么啦。」 「我觉得好像听到有人说『早安』。」 「是、是这只猫啦。它的叫声听起来很像在说『早安』。」 我拎起桃子的脖子,高举到眼前,露出公认的凶狠眼神瞪着桃子,使出强势威胁。 「喏,说『早安』。」 「早、早安,早安。」 「好厉害哦!」 老妈为桃子不为人知的技艺大受感动。我只是随口胡诌,没想到船到桥头自然直。好,这下总算敷衍过去了。 「你差不多该去上班了吧,快迟到罗。」 「哎呀,已经这么晚啦?」 工作狂老妈一听到「上班」这两个字,立刻板起社会人脸孔。 「那妈妈要出门罗,敦也也赶快换衣服去上学,还有,记得要去找小猫的饲主哦。今天我会晚点下班,你可以先睡没关系,然后……」 老妈钜细靡遗地一一条列联络事项,接着不知道把什么东西塞到我手上。 我反射性接下的东西是逗猫棒吊饰。 「这是妈妈送给你的礼物。我走罗,出门前要确实关好门窗哦。」 老妈把逗猫棒硬塞给我,匆匆忙忙走出家门。 「什么嘛,送给儿子的礼物竟然是猫罐头的赠品。」 我嘴里抱怨着,随手摆弄逗猫棒——一边瞧着桃子抵抗不了猫的本性,挥舞猫掌的模样,一路走回起居室。 「喂,你打算把我关在这里关到什么时候啊?」 公主从壁橱上面的小柜子露脸,口中吐出怨恨的字句。 对了。虽然庆幸能瞒过老妈,不过最麻烦的是——接下来,该如何在老妈在家的时候藏起公主,这个问题还没解决。 手里拿着逗猫棒,我忍不住抱头烦恼起来。 今天,我们两人和一只猫也是一早就大阵仗上街,照样不经同意潜入电影院,把猫塞进有羽毛装饰的梦幻背包,以熟练的轻快脚步物色空位。 「嗳,敦也。那个人……」 在我们找寻空位时,走在我背后的公主拉了拉我的袖子。 她指向放映厅里的最后一排,一位端坐在椅子上,灰白色长发往后束起的老绅士。 那是位发色灰白,浓密的眉毛盖住眼睑,相当有特色的老人家。他身上那套高雅的西装与蝴蝶领结十分相衬,活像出现在漫画里的「管家」。 「那个老人家怎么了吗?」 「他每天都一个人坐在同一个位子呢。他一定和敦也一样没有朋友哦。」 「对不起,我就是没朋友。」 「我要去和他聊天。」 「什么?等一下……」 我连忙阻止,不过还是来不及,公主走向了素昧平生的老人家。 「早,老爷爷。」 「……噢,早安。」 老人家一时惊讶,在发现对方是个小学女生后,随即露出慈祥的笑容。 「找我有什么事吗?」 「嗯,我有件事想问你。我发现你总是坐在这个位子呢,为什么你每天都坐在同一个位子,看同一部电影呢?」 公主一旦在意就非得亲自确认,简直是个好奇必过盛的小孩。面对她的疑问,老人家的脸上浮现安详的微笑,非常适合温柔的老爷爷这个称呼。 「我喜欢这部电影,所以每天都会来看。」 老爷爷面露和善微笑,据实回答。然后,他以和蔼的语调回问: 「你也是每天都来这里看同一部电影,为什么呢?」 公主没料到会被回问,心头一惊……接着,她不知道在得意些什么,从鼻子里发出「哼哼」声。她全身散发出公主气息,非常适合这种自大的态度。 「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部电影——」 叮铃铃铃铃。 电影开始放映的铃声响起,盖过公主的声音。场内一下子暗了下来,我赶紧抓住公主的肩膀。 「你在搞什么鬼,快找位子坐下。」 「啊、嗯。」公主点头,瞥了老人家一眼,跟在我背后走了。 她一坐下,桃子便迫不及待似地从背包里采出头来。 「真是的,你太没戒心了,怎么可以突然跑去找陌生人说话。」 「就是说啊喵,我明明再三警告过你,千万不能轻易相信别人喵。」 公主鼓起脸颊,但也许是认同我说的话也有道理,没有出言反驳。 「你不是离家出走的吗?那就别太引人注目,否则身分被拆穿,你可是会被送回老家的哦。」 「……说得也是,身分要是被拆穿就糟了。」 她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由于电影马上就要开始放映,我只说了句「明白就好」,赶紧结束这个话题。 因为上映的是二轮片,电影开始前没有预告,直接开始播放,也没时间闲聊。 电影主题曲响起,黑白萤幕上播放着早已熟悉的片头,映照出主要演员名单。公主随即俯身向前,桃子在包包里「呼啊」地打了个大呵欠。 眼前是一幅寻常的和平景象,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这种无聊电影到底要看几次喵,我看得都腻了喵。」 「咦?」 桃子的话吓到了我,我不自觉地望向公主。 又来了。同一部电影,她一下说喜欢,一下说讨厌,我实在对她这种反覆无当的个性无所适从,难得的欢乐气氛都被她这句话搞砸了。 「你啊,我不管你喜欢还是讨厌这部电影,可是不用特地说出口,泼人冷水吧。」 「咦?我什么时候说讨厌了……啊。」 她注意到自己出了差错,语声迟疑,朝放在膝盖上的背包瞪了一眼,被瞪的桃子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进入睡眠状态。 「我、我喜不喜欢这部电影,不关敦也的事吧。」 「好好,知道啦,安静一点。」 我冷漠应道,生气的公主冷不防踩住我的脚。 「啊?」我一瞪,她也不甘示弱,瞪了回来。 「『知道啦』是什么意思,你明明就不了解我。」 「你是个情绪多变,固执己见的任性小女孩,我都知道啊。」 「你根本就不知道,笨蛋。」 公主又准备踩我的脚,这次我迅速闪开了。 这小鬼到底在气什么?何况错在她用腹语术说那些扫兴的话吧,干嘛老把气出在我身上。 「你既然不喜欢这部电影,大可不用勉强。」 去去,我挥了挥手。 「哼,对啦,我讨厌这部电影,我一点也不想看。」 这明显是受人挑衅而说出的气话。说完,公主怒气冲冲地站起身。 她大步走向出口,中途和老爷爷四目相交,难为情地低下头,但是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任性的小鬼。」 我嘀咕着,也跟着站了起来。 ——就这样,我们没看成每天例行事项之一的电影。 隔天,公主从早上就有些无精打采。 也许是我多心,她就算在房间里面也刻意不和我对上眼。 老妈目前还没注意到公主住在家里。她本来就是回家只为了睡觉,公主晚上又都窝在壁橱里,总算勉强蒙混了过去。 与其说是公主的藏匿技巧高超,老妈迟钝到完全没察觉有不速之客在家白住才更是惊人。 尽管我和公主之间的关系陷入险恶,无所事事的我今天还是和公主两人在街上闲晃。 现在,我们坐在市集广场的座位区,公主正拿着从我手中抢走的逗猫棒和桃子玩闹。 「来吧,桃子,不用客气,尽量跳吧。」 「你以为我是笨蛋吗喵?我又不是低等的小猫咪,怎么可能被这种单纯的东西吸引。」 「啪哒啪哒啪哒~」 「喵~?」 桃子还是敌不过猫的本性。真是一幅和平的景色。 「呵呵呵,这个妒猫棒很好玩耶!」 你是在嫉妒吗?你在嫉妒小猫吗? 公主还是一样说话说得莫名其妙……不过,我总觉得放不下心。 我还是觉得公主没有精神。 虽然没有确切根据,不过硬要说的话,大概是呆毛没有活力这类愚蠢的理由。 啊啊,真是的,搞什么啊。 我觉得浑身不自在,不由得感到烦躁。 公主意志消沉,连带害得我也情绪低落,不过我们的交情又没好到需要特地开口言和。 「敦也,今天要做什么?」 「喵喵~?」 公主拿着逗猫棒玩弄纯真的小猫,回避我的视线,开口问道。 「让我想想。」我低喃着,缓步走向鲷鱼烧的摊位。 老板到现在还是不习惯我凶狠的长相,他夸张地往后仰身……不过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噢,有点进步了。 「有、有什么事吗?」 「你知道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好、好玩的地方?」 老板重复了一次我的话,我微微一笑(看在他眼里恐怕是「邪邪一笑」)。 「告诉我能让女孩子打起精神的地方吧。」 「哇——」 公主仰起头,呆愣地叫着。 在她的视线前方,有一头巨大的大象塑像高举起鼻子,迎接入围游客。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吗?这是大象。」 我开玩笑地说,公主像是真心感动似地发出了声「哦」。 「往这边,快过来。」 我催促着公主,她惊叫着「哇——」并仰望大象,朝我身边走近。我指向大象旁边的入口大门,告诉公主: 「这里是动物园。」 打从很久以前,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这间动物园就在这个地方成立了。 附近居民都熟悉这间动物园,周末假日更是全家大小一起出游的热门景点。 鲷鱼烧摊子的老板已经成家,听说他常带自己的小孩到动物园玩。原来他喜欢小孩啊,怪不得他老是想帮公主一把。 话说回来,我闲来无聊的时候也会在这里看动物看上一整天。神奇的是,看着动物们无忧无虑的样子,心情也会变得轻松。 它们不以外表判断人类,但又不会过度亲昵。别人总是害怕靠近我,相较之下,像动物这样悠闲自在的举动更讨我欢心。 我沉浸在感慨中,走向入口,在我身边悠闲自在,恣意妄为的女孩开口问了个问题。 「我问你哦,敦也。动物园是什么?」 「……你连这个也不知道?」 如今这点小事已经不足为奇,毕竟实在太稀松平常了。 「我知道哦喵。动物园是人类抓了一堆动物供人欣赏,牟取暴利的地方喵。」 公主佯装不知,又用腹语术依自己的看法提出解释,发挥电波女孩的真本事。 「这种解释听起来怎么好像敌意很重。」 「事实就是如此啊喵。」 我试图纠正她充满敌意的发言,令人苦恼的是,她这话也不算全错。 我带着烦人的小女孩和一只猫,走向有大象塑像坐镇的入口大门。远望时貌似雄伟的大象,靠近一瞧,才发现上头斑驳不堪,突显出岁月风霜的痕迹。 我在大门旁的自动售票机买了两张门票,把其中一张交给公主后,直接走进大门入口。 公主学我走进入口,显得胆战心惊。从她不知道该如何入园的样子看来,她应该真的是第一次到动物园。 「敦也很熟练嘛,你常来这里吗?」 「还算满常的吧。这里从以前……」 「敦也!那是什么!那是什么!」 一进入动物园,公主的眼神便紧盯着各种奇怪生物。她的身体采出铁栏杆,指着里面的动物。喂,听我说话啊! 「那是企鹅,虽然是鸟的一种,不过非常擅长在海里游泳……」 「那是什么!」 「那是北极熊,虽然是熊的一种,不过非常擅长在海里游泳……」 「那是什么!」 「那是红鹤……」 「那是什么!」 家有小陔的父母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无言猜想……同时又因为「她精神好了一点,真是太好了。」而感到放心。我半出于义务,半出于自暴自弃,接连介绍各种动物。 大象、长颈鹿、狮子、斑马、大猩猩、黑猩猩……我追着几乎要跳起来的公主,仔细告诉她每一种动物的名称。 走着走着,公主在一个笼子前面停了下来。她对着身上呈现鲜艳的黄色与黑色条纹的公孟加拉虎,展现出入园以来最浓厚的兴趣。 老虎也许是因为夏天疲倦无力,懒洋洋地躺在笼子里 。公主兴奋得两眼发直。 「好大的猫咪哦!」 「那不是猫,是老虎。」 「来啊~来来来?」 公主把身体探出栅栏,朝老虎挥动逗猫棒。这种不知惧怕为何物的大胆举动,差点没让我当场昏倒。 ——孟加拉虎。主要分布在印度,数量极为稀少。自二十世纪中期起,孟加拉虎被列为濒临绝种动物,受到保护。孟加拉虎有一身漂亮的毛皮,内脏常被作为中药秘方的药材使用,再加上攻击人类的事件层出不穷,都是遭致人类滥捕的原因。 攻击人类的事件层出不穷…… 我阅读立板上关于孟加拉虎的说明,不禁怀疑带着满面笑容,挥舞逗猫棒的公主是不是神经特别大条。 这个不听人话的笨女孩,还是要给她一点教训才行。 在邪恶诱惑的吸引下,我还是轻戳了下公主的后脑勺,夺走逗猫棒。我实在太温柔了。 「干嘛啦!那是我的妒猫棒!还给我!」 「我问你,你该不会是想死吧?」 「死?你抢走我的妒猫棒才是不要命了呢!哈!」 公主摆出奇怪的拳法架势,我见状弹了下她的额头。「啊。」她的上身向后仰,我则是滔滔不绝地解释起老虎是多么恐怖的一种生物。 「然后呢,这个逗猫棒是老妈给我的东西。」 我主张自己拥有正当所有权,将逗猫棒收进自己的口袋。 公主被说教,又被抢走逗猫棒,眼神愤恨不平地瞪着我。我回瞪她一眼,像是在说「不对的人是你吧」。也许是出于懊悔,她高声提出对动物围的不满。 「真是的,这里的动物都不太有精神呢,要说它们是野生动物实在非常花鸡可笑。」 「滑稽可笑。」 「总、总而言之,在我的故乡呢,动物们更有精神而且凶猛哦!」 呆毛不安摇动,公主则是洋洋得意地炫耀起自己的故乡。我实在很怀疑,你到底在得意什么啊? 「听好了,公主。在这里,动物住在安全的笼子里,每天都有人喂食饲料……这样怎么可能凶猛得起来。这里和你的故乡不一样哦。」 「咦?搞什么啊!」 公主怒不可遏,面对在笼子里沉睡,无一丝凶猛气息的孟加拉虎,脸色逐渐变得忧郁。 「动物园在搞什么嘛?把稀有的动物抓来放在笼子里关起来,当成展示品,这么做好玩吗?人类这样鄙视动物有趣吗?」 公主怒气冲冲的指责,带给我意想不到的冲击。 从小,走几步路就可以到动物园,动物关在笼子里头对我来说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公主朝抱着这种想法的我抛出质疑。 在这之前,公主从不知道有动物园这种地方。正因为如此,她对动物园为何存在感到怀疑。那是我不曾思考过……超乎一般常识的观点。 动物园里的动物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吗?如果不是,动物园为什么要存在呢? 面对公主责备动物园的口气,我自知站不住脚,不过还是提出了反驳。 「我认为他们的意思不是要把动物当成展示品,而是需要有这么一个地方保护动物。增加了解动物、喜欢动物的人,和保护动物不也有关联吗?」 在发表意见的同时,我思考着为什么需要动物园,保护动物又是怎么一回事。 「动物园保护动物,拯救它们免于面对绝种的危机。要保护濒临绝种的稀有生物,动物园是不可或缺的必要环境。」 只要待在动物园里,就不用怕饿死,一旦生病或受伤也能得到充分照料。人类保护动物是正当的行为,绝对不是坏事。 在我做出结论时,桃子在我脚下小声嘟囔着。 「自以为是的家伙,你算什么啊喵。」 「……人类罗。」 公主露出异常阴郁的表情,叫答了桃子的问题。 「谁稀罕被人类拯救啊。」 ——人类必须保护面临绝种危机的生物。 直至今日,这仍是人类视为理所当然的理论。 对于这个埋论,我开始产生怀疑。 走出动物园后,公主的神情依然黯淡。 在那之后,她就算在街上散步,买鲷鱼烧来吃,回家后和桃子洗澡,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到动物园前,她还会装出精神奕奕的样子,至少比现在这个样子好多了。 她躺在榻榻米上,拿着逗猫棒逗弄桃子。她垂头丧气的摸样,看在我这个旁人眼里实在搞不懂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什么嘛,她在动物园明明那么兴奋,到底是什么东西惹到她了?她没来由地大发脾气,我根本摸不着头绪。 唉,陪伴任性的小鬼真累…… 话说回来,还是不能让气氛继续尴尬下去。我环顾屋内,打算随便找个话题来聊,这时我才注意到月历上那个标示红字的日期,猛然惊觉。 对了,后天不就是星期天了吗? 老妈每到星期天就会整天窝在家里无所事事。她在家的这段时间,公主没办法离开壁橱,搞不好得在盛夏的壁橱里关上一整天…… 我望着和猫玩耍,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公主,满脑子都是即将来临的周末。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开假日整天在家的老妈,偷偷让公主出门呢? 也许我可以随便找个藉口,把老妈带出门,公主就趁这段时间离开家里。之后我再一个人出门和公主在外面会合……嗯,这主意满不错的嘛。 事不宜迟,就在我要向公主提议星期天的集合地点时,才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和女孩子相约在外头碰面,对方如果不是公主,或许这会让我意识到「约会」这个酸酸甜甜的字眼。 『对不起,敦也。电车实在太挤,我不小心就迟到了。你等很久了吗?』 『不,我也是刚到而已。何况等公主很快乐,一点也不累。』 我试着妄想和公主如情侣般交谈……不,不,绝对不可能。再说,电车里面再怎么挤也不至于迟到吧,妄想中的公主也是讲得一口奇怪的日语。 「敦也。」 在我沉溺于幻想时,公主的脸庞突然凑近,出现在我面前,我「哇」地一声赶紧后退。公主仰起视线,凝视慌张失措的我。 「敦也,为什么你从刚才起就在傻笑呢?」 「傻笑?我怎么可能露出那种表情!」 刚才妄想的约会情景掠过脑海,我赶紧极力否认。 「这、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星期天,我们得想想星期天要做什么。」 「星期天是什么?」 当我要向每天都是星期天的公主解释时,碰上了她的目光,舌头不自觉打结。 「反、反正就是老妈那天一整天都会在家,你要是待在家里会很麻烦。」 「你的意思是我不能再住在这里罗?」 我并没有要赶公主离开的意思。话正要说出口,我没办法再继续看着公主的双眼,支支吾吾地含糊应道: 「就算是,到时候你大可回故乡,何必在意这种事情。你总不能老赖在这里不走吧。」 我让自己的回答听起来并不在意,一脸尴尬,不敢直视公主,无从得知她的脸上出现了什么表情。 「……你说得对,比起被关在小笼子里,还是自由自在比较幸福。」 公主意味深远地呢喃说道……嗯,为什么听来好像离题了。星期天在外面会合的话题怎么聊到这里来了? 「嗳,我只是想说,星期天我们可以各自出门,约在外面会合而已啦。」 「……鲷鱼烧的摊子 。」 我硬是把话题拉了回来,公主闹别扭的声音随即响起。 「既然要约就约在鲷鱼烧摊吧,而且你必须为今天的事情道歉,请我吃鲷鱼烧。」 「我今天做了什么要向你道歉的事情吗?」 公主满脸怒意地瞪着我。不行。我立刻别开视线,今天我实在没办法直视公主。 先不管请不请吃鲷鱼烧(话虽这么说,其实每天出钱买鲷鱼烧的人都是我),以公主即使一个人也不会迷路的角度看来,鲷鱼烧的摊位说不定是最适合做为会合地点的场所。我轻叹一声,点了下头,视线没有移向公主。 「ok。那我们就在鲷鱼烧的摊子前集合。」 「好,以后要是发生什么事情,我就在鲷鱼烧的摊子前等敦也。」 公主说得斩钉截铁,口气彷佛在暗示接下来会有事情发生。我感觉到公主话中有话,正想问她说这话的意思…… 这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喀嚓声。 老妈回来了!听到转动门锁的声音,我赶紧起身,打开壁橱拉门,清楚状况的公主立刻跳了进去。 桃子抱着逗猫棒在地上扭来扭去,于是我拎起它的脖子,丢进壁橱。我小声抛下一句「安静点」,没看公主一眼就关上拉门。在我关上拉门的那一瞬间,老妈刚好同时打开玄关大门。 「我回来了……怎么啦?」 老妈讶异地看着我背对壁橱,脸上浮现讨好的笑容。她看了看我,又看了下我背后的壁橱。 「你又藏了什么色色的东西吗?」 「又藏了是什么意思,我根本没藏过啊。」 「咦,是这样吗……我想起来了,那时候你在壁橱里藏了只小猫。」 老妈回想着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走到隔壁房间换衣服。顺利应付过老妈,我松了口气,离开壁橱前面。 「话说回来,小猫呢?」 「猫?噢,我找到饲主了。」 「这样啊,真是太好了呢。」 老妈换下笔挺的西装,穿上一套松垮的运动服。她听着我的谎话,表现出一副放心的模样,脚步自然而然地走向拉门……拉门! 我急忙站起,可惜还是赶不及。老妈用力打开壁橱。 ……壁橱里只有铺着没收的棉被,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看来公主和上次一样,逃进了上面的小柜子。好险……为了不让老妈察觉我松懈了下来,我若无其事地坐回榻榻米上。 「真奇怪,我还以为敦也又捡了只小猫回来呢。」 我家老妈总是少根筋,不过偶尔又会展现出敏锐的一面,实在不能掉以轻心。 「别说这个了,你今天比较早回家耶,怎么了吗?」 「偶尔也有几天工作比较早结束嘛,还是说,妈妈早点回家会给你带来麻烦?」 「才不是那样……」 不管回答什么都可能泄了口风,于是我选择最保险的方式应对,就是沉默。我们原本就是对话不多的母子,即使少说两句话应该也不会显得不自然。 可是—— 「敦也……难道……」 我一不出声,老妈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避开老妈的目光,只是这么做反而让老妈更坚信不移。 「……你想养猫吗?」她语气平静地问。 「你在说什么啊!」 我不自觉地高声怒吼,老妈睁圆了眼,像是在怀疑:「我说错了吗?」 「你捡了小猫回家后,整个人样子都怪怪的,我还以为你一定是想养宠物……对不起,家里实在太穷了。要是能住在可以养宠物的房子就好了,可是不管我再怎么努力工作,还是存不了多少钱,为什么会这样昵?」 「谁知道啊,何况我根本没想过要养宠物。」 「这样啊……」 老妈因为预料错误,整个人失魂落魄。嗳嗳,你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要每次都因此大受打击啦。 我正要开口向采取放任主义,完全不了解儿子的母亲明确表示「我不需要什么宠物」时…… 我偷瞄了壁橱上头的小柜子一眼。 「我才不要养什么宠物,我已经不想再碰那些需要照顾的动物了。」 「不想再碰?」 老妈看着我,沿着我的视线望向壁橱上面。 「……上面的柜子里有什么?」 糟糕!老妈今天特别敏锐。我反射性地站起身,但是老妈已经往上面的小柜子伸出手了。 我看向壁橱,被打开的壁橱里不见公主的身影,也就是说公主现在确实待在小柜子里面。 「慢着!」我还来不及出声阻止,老妈的手一动,打开了柜子的门! ……小柜子里什么都没有。 我的内心混乱,不过还是在老妈面前强装镇定,站起了身。 「上面的小柜子怎么了吗?」 这句话说得连我自己也觉得做作,老妈听了之后露出奇怪的尴尬表情。 「没什么,妈妈老是在误会,看来我真的不了解敦也。」 老妈从不曾在意我,此时脸上却带着伤心欲绝的神色。 然而,我现在无暇顾及老妈受伤的心情。 ——公主消失了。 金发电波女孩和随行的黑猫不知道到哪去了。我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实在挪不出多余的心力烦恼其他事情。 3 盲女惊魂记 「昨天深夜,有不知名人士潜入动物园,将笼子打开,放走里面的动物,引起骚动——」 一大早,我听着电视新闻主播的声音,穿上久违的高中制服。 话先说在前头,我穿是穿上了制服,可是没有上学的打算。老妈要我「早上一起出门吧」,我只是为了掩饰,假装上学罢了。 老妈以为我是个认真上学的好学生。特地告知真相不过是多惹麻烦,徒生风波,因此我也只是敷衍搪塞过去就算了。 「由于可能有老虎选出,动物园周遭目前仍维持禁止进入的状态——」 换好制服后,我不经意地看向电视新闻画面,这才知道电视报导的是哪一间动物园。那间动物园,不就是昨天我和公主去的地方吗? 我瞥了眼壁橱。昨晚实在累死我了。我等老妈睡着后,半夜一个人偷偷在街上徘徊,找遍了相约碰面的鲷鱼烧摊子前、电动游乐场、电影院前面,来回找寻公主的踪影。 我找递每一个公主可能去的地方,好不容易才死心回家。回家后,我悄悄打开壁橱拉门,发现公主若无其事地躺在里面睡觉。 在我感到安心的同时,心底燃起了熊熊怒火,要不是老妈在隔壁房间安稳沉睡,我说不定会大骂公主一顿。 我小心警戒着,不让待在隔壁房间的老妈发现,偷偷靠近壁橱。 「公主……你在里面吗……」 我压低声音,轻声说着,壁橱的门也跟着静静开殷。从狭小的缝隙中,可以窥见公主像是刚睡醒的脸庞。看见公主确实在壁橱里,我不禁松了口气。 「我今天会跟老妈一起出门。」 我朝着壁橱低喃,眼角余光瞄向电视上的新闻画面。 电视上,记者表示不知道嫌犯以何种手法入侵夜晚的动物园,做出「简直像是魔法一样」的评语。 「我出门了,我们在约好的地方碰面,可以吗?」 「好。」 公主只应了这么一句,又默默关上壁橱拉门。 真是个冷淡的小鬼。难道她做了什么不敢面对我的事情吗?也许是因为她昨天晚上一声不吭地消失不见,没脸见我…… 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老妈已经准备妥当,走出隔壁房间。 「久等了,走吧。」 老妈走向玄关,我关掉电视,偷偷注意了下壁橱,故意大声喊道: 「我出门罗。」 由于老妈面露「家里又没人,你在说什么?」般、像是在看着笨儿子的眼神,「我每次出门都会这么说。」于是我给了她一个其实不说也无所谓的藉口。 和老妈在车站前分开后,我赶忙住回走向市集广场。公主已经和桃子占好位子,大肆享受着刚烤好的鲷鱼烧。 鲷鱼烧摊子的年轻老板一发现我来了,立刻露出笑脸,向我打了声招呼。 「早安,敦也。鲷鱼烧是一百二十圆。」 他毫不迟疑地向我收取公主所吃的鲷鱼烧钱。我每天向他买鲷鱼烧,买到他好像总算习惯我这张凶脸了,态度一点也不见外。 我帮公主付清鲷鱼烧的钱,顺道买了自己的那一份,在公主身边坐下。 「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 我没有寒喧或先随便聊些什么,劈头就问。公主的反应则是一脸茫然。 「你在说什么?我昨天晚上一直在壁橱里面哦。」 「你不老实说,我以后就不买鲷鱼烧给你了。」 「啊!」 这话正中公主要害,她头上的呆毛不住发颤。 我本来以为她会老实回答,不料她猛地站了起来,指着我发火。 「我、我在半夜偷偷跑出去散步了!我又没给敦也添麻烦,没什么关系吧!」 「半夜一个人在外头走动很危险耶。」 「桃子也和我一起,不要紧的!你别看桃子这样,它可是很可靠的呢!」 公主抱起桃子,举到我眼前。被举起的桃子神气地说:「我很强呢喵。我才不会输给人类喵。」我听了忍不住叹息。 「反正,你别再无声无息消失了,会让人担心的。」 「…………你在担心我吗?」 公主依然指着我,并且以灼热的眼神低头看着我。我不知为何觉得尴尬,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眼。 她轻声发出不晓得是「哼」还是「哈」还是「嘻嘻」的声音,砰的一声坐回自己的位子。 「所以呢,今天你要带我到哪里玩?」 公主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活泼开朗,前两天沮丧的模样彷佛一场幻觉。 搞什么嘛,明明就很有精神啊。害我白担心一场。 我和平常一样,没有去上学,无所事事的我到头来还是和公主在街上闲逛。可是每天这么玩下去,难免有无处可去的一天。在不去电影院之后,我们的时间多到发慌。 因此,公主若能主动对其他东西产生兴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那是什么?」 公主手拿鲷鱼烧在街上闲晃,指向一栋屋顶呈现半圆形的建筑物。那是最近才刚落成,我也只知道名称的建筑物。 「那是天文馆。」 「天文馆?」 公主和呆毛全不解地歪向一边。好,今天就决定去那里! 平日的大白天里,身穿高中制服,一脸凶狠的男子,带着有如小学生的金发美少女进入天文馆。馆员的眼神明显在怀疑「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我想,这一定不是我多心。别往这边看啦。 一如往常,公主将桃子塞进背包,走入剧场。她兴奋地坐在躺椅上,一下躺下,一下立起椅子,不断重复相同的动作。我佯装不认识兴奋不已的公主,左右张望其他游客。 右边是年轻情侣,左边也是年轻情侣,前看后看,场内到处都是情侣。 这间天文馆看来是情侣约会的热门景点。 我强烈感受着「走错地方x不自在」的气氛,没来由地轻轻戳了下公主的头。 不管遭到莫名暴力攻击的公主如何大声喧闹叫骂,我都充耳不闻。过了一会儿,影片开始放映。 灯暗了,天顶上映照出满天星空,亢奋的公主见到这一幕也安静了下来。 我往旁边一瞄,看见公主正抬头仰望夏日夜空,双眸闪烁光采。看着她天真的脸庞,才让我实际感受到,公主其实也是个女孩子。 我不经意地将视线从天顶上移开,凝视公主光芒闪耀的侧脸。 天文馆播放的影片分为两个部分,前半部介绍当季——在夏夜里能观察到的星座,后半部则以天顶做为萤幕,放映与星辰和宇宙相关的电影。 『大家知道在夏天的夜空中,有个明亮的三角形吗?那分别是天鹅座的天津四、天琴座的织女星,和天鹰座的牛郎星,这三个星座合称夏季大三角。关于夏季大三角,有个非常著名的故事。牛郎星与织女星隔着银河遥遥对望……没错,那就是牛郎与织女的故事——』 剧场里播放着描述织女星与牛郎星传说的动画影片。 影片将这对每年只有在七夕夜晚才能见上一面的恋人与其他星座连结,解释得凄美动人。 我听着浪漫的爱情故事,困扰地想:「原来如此,这还挺适合情侣的。」坐在隔壁的公主用手肘顶了下我的腰。 她大受感动,头上的呆毛轻晃,沉醉地朝我低声说道: 「人类的妄想力实在太惊人了,居然可以由星星联想出这些故事。」 「和猫对话的家伙没资格说别人妄想力惊人吧。」 「牛郎与织女的故事好动人哦,真令人向往呢。这种就叫做浪漫吧。人类为什么 喜欢这种类型的故事呢?」 「你不也是同一部爱情电影看了好几次。」 我故意要扫公主的兴,没想到她干脆地承认「对啊」,吓了我一跳。 「我也想谈像那部电影一样的恋爱呢。」 公主仰望银河,寂静的光辉在眼瞳中闪烁,宛如正描绘着曾经看过的爱情电影。 「恋爱无关身分、立场。在恋爱中,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如果大家都谈恋爱,这世界一定会更美好——」 她陶醉在天象仪投影出的璀璨星空与浪漫爱情故事中,大概是无意识地,在连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说出来真心话。 ……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也好想谈恋爱。」 她轻声细语,着迷地仰望星空。漆黑中,我凝神注视她的侧脸。她眼眸灿烂的侧脸映入我眼中,今我忍不住猜想。 这里是天文馆,约会热门景点,前后左右全是情侣。 ……我和公主看起来像是什么关系呢? 「敦也!我喜欢天文馆!我还要再看十次影片!」 公主放话说道。我揪起她的衣领,拖着她走出天文馆。 别开玩笑了。电影会一看再看,是因为那里是可以免费入场的电影院。 天文馆的门票那么贵,要是进出个几次,不到一天我就破产了。 「什么嘛,小气鬼!那不然,你带我去可以免费看影片的天文馆!」 「哪找得到那种天文馆啊……」 我正要怒吼反驳公主的无理要求时,突然灵光一闪。 有啊,有个可以免费欣赏星空的天文馆。 「那里得走上一小段路才能到,要去吗?」 「好啊,我不排斥走路。」 就这样,我带着一路上不停吵闹「还要走多久?」、「还没到吗?」、「什么『一小段路』嘛,大骗子。」、「好累哦。」、「背我。」的小女孩,登上位于市外的后山。 「早知道要走这么久,就应该骑脚踏车来了。我好想骑脚踏车哦。」 「告诉你,骑脚踏车上坡比用走的累多了。」 「那是敦也的问题啊。我只要坐在后面为你加油就好,不会累的。」 「你根本一心只想要两个人共乘一辆脚踏车嘛。」 「有什么关系,我喜欢两个人坐在同一辆脚踏车上啊。」一走上陡峭的山路,公主再蛮横也无力多废话了。 我们以不畏山路险峻的桃子为前锋,一路攀上后山。 走到一半,桃子嘟哝着: 「我知道这条路喵。」 令我不由得佩服公主的记忆力。 公主藉由桃子的嘴说出真心话,也就是说,她记得这条不成路的小径。就算是我,也是从小在这条路上来回走过好几趟,才终于可以不用怕迷路,直接走到目的地。 走没多久,我们穿过森林,走到了山中开阔的绿色草原。在草原的正中央,耸立着一颗开着白花的大树。 「这里是……」 我朝着惊讶地跑向大树的公主背影答道: 「这里是我第一次遇见你的地方。」 我仰望枝头盛放的白花,朝公主走去。 「我喜欢待在这里,不过今年是我第一次看见这棵树开花。我从来不知道,原来这棵树会开出这么美丽的花朵。」 「这些花好像再过几天就要谢光了呢。」 树上的白花就如同公主所说,花瓣几乎都已经开始凋谢,可以在这里赏花的日子也剩没几天了。 「真可惜,下次不晓得要过几年,还是几十年,才能再看到这里的花了……」 「……对啊,我也觉得很遗憾呢。」 一阵风吹过,在公主头上飘起漫天花舞。也许是我多心了,在这幅梦幻的景色中,公主仰望纯白花瓣的目光显得异常落寞。 公主的眼神忧郁,桃子像是要安慰她似的,依偎在她脚边。 我站在哀愁的公主身边,仰望天际。日已西沉,北极星在冥冥薄暮中闪耀。 嗯,时间抓得刚刚好。 「公主。」 我向公主招手,横躺在大树的树根上。 公主一脸纳闷,不过还是依我的指示,在草地上坐下。 这么说来,我第一次见到公主的时候,也是像这样躺着。我想着这些事情,要求公主:「躺下来闭上眼睛。」 公主阖上双眼。 「这么做很舒服呢,好像快睡着了。」 我斜眼确认公主确实一直闭着眼睛,然后仰望天空。 时间每流逝一秒,覆盖天际的夜色便更添浓一分,幽暗夜空上闪烁的星星也随之增加一颗,又再一颗。 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之后。 「可以睁开眼睛了。」 夏夜的星空在我们眼前展开,俨然是天然的天象仪投影画面。 「好美……」 面对突然降临眼前的星空,公主的口中流露出惊叹的语气。 在都市里因为明亮灯光而无缘望见的星星,到了后山则是清晰可见。这里的景色也许不如公主住的乡下,不过后山依然是我所认定的绝佳天文观测地点。 「如何,这景色还不赖吧。」 我满脸得意地看向一旁,正好与公主望着我的澄澈眼眸交会。 「敦也会用魔法呢。」 她静静凝视我的双眼,说出这句话,让我羞得无地自容……呃,我在对公主羞个什么劲啊。 我不由自主地别开视线,感觉到有个温暖的东西触及我的手。 碰触我的是公主的小手。我讶异地看向公主,她则是默默凝视夜空。 ——我们牵着手,无言仰望星空。 我们彼此没开口也不觉得尴尬。与人沉默共处却不以为苦,这种感觉实在非常自在。 不知不觉中,桃子在我和公主中间蜷缩着身体睡着了。 我们两人和一只猫躺成歪斜的川字,躺着直到忘记了时间。 仰望着星空,我想起和公主在这里相遇的情形。 在这里,我被从空中落下的公主一脚踩在地上。 我抓住逃走的公主,为会说话的猫感到惊讶,和他们一起走下山。 公主在乡下长大,不知道都市是什么样子。 她说,她不知道什么是都市,不知道什么是电影,不知道什么是鲷鱼烧,不知道什么是脚踏车,不知道什么是星座,不知道什么是恋爱…… 看着星星,我的脑中浮现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疑问,于是脱口问出: 「你的故乡是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很和平的地方哦。」 公主吞吞吐吐地说着。 「我的故乡是个和平的地方,没有犯罪,也没有争执。大家就像个大家庭一样,每个人都很为对方着想。那里是全世界最和平的地方。」 「真的有这种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地方吗?」 「有哦……所以我才会离开故乡,那里实在是和平得太无聊了。」 对了,公主之前也说过,她因为住的地方和平而且枯燥,才会逃到外面的世界。 「我在故乡是公主哦。」 公主淡然地道出自己的真实身分,做出开玩笑似的声明。 公主?这么说来,她有妄想的癖好呢。 所谢的公主,一定是某种比喻。例如她的双亲事实上是地方仕绅,将她当成公主般疼爱,细心呵护,肯定是这类的意思没错。 「正因为我是公主,大家都很重视我,出一点小事就担心得要命,甚至还派罗嗦的随从监视我——」 公主温柔轻抚桃子的背。 「所以我才想要自由。我好不容易瞒过大家,终于离开了故乡。」 她娓娓道来自己的境遇和离家出走的始末,神情显得有些寂寥……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看得出来。 「你什么时候要回故乡呢?」 公主把头枕在草地上,仰望夜空。白色花瓣在闇夜中飞舞。 「花瓣落尽前,我就要回故乡了。」 她以散落的花瓣为比喻,告诉我再过几天她就要回乡。 她的语气沉稳,听不出有任何感伤。 ——再过几天,公主就不在了。 我总算能卸下肩上重担……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高兴呢。 我想像着公主原本所在的世界。那是一个纯朴、宽容、没有憎恨,也没有歧视,只有和平的世界。 「没有争执的世界啊……」 如果公主所说的世界——如果乐园真的存在—— 「在那里,我也可以不受到任何人的畏惧,和大家相处融洽,过着快乐的生活吗?」 ——我在胡说什么啊。 我嘀咕着,惊讶着自己的心里居然有和他人打好关系的期望。 一直以来,我都一个人走了过来。除了孤独,我不知道其他生存方式。 ——因为不知道,所以害怕。 我开始有了转变。躺在我身边的天真小公主,让我慢慢起了变化。 认识到这个事实,令我心中涌起无边的恐惧。 星期天一早,我和老妈出了门,在外面吃早餐。虽然是外出用餐,地点不过就是附近的家庭餐厅而已。 我搬出「偶尔也想享受一下和家人共度的时间」为理由,约老妈吃早餐……其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坦白说,我只是要争取时间,让公主可以趁老妈不在家的时候出门。老妈在家真麻烦,她要是星期天也去上班就好了。 因为儿子主动邀约,老妈的心情分外愉悦,甚至问我: 「难得的星期天,要不要和妈妈到公园散步呢?」 假日和母亲在公园散步,这未免太悲惨了吧。 我慎重而果断地拒绝这项烦人的邀约,迅速吃完早餐,急忙告别老妈,走向约定的地点。 今天要和公主去哪里呢? 我想着,脑中掠过和老妈的对话。 「就去公园散步吧。」 目的地决定了,接下来只要相公主会合就能出发。 我抵达约好的鲷鱼烧摊子,环顾四周。今天不愧是星期天,人们蜂涌而出,市集广场从一大早就是人山人海。我赶紧寻找可说是那家伙特征的双马尾…… 奇怪,公主还没到吗?就在我这么想着的时候…… 「久等了。」 站在我面前的女孩子天真又有些羞涩地露出微笑,朝我打了声招呼。 她给我的第一印象是「装大人失败的小学生」。将漂亮的金发束成马尾,穿着短裙,毫不吝啬地展现出双腿线条的公主就站在眼前。 应该说她本身条件就不差吗?她要是不开口,美少女不管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不过…… 「你这是在扮演什么角色吗?」 「是改变形象啦。」 被说成角色扮演的金发少女气呼呼地瞪着我。 「改变形象哦……」 我专注地盯着马尾美少女——变身后的公主。她被瞧得慌了,突然忸忸怩怩,坐立不安了起来。 也许是不习惯穿迷你裙,她在意裙子长度的模样要是让不认识的人看到,说不定会涌起「我想保护她」的保护心态,但是清楚这家伙任性公主德性的我只觉得「她该不会是吃了什么怪东西吧」。 「你、你别这样老盯着我。」 「……好,那就快走吧。」 「等一下啦!你至少讲个感想吧!」 她又要我别看,又要我提供感想,果然是个不讲理的小鬼。 「……你改变发型罗。」 「对、对啊,怎样?」 「不怎么样。」 瞪。她再次目露凶光,朝我瞪了过来。 「电影里面的女主角换了发型后,不是变得很有魅力吗?所以呢,喏,你不觉得我跟平常不一样吗?」 「不觉得。」 瞪。 「呃……这样啊……为什么你会选马尾?」 我刻意不发表感想,开口询问。公主的指尖不停卷绕着马尾尾端,做出回应。 「……我听说男生都喜欢马尾。」 「谁说的?」 公主瞄了鲷鱼烧的摊子一眼。鲷鱼烧摊子的老板察觉她的视线,从远处朝我们送来微笑,竖起大拇指。原来教导公主莫名其妙知识的人就是他。 「我话说在前头,那个卖鲷鱼烧的大叔喜欢马尾,不代表所有的男人都喜欢马尾。」 「是、是这样的吗?……那敦也喜欢马尾吗?」 「还好。」 碰碰。公主踹了下身边的椅子,整个人就这么瘫在桌上,轻叹一声「唉」。从她的反应,实在看不出来她到底是生气还是失落。 「打击有这么大吗?」 「才没有呢!我哪有受到什么打击!那、那迷你裙呢!我听说没有男生讨厌迷你裙哦!」 又是鲷鱼烧摊子老板所灌输的奇怪观念啊。 「要问我喜欢还是讨厌,我还算喜欢……」 「对吧!果然!」 不知为何,公主一脸志得意满,兴奋地说:「你看你看。」向我展露美腿。 「哼哼,我穿迷你裙的样子如何?」 「噢,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可爱的啊。」 碰碰。公主踹了下身边的椅子,整个人就这么瘫在桌上,轻叹一声「唉」。 「我这是赞美耶,你在受什么打击啊?」 「才没有呢!我哪有受什么打击!」 她怒吼着,眼眶微微泛着泪光。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惹她不高兴的事情,反正她对我的反应好像不是很满意。 「我觉得平常的公主就很不错罗。」 我轻轻敲了下她的头,走向每天必买鲷鱼烧的摊子。 公主瞪着我,低吟了一声,脸上露出既像生气又像害羞、难以解释的复杂表情。 我一站到鲷鱼烧的摊位前,老板立刻迫不及待地叫住我。 「公主很可爱呢。」 「……哪里可爱了?」 我凶狠地瞪着他,他瑟缩起身子,数落着我。 「敦也真不懂女人心。」 莫名其妙。 我和束起马尾的公主走到位于附近的自然公园。 自然公园里最具指标的象征是大型的人工池,水池边围绕着树林、花草繁盛的低矮山丘,和一条有细小瀑布流泻的小溪。这些设计让人尽管身在都市,也能就近感受到大自然的怀抱。这座绿意盎然的公园是深受附近居民喜爱的休憩场所。 「这里真是个舒服的地方呢。」 公主将身体探出栅栏,眺望水池,眼神闪亮地望着茂密绿意。 大概是昨天进行了一趟精彩的星象之旅,公主今天显得兴高采烈。她深深一呼吸,让由小溪与树林飘散出的负离子充满胸腔,呆毛也跟着像小狗尾巴般转起圈圈。 「你喜欢这个公园吗?」 「嗯,很喜欢。」 平常总是尖酸刻薄的公主爽快答道,看来她是真心喜欢这个公园。她愉快地哼着歌走在前头,我慢步跟在她的背后。 偶尔像这样悠闲地度过一天也不错。 我望着呆毛摇曳,马尾轻晃,踩着轻快脚步的天真背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低声说:「幸好公园不用花钱,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然后,我察觉到有哪里不对劲,停下脚步。 公主发现我的气息有异,回过头来。我望向四周,想找出是哪里不对劲,她也随我的动作来回张望。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从刚才开始就没看到了。」 「没看到什么?」 「桃子。」 公主一时瞪圆了眼,往四面八方望去。 「桃子不见了!」 「我不就说了吗?」 「我要去找桃子!」 公主大叫着,急忙折返,走回来时的路。看着她不像刚才还踩着轻快步伐的慌张模样,我忍不住觉得「哪里怪怪的」。 尽管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是我,但是我认为猫生性自由奔放,一般来说,只要稍微一没盯紧,随时可能趁机溜走。桃子在这之前形影不离地紧黏在公主身边,反而还比较异常。 「你不用那么紧张吧?釉肚子一饿,自然就会回来了。」 「不是那个问题,它不可能离开我身边……」 公主话说到一半,突然打住。「怎么了?」我问。她抓住我的手,强行把我拖到树荫底下。 「笨蛋,你站在那里发什么呆!快躲起来!」 「你是什么意思,竟然叫我笨蛋……」 「别管了!」 公主火冒三丈,揪住我的胸口,一把把我推倒在地。 她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我们为什么要藏在这种地方?我喃喃抱怨,一边打量四周,想找出映入公主眼中的东西。 在那里,我看到了桃子在草地上奔跑,有个年幼的女孩紧追着它。 ……她和公主好像。 这是我对那位陌生女孩抱持的第一印象。 那是个长相稚气,体型娇小,应该是小学生的可爱女孩子。她美丽的金色长发微卷,如蓬松的棉花般轻柔。 她笑得天真烂漫,有如纯真无邪的小动物。身穿碎花洋装在绿色草坪上跑来跑去的模样,简直和妖精一样讨人喜爱。 ……这么一比较,两人看似相像,又有极大的差异。 为什么我刚才会觉得任性又别扭的电波公主,和纯真讨喜的可爱女孩有相似的地方呢?真要说的话,勉强只有金色头发和头上的那根呆毛算像吧。 「嗳,那个女孩子怎么了……」 「安静!」 我悄声问着,公主则回以明显高于我的音量,要求我保持沉默。 不管我说什么,现在的公主都听不进去。于是我不发一语,在一旁远望黑猫与女孩追逐嬉戏。 女孩伸出双手叫着「小猫咪——」,一边追逐四处窜逃的黑猫——桃子。她像是踩着「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幼稚的跑步动作看起来一点也不快,但是相当可爱,和女孩十分相衬。 「哟!」 女孩发出怪声,突然往前扑倒,用力滑过草坪,双手紧抓住一时大意的桃子。 「喵喵喵!」 满脸笑容的她将挥舞着手脚挣扎,明显表现出厌恶的桃子抱在怀里。她柔软的脸颊磨蹭着桃子的脸,桃子「呜喵~」地惨叫出声。喂,你未免太讨厌她了吧。 女孩抱起桃子,再次「啪哒啪哒」地跑了起来。在她的前方,一个年纪与我相仿,带着和煦笑容的少年正等着她。 她像猫捉到老鼠,满脸得意地展示出捕获的猎物。 看着筋疲力尽的黑猫,少年温柔问道: 「蜜菈,你喜欢小猫吗?」 「喜欢!」 名叫蜜菈的女孩喜孜孜地抱着黑猫,不停用脸颊磨蹭。桃子连逃走的气力也没有,只能任女孩摆布。 那两个人是兄妹吗? 他们两人的声音和表情,无处不表现出深厚的情感,宛如幸福的空气只洋溢在两人之间。 ……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散发出那样幸祸的气氛吧。 面对着和自己无缘的世界,不擅长与人相处的我嘟囔着……然后,我为羡慕那个世界的自己感到惊讶。我望着在旁人眼中看起来相当幸福的两人,情不自禁地想:「真希望我也能和别人像那样谈笑。」 尽管我早已下定决心,绝不相信任何人。 我看着公主,公主没注意到我的视线,专注地寄望着桃子。 突然间,远处传来桃子「呜喵!」的叫声。我疑惑地往前方一看,桃子正扭动身躯,逃出女孩的怀抱。 「走吧。」 公主喊了我一声,追着黑猫进入树林。我跟在公主身后,不经意地望向金发女孩。 女孩因为猫咪逃走,显得闷闷不乐。少年疼惜地摸了摸她的头。 ……没有人可以拆散那两人之间的羁绊,我没来由地如此想道。 「赶快离开公园!」 一和我们会合,桃子就强力要求我们离开公园。 桃子一定认为,被女孩扑倒抓住,又被磨蹭脸颊是一次恐怖的体验吧。 不过,桃子会说话是因为公主使用腹语术。全怪桃子的语气实在太过逼真,害我毫不怀疑,以为那真的是它开口自己说出的话。 我们暂时先回到市集广场,我被公主逼着买了两个鲷鱼烧,再走回公主在座位区等待的位子。 我到位子上时,一人一猫正躲着我,偷偷摸摸地谈得正起劲。 「真的吗?你没搞错吧?」 「绝对没错喵。」 「可是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该不会是和我们一样,利用那棵大树从乐园过来的吧?」 「我想不是喵。眼前更严重的问题是密猎者——」 桃子说到这里,突然紧闭上嘴。看来它是察觉到我的存在,赶紧中止话题。腹语术真是博大精深。 我和公主在同一张桌子坐下,在她眼前晃动手上的鲷鱼烧。她就像盯着催眠用的硬币,视线随鲷鱼烧左右摇摆。 「……告诉我,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其实——」 「公主!」 在公主输给鲷鱼烧的魔力,差点全盘托出之际,桃子喝斥了一声。回神的公主连忙坞住嘴。啧,就差这么一点。 「你们有事瞒着我对吧?」 「没有喵。」 我一问,桃子立刻代替公主抢答。 揭出他人不欲人知的一面是人类邪恶的天性。我摩拳擦掌,准备要挖出公主隐瞒的秘密……这时,背后有个人抓住了我的肩膀。 「终于找到你了,远西敦也。」 粗哑的嗓音越过肩膀传来。听到熟识的声音,我深澡地蹙起眉头。 我挥开如岩石般粗糙坚硬的手掌,瞥向背后。 训导处的热血教师梶田,正低头俯视坐在椅子上的我,显露出威吓的神情。 今天明明是星期天,梶田还是和在学校时一样穿着西装。他的臂力惊人,胸膛异常厚实,简直快撑破身上的西装。 「嗨,老师,找我有事吗?」 我一摆出不耐烦的态度回应,梶田的眉毛马上微微挑起。他生气了,他一定生气了。梶田是个直性子的人,情感起伏非常明显易懂。 「有位好心的市民通报,说我们学校的学生带着年幼的女童四处游荡。」 梶田瞄了下公主,朝我投来轻蔑的眼神。 「那个学生果然就是你。」 「什么叫做果然,你不要老是以外表评断别人。」 「别想狡辩!事实摆在眼前!」 我从椅 子上站起,与梶田的视线在同一个高度交会,笔直地瞪了回去。 「今天是星期天,我要在哪里傲什么不关你的事吧。」 「不只是今天。我接到的通报表示,这个星期以来,我们学校的学生每天都带着小学生在街上闲晃。成天跷课和小女生混在一起……你不觉得可耻吗?」 这位好心的市民,看来是个闲到无可救药的超级闲人。撞见长相凶狠的流氓高中生身边带着金发少女,让那个闲人义愤填膺,于是钜细靡遗地向学校打起小报告。 「无聊。」 我抛下这么一句话,转身背对梶田。 可惜,梶田没这么轻易放过我。他抓住我的上臂,使出强劲臂力逼我留步。我想甩开他,但是他以超乎常人的握力紧抓着我不放。 「听好了,读书是学生的本分,学生就是要到学校上课学习,可是你不去上学,反而带着小学生在外面鬼混,成何体统!」 「吵死了。都是因为你老爱这样乱命令一通,我才会不想去上学。」 「老师命令学生天经地义,小孩子就要乖乖听大人的话。我告诉你,在街上闲晃嬉戏……」 「你这个像大狸猩的家伙!」 少女以高姿态的语气介入我们的对话。她挺起胸膛,手叉腰,强势地指着梶田。 「快放开敦也。」 她宛如潇洒现身的英雄,态度坚定地挑战邪恶教师。 然而,邪恶不会如此轻易屈服。梶田知道公主是「我带着到处乱玩的少女」,于是连年幼的她也不放过,吐出一大串热血说教。 「你还是小学生吧。大人说话的时候不能插嘴哦。我告诉你,每天跟这种不良少年玩在一起,连你也会被排挤。这个笨蛋被排挤是他自作自受,要是连你也被当成同类……」 「去死吧——!」 公主大吼着朝梶田的脸使出一记强烈飞踢!突如其来的发展令我张大了嘴,遭人趁虚攻击的梶田顺势往后一滚,滚到了鲷鱼烧的摊子前。 喂喂,公主啊,你不会忘记自己今天穿的是迷你裙吧? 公主把瞎操心的我抛在一旁,起身指向被她踢得两眼翻白的梶田。 「我绝不原谅瞧不起敦也的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敦也,不许侮辱他!」 她会这么愤怒,都是因为我遭到轻视。 我注意到这点,发现梶田涨红了脸,火冒三丈,急忙抓住公主的手。 「快逃!」 「为什么!他侮辱了敦也耶,我绝对不放过他!」 「算了啦,快逃吧!」 我握住公主的手,使尽全力冲刺。我听见梶田拉开粗哑的嗓音大喊:「停下来!」开玩笑,天底下哪有人这么听话,叫停就停,又不是白痴。我用力拉住公主…… 鲷鱼烧摊子老板的声音在近处响起。 「好啦,我也该来整理一下桌椅罗——哎呀,我手滑了!」 「哇啊!」 当。 从我们背后传来东西倒地的巨大声响。我回头查看是什么情形,一眼望见梶田被桌子压住的模样,鲷鱼烧摊子老板偷偷竖起大拇指,我忍俊不禁,「噗」地嗤笑出声。公主接着也回过头,呆毛乐不可支地又蹦又跳。 我们相互对望。 「这样子……」 「怎么了?」 「……好像电影一样。」 公主的口气非常认真,我跑着跑着,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这边!」 我握着公主的手逃到小巷子里,绕过建筑物后方,打开没有锁上的门,闯进后门。 「到这里……应该就没事了……」 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确认桃子从门缝溜进来后,把门关好。我和公主就这么倚着门,瘫坐在地。 我们逃进了电影院后门。 我放松地望着熟悉的景象。不过……我实在太久没像这样全力奔跑,心脏不住猛烈跳动,简直快从嘴巴里跳了出来。 「这里是……」 她应该老早就发现这里是什么地方,只见她头上的呆毛不自在地缓慢垂下。 这么说来,公主曾经全盘否定这间电影院上映的电影,破口大骂:「我讨厌这部电影,我不想看这部电影。」在那之后,我们就没有再来过这间电影院…… 因为有这一段过往,她一脸尴尬,不太想往前走。 「总不能老是坐在这里,进去吧。」 「咦?可是……」 催促踌躇不前的公主起身后,我毅然决然地迈开脚步,沿着走廊前进。 我们经过通道,穿过大厅,见到了眼熟的隔音门。尽管相隔许久,桃子还记得电影院的规矩,开门前,它自行跳进背包躲了起来。 一打开隔音门,场内明亮,电影好像还没开始放映。观众三三两两,呃,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我和公主相邻坐在熟悉的红色座椅:心情总算平复了下来。 坐在隔壁的公主不知为何直盯着我。搞什么,瞪我干嘛。我不服输地瞪回去后,她不发一语,指向自己的手。 ……我紧紧握着公主的手。 在逃走的时候,我好像也是一直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我立刻松手,甩动手腕,像是要表示「啊,手快酸死了。」一般,真搞不懂我在卖弄什么。 「话说叫来,你也满勇敢的嘛,竟然会突然踢他一脚。」 我完全松懈下来,用取笑的口吻挖苦公主。 单纯的公主一被挖苦,总是立刻翻脸,可是…… 「我答应过,你要是遇上麻烦,我一定会出手帮助。」 我随口说说,公主回答得却很认真。 ……我们有过这样的约定吗? 我花了整整五秒钟的时间挖掘记忆,总算挖出这段过往。 遇见公主那天,她差点遭警察收容,是我飞踢救出了她。在我救了她之后,她和我约好日后必定回报。 『敦也以后要是被警察抓到,我一定会救你出来。』 原来公主依约救了我,尽管对象不是警察。 公主还牢记着当时的玩笑话,而且确实达成与我的约定。 「这样啊,谢谢。」 我一时欣喜,脱口道出不像我会说出的感谢。 收到远西敦也难得的一句「谢谢」,公主杏眼圆睁,显得万分惊讶。 什么嘛,不过是道个谢,有这么奇怪吗?别看了,不要那样猛瞧着我,看得我全身都痒起来啦。 「你渴了吧,我去买饮料来。」 我别开视线,正要起身买饮料时……后面的座位传来说话声。 「好久不见。」 一位将灰白色长发束在背后的老绅士坐在我们后面。他身穿整齐的西装,打上蝴蝶领结,灰色眉毛浓密,那副模样和我们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完全没变。 为了不让他发现我们是擅自闯入,我故作平静,回椅子上坐好。 「你好。」 我简短打了声招呼,轻轻点了下头。面对我冷漠的态度,老绅士依然保持慈祥的笑容。 「我就知道你们还会再来。」 每天到电影院的老绅士找上几天没到电影院的我们聊天。我和公主的神色讶异,老人家了然于心似地点了头。 「因为你们都很喜欢这部电影,我说得没错吧?」 「……这种事情你怎么知道?」 「我知道哦,我都在这里当了三十年的负责人,可不是当假的呢。」 「咦?」 他是这里的负责人,那不就是这间电影院的老板吗! 知道老绅 士的身分后,我心中慌乱不已。毕竟对方可是负责人耶!而我们是违法擅自闯入电影院,免费看电影的累犯,当然会焦急到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主没察觉到我内心的焦虑,佩服地鼓起掌来。 「老爷爷是这间电影院的大人物,所以可以每天免费看电影呢。不像我们是从后门偷偷溜——」 「哇哇哇!」 我急忙捣住公主的嘴,老负责人连眉毛也没动一下,甚至露出悠然自得的微笑。 这种从容的态度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恐怕…… 「…………难道你早就知道了吗?」 「对,我早就发现你们没有买票进场了。」 老负责人满脸笑容地缓缓道来。 「尤其是你,你从好几年前就在看免费电影。」 他揪出我的罪行,脸上的笑意始终不减。不论何时都是一副和善模样的老爷爷,让我愈来愈害怕。 呃,那个,他不会开口要求我「立刻付清」这几年来的票钱吧?那实在是…… 「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要你现在马上把票钱付清。」 「真、真的吗?」 「放心吧。我没有要你现在付的意思,大人的世界里有种杰出的制度,叫做『赊帐』和『预支』。」 「你打算要我还一辈子吗?」 「其实我这话有一半是开玩笑的。」 「有一半是认真的啊?」 原本还以为是免费,结果不知不觉中我居然背了一屁股债!恐怖!大人实在太恐怖了! 老绅士的微笑打击着我,他愉快地「呵呵」笑出声。 「不过我总算放心了。见不到常客果然是让人寂寞的一件事呢,很开心可以再看见你们,就算你们没有买票。」 老爷爷呵呵笑着,说出口的话却一再刺中要害。这个老头本来就是这种狠角色吗?怎么和我刚开始遇到他的印象很不一样…… 「好了好了,别那么紧张,轻松一点。你们今天当然会看电影吧?」 公主朝我偷瞥了一眼,眼神彷佛在问:「可以看吗?」 她以前在这个地方抱怨过「我讨厌这部电影」,如今要她说「我想看这部电影」,她也许说不出口。 不过,从她的眼神能够看出,她是真心想看这部电影,只是没办法坦率说出罢了。 我明白这点,默默不语地点了头。在无声的支持中,公主的眼瞳微微湿润。 受到鼓励的公主明确地——不是透过桃子,而是由自己的口中明确说出答案。 「嗯,我好久没看了,这是我最喜欢的电彰呢。」 公主毫不隐瞒地直接说出喜欢这部电影。只是这么一点小事,就能让我莫名愉悦,负责人老爷爷也是一样。 「谢谢,请慢慢观赏。今天的票钱我会确实记在帐上的。」 「你竟然没有要请我们看电影的意思!」 负责人听到我的吐槽,乐得呵呵大笑。 ——那一天,我们在相隔四天之后,再度观赏了最喜欢的电影。 「我还是没办法接受,彼此相爱的人为什么一定要分开呢?」 夕阳余晖中,我走在昏暗的巷子里,听着耳熟的台词,差点没噗哧笑了出来。 「你又在抱怨同一件事了。」 「因为我就是不能接受啊,有什么办法嘛。」 看完电影,我们总是像这样拌着嘴,这种感觉实在令人非常怀念。 我们看完好久没看的电影,聊着好久没聊的感想,走上回家的路。 「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大概是太久没看电影,她显得心花怒放,欢欣雀跃的模样和西沉的太阳形成强烈对比。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不久前,她还在责骂「都市人冷淡无情」,现在又马上相信别人。公主的单纯不再让我错愕,而是令我发笑。 「嗯,说得也是。不管是鲷鱼烧大叔还是电影院的老爷爷,围绕在公主身边的好人可以算多吧。」 「对啊,我遇到的都是好人呢。」 公主微笑看着我。一和我对上眼,她急忙别过视线,看向脚边的桃子。 「桃子也觉得人类都是好人吧?」 桃子没有回答,把头扭向一旁。和回答「人类算什么嘛」的时候相比,光是没有当面斥责应该就算是印象好转了吧。 「这里是个好地方呢,如果愿望可以实现,我真想永远待在这里。」 公主轻快说出的话语恐怕是她的真心话。我们都知道,那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花瓣落尽前,我就要回故乡了。』 在开着白花的大树下,公主的确这么说着。 「……公主走了以后,我会很寂寞的。」 自然而然脱口说出的话,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信任他人一直是我的处事原则。我不禁自嘲,才不到两个星期,自己的个性居然变得加此坦率。 「噢——我不在,你会觉得寂寞啊?」 公主露出不知道在得意什么的表情,用鼻子哼了一声。 她那是什么态度。听见我嘴里不小心说出「寂寞」两个字,值得那么高兴吗?我不知为何恼羞成怒,气冲冲应道: 「我才不会寂寞。何况我们又不是不再见面了,下次换我到你们乡下,你也是只要想来,随时都可以来玩。」 「咦?」 「干嘛啦,你的表情也太惊讶了吧。我讲得太诚恳,很奇怪吗?我就是不适合讲这种正经的台词,真对不起哦。」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知道你的故乡有多乡下,不过应该不是一回去就出不来的地方吧?你要是厌烦了,欢迎随时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再一起去看电影。」 「……嗯……」 公主刚才还难掩喜悦,现在却忽然垂下了头。怎么了?我说了什么扫兴的话吗? 我回想自己的发言,公主低垂着头,停下脚步。 「敦也……」 我一回头,公主凝视着地面,神情显得有些苦恼。 ——她打算道出真相。我隐隐约约感觉到这一点,自然而然地伸直背脊,面向公主。 「我……」 她张开口想说些什么,又犹豫地低下头,视线一碰上桃子就立刻转开。 这是怎么回事?是我多心了吗?我总觉得桃子正瞪着公主。 公主欲言又止,硬吞下未说出口的话。什么嘛,有话就直说,居然会顾虑我,真不像公主的作风。 我看着默不吭声的公主,心里想着:「怎么搞的……」 突然间,桃子和公主猛地仰起了脸。 「怎么回事喵?」 桃子发出意味不明的叫声,抬头眺望远方。 公主和桃子望着同一个方向,神情紧张,眉头紧蹙。 「桃子,那是……」 「没错喵。」 「难道是白天遇见的那个女孩?」 他们无视我的存在,聊起我不明所以的话题。我也随他们的视线望去,可是完全搞不懂他们看到了什么。 「对了,公主是电波女孩嘛。」我马上想起这件事,但又觉得两人(一个女孩和一只猫?)的神情认真,没办法随便以妄想带过。什么啦,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我去确认一下喵。」 桃子田不断宣言,拔腿就要跑走,反而是公主显得手足无措。 「等一下,我也一起去。」 「不行喵。」 公主正要跨出步伐,就遭到桃子出声坚决反对,挡了 下来。 「……我明天就回来了喵。」 桃子说完,发挥猫儿的轻盈本色,消失在巷子里。 这是怎么回事? 我不认为这一连串的对话是腹语术。由他们的互动看来,简直就像真的是猫在思考、说话,出于自己的意志做出决定,然后扬长而去。 回家后,老妈不在家里。本来我还在烦恼该怎么偷渡公主进屋,幸好天助我也,我把公主叫进屋内,塞入壁橱。 「听好了,老妈回来后,你千万不能走出壁橱。」 我这话说得想必她耳朵部长茧了,不过她还是乖巧地点了头。 ……公主这么听话,怎么好像哪里怪怪的。 在回家途中告别桃子后,她就一直默不出声。安静顺从的公主实在让人觉得很不对劲。 算啦。反正她总是吵吵闹闹,偶尔安静一下也好。我随意坐在榻榻米上,为了打破沉默,开了电视。 「——六年前的夏天,世界最后一个魔女莎也加在这座森林被人捕获。濒临绝种生物的发现引起世间哗然,吸引大批人潮争先涌入森林,只为亲眼目睹魔女一眼……」 我不经意打开电视看到的新闻节目,正在播出两个星期前去世的「最后的魔女」特别报导。我漫不经心地望着报导中透过影片所讲违的魔女灭绝的历史。 「——然而,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坚决拒绝公开展示魔女,我们最终仍无缘见到魔女一面。关于这一点,有许多臆测……」 我无聊地看着电视,视线一角跑进一个金色的东西。一转头,原本藏在壁橱里的公主就坐在找身边。 「喂,你在搞什么。老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你赶快躲回壁橱……」 轻轻一拉。 公主的指尖抓住我的衣服袖子。 她黏着我的态度令我为难,倒是当事人没注意到我的反应,依然专注地凝视电视。什么嘛,魔女的新闻关她什么事? 「——日本的魔女保护机构保护最后的魔女六年,尽管有专家严密的保护措施,魔女莎也加终究还是离开了人世,而魔女也因此全数从世界上消失。」 在道出魔女灭亡的旁白声中,各式各样绝种生物的照片和图像映照在萤幕上,其中有不少生物的绝种原因是遭到人类滥捕或自然环境开发影响。 「——大自然的牺牲造就了人类的繁荣。正因为如此,我们有必要保护濒临绝种生物,保护以魔女为首的稀少物种,这是人类被赋予的使命。」 满嘴使命义务,这个节目的旁白未免太矫情了吧—— 我半带讥讽地看着电视,注意到公主抓住我衣袖的手指微微发抖。 公主犹豫不决,战战兢兢地看着我。 「敦也也一样吗?」 她问得没头没脑,我完全听不懂她问这话的意思。见到我一脸茫然,公主又畏畏缩缩地换了个问法。 「敦也如果发现魔女会怎么做呢?」 「怎么做……因为魔女是濒临绝种生物,当然是送交保护罗。」 我给了个理所当然的答案,言外之意是你在问什么废话。听见我正义凛然的回答,公主的脸色顿时变得阴郁。 「然后,再把魔女关在笼子里,放在动物园展示吧。」 她的语气像是寂寥又像是在谴责,我听了不禁屏息。 电视上出现最后的魔女莎也加的照片。 那是位长相慈祥,充满母性光辉的女性。这个外貌与人类相似的魔女由于是稀有生物,这六年来一直被关在笼子里接受「保护」,最后死在笼内。她被剥夺自由,成为学者研究的材料,虚度了六年光阴。 这么一想,我心里其实不乏同情,也能理解公主为何愤怒,甚至希望若有需要,能尽一点棉薄之力。没多久前到了动物园一趟,我才对公主的想法产生同感。 ……如果可以,我想帮助魔女。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还是个高中生的我又能做什么? 「魔女当然要受保护,否则还能怎么办。」 我挥了挥手臂,甩开公主抓住袖子的手。 「啊……」 公主轻呼一声,垂头拖着身体起身。就在她要走向壁橱时,电视上的新闻主播临时插播最新新闻。 「本台刚收到一则最新消息,下午五点半左右,在○○县xx市的闹区,发生大批民众集体昏迷事件,失去意识的人数估计逾百人——」 我看到画面上那张标示大略位置的简单地图,吓了一跳。事件发生的地点就紧邻我居住的区域。 上百人集体丧失意识,这难道是什么大规模恐怖攻击吗? 这起事件激起我的兴趣,让我紧盯着电视不放。这时,家里电话突然响了。我的目光没离开电视,一手拿起电话听筒。 「喂,敦也?」 「老妈?怎么啦。」 听筒里传来老妈十分困惑的声音。 「我也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了……我在街上买东西的时候忽然昏倒,现在在医院里面。」 「医院?」 我手握听筒,眼睛盯着新闻节目。 「现在新闻正在报导有一大群人昏倒……你该不会是其中一个吧?」 「已经上新闻罗?我应该就是碰到那件事情吧,医院里还有很多像我这样的人被送进来……」 老妈先让我知道她的身体没有出现异常状况,告诉我「因为要做精密检查、更进一步确认」所以会晚点回家,然后就急忙挂掉电话。老妈还是一样,在电话中只简单交代一下事情,没多说什么,让我放心了一点。 「敦也……」 公主在我身边一脸担心,紧紧抓住了我。她一定是在担心老妈的身体吧。为了让她放心,「老妈没事。」我故作开朗地说。 「可是不管是前一阵子动物园里的动物逃出笼子,还是今天这件事情,最近怎么老是有这种恐怖意外发生,该不会是鬼魂作祟吧?你也要小心一点,都市和你的故乡不同,是个很恐怖的地方哦~!」 我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要公主提防,毕竟她要是再像之前一样在半夜出门乱晃,我也会很困扰。 但是,公主听到这话不知怎地别开了视线,从我身边离开。 「……我要睡了。」 她低声说了一句,匆匆爬进壁橱。 「老妈不会那么早回来,你不甩现在就急着钻进壁橱里躲起来啦。」 不晓得是没听见我的关心,还是刻意忽视,她不发一语,关上了壁橱。 直到天色泛白,公主都没走出壁橱半步。 晚归的老妈不像卷入过集体昏迷事件,显得神采奕奕,隔天早上还若无其事地表示要照常上班。 老妈逞强地说「自己一个人没问题」,不过发生了昨天那件事情,难保她今天不会再度昏倒。我于是换上高中制服,和老妈一起出门。 真是的,都遇到这种事情还不休息,看来老妈的工作狂症状相当严重。 不过她要是请假在家待一整天,一样也很麻烦。这个麻烦主要来自公主。 我送老妈到车站,再折回走到市集广场。我和公主约好,不能一起出门时,就在鲷鱼烧摊子前会合。 公主啊……她的样子从昨天开始就有些怪异。 她又是变得乖巧,又毫无预警地问起魔女,还因为知道发生在老妈身上的事情而大受打击。自从桃子离开以后,她的情绪显得不太稳定。 见到公主后,再问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烦恼好了。 我一派轻松地想,在常去的市集广场点了份鲷鱼烧。 「敦也、敦也。」 亲 昵地叫着我的是鲷鱼烧摊子的老板,我们已经混得很熟了。 我站在摊子前,脸一凑近,胆怯的老板立刻压低音量,像是在意周围的目光。 「逗猫棒还在吗?」 「什么?」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我不由自主地高声问道。 「你问我拿的那根逗猫棒吗?如果是的话……」 等一下,这么说来,我最近的确没看到老妈给我的逗猫棒吊饰,最后一次看到是在什么时候呢,唔…… 「应该在家里吧,逗猫棒怎么了吗?」 「我告诉你,刚才警察来问过话。你还记得动物园的笼子被全部打开的那件事情吧?听说有一个逗猫棒的吊饰掉在现场。」 「在动物园里掉了一根逗猫棒?」 一听到动物园,我的脑中马上浮现公主拿着逗猫棒和老虎玩耍的身影。 那时候,我从公主手中抢过逗猫棒。至少我不记得自己把逗猫棒掉在动物园里。 「警察正拿着一张逗猫棒的照片在到处问话,照片里的逗猫棒就跟公主手上拿的一模一样。」 也就是说,警察怀疑公主涉嫌重大?碰巧拿了根相似的逗猫棒就被当成嫌犯,这未免太莫名其妙了。 ……不,等一下哦。 这么说来,公主曾经从壁橱里消失了一个晚上。动物园的笼子不就是在那晚被打开的吗?逗猫棒不就是在那之后不见的吗? 该不会真的是公主……? 「打开动物园笼子的人该不会是敦也吧?」 「啊?」 「不不不,我只是在想,那根逗猫棒如果是敦也的东西,事情总不会是你做的吧。不不不,我一点也不认为你是犯人,只是确认一下而已。」 在我的瞪视下,老板连忙强调:「我相信敦也的清白!」不知道为什么,他愈是努力说服,我愈觉得他在说谎。 「我才没做那种事。」 我一宣称,老板也跟着附和:「我想也是。」他的口气很随便,不过也算是真心在为我担心。 我从以前就在想,这位大叔真的很爱管闲事。别人一见到我总会闪得老远,有人关心的感觉其实还挺不错的,如果硬要说有哪里不满,那就是他怎么没怀疑拿着逗猫棒的公主,而是先怀疑到我头上来,是因为长相吗?难道是因为我们的长相有差吗? 「话说回来,公主今天没跟你一起来吗?」 他转移话题的方式太露骨,我听了不禁苦笑,应了句:「应该快到了吧。」接着陷入沉思。 ——打开动物园笼子的人真的是公主吗? 假使是她,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半夜潜入动物园,偷偷放走动物……不,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想着想着,我注意到公主最近的状况不太寻常。 昨天在看新闻的时候,她异常关注魔女。我有些介意她为什么那么在乎魔女,随口问了老板一声。 「喂,你对魔女有什么看法?」 尽管问得突然,热心的老板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我是想亲眼看看,不过魔女其实有点恐怖呢。」 笑脸盈盈的老板理所当然似地回应,我听了一时说不出话。 「毕竟她们的外表长得那么像人类,却是谜样的生物。我不是迷信,只是她们要是会用魔法……向人类复仇,那不是有点恐怖吗?」 原来也有这种想法,我的内心充满新奇。 不,身为人类,当然会害怕不明物体。同情魔女的我说不定是少数派,和老板一样害怕魔女才是寻常反应。 普通人也许认为魔女既神秘又可怕。 我惊讶着一般世人对魔女的看法,接下刚烤好的鲷鱼烧。 拿着鲷鱼烧的袋子,我往回走向常坐的座位,金发少女踩着沉重步伐接近的身影随之映入眼帘。 「怎么啦,离电影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呢。」 「别问了,你来就是了。」 公主像是已经厌倦马尾,扎回原本的双马尾,穿着白色洋装在市集广场现身。我二话不说,马上把她拖走。 一心想看电影的公主突然被带到冷清的小巷子,不免面露怀疑之色。不过受到鲷鱼烧引诱,她还是毫不抗拒地跟来了,果然是公主的作风。 「桃子还没回来吗?」 「嗯,一定是在忙猫聚会的事。」 「这样啊,空地常可以看到猫在聚会嘛。」 公主撒着显而易见的谎言,我也敷衍地应了一句。 猫是一种随心所欲的生物,一两天不见踪影也是家常便饭。 我很清楚这一点,不过就是忍不住耿耿于怀。与公主形影不离的桃子现在在哪里做些什么…… 像是为了避人耳目般,我走进巷子里,一停下脚步,走在后面的公主就撞上我的背,怒吼着:「不要突然停下来啦!」 我转身面对公主,低头俯视气呼呼的呆毛女孩。 「偷跑进动物园打开笼子的人是你吧。」 「咕!」 公主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慌忙撇开视线。这家伙,我只是试探一下……她的个性不坦率,反应却很容易穿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告诉我原因。」 我确定公主就是犯人,视线朝下地逼问着她。 公主虽然是任性又没有常识的电波乡下女孩,但不是个会无缘无故犯罪的家伙。做出这么骇人听闻的事倩,她应该有什么足以令人信服的理由。 公主在我的逼问下,手指卷绕金黄发尾,生气地噘起嘴。 「……我气不过嘛。」 「什么?」 「我说,那些动物实在太可怜了,我看了就气。」 「你说什么,你因为不中意动物园的做法,就把动物放走了?」 「没错,擅自帮动物冠上濒临绝种生物的名称,擅自提供保护,就要动物们把动物园当成救世主一样感谢?这种行为就叫做多管闲事!」 因为反对动物园的做法,于是打开那些动物的笼子,让动物园大伤脑筋……这种任性妄为的动机让我听了瞠目结舌。 我不全然认同动物园的做法正确,尽管如此,有些事情还是不能做的啊! 「你就因为这种无聊的理由,引起那么大的事件吗!」 「才不无聊呢!」 公主以一句「我没做错事」,就想轻易带过登上新闻的事件。我没有伸张正义的打算,只是看到公主态度傲慢,毫无反省之意: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怒气。 「你至少要反省一下,你做的可是件坏事!」 「我才不坏,坏的都是人类!」 「嗅,你说得没错,坏的都是人类!你还不是一样是人类!」 「我才不是!不要把我跟人类相提并论!」 我的背上窜起一阵恶寒。 ……其实,早就有不少徽兆出现了。 第一次见面时,她从天空落下。 对于人类社会,她显得相当无知。 她可以从壁橱里凭空消失。 她带着一只会说话的猫。 那只猫总是要她「别相信人类」。 她曾经问我:「如果发现魔女,你会怎么做?」 听到我回答:「当然是送交保护罗。」她的神情十分悲伤。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会有那样的反应啊。 在公主心中,她没办法漠视笼子里的动物。关在里面的动物宛如一面镜子,映照出她的模样。她因此无法视而不见,无法不救出那些动物。 ——因为,公主不是人类。 「我是魇女。」 她清清楚楚,以不可能听错的清晰语调道出自己的真实身分。 我像是堕入了五里雾中。 那也是当然的,毕竟我们只要一见面就斗嘴,可是在一起又笑声不断,我生平头一个掏出真心的对象……居然不是人类。 「魔女……我哪知道什么魔女嘛!你跟我们有哪里不一样吗!对、对了,你可以提出证据吗?证明你是魔女的证据。」 事到如今,我仍不打算承认事实。 这也不能怪我,遇到对方冷不防地表示自己是谜样的生物,而且还是未知的濒临绝种生物,怎么可能一下子就欣然接受。 「你想要证据,我现在就让你看。」 公主的眼神顽强,静静伸起右手。 她幼小的手碰触我的左胸,就这么伸了进去。她的右手穿过我的衣服,沉进我的左胸,没有遭遇任何抵抗,深陷入我的身体。这幅光景没有半点真实感,但又有实际的感触传进我的胸口…… 「……魔法。」 「对,这就是魔法,我还可以就这样捏住敦也的心脏。」 公主有如玩笑的话语听来实在惊恐骇人,我弹开似地跳离她身边,狼狈地摔了个四脚朝天。 时至今日,魔法被认为只是虚幻的传说,魔女会使用魔法根本是荒诞无稽的童话故事。而现在,魔女正在我面前施展魔法,毫无质疑的余地。 这就是魔法,懂得施展魔法的公主,是如假包换的魔女。 「……为什么?」 我跌坐在地,仰望娇小的公主。 「你为什么要说自己是魔女。你既然骗了我,就要骗到底啊。我根本不想知道你是什么魔女,就因为你是人类,我才——」 「你讨厌我了吗?」 公主目光哀伤地看着我。 『魔女其实有点恐怖呢。』 鲷鱼烧摊子老板的声音在我脑中响起。 难怪公主会有这种想法。人类觉得魔女恐怖也许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你会通报吗?」 公主想知道,我会不会通报魔女保护机构,以保护为名义将她捕获,关进笼子里。 经她这么一提我才记起,发现魔女必须连络保护机构,由他们提供保护,这是一般人理应会采取的对应方式。 我注意到,公主望着我的眼瞳湿润。 我得说些什么才行。我得向抱着被讨厌的觉悟,表明自己真实身分的公主说些什么……向怀抱着不安情绪,泪眼婆娑的公主说些什么…… ……没办法,我想不出要说什么话。 我放弃思考,漫不经心地说起话来。 「……我啊,从以前就是个长相很恐怖的人。」 公主瞪圆了眼,听我聊起突如其来的话题。不过我没将她的反应放在心上,继续照实说出心中的想法。 「因为这张脸的关系,我吃了不少苦头。没有人愿意接近我,我光站着也会引来旁人的戒心,如果有东西遭窃,第一个被怀疑的一定是我……我的人生中充满了这样的回忆,我甚至曾经痛恨这个也界。」 我坐在地上,朝公主伸出手。公主不知该拿这只伸到面前的手如何是好,不解地凝视着我。 「至于我想说什么……不论长得什么样子,我就是我,不管公主从哪里来,就算你身上流着绿色的血,你就是你。你是魔女也好,人类也罢,对我而言都无所谓。」 公主战战兢兢地抓住我的手,把我拉了起来。我站起身,就这么握住公主的手,以一直以来的视线高度—— 「我不会通报。要通报的话,早在遇到你的时候我就会这么做了,毕竟你实在太怪了嘛。何况……我不会为了你不是人类这点小事就讨厌你的。」 听见我明确的回答,公主紧咬住下唇。 怎、怎么啦?拜托别哭哦。看见公主强忍泪水,我一时惊慌得不知所措。扎着双马尾的魔女缓缓抬起脚,踢向我的肚子。 「噢。」我的身体弯成了く字形。 「你这个大笨蛋!我身上才没有流绿色的血呢!」 公主满脸通红,高声喊叫,双眸泛着泪光,心意再明白不过了。真是的,居然露出那种表情,这样不是叫我就算被踢肚子也生气不起来了吗? 于是我压住被踢了一脚的肚子,笑着摸了摸公主的头。她低吟了一声,显得相当不满,但是我依然没放开手。 「傻瓜,别哭啦。」 「我、我才没哭呢!吵死了。我希望敦也能真正地了解我,也认为一定得告诉敦也实话……不过、不过,还是很可怕啊啊啊啊。」 我笑着在不擅长撒谎的公主头上乱摸。 这样啊,原来公主是魔女啊。 原来魔女会施展魔法啊。原来我小时候的梦想没有错啊。 老妈,之后记得要向我道歉哦。 我轻松接受了这个冲击性的事实,连自己也觉得惊讶……然后,我想起一件事。 警察正在追查打开动物园笼子的嫌犯,再这么下去,公主迟早会被逮捕。 如此一来,没有家也没有名字的公主,早晚会被揭穿其实是个魔女的事实。 在警察发现公主之前,必须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送回她的故乡。 「公主,你最好现在马上就回去故乡。」 「什么嘛,为什么突然赶我走?」 我同一脸不悦的公主解释警察正在找她,以及她若遭到警方逮捕,将永远无法再回到故乡的事。 这个世界没有为魔女准备一席之地。在这个世界,人类与魔女无法共同生活。尽管有我一个人接受魔女,仍旧无法改变这个世界的规矩。 这是个荒谬的世界,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这世界的荒谬,然后走出自己的路。 现在的我能采取的最佳对策,是尽早将公主送回安全的地方,因此就算要我立即与公主告别,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了解了。」 公主勉强点了下头,表情却完全看不出「了解」的感觉,非常有公主的风格。 「我明天早上会回故乡,这样可以了吧?」 「什么?你没听见我说的话吗?警察到处在找你,你要回去就早点回去比较妥当。听好了,你现在马上回去。」 「可是,那个,我总不能放下桃子,自己一个人走啊。」 她摇晃呆毛,支支吾吾地提出反驳。 什么嘛,她难道不明白我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要她回家的吗? 本来我想干脆吼她回去算了,但是在我开口前,她轻轻用指尖拉住我的衣服。 「……拜托你,再让我待一会儿……」 平常总是气势凌人的公主眼眶噙着泪水,抬起眼瞧着我。 这种行为已经算犯规了吧。 我毫无拒绝的权利。 公主明天就要回故乡了。所以,这是她最后一次看电影,是我们最后一次共度时光的机会。 和平常一样,我们从后门溜进电影院。 我们若无其事地穿过大厅,顺利潜入场内,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阻挡。我和公主交换了一个眼神,轻声窃笑。每天一再重复的行为到今天已经是最后一次,想起来不禁令人感慨万千。 「这是我最后一次看电影了呢。」 在冷清的电影院里,公主仰望萤幕,感伤地低喃。 「你要把画面烙印在心里带回家哦。」 「不别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公主逞强地应了一句,随便找了个位子坐下。这是间专门播放经典老片的电影院,不管什么时候来都没几个 4 谜中谜 公主感觉到眼睑微热,从浅眠中醒来。 她微睁开眼,阳光刺入眼中,让她不由自主地板起脸孔。她注意到正是早晨的阳光烘暖了眼睑,旋即窜起一个念头。 壁橱里为什么会这么亮呢? 她纳闷地睁开眼,总算想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市集广场的座位区。她坐在塑胶椅上,就这么过了一夜。 「我在这里睡着了呢……」 她睁着惺忪睡眼嘀咕,记起昨天她离开电影院后,就直接来到这个地方。 即使明知在这里等待也没有意义,自己应该立刻启程返乡,她还是无法离开。 ——要是发生事情,就在鲷鱼烧摊子前面等候。 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 她相信待在这里,也许可以遇见敦也,只是等了一整个晚上,他还是迟迟没有现身。 「……敦也不会来了。」 一说出口,她没料到自己竟毫不质疑,坦然接受了这件事情。 她不知道为什么。也许敦也不想和她当面告别,也许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魔女和人类平等。 ——最后,我还有话想告诉他…… 可是,是什么呢?我想告诉他什么呢? 公主暗自思索。要是当初听桃子的话就好了。要是没和人类交朋友就好了。如此一来:心里也不用这么难过了。 「回去吧。」 她无力低喃,从椅子上站起身。在她的视线前方,是被当地市民称为「后山」的一个小山丘。 那里是她初次遇见敦也的地有。那里有他们手牵着手,仰望星空的美好回忆。 下次再去到那里时,就是回故乡的时候,公主曾经在心中暗自这么决定。 「两人注定要分离呢。」 电影不管看再多次,结局依然没有改变。她说着,说服自己这是改变不了的结局。 在她准备走向结局,终于踏出离别的第一步时—— 「咦?公主?」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公主心想「不会吧」,满怀期待地转过头。 映入眼帘的是正准备开始营业,鲷鱼烧摊子的怯懦老板——浅野惣次郎的身影。 「什么嘛……」 期待落空,她显得万分失望。「真伤人呢。」惣次郎开玩笑地说。 「敦也的事真是辛苦你了。」 惣次郎突如其来的安慰让公主有些吃惊。 「为什么他会知道敦也的事情呢?」她惊讶着,惣次郎却误解了公主的反应,压低声音问道: 「……你不知道敦也出事了吗?」 ※  ※  ※ 「你是怎么偷溜进动物园的?」 我——长得一副坏人脸的远西敦也,一早正在侦讯室接受警方调查。 昨天,我经历了生平第一次被警察带回警局,生平第一次接受警方侦讯,以及生平第一次在警察局里过夜。 早上继续开始我人生中第二次侦讯,到目前为止进行得还算平稳。我的相貌再怎么凶狠,都还是个未成年少年,他们也许因此有所顾虑。 「你为什么要放走动物园里的动物?」 坐在桌子正对面的老刑警耐心十足地持续发问。 侦讯室又小又灰暗,窗户只有我背面的那一扇,实在非常有压迫感。 室内除了我,还有一位老刑警,以及墙边坐着的一位年轻刑警,另外还有一位穿着制服的员警在房间角落记录侦讯内容,情景简直和警匪片里看到的没什么两样。 「喂,你说话啊!」 也难怪年轻刑警会大吼,我现在正全力行使缄默权中。 在供出自己就是真凶后,我决心下再开口说话。 我会这么做,理由不像电影或连续剧里演得那么帅气,要他们帮我叫律师来,或是打算违抗国家权力。我单纯只是不知道公主如何潜入动物园,如何打开笼子,因此无从回答罢了。 我怕一开口就露出破绽,沉默不语便成了最佳对策。幸好我从以前就常因长相遭到误会,早就习惯被认定是嫌犯。遇到这种时候,我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不多费唇舌解释,默默回瞪对方。 一如我所预料,我怒眼一瞪,年轻刑警立刻「唔」了一声,明显表现出退缩之意。「连真正的刑警都怕我这张脸……」吓到人的我不免有些伤心。 ……公主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把老刑警的问题当成耳边风,思索我唯一在乎的事情。 在我争取到的这段时间里,公主回故乡了吗?她忘了人类……忘记我,回到和平的生活了吗? 我如此期许着,为公主顶罪……只是,难免有些落寞。 不行,要是每想到一次就感伤一次,可是会撑不过严苛的侦讯。我打起精神,瞪视老刑警,他重重叹了口气。 「休息一下吧。」 老刑警站起身,年轻刑警抓住我的手臂,让我站起来。我思考了一下自己接下来会遭到什么样的处置,他们会把我送进拘留所吗? 也许因为我还未成年,他们没有为我铐上手铐。其实他们就算不上手铐,我也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 走出侦讯室时,我看见老刑警在稍远处和同事聊天。刑警的嘴型说着「不是他」、「他在包庇别人」,看得我不禁心头一颤。看来警察可没蠢到会被个只有外表凶狠的高中生玩弄。 我得赶紧趁现在想好下一步要继续保持缄默,还是提出假供述。 年轻刑警在走廊将我交给员警,就在这个时候,我听见电视声从一扇半开的门传了出来。 「——在建设中的大楼发现二十具左右的男性尸体,其中有几具尸体的手脚遭到砍断,研判凶器为锐利的刀械……」 我从门缝窥视室内,电视画面上的字幕显示「现场发现大量尸体」,就近照出一栋风格简约的大楼。 字幕下方标示出大概位置,我惊讶地发现那地方就在这附近。 「——此外,附近有民众目击少女乘着拖把在空中飞翔,由于案情离奇,引发不少猜测『此案为魔女所为』的谣言……」 「喂,快走。」 员警轻戳了下我的背,我才回过神,跨出脚步。我往前走,外表强装镇定,内心却是慌乱不已。 凶嫌是魔女?不可能。除了一个魔女,其他应该全灭亡了。独自残存在这世上的魔女——她不可能杀人。 我一面走着,恻耳倾听远处主播播报新闻的声音。 「——前几天,在现场附近才刚发生过上百人因不明原因,集体失去意识的事件,与此次离奇屠杀案之间的关连……」 牵连的层面愈来愈广了。 魔女的话题引起如此大的关注,也许会出现存心要捕获魔女的人,说不定魔女保护机构也会出动,抓走魔女…… 这些家伙一旦发现公主—— 我的脑里浮现在动物园笼子里虚度余生的一只只野兽。 被保护了整整六年,在孤独中死去的最后魔女。 以保护的名义被关在笼里,稀有生物的悲哀末路。 不,不会这样的,公主应该旱就回到故乡了。 不知道桃子有没有和她一起回去,他们会循着来时路,被吸入天空吗? 公主不在这里了。她已经回到位于别处,不在这地方的「故乡」,不会再出现在人类面前。 ——我再也见不到公主了。 我这么相信着,吸了吸鼻子继续往前走。这时,不晓得哪里传来意味不明的吼叫声。 怎么了?楼下还真吵啊。带领我的员警似乎也察觉到楼下一片混乱 ,叫住了上楼的局员。 「楼下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金发的女孩子跑来乱骂一通,在局里大吵大闹。」 我一时目眩,差点脚软瘫倒在地,就这么顺势倚在墙上。 我竖起耳朵,楼下传来熟悉的女孩声音…… 那、家、伙在搞什么鬼! 「笨蛋敦也!我知道你在这里!快滚出来!」 笨的人是你!你闯进警察局里做什么!你是魔女的事情要是曝光该怎么办! 我尽力克制住朝这个笨女孩吼回去的冲动。 冷静,要是引起太大的骚动,导致公主被捕,我的努力不就全白费了。那个笨蛋,赶快回故乡啦! 「我还有话要告诉你,在那之前我哪里也不去!快出来,笨蛋!我们明明约好要一起看电影,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了!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个白痴!我这么仿当然都是为了你啊!你应该能理解吧!既然知道了,你还不快逃! 我拚了命忍住大叫的冲动。 往旁边一看,我发现员警的注意力全放在吵闹的不速之客身上……完全没空理我。 「快出来,笨蛋!我是来见你的!我想见你一面啊!」 「这个大白痴!」 我趁员警不注意,在走廊上跑了起来。在员警错愕大叫「等一下!」之前,我已经跑到往楼下的楼梯前。 我正要下楼时,被一旁的局员一把抓住。我因为衣服被抓住,失去平衡,就这么跌落楼梯。 我狼狈地摔到楼梯平台上,肩膀和背部受到猛烈撞击,动弹不得…… 「你在哪里!快出……喂,住手!不要碰我!」 「不准碰公主一根寒毛!」 我一听见公主惨叫,立刻起身,从平台一跃而下,跳到一楼。 局员们被我的突然现身吓到,空出一块空地。我落地后旋即钻出人墙,往公主声音传来的方向前进。 「快抓住他!」 员警的声音从背后追来。这里不愧是警察局,左右全是警察。一群我正面迎击也绝不可能有胜算、身材壮硕的男子不约而同地瞪向我。 我暂且退到墙边,抓起灭火器,呃,拉起管子,压下把手,然后……要怎么做? 一名员警从旁冲了过来,犹如美式足球中的选手要拦截敌方,我赶紧把管子对准他。 白色烟雾顿时在我的身边散开,遭灭火液当面攻击的警察怒吼一声,往后退开。 「敦也!」 公主像是注意到烟雾,大叫一声。听见声音就在附近,我的心跳跟着剧烈跳动。 我挥开烟雾,笔直朝公主的方向前进……身体突然遭人反手扣住。 别开玩笑了!我差一点就要见到公主了,怎么可以在这里被逮住! 我胡乱挥动灭火器,从灭火器传来沉重的触感,反手扣住我的人发出哀鸣,放开了我。我完全不知道击中什么东西,总之机会来了。我丢开灭火器,往前奔跑。 「公主!」 「敦也!」 公主回应了我的呼喊。在白色烟雾中,我望见一头飘逸的金发。 两名员警正打算压制住公主。我利用奔跑的力道顺势撞开其中一名员警,见到他往后翻滚在地,赶紧回头看向公主。 她胡乱抓着员警的脸,就像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一样。员瞽惨叫着离开公主身边,我在烟雾中抱住了公主。 ——我伸出双手,紧抱住公主娇小的身躯。 这是我第一次抱住她的身体。她的身体非常纤细、娇弱,如棉花糖般柔软。 我在永远抱着不放的冲动下,硬是挤出意志力,拉开公主的身体。公主开口闭口都是笨蛋笨蛋叫个不停,却没有主动离开我的意思,这让我有些意外,又不禁有些高兴。 「快逃。」 我抓住公主的手,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 警察局大厅里站着许多摸不着头绪的一般民众。 我们搂着对方,牵手逃出警察局,而他们只是一脸愕然,目送我们离去。 我们光明正大地从警察局大门逃走,我本来打算就这么牵着手一路逃下去,公主却指向停车场角落。 「那里!」 在公主手指的方向,有一台淑女车毫不客气地停在警车中间。呃,那台不就是鲷鱼烧摊子老板的淑女车吗: 一见到那台淑女车,我马上明白公主为什么会来这里。 多话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向公主说出我被警察带走的事情,再告诉她警察局的位置,甚至更进一步借她脚踏车代步…… 啊啊,真是的,太感谢你啦!如果我能平安逃脱,你摊子上的鲷鱼烧就由我全部买下了,这个混帐家伙! 我同时心怀感激与怨恨,骑上了淑女车,公主也默契十足地跳上后方铁架。事态紧急,这次我也无暇再指责她脚踏车不能双载。 全力冲刺狂奔吧!我气势十足地踩下沉重的踏板,疾速往前冲了出去。 三三两两走出警察局的员警追了上来,我一时被他们的脚力和执着吓倒,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才不会那么轻易被捕! 「公主,抓紧我!」 「不用你说,我早就抓紧啦!」 公主牢牢搂住我的腰,我感觉到公主的身体紧贴在背上,又更用力踩下踏板。 打在脸上的风速增强,公主的金发在风中摇曳,和员警们的距离逐渐拉开。太好了,成功逃脱啦! 喜悦来得快,去得更快。这次换成警笛声逼近,我卖力踩着脚踏车回头一看,后面有两辆警车跟了上来。 「前面那台脚踏车快停下来!我警告你赶快停下来!」 那些家伙竟然用扩音器劝导脚踏车停下。 不需要这么认真追捕吧,不过就是侦讯中的少年带着谜样少女从警察局逃走而已嘛,拜托就放过我们吧。 ……不可能啊。 警察为了顾全颜面与我们展开追逐,我一个急转弯,转进小巷子里。 警车总追不进来了吧,我这么想着,一回头,警用机车正响着警笛追在我们后面。追上来的警察增加了! 一穿出巷子,一辆警车绕路出现在十字路口。我将脚踏车背对警车,加速踩着踏板。 我的举动像是被看穿了,又有一辆警车从我的正前方出现,我于是再度弯进小巷。 不行,这么下去肯定会被抓到。 我的呼吸愈来愈困难,踩着踏板的脚步也愈来愈沉重。 疲惫与缺氧使我意识朦胧,不禁自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敦也。」 背后传来声音,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 「……对不起,敦也。」 她是在为演变成现在这种状况道歉吗?还是为了其他更重要的事情呢?我因为是笨蛋,实在搞不懂这些小细节。 不过,她靠在我背上,声音微弱地向我道歉。我如果在这时候放弃,还算是男人吗! 「不要跟我道歉。」 公主的声音点燃了我心中差点熄灭的火焰。 「别担心,我一定会保护你!」 她听了我的宣言没说什么,只是更用力地搂住我的腰,紧贴在我背上的暖意又更暖和了。 仅只是这样,就足够让我痛下觉悟。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 我发出像是要扯破喉咙的嘶吼,抱着就算只要多前进一公分、一公厘也好的念头,一心一意踩着踏板。我的气势愈强,脚踏车的速度也跟着愈跑愈猛。 我一边大叫,一 边骑着脚踏车飞驰。警车试图从我身边穿过,绕到脚踏车前方,挡住我的去路。 「开什么玩笑!」 我才不会让你称心如意。我用力踹了警车一脚,警车传出沉闷的碰撞声,车身稍微凹陷。看到没,这就是肾上腺素爆发的蛮力! 「哎呀!」 我威吓着警车,又踹了一脚,结果因为反作用力造成脚踏车倾斜,差点撞上护栏,我于是连忙急转弯。 我们以超越淑女车极限的速度闯进巷子,颠簸的路面让脚踏车跳了起来,公主在我的背上发出短促的惨叫。 我们被卡在狭小的巷弄内,我的脚夹在墙壁和脚踏车之间,小腿异常疼痛,脚踏车更是斜向一旁。 混帐!别以为我会栽在这种地方! 我用疼痛的脚使力往地上蹬,重新立起倾斜的车身,并且死命握紧也许是我蛮横的操控方式作祟,摇摇晃晃难以控制的把手。 我不会停下来!在让公主顺利逃脱之前,我死也不会停下来! 我没刹车,一路猛冲出巷子,脚踏车再次因路面颠簸弹跳,在落地的同时,车轮轧轧作响,但是我依然没有放慢速度,就这么冲进马路。 行驶在马路上的车辆狂按喇叭,朝我逼近,我赶紧急转弯,以全身的力量强撑住差点因为惯性倒向一旁的脚踏车。 肚子好痛。呼吸好痛苦。我的脚快断了。 不过我没有停下。我感觉着公主传到背上的暖意,一味地咬紧牙关、踩动双脚。 我就算在十字路口急转弯,也甩不开警车。我就算逃进狭小巷弄,警用机车也不会跟丢。即使面对压倒性的绝望,我还是绝不放弃。 我不会放弃。要是在这里被捕,我又算什么。以前的我是个单纯的笨蛋,如果我停下脚步,我就真的是个无可救药的大笨蛋。笨蛋能做到的事情,就只有不停地往前狂奔! 「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吼叽吼吼吼吼!」 我高声吼叫,将残存在肺里的空气一丝不剩地全部挤出。我甚至没有看向前方,只希望轮子能多转一圈是一圈,拚尽力气狂踩踏板。 速度愈是上升,我的视野愈是狭窄。风打在我的脸颊上,脚踏车的车身严重摇晃。尽管如此,警笛声依然不留情地逼近我们,我继续踩着踏板,为了甩开警车加快速度。 握住把手的手臂和踩着踏板的脚都早已超过极限,但是我仍旧紧握晃动个不停的把手,照样飞奔前进。 我大叫:「你们别想抓到我!」卯足了劲冲向十字路口。 当我注意到红灯时,已经太迟了。 ——一辆小客车从旁往我们直冲了过来。 刹那间,我可以轻易想像出我们遭到汽车撞飞的身影。 一对遭车子辗过,连人带脚踏车撞上柏油路的男女。躺卧在血泊中一动也不动的蠢男人和笨魔女的人生最后一幕,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眼前。 我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至少也要让公主得救! 我存着最后一线希望,把手放在刹车上…… 「别停!」 公主朝却步的我喊了一声,她的身体紧贴在我背上。 「相信我!」 我听着公主的呐喊,毫不犹豫地踩下踏板。 我们就这么冲进十字路口,一旁有车撞了过来。 不行了!要撞上了! 在我为了因应冲击而僵直身子的瞬间,高速冲来的车子宛如幽灵般穿过我们的身体。 ……不对,不是车子穿过我们的身体,而是我们穿过了车身。 简直就像待在壁橱里的公主穿过天花板,移动到上方的小柜子一样。 穿越墙壁——这是身为魔女的公主施展的魔法。 我们如幽灵般穿过车子。警车随后撞上小客车,在十字路口中央猛转一圈后停车。 趁着接踵而来的警车被挡住去路的这段时间,我以极速飘进狭小的巷子里。 回头一瞧,后面没有人追来。 我骑着双载的脚踏车,气喘吁吁地仰望天际。 ——不要紧,一定逃得掉。 和公主一起,就算是天涯海角也无法阻止我前进。和公主一起,我就能一直奋战下去。只要两人一起,就算要逃到世界的尽头,我们也一定可以携手迎接未来。 就我们两人,一路走向永远。 5 窈窕淑女 ——一起逃吧。 话哽在喉咙,始终没能说出口。 我明白,公主如何才能获得幸福。 我知道,待在人类世界的公主,只会迎来不幸。 所以,我说不出这么逊的话。 我希望,至少在最后,自己在公主面前可以表现得像个帅气的男人。 我决定,将真心话压抑在心底,绝对不让她发觉我的真心,板起和平常无异的冷淡凶狠面孔目送她离去。 我已经下定决心。 我们彻底摆脱警察的追逐后,将脚踏车丢掉(鲷鱼烧大叔,对不起!),徒步登上后山。 在这里,警方要追上我们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接下来只要循着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山路,走到开着白花的大树下就行了。 公主向我解释:「我可以从开着白花的大树那儿回到故乡。」我不清楚细节,不过既然魔女开口表示「那是施了魔法的白花」,除了相信,我别无选择。 「就快到了。」 我走在不成路的小径上引导方向,直接指出与大树间的距离,委婉表示与公主道别的一刻就要来临。听到我的低语,公主只是淡淡回了句「对啊」。 我心中瞬间闪过和公主就这么一直走下去的期望。 ……然后,我们到了。 宽阔的草原中央耸立着一棵雄伟粗壮的绿色大树。 仰望枝极,一朵白花在茂密绿意中绽放。 「赶上了。」 「嗯,这样我……」 公主抬头眺望白花,脸色平静地看着我。 「……我要走了。」 我们望着彼此,默默让视线交会,静静地凝视对方,静静地…… 「……你还不回去吗?」 「我、我当然要回去啊。」 呆毛轻晃,公主任性地撇过头。 「可是,我又不能抛下桃子,自己一个人走。所以我只是不得不在这里等桃子出现而已。」 这么说来,桃子打从前天就没再出现过了。 「在桃子来之前,你都要待在这里吗?」 「没错。」 「那我们来聊聊吧。」 「……好啊。」 公主目光挑衅地看着我,口气彷佛在说:「反正我也无聊,就陪你一下吧。」呆毛却像小狗尾巴般兴奋摆动。 一想到这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要是将时间浪费在无聊的废话上就太可惜了。我低头俯视娇小的公主,思考要讲些什么。 「你要说什么都好,快说话啊。」 她催促着苦恼中的我,像是在告知没有多余的时间慢慢思考了。就算你这么催我也…… 啊,可恶,想不出来! 我不得已只好将浮现脑海的话就这么说了出口。 「我也很喜欢那部电影。」 我话锋一转,公主一时跟不上,睁圆了眼。我面露苦笑,将心里的想法化成语言。 「我觉得那部电影最感人的地方,在于相爱的两人最后还是无法结合。」 走访异乡的公主遇上报社记者,坠入情网。 公主在异乡的土地上经历各种事物,制造许多美好回忆后,决定与记者告别,回到原本的世界。这是属于那部电影的快乐结局。 那是个最适合这部电影,不可能有其他选项出现的完美结局。 我想说的是,我们现在所处的状况正是迎向正确的终点…… 可是—— 「他们最后为什么要分开呢,既然喜欢对方,在一起不就好了吗?」 一回神,我已经脱口说出这句话。 公主惊讶得睁圆了双眼…… 然后,她轻柔地眯细了眼。 「他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分离的命运。」 ——在这一瞬间,那部电影在我心中成了一部意义非凡的电影。 说不定我再也无法以客观的角度看那部电影了。 想着想着,我极其自然地接近公主身边,轻轻抱住她娇小的身躯。 总是任性骄纵爱反抗的公主就算被我抱着,也没有做出任何抵抗。 娇小的公主将脸埋在我的胸膛……手绕到我背后,身体一动也不动。 ——一起逃吧。 决定不说的话差点就要脱口而出。 就在这个时候—— 「快离开公主喵。」 冰冷的嗓音在静谧的森林中回响。 一只黑猫出现,踩着无声的脚步走近我们。 「快离开公主喵。」 黑猫像台坏掉的音响,以完全相同的发音,完全相同的语调,重复一模一样的字句。 首先注意到异状的是公主。 「桃子?怎么了?」 「快离开公主喵。」 黑猫的身体紧接着冒出黑烟,如热气蒸腾般摇晃着吞噬周围景色。 糟糕。虽然搞不懂是什么情形,总之大事不妙。本能传送出危险讯号,我以身体挡住公主,正面与黑猫对峙。 「桃子,别过来!不准再靠近了!」公主大喊。 「快离开公主喵。」 桃子的语气平淡,一再重复同一句话,袅袅上升的黑烟犹如蠕动的生物,在空中收缩。 桃子的外形不再是黑猫,它变成螺旋状的黑色烟雾,弥漫四周,只有目光在雾中闪烁骇人光芒。 「敦也!」 我被公主从旁推倒,跌倒在地,收缩的黑烟旋即锐利地贯穿过我眼前。 黑烟碰触到浏海,俐落地斩断发丝,简直像断头台上的刀刃,无情斩杀一切事物。 「敦也,快跑!」 公主大叫着拉住我的手。混乱中,我狼狈地跑了起来。黑烟以风速追来,黑刃如蛇般扭动着,缩短与我之间的距离。 「往前跑!」 我被公主拉着手,逃进茂密树林…… 慢着,再冲下去会撞到树!得赶快放慢速度才行! 「公主!」 「相信我!」 公主叫着,没有回头。好,我豁出去啦!我相信公主,一头冲向大树。 我和公主手牵手,用力朝大树撞了过去,就这么冲过树干。追在我后面的黑烟刺进树干,在还没砍倒树木之前就已经烟消云散。我们逃进树林,暂时成功甩开黑烟。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把粗壮的树干当作盾牌,躲避黑烟与桃子的视线。和我牵着手的公主在我身边垂下目光,神情沉痛,蹙紧了眉头。 「怎么办!桃子发狂了。」 「发狂?为什么?」 「我不知道……说不定是它看到人类虐待魔女。」 我想起在警察局看见的新闻画面。 废弃大楼里发生离奇的屠杀血案。死者被锐利的刀械斩断身体。现场附近有人目击到魔女出没。魔女……锐利刀械……大屠杀……真凶该不会是…… 「桃子究竟是什么东西,那阵烟雾是哪里来的,发狂又是怎么回事?」 「桃子是……」 公主还没来得及答话,黑烟便溜进了我的视线。我赶紧把公主的头压低,趴在地上,闪过烟雾。外形有如一把镰刀的黑烟从我头上掠过,刺入树干。 「桃子是妖精,是供魔女使唤的妖精!」 妖精……也是啦,普通的猫怎么可能会说话嘛。 「妖精不就像魔女的仆人一样吗?为什么它会攻击你?」 「妖精有必须绝对服从的命令。用人类的话说就是……城市?」 「程式。」 「对对,就是那个。」 箭状的黑烟如雨射落在我们不停狂奔的脚下,我们溜进树荫底下藏身。 「在程式里面,保护魔女被摆在最优先顺位,像桃子这种妖精最重视的就是保护魔女的安全。」 身为仆人,当然应该把保护主人当作最重要的任务。不过,我又不会危害公主的性命。 「桃子也许是看见魔女遭到人类虐待,感觉到魔女最大的威胁就是来自人类。」 黑烟窜入树下,变成锋利的针,擦过我的脸颊。我的脸上渗出一线血丝,血气从我的头上流失。 公主的解释简单说来就是…… 「桃子为了保护魔女,只要是靠近魔女的人类一律格杀勿论吗?」 黑烟化为一把斧头,砍伐我藉以躲藏的树木枝干。枝叶震动,树木发出轧轧巨响跟着倾斜,我赶紧逃出树下。 「为了保护魔女,必须采取最适当的行动。这就是妖精的本能!」 「这算什么最适当的行动啊!」 我尽量选了一棵树干粗壮的树,带着公主钻进树荫。我悄悄探头,黑烟寸步不离地缠绕在大树根部。 「喂,桃子!停手吧!我不会伤害魔女——我绝对不会伤害公主的:」 我拉高音量,试图说服桃子,桃子却始终无动于衷。 不仅如此,黑烟甚至变成拳头,攻击我藏身的大树树干。大树响起干燥的沙沙声响,整棵树都在猛烈摇晃。 「你不管说什么都没用。现在的桃子只是依程式自动执行动作,听不见我们的声音。」 「那你叫我现在该怎么办!就这样乖乖送死吗?」 公主被我一吼,害怕得瑟缩起身子。啊啊,真是的,我在搞什么,竟然迁怒到公主身上! 我深深一呼吸,把手放在公主头上。 「……对不起,我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没错,现在不是责怪公主的时候。我得冷静下来,思考该如何度过眼前的难关。 「对不起,程式一旦启动……我根本阻止不了。除非杀了敦也,否则程式不会停……」 公主的声音轻颤。 「总之,你最好离我远一点。桃子的目标是我,只要在我身边,你的安全就……」 「不要。」 刚才害怕的表情像装出来似的,公主目光挑衅地瞪着我。 「我要待在敦也身边。」 我无言以对,轻叹一声,温柔地敲了两下公主的头。 砰。 突然间,一个沉重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回头看向原本倚在上面的树干,只见黑烟形成一只巨大的手,一把拎起树干。 它该不会打算使力拔起大树吧? 「桃子!住手!」 桃子听见公主的声音也没有反应,黑烟的手缓缓举起大树,终于把大树连根拔起。栽赶紧牵着公主的手逃出树荫。 黑烟把手上的大树朝我丢了过来!被抛出的大树无情地扫过一旁的小树。 「好痛!」 断掉的树梢打中公主的手臂,渗出赤红鲜血。 「桃子这个混帐,居然连公主在这里也不知道要手下留情!」 「它一发狂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再这么下去,不只是我,连公主都有生命危险。既然如此,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公主!我去引开桃子的注意力,你就趁这个时候回故乡!」 「什么?你在说什么,我不能放下你就这么回……」 「你要带桃子一起回去!」 让公主带桃子一起回故乡,这么一来,公主可以回去,也能保住我的生命。这主意虽然疯狂,然而恐怕是能让大家获救的最好方法了。 「可是,在我打开通往乐园的路时,你如果没有躲过桃子……」 「不用担心,我一定逃得过,相信我!」 我们牵着手在树林里奔跑,我望向并肩跑在身旁的公主,她一脸不安地仰望着我,接着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知道了,你一定要顺利逃走哦。」 公主放开了我的手。 她转换方向,往大树的方向狂奔。我们兵分两路,黑烟困惑地滞留在原地。看见黑烟茫然不知该往哪边追去,我连忙拍手吸引桃子的注意。 「在这里,桃子!人类在这里!」 我主动跑向桃子。桃子无情的双眼捕捉到我的身影,停滞的黑烟倾巢而出。就是这样,快过来这里! 我为了不让公主受到波及,往大树的反方向跑去。可是没离大树多远,我就在草地上滑了一跤。我好不容易才用手掌撑住地面,没有滚出去,只是黑烟可不会放过任何一点小破绽。 黑烟伸出尖锐的鹰爪逼近,我赶紧往旁边跳开,可惜还是没能完全躲过。 「呃!」 我感觉到大腿受到冲击,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敦也!」 在大树另一头的公主察觉异状,大声喊叫。我立刻应了声「不要紧」,然而实际状况其实是惨毙了。 我的大腿整个裂开,长裤以非比寻常的速度染上鲜红。 惨了。我拖着脚要站起身时—— 「敦也!怎么了!」 公主的声音近在咫尺,我连忙抬头。 我不晓得什么时候被逼到了大树劳。 我倚着大树,费力地让自己站直身子。公主在大树的另一头,还没发现我遭到攻击。 不能让她察觉。 「我这边没事,你快点打开回故乡的路。」 我靠在大树上,双手压住伤口,为了不让她注意到我受了伤,我尽力保持镇定,硬装出若无其事的模样。 「相信我。你专心在自己的事情上就好。」 「……我知道了。」 在我的正后方,公主正面朝着大树。她没注意到我这点让我松了口气……这时,黑烟状似一把剑高高举起的情景映入我眼中。 黑剑往下一挥,我往一旁跳了出去,躲开剑身。原本应该将我砍成两半的剑刃横砍过我背后的大树。 干燥的劈啪劈啪、喀嚓喀嚓声响起,大树的枝干——比一旁树干更粗的树枝随即连根折断,从我的眼前掉落到地面。 发生什么事了?我不明所以地仰起头,眺望大树。树干上有一道伤痕划过,砍掉了粗大的树枝。那是因为我躲开攻击,才造成的伤害。 「敦也!」 我流血倒卧在地的样子被公主看见了。 不过,我没有多余的心力在意公主。黑烟在倒地的我眼前变成了根钻头。 大树就在我背后,抬头可以看见绿叶中有一朵白花摇摇欲坠,彷佛只要一点冲击就会落下。 刚才在我避开攻击后,大树遭受严重伤害,丧失一根树枝。我要是继续逃下去,大树的命运岂不是岌岌可危? 大树很有可能在这一次攻击中丧命。 大树一死,白花落尽,公主将再也无法回到故乡,永远失去可以回去的地方。 ——这么一来,我就可以和公主长相厮守了。 如果说,我从没有过这念头,那是谎言。如果我说,我从没想过要和公主「一起逃」,那同样是谎言。 但是,公主这么说过: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不能在这时候背叛她。我不能让她的话变成谎言。 我一死,桃子就会恢复正常。 如此一来,公主和桃子就能回到故乡。 黑烟钻头向我袭来,我闭上眼,敞开双手接受这一切。 为了保护大树。 为了让公主回到和平的世界。 一股暖意覆盖在我身上…… 一回神,公主正倒在我的手臂上。 我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我看着白色洋装被染红的公主、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的自己,以及那团静止不动的黑烟,还是一头雾水。我的头脑拒绝理解现状。 变身成黑烟的桃子也许是没办法继续维持黑烟的模样,变回了猫的样子。 它悄无声息地靠近我身边。 「快离开……公主喵……」 无情的声音微微发颤。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无法阻止桃子发狂。它依然试图采取行动,以贯彻自己的使命,保护魔女,驱离碍事的人类。 「住手……」 虚弱的声音制止了发狂的桃子。黑烟摇晃,但是无法随心所欲变形,只是如黏土般扭曲。我看见怀里的公主费力地举起手。 沾满鲜血的手放在走近的桃子头上。 「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要、保护、魔女喵。」 桃子发出机械般的嗓音。 听起来就像妖精尽管痛苦、难过,还是无法中止程式的哀鸣。 公主以不像受了重伤的沉稳语气,回应痛苦的妖精。 「你是保护魔女的妖精,你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情是什么?」 「我应该要……保住公主的性命喵……」 桃子的瞳孔恢复活力,口吻充满原有的霸气。 保护公主是它的使命,现在应该摆在最优先顺位的是不让公主就此死去。与这项任务相比,一个小小人类的死活根本不重要。 公主藉由伤害自己,改变桃子认定的优先顺位。她让自己游走在濒死边缘,唤回桃子的意识,救了我一命。 可是,她付出的代价实在太大了—— 「桃子,拜托你!救救公主!」 公主的胸口流出汩汩鲜血,转眼间染红了白色洋装。艳红鲜血从我抱着公主的手臂上不停滴落。 再这样下去,公主肯定会死。都是为了保护我,才会害得公主丧命! 「拜托你!只要能救公主,要我赴汤蹈火也行!如果你想杀我,就杀了我吧!拜托你救救公主!」 我只消看一眼就知道,公主的伤势严重,早已回天乏术。但是,我依然不放弃希望,不放弃奇迹。 「桃子会魔法对吧?你可以用魔法帮她疗伤啊。」 「我不会那种魔法……」 桃子沮丧地说。不过我还是坚持不放弃。 「应该还有办法。应该还有什么可以救回公主的办法!」 「敦也。」 公主叫着我的名字。我看向她,看见她在我的怀里微笑。别这样,现在不是笑的时候。 「算了……」 她伸出小手抚摸我的脸颊,我淌下脸颊的泪滴轻轻沾湿了她的指尖。 「……怎么能算了……」 面对不肯死心的我,公主虚弱地露出微笑。 「敦也……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这种时候还说什么谢谢!」 我无法忍受她那彷佛要向今生道别的口吻,甚至忘记脚上的疼痛,站起了身。 我用双手抱起公主,拖着脚前进。一步,又一步,缓缓离开大树底下,走向草木茂密的山路。 「你再等一下,我现在马上带你去医院。」 我很清楚为时已晚。任谁都看得出来,公主明显撑不到医院。不过,我不想就这样放弃。我不要看到公主死在我怀里。 「你不是要回故乡吗?你不是要在故乡过着和平的日子吗?既然这样,你一定要撑到最后,不能放弃!我绝对不让你死!」 我拖着脚,一面喝斥公主。 公主在我的怒吼声中温柔微笑,我看了怒不可遏,不过其实我最气的还是自己的无能为力…… 「敦也……」 「……干嘛。」 「你看……」 公主在我怀中颤抖着举起手,指向大树。 我仰头一望,公主的手指前方正是——一朵绽放的白花。 那是通往公主故乡的门扉,可是,公主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在我深感困惑时,公主指着花,声音轻颤。 「乐园里有魔女……也有替人治病的魔女……」 「……没错喵,公主说不定回到乐园就有救了喵!」 丧气的桃子猛地抬头。 「快点!快带公主到大树底下喵!」 让公主回故乡——回到乐园。 这么做,也许能救公主一命。 这意味着要与公主永别,但是我一点也不在乎。 我无法再见到公主了?那又怎样,这世界上根本找不到任何一样东西能与公主的性命交换。 双手抱着公主,我拖着脚,沿原路折返。 「不错哦,居然能想到这招。」 我一夸奖,她开心地笑了。 「都是敦也的功劳……是你叫我不能放弃……」 我要她不能放弃,所以她没有放弃希望。 「我不会放弃的哦……」 那是一个虽然虚弱,却很像是公主会露出的微笑。我…… 「再撑一下就好,马上就有救了。」 我以双臂抱住公主——也就是俗称「公主抱」的姿势,为了不摔倒而小心翼翼,但又脚步匆忙地走向大树。 相貌凶狠,与白马王子有天壤之别的不良少年,抱着看起来像小学生的幼小魔女,静静走在草原上。 「这样……还不错……」 被公主抱的公主羞涩地笑着。 「好像电影一样……」 她明明全身是血又呼吸困难,在我怀里却显得心满意足。 我因为她的毫不紧张而感到错愕……同时心想「这也很像她会说的话」,口吻轻柔地斥责她:「别说废话了。」 遭到责骂的少女在我怀中不满地噘起嘴。 「才不是废话呢……因为那部电影……是我的懂憬……」 公主最爱看的就是恋爱电影,其中她尤其喜爱一部描写两人相爱却未能相守的悲伤爱情故事。 看完那部电影后,我们牵手仰望星空时,公主曾说: ——我也好想谈恋爱。 「你不是想知道什么是恋爱吗?你不是想谈像电影一样的恋爱吗?既然这样,我不许你死在这地方,活下去,好好谈一场恋爱。」 我说着,公主嘟起嘴,别过了视线。 她看起来不太像生气,倒像有些疑惑,还有点害羞…… 没来由地,我无法将目光从她的脸上移开,只见她缓慢举起纤细的手臂。 她使尽最后一点力气,举起双手。 我还在怀疑她究竟打什么主意时,她的双手搂住了我的脖子—— 她就这么亲吻了我。 「……笨蛋,我早就在谈恋爱啦。」 她那羞涩又倔强的脸庞,我想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那是发生在某年夏天的事情。 那一天,最后的魔女消失了——我的世界有了些许改变。 尾声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小魔女消失后,我拖着开了个大洞的脚下山,马上被送进医院。 我一入院,警方立即接到通报,赶到病房的刑警一个劲儿地追问我:「你为什么要逃出警局?」 之后,刑警又连续好几天到病房进行侦讯。我悠哉地想:「他们差不多也准备好要给这张坏人脸一点颜色瞧瞧了。」最后警方认定不是我打开动物园的笼子,因查无犯罪嫌疑予以释放。顺带一提,至今尚未找到真凶。 尽管我引起不小的骚动,却幸运地几乎没有遭到任何责难,回到一如往常的生活。 入院时,最让我感到意外的是——老妈天天都来医院探望。 工作狂老妈居然会把工作放一旁,跑来照顾儿子,太阳从西边升起了吗? 「妈妈没有敦也以为的那么喜欢工作,只是因为我的外表让人觉得应该有不错的工作能力,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望,我才会这么努力……」 老妈说,工作上受人期望也是件很辛苦的事。我却不认同她将拚命回应工作上的期望,当成忽视家庭的藉口。 「我也很想跟你多聊一会儿,所以我已经在反省了。最近我很努力要拉近亲子关系,只是你根本没注意到嘛。」 老妈削着苹果,嘴里抱怨个不停。我说啊,你什么时候在拉近关系了?你的行动未免太难理解了吧。你表达的方式实在太笨拙了,我完全感觉不到心意啊。 老妈把苹果削得坑坑疤疤,不过味道还算不错。 在我出院的前一天,烦人的热血教师梶田也来探病了。 「出院后,记得好好来上学。」 他爱唠叨的个性还是没变。 一直以来,都是我单方面在逃避梶田,很少像这样面对面交谈,干脆趁这个难得的机会,来解开我心中的疑惑。 「为什么我每次去学校,你都要检查我书包里面带了什么东西?其他人都没有接受检查,为什么就只针对我一个人?」 「你错了!学校每个月都会针对全校学生携带的物品进行检查,不过你老是跷课,一次也没有接受过检查。没有一个学生喜欢被检查,只有你可以不用接受检查不是太不公平了吗?我最讨厌的就是不公平了!」 梶田解释,他对待我和其他学生一视同仁。 既然是这么一回事,你一开始解释清楚不就得了。我不相信有人被这种硬汉逼着「打开书包」时不会产生误会! 「记得一定要来上学,我会在校门口等你。」 梶田走出病房前,抛下了这么一句话。 他竟然在「等」像我这样的不良少年……居心实在可疑。 ——梶田离开后,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陷入沉思。 让我预支看免费电影的电影院老负责人。 懦弱又爱管闲事的鲷鱼烧摊子老板。 唠叨的热血教师。 工作万能,家事无能的母亲。 接着,我想起公主说过的一句话。 『人类全都是好人呢。』 「我出门罗。」 出院后的隔天早上,我和老妈一起出门。我习惯性地朝壁橱打了声招呼,惹来老妈揶揄着「你在搞什么」的笑容。 送老妈到车站后,我想着:「好啦,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为了瞒过老妈,我穿了高中制服出门,不过我可没有乖乖去上学的意思。长年以来的习惯要改变可不容易。 「……去买个鲷鱼烧来吃好了。」 我依循这几天下来养成的习惯,走向市集广场,前往鲷鱼烧摊子。 摊子前是我和她相约碰面的地方,如今却空无一人。现在的我,又回到了遇见公主前的那个孤独的不良少年。 ……她走了之后,我又是一个人了。 我沉浸在孤单一人的哀愁中,走在冷清的巷子里…… 「喵。」 某处传来猫叫声。 我朝四周张望,在电线杆阴影处发现一个纸箱。 我蹲在纸箱前,一只小黑猫睁着圆滚滚的大眼睛仰望着我。 「哟。」 「喵。」 「你也是一个人吗?」 「喵。」 我随手摸了摸小猫的头,看着小猫的喉咙呼噜呼噜响,幸福似地眯细双眼…… ……我怎么自然而然地和猫聊了起来?猫听了我的话又不可能回应。不,其实我也没办法保证它绝对不会回话。 我深觉和猫聊天的自己实在太丢脸了,于是干咳一声,站了起来。 「再见啦,希望捡到你的是一个温柔的人哦。」 「喵。」 我抛下小猫,迳自离去。 ……我跨出了脚步。 …………我跨出脚步,又停下脚步。 回头。 「喵。」 十秒后。 「我在搞什么鬼啊。」我抱着纸箱,不禁反问自己。 我带着不晓得在高舆什么,不停喵喵叫着撒娇的小猫,走上和以往有些不同的道路。 《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2完》 后记 各位读者,早午晚安大家好(现在没人这么说了),我是山川进。 我在这里要冒昧说一句,我超爱电影! 这两三年来,我以「一天看一部电影(dvd)」为目标,天天沉醉在电影的世界里。 现在的我虽然爱电影成痴,但在成为小说家前,我几乎没碰过电影,顶多只是在电视上随便转到洋片台,脑子里浮现像「尚克劳德范达美好强!史蒂芬席格好帅!」这类肤浅的想法。 我会看起电影,契机来自于与前责任编辑的沟通。 作家必须具备「沟通能力」,好在交谈时可以具体传达自己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武器。 但是我老窝在家里,拙于言辞,不善表达,常被说:「不知道那个人的脑袋里装了什么,好恶心。」总是为了无法清楚传达出自己的想法而困扰不已。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灵机一动,将自己想法比喻成「就像某部电影一样」,对方一听马上明白我的意思,这种感觉实在痛快极了! 前责任编辑也许是个爱看电影的影迷吧。「这一招太好用了!」我这么想着,于是为了工作——为了获得让沟通能够顺利进行的「共通语言」,我看起了电影。 半年后,完全沉迷在电影魅力里的我完成了本部作品。 我正以为「以后要和责任编辑沟通就轻松多了」的时候,责任编辑换人,害我不禁在心里惊呼:「怎么会这样?」(新的责任编辑是个不输前任的影痴,这事实也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呢,我在写作这部作品时,还是深深觉得「幸好我看了不少电影」。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触,还请各位务必亲自翻开本书,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 电影有助创作,是良好的沟通工具,更重要的是看电影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爱电影。(←其实我只是想说这句话。) 在此,我要向以下各位致上谢意。 我要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继第一集之后,仍然持续提供我许多点子与灵感。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面对面坐在便宜餐馆,认真讨论「双马尾和马尾哪个比较可爱」的这一幕,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再一起聊电影。 第一集可以再版,120%是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的功劳。您画的封面实在太可爱了,让人情不自禁地拿起书来。这次也很感谢您提供许多可爱又魅力十足的插画,为免招来封面诈欺的批评,我也会继续努力! 我还要感谢附近的录影带出租店排除一切困难举行「旧作百圆出租大促销」活动,真是我这个穷人的神啊。你们让我看了不少部好电影,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奥黛丽赫本,我爱你。 我在这里也要感谢gagaga文库编辑部以及与本书出版相关的各位人士,有你们的鼎力相助,我才能继续走在这条名为作家的路上。 最后,我由衷感谢选择本书的各位读者。 我要向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如果你们读得愉快,就是我莫大的荣幸。 希望各位身边都有可爱的魔女降临—— 二〇一一年七月某日  山川进 各位读者,早午晚安大家好(现在没人这么说了),我是山川进。 我在这里要冒昧说一句,我超爱电影! 这两三年来,我以「一天看一部电影(dvd)」为目标,天天沉醉在电影的世界里。 现在的我虽然爱电影成痴,但在成为小说家前,我几乎没碰过电影,顶多只是在电视上随便转到洋片台,脑子里浮现像「尚克劳德范达美好强!史蒂芬席格好帅!」这类肤浅的想法。 我会看起电影,契机来自于与前责任编辑的沟通。 作家必须具备「沟通能力」,好在交谈时可以具体传达自己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武器。 但是我老窝在家里,拙于言辞,不善表达,常被说:「不知道那个人的脑袋里装了什么,好恶心。」总是为了无法清楚传达出自己的想法而困扰不已。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灵机一动,将自己想法比喻成「就像某部电影一样」,对方一听马上明白我的意思,这种感觉实在痛快极了! 前责任编辑也许是个爱看电影的影迷吧。「这一招太好用了!」我这么想着,于是为了工作——为了获得让沟通能够顺利进行的「共通语言」,我看起了电影。 半年后,完全沉迷在电影魅力里的我完成了本部作品。 我正以为「以后要和责任编辑沟通就轻松多了」的时候,责任编辑换人,害我不禁在心里惊呼:「怎么会这样?」(新的责任编辑是个不输前任的影痴,这事实也让我吓了一跳)不过呢,我在写作这部作品时,还是深深觉得「幸好我看了不少电影」。至于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触,还请各位务必亲自翻开本书,用自己的眼睛来确认。 电影有助创作,是良好的沟通工具,更重要的是看电影是件非常有趣的事。我爱电影。(←其实我只是想说这句话。) 在此,我要向以下各位致上谢意。 我要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继第一集之后,仍然持续提供我许多点子与灵感。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面对面坐在便宜餐馆,认真讨论「双马尾和马尾哪个比较可爱」的这一幕,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再一起聊电影。 第一集可以再版,120%是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的功劳。您画的封面实在太可爱了,让人情不自禁地拿起书来。这次也很感谢您提供许多可爱又魅力十足的插画,为免招来封面诈欺的批评,我也会继续努力! 我还要感谢附近的录影带出租店排除一切困难举行「旧作百圆出租大促销」活动,真是我这个穷人的神啊。你们让我看了不少部好电影,以后也请多多关照。 奥黛丽赫本,我爱你。 我在这里也要感谢gagaga文库编辑部以及与本书出版相关的各位人士,有你们的鼎力相助,我才能继续走在这条名为作家的路上。 最后,我由衷感谢选择本书的各位读者。 我要向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如果你们读得愉快,就是我莫大的荣幸。 希望各位身边都有可爱的魔女降临—— 二〇一一年七月某日  山川进 各位读者,早午晚安大家好(现在没人这么说了),我是山川进。 我在这里要冒昧说一句,我超爱电影! 这两三年来,我以「一天看一部电影(dvd)」为目标,天天沉醉在电影的世界里。 现在的我虽然爱电影成痴,但在成为小说家前,我几乎没碰过电影,顶多只是在电视上随便转到洋片台,脑子里浮现像「尚克劳德范达美好强!史蒂芬席格好帅!」这类肤浅的想法。 我会看起电影,契机来自于与前责任编辑的沟通。 作家必须具备「沟通能力」,好在交谈时可以具体传达自己的想法,是非常重要的武器。 但是我老窝在家里,拙于言辞,不善表达,常被说:「不知道那个人的脑袋里装了什么,好恶心。」总是为了无法清楚传达出自己的想法而困扰不已。就在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我灵机一动,将自己想法比喻成「就像某部电影一样」,对方一听马上明白我的意思,这种感觉实在痛快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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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阳子ようこ 录入:zbszsr 修图:嘟嘟 我打开十五人座的小飞机舱门,沿着梯子走下飞机,站在跑道上——赫然发现自己正身处在山林围绕,绿意盎然的大自然中。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了,不过山里还真的有机场……」 在山谷中的狭小平地上,有一条小型飞机专用的短跑道。 跑道旁是陡峭斜坡,深幽溪谷在眼前展开。溪流在峭壁悬崖间绵延,云朵在天际飘游……谷间的这幅景象映入眼帘,令我重新认识到这是座位于标高三千公尺,世上罕有的高海拔机场。 环绕在机场周围的是裸露的岩壁与茂密绿林,一仰头,可望见远方山脉上覆盖万年雪的雪白山顶,只有在风景明信片上才能看见的神圣名峰层峦叠翠,迤逦相连。 「好壮观……」 在为大自然的景观深受感动的同时,我大口呼吸,让高山上的清新空气充满肺部。稀薄的空气并未对我造成太大的影响,我以全身感受陌生土壤、河水、风的气息,深刻体会到这里不是日本……而是距离东京五千公里远的异国土地。 ——喜马拉雅山。 它是横跨印度、尼泊尔与中国边境的广阔山脉,也是众所皆知、海拔最高的山脉。我这个没爬过几次山的平凡高中生——柏崎文哉此刻就站在全世界登山家所憧憬的圣地上。 八月中旬,日本正值盛夏。趁着暑假,我来到了这个极为遥远的避暑胜地。 「真是……腰好痛啊。」 我驼着背跳望雄伟的大自然,揉了揉因为坐了十个小时以上的飞机而疼痛不已的腰。 又不是要去世界的另一头,一样都在亚洲嘛,应该不会太费力吧——原本以为可以轻松抵达的我,实在太小看这一趟旅程了。 没想到包含公车在内的四次转乘,以及共计十多个小时的飞行居然会这么累人。尤其是最后那一趟,老旧的小飞机坐起来简直是种折磨,由于必须坐在狭小的座椅上忍受机身剧烈摇晃,我的腰几乎直不起来了 ——我要去找老爸。 约在两个星期前,我起了这么一个念头。 之后我急忙办理护照,取得签证……每办理一道手续,钱包就更轻了一些,我心里因此打定「至少旅费不能太高」的算盘,选了看似最省钱的交通方式,结果导致如今为腰痛所苦。毕竟我只是个穷学生,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我揉着酸痛的腰,出神凝望大自然的壮阔景观,为穿透云层的优美棱线屏息,想赳自己离乡背井,踏上异国土地的原因。 起因可以追溯至一个多月前。 有生以来,我第一次与「魔女」的相遇—— ——濒临绝种的生物「魔女」。 这世上最著名的稀有生物。 魔女的外表与人类女性类似,进化程度则完全回异于人类,是充满谜团的生命体。从前,魔女广泛栖息于世界各地,但在进入近代后,魔女的总数锐减,时至今日,魔女由于数量十分稀少,已依法指定为濒临绝种生物。 尽管动用国际力量推行保护措施,仍无法减缓魔女减少的速度,终究还是在一个月前正式宣布「魔女灭亡」。 魔女已经从这世上灭绝了……世人普遍如此认为。 在新闻报导魔女灭亡过后不久,我偶然遇见了一个隐居在「魔女森林」深处的少女。 那个年幼的女孩子——是残存在世上的最后一个魔女。 我帮她取名为「蜜菈」,并且把她窝藏在家里。 我和蜜菈度过了一段短暂的时光,我们一起看电视,一起上街买东西,一起上学,一起和朋友玩耍,一起乘着扫帚翱翔天际…… 不管到什么地方,我们总是形影不离。 与小魔女共度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难忘的回忆。 不知不觉中,蜜菈成了我生命中无法取代的存在。 只可惜,美妤的时光总结束得特别快。 魔女待在人类社会免不了引发诸多问题,于是,我决定把蜜菈送往魔女乐园。为了蜜菈着想,这是最好的选择。待在魔女的世界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把蜜菈送到乐园……没办法再与蜜菈见面,我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少了蜜菈的生活非常冷清、空虚,宛如胸口开了个大洞…… 在那之后,我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偶尔,我会想起蜜菈,心里既哀伤又痛苦…… 我莫名地想找人倾诉,说出我和蜜菈的故事。 ……老爸一定会听我说的吧。 老爸是研究魔女的专家,为了追寻魔女,足迹踏遍世界各地,是个超级魔女迷。 他要是听了我的话肯定会乐不可支。我想告诉他,我遇见了什么样的魔女。我想和他聊魔女的事情。我认为,只有老爸懂我此时此刻的心情,愿意听我倾吐。 我想见老爸。 所以我踏上了旅途,前往寻找在喜马拉雅山失去消息的父亲下落—— 如果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爸,那就是我行我素。 多年前,他爽快地辞去工作,只留下一句「我去找魔女了」,便悠哉地出了远门。 三个月后,我收到一张从南美洲寄来的明信片,这才知道音讯全无的老爸出门探险去了。明信片上的照片里,老爸围在亚马逊河钓起的巨大鱼只旁,和当地居民畅怀大笑。照片虽然让人摸不着头绪,至少看得出来抛下儿子的父亲非常享受这趟找寻魔女的旅程。 之后又过了好几年,持续寻觅魔女的老爸不知从何时起被尊称为「魔女研究专家」,在研究魔女的圈子里小有名气,受到不少人尊敬。身为一个被遗弃在家的儿子,我的心境实在非常复杂。 一个月前,这位随心所欲的魔女迷老爸在喜马拉雅山失踪。 他在登上雪山时,突然坚持「魔女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擅自脱离登山路线,就这么失去了行踪。 尽管警方在山里展开大规模搜索,还是没能找到老爸。一个星期后,警方研判没有生还可能,决定放弃搜救工作。直到最后都还在给人添麻烦,真是个无可救药昀父亲。 可是,我就是喜欢这样没用的老爸。 我不晓得到了喜马拉雅山,是不是就能见到他,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是生是死。不过,我就是没办法独自待在那间房子里,默默等老爸回家。 听好了,笨蛋老爸,我一定会找到你。要是我们能顺利见面,我会告诉你,我遇到了一个小魔女,说到你不想听为止;我会钜细靡遗地描述魔女有多么可爱,让你为自己的行为懊悔不已。你就洗好耳朵等着吧! 『我想到p市,请问该怎么走?』 我用英语向机场人员问路。 我的英语不算太好,加上一些肢体动作勉强能够沟通。俗语说「坐而言不如起而行」,这一趟果然让我亲身体会到这一点。 『机场这里就有直达巴士可以到啰。』 机场人员说明了该到哪里搭乘巴士,我连声道谢,背起背包,拖着有轮子的大行李箱迈开步伐。 我依机场人员指示走到站牌,那里停了一台车体略微倾斜,车身有多处生锈的破旧巴士。 ……坐起来肯定很不舒服。 我一只手揉着腰,带着大行李箱搭上巴士。 窗外是雄伟的自然景观,是老爸所认定的、最后魔女所在的地方。 事情发生在某年夏天。 那一天,我在异国土地上开始了漫长的旅行。 1 我与魔女与异国少女 位在拥有世界第一高峰——珠穆朗玛峰的大喜马拉雅山脉山脚下,近年来以保留自然环境为前提,积极进行开发,并有许多观光客从世界各地前来旅游,俨然成为知名度假休闲胜地……旅行社的旅游手册如此介绍道。 「现实总是残酷的啊……」 走下破旧巴士后,我看着眼前的街景,忍不住坦率说出内心想法。 巴士摇摇晃晃地行驶在没有经过整修的山路上约一个半小时,抵达旅游手册所介绍的旅游胜地……再往上爬,标高约两干公尺的小镇。这地方有着明显与观光开发无缘的悠久历史,随处可见老旧脏污,不管何时崩毁都不足为奇的石造建筑物。 我走上一条要说是石板路实在过于凹凸不平,上头沾满红土与动物粪便的道路。 道路两旁堆放许多五花八门的奇怪纪念品,当地的小贩高声叫卖,一一向路过的观光客兜售。 人与牛只理所当然似地在大马路上擦肩而过,尘埃、动物、粪尿的臭味交杂,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异味。 尽管如此,石造的古老街景与喜马拉雅山脉的灵峰相互辉映,依然令我移不开目光。梦幻如画的景色甚至让我忘了呼吸,深深着迷。 大自然与人类共存的城镇,这里就是老爸在失踪前停留的地方。 「好,先来找住宿的旅馆!」 我背着为这趟旅程准备的沉重行囊,气势十足地跨出脚步。 抬头仰望可见山顶雪白的灵峰,往前是在石板路上摩盾擦踵的人们与牛群,我兀自走进了这个活力充沛又乱哄哄的小镇。 ——人们的打扮和日本没多大差别呢。 和身穿t恤搭配牛仔裤的当地居民擦身而过时,我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观光客才会有的想法。 我在行前调查了一下,得知这里过去是英国的殖民地,所以能以英语沟通,人们对欧美风格的生活习惯也没有表现出抗拒。 在地理位置上,这地方接近印度与西藏,我因此想像这里会是个富有东方色彩的地方,有许多穿着「亚洲传统民族服饰」的人们在街上走动,老实说,眼前的景象不免让我有些失望。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在胡思乱想,才会在衣着轻便的人群中,发现有个女孩子穿着像是民族服饰的服装。 一个年约十二、三岁,个子娇小的黑发女孩子板着一张脸走在路上。她穿着类似日本和服的服装,外头披着一件像是袍子的上衣,并且一手穿过袍子,另一边则是露出肩膀,穿衣方式相当具有民族服饰的特色。 真可爱,简直像娃娃一样。 我悠闲地欣赏着,少女像是察觉到我的视线,朝我瞄了一眼。 ……我和少女的眼神瞬间交会,只消这么一眼,就让我再也无法转移目光。 我没办法清楚说明自己为什么会在意这个女孩子,我的直觉抛开理智表示:「这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我和她在经过彼此身边时互看了一眼……她面无表情,视线就这么从我的身上移开。 也难怪她会有这样的反应,我们不只从没见过面,也不认识对方,就算对上了眼,她会无视我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只是,我不知怎地无法让她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我目送少女娇小的背影离去,心中反覆思量:「我为什么会在意那个女孩呢?」 因为只有她穿着民族服饰,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吗? 因为她浑身散发出凛然气息,在人群中显得格外醒目吗? 还是因为她的年纪和娇小的身材,都让我不禁想起蜜菈呢? 我左思右想,始终得不到满意的答案。 在沉思中,我望见少女消失在茫茫人海。 『哞————!』 「哇啊!」 就在我愣愣站着,全神贯注地望着少女时,一头体型巨大无比的牛只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我回过神,这才想起来。对了,我得趁日落前找到今晚落脚的地方才行。 我在小镇里走了一会儿,总算找到一栋外表类似旅馆的建筑物,赶紧一鼓作气走了进去。一走进大厅就是柜台,我在那里发现一个貌似柜台人员的年轻男性。好,就用英语问他再打。 『不好意思,我想在这里住一晚。』 『没问题,请在这里签下您的大名。』 柜台人员彬彬有礼地欢迎我这个临时前来投宿的旅客,我松了口气,写下自己的名字。 『请问您是来旅游的吗?』 『不,我是来找下落不明的爸爸。』 『您的父亲失踪了吗?』 『对,我爸爸非常喜欢魔女,他听说这附近有魔女出没,所以来到这个地方,只是在那之后,他就音讯全无……』 『他来找魔女吗?』 原本和气的柜台人员脸色一沉。 我本来以为因为我突然提起「爸爸失踪」这个话题,让他不知该如何应对,可是…… 『——非常抱歉,今天已经客满,没有空房了。』 『咦?可是你刚才说有房间……』 『很抱歉,请您离开吧。』 他的态度慎重,拒绝的语气却十分坚决。我不死心,继续死缠烂打,结果不晓得从哪里付出好几个看似警卫的壮汉,从两旁抓起我的手臂,在我惊慌失措时把我赶出了旅馆。 行李跟着我一起被丢在旅馆门外,我茫然地偏过了头。 这是怎么一回事?我说了什么惹恼他的话吗?我试着回想刚才的对话,还是搞不懂柜台人员为什么赶我离开。 不管怎样,既然这间旅馆不留客,继续待在这里苦恼也是无济于事。我于是带着行李,无精打采地漫步找寻其他旅馆。 『请等一下,这位大哥。』 走不到三步,在路旁堆放杂物的男人亲切地唤了我一声。 『大哥,买个纪念品回去吧,我会算你便宜一点。』 「纪念品?那些东西怎么看都是杂物啊。」 『大哥,买个纪念品回去吧,我会算你便宜一点。』 男人没听懂我的日语,脸上挂着营业用笑容,反覆说着同一句话。 我大可视而不见,匆匆走过,不过这也算是一种缘分。他既然每天面对外国观光客,也许见过老爸。于是我从行李里拿出老爸的照斤,递到他面前。 『他是我爸爸,为了找魔女到了这个镇上,你见过他吗?』 我一问,原本笑容可掬的男人明显表现出不悦。 『不知道。』 他冷淡地应了一句,快步走回杂物堆里,独留拿着照片的我呆杵在原地。 「到底是怎么搞的?」 居然一看见老爸的照片就无视我的存在,这张照片哪里惹到他了吗? ……老爸该不会在镇上闯下了什么大祸吧?大家才会像这样避而远之,不想和他扯上关系。 毕竟老爸是极力主张「就算语言不通,只要靠肢体语言就行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就用拳头沟通!」的人,我尽管是个小孩子,还是忍不住暗想:「用拳头只会沟通不良吧。」 对,一定是这样没错,老爸从以前到现在总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失落地垮下肩膀,继续颓丧地移动脚步,找寻今晚的住宿之处。 「唉……惨了。」 薄暮时分,我走在直通小镇中心的大马路上,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为了找旅馆,踏遍整座城镇,终于了解到「这个镇上只有一间旅馆」的事实。换句话说,早在一开始被旅馆扫地出门的那一刻,我就等于失去了唯一可以投宿的地方。 「今天得露宿街头啦……我记得这里的高度和富士 山差不多……」 我想像自己露宿在富士山的山顶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正当我穷途末路时,一个貌似当地居民的黑发少女从我面前经过。 少女穿着这地方的民族服饰,黑色短发随风飘逸,精神抖擞地走在路上。意志坚定的眼瞳,花蕾般的粉唇,稚嫩而端正的容貌,即使是我这个外国人都能断言,她真的很可爱。 我记得她是我一来到这里,就在路上碰见的女孩子! 我们不过是擦身而过,为什么我会对她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呢?这件事连我自己也觉得纳闷,莫名地盯着她的身影不放。 和刚才一样,她双手抱着东西。在可以轻松装下一个小婴儿的大布包里,我窥见了大量蔬菜,她是出门采买食物吗?这量还真是惊人……想着想着,我看见她手上的东西撞上行人,在马路中央一脚踩空。 「危险!」 我不自觉地喊了一声,正要上前帮忙时,她像是早习惯手拿重物,若无其事地重新挺直了身子。 我的叫声一定是吸引到她的注意力了。她停下脚步,目不转晴地凝视着我。我和少女目光交会,为了化解大声喊叫带来的尴尬气氛,我微笑着用英语打了声招呼: 『你、你好~』 我试着和善地轻轻挥了挥手。 『……』 少女面露警戒度高达ma的严峻神色,往后退了一步。嗯,这也不能怪她,素昧平生的外国人突然和自己搭话,当然会提高警觉。 『呃,我不是什么怪叔叔,我只是在找人。你看,我在找的就是他——』 我打算拿出老爸的照片,证明自己的清白,洗刷冤屈。我微笑着走近她身边,把手放进怀里,正要掏出照片时—— 『!』 我一把手放入怀里,少女不知为何突然拔腿就逃。喂,你别急着逃啊! 少女逃走时,手上的袋子掉出一颗疑似是马铃薯的蔬菜。 「等一下!有东西掉了!」 我用日语大叫,追着少女狂奔。 少女两手提着重物,逃也逃不快。我轻松追上,用力按住她的肩膀,并且在她回头时,从她的衣摆窥见赤裸的美腿线条—— 砰。 少女华丽的踢击在我的头颅侧边炸裂。 「唔、唔……」 「你醒了吗?」 我微微睁眼,亚麻色头发的美女正直视着我。 她的年纪约二十五、六岁,脸型细长,身穿类似军服的制服。她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咦?我为什么会躺着呢? 「你得再躺一会儿,不能乱动哦。」 我正打算起身,穿着制服的大姊姊马上轻柔地压住我的肩膀,我这才发现自己躺在长椅上。 我打量了下四周,有一群与大姊姊穿着相同制服的人正面向桌子,埋头工作。看来这里是她工作的场所,这地方到底是什么样的一间公司呢? 「这里是警察局哦。」 「警察局?这么说来,你是警察啰?」 「对,我的名字叫萨莉塔。你倒在路上,是我把你带过来的。」 原来如此,原来那身让我误以为是军服的服装是警察制服……咦,等一下哦。 「萨莉塔小姐,你会讲日语吗……」 「会啊,我在日本留学过,是这个镇上唯一会讲日语的警察呢。」 哼哼,萨莉塔神气地挺起胸膛。光看外表,她可称得上是个成熟的美女,行为举止却相尝可爱。 「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倒在马路正中央呢?」 「…………啊。」 我的太阳穴疼痛不已,总算记起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对了,我被一个陌生的女孩子重重踢了一脚,失去意识。 我说出事情始末后,萨莉塔的嘴角扬起了分不出是微笑还是苦笑的笑容,这么说道: 「那一定是玛亚。才刚到镇上就遇见玛亚,真不晓得算你走运还是倒霉。」 「这话是什么意思?」 「应该说是怕生吗……她非常讨厌与人相处,平常总是自己一个人窝在家里,除非是采买食物,否则几乎足不出户,真伤脑筋呢。」 「呃,这样啊。」 她再怎么伤脑筋,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那个叫做玛亚的女孩子为什么要踢我的头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该不会是你对玛亚做了什么奇怪的举动吧?」 萨莉塔盯着我,目光充满质疑。慢、慢着,遭到身为警察的萨莉塔怀疑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不,你别误会了,我什么事也没做!我只是笑着跟她说了两句话,她就突然跑走……因为她在跑走的时候掉了东西,我不过是追上去,想把东西还给她而已!」 「嗯,换句话说,玛亚因为有个陌生的外国人笑嘻嘻地和自己说话,于是赶紧逃跑,结果男人追了上来,她怕被抓住,忍不住出手,虽然实际上她出的是脚就是了,呵呵。」 萨莉塔自顾自地笑着,像是在称赞自己讲了个好笑的笑话般,我因为嫌麻烦,没有加以理会。 「好,我大致明白了。玛亚不该使用暴力,不过是你先吓到她的,你也有错。」 「我没打算吓她啊……」 「不要找藉口了,真不像个男子汉,你还是认真反省自己的行为吧。」 摆起架子说教的萨莉塔显得威严十足,我不自觉地垂下头,乖乖说了声:「对不起」。 「非常好,既然你已经在反省了,今天就先放你一马,你可以走了。」 「咦?不用做笔录吗?」 「不用啦,反正又不是什么大案子,而且我也不喜欢做笔录,这一类的文书工作麻烦死了。」 萨莉塔在警察局内说着不像警察会挂在嘴边的话,这种不拘小节的个性适合吃警察这行饭吗?我不禁为她感到担心。 还是说在这个国家,这样的应对再普通不过了? 我边想着边站起身准备离开,朝萨莉塔鞠了个躬。疑似萨莉塔上司的壮硕男子见状,马上扯开喉咙大吼,要萨莉塔过去一趟。「等我一下哦——」萨莉塔笑着走向上司,过没多久,她潸潸泪下,哭着走了回来。 「麻烦你配合做笔录……请告诉我你的名字……呜呜。」 「你被骂啦……」 老实说,发现萨莉塔敷衍了事的应对在这个国家并不寻常,反而让我稍微松了口气。 「我的名字是柏崎文哉,从日本来的。」 「柏崎……」 萨莉塔在笔录上写下我的名字后,突然停止手边动作,陷入沉思。 「柏崎、柏崎……你该不会是柏崎文彦的亲戚吧?」 「你知道我爸爸吗?」 我忍不住大喊出声,周遭的视线一时间全集中在我身上。我察觉到这点,连忙压低音量。 「……你知道我的父亲吗?」 「嗯,大约一个月前,他在酒吧里大闹。这里很少有观光客惹事生非,所以我的印象特别深刻。」 「在酒吧里大闹?」 「对啊,他和这里的居民因为魔女起了争执,双方后来甚至大打出手。」 和别人聊起魔女,讨论到火气愈来愈大,这样的行为实在非常符合魔女迷老爸的个性。不过我更好奇的是对方说了什么,惹得老爸勃然大怒? 萨莉塔接着详细说明当时状况,为我解开了疑惑。 「他说自己来这个国家,是为了寻找魔女。他喝得烂醉,在酒吧里高谈阔论地表示:『我的使命就是保护濒临绝种的魔女』,这番言论当然引来了在地 人的敌意,双方吵成一团,骂声四起……」 「等一下,我不懂,这里的人为什么会对我父亲抱持敌意?」 「什么?啊,对了,说的也是,我记得当初在做笔录的时候,他也一再问我相同的问题。」 萨莉塔眉头紧皱,面色苦恼地按着太阳穴。 「这该说是以前留下来的习惯,还是传说呢……这倜国家的人认为魔女是不祥的徵兆,深恶痛绝,避之唯恐不及。这是常识呢。」 「常识?『魔女是不祥的存在』在这个国家是常识吗?」 「对啊。魔女从以前就被视为『灾厄的象征』,各种灾害——不管是洪水、旱灾、山崩,还是龙卷风……只要有天灾发生,大家都会怪罪到魔女身上。魔女是唤来灾害的生物,人们相信光是待在魔女身边,就会遭遇不幸。」 听着这番话,我一时迷惘,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魔女是濒临绝种的贵重生物,必须严加保护,这是一般的常识,照理应该是世界各国共通的观念,可是这地方居然住着一群厌恶魔女的人,真教人难以置信。 「我会被赶出旅馆,该不会是因为我提到『找魔女』的事情吧?」 「哎呀,难怪你会被赶走,这个国家的人一般都不想和魔女扯上关系呢。」 「……你也相信魔女会带来不幸吗?为什么?」 萨莉塔没有明确回答我的问题,只是耸了耸肩,脸上浮现苦笑地说道: 「现在的年轻人其实已经不太理会那些古老的传说了,但不论是好是坏……这里就是这样的一个国家。」 这也可以算是一种文化冲击吗?我从没想过,甚至不曾想像这世上居然存在讨厌魔女的国家。 看到我意志消沉,不发一语,萨莉塔柔声安慰道: 「我在新闻上看到你父亲出事了,请节哀顺变。」 萨莉塔似乎以为我在为了老爸的事情难过,她应该无法理解,这世上竟会有人在得知魔女被讨厌后倍受打击。 不过,错不在萨莉塔。在这个国家,这样的想法再普通不过了。 「我的父亲只是失踪,说不定还活着。」 「……是啊,你说的没错。」 「关于我父亲的行踪,你知道些什么吗?」 「行踪?可是那……」 萨莉塔秀丽的容貌一下子显得阴郁。正因为知道老爸在山里遇难,生死未卜,她没办法故作轻松,好让我安心。我了解她的顾虑,但还是继续追问: 「什么消息都好,请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 在我的坚持下,萨莉塔犹豫了一会儿……接着,她目光满溢柔情地说道: 「好吧,我就带你去见向导,她应该知道你父亲打算去哪里。」 「向导?」 「外行人要想独自攀登喜马拉雅山,那简直跟自杀没两样。入山时一定得雇用高山向导,这是山里的常识。」 萨莉塔淘气地眨了下眼。她沉默不语时宛如知性美人,只是在看过她调皮的一面后,她身为警察的威严简直荡然无存。 「你的意思是,和我父亲一同登山的高山向导就住在这个镇上吗?只要问他,就能知道我父亲是在哪里遇难……」 「对,不过你要小心点哦,那个向导的个性很古怪呢。」 「古怪?他是个怪人吗?」 「嗯,毕竟她帮了公开表示自己是为『找魔女』而来的人。就这一点看来,她实在是和这个国家格格不入的怪人。」 在人民无不厌恶魔女的国度里,帮忙老爸这个魔女迷的怪人…… 我顿时对这个人大感兴趣,赶紧拜托萨莉塔带路。 太阳沉落山间,北极星在暮色中闪烁之际,我们穿过弥漫牛粪味的小巷,抵达位于镇外的一间破屋。 破屋……不对,是破烂小屋……不,就算说是废墟也不为过。总之,我们站在一间不像有人居住,老旧又破烂的木造小屋前。 「那个高山向导就住在这里吗?」 「嗯,对啊。」 萨莉塔应了一声,毫不迟疑地敲起了门。叩叩叩!叩叩叩! 「萨、萨莉塔小姐?你不会敲得太用力了吗……」 「别担心,要是不敲这么大力,她是不会出来的。」 萨莉塔使劲敲门,力道之猛不免让人担心门会不会被她敲坏了。 结果就如萨莉塔所言,门打开了,住在破屋里的人走了出来。 「咦?你是刚才的……」 听到「高山向导」这个词,我还以为是个体格魁梧的山林莽汉,走出房门的意外身影令我不禁屏息。 破屋里出现一个身穿民族服饰的女孩子,那个踢了我一脚的黑发少女。她板着脸看了一下萨莉塔,眼神又接着移到我身上,纳闷地皱起眉头: 『……有事吗?』 『有个人想见你,我带他过来了。』 『想见我?』 少女用英语和萨莉塔对话,一边定睛凝视着我。不晓得是不是我多心,她的视线尖锐,深深刺痛了我。 「慢着,萨莉塔小姐!我父亲雇用的高山向导,难道是……」 「就是她啊。」 萨莉塔认臭回应。她的态度稳重,显得非常冷静,只有眼里尽是盈盈笑意。她该不会是想吓我一跳,刻意瞒着我吧…… 「可、可是,我不相信,这么娇小的女孩子居然会是喜马拉雅的高山向导……」 「哎呀,玛亚可是很优秀的呢,我劝你别光凭外表评断一个人哦。」 「就算你这么说,她的个子小,手脚又细,这种小孩子有办法爬上那么危险的高山吗?」 「小孩子?」 对于我坦率的想法,用日语做出反应的是……穿着民族服饰的少女。 咦?她刚才说的是日语吗? 「啊,对了,我忘记告诉你,玛亚也会讲日语哦。」 萨莉塔补充说明,这回连嘴角都扬起了笑意。我以为对方不懂日语,直截了当地把心中的感想全说出口。此时的我冷汗直冒,战战兢兢地望向少女。 我分不出她是生气还是冷漠,总之她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瞪着我。恐怖,真的好恐怖。 「唔……有女孩子当高山向导也不错呢。」 为了缓和紧张气氛,我硬挤出亲切微笑,尽量摆出友善态度,开朗地朝始终面色冰冷的少女搭话。 「你、你好,我可以问你一些事情吗?玛、玛亚……妹妹。」 「噗。」 我一加上妹妹这两个字,身旁的萨莉塔马上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行。」被称为妹妹的玛亚本人则是一口回绝,并且牢牢关上了门。 我僵着笑脸杵在门口,萨莉塔在一旁叹了声「哎呀」,轻松地笑着。 在我忿恨的眼神瞪视下,她只说了句「加油吧」,便朝我挥了挥手,走回警察局。 我一个人孤伶伶地被留在破屋前……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呃,玛亚妹妹?你听我说好吗?玛亚妹妹——」 我试着在屋子前发出安抚小猫咪的声音,屋里没有传来回应。我苦恼着不晓得是哪里出了错。 直到现在,我仍然对她是高山向导这件事感到半信半疑,不过她是我追逐老爸的脚步前来后,总算掌握到的唯一一条线索,绝不能在此轻易放弃。 她如果真的担任过老爸的向导,应该知道老爸经由哪一条路径上山,又是在哪里失去下落。我要是想知道老爸走过哪些路,没有比玛亚更准确的消息来源了,我一定得取得她的协助。 「玛亚妹妹—— 开门好吗?玛亚妹妹——」 我用力敲门,里头还是没有回应。刚才萨莉塔好像敲得更大力,我还是再用力一点敲好了。 「玛亚妹妹——可以出来一下吗?一下子就好了,玛亚妹妹——」 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叩! 我大叫着她的名字,一再敲门。 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在我的手愈敲愈痛时,门微微开启,门边的小隙缝露出少女不开心的脸。 「……吵死了。」 「我想知道爸爸的事情。」 我假装没听见她的抱怨,开门见山地直接表明来意。 「你父亲关我什么事?」 「我爸爸从这个小镇入山后下落不明,那时候和他同行的高山向导是玛亚妹妹……」 「不要叫我妹妹。」 玛亚妹……啊,玛亚冷淡地应道,从门边隙缝朝我投来警戒的目光。 「在我的带领下矢踪……你是柏崎文彦的儿子吗?」 「没错!我在找爸爸的下落,你方便告诉我有关他的事情吗?要是你可以带我到他失踪的地点,那更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你想进到山里吗?」 她目露凶光,不断打量着我。 顺带一提,我身上穿着为这一天新买的鲜艳登山服,背上背着新买来的登山背包,手边还拖着一个塞满日常用品的行李箱。 「……你有登山的经验吗?」 「没有,不过我对自己的体力有自信:」 「回去。」 玛亚说没两句话,就这么关上了门。 「喂,等一下啦!你只要告诉我爸爸的事就好了!」 「吵死了。」 紧闭的门扉后方传来话语声,看来她完全不打算开门了。 「喜马拉雅山不是外行人能贸然挑战的地方,你还是直接放弃,回日本去吧。」 「不行,你如果不肯带我入山,至少告诉我爸爸在哪里失踪,我之后会再一个人想办法过去。」 我扯开嗓门大叫,门的另一头鸦雀无声,她似乎已经决定要彻底无视了。 夜幕早已降临,四周一片漆黑。这附近没有街灯,只能仰赖月亮与星光照明……老实说,单独被留在这种地方还真教人胆战心惊。 不过,我绝不会退缩,毕竟玛亚是我唯一的线索。 我从行李里取出塑胶垫,垫在破屋前,然后横躺在地上。反正我也没有旅馆可以投宿,倒不如在这里坚持到天亮,看是她先受不了走出门外,还是我先放弃离开这里。这是一场对决! 我打定主意,躺在地上仰望夜空。 满天的星光闪烁。 在连五等星、六等星的微弱星光都清晰可见的星海里,我哑然无语。面对美到难以形容的庄严光景,让我更深刻体会到自己已经离开了日本。 在遥远异乡,我独自躺在石板路上,仰望星空…… 说不定,这样的处境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糟。 「爸爸也看过这片星空吗?」 老爸抛下亲生儿子,在世界各地旅行,违扫墓和过年都没回家,倒是常寄明信片给我。 明信片上的照片出现过亚马逊河的丛林秘境、地底下的巨大钟乳石洞穴、冰天雪地的俄啰斯,以及火热的沙漠……每一张都是旅途中遇见的风景。 我完全无法认同老爸自由奔放的个性……不过,看着这些明信片里的风景,我不免有些羡慕。 「……老爸把旅程的其中一小部分送来给我了呢。」 仰望星空,我想起逍遥自在的老爸,鼻头深处一酸。 糟糕,好想哭。 我为什么会为了这么一点小事哭泣呢?离开故乡,思念家人……就只是这样而已,我的身体不知为何竟止不住颤抖。 「爸爸……」 我在无意识中轻声呼唤,双手捣住眼睛。没有人看着我,我却拚命地辽起整张脸。 ……喀嚓,开门声传进耳中。 我的手遮住了脸,看不见对方身影,不过我非常清楚感觉到有人正盯着我。 「……」 对方盯着我,默默无言。 这是个大好机会,我得赶快说些什么。我心里这么想,又在意眼角发热,思绪无法集中。 「……我在找爸爸。」 我的思绪紊乱,像是被催着开口。 「我想见爸爸。」 「……为什么?」 少女在暗夜中低声问着。 为什么?我为什么想见老爸? 「我有事情要告诉他。我……我想让他知道我和蜜菈之间发生的事情。」 玛亚理应不认识蜜菈,却没有深入追问,反而提出了一个更残忍的疑问。 「你的父亲在雪山遇难,而且一定死在山里了,就算这样,你还是要去吗?」 「就算这世上所有人都这么认为,我——我相信老爸还活着,我们总有一天会再见面。」 「……你为什么会相信这种事呢?」 我吸了吸鼻子,努力露出开朗的笑容答道: 「我当然相信啊,毕竟我们是一家人嘛。」 漆黑中,我察觉到身旁有人动了一下。 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晓得她是否有确实感受到我的心意。 「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拜托你帮忙找我的爸爸吗?」 我不知道该到哪里去找,也不知道该从何着手,却还是开口提出了请求。她听了之后—— 「……你睡在那种地方,会被野牛踩到的。」 ——便针对喜马拉雅山的现实层面对我提出警告。 这地方哪来的野牛?难道我看到的那些不可一世,大摇大摆地走在路上的牛是野生的吗?原来这地方的野牛这么狂傲自大啊。 「哈、哈哈哈。」 我高声大笑,手依然捣在眼睛上。在交杂呜咽的笑声中,少女轻细的话声响起。 「你要是在我家门口被踩死就太碍眼了,所以……进来吧。」 少女的口气冰冷,我再次放声大笑。 我站起身,收拾好塑胶垫,冷漠的女孩子便趁着这段时间搬运大型行李,使劲拖着看起来比自己的体重还重的背包。那副模样令人心中莫名涌起暖意,脸上忍不住露出微笑。 ——简直就像看着蜜菈一样。 我帮她开门,向这位异国少女介绍自己。 「我叫柏崎文哉,行李由我来拿吧。」 吃力地搬运行李的少女停下脚步,抬起眼望着我。 「……我是玛亚,对一个高山向导来说,这点行李算不了什么。」 尽管如此,我还是从少女手中拿过行李,惹得她双颊微微泛红,别过头去,举止十分可爱,于是我又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2 我与鲷鱼烧与少女的秘密 翌晨,蓝天晴朗无云,是个舒适宜人的晴天。 「早安,玛亚,今天的天气很舒服呢。」 我在破屋里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此时正坐在摆放早餐的桌子前,轻快地向屋主打招呼。 寡言的玛亚没有回应我的招呼,只是默默地把两人份的早餐摆在桌上。我很清楚她不是个热情的人,只是打了招呼也不回,总不免让我觉得有些寂寞。 费用等下山后再付就行了,不过既然我们已经签订正式契约(幸好这里的物价便宜,费用比想像中还要低廉),我还是希望能趁这难得的机会和她打好关系。 ……这么说来,玛亚没有家人吗?这个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住吗? 「真是个神清气爽的好天气呢,你不觉得吗?」 「……」 我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种时候提出重要问题,随口说出的话也被玛亚理所当然地刻意忽视。 「高山上的空气都这么清新吗?总觉得天空的颜色也比日本来得鲜艳呢。」 「……」 「早餐是……蒸地瓜?还有豆子汤?这个国家的主食是地瓜吗?日本是米——」 「安静吃饭。」 我被告诫不要在吃饭时讲话,只好与玛亚面对面,默默吃着蒸地瓜。 我想和玛亚拉近距离,冷漠的她却完全没有和我讲话的意思。为了打破我们之间的隔阂,还是得由我积极主动地打开话匣子。 「你每一餐都是吃这么简单的东西吗?」 「……」 「这附近常看到有牛出没呢,你不吃肉或是什么乳制品吗?」 「……」 「这房子里好像没看到电器呢,这边有电可以用吗?刚才我在厨房看见你用柴——」 「安静吃饭。」 真冷酷,冷酷得无懈可击。我想多深入认识玛亚,却在一开始就遭遇挫折。既然如此,我说什么也要拚命继续讲下去。 「天气晴朗真是太好了呢,这种天气最适合出发登山了。」 「……出发?」 噢?玛亚有些微反应啰,尽管不知道她介意的是哪一点,既然她对这话题有兴趣,我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 「对啊,出发,我们要沿着我爸爸走过的路进山。我想知道他在山里遇见了什么,他是在哪里失去下落,好当作接下来找人的线索。」 「……说的也是。」 「那就拜托你帮忙带路了,向导小姐。我们几点要出发呢?」 「我们不出发。」 「咦?」 「我们今天不、出、发。」 她果断拒绝后,又继续一声不吭地吃着蒸地瓜。我凝视着她,她像是不习惯受到注目,叹了口气,终于放下手中的食物。 「……高度适应。」 「高度……什么?」 「出发前,必须先休息个几天,让身体适应空气稀薄的环境,这是预防高山症的基本原则」 「原、原来如此。」 一口气来到标高超过三千公尺的高山,我的身体还不习惯稀薄的空气。为了避免出现高山症,首先需要的是休息,让身体适应,这在专有名词上称为「高度适应」。玛亚解释道。 「呃,要休息多久才行呢?」 「至少两天。」 「居然要两天这么久?要我无所事事地等上两天……不能早一点出发吗?」 玛亚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好啦,我知道了,不要再瞪我啦。 对方是专业的高山向导,每个建议都是有凭有据,我决定还是乖乖依从她的指示。 「在出发前,我就待在这里整理行李吧。」 「关于你的行李……」 玛亚不晓得从哪里掏出一张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递到我面前。 「这是什么?」 「这是必备用品清单,今天得全部买齐。」 「什么?可是我已经从日本带登山配备来啦……」 「那种便宜货派不上用场。」 「我、我确实为了省钱买便宜货,可是不至于没办法使用吧。」 玛亚狠狠地又瞪了我一眼。好啦,我知道了,不要再瞪我啦。 对方是专业的高山向导,每个建议都是有凭有据……应该有吧?她不会是故意要找我麻烦吧?不管再怎么怀疑,我还是得乖乖依从她的指示。 「知道了,我一吃完早餐就去买,你也会一起来吧?」 「我不去。」 她理直气壮地说道,连眉头也没动一下。 「你自己去买。」 「咦?可是我对这地方不熟,要是有你帮忙带路……」 「你自己去。」 「呃……我问一下哦,在我出门买东西的这段时间,你要做什么?」 「看家。」 「什么?你不是我的向导吗?向导就该帮忙带路啊。」 「我拒绝。」 「咦,居然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为什么我这个雇主在外头东奔西跑,你自己闲在家里没事做,至少给我个理由吧。」 「我不想出门。」 「话不能这么说,向导不想出门,这可是大问题哦。再说,你昨天不是出门了吗?为什么你昨天能出门,今天就不行?」 「昨天是每个星期固定一天出门采买食物的日子。」 她不知怎地眉间紧皱,不甘地抿紧双唇。 「其实我一步也不想出门……可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 她满含恨意地低语,显然道出了真心话。面对这个坚持不出门的顽固女孩,我逐渐失去说服的力气。 「好啦,我自己去买,这样总行了吧?」 「麻烦你了。」 被那张不开心的脸这么拜托,我也只能深深地叹气。 「真是的,居然会有向导讨厌出门,太扯了吧。」 我抱怨个不停,一路走到镇上的户外用品店采买。 这里有许多前来爬山的观光客,城镇虽小,户外用品的种类却很齐全。对当地人而言,登山用具应该算得上是畅销商品吧。 「话说回来,玛亚这张清单上列的项目还真仔细啊。」 说不定她总是指使雇主出斗采买,列清单是家常便饭,上头连要在哪一家店买什么东西都标示得一清二楚。 把雇主当成小弟使唤,这样的习惯实在令人摇头。 「哇,连垫在睡袋底下的垫子种类都有指定,这种东西就算用便宜货也没差吧,何况有睡袋就够啦,真的需要垫子吗?」 我满嘴怨言,不过还是依照指示买齐了一整套登山用品。在我为了压低价钱和店家杀价的同时,忍不住对着彻底变成小弟的自己哀叹。 「我不要求她改善态度,只是希望她能稍微敞开心胸。」 离开户外用品店后,我双手捧着刚买好的整套登山用具,一路深思着走回破屋。 要怎么做,才能打破和玛亚之间的隔阂呢? 要怎么做,才能建立和玛亚之间的友谊呢? 要怎么做,才能让看起来总像在生气的玛亚展露笑颜呢? 「玛亚长得那么可爱,老摆着一张臭脸实在太可惜了。」 我苦恼不已地走在小巷内,脑子里无意间浮现蜜菈的笑容。 那个和我同居过一小段时间的金发小魔女,个性天真烂漫,表情丰富,只要遇到开心的事情——尤其是当她最喜欢的鲷鱼烧出现在眼前,她就会打从心底乐得眉开眼笑。 对了,美食当前,任谁都会笑逐颜开。 「好!我就来大展身手,请 玛亚品尝我亲手做的鲷鱼烧!」 「我想做鲷鱼烧,请借我使用警察局的厨房。」 我先回破屋一趟,拿出自己的行李,再直接走到警察局找萨莉塔。我单刀直入地提出要求,萨莉塔一开口就问:「鲷鱼烧是什么?」 我于是在喜马拉雅小镇上的警察局里,解释起鲷鱼烧是多么美味的食物。呃,鲷鱼烧的外皮是鱼的形状,里头放了红豆馅—— ……十分钟后,我解释完鲷鱼烧是什么样的食物,接着从行李里拿出日本制的鲷鱼烧机。 「这是家用鲷鱼烧机,只要有这一台,就算是外行人也能做出好吃的鲷鱼烧。」 「……那是你特地从日本带过来的吗?」 「没错。」 老爸正为了寻找魔女四处旅行,那么他所在的地方也许会有魔女出没。我从日本带来鲷鱼烧机,为的是做出当初拉近了我和魔女之间的关系、蜜菈最爱吃的鲷鱼烧,这正是所谓的有备无患。 「……借你是没问题,不过你为什么要做鲷鱼烧呢?」 「我想请玛亚吃。」 「玛亚?这就叫做报一饭之恩吗?」 「你居然知道这么难的字。」 我一称赞,萨莉塔立刻神气地挺起胸膛。看来她很容易得意忘形,也多亏她好说话,帮了我很大的忙。 「不过,要说报恩又有点不太一样,我只是想看见玛亚的笑容而已。」 「玛亚的笑客……我也想看看呢。好像很有趣,我就帮你一把吧。」 萨莉塔调皮地笑了笑,爽快答应了我的请求。 我被带到厨房,立刻着手做鲷鱼烧。萨莉塔在一旁观察我的动作,一边偷吃我从日本带来的红豆罐头,笑说:「好甜哦~!」 「我回来了——」 我回到破屋,精神奕奕地打了声招呼,在房里为背包加装合金骨架的玛亚朝我瞥了一眼。 「……」 她一言不发地埋头工作,还是一样冷若冰霜。 呵呵呵,你尽量摆臭脸吧,毕竟我手上可是有秘密武器呢。你要是看到这个,肯定会马上臭脸变笑脸。 「可以打扰你一下吗?我带了份土产给你。」 「……」 「这可是日本的土产哦,你不想看看吗?」 「……不想。」 玛亚的态度冷淡。哼哼,我才不会认输呢。 我若无其事地靠近玛亚,故意打开手中的纸袋,刚出炉的鲷鱼烧香气随即四溢在房内。 玛亚闻到香味,瞄了我一眼,我赶紧趁机从纸袋里拿出热腾腾的鲷鱼烧,让她看个清楚。 「你看,这是『鲷鱼烧』。」 「鲷鱼……烧……?」 「很好吃哦,你吃吃看。」 我把鲷鱼烧递到她眼前,她尽管困惑还是接了下来。 「……」 她双手拿着热腾腾的鲷鱼烧,两眼直盯着瞧,像是在检查有没有下毒似的。 她该不会不知道该怎么吃吧?我从纸袋里拿出另一个鲷鱼烧,从头部咬了一口做为示范。 咬,咀嚼咀嚼……嗯!外皮香脆,红豆甜而不腻,实在美味! 在我自卖自夸时,玛亚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面无表情地张开小嘴,朝鲷鱼烧的头咬了一小口。 她细细咀嚼鲷鱼烧,眼眸缓缓圆睁。 「!」 咕噜,她一口吞下,惊讶地凝视着手上的鲷鱼烧。 她张着小嘴,两口、三口,一吃再吃,嘴巴始终没有停下,没两下就吃完了一个鲷鱼烧。 她频频舔着沾在拇指上的红豆馅,怅然若失地盯着空无一物的双手。 「………………没有了吗?」 「咦?什么?」 「没有鲷鱼烧了吗?」 「……你不会是还想吃吧?」 我问道,玛亚默默点了个头。她板着一张脸,让人看不透心思,不过她似乎对鲷鱼烧颇有好感。 我微笑着从纸袋里再拿出一个鲷鱼烧。 玛亚盯着鲷鱼烧,喉咙咕噜作响。她依然面无表情,只有盯着鲷鱼烧的眼神出奇认真。看着深受鲷鱼烧吸引的玛亚……我忍不住想捉弄她一下。 「这个鲷鱼烧给你——」 我递出手中的鲷鱼烧,玛亚立刻伸手…… 「——其实是给我!」 就在玛亚的手差点碰到鲷鱼烧的瞬间,我伸回拿着鲷鱼烧的手,送到自己嘴边,张大了嘴。 「不准吃!」 玛亚大叫,扑向我的手臂。外表看似小学生的女孩子挂在我的手臂上乱动,阻止我吃下鲷鱼烧。我挥手想把她甩开,她娇小的身躯便宛如钟摆般左摇右摆,攀在我手上,死也不放手,真是惊人的执念!她居然愿意不择手段,就只为了吃到鲷鱼烧! 「是我不对!鲷鱼烧给你,快放手吧。」 和玛亚玩了一会儿后(虽然玛亚的目光很严肃),我满足地把剩下的鲷鱼烧连同纸袋一起送给她。 玛亚像是怕被我抢走似地紧抱住纸袋,吃起第二个鲷鱼烧。她的态度还是一样冷漠,可是不知为何,那浑然忘我吃着鲷鱼烧的身影却让我觉得可爱极了。 「鲷鱼烧好吃吗?」 「……好吃……」 「你喜欢鲷鱼烧吗?」 「……喜欢……」 她一边专心 咬鲷鱼烧,一边反射性地回答我的问题。尽管她沉迷于鲷鱼烧,心思全被占领,但能见到她纯真的一面,我已经心满意足。 看见玛亚津津有味地吃着鲷鱼烧,我这个做出鲷鱼烧的人也很高兴,而且她全神贯注地吃着鲷鱼烧的模样让人联想到小动物,非常惹人疼爱。 ……我忍不住想起了蜜菈。 不久前,和我住在一起的小魔女。她也很喜欢鲷鱼烧,总是打从心底感到津津有味地享受鲷鱼烧,如同玛亚现在大快朵颐的样子。 ……玛亚和蜜菈有点像呢。 此时的我在无意识中将两人重叠在一起,她们的外表、气质、个性大相迳庭,但我就是莫名地觉得蜜菈和玛亚十分相似。 在请玛亚吃鲷鱼烧的隔天,我使用日本从未见过的炉灶烧柴煮水,沉溺于思绪之中。 这两天来,玛亚都待在家里,没有踏出过家门一步,而且她沉默寡言,偶尔开口大多是命令我出门采买。我变成玛亚的小弟,靠着帮她跑腿打发无聊时间。 「吃鲷鱼烧的时候那么可爱,为什么平常老爱摆着一张难看的脸呢。」 我想起专心吃着鲷鱼烧的玛亚,叹了口气。我知道她怕生,可是稍微敞开心胸应该不至于遭受报应吧。 「算了,忍到明天就行了,只要忍到明天……」 只要忍到明天——等到为期两天的高度适应结束.就能启程。从明天开始,玛亚会带领我沿着老爸走过的登山路线上山。 这一趟我一定要找到老爸,并且和玛亚打好关系。 冷静,别焦急,旅程才刚开始呢。我这么想着,在从日本带来的泡面里倒入热水。 自从来到这里,每一餐都是蒸地瓜、豆子汤、玉米粉粥这类淡而无味的食物。虽不至于到难以下咽的地步,粗茶淡饭久了难免会怀念垃圾食物的味道。 于是我决定吃一碗从日本带来当作乾粮的泡面。我倒入热水,盖好盖子,接着只要等三分钟…… 对了,我没带筷子来。 「玛亚,家里有筷子吗?」 我朝应该在房内的玛亚叫了一声,没有回应。 我捧着泡面去找她,发现她人在房里,正倚在墙上打瞌睡。 她 累了吗?这么说来,她昨天也为了出发准备到很晚。她虽然冷漠又态度恶劣,工作却很认真负责。 我拿着泡面,在她身旁坐下。 「睡脸倒是跟个普通的小孩子一样。」 我比较起她安详的睡脸和平常的臭脸,忍不住苦笑。 她睡得香甜,我看着不禁嘴角轻扬……为什么呢?我不自觉忆起蜜菈幸福洋溢的睡脸。 又来了,我又在无意识中将两人重叠在一起了。 「她们的长相、个性……就连发色也不一样啊。」 我轻抚着她光泽亮丽的黑发。 蜜菈是蓬松的金发,玛亚是乌溜溜的黑发。从外表看来,两人完全没有相像之处,我却觉得她们极为类似。 我随手拨弄玛亚的黑发,陷入沉思。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在这里遇见玛亚?我不想用命运来解释,不过我实在不得不相信,是缘分让我在这里遇见神似蜜菈的少女。 「……和玛亚一起旅行好像会很有趣呢。」 玛亚仍在沉睡,我微笑着摸了下她的头,正要放手时—— 刹那间,有什么东西窜进脑海,出现了不存在于眼前的幻影。 一个身材高挑的金发女子站在我眼前。 我从低处仰望女子,直觉地发现「这是小孩子的视线」。 「快滚出去。」 金发女子的声音颤抖着,像是在压抑激动的情绪。「……不要。」微弱的语声从我嘴边传出。 不对,不是我,这是玛亚的声音。 这是玛亚童年时的声音。 我——午幼的玛亚拉住女子的衣服,一只小手紧抓住衣摆,死缠着不放。 抬头一望,女子眉间紧皱,凶狠地瞪着我——年幼的玛亚。 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我的视线也同时往一旁晃动。我注意到自己——玛亚稚嫩的脸颊被金发女子打了一巴掌。 「我叫你滚!不准再回来了!」 女子气冲冲地怒吼,年幼的玛亚终于放手。 在遭到女子以眼神、言语、动作清楚拒绝并且抛弃后,玛亚无助地低语。 「妈妈……不要讨厌我……」 「你在做什么?」 一回过神,玛亚已经挥开我放在她黑发上的手。 玛亚从睡梦中清醒,露出挑衅的目光直瞪着我。 「呃……」 我移开视线,反覆思索。 刚才那是幻觉吗?要说是幻觉,又十分真实,简直像是我亲身体验了玛亚的记忆……体验玛亚的记忆……? 难道……此时,我的脑子里突然闪现一个可能性。 刚才那说不定的确是玛亚的记忆,也许是因为我碰到了她的头,她的记忆便顺势流入我的脑中,如果是这样的话—— 「刚才那是你施展的魔法吗?」 魔法是魔女独有的神奇能力,只有魔女…… 「……你是魔女吗?」 玛亚的脸色顿时铁青。 见到她的反应,我深信自己的推测正确无误,没错,玛亚是魔女!她和蜜菈一样都是魔女! 秘密曝光的玛亚目光锐利,面对她充满杀意的眼神,我——大受感动。 「太惊人了!原来你是残存在这世上的魔女啊!」 我兴奋得想握住玛亚的手,这才注意到手中还拿着泡面,赶紧把泡面放在地上,再站起身。 砰。 玛亚逮到机会,往我的后脑勺踢了一脚。 我往后摔倒在地,玛亚站直了身子,目光冰冷地俯视着我。 「魔女?你在开什么玩笑?」 「我、我才没有,我是真心觉得了不起……」 话还没说完,玛亚一脚踩住了我的头。 我双手撑在地上,让玛亚的脚踩在我头上,一口气站了起来。她惊叫一声,身体失去平衡,跌跌撞撞地往后退。 「真的是太惊人了!一般人都认为魔女灭亡了,没想到这里还有……」 「我不是魔女。」 玛亚坚决否认,语气强硬。 「可、可是……」 「不准在我面前提起魔女。」 从她冷静的口吻中,听得出她的意志坚决。 就算玛亚出言警告,我也没办法就这么乖乖闭嘴。我知道玛亚讨厌这个话题,但还是忍不住一吐为快。 「你是魔女吧?你用不着瞒我,确实,这个国家有很多人讨厌魔女,不过我——」 「别说了!」 玛亚朝我放声咆哮。我被她的怒气吓得说不出话,她却只是目光凶狠地瞪着我。 「出去。」 「可是……」 我不肯放弃,于是她把塞满行李的背包丢到我身上。我一个翻身,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随即站了起来。 「滚出去!」 她指着出口,勃然大怒的魄力震慑了我。 「滚出去!不准再回来!」 她不由分说地把我赶到破屋外,我完全没有反驳的机会。她甚至像要给我致命一击般接着丢出行李箱,让我被行李压垮,摔倒在石板路上。 「慢、慢着,我的意思只是你如果是魔女,我会帮你……」 「别让我再看到你的脸。」 她冷冷地抛下这么一句话,用力关紧了门。 敲门声在四周回荡,门外只留下散落一地的行李,和手足无措的蠢日本人。 被赶出破屋后,承蒙萨莉塔的好意,留我在警察局里的长椅上睡了一晚。毕竟旅馆也拒绝我入住,能睡在有屋顶的地方已经相当值得庆幸。 「居然被赶出来,真是场灾鸡呢。」 「我怀疑玛亚是魔女,结果被赶了出来。」听完我的解释,萨莉塔为我的遭遇深感同情。 「不过很让人在意呢……那碗泡面不晓得怎么了。」 「你关心的居然是泡面?」 「开玩笑的啦。」她调皮地笑了笑。萨莉塔一定是想藉此缓和气氛……应该吧。 「不过你居然对玛亚说了那种傻话。她特别讨厌魔女,被说是魔女,难怪她会生气。」 「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何况玛亚根本不可能是魔女。」 「为什么你这么肯定呢?」 听见我的问题,萨莉塔轻叹了口气,接着答道: 「在这个国家,高山向导有定期接受健康检查的义务。玛亚如果是魔女,身分早就曝光了。」 「唔……也就是说,玛亚真的不是魔女啰……」 「对啊,而且魔女不是灭绝了吗?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呢。」 依萨莉塔所言,玛亚确实不是魔女。这么一来,我看到的那些关于玛亚的记忆又是怎么一回事?那不是玛亚施展的魔法吗? 玛亚不是魔女,不过她和魔女确实有关联,还隐瞒了一些事情。我忍不住这么猜想,这一切都是我想太多了吗? 「不过这下可麻烦了。」 「麻烦?」 「别装傻了。玛亚不是要你『不准再回来』吗?我想她肯定不会再继续担任你的向导。」 「这下惨了。」 我坐在长椅上,抱头懊恼。玛亚是带领我找寻老爸的唯一线索,我居然和她吵得不欢而散,情形真是糟糕透了。 「既然如此,你还是放弃玛亚,改找其他向导吧。」 「不,毕竟那样……」 我拒绝了萨莉塔的提议。 必须有高山向导的带领才能登上喜马拉雅山,既然玛亚不愿接下这份工作,就只能雇 用其他向导。这么说也有道理,可是…… 「玛亚和我父亲一起旅行过,她知道我父亲走过哪些路,在哪里失去行踪,要找我父亲绝对需要玛亚的协助。」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你有时间慢慢说服玛亚吗?」 「时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一问,萨莉塔立刻露出「你不知道吗?」的吃惊表情,指向挂在墙上的月历。 「你父亲失踪的那座雪山就快封山啰,封山后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禁止入山。」 「禁止入山?为什么要这么做?」 萨莉塔一反平常的态度,支吾其词地只以「那附近遇难的人多,为了安全起见而封山」来回答我的问题。尽管她解释得委婉,我还是察觉到媒体大肆报导老爸遇难的消息才是封山的主因。 「什么时候会封山?」 「……八天后。」 八天后将禁止一般民众入山,即使赶在明天出发,可以在山里活动的时间也只剩下一个星期。 我突然间感到眼前一片漆黑,我这个登山新手再怎么拚命也不可能在一个星期内抵达目的地。这么一来,更是非雇用个优秀的向导不可了。 「别担心,我会介绍出色的高山向导给你的。」 萨莉塔为了安慰我低落的情绪,语气开朗地说道。 对,我不能陷入消沉,已经没有时间了,我必须速战速决。 幸好之前买齐的登山用具都在身边,接下来只要查一下搜救纪录,应该就能知道老爸失去下落的地点。「再找个杰出的向导带路就行了」——萨莉塔说的有道理,所以—— 「在那之前……在雇用其他向导之前,我想和玛亚再聊一次。」 萨莉塔出于关心,推荐玛亚以外的向导,不过我依然坚持己见。 「我还是希望能由玛亚当我的向导。」 面对我的顽固坚持,萨莉塔苦笑着高举双手表示投降。 隔天一早,我跟着萨莉塔回到玛亚家门口。 我已经做好出发的准备,只等雇用到优秀的高山向导,随时可以出发。我来到这里,为的正是雇用优秀的向导。 在萨莉塔的守护下,我站在破屋前,用力敲门。 「玛亚?我有话要跟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 门后传来细微语声。 「玛亚,你可以出来一下吗?」 「……」 「不出来也没关系,你就这么听我说好吗?」 我在门前扯开喉咙大喊,好让屋内的玛亚也能清楚听见。 「抱歉昨天对你说了那些话!你不是魔女,是我错了!」 我尽全力道歉,门的另一头悄然无声。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讲了下去,相信她正竖起耳朵聆听。 「我不是故意要惹你生气,我不知道你那么讨厌魔女……因为我……我知道魔女很温柔。」 蜜菈天真的笑颜在我脑中苏醒。对,我要把没有半点虚假的真心话告诉玛亚。 「我曾经和魔女住在一起。」 我知道萨莉塔在我背后倒抽了一口气,这个国家的人应该无法相信竟有人会和魔女一起生活。我这么想着,诚实道出一切。 「她叫做蜜菈,是个娇小、可爱,像妹妹一样的女孩……对我而言,她和家人一样重要。」 在这个讨厌魔女的国家,或许没有人能了解我的心情,不过我还是接着讲,希望玛亚能够明白。 「可是,人类和魔女不能共处,蜜菈和我只能分隔两地……我不后悔和蜜菈分开,虽然不免有点寂寞……偶尔我也会不经意想起蜜菈……」 藉由如此拙劣的言词,我重视魔女的心意能确实传达吗?就算只有百分之一,甚至是千分之一也好,我希望能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玛亚,却不知道该怎么讲才好,内心焦躁不安。 「你吃鲷鱼烧的模样让我想起蜜菈,蜜菈也很喜欢鲷鱼烧。她总是幸福地笑着,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鲷鱼烧,所以我看见你开心地吃着鲷鱼烧,真的很高兴……」 我察觉门后出现些微动静,心想玛亚正在听我讲话,又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对不起,我居然误认你是魔女。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可以不要那么讨厌魔女,魔女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可爱多了,也很温柔。」 我老实向被误认为魔女的玛亚道款,更擅自希望她不要讨厌魔女。 她感受到我的歉意了吗?在相信自己的心意已经确实传达后,我接着进入正题。 「我等下要入山了,可是少了个向导帮我带路。」 我看了眼玛亚帮我准备的行李,那些是我依照玛亚的指示买来的登山用具,她为了可以赶在今天出发,前一天晚上一直整理到很晚。 「不过,我不认为由谁来当向导都没差。」 我想起和玛亚一起度过的这段时间。她踢过我的头、命令我出门采买、对着没爬过山的我说教、专心吃着鲷鱼烧、为了抢夺鲷鱼烧,死缠着我不放、如孩童般安详的睡颜…… 我这才惊觉,面无表情的玛亚其实有丰富的情感。 「……我想和你一起旅行。」 一定有什么原因,让我在这里遇见玛亚。我不得不相信是缘分让我与玛亚这个女孩子—与神似蜜菈的少女相遇。 「玛亚,你愿意和我一起旅行吗?」 ……不管我再怎么呼唤,她还是不肯露面。 她始终没有听进我的呼喊。 我背着一个大背包,独自呆站在镇外的山路上。 仰望澄澈晴空,我深吸了一口气。深呼吸,吐气。呼—— 「萨莉塔怎么那么慢呢?」 在我说服玛亚失败后,萨莉塔不知怎地感动不已,主动鼓励我说:「我会帮你找来最好的向导,打起精神来!」之后便消失踪影。 她走后,我在小镇出口等她带着向导过来,等了好一会儿…… 「果然没有人想接和魔女扯上关系的工作?」 我猜想萨莉塔的交涉受挫,思考起接下来的计划。 真要说起来,再等下去也是浪费时间。愈晚出发,能寻找老爸的机会也相对减少。为了达到这趟旅行的目的,最好还是尽早出发。 我确认了下手表上的时间,下定决心,转身背对城镇。 「先赶在日落前走到下一个城镇吧,到那里再雇用向导就行了。」 下一个城镇距离这里还有十来公里远,不赶紧趁现在出发,肯定无法在日落前抵达。虽然对不起帮忙找向导的萨莉塔,不过我还是决定一个人出发。 我用双手拍打双颊,激励自己,回头望向停留了三天的城镇。 回日本前,我应该会再经过这里。到时候,再向玛亚和萨莉塔道别吧。 我在心里发誓一定会再回来,终于跨出前往喜马拉雅山的第一步。 三十分钟后。 我脸色苍白地蹲在路旁。 「呼呼、呼呼,这、这实在……太累了……呼呼。」 我试圆调整紊乱的呼吸,只是氧气明显不足,根本没办法让呼吸平稳。 对不起,我太小看喜马拉雅山了。尽管背着件大背包,才走三十分钟就沦落到这副德性,连我都忍不住为自己的窝囊落泪。 仔细想想,这里的标高和富士山相近,空气稀薄,自然会造成比在平地上更重的身体负担。 田径选手常以「高地训练」的名义在高山上练跑,如今我总算明白那是多么艰苦的一项训练,这么训练下来,当然能提升心肺功能。 「呼……呼……再不快点出发,太阳就要下山了… …」 我鞭答着渴望休息的身体,背起行囊,站了起来。 这里的登山步道只是随便整理了下山坡,满地碎石砂土,凹凸不平,是条称不上好走的崎岖山路。 我本来以为可以在山路旁的草地上歇一会儿,不料再往前走没几步就是绝壁,地形十分险峻。尽管地形险峻,却没有加装栅栏或绳索之类的东西,尤其路面狭窄,走在易滑的乾硬土壤和茂密的草木上,一失足,随时可能摔倒并滚落山坡。 在稀薄空气和崎岖山路的双重困境下,我的体力受到严重削弱。 「要是一开始就累瘫在这里,我要怎么救老爸!」 我咬着牙,使劲地挪动双脚。往前,再往前一步。 五分钟不到,我又气喘吁吁地认真烦恼起该不该再休息一下…… 「啊!」 我惊叫出声,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我发出惨叫,跌跌撞撞地摔了个四脚朝天,背部承受剧烈撞击,重力拉得我顺势滚落山坡。 大事不妙。 这个念头才闪过脑海,我的头便紧接着撞上硬物,瞬间失去意识。 踩踩踩。踩踩踩。 有人在踩我的头。 我微微睁眼,有个穿着登山服的女孩子正用鞋跟踩我的头。 「……可以不要穿着鞋子踩我吗……」 「你的精神还不错嘛。」 在不成对话的短暂交谈后,玛亚把脚从我的脸上移开。 唔,我记得自己确实从山坡上滚了下来…… 「是你救了我吗?」 「我没有。」 说着,玛亚指向山坡。看来我是从上面摔了下来,在山坡下昏倒了。抬顽一望,刚才我走过的山路近在眼前。 ……咦?我以为自己摔到了悬崖底下,实际上我只往下摔了不到一公尺? 「才这样就昏倒,真是没用。」 「太、太丢脸了……」 我颓丧地垂下头,玛亚默默背起我的行李,轻快地跳上悬崖……其实只是走上一小段山坡而已。 我站起身,按着阵阵刺痛的后脑勺——我应该是撞上石头了吧——仰望站在山路上的玛亚。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萨莉塔拜托我来的,是鸟儿告诉我你在这里。」 我仰起脖子,鸟儿在我上头盘旋飞翔,它们的地盘或巢穴也许就在这附近,没想到原来高山向导连这种事情也了若指掌。 「……萨莉塔去找你了吗?」 萨莉塔说了句「我会帮你找来最好的向导」后就不见人影,我还以为她跑哪去了,原来是又折回去说服玛亚。 「你一直待在家里,真亏萨莉塔找得到你。」 「我不放心,想出来看看情形,刚好被埋伏在一旁的萨莉塔逮个正着。真是不能对那女人掉以轻心。」 「原来是这样啊,话说回来,你不放心什么呢?」 「……」 玛亚不知为何默不吭声,真希望她别用那种指责我「明知故问」般的眼神瞪着我。 「呃,所以呢,玛亚?你来这里是愿意当我的向导了吗?」 我提心吊胆地提出这个问题,玛亚一脸正经地说道: 「……在回答之前,我有话要说。」 玛亚站在离我一公尺高的高处,神色冷若冰霜,往下俯视着我。我搞不懂她的想法,不过能深刻感受到她的态度相当慎重。 「我讨厌人类。」 玛亚淡淡说道。 「我也同样讨厌魔女。」 她的表情不变。她在想些什么,此时的我看不出来。 她那么讨厌被误认为魔女吗?我这么想着,不由得做出回应: 「不管是人类还是魔女,我都喜欢。」 我斩钉截铁地说,玛亚不带感情的脸庞稍微扭曲了一下,看起来像是在强忍愤怒,也像是在藏起困惑。 「你说我是魔女……」 玛亚站在高处,目光依然瞪视着我,面色略显僵硬。 「……你说对了一半。」 「一半?」 玛亚平淡地以与平常无异的语调表明自己的真实身分。 「我是魔女和人类生的小孩。」 听见她这句爆炸性发言,我的脑袋瞬间呈现一片空白。 我记起在玛亚的记忆中见到的那位金发女子。在记忆里,玛亚称那名女子「妈妈」,那就是玛亚的母亲……真正的魔女? 玛亚是男人与魔女生下来的小孩—— 魔女的生态至今依然成谜,人类可以说是对其一无所知。 不过,这种事情可能发生吗—— 「所以我讨厌人类,也讨厌魔女。」 玛亚开口打断我的思绪,我终究无法理解她内心的痛楚。我无法想像在憎恶魔女的国度里,身上流着魔女血液的玛亚是如何辛苦活了下来。她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躲避人群,过着讨厌魔女的日子。 「……就算这样,你还是想和我一起旅行吗?」 玛亚冷冷地问道。听到这问题,我在山坡下果断地驱身向前。 「当然!你可是人类和魔女生的小孩,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存在啊!」 我兴奋地回应,玛亚愣了一下,失落地叹了口气后说道: 「我还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反应……害我紧张得要命,像个白痴一样……」 玛亚似乎为了道出事实真相这件事感到万分紧张,难道她以为我会因此讨厌她吗?她如果有这样的疑虑,我得赶紧澄清这只是她杞人忧天才行。 我从山坡下朝玛亚伸出手。 「就让我再说一次吧。玛亚,请你当我的向导,我想和你一起旅行。」 宣称喜欢人类和魔女的我笑着,把手伸向玛亚。 玛亚像是试图隐藏迷惘,也可能是为了掩饰喜悦,尽可能冷淡地握住了我的手。 「……其实我不想当你的向导,一点也不想,只是看不下去才勉强答应。」 玛亚说得迂回,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么?」 玛亚纳闷不解,我于是握着她的手微笑答道: 「因为你很可爱啊。」 玛亚的双颊瞬间泛红……接着我的眼前一黑。 站在上头的玛亚拉着我的手,一脚用力地踩我的脸。 「呃,可以不要穿着鞋子踩我的脸吗?这样子我爬不上去。」 「啰嗉。」 可惜我的脸被踩住,看不见玛亚冰冷的语气底下藏着什么样的表情。 出发前往攀登喜马拉雅山的这一天—— 我成功雇用了一位娇小的优秀向导。 3 我与孤独与少女的泪水 听到「喜马拉雅山」,各位会联想到什么样的景色呢? 暴风雪挡住前方视线的雪山?草木不生,放眼只见一片光秃岩面的断崖绝壁? 老实说,在亲眼见到之前,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走入一个严苛的环境。 所以当我正式走人山里,望见绿意盎然的辽阔草原美景,听见森林里传来小河潺潺流水声,眼前出现悠闲的田园景象和辛勤耕种的当地农民,由于与想像大不相同,所见所闻无不令我惊讶不已。 「我还以为爬山很辛苦耶。」 与玛亚从镇上出发的第二天,我们维持固定步调顺利地走在草木茂密的山间小路上,我兴致勃勃地和一旁的玛亚搭话。 「山路虽然危险,可是能享受风光明媚的景色,其实还满舒服的嘛。」 「……等一下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玛亚板着脸,以冷漠的语气低声预告路途险恶。我脸色一僵,偷偷盯着她。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吗?」 「……等一下,让我先做好心理准备。」 我一边走着,一边调整呼吸,让心情平静。 「可、可以了。」 玛亚轻轻点了下头,保持原本的步调,娓娓道来: 「这附近紧邻城镇,为了方便前来登山的观光客,路面已经经过铺设,气候温暖,沿途还有许多山间小屋可供休息,在相对之下算是比较轻松的路线。」 尽管我认为这条只是由来往人们踩出来的小路,是不是「经过铺设」还有待商榷,但在山里,这应该可以说是一条很像样的路了。 我同意这里的气候确实温暖。在我的印象中,标高愈高的地方,气温也就愈低。也许因为现在是夏天吧,虽然待在与富士山等高的高山上,感觉到的却是暖洋洋的和煦春日。 「不过,观光客走的路线是一回事,我们要一路朝深山前进。」 玛亚没有停下脚步,指向远方如剑般尖耸的山峰。那座山的山脚是翠绿森林,山腰往上是灰白岩面,山顶附近则是洁白的万年雪,层次分明。 「愈往上走,植物无法生长,绿意消失,空气稀薄,气温下降,脚下只有岩石土壤这些不成路的山径。」 望着灰色山壁,我咽了下口水。我想像自己爬上寸草不生的断崖绝壁,额头冒出大量冷汗。 「再往上走,是冰天雪地的银白世界,没有可供辨识的路标,甚至方向感尽失。再加上天气诡谲多变,晴天也有可能突然吹起暴风雪。当然那里不会有山间小屋,只能住在帐篷里露宿山问旷野,随时有遇到山崩或是冻死的危险。」 「别、别吓我了……」 我硬装出笑容说道。玛亚面无表情地看向我,低声应了句:「说的也是。」便结束了这个话题。 ……我们静默无语,一路沿着山路前进。 只是一沉默,脑子里就胡思乱想了起来,我甚至妄想起自己身处在深及腰部的雪地里,迎着暴风雪前进。 为了变换心情,多少转移一点注意力,我开口问玛亚: 「玛、玛亚,你为什么会当高山向导呢?」 我问得突兀,不过我心中早就有这么一个疑问。 玛亚不过是个小孩子,为什么会从事高山向导这样辛苦的工作?其中一定有什么深刻的理……像是对山抱持着梦想或是憧憬之类,是这样的坚定意志支持她朝目标迈进。 「因为收入不错。」 她给了一个非常现实的答案。 「要有钱,才能长时间待在家里。这个工作的收入优渥,只要带人上一次山,就能在家里待上一段日子。」 「唔……你工作是为了待在家里啊……」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不过仔细想想,日本也有像她这样的人。他们打工赚钱,等存了一笔钱就放长假,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花光再迫不得已继续投入工作……这样的工作方式本身不足为奇。 奇怪的是玛亚这个小孩子居然过着这样的生活。 「你为什么一个人住呢?你没有家人吗?」 「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一直以来,我都是一个人过活。」 这也是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玛亚的母亲既然是魔女,她们为什么分开了呢? 是亲生父母抛弃了自己,玛亚这么解释。她生为魔女与人类的孩子,又被父母抛弃,只能不依赖他人,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 「一个人生活很花钱。」 玛亚没有父母,没有人可以依赖,只能靠自己赚来的钱撑起家计,自然会选择收入相对优渥的工作。 「我的学历不好,能做的工作不多,其中高山向导虽然有危险性,赚到的钱也最多。」 在日本,她这年纪的女孩子还在上学念书,在这国家,她却得尽力赚钱养活自己。同情她贫苦的遭遇只会显得我骄傲自大吗? 「你虽然说自己学历不好,可以你看起来很聪明啊,日语也讲得很流利。」 「那是文彦教我的。」 「我爸爸?可是你们不是在一起没几天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通日语……」 我突然打住,想起同样在短时间内学会日语的另一个女孩子。 蜜菈不过连续看三天电视,就学会讲日语。魔女的智力高,要学会外国语言应该不是难事。 「这就是魔女遗传的能力啊……」 我低喃着,一察觉玛亚正凶狠地瞪着我,赶紧闭嘴。 自从玛亚说出自己是半个魔女后,我们总是刻意回避魔女的话题。我知道她打从心底讨厌魔女,也就不敢贸然开口。 算了,反正旅途才刚开始,总有机会聊到这些事情。在这之后,我紧闭上嘴,继续默默爬上山路。 我们沿着斜坡往上爬,不知何时走进了位于山腰的广阔沼泽。 绿叶丛生的大树辽蔽日照,我们走在一条沿途气氛幽暗诡异的小路上,四周是自然的原生林,令人汗流浃背的潮湿空气,以及如泥巴般湿软的地面……这幅景象和我想像的喜马拉雅风景相去甚远。 「冰河、荒野、沼泽,这些可说是山林景色引人入胜之处。」 玛亚像是看穿我的心思,悄声谈起山林美景。我倒觉得这些景色远望宜人,实际上连踏都不想踏进一步。 登山鞋沾满污泥,前方不知何处传来流水声,而且不是涓涓细流的潺潺水声,传入耳中的是气势磅媾、野性十足的轰隆声响。 我带着不祥的预感跟随玛亚前进,过没多久就穿过森林,来到大河岸边。 河宽约二十公尺,混浊的茶褐色水流湍急,水深……河水污浊,看不清究竟有多深。 「我们要渡过这条河到对岸。」 玛亚轻松抛出高难度的考验。 我无语了半晌,瞪大眼盯着玛亚。她以为我期望着能有进一步解释,于是摊开地图,解释起「必须渡过这条河的原因」。 「你说想沿着文彦走过的路径入山。」 我确实说过,因为我想亲眼见识曾经映入老爸眼中的风景。 「乐园应该就在这附近」——老爸在失踪前留下这么一句话,也许他在这趟旅程中发现了前往乐园的线索。要是我也能找到,说不定可以成为发现老爸下落的线索。 「我和文彦从这里过河到了对岸,要进入那座山,走这一条是可以最快抵达目的地的捷径。」 玛亚在摊开的地图上指出我们要前往的那座山,从地图上看来,确实可以清楚发现从这里通过是最近的路线。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为什么要过河了,可是……这真的过得去吗 ?」 急流当前,我不禁惴惴不安。玛亚默默点头,指向下游,那里架了一座连接河岸两边的吊桥。 「什么嘛,原来有桥啊,吓了我一跳。」 我放下心,和玛亚一起沿着河岸走近长长的吊桥。 我原本以为吊桥都是架在高处以越过山谷,眼前出现的却是为了渡河而架在低处的桥梁。 当然,吊桥的正下方有河水流过。准确来说,吊桥的正中央早已全被河水淹没。在构造上,吊桥以中间最低,不过这不会太低了点吗? 「吊桥的中央淹没在河里耶……」 「因为现在是雨季,河水水位增高,小心不要弄湿背包了。」 「一定会弄湿身体啊……」 我看到玛亚脱下鞋子,光着脚以免弄湿竖山鞋,只好勉强妥协。 「我先走。」 玛亚卷起裤脚,先走一步,我也连忙脱下鞋子,追了上去。 那是座以木板铺成桥面,两旁有绳索做为扶手的简易吊桥。由于吊桥中央淹没在河水里,导致桥身摇晃不稳,加上桥面湿滑,很容易一个不小心就跌倒摔跤。 ……不用担心,管它是洪流还是水流急促,只要不掉进河里就没问题了。只要小心不掉进河里就行了。 我稳健地踩着桥面,慎重地迈开脚步前进。这时,走在前面的玛亚回头提醒我。 「小心一点,那里的木板朽——」 她话还没说完,我就听见脚下木板碎裂的声音,和自己掉进河里的哀鸣。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 玛亚为了把我救上岸弄得全身湿透,她双手叉腰,怒气腾腾地瞪着我,模样相当吓人。 河水浊不见底,好险水深算浅,我落水后很幸运地能毫发无伤上岸,坐在岩石上,戒慎恐惧地仰望傲立在面前的玛亚。 惨了,玛亚大人的眼神非常恐怖,玛亚大人气炸了,我得赶紧想办法平息玛亚大人的怒火。 「总、总之先把湿透的衣服换下来吧,要骂人等会儿再骂。」 「……那倒也是。」 她从行李里拿出更换衣物,目光依旧锐利。 她凶狠地瞪了我一眼,抛下一句「敢偷看我就杀了你」后,便兀自消失在森林里。尽管她的态度冷淡,依然怀有少女的羞涩。 「我也来换衣服吧。」 玛亚是个女孩子,我则不怕被人撞见,当场脱起衣服。 「啊啊,连内裤都湿答答的了。」 我爽快地脱光全身衣物,从背包里拿出毛巾和替换的衣服—— 哗啦、哗啦。 ——怎么了?不知何处传来水花四溅的声响。 我裸着身体回头,眼神正好对上在河边玩水,身长两公尺的巨熊。 「熊啊——!」 我大叫一声,野熊的身体陡然一震。 糟糕,我忍不住叫太大声了。我连忙用双手捣住嘴巴,可惜为时已晚。熊在河边一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全裸的我就这么与熊互望了一会儿。 怎、怎么办?这种时候应该装死?逃跑?还是咆哮恐吓?我完全慌了手脚,完全没料到身违竟会出现一头熊。 我缓缓起身,熊慢慢靠近。惨了,情形简直是糟糕透顶。我抛下行李,一步又一步地缓慢后退。 我担心野熊随时会飞扑过来,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反正先瞪再说。恐吓!我要用视线恐吓它!快滚回森林里面去! 我这么一瞪,原本以四只脚行走的熊毫无预警地以双脚站立,并且高举双手。这是在威吓我吗? 「○△□x~!」 我屈服于恐惧,全裸逃进森林,一路怪叫狂奔,途中好几次撞上大树,好不容易跑到了一个开阔的地方…… 在那里,我撞见了正在换衣服的玛亚。 「啊。」 我惊叫一声,与玛亚目光交会。 她脱下外衣,解开了濡湿的衬衫钮扣,在肌肤若隐若现的状态下,维持脱衣姿势僵直了身子,满脸惊讶地盯着我…… 接着,她竖起柳眉—— 「去死!」 她一脚踢向我的脸!我猛地往后一倒,她又无情地践踏我的头!啊啊,连踢带踩指的就是这种情形吧…… 玛亚换完衣服,和只向她借了条毛巾缠在腰间蔽体的我回到岸边,发现那头熊正在翻弄被我弃置在原地的行李。 它坐在地上,一头钻进背包,像是在找食物,我们就躲在树后观察它的一举一动。 「你看,我说的没错吧。我遭到熊袭击了,才不是什么变态。」 「安静。」 她根本不想理我,我丧气地垂着头,我知道身上只围着一条毛巾的人,说自己「不是变态」一点说服力也没有,不过至少听我解释一下嘛…… 在我垂头丧气时,野熊把背包整个倒过来,里头的东西撒落一地。再这么下去,这头好奇心旺盛的熊就要把我的行李变成一堆废物了,我得赶快拿回行李……话虽然这么说,我哪有办法应付熊呢。 「你在这里等着。」 玛亚不晓得有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焦躁,冷静地朝野熊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自然又轻盈,看得我目瞪口呆,愣愣地望着她的背影离去,甚至忘了警告她别轻举妄动。 玛亚站在熊面箭,单手叉腰,气势十足地指着它的脸说道: 「放下手中的东西。」 她用日语命令熊,我在内心大叫了一声「不会吧!」,野熊也许误会玛亚是刻意前来挑衅,迟缓地站起身子,与玛亚相互瞪视。 危险!玛亚有危险了! 为了保护玛亚,我不顾身上只围着一条毛巾,从树后飞奔而出。我的力气拚不过熊,但绝不能见死不救!我的头脑还来不及思考,身体就擅自行动,前往保护娇弱的女孩子。 半裸的我还没赶到,状况就迅速出现了转变。 玛亚指着熊,像是要让蜻蜒眼花似的,食指不停绕起圈子。 「转啊转啊转啊~」 滚滚滚,野熊在河边滚了起来。 「咦!」在我夹杂惨叫的大叫声中,玛亚仍以食指滚动着野熊庞大的身躯。 「转啊转啊转啊~」 滚滚滚,这次熊往后滚了起来,不管前滚后滚都随玛亚的心意。 野熊依照玛亚的指示在地上打滚。就算是马戏团的驯兽师,看到她一个女孩子光靠一根手指就能转动身形庞大的熊,也会面色铁青,佩服得五体投地。 「好乖,真听话呢。」 玛亚朝熊走近,随手摸着它的头。熊舒服似地眯起眼,接着肚子朝上仰躺在地。 玛亚一抚摸它的肚子,它马上「吼吼吼」地发出分不清是高兴还是威吓的声音,全身瘫软,像是在表示「随便你要怎样」似的。她、她居然跟野熊打成一片! 「掰掰。」 玛亚摸了一会儿熊的肚子后,面无表情地挥手,目送它消失在森林中。 河边只剩下一地散乱的行李。 「……你打算一路上都围着那条毛巾吗?」 「啊!」 玛亚露出像是看着变态的目光瞪着我,我赶紧捡起行李,先穿好衣服再说,至于刚才那些不可思议的情景就等一下再追究。 多亏玛亚帮忙,我的行李一件也没少,全放回了背包。 好险衣服拿回来了,不用全裸继续攀登喜马拉雅山,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们又是掉进河里,又是撞见野熊。损失了不少时间,最后因为无法按时抵达预定住宿的山间小屋,只好在森林里搭起帐篷露宿。 吃完当成晚餐的乾粮,喝下一杯热呼呼的咖啡后,我在内心抱怨「本来还以为可以在山间小屋的床上舒服睡个一觉」,然后钻进了睡袋。 「呼……今天真是累死了。」 我感慨地低声说了一句,在一旁准备睡袋的玛亚听见后立刻停下手边动作。 「……对啊,没想到你居然会来偷窥我换衣服。」 「你太固执了吧!我不是说过好几次对不起了吗!」 玛亚别过了头,似乎还对换衣服被看到的事情怀恨在心。 她从行李里掏出一支笔,在地上画了一条黑线。黑线一画好,帐篷内瞬间被分成两个部分。 「这是我们之间的界线,你要是敢跨过这条线靠近我,我就杀了你。」 「我怎么可能对你做出什么奇怪的事情,拜托你不要再记仇啦。」 我应道,语气疲惫不堪,玛亚用充满杀气的眼神瞪了我一眼,又别过头,窝进自己的睡袋。 帐篷里画了条界线,我迫于无奈,只好把睡袋挪到帐篷一角。 「对了,我有件事想问你。」 混乱的一天过去了,现在总算有时间提出当初没来得及问出口的疑问,我这么做可不是为了转移话题,真的不是哦。 「你是用什么方法赶走熊的?」 听到我的问题,她漠然应了声「噢」。我以为的巨大谜团,她则完全不当一回事,二话不说,干脆地揭开谜底。 「我能和动物讲话,就只是这样而已。」 「讲话?可是我没看到你开口说话啊。」 「不需要出声音,我是在脑内对话。」 「像心电感应一样吗?」 「心电感应……差不多。」 这么说来,之前我在山路上失足滑倒,丧失意识时,她也曾经解释是「鸟儿告诉我你在这里」所以找到了我,原来那是指鸟儿亲口告诉她我所在的位置。 「居然可以和动物沟通,实在太厉害了。」 我诚心赞许,玛亚窝在睡袋里,转头面向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看得我手足无措。 「怎、怎么了?」 「你不觉得惊讶吗?」 「惊讶什么?」 「我可以和动物讲话啊。我每次讲起这件事,都没有人相信。他们大多会嘲笑我,否则就是用奇怪的眼神看我,可是你为什么相信我的话呢?你是笨蛋吗?」 「最后那句话是故意的吧?」 我被指出太过轻易接受心电感应这个解释后,重新思考起这个问题。为什么我会毫不怀疑地相信她可以「和动物沟通」这种事呢? 「因为我见过魔女,而且……我相信你不会说谎。」 「什么?」 玛亚像是被我的话吓到,眼神里满是疑惑。 「你讲话是刻薄了点,可是从没骗过我吧?所以我认为你说的都是真话,这就是我相信你的理由。」 「……」 她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难看表情盯着我,然后翻了个身,背对着我说道: 「我要睡了。」 玛亚背对我,擅自结束对话。 她还是一样那么任性。我边想着,走了一整天的疲累也让我昏昏欲睡。在黑夜的寂静中,我们落入了沉睡的深海—— 「你在和我爸爸旅行的时候,聊了些什么?」 隔天早上,我吃完早餐,在收拾帐篷时若无其事地问着玛亚。 和玛亚一起旅行过后,老实说,我完全无法想像她和老爸开心聊天的模样。他们在旅程中聊了些什么,又有什么话题引起他们热烈讨论,我实在非常好奇。 「没聊什么,都是他在讲话,我只是在旁边听而已。」 玛亚的回答相当冷淡。 不过自己一个人热情地讲个不停的老爸,和面无表情,冷冷在一旁听的玛亚,那幅情景栩栩如生,我很快就相信了这个说法。 「他都和你讲了些什么?」 「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 玛亚帮忙收拾帐篷,板着脸问道。我想了一下……然后说出真心话。 「我很少有机会和爸爸聊天。」 我家老爸是个自由的旅人,他踏遍世界各个角落追寻魔女的踪迹,鲜少有时间待在家里,我也因此几乎没有与老爸交谈的印象。 「所以我想知道,爸爸平常都在聊些什么语题。」 「……」 玛亚沉默不语,仰望天际,像是在寻思往日记忆。为了我,她回想起老爸的事情。她是个善良的乖孩子,诚挚地回应了我的心愿,尽管态度还是一样冰冷。 「……他自顾自地讲了一堆魔女的事情,听得我快烦死了。」 「你想了这么久,只想到这个吗?」 在讨厌魔女的这个国家,老爸对魔女混血的玛亚提起魔女的话题,讲个没完没了,完全不顾会带给他人困扰,随心所欲,非常像是老爸会做出的行为。 「他知道你是魔女和人类的混血儿吗?」 「我不知道,不过他应该隐约察觉到了。」 我的老爸——柏崎文彦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迷,就算发现玛亚的身分也不足为奇。 「他告诉我——」 在怀念的气氛中,玛亚继续说出与老爸的回忆……不知为何,她说起话来吞吞吐吐,态度很不自然。 她难得说起话来支吾不清。我纳闷地注视她的脸,她于是尴尬地移开视线。 「他在途中开玩笑地问我,旅行结束后愿不愿意跟他一起到日本。」 「咦?」 我先是为突如其来的发言吃惊,接着陷入深思。 老爸想带玛亚回日本?为什么? 因为他喜欢玛亚吗? 因为他同情玛亚的遭遇吗? 还是因为玛亚是魔女混血? 老爸如今下落不明,再怎么猜想也得不到解答……不对,说不定根本没有原因,毕竟他只要兴致一来,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你怎么回答?」 「当然是拒绝了。」 她口气坚决地回答,言下之意彷佛是「这是唯一的答案」。 「我一个人就能过活,这样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离乡背井在陌生的国家与他人共同生活,玛亚也许根本不把这样的提议放在心上,可是…… 玛亚像是发现我没办法接受这个解释,眼神依然望向别处,又补充了一句: 「我待在孤儿院时,院长不断告诫我『你一定要独自一个人活下去』,我也认同她的说法。」 「什么意思?」 「……因为魔女会带来不幸。」 与魔女扯上关系的人都没好下场。 这是这个国家的常识,是住在这地方的人所相信的民间习俗,是讨厌魔女的人们牵强附会的观念。 无庸置疑的是,玛亚也是这个国家的人民。 ——她认为要是与自己的关系太密切,会为老爸带来不幸。 这就是玛亚拒绝老爸邀约的主因。 「你该不会以为我爸爸遇难是你的错吧?」 自己身上流着魔女的血、不幸会找上与自己有关的人、都是自己害得我爸遭逢横祸——玛亚是这么认为的吗? 对于我的问题,面无表情的玛亚仍旧没将视线挪回我身上,以沉默做为回应。 有一个词叫做「森林界线」。 由于树木无法生长在高海拔处,高山上一旦超过一定高度,大树无法存活,「森林分布的最高点」就是森林界线。 我们似乎已经跨越过这座山的森林界 线了。 昨天我们还踩在树木与花草丛生,土质松软的山道上前进,不知不觉中,脚下已是草木稀疏,四处是岩石的荒地。 放眼望去,一片灰黄景象,只有寥落的高山植物与约有小腿高的灌木零星点缀绿意。眼前的景色变化之大,实在令人难以想像昨天还在森林里撞见熊,然后四处逃窜。 「这边的路不好走,小心一点。」 不用你讲,我看也知道。我本来想这么回嘴,但满地岩石的山路险恶,我连讲话都提不起劲。 我一步又一步慎重地爬上陡峭的岩地,不,陡峭还不足以形容,这根本是垂直的岩壁。我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攀岩。 玛亚一马当先,背着行李,轻巧地攀上岩壁,我则是气喘吁吁地跟着玛亚,双手双脚并用,几乎是趴着岩壁前进。 别笑我姿势难看,这里的地势对常登山的玛亚来说只是个陡峭的岩地,在我这个登山新手眼里则是面垂直的岩壁,不维持这样的姿势根本难以前进。 我们在斜坡上爬了将近一个小时,总算到达平坦的地面。我累得马上瘫倒在地。 「我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下。」 玛亚神色自若地宣布休息。喜马拉雅山的高山向导难道是怪物吗? 早就开始休息的我没力气吐槽,拖拖拉拉地把背包放到地上。啊啊,总算轻松点了。 「这里的景色真单调。」 我躺在地上,如此评断除了岩石土壤之外一无所有的景色。玛亚听到之后,以罕见的强势口吻提出反驳: 「没这回事,山的表情丰富多变,我爬过几百次山,从没有见过一模一样的风景。」 「不过这里明显少了很多植物和动物,不是吗?这样的景色实在太寂寥了。」 「那只是你没发现,其实这里的动物很多,也生长了不少植物。你见过高山植物的花圃吗?」 平时总是面无表情的玛亚难得动怒,驳斥我的说法。 她真是喜欢山呢,我在内心暗自钦佩,又恶意挑衅,嘲讽地说了句:「这里才没什么高山植物呢」。也许是累了,今天的我比平常还要口不择言。 「……好,既然你不相信,我就让你瞧瞧。跟我来。」 「咦,等、等一下,再休息一下……」 我一时兴起捉弄玛亚,没想到竟报应到了自己身上。 玛亚背起背包快步离去,不顾我苦苦哀求。要是被丢在这地方就惨了,我急忙背起行囊,追上玛亚,但是短暂的休息根本消除不了疲累,我只觉得脚步异常沉重。 「小心别走散了。」 走在前方的玛亚望向天空,提醒着我。真是的,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空旷地方,怎么可能会走散呢,我才没那么蠢呢。 我这么想着,赶紧趁玛亚不注意,偷偷停下脚步休息……咦?怎么了,风怎么突然变冷了呢。我一边休息,一边不经意地仰望天空,发现白色云霭掩去了阳光。 ……霭? 接着,细小的水珠濡湿脸颊。下起细雨了吗? 我往前一瞧,视线前方笼罩着蒙蒙白雾,到处都看不见玛亚的身影。 骗人的吧?刚才天气还那么晴则,才不过几分钟…… 我分不清身边是霭是雾,还是自己走入了云中。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在极端恶劣的真实状况中想起一句名言。 从前的人说——山上天气瞬息万变。 我找不到玛亚,就这么迷了路。 「玛亚!听到的话回我一声,玛亚!」 我像个无头苍蝇般到处找寻玛亚。她应该没走远,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人呢。我心里焦急,拚了命不停地走,突然间有水珠乘着寒风打在我脸上。糟糕,下起雨了。 别开玩笑了,下雨导致体温过低,身体动弹不得,不是常有人因此罹难吗?在下大雨前,我得赶快找个地方躲雨才行。 惨的是帐篷在玛亚的背包里,这附近又没有高大的树木,根本无处可躲。 雨势逐渐增强,湿衣服开始夺去体温,我着急地感受着体力流失。哪里部好,只要可以躲雨就行。在视线模糊的雨中,我马不停蹄地找寻可以躲风避雨的地方。 不久,辽蔽视线的白霭散去,一面岩壁出现在我眼前,岩壁下头有个像是洞窟的横长洞穴。 「得救了!」 我用两手磨擦冻僵的身子,赶紧跑进洞穴。 雨打不进洞穴深处,顺利地躲雨后,安心感促使我瘫坐在地。我无力起身,就这么坐着脱下湿透的衣服,从背包里拿出干毛巾。 我擦着身体,看向洞窟外,雨势又更剧烈了。 「雨停之前,只能待在这地方枯等了。」 换上乾衣服后,我倚着岩石,席地而坐。 这种时候与其到处乱跑,倒不如待在这里等待救援才是上策。在洞窟里,我凝神注视外头的雨帘,以免错失任何一个路过的人影。 ……我搞不清自己究竟往外望了多久。 我等了又等,传进耳里的始终只有雨声。没有脚步声,遑论有人出现的气息。 动物的话,倒是不时有鸟儿压低身子飞进来躲雨。看着这些鸟儿,我为了打消肚子饿的念头,轻轻说了声:「烤小鸟……」结果反而更饿了。 也许是我对烤小鸟的强烈欲望传到天际,一只鸟儿低空飞行飞进洞窟,轻巧地停在我脚边。 鸟儿睁着浑圆的双瞳仰望,纳闷地偏过头。 「你也迷路了吗?」 我亲切地问道。鸟儿露出一副「别把我和你相提并论!」的态度,猛地展翅离去……真心酸啊。 遭到本以为同病相怜的鸟儿这么一打击,我消沉地望向打在岩地上的大雨。 ——突然下起雨,玛亚还好吗? 人类这种生物,只要闲来无事就会胡思乱想。 「冷静下来,玛亚一定会拢到我。」 我安抚自己,默默眺望洞外。 ——就这么等下去真的好吗?我不应该去找玛亚吗?我不应该在耗尽体力前行动吗? ——不过,我要到哪里去找她呢? 我死命克制起身的冲动。这种时候不能随便乱动,只要待在这里一定能得救,玛亚会找到我的,别担心、别担心…… ——老爸也是像这样遇难的吗? 老爸在山里遇难,音讯全无,尽管展开大规模搜索行动,还是没有找到他的下落。老爸没事吧,还是他早就…… ——死了。 一闲下来,我又开始沉溺于空想。 大雨导致气温骤降,空气冰冷刺骨。我抱着膝盖,反覆告诉自己「别担心」,继续往外眺望。 在分不出是害怕还是冲动的驱使下,我突然激动地想冲进雨中。 不能待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会重蹈老爸的覆辙,再也回不到日本。我要快点离开洞穴,赶快下山。 上天也许是听到了我的心愿,雨势迅速减弱。太好了,雨快停了。雨停了之后,我得赶快出去找路下山。我一定可以平安下山,我一定能获救。 从前的人说——山上天气瞬息万变。 雨毫无预警地落下,又瞬间停歇。 外头悄然寂静,蓝天晴朗无云,完全看不出刚下过一场豪雨,阳光照亮了洞穴。 「好,走吧。」 我站起身,背起行囊,冲出洞外。 我在冷风中颤抖着身子,脚下溅起片片水花,冲进放眼望去满是岩石,一成不变的风景中。我依循直觉找寻正确方向,迈出了脚步—— 孤身走在山上,这才让我切身体会到向导的存在有多重要。 刚停的大雨此时又下了起来,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最难熬的是,一直在旁支持自己的人不在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在孤独中煎熬。 遥望远方,森林、山谷、高山围绕的壮观自然景色在眼前展开,面对世界的雄伟壮阔,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独自一人会让人如此胆怯,了解刭即使玛亚态度冷漠,只要有她在身边,就能为我带来勇气。 「玛亚……你在哪里……」 我呢喃着,找起下山的路。 此时,一道细小的黑影从我眼前划过。我四下张望,想看清楚究竟是什么,在空中盘旋的鸟儿就这么映入眼帘。 「那是刚才飞进洞穴里的小鸟……」 我记起不小心闯进洞窟的鸟儿。它们是同一种鸟吗?应该只是外形相似,不是同一只鸟吧?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的时候,鸟儿飞向了斜坡另一头。 我没来由地追着小鸟爬上斜坡,好不容易才上气不接下气地爬过险峻岩壁,看见了……高山植物缤纷绽放的花海。 「岩壁后面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高山植物花开遍野,绽放在森林界线之上。花朵缤纷鲜艳,随风摇曳生姿。 「玛亚想带我来的就是这里啊。」 玛亚走在前头,打算带我到高山植物的花圃,结果我跟丢了……原来是这里啊,这么美丽的景色,难怪她会希望可以与人共享。 「真想和玛亚一起欣赏这片花海。」 在低语中,我想起现在只剩下自己孤伶伶的一个人,呆立在花海中央。 面对绚丽的花海,我再也无力抬起步伐。只剩下我独自一人,接下来该如何前行?想到这里,我忍不住颓坐在地—— 眼前又飞过一只小鸟。在我望着展翅飞翔的鸟儿时,又飞来了一只鸟,在我头上翱翔。 不只如此,一只又一只,小鸟的数量逐渐增加,鸟鸣声在我头上此起彼落。 「这是怎么回事?秃鹰也就算了,我是被小鸟盯上了吗……」 我一边回忆遭鸟攻击的电影,一边望向空中的鸟群,接着我听见不知何处传来溅起水花的声音。哗啦、哗啦,水花声以固定的间隔响起……难不成有人正踏着水洼前来? 我找了下声音的来源,发现有一道人影正往这个方向登上斜坡。 「玛亚……」 我低喃了一声,爬上斜坡的少女注意到我,一口气朝我冲了过来。 原本在我头上飞翔的鸟群纷纷往玛亚身边聚集,有些待在玛亚的背包上,有些停在玛亚脚边,我这才想起玛亚能和动物沟通。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玛亚拜托鸟儿来找我啊。 玛亚一出现,我立刻恢复力气,雀跃地朝她奔去。就近一看才发现,她的衣服全湿透了,水珠不停地从黑发上滴下。 「玛亚!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 啪!我一奔上前去,玛亚二话不说,揭了我一巴掌。 「别让我担心。」 我捣着脸颊,愣愣地站着,全身湿透的玛亚面无表情——但语气凶狠地斥责我。事到如今,我再怎么迟钝也知道玛亚为什么会全身湿淋淋……在大雨中,她着急地到处找寻我的踪影。 「……对不起。」 除了道歉,我无话可说。我深深自省,默默低垂着头,玛亚见状朝我伸出了手……然后扯住她自己的胸口。 「………………我没确实带好路,我也有错。」 玛亚向我道歉后,用手拨了下被雨打湿的头发,别开了视线。 「拜托你,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也许是寒冷,或是有其他原因,她的声音轻颤。 「拜托……我不希望再有人遭遇不幸了。」 ——不希望再有人遭遇不幸。 玛亚觉得自己应该负责吗?她把老爸失踪的错怪在自己头上吗? 在这个国家,魔女是「带来不幸的存在」。这个国家的人民如此相信,而玛亚同样是这个国家的人。 老爸失踪后,玛亚不可能没怪过自己。该不会因为自己是魔女的女儿,才会招来如此的不幸。会出这样的事情,也许是自己惹来的祸。 所以她才会心急如焚地找我,不希望再有人因为自己而遭逢不幸。 「玛亚。」 挨了一巴掌的脸颊隐隐发烫,我开口说道。 「谢谢你救了我……还有……」 有句话,我一定要告诉如今仍在为老爸失踪自责的玛亚。 「……我爸爸会失踪,不是你的错。」 听见我的话后,玛亚的身体微微一震,泪水从她的眼眸悄悄滑落。 「……他是个温柔的人。」 「嗯,我知道。」 我开玩笑地应道。玛亚露出分不清是哭还是在笑的表情,目光专注地仰望着我。 「我身上流着魔女的血,他却要我跟他一起住,结果下落不明……他就是对我太好,才会遇难……」 不是这样的。 我的话没有传进她心里。 为什么她会如此孤独呢? 她明明是个温柔又善良的女孩子啊。 总有一天,她能从孤独中解脱吗? 总有一天,会有人邀她「一起生活」吗? 总有一天,会出现让她「想要一起生活的人」吗? 我相信,总有一天—— 4 我与高烧与脖子上的花环 从小镇出发后的第三天晚上。 原本我们拚命赶路,预计今天必定要在山间小屋的床上安稳睡个一觉,只可惜因为我差点罹难,前进距离不如预期,最后只得继续睡在帐篷里。 「我们现在在这里。」 帐篷里,玛亚和我面对面,摊开地图指向其中一点。 扣除今天,还有五天就要施行人山管制。究竟我们是否能在时间内抵达目的地,我们盯着地图,展开了行程讨论。 「这么看来我们走了很长一段路了,没想到还满顺利的嘛。」 「顺利?」 我草率的发言疑似惹恼了玛亚,她的语气明显透露出不悦。 「我们接下来要走的山路比之前险恶多了,别以为还可以维持同样的步调。」 「对、对不起。」 「问题不在距离,而是高度。标高愈高,路况愈险峻,身体所承受的负担也会愈重……」 「我认错,拜托你别说了。」 我一投降,玛亚立刻以「这家伙有欠说教」的眼神瞪着我,继续说道: 「明天我们得加快脚步。你要是想抵达目的地,就得拚死命地赶路。」 「知、知道了,我会努力。」 我的内心其实想大叫「办不到!」,可是又掉进河里又是迷路,老在扯后腿的我根本没资格说话。想到明天开始要死命赶路,我的心情沉重不已,不过还是立定雄心壮志,无论如何都要紧跟着玛亚前进。 我在心底下定决心,玛亚淡泼说了一句: 「不过,你如果跟不上,要马上告诉我。」 「咦?可是我还——」 「文哉。」 玛亚一脸严肃地瞪着我。这三天相处下来,我了解到一件事。只要一提到关于山的话题,玛亚的态度就会特别正经而且严谨。 「你如果觉得身体不舒服,也要马上告诉我。在山里一点小病都有可能要了你的命。」 「知、知道了。我答应你,绝对不会隐瞒。」 「……那就好。」 玛亚说完便随手收起地图,着手铺起睡袋。她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我要是开口表示自己的身体状况欠佳,这趟旅程肯定会当场喊停,玛亚在这方面绝无妥协。她要我「拚死命地赶路」,又要我「别逞强」,乍听之下相互矛盾,其实都是为了我着想。 口气差但优秀的高山向导。冷漠却温柔的女孩子。一路走来,我愈来愈清楚她的个性。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正准备窝进睡袋的玛亚用厌恶的眼神问我。我轻轻一笑,诚实以对。 「我在想,请你当向导果然是正确的选择。」 「…………明天也要早起,快点睡了。」 说完,玛亚背对我躺了下来。 明天开始会是一趟更为艰辛的旅程。我为了早点休息,一边注意避免碰到中间那条界线,一边钻进了睡袋。 轰轰轰轰轰轰! 「怎么啦,怎么回事?」 突然一阵轰隆巨响,天摇地动,吓得我魂不附体。 深夜里,我在睡袋里熟睡时,突如其来的轰隆声惊醒了我。 我急忙冲出帐篷,在绵绵细雨的暗夜中环顾四周,找寻响声从何而来……没办法,这里没有街灯,眼前只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玛亚,刚才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我走回帐篷,玛亚还窝在睡袋里,整个人蜷成一团,缩在帐篷角落沉睡。刚才那一阵天崩地裂居然没吵醒她,她到底睡得多熟啊。 「别睡了!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总之有麻烦了!快起来!」 隔着睡袋,我用力摇晃玛亚的身体,只是她依然一声不吭。怎么回事,她的样子不太寻常。 我仔细观察,发现她像个婴孩一样蜷缩的身体正微微颤抖。 「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吗?」 她为了找我在雨中奔走,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搞坏了身体。我把手伸向她的额头,想帮她测体温,她的手却无声伸出,拍掉了我的手。 「我没事。」 玛亚如此回应,语声轻颤。 「听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而且你既然醒了,至少出个声啊。」 「……对不起。」 咦?倔强的玛亚居然老实向我道歉? 「你的身体果然——」 「我真的没事。」 她斩钉截铁地应道,话声中依然难掩颤抖。 「刚才的声音应该是山崩。」 「山崩?我们在这地方不要紧吗?」 「大概吧。」 她回答得不太肯定,但是我现在也只能相信她了。如果自己吓自己,贸然在夜晚的山间乱晃反而更危险。 「……知道了,我相信你。」 反正我本来就没有其他选择。我重新打起精神,钻进睡袋,小心不越过笔画的界线,侧躺着缩起身子。 寂静雨声在耳边轻响着,睡意顿时阵阵袭来。 山崩就近在身边,我居然还睡得着,原来我这么疲累啊。明天一样得走上一整天,还是早点啡,泻吩博休息…… 我就这么昏昏沉沉地坠入梦乡—— 「……文哉?」 雨声中,我听见玛亚以轻细虚弱的声音叫唤着我。 我陷在半梦半醒间,没有力气回应。 「……你睡了吗?」 还没,我在睡梦中回答。 一旁传来寒率声响,我侧身躺着,维持背对玛亚的睡姿,看不见发生了什么事。 那是什么声音?玛亚在做什么?正当我忍不住猜想时—— ——抓。 一只小手隔着睡袋抓住了我的背部。 一直厌恶与我睡在同一个帐篷的玛亚就在我背后,近到我甚至能听见她的呼吸声。她的小手微微发颤,碰触着我的背,手指紧抓住我的睡袋。 隔着睡袋,我感觉到她手中的温暖……以及指问的颤动。 玛亚在发抖。 她在害怕。她藉着碰触我的身体,压抑住惊恐。 她在害怕什么呢?对玛亚一无所知的我只能任她抓着,感受她的体温。 在大自然中,我深刻体认到自己的无力。不过,奇怪的是,我的心中不曾涌起懊悔或是愧疚。 在这广大的世界里,我和数天前才见过面的少女碰巧待在这个地方,不知道明天会如何,以后又会发生什么事,不过—— ——只要有人在身边陪伴就是种幸福。 这么一想,渺小的我找到了身处在此的意义。 ——那只小手还靠在我背上。 「……晚安。」 我隐约听见玛亚在背后呢喃。 感受着少女的体温,我落入了深沉的睡眠—— 山区健行的英文是「trekking」。 其中最有名的路线当属由尼泊尔出发的喜马拉雅山健行,因此有不少人直接把「trekking」用来指称「在喜马拉雅山健行」。 至于「trekking」,也就是「在尼泊尔的喜马拉雅山健行」会成为现今主要观光行程,理由之一便是沿途的旅馆。 这些旅馆说穿了,其实就是「遍布在山路旁的山间小屋」。 只要付一笔钱,大部分山间小屋都会提供食宿,以及水或食粮等物资补给。尤其尼泊尔的旅馆数量和品质皆位居翘楚(有些旅馆的设施甚至不输高级饭店),保证登山者在此可获得较他国更安全舒适的健行体验。 对登山者来说,山间小屋是极为重要的设施, 一般基于常识判断,都会选择途经山间小屋的登山路线。 在克服重重阻碍后,我们总算抵达梦寐以求的山问小屋……但却在那里发现了一栋被埋在土石里,呈现半毁状态的建筑物。 「这是昨天的山崩……」 望着眼前的惨状,我不禁想起自己昨晚被矗隆声惊醒,整个人跳了起来。 在我身旁,玛亚面色铁青,颓倒在地。 「怎么了?你的身体果然……」 「我没事。」 玛亚露出一张完全不像没事的脸,拒绝了我伸出的手。 「重要的是,我们得在这里补充食粮才行。」 说完,玛亚站起身,步向半毁的山间小屋。 由于两人能够背负的行李重量有限,当初是计划食粮这些消耗品等到途中的山间小屋再补充。话虽这么说,也不必坚持走近半毁的建筑物…… 『喂,危险!别靠近!』 我还没说出口拦住玛亚,后面就有个男人出声。 出声的是个疑似当地居民的年轻男子,应该是山间小屋的管理员。 『这里很危险,快离开。』 『我需要补充食物。』 『没办法,食粮都被埋在土石堆里,根本进不到里面。』 即使铁青着脸的玛亚出面交涉,男子还是坚决不让步。这也是理所当然,看着半毁的建筑物,我暗自认同男子的决定。 『可是我们需要食粮,而且一定要在这里补充。』 『既然这样,前面有座村子,你们可以到那里采买。』 听着两人的对话,我审视起通往村庄的山路。那条穿梭在岩石缝隙间的山路看来险峻难行,只是此时也只能硬着头皮前进,何况在这个地方,要找出不险峻的山路反而更加困难。 虽然这么做是绕远路,现状如此我也只能迫于无奈,做好绕道前往村庄的觉悟。 过了一会儿,玛亚终于和男子谈完,走回我身边。 「嗯,这前面没有地方可以补充食粮,我们回头吧。」 「骗人。」 我闻言随即反驳,玛亚的脸上难掩不悦。 她小看我的英文能力.打算骗我走回头路。谎言被拆穿后,她的表情明显流露出厌恶。 「…………………………这前面有个小村子。」 「你考虑得还真久,你这么不想去吗?」 「…………………………可以的话,我是不想去。」 真是的,玛亚既然那么讨厌那地方,我也没有强逼她去的意思。 可是我又不希望浪费时间折返,毕竟这是趟分秒必争的旅行。 该怎么办才好呢。在我认真苦恼时,脸色铁青的玛亚一副快快不乐的模样,「唉」地叹了口气。 「知道了,我们往前走吧。」 「可以吗?」 「我是你雇用的向导,当然会尊重雇主的意愿。」 「可是你不是不想去吗?你如果不想去,我……」 「你太体贴了。」 玛亚板着张脸低喃,迈步走向通往村子的山路。 「今天就在这里过夜。」 玛亚找到一片适合架设帐篷的平地,宣布今天就在此休息。离日落还有一段很长的时间,她应该是认为与其勉强走下去,不如趁可以休息的时候尽量休息。从半毁山间小屋一路赶路的我,二话不说马上举双手赞成。 在架好帐篷,总算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时,我在岩石后方发现尚未融化的积雪。盛夏雪景令我深刻感受到——自己真是爬到了一个很高的地方。 我发现玛亚已经开始动手准备晚餐,正在使用携带式瓦斯炉点火烧水,于是自告奋勇说了声:「我也来帮忙。」 她应了声「嗯」,没有转头看我。 从山间小屋走到这里的路上,我和玛亚几乎没有交谈。玛亚原本话就不多,我也因为走在险峻山道上(那根本算不上路,只是岩石间的隙缝),没有闲工夫聊天。 玛亚为什么不想走到前面那个村子呢?这一路上,我边走还是忍不住边思考这个问题。 ……现在正是开口询问的最佳时机。 「嗳,玛亚。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村子里有什么吗?」 我试着若无其事地问她不想前往前面村子的原因,她也许是不想回答,也可能是我问话的方式不对,她听不懂我的意思,只见她默默盯着青白色火焰,一动也不动。 这果然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吗? 「你如果不想说就算了,不过我要你记住一件事……我会永远支持你。」 「…………咦?你说什么?」 玛亚一脸茫然地望着我,面对意料之外的反应,我错愕地望了回去。 「……你没听到我说的话吗?」 「对不起,我在想事情。有什么事吗?」 「……算了。」 我完全失去问话的力气,失落地垂下肩膀,继续帮忙准备晚餐。 从那之后一直到用完晚餐,玛亚的目光依然空虚,始终没脱离沉思。不,她那样子与其说是沉思,倒不如说是在发呆还比较贴切。 她因为要走到那个村子觉得心情沉重吗?此时的我单纯地如此以为。 结束无言的晚餐,我们及早休息。进入帐篷后,我钻进睡袋,小心避免越过地上那条界线,向玛亚道了声「晚安」。 「晚安。」 玛亚这么回应,窝在睡袋里头,过没多久就传出了轻细的鼾声。 ……玛亚居然会乖乖说出「晚安」,真难得。 这么说来,她刚才也老实说了声「对不起」,向我道歉。她怎么了吗?这实在不像口气凶狠,个性别扭的玛亚会做出的反应。 她怯懦的样子和平常大不相同,我希望她能打起精神,尽管我的力量微不足道,还是想尽微薄之力帮她的忙。她如果遇上困难,我会尽我所能提供协助。 我虽然有决心,却一直在拖累她。我想帮她解决困难,可是…… 「妈妈……」 一旁传来痛苦的呻吟声,我朦胧的意识瞬间惊醒。 「妈妈……不要……」 转头一看,只见玛亚满头大汗,难过地扭动着身子。 「玛亚?怎么了?」 她没有回应我的呼喊,应该是睡着了。从她的梦话听来,她做了噩梦吗?我离开睡袋,爬行着接近玛亚。由于太担心她的状况,我甚至没把界线放在心上。 我摸了下她隐约泛红的脸。 ……糟糕,她发烧了。 回想起来,一路上出现过许多预兆。她的健康状况一直欠佳,却瞒着我勉强自己前行。 「都是我的错。」 要是我争气点,玛亚不用掉进河里,也不用被雨淋湿,更不用临时露宿野外。她的身体状况恶化,都得怪我老在扯后腿。 「对了,我记得行李里面有药……」 我慌张地拿过背包.让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最后还是没找到我要的药,心情始终焦躁不安。 「总、总之,先让烧退了再说。」 我从满地行李中捡起手帕,放在玛亚的额头上……没有濡湿也是白放啊!可是要怎么沾湿手帕呢……对了,雪!在来到这里的途中,岩石后方不就有积雪吗! 「我马上回来,等我一下。」 我朝沉睡中的玛亚轻唤一声,接着握紧手帕,冲出帐篷。 夜晚的山间地冻天寒,不过和玛亚在睡梦中承受高烧煎熬的痛苦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 逞强的我冷得牙关喀喀作响,在山路上寻找积雪。当然,这里 没有街灯,赖以照明的月亮也躲在云后,眼前只有一片漆黑。 汪。远处传来狗叫声。 我徘徊山间找雪,心中「千万别跑出野狗啊」的恐惧占了一成,「喜马拉雅山上也有野狗啊」的佩服占了一成,其余八成全是在哀叫着「好冷,冷死我了」。 待眼睛逐渐习惯漆黑,我总算找到一块白色的东西。我马上蹲下,伸手确认。 好冰!没错,这是雪。我赶紧用手帕包住雪。 好冷,再不回去就要冻僵了。我手拿包着雪的手帕,回头望向来时路。咦,帐篷在哪里? 寒夜里,我听着野狗远吠,在漆黑中迷失方向,好不容易才走回帐篷。我握着手帕,猛地倒在玛亚身旁。 我倒在地上,朝冰冷的双手吁了口气,暖和掌心……嗯,总算镇定点了。 我举起因为寒冷而颤抖的手,轻轻地把包着雪的手帕放在玛亚头上。 「……好冰……」 玛亚红着脸发出梦呓。嗯,我也有同感。 我从地上散乱的行李中拿出毛毯,盖在玛亚身上。我不知道在睡袋上盖毛毯有多大用处,不过现在的我就只能做到这么多了。 ——这么说来,我常听人说「在雪山失温时就要脱光衣服,用赤裸的身体彼此取暖。」 我冻僵的闹才灵光一闪,凝视玛亚在毛毯下的那张稚嫩脸庞。脱光衣服,用赤裸的身体……光着身子…… 「……不可能。嗯,不可能。」 我胡思乱想了一番,还是决定乖乖回到自己的睡裴。再不让身子暖和,恐怕连我都难逃感冒的命运。 「等一下……」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回头就看见沉睡的玛亚从睡袋里伸出手,试图抓住虚无的幻影。 「妈妈……不要抛下我……」 她像是睡昏头了,指尖在空中游移,彷佛在寻觅着什么。我不知怎地总觉得放心不下,用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手。 熟睡的玛亚以惊人的力道握紧我的手,然后,她像是感到安心般表情稍微放松了一些。 ……对啊。 尽管无力又渺小,不过我就在这里。 比起遥远彼方的某人,也许我更能帮上她的忙。 「只好这样了。」 我无可奈何地躺在玛亚身边,只是地面的冰冷直接透过帐篷的底部传到身上,冷得令人难以入眠。我为了取得多一点温暖,把身体挪近玛亚。 铺在睡袋下的垫子隔热效果佳,再和玛亚盖上同一条毛毯,更是温暖极了。嗯,这么一来,就算没有睡袋应该也睡得着。 我握着玛亚的手,把头枕在臂上,紧紧贴近她的身体。 玛亚紧握住我的手,传来体温。 我的体温一定也传到了她身上。 抱着玛亚,我静静阖上双眼。 ※  ※  ※ ——我做了一场梦。 在梦中,年幼的我坐在花海里,两手忙着编花冠。 「你看!」 一头棕发,四、五岁左右的小女孩拿着编好的花冠跑了过来。她把花冠戴在头上,咯咯大笑,一见到我手上编到一半的花冠,马上兴致盎然地靠近我身边。 「玛亚的花冠好大哦。」 玛亚?这孩子为什么叫我「玛亚」呢? 就在我深感困惑时,我的嘴里发出了女孩子般可爱的嗓音。 「这是花环,我要编一条花环送给妈妈。」 刚才那是我在说话吗?不,不对,说话的人不是我,这不是我的身体,我是透过别人的眼睛在看眼前的世界。 这是某人的记忆。 「妈妈最喜欢这片花海了,她最喜欢这里开的花了,所以我要用这里的花编一条花环送给妈妈,她收到一定会很高兴。」 「玛亚的妈妈是个大美人,戴起来一定很漂亮。」 ……玛亚?原来如此,这是玛亚的记忆,我正在经历年幼的玛亚曾经映入眼帘的景色。 「玛亚,我还可以再到你家玩吗?」 「当然可以啊,奈娜!欢迎你随时来玩!」 「奈娜」似乎是棕发女孩的名字。 在记忆中,当时的玛亚还不讨厌人类。我只知道她冷漠的一面,看见她开朗地和朋友谈笑,我忍不住扬起微笑。 「对了!你现在就来嘛!你过来玩的话,妈妈一定会很开心!」 「我很想去,可是现在过去,回家就晚上了……」 「这样啊……那就下次吧。」 玛亚的脸上难掩失落,她看来非常喜欢奈娜,即使是透过梦境,我也能清楚感受到她想和奈娜在一起的心情。 奈娜应该也是相同的心情,她比谁都觉得遗憾,身为玛亚最好的朋友,居然没办法到玛亚家玩。 「你为什么住在村子外头呢?你如果住在村里,我就能随时到你家玩了。」 「嗯……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为什么?」 奈娜天真地问道。玛亚犹豫了一会儿,悄悄靠近奈娜。 「……你一定要守住这个秘密哦。」 玛亚低声说道,奈娜被勾起兴趣,倾身向前。 「秘密?」 「对,秘密。我只让你知道,你不许告诉别人哦。」 「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别人,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奈娜点了个头,她的神情严肃,眼瞳里却闪烁出好奇的光彩。 「……我们不住在村子里,是为了不让人类发现我们的真实身分。」 玛亚凑在奈娜耳边窃窃私语。 「我的妈妈——是个魔女哦。」 ※  ※  ※ 早上醒来,玛亚沉睡中的脸庞出现在眼前,近得几乎就要碰到彼此的鼻尖。 「……呃。」 对了,昨晚我和玛亚盖着同一条毛毯睡觉,看来我们在睡着时彼此依偎,连额头都靠在一起了。 要是玛亚看见这种情彤,肯定又会踢我一顿。 我悄悄离开毯子,屏气以免吵醒她。我捡起不知何时掉落地面的湿手帕,放在她的额头上。 「唔……文哉?」 我吵醒她了吗?她躺在睡袋里,睡眼朦胧地茫然望着我。 「早安,玛亚,身体好一点了吗?」 「好一点?」 玛亚注意到额头上的手帕,取了下来,望得出神。 「我……」 「你半夜发烧了,不记得了吗?」 「发烧……所以才会有这条手帕……」 也许是刚睡醒吧,玛亚的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她愣愣地凝视着湿手帕,然后抬头仰望着我。 「这是你放的吗?」 「唔,应该可以这么说。」 我暧昧回应,还没完全清醒的玛亚朝我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温柔微笑。 「谢谢你,文哉。」 玛亚的灿烂笑容非常耀眼,我也忍不住跟着嘴角轻扬。 在温暖柔和的气氛中,我们相视微笑……渐渐的,玛亚的脸颊愈来愈僵。 嗯,看来她终于清醒了。 尽管刚睡醒,脑子还没开始运转,对于朝我做出面露笑容的异常反应,受到最严重冲击的就是玛亚本人。她的脸色一下子青一下子红,最后则是带着僵硬的笑容阴森地「呵呵呵」笑了起来。 「……刚才那些你就忘了吧。」 「刚才是指什么?」 「唔唔唔……」 听见我故意调侃,玛亚痛苦咬牙,接着不晓得想到了什么,在睡袋里像只毛毛虫般胡乱扭 动着身躯。 我满脸疑惑,只见玛亚缓缓伸直了身子,从下方猛踢了我的脸一脚。 突如其来的这一脚踢得我失去平衡,玛亚接着在睡袋里冷冷地撂下狠话: 「把它忘记就对了。」 遭到睡袋少女威胁,我捣着被踢到的鼻子……喜孜孜地笑着。 「你在笑什么?」 「没什么。」 「不要敷衍我,快说。」 「……我只是在想,你难为情的样子也满可爱的。」 啪哒、砰咚。 睡袋气急败坏地大闹了起来,我连忙冲出帐篷。 5 我与故乡与魔女的谣言 「我们接下来要去的是我长大的村子。」 在细雨绵绵的天气里,穿着雨衣的玛亚开口向我解释。 睡了一晚后,她的身体状况稍微好转,总算愿意回答我的问题。当我问她「你为什么不想到前面的村子?」时,她走在满地岩石的狭窄崎岖山路上,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地说出答案。 「你在那个村子里留下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吗?」 我姑且一问,她却沉默不答,摆出「我不想说」的反应,一副懒得理我的模样。 难道玛亚因为是魔女与人类的混血儿,小时候受尽旁人欺负吗? 不过,她虽然是混血儿,不只外表和人类没有两样,也没有使用什么可怕的魔法,更不是无法沟通的未知生物。她的个性确实是有些别扭,不过还在容许范围内。 「我不觉得他们有什么理由鄙视你啊。」 我边走边嘀咕,玛亚凶狠地瞪了我一眼。 「我的妈妈是魔女,这个理由就够了。」 这个国家极端厌恶魔女,光是身为魔女的女儿这一点,就足以构成迫害的理由。 「……那样实在太奇怪了。」 我为这整件事的不合理忿忿不平,玛亚斜眼瞥了我一眼。她把自己的境遇视为理所当然,因而无法理解我为何觉得「奇怪」。 「你想想看嘛,不管是你还是你妈妈,你们都没做什么坏事啊,既然这样,为什么一定要被——」 「谁说没做坏事?」 玛亚咬牙强忍,紧抿双唇。 「妈妈杀了人。」 她悄声抛出这么一句话后,连自己也吓了一跳。她应该完全没想过要向我这个外人吐露这么多,因此一方面感到惊讶,又同时表现出困惑与懊悔。 听见玛亚这一番表白,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似乎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我们于是一路沉默无语,走在雨丝如雾的山路上。 山路有上坡,自然也有下坡。 乍看之下,下坡远比上坡轻松,不过那可是大错特错。我的亲身体验指出,对于不习惯爬山的登山客来说,下坡对身体造成的负担其实远远大于上坡。 也许因为下坡使用的是平常不会用到的肌肉,也可能是登山的基本准则「保持一定的步调」太难遵守,导致体力消耗迅速,我感觉到肌肉比平常更容易累积疲劳,一边走下陡峭斜坡。 「我的爸爸是在雪山失去下落的吧?我们应该要朝海拔高的地方前进,这么一路往下不要紧吗?」 「你不是想跟文彦走同一条路线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我嘟囔着,环顾周围景色。 我们一度登上万年雪堆积的高度,此时则是走在树木稀疏的绿色草地上。好不容易辛苦跨过森林界线,一下子又回到了森林里。 我苦尝着走三步退两步的复杂心境,玛亚突然往斜坡前方一指。 「就是那里,那就是我们要去的村子。」 细雨中视线不佳,我凝神注视,这才模模糊糊看见玛亚指出的建筑物。 村子独自孤立在山坡上,构造上呈阶梯状排列,在每一层建起建筑物,村落就在削成阶梯状的山坡上形成。 「这种地方居然可以形成村落,要把山坡弄成那个样子很不容易吧。」 「其实也不会太难,这里本来就是遗迹。」 玛亚发挥向导的本事,向赞叹不已的我解释起村子的由来。 在很久以前,伟大的祖先们费尽千辛万苦削整山坡,进入现代以后,人们就在这块土地上定居,不久即形成村落。人类善用身边资源的努力实在不可小觑。 「你就是在这个村子长大的啊。」 「对。」 「所以你也有可能遇到以前的朋友啰。」 我的无心之言一出,走在前头的玛亚立刻停下脚步。 「……我没有朋友。」 她背对着我,低声说道。「咦?」听见她恼火的声音,我不自觉地应了一声。 「不是有个叫做奈娜的女孩子吗?她是你的朋友吧?」 「……你为什么知道奈娜?」 玛亚回头,目露凶光瞪视着我。 这让我想起,我好像没说过窥视记忆的事情。我「啊哈哈」地干笑着,思考该找什么藉口敷衍过去。 「你趁我睡着的时候摸了我的头吧?」 「呃。」 我一时答不出话,屏住了呼吸。玛亚于是迅速逼近,狠狠踩住我的小趾头。 「啊啊啊啊!」 「不准再摸我的头。」 「知、知道啦。我保证,不要再踩——」 「听好了,你绝对、不准、再摸我的头。」 「我知道啦,都听你的,别踩啦。」 我忍痛频频点头,她总算满意地把脚移开。在我抱起单脚随地乱跳时,她马不停蹄地快步在山路上前进,我只好强忍脚上的疼痛,赶紧追上。 才进到这个村子没多久,就算是天性迟钝的我,也马上察觉到这里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嗳,玛亚,这个村子……」 走在细雨纷飞的街上,我独自观察起村子。 村庄沿着陡峭山崖形成,一旁就是山壁,相当具有压迫感。由于地形关系,这里只算得上是一个小村庄,不过旅馆和酒吧等店家一应俱全。店家沿山壁林立,大马路上人声鼎沸,充满活力。 令我在意的是,那些站在路上开心谈笑的人们一发现我们,马上吓得闭紧嘴巴。这种情形不只出现一两次,村民几乎全都在注意到我们的瞬间停止对话,并且把视线集中在我们身上。 他们的目光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敌意。 不安与恐惧等各种负面情绪化为敌意,不时出现在他们脸上。他们表现出如此露骨的恶意,我并未感到困惑,反而先涌起了好奇。 「厌恶外来者的封闭村庄……看起来好像没有这么单纯。」 我问了下走在前头的玛亚,只是她在我们之间筑起一堵无形的墙,根本无意回答。 我们在周遭锐利视线的注视下,不自在地走往村子中心。走了一会儿后,玛亚在一栋建在岩壁旁的建筑物前张开了紧闭的双唇。 「……就是这里。」 这栋建筑物比其他房屋大上两倍,似乎是间旅馆。这里就是今天晚上过夜的地方啊。 「看来总算可以碰到久违的床铺了。」 我想像着自己睡在床上的模样,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之前老缩着身子睡在架设于坚硬岩地上的帐篷里,光是睡在床上都能让我感觉到无比幸福。松软的床铺!温暖的棉被,太棒了: 我把刚才感受到的强烈敌意抛到脑海的角落,雀跃地……正要走进旅馆时,注意到玛亚像尊石像一样僵在门口。 「怎么了?你不进去吗?」 「我不进去。」 「为什么?」 「我不会住在这个村子里。」 玛亚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不住在这里是怎么回事? 「你别管我了,好好休息吧。」 「等、等一下。」 在玛亚准备离去时,我一把抓住她的手,不让她走,周遭注视我们的人顿时不约而同地屏住气息。 「我们先进去再说。」 在一双双充满敌意的注视中,我拉着心不甘情不愿的玛亚朝门口走去。 我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只知道不能放任她在寒冷雨夜中露宿。 她身体微恙,我希望她能得到充分休息。 我牵着她的手踏入旅 馆,和身材微胖,坐在柜台里的中年大叔视线交会。大叔一见到我们就皱起眉头,看上去一点也不欢迎我们这两位旅客,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用英文询问。 『我们想在这里住一晚,请问费用怎么算?』 『……你和玛亚一起来的吗?』 大叔脱口说出玛亚的名字,吓了我一跳。不过仔细想想,这里是她成长的地方,就算有人认识她也不足为奇。我点了个头,表示没错。 『既然这样,我不能让你们住在这里。』 他的语气明显表达出厌恶,坚决拒绝我们投宿。 『为什么不行?』 『那还用问吗,我这里不欢迎魔女。』 他那充满憎恶的口气惹恼了我,不过他没理会我的态度,轻蔑地吐出这么一句话。 『魔女会招来不幸,我绝不会让这种家伙住进这里!』 面对对方显而易见的强烈敌意,玛亚只是铁青着脸,低头不语。 这是怎么回事,玛亚应该是更任性、更固执、更坚强的女孩子啊,为什么要哭丧着一张脸忍耐呢,不甘心就骂回去啊! 也许是注意到我的怒气,玛亚紧抓住我的手臂,摇了摇头后说道: 「没关系,我已经习惯了。」 她故意用日语好让我一个人听懂,接着垂下双眸,往前踏出一步,用苍白的面容与一脸厌恶的男子交涉。 『我马上就离开了,请让他住在这里。』 『不行,怎么可以让魔女的伙伴入住。』 「喂!」 我忍无可忍,怒气冲冲地用拳头敲打柜台,并倾身向前,以随时要冲进柜台的气势,逼近退缩的男子。 「你根本不了解玛亚是个怎么样的女孩子,我不准你再多说她一句坏话!我不会饶过侮辱玛亚的人!这种旅馆我不屑住!」 撂下狠话后,我拉着玛亚的手,快步走向门口。 一大群人凑在旅馆门口看热闹,我们一走出来,他们立刻四散,逃之夭夭。逃进一旁民宅的人注视着我们,急忙紧闭门窗,那副模样不只让人气愤,更是教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这些人搞什么鬼嘛!他们把玛亚当成什么了。」 「文哉。」 玛亚被我拉着手,有口难言似地吞吞吐吐悄声说道: 「刚才你在旅馆说的那些话……」 咦?啊,呃,我因为实在气不过,激动地放声怒吼。我在激动下说错了什么话吗? 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尴尬,玛亚战战兢兢地指出: 「你应该用英语撂话,讲日语对方也听不懂。」 「这种事情没差啦!」 我重新提振精神,找起今晚的住宿地点,而且必须是个玛亚也能一起住的地方。看到玛亚被当成傻瓜耍弄,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文哉,我的手好痛,放开我。」 玛亚在我的拉扯下,满嘴抱怨个不停。 我放开手,在细雨中再次打量起这个小村子。 「除了刚才那间旅馆,这个村子没有其他地方可以住了吗?」 「你这么问,我也……」 「地方不需要太舒适,只要有屋顶有床,可以遮风避雨就行了。」 问了也是白问,只要一看见玛亚,连一般家庭都赶忙闭紧门窗,怎么可能有愿意让我们留宿的怪人—— 『大哥哥,你们在找地方住吗?』 不知道从哪里跑出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我们面前。我一边佩服他年纪这么小就会讲英语,一边和玛亚同时点了点头。 『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住,跟我来吧。』 意想不到的邀约,惹得我和玛亚面面相觑。 『谢谢你,可是……你为什么要帮我们呢?』 『你们不是遇到困难了吗?遇见别人有难就要伸出援手,常有人这么告诉我呢。』 小男孩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好啦,我来带路,你们就跟我走吧。』 我们尽管对这突来的提议深感困惑,还是急忙追上小男孩的脚步。 小男孩带领我们走到一栋面向陡峭悬崖而建、巨大又古老的石遥建筑物,我暗自想着这个村子里每栋建筑物都在悬崖旁,还真是危险,一边观察起这栋建筑物。 「……这是教堂?」 我会这么认为也无可厚非,不管是尖三角形的屋顶,还是适合装饰彩绘玻璃的大扇窗户,在喜马拉雅山深处,只有这栋建筑物飘散出浓浓的欧式气息。 我记得这个国家以前是英国的殖民地,就历史上看来,村子里会有栋欧式教堂也没什么好稀奇。 教堂啊……这里确实很像会对无助的人伸出援手的地力。 我带着这样的想法眺望眼前的建筑物,玛亚则以平淡的口吻纠正我的错误。 「正确说来,这里本来是教堂,现在则是孤儿院。」 孤儿院?玛亚之前说过,自己遭到母亲遗弃,在孤见院长大…… 「难不成就是这里吗?」 「……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我一时哑口无言,就在这时,孩童欢乐的嘻笑声从建筑物后方传来,看来这里现在仍是座孤儿院,传进耳里的嘻笑声此起彼落。 『玛亚?』 背后突然有声音响起,我们惊讶得同时回头。 眼前站着一位身穿黑色长袍,宛如教会修女的女性。 她的眼尾有明显的鱼尾纹,留着一头整齐的雪白短发,面颊与手臂瘦骨嶙峋,可想见过去曾经历一段艰苦的岁月。但是她的气色不只不差,直挺的背脊和犀利的目光看上去甚至比一般年轻人还要健康。 玛亚被叫到名字,害怕地缩起身子。 『好久不见,院长。』 她像是惶恐,又像是紧张,乖巧地打了声招呼。 『玛亚,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玛亚称为院长的这位女性露出尖锐的视线,狠瞪着玛亚。她的语气严厉,气息肃穆,实在非常有「院长大人」的架势。 在院长的逼问下,玛亚怯懦地把身子缩得更小了。 代替我们回应的是带我们来这里的小男孩。 『他们找不到地方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我就带他们来了。他们可以住在这里吧?』 在难以言喻的尴尬气氛中,我为了缓和场面,向被称为「院长」的女性搭话: 『您好,我们正在登山,可以让我们在这里借住一晚吗?』 『住?……原来如此,所以你们才会来这里啊。』 院长了然于心似地点头,双眼紧盯着玛亚。 『玛亚,你还记得当初离开村子的时候,答应过我什么事吗?』 『记得……』 『你应该答应过我,不会再靠近孤儿院一步。』 玛亚缩着身子,轻轻点了下头。气氛再度陷入尴尬……院长叹了口气,无视我们的存在,兀自走入孤儿院。 果然不肯让我们住下来啊…… 我死心目送院长离去,只见她在孤儿院前猛地停下脚步。 『……跟我来。』 她背对着我们说道,说完,又继续静静迈开步伐。 「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被带到孤儿院内的破旧木造小屋,面对摇摇欲坠的废墟,我忍不住低声抱怨。 「这里是牛舍。」 「牛舍……这里是牛住的地方吗?」 听了玛亚的说明,我久久说不出话来。院长好意提供我们的住宿竟然是牛窝。这么说来,这间小屋里确实有股挥之不去的牛臊味。 木造小屋门户大开,乌黑墙面上开了大大小小的洞,地面是粗糙坚硬的泥土,根本不是人住的环境。 顺带一提,带我们来这里的院长叮嘱了一声「绝对不准靠近孤儿院」后,便急忙回到有如教堂的建筑物。此时,听着我抱怨的只剩玛亚一人。 「其实她大可不必特地带我们到这里来,让我们睡在孤儿院里就行啦……」 「院长有保护孩童的义务,不能让我进入孤儿院。」 玛亚低喃,回头望向教堂。夜幕早已落下,细雨又让外头显得格外漆黑。黑夜里,教堂的窗户传出暖和的光线,以及孩童闹哄哄的嬉戏声。 「那是因为她以为你是带来不幸的魔女吧?她居然用这种眼光看你,我觉得好不甘心。」 「这就是现实。」 「可是……」 「别抱怨了,能住在这里总比在雨中露宿来得好。」 细雨在我们交谈时未曾停歇,我不得已只好踏进牛舍。 这间牛舍像是废弃已久,看见里面空空荡荡,我总算稍微松了口气。幸好今晚不需要与牛共枕。 而且,即使本来是问牛舍,但里头十分宽敞,光凭能挡风遮雨这点,住起来就比帐篷舒适多了。我脱下雨衣,晾乾湿透的衣服,放松了心情,甚至开始觉得这间破烂小屋颇为惬意。 趁玛亚用瓦斯炉煮水的时候,我摊开地图,确认目前所在位置。牛舍里没有通电,我于是拿出手电筒照亮地图,确认走了这么久的山路,我们终于来到目的地附近。 「我们应该来得及在封山前到达吧。」 「应该吧,希望接下来不会再出什么耽误行程的意外了。」 她这是在挖苦我掉进河里吗?还是讥讽我在山里迷路呢?由于有太多可能性,我无从驳斥。 「看来在这个村里得小心行事。」 「没错,要是引起骚动,没办法继续前进可就糟了。」 开于玛亚遭受的对待,我有说不尽的怨言,但硬是全咽了下去,毕竟顺利继续这趟旅程才是目前最优先的考量。 「……有人来了。」 玛亚轻呼一声。我望向门口,果然在雨声中听见踩踏水洼的脚步声。有人正在接近这间牛舍。 难道是讨厌玛亚的村民跑来找麻烦吗?我在心里做好最坏的打算,提高警觉,把手电筒照向门口。 灯光在雨夜里照出两道人影,分别是刚才为我们带路的五岁小男孩,另外还有一个小女孩。 『哇!真的在这里耶!』 小男孩一发现我们,立刻兴奋大叫。 他们穿着白色雨衣,避免被雨淋湿。小男孩空手而来,害羞地躲在他背后的小女孩则是抱着一个筒状的东西。 『你们是……』 『我叫库马力!她是安娜!你们好!』 小男孩朝气十足地向我们打招呼,小女孩则是畏畏缩缩地点了下头。 『大哥哥!你是外国人吗?』 年幼的库马力向我问道,眼里闪烁好奇的目光。小孩子的态度直率,我不由得心生畏怯。 『你是从哪里来的?你是怎么来的?』 『呃,我是从日本搭飞机来的……』 『飞机!好羡慕哦!』 库马力感动不已,双眸熠熠生辉,躲在他背后的小安娜也盯着我,目光中流露出盎然兴致。 看来这两个小孩的好奇心极为旺盛,因为很少见到外国访客,于是故意偷溜出孤儿院,来这里聊天。他们一定是瞒着院长偷溜过来的吧,毕竟要是让院长知道他们跑来这里,依院长严厉的个性,绝对会加以阻止。 『你、你们不怕玛亚吗?』 『?』 孩子们眨了眨眼,像是搞不懂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玛亚为了不让孩子听懂,用日语向迷惘的我悄声解释: 「他们应该是在我离开村子后才进入孤儿院的小孩,所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原来他们不认识玛亚啊,难怪会有这种反应。 『别说这个了,再多告诉我们一些嘛!日本在哪里?离这里有多远?』 库马力显露出强烈的好奇心,在这股再三追问的庞大压力下,我困惑地望向玛亚。不擅长与人来往的玛亚面无表情,以「向我求救也没甩」的眼神回应。 此时,比库马力安静的小女孩——安娜抱着筒状的东西,跑到玛亚身边。 『这个给你。』 安娜怯生生地把手中的水壶递给玛亚。 『这是热茶,喝了身子会暖和一点。』 她喃喃地轻声解释道。水壶里面装着热茶,她是怕我们冻着,特地拿来的吗? 『这个给你,不要告诉院长我们来过这里哦。』 安娜拿来的热茶是慰劳兼贿赂,考虑得非常周到。 玛亚点头,从安娜手中接过水壶。她连声谢谢也没说,不过她的态度冷淡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更令人在意的是,她说不定是不习惯接受他人的好意,根本不晓得该如何反应。 「你可以摸摸她的头啊。」 我用日语提供建议,玛亚听见后明显慌了手脚。 「我、我……我没摸过小孩子的头……」 看着焦急的玛亚,我在内心苦笑着「这家伙到底多不擅长与人来往」,朝她施加无声的压力。别管了,你就摸一下嘛,快点。 玛亚在我的注视下,不敌压力,神色紧张地把手伸向安娜。 她缓缓把手放在安娜头上,像是在碰触易碎物品,轻柔地摸了下安娜的头,只见安娜难为情又开心地笑逐颜开。 看见安娜的笑容,玛亚也跟着笨拙地露出微笑。 『玛亚!』 突来的怒吼令玛亚身子一颤,赶紧缩回伸出的手。我望向门口,发现可能是尾随小孩前来的院长全身被雨打湿,神情严峻地瞪着我们。 玛亚被院长这么一瞪,吓得连连后退。 『安娜!库马力!快过来这里!』 『可是……』 『过来!』 安娜和库马力在院长的怒吼声中浑身发颤,边观察着我跟玛亚的脸色,边走近院长身边,院长俯视两个孩子,怒斥着说道: 『我说过不准接近这两个人。』 『可是……』 『你们不听我的话吗?』 『……对不起。』 挨骂的库马力丧气地垂下头来,我因为可怜一味遭受责骂的库马力和安娜,不自觉地谴责起院长的行为。 『请等一下,他们又没做错事。』 孩子们只是好奇心旺盛,这绝对不是什么坏事。我一为他们辩护,院长先是瞠了我一眼,接着转向瞪视玛亚。 『我就像这些孩子的母亲一样,有责任保护他们。』 『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问道。 院长于是摆出坚毅态度,理直气壮地宣称: 『只要待在玛亚身边,孩子们就会遭逢不幸。』 你不是扶养玛亚长大的亲人嘛!你怎么忍心在本人面前说出这种话! 玛亚按住我的手臂,试图压下我的气愤。她用力握住我的手臂,但还是挡不住我的怒气。 『为什么?玛亚又没做什么坏事,为什么大家都不肯靠近——』 『你毕竟不是这个国家的人。』 她看着我的眼神既严厉又慈祥,和看向玛亚的冰冷目光截然不同。 『的确,玛亚也许没有犯错,不过那一点关系也没有。魔女只要存在,就会招来不幸。』 从院长的表情看不出贬低玛亚的恶毒意图,不仅如此,我甚至感觉到她是设 身处地为我着想,出于好意提出忠告。 『玛亚的母亲是魔女,而且还是个残杀许多无辜村民的邪恶魔女,玛亚继承的就是这样的血统。』 玛亚身上流着邪恶魔女的血液,所以只要跟她扯上关系就会遭逢不幸。 院长是关心我,才会出言警告。 『你也不要再接近玛亚了,在因为玛亚而遭遇不幸之前,赶快跟她断绝往来。』 院长的眼里没有恶意,她只是单纯担心无知的旅人,想拯救我这个与她毫无瓜葛的陌生人。 ——玛亚是在这个人的抚养下长大的吗? 第一次见到玛亚时,她把自己关在家里。当时的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过着处处受限的生活。 如今,我终于了解她为什么决心「独自过着不与他人往来的生活」。 因为她是在这个人的抚养下长大……因为她是在这个村子成长……因为她从小就被灌输这个国家所惯见的、「魔女会唤来不幸」的观念,当然会想孤独终老。 与魔女扯上关系的人会遭逢不幸,玛亚不想害任何人身陷不幸。她天性温柔,就是太温柔了,才会决定这一辈子绝不与他人来往。 ……我握住了紧抓着我手臂的小手。 『玛亚就是玛亚,不管她是人类还是魔女都一样。』 我的愤怒与不平传达到玛亚心中了吗?她惊讶地仰望着我,接着有些开心地露出幸福微笑。 玛亚的笑容令我心痛,不忍卒睹。 『你不知道玛亚的母亲做了什么事,才能说出这种话。』 院长向庇护玛亚的我说道,语气里充满哀怜。她轻轻抱紧库马力和安娜的头,像是要掩住他们的耳朵,接着开口: 『玛亚的母亲是这一带无人不知的邪恶魔女。』 院长自顾自说了起来,说起玛亚的母亲多么邪恶,做出什么令人发指、惧怕的恶行。 『她的母亲亲手毁了整个村庄。』 在玛亚面前,院长平淡且冷静地道出事实。 『她的母亲引起山崩,活埋了整个村子的人。』 院长带走孩子们后,小屋顿时悄然寂静。 听着逐渐增强的雨声,我茫然望向从孤儿院里传出,浮现在暗夜中的灯火。此时此刻,院长肯定在向库马力他们说明魔女是多么恐怖的生物。 ……那些孩子也许不会在玛亚面前再度展露笑颜了。 这么一想,我觉得好不甘心,好悲伤,好难受。 「……文哉,今天趁早睡了吧。」 玛亚窝在睡袋里向我搭话。我怨恨地叹了口气,钻进铺在垫子上的睡袋,打算用睡眠遗忘所有烦闷。 可是,当我闭上眼,院长的话却在脑中盘旋不去。 玛亚的母亲活埋了整个村子的人,灭了一整座村庄。她为什么会痛下毒手?她真的是邪恶的魔女吗? 「……文哉。」 玛亚的声音在近处响起,我一睁开眼,就看见窝在睡袋里的她躺在我身边。 「你要是睡不着可以回村里。你一个人过去,旅馆应该不会拒绝——」 「你再这么说,我就要发火啰。那个村子里的人把你看作坏人,我怎么可能想住在那种地方。」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凝视躺在一旁的玛亚。 「……而且,我今天晚上想待在你身边。」 听了我的话后,窝在睡袋里的玛亚一阵乱动,把头埋进了睡袋。 「可是……」 她藏起脸,发出微弱细话。她以平常不可能出现、像是随时都会消失的轻细语声呢喃。 「和我待在一起,你也有可能遭到不幸。」 「才不会呢。」 长久以来,她一直被称为「带来不幸的魔女」,受尽轻蔑与迫害。因此我非把自己的想法说清楚不可。 「遇见你之后,我从来不曾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人。」 「……为什么?」 玛亚依然把脸藏在睡袋里,低声问道。 「你为什么这么温柔呢?」 听见这句话的瞬间,我忆起过去曾和我一起生活的小魔女哭泣的脸庞。 回到乐园的前一刻,她终于知道我骗了她,大哭大闹了起来。那是当时的我为她着想所采取的行动,那时的谎言是我竭尽所能的温柔。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温柔反而惹哭了她呢? 事到如今,我依然不明白该怎么做才好,该怎么做才正确。 「温柔又得不到什么好处。」 我低喃着,然后沉默无语。 不晓得沉默了多久,一会儿过后,我感觉到玛亚在我身边挪动身躯。 「文哉……」 玛亚在我耳边低语。 我一转过身,玛亚的脸庞就近在眼前。 「……我要拜托又笨又温柔的文哉一件事。」 「好啊,我尽力。」 这一定就是玛亚所谓的又「笨」又「温柔」吧。对方还没说出请求内容,我就先答应了。 我知道玛亚的过去,也是真心想帮她的忙。 没办法,这就是个性使然啊。 又笨又温柔的我,是真心想助玛亚一臂之力。 ……玛亚接着道出一个渺小的心愿。 「我希望你能摸我的头。」 「咦?呃……可以吗?」 玛亚向困惑不已的我轻轻点头。 「除了妈妈,没有人摸过我的头。」 这也是莫可奈何,毕竟只要一摸她的头,就会窥见她的过去。对于努力隐瞒过去的玛亚来说,不让他人摸头是再自然不过的判断。 「不过,其实我一直想要有人摸摸我的头,就像妈妈一样……告诉我……『玛亚真是个乖孩子』……」 眼瞳湿润的她如此梦幻、楚楚可怜……我不由自主地轻轻摸起她的发丝。 我温柔而且慈祥地抚摸她的头。 「……玛亚真是个乖孩子。」 玛亚眯着眼,开心地——但又有些落寞地——笑了。 「温柔的笨蛋文哉。」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我,语气悲伤地低声说道。 「……拜托你不要讨厌我。」 然后,我看见了玛亚的过去。 ※  ※  ※ 「你居然把真实身分告诉人类……你做了什么好事……」 金发女子满脸惊恐,猛摇头拒绝接受事实。 我从小孩子的视线高度仰望眼前的金发美女。 ……这是玛亚的记忆,站在我面前的美女应该就是玛亚的妈妈。我正穿越时空,体验玛亚过去的经历。 我身处在一个简陋的木造房屋,屋内空间狭小,只摆放最基本的日常用品。光看这朴素的装潢,就知道她们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 玛亚的妈妈应该是和玛亚过着避人耳目的隐居生活吧。 女儿草率的行动,轻易毁了她一直以来隐瞒真实身分,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生活。 「我告诫过你很多次,要把魔女的身分当成秘密,为什么你还是说了出去!」 玛亚的妈妈甩乱秀发,美丽的容颜染上怒色。也许是被怒目横眉的妈妈吓到,玛亚回答的声音微弱又无力。 「我、我保证不会有事,奈娜答应过我不会告诉任何人。」 「你『保证』又有什么用!」 玛亚的身子在怒吼声中猛然一颤。察觉到自己吓到女儿的母亲捣住脸,发丝凌乱地披散在肩头。 「怎么会这样……这么一来人类会把我们……」 她叨叨念着。玛亚因为担心,想轻 轻握住她的手,她却无意识地甩开了那只幼小的手。 「冷静点.我得采取行动补救。不管怎样,我都要保护玛亚……」 她用双手捣住嘴,在狭小的屋内茫然徘徊。玛亚担心地轻轻叫了声「妈妈」,可惜就连声音也没传进她耳里。 她下定决心,悲痛地抬起了脸。 她走近玛亚,抓住年幼孩童的双肩。也许是她用力过猛,被抓紧双肩的玛亚喊了声「好痛」。 「听好了,你接下来要一个人过活。」 「……什么?」 「你现在就去山另一头的村子,你要在那里生活。」 「为什么?我不能待在这里吗?妈妈不跟我一起来吗?」 「我已经不能和玛亚在一起了。」 她以像是教诲,又不容分说的坚决语气命令女儿。 「我们不能继续住在一起,你以后要一个人活下去。」 「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和妈妈分开,我要永远和妈妈在一起……对不起,我不会再说出去了,我会当个乖孩子!拜托你原谅我,不要抛下我一个人!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玛亚哽咽地说着,紧缠住妈妈,却被使劲甩了出去。 妈妈转身背对脚步踉跄的玛亚,指向大门——指向了出口。 「快滚。」 「……不要。」 玛亚被妈妈命令仍不死心,哭着抓住妈妈的衣服。 啪! 她被妈妈扇了一巴掌。 「我叫你滚!不准再回来了!」 被扇了一巴掌,被怒吼,被命令不准回来的玛亚半晌说不出话,跌跌撞撞地频频后退。 「妈妈……不要讨厌我……」 玛亚的视线模糊,盈眶的泪水让她看不清前方。她摇着头,抽抽噎噎地说着。 「滚出去!」 玛亚的妈妈披头散发,单手高举。玛亚在挨揍前哭着跑向出口,她因为焦急,双手不受控制,费尽千辛万苦才终于打开门,冲向门外。 「哇啊啊啊啊啊啊!」 她惨叫着在漆黑夜里狂奔,没命地跑在满是灌木的荒地,肌肤被树枝划出无数道伤痕。 抬头仰望,漆黑天际降下滴滴水珠。 流淌在脸庞上的水珠是雨水还是泪水,她已经无法辨明了。 ——回过神,玛亚发现自己在陌生的建筑物里。 从背上的柔软触厌,她察觉「自己正躺在床上」。 她在雨中不顾一切奔跑,在越过山头的途中因为体力耗尽,失去了意识,看来在她倒卧路边时,遇上了好心人善意帮忙。她仰望天花板,那是在村里不曾见过的雄伟建筑物。 「这里是……哪里……?」 迷茫中,她环视屋内。 不久,漆黑里传来两个成年女性的对话,她于是竖起耳朵,偷听两人轻细的交谈声。 「你为什么救了那种孩子啊?」 「她倒在雨中啊,我怎么忍心弃她不顾呢。」 「可是你也看见了吧?我一摸那孩子,她的记忆就传进我的脑海。她在诏忆里叫魔女妈妈,她是魔女的小孩啊!绝对不会有错!」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在雨中抛下失去意识的孩子吗?」 「你应该这么做!你也知道魔女会招来不幸吧?要是那孩子让灾祸降临到我们身上,那怎么办?不,不只我们,这里还有很多孩子,如果她留在这间孤儿院……」 救了玛亚的好心人似乎是孤儿院里的人。 她们很快就对救了玛亚这件事感到后悔,那是这个国家遇上魔女的正常反应。 「妈妈……」 玛亚的视线噙满泪水。 「我讨厌这里……我想回到妈妈身边……」 她拚命爬出床铺,雨淋得她全身发烫,身体沉重不听使唤,不过她还是使尽浑身解数爬下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啪睫啪嚏,房间外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她蹒跚走近门口,听见刚才对话的两位女性再加上一位年轻男子的声音,三人口气凝重地在讨论些什么。 「山另一头的村子好像因为山崩全毁了。」 男子的话让玛亚差点无法呼吸。她屏气凝神,继续听了下去。 「你是说真的吗?」 「幸存的村民越过山头来求救了。我从那个人的口中直接听到这件事,肯定没错。」 「不过真是让人不敢置信,山崩居然会大到摧毁整个村子。」 「那是……跑来求救的人说,那疑似是魔女下的手。」 「魔女?」 「对,魔女施展魔法引起山崩,活埋所有村民。她不晓得跟那个村子有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使出这样的手段实在太残忍了。」 ——都是我害的。 玛亚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都是我害的,因为我说出秘密,妈妈为了隐瞒自己的真实身分,于是活埋村民。因为我告诉奈娜……因为奈娜不晓得会再告诉谁……所以妈妈一不做二不休,灭了一整座村子…… 「是我……是我害了大家!」 玛亚放声哭喊,双手槌地。门外的人们听见声音,纷纷围着玛亚,出声想止住她的泪水,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 她猛槌地,失声痛哭。人们压住她,把她压回床上,还是止不住她夺眶而出的泪水。 玛亚喜欢人类——喜欢奈娜。 玛亚喜欢魔女——喜欢妈妈。 这一天,玛亚害得自己同时失去生命中最爱的两个人。 ※  ※  ※ 回过神后,在睡袋里的我泪流满面。 往旁边一看,被我摸着头的玛亚也泣不成声。 「文哉……」 玛亚伸出颤抖的手指,握住我的手贴上自己的脸颊。她的脸颊被泪水濡湿,柔软的触感传进我手中。 「我讨厌憎恨魔女的人类……我讨厌杀害人类的魔女……不过,其实……我最讨厌的是……」 啊啊,不行,不能说出那句话。我如此心想,却找不出阻止她的话,只能沉默地听着她的心声。 比起人类和魔女,玛亚恨之入骨的人就是—— 「自己……我最讨厌的是自己。我痛恨自己,要不是我做出那种事……要是我不存在这世上……就不会有人遭到不幸……是我的错……这一切全是我的错……」 「不对,你错了。」 「我有说错吗……我是个坏孩子……我是魔女的女儿……是我带来灾害……和我有关的人全都会陷入不幸……我不该活在这世上……」 「不对!你错了!才没这回事!」 我发自内心怒吼,玛亚把我的手贴在脸颊上,轻轻一笑后说道: 「……你果然是个温柔的大笨蛋。」 说完,玛亚离开我身边,柔软的触厌也随之从我的手中消失。 她两眼泛泪,脸上露出黯淡的微笑。事到如今,尽管我明知自己得说些什么,不能让她再这么继续自责下去,但我仍无话可回。 「谢谢你,文哉。谢谢你摸我的头。」 玛亚移开视线,手指梳理似地抚摸自己的发丝。 「我一直希望有人能摸摸我的头……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人这么做了……我真的非常高兴。」 只要摸玛亚的头,就会窥见她的记忆。 她想和人来往,又怕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曝光。 茌她心中,摸头这件事带来喜悦,同时也带来恐惧。 「这样就好了,你摸了我的头,我已经觉得满足,再也没有遗憾了。」 「别说得好像你『随时都可以死』一样。」 玛亚无力地笑了笑,这次换我伸出手,主动轻触玛亚的脸颊。 「不要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满足,你应该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吧?」 「没有,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 一个温柔的笨男人摸了她的头,这份回忆将永远留藏在她心底,陪她继续度过躲避人类,厌恶魔女,囚禁在罪恶感里的余生…… 她认为这样就够了。 ——这样真的好吗? 「玛亚。」 我笔直凝视她的双眸,提出心中的想法。 我不知道这么做可以改变什么,说不定还会带给玛亚更深的痛苦。 但我就是没办法放任她继续这样下去。她心中应该有远比被我摸头更美好的回忆,我希望能帮她寻回。 「我想去你出生的村子。」 换句话说,我想去被魔女引起的山崩摧毁的村子。 那里有玛亚和母亲生活的回忆,有她和朋友玩耍的回忆。 那里不只有痛苦的回忆,应该还有很多幸福的回忆。 「和我一起去吧。」 我希望玛亚能想起与家人及朋友的幸福回忆,我希望她能想起与人类交往带来的不是不幸,而是幸福。 然而,她静静地摇了摇头。 「我们没有时间绕路,你有你需要做的事。」 「要是时间不够,我们就彻夜赶路,所以……」 「文哉。」 玛亚露出既像豁达——又像死心般的表情,双叭直盯着我。 「我不想再想起以前的事,那只会增加我的痛苦而已。」 玛亚曾在那地方与家人和朋友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如今却不愿再想起。 「我不奢望什么,只要能继续过着现在的生活就好。」 说着,玛亚微弱地笑了一下。为什么她的心中没有希望呢?她如果愿意,我会尽我的全力帮忙,只要她开口要求,我…… 就在这个时候—— 天摇地动的轰隆巨响朝我们袭来,突来的剧烈摇晃吓得我赶紧跳起,望向门外。雨声中,类似淇水奔流的巨大轰鸣响彻大地。 「这声音是——」 我话还没说完,玛亚已经钻出睡袋,奔入雨中,我于是赶紧跟上,冲进冰冷雨夜。 我在黑夜里凝神注视,只是雨幕阻碍我的视线,看不清发生了什么事。 我侧耳倾听,听见雨声中夹杂孩童的哭闹声,以及院长「快点、快点」的催促声。 「在那里!」 玛亚大叫,我急忙朝在夜里散发光芒的孤儿院跑去。 此时,大地再次轰隆作响,天崩地裂的轰声与孩童的惨叫同时传进我耳中。 「山崩……」 玛亚低呼,黑暗在我面前吞噬了孤儿院的灯火。 眼前发生的事情与其说是「山崩」,其实更接近「悬崖崩塌」。 我们目前所在的位置是位于森林界线之上,没有树木生长,因此与土石一同滚下山坡的不是树……而是悬崖遭破坏后滚落的大量岩石。 我和玛亚冲到孤儿院时,只见在山崩的摧残下,村里随处是巨大的岩石。 其中有一幢埋在大量土石中的屋子,有被近乎人类尺寸的落石击中屋顶的屋子,也有坚固的石造建筑物遭土石压垮,毁得看不出原形。 我愣望着村子的惨状,忽然听见院长的叫声在近处响起。 『大家都没事吧?有人受伤吗?』 孤儿院前,许多小孩子哭着坐在地上。 看似孤儿院职员的三个大人围绕在孩子身边,其中一人……在这种危急时刻仍挺直背脊,态度坚毅的院长正在点名,好确认孩子们平安无事。 太好了,孤儿院里无人伤亡。面对这不幸中的大幸,我总算松了口气。 「走吧,玛亚,我们去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 我牵起玛亚的手,准备跑上前去帮忙,玛亚却一动也不动,宛如僵住了一般。我这一瞧才发现,她脸色苍白,愣站在原地。 这让我想起,她看见山间小屋遭山崩掩埋时的样子也不太寻常。原来是这样啊,山崩在玛亚心中造成了难以抹灭的阴影。 「玛亚!振作点!」 在我摇晁玛亚的肩膀时,院长也许注意到我的叫声,立刻神情严厉地转过头来。 她踩着坚定的步伐朝我们走来。玛亚带着空虚的眼神,茫然望向院长。她一走到我们身旁,马上举起被雨淋湿的手。 啪!她狠狠扇了玛亚一巴掌。 『你……都是因为你在这里,才会发生这种事情!』 魔女是会招来不幸的生物,院长对这错误的常识深信不移,尖声斥责玛亚。 玛亚被打了一巴掌后,仰望责骂自己的院长,双唇轻颤,泫然欲泣。 『对不起……』 她不需要道歉,却哭着请求原谅。院长听了更是气愤难耐,再次举起手,准备再给玛亚一巴掌。 『住手!』 我赶紧抓住院长的手臂。她气得两眼直瞪,我也不服输地瞪了回去。玛亚在一旁语带哽咽,轻声叫着「文哉……」。这一声更坚定了我的意志,我绝对不松手。 我和院长彼此互瞪,但并未维持多久。 『院长!』 出声的是造访过牛舍的小男孩——库马力。他从孩童群中飞奔而出,冲向院长,扯住她的裙摆。 『安娜不见了!』 听见他近似哀鸣的叫喊声,我随即想起递热茶给玛亚的小女孩。 『怎么回事,库马力。安娜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院长甩开我的手,凑近库马力。库马力畏畏缩缩地说: 『安娜在山崩前偷偷跑出孤儿院。』 『偷跑出去?外面下着雨,她想跑去哪里?』 『她说牛舍里很冷,要拿毯子给大姊姊……』 玛亚听着库马力的话,忍不住倒抽了口气。安娜为了送毯子给我们,偷跑出孤儿院,就这么失去下落。 「安娜该不会是被山崩……」 院长应该听不懂我说的日语,却狠狠盼了玛亚一眼,接着带库马力叫到一人神小孩身边。 她明快地向一旁的大人下指示,似乎是打算分头寻找安娜。 「我们也来帮忙。」 说着,我回头看向玛亚,只见她露出空洞的眼神,凝视自己的掌心。 「玛亚?怎么了?」 玛亚茫然凝望双手,像是没听见我的声音。我抓住她的肩膀,发现她小小的双唇颤抖着,脸色发白。 「……是我害的吗?是因为我摸了她的头吗?」 玛亚怀疑是自己害安娜遇难,为安娜和自己扯上关系而遭逢不幸自责。 「振作点!你一点也没做错事!」 「可是……」 「玛亚!」 我怒吼着,紧抓住玛亚湿透的肩膀。 「没有人会陷入不幸!我们会找到那孩子!我们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我的怒吼总算唤醒了玛亚,她喃喃说了几声「嗯、嗯」,频频点头。 我和脸色苍白的玛亚走在遭山崩袭击的村子里。山崩波及的范围甚广,村子中心的建筑物或多或少都受到了破坏。 遭土石毁坏的歪斜房子、遭岩石压垮的半毁建筑物,以及逃过一劫,在全身泥泞中相拥的家人。路上满是污泥,随处可见宽约一公尺的岩石阻碍通行。 雨势没有停歇之意,随时可能再次发生山崩。寒夜中,村民们大多靠在一起,相互取 暖。 唯一令人感到安慰的是,虽有许多人受到轻伤,目前看来还无人在这场山崩中丧命。 『安娜!你在哪里?听到的话回我一声!』 我们走在积满污泥的路上,到处找寻安娜。村民聚集在路旁,靠提灯和手电筒等灯光照明,纷纷朝我们投来冷酷的冰冷视线。 ——会发生山崩都是你们害的,快滚出这个村子! 我怕他们忍不住破口大骂,认为不宜在此地久留,于是赶紧抓着玛亚的手快步离开。 「玛亚,你还好吗?」 「嗯……」 玛亚被我牵着跑走,脸色还是一样苍白。也许是山崩留下的阴影加上安娜失踪造成的创伤,这时候的她身上完全看不见平时的坚强。 「总之先大叫安娜的名字,她如果听到我们的声音,一定会回应的。」 「嗯……」 她应了一声,神色却显得十分怯弱。我用力握紧她的手,连她的份一起大喊: 『安娜!听到的话回我一声!』 我放声喊叫,不畏寒冷冰雨,不畏湿滑路画,不畏随时可能崩塌的土石,一路扯开喉咙大喊。 『安娜!你在哪里,安娜!』 原本垂头走在身旁的玛亚抬头仰望,空虚的眼瞳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拚命呼喊小女孩的模样。在她眼前,我一再叫着小女孩的名字。 渐渐地,她的双眸再度有了神采,然后握紧我的手。 『你在哪里,安娜!快回答我!』 『……安娜,快出声……安娜,安娜!』 我和玛亚牵着手,高声呼喊。 我们全身湿透,走在满是烂泥与岩石的脏污道路上,不以为意地迎着村民们的冰冷视线,一心只想赶快找到安娜。除了救出安娜之外,我们什么也不在乎。 『安娜!快回答我!你在——』 「文哉。」 我们走到长裤上满是污泥,玛亚突然拉住我的手,我一回头,玛亚正四下张望,眼瞳闪烁着熟悉的坚定神色。 「我刚才听见安娜的声音了。」 我立刻竖起耳朵,凝神倾听,可惜传进耳中的只有雨声,根本没有小女孩的呼救声。 「我什么都没听到。」 不知为何,我一表现出困惑,玛亚立刻直直凝视我的双眼。 「我没有说谎,我真的听见了,相信我。」 没错,玛亚不可能说谎,她一定听见了安娜的声音。 不过,为什么?为什么我听不见,玛亚却能听见安娜的声音?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院长出现在我们面前,身上的黑色长袍湿透,裙子沾满烂泥,一看就知道她拚了命地四处找寻安娜。 她露出谴责的目光盯着我们,看来还是认为会出事都是玛亚的错。尽管我内心不安,玛亚还是直接向院长表明: 『我刚才听见安娜求救的声音了。』 『安娜的求救声?』 院长一听,立刻大叫『安娜!你在哪里!』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她满脸失望,瞪视玛亚。 『你让我在雨中听你胡说八道,是在耍我吗?』 『我没有!请相信我!』 她央求院长相信,可是实际上不只声音,就连安娜的气息也感觉不到,院长的脸上写满猜疑。 我一脚站到院长面前,保护玛亚不受冰冷视线伤害。 『玛亚没有说谎,请相信她的话。』 『她如果没有说谎,为什么我没听见安娜的声音?』 我在院长的逼问下绞尽脑汁思考。为什么?为什么只有玛亚听得见安娜的声音?玛亚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在哪里…… 「……对了,魔法。」 「魔法?」 「没错!我记得你说过自己可以和动物用心电感应交谈,既然你可以和动物透过心灵对话,应该也能听见安娜心里的声音吧?」 安娜遭到活埋,她的声音传不到地面,不过她希望得救的心声,说不定能传进玛亚这个魔女的女儿耳中。 「玛亚,你知道安娜在哪里吗?」 「……我试试看。」 玛亚点头,阖上双眼。她眉间紧皱,似乎是在集中意识,提高魔力。不晓得是因为冷还是集中精神施展魔法的影响,她的身体轻微颤抖。她满脸痛苦,用力地咬紧牙关。 我的耳中只有雨声,不过玛亚应该正在竖耳倾听附近许多生物的心声,其中一定有安娜的求救声—— 「……在那里。」 玛亚阖着眼,指向悬崖下方的瓦砾堆。 那堆瓦砾是仓库的残骸。土造的小屋遭宽约五公尺的巨大岩石压垮,歪斜变形。唯一还看得出原本形状的一堵外墙和散乱一地的建材碎片,显示出这里原本是间仓库。 「安娜的声音就在那块岩石的下面。」 我马上赶到瓦砾堆旁,确认下头有没有人,但是大量土石和巨大岩石挡住我的视线,根本看不见瓦砾堆底下,更何况被这么一块巨石压住,能够存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过,玛亚说安娜就在这底下。 「我要搬开这块岩石!玛亚,帮我!」 我使力试图推开压在上头的巨石,只是光靠两个人的力气,巨石还是不动如山。 『有人可以帮忙吗!拜托!』 我高声请求协助,稀疏人影中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院长把我们的举动看在眼里,愕然低语: 『冷静点,那间仓库里怎么可能有人,就算有,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可能活着。』 院长认为玛亚会听见安娜的声膏,不是错觉就是听错。不管是院长,还是周遭村民,没有一个人相信玛亚说的话。 『不对!玛亚不会说谎!』 我卯足全力推着岩石,哑着嗓子大喊。 『你们仔细看清楚!玛亚一心只想救出安娜!你们要相信她!』 然而,就算我喊破了喉咙,村民的态度还是一样冷漠。他们根本不信任玛亚,一点也没有要帮助魔女的意思。 我深刻感受到,向这些人求援只是白费功夫。 「玛亚!我们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救出安娜了!我们要自己把岩石推开!」 吼噢噢嗅!我发出嘶吼,把全身重量放在巨石上,却没办法挪动它半寸。 不过,能救安娜的只有我们,不能就这么半途而废。我咬着牙,以头部血管都快要爆裂的力道用力推。在我满脸涨得通红、试图推开巨石时,玛亚朝应该被埋在瓦砾堆下的安娜喊话。 『安娜,加油,再撑一下,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 我咬紧牙关,使尽浑身力量推动巨石,只是巨石依然一动也不动。尽管如此,我们依然不放弃希望,继续用力推,推到双手逐渐失去知觉…… 这时,院长站到了我们身边。 『……玛亚,安娜就在这下面吧?』 『对、对!』 院长点头,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推起岩石。「一、二、三!」我发号施令,三人呼吸一致,用力推石。我们使出全力,其中以三人之间最娇小的玛亚喊得最大声。 「安娜!我们一定会救你!我绝对会救你出来!」 一个陌生的年轻人出现在我身边。 身为村民的他看了眼我和玛亚,深深一呼吸,二话不说推起了岩石。 接着,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年男子站到他身旁,中年男子隔壁则是个从没见过的年轻女子。在他们对面,出现了一个体格壮硕的年轻人,然后…… 不知不觉中,我们身边围满了人。他们出于自己的意志,一个接 着一个推起岩石。他们和玛亚一起,合力推石。 五人……十人……人数逐渐增加,不论男女老幼,被雨水和烂泥弄脏身体的人们与玛亚共同奋力推动岩石。 「一、二、三!」 在我的号令下,全员呼吸一致。尽管我是以日语发号施令,所有人全配合得天衣无缝。 原本稳如泰山的巨石总算摇摇晃晃地动了起来。 「一、二、三!」 全员齐心协力。 在衬民卖力的呐喊声中,岩石往旁边一斜,滚向另一头,发出砰的一声巨响,从瓦砾堆上被推了出去。 我耗尽力气,一时说不出话,院长于是代替我指挥前来帮忙的村民。 『有个小孩子被压在这下面!请帮忙把她挖出来!』 在场所有大人不约而同地动手清理土石,搬走瓦砾。他们深信安娜就在瓦砾堆下,相信玛亚的话。 然后,从众人动手挖掘的洞穴下头,终于传来女孩子的啜泣声。 『安娜!』 院长大叫,安娜也跟着在洞里哽咽地回了声『院长』。 接下来的救援没花多少时间,聚集在此的村民合力以加倍的速度清理土石。 不久,安娜顺利从瓦砾堆底下被救出。她在被救出时,仍小心翼翼地抱着厚重的毛毯。 我后来才得知,仓库里收有好几条老旧的毛毯,那些毛毯减缓了冲击力道,安娜因此得以幸免于难。 安娜被救起后哭着抱住院长,周遭村民纷纷鼓掌欢呼,其中甚至有人大叫「这是奇迹啊」。 促成奇迹发生的玛亚则是站在远离人群处,开心地望着安娜与院长相拥。 「辛苦你了。」 我说,玛亚微微一笑。 「文哉。」 玛亚的脸上满是烂泥……以不同于以往的温柔口吻轻声低语。 「我很庆幸自己是魔女的女儿。」 她以魔法拯救了一条小生命,对于自己与母亲之间的连系涌起万分感谢。她守望着安娜平安无事的身影……然后全身无力地瘫倒在我身上。 「玛亚!」 我急忙抱住她的盾,撑起她娇小的身体。好不容易免于瘫倒在地的玛亚躺在我的臂弯里,喘不过气似地仰起头。 「不要紧,我只是魔法使用过度,有点累了。」 她为了听见安娜在地下的声音,耗费了不少魔力,而她从未如此剧烈地消耗魔力。她苍白的脸庞以及急促的呼吸,无不显示她为救安娜赌上了自己的性命。 「你可以不用这么勉强自己……」 「我只是想救出安娜。」 她在我怀中扬起满足的微笑,看着她爽朗的笑容,我忍不住脱口说出此时心中的想法。 「你真的很喜欢人类呢。」 ……为什么呢?我无心的话语似乎触动了玛亚的心弦。她颤抖着摇了摇头,接着频频点头,止不住满面的泪水。 「我……喜欢人类吗……」 她泪眼汪汪地问我。我正犹豫不知该如何回答时,有人走了过来。 走过来的是满身烂泥的院长。 院长俯视我怀中的玛亚,递出破烂不堪的毛毯。 『安娜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院长跪在水洼中,轻轻将毛毯盖在玛亚身上。毛毯虽然破烂,看起来却非常温暖。 接着,院长伸出堆满皱纹的手,握住了玛亚的手。 『……对不起……谢谢……』 我在院长的声音中听见了爱意。 院长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便不发一语地离去。她的神情依然严峻,眼瞳里却散发出慈祥光芒。 「……文哉。」 玛亚一边目送着院长离去的背影,一边倚偎在我的胸膛。 「我…………」 她的双眸湿润,语声轻颤。 「我其实想跟大家好好相处。」 她睁着被泪水沾湿的眼眸向我泣诉。 「我想交很多朋友。」 我点头,握住玛亚的手,让她冰冷的小手感觉我手中的温暖。 我用手为她取暖。 「玛亚……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我不知道这么做可以改变什么,说不定还会带给玛亚更深的痛苦。 但我就是没办法放任她继续这样下去。 玛亚的心伤——我希望能为玛亚粉碎她内心的那堵高墙。 所以—— 「我们还是一起去你出生的村子吧。」 那里有她和母亲生活的回忆,有她和朋友玩耍的回忆。 那里不只有痛苦的回忆,应该还有很多幸福的回忆。 那里应该有远比被我摸头更美好的回忆。 6 我与真相与魔女的再会 旅程进入第六天,我伴随步伐沉重的玛亚,走向她过去和母亲一起生活的土地——在魔女引起的山崩中惨遭掩埋的村子。 这趟旅行的目的是为了找寻下落不明的老爸,从这目的看来,我们现在似乎是在绕远路,不过我完全不想放弃。 救老爸重要,但是救玛亚也一样重要。 当然,我不会放弃找寻老爸的行踪。我要救玛亚,也要救老爸,这是我当前的目标。 在我的说服下,玛亚总算愿意走这一趟。 「……绕完这趟路后,我们得不眠不休地走到雪山。」 听见玛亚毫不留情的这一番话,我点头,结结巴巴地应了声「噢、好」,开始了第六天的旅程。 我跟随踩着沉重步伐走在前头的玛亚,登上险峻的山路,辛苦地爬过起伏剧烈的山坡,没空休息,没有半句怨言,埋头一路前行。 我默默走着,察觉到玛亚的脸色异常阴郁。 「你这么不想去吗?」 我边走边问,玛亚微微点了下头,神情依然阴郁。 「村子因为山崩全毁,现在去也没用,反正什么也没留下。」 玛亚委婉散发出「不想去」的气息。我们要去的是在玛亚心中留下创伤的地方,我能理解她不想靠近的心情。 「山崩后你有回去过吗?」 「……没有。」 「这么说你也不知道那地方还留下什么,你又没靠自己的眼睛确认过。」 我刻意挖苦,玛亚瞪着我,目光里满怀恨意。我没有因为她的瞪视移开眼神,她终于认输似地轻叹口气说道: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可以啊。」 「……你为什么这么在乎我呢?」 她眺望远处山坡,板着一张脸问道。 「应该是因为我很温柔吧。」 我半开玩笑地回应,她又凶狠地瞪了我一眼。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 我耸了耸肩,认真答了句「不知道」,玛亚听了不满地瞪着我。原来不管回答什么都会被瞪啊。 「这样啊……也就是说,你是个跟笨蛋一样的大好人,正确来说就是个笨蛋啰。」 「你应该要说是个『大好人』吧。」 玛亚无视我的抗议,快步走上斜坡。她还真任性啊——我心里如此想着,赶紧加快脚步,免得被抛在深山里。 现在回想起来,玛亚不像之前纬是沉默不语。刚见到她时,她不只寡言,也不太显露情感,根本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这表示她稍微对我敞开心胸了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让人有点开心。 我边想着,不经意记起当初与她相遇的情景。我在镇上偶过路过的玛亚,之后发现她是老爸的向导,在她家住了下来,看着她吃鲷鱼烧的模样想起蜜菈…… 对了,我不时会在玛亚身上找到蜜菈的影子。 「……或许就是这样,我才会放不下玛亚。」 走在前方的玛亚像是听见我喃喃自语,猛然停步,回过头来。 「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抛来询问的视线,我于是苦笑答道:「我一定是把你和蜜菈的身影重叠在一起,才会放不下你,想帮你的忙。」 「蜜菈?我记得那是和你住在一起的魔女……你说过是和家人一样重要的女孩子……」 她用看不出表情的冰冷面孔凝视着我。 「……那个蜜菈和我这么像吗?」 「你们一点也不像。」 我开怀大笑,玛亚一脸失望。 「为什么会这样呢,你们的外表和个性完全不同,可是我常把你们看成同一个人。」 我想带给蜜菈幸福,但因为种种因素相隔两地……所以我才会看着玛亚想起蜜菈吗? 「换句话说,我是蜜菈的替身啰。因为你喜欢蜜菈,我不过是托她的福而已。」 「你才不是什么替身呢。」 我清楚地告诉玛亚,这件事我有绝对的自信。 玛亚针对这点没再多说什么,倒是问起了其他事情。 她低垂着头,和平常一样面无表情,情感不显露在外,我却觉得她有点像是在生气,不知道在闹什么别扭。 「……你为什么会和蜜菈分开?」 「魔女应该在魔女乐园生活,才能得到幸福……我希望蜜菈能过着幸福的日子,所以把她送到乐园。」 「魔女乐园?那是什么?」 凡事漠不关心的玛亚,难得展现出强烈的好奇心。 看来她对魔女乐园一无所知,我似为她应该是对自己的出生背景有兴趣,于是尽可能详细解释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那里有棵绽放白花的大树,白花便是乐园入口。 人类无法进入乐园,因此乐园只有魔女生活其中,是个和平乐土。 据说,消失在乐园里的魔女,再也无法回到人类世界。 「不过,我不觉得我们再也见不到面了。只要人类与魔女能和平共处……只要人类与魔女共存的世界到来,总有一天,我们一定……」 我尽我所知,向玛亚说出关于乐园的一切。 「魔女乐园……」 听完我说的话,玛亚点了好几次头。一会儿过后,玛亚忘记我的存在,悄声道出真心话。 「……要是到了乐园,我也能获得幸福吗?」 我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应。 我们踩着前往秘境的山路。 我走在宛如出现在动作片里、像画一般的断崖绝壁,双手双脚全贴在无处挡风的裸露岩壁上。 往悬崖下瞧,下方是幽深山谷,雨季使河水暴涨,造成河川水流湍急。溪谷撕裂大地,沿着山脉无尽绵延…… 不行,光是往下看就宛如身处高楼,令人目眩。我没有惧高症,不过在这么高的悬崖上没有栅栏,也不靠绳索前进,还是让人忍不住脚软。 尽管可以踏着利用悬崖的落差和突出的岩石形成的小路前进,路宽却勉强只能容一人通行。走在这么不稳固的路上,只要一个不小心,随时可能摔落谷底。 「不用怕……只要不往下看就行了……」 我一再安抚自己,缓缓沿着山壁行走。 不过,愈不能看就愈想看,这是人之常情。明知不看就没事了,我还是瞄了一眼悬崖底下。深不可测的高度带给我彷佛被吸入谷底的错觉,身体朝山谷不稳地晃了一下,我连忙牢牢趴在岩壁上。 在由悬崖岩壁形成的小路上,我在风中紧贴岩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缓慢挪动了下脚尖。 「玛、玛亚?我问一下哦,你确定这条路没错吗?」 「对。」 玛亚答道。就连她这个登山高手也不得不把手贴在岩壁上,慎重地一步步前进。 「不、不过,不走这么险恶的山路就到达不了的地方,真的会有村子吗?」 「我幽生的村子是个人迹罕至,与世隔绝的地方。」 正因为与世隔绝,魔女——玛亚的母亲才会选择在那里落脚吧。这么一想,彷佛阻止人类入侵的险峻山路,正可以证明我们已逐步接近魔女的住处。 「村子毁了之后,再也没有人走过这条路。这里大概已经好几年没有人走动,久而久之就荒废了,也没有再维修。」 「走、走在这种路上没问题吗?」 「不用担心,这附近常有荒芜的山路……」 走在前方的玛亚冷不防停下脚步。她怎么突然停了下来呢?我循着她的视线望向前方。 岩石上的小路在中途断成两截。 前方的路断了约一公尺的距离,再过去又是一条普通的小路。换句话说,我们如果不跳过这段一公尺左右的空隙,就没办法继续前进。 「玛、玛亚?这条路……」 「应该是悬崖崩塌的时候被落石砸毁的吧。」 玛亚像是此时才知道路断了,既然久未有人使用,照理也不会有人发现。 我趴在岩壁上,偷偷瞄了一眼悬崖下方。谷底溪流宛如模型一般,站在一旦掉下去必死无疑的高度,我不由得浑身颤抖。 不可能。就算是在平地可以轻松跳过的距离,在这么高的地方只会让我怕得不敢跳。玛亚像是看出我的胆怯,于是开口询问: 「怎么办?要折回去吗?」 提出这问题的玛亚本人似乎期望能够折返,不愿前往在她心中造成阴影的村子。 不过—— 「我不要回去。」 我紧趴着岩壁,展现男子气概,坚决反对。 我沿着岩壁缓缓前进,在窄路上与玛亚错身而过,走在她前方。我走到接近路断掉的地方,盯着一公尺远处的小路。没问题,这么点距离难不倒我。 「文哉,你还是别逞强了,万一失败……」 玛亚劝我停步,不知是担心还是不想继续前进。 「不用担心,我过得去!」 我大叫着像是在鼓励自己,一鼓作气跨出了脚步! 我的身体跃上半空中,也许是紧张害得我动作僵硬,跳跃的距离不如预期,好险右脚还是勉为其难踏上一公尺前方的小路,就这么—— 轰的一声,谷底吹起的强风托起我的身体。 已经着地的右脚离开地面,矢去平衡的我顺势往后倒。 「文哉!」 玛亚近似惨叫的惊叫声在我耳边响起。 我为了避免掉落深渊,赶紧抓紧岩壁,幸运地抓住了突出的岩石,以双臂承受全身的重量。险些落进山谷的我拚命伸长右脚,好不容易踩上了对面的小路。 惊险地跳过空隙后,我用手按住狂跳不已的心脏,当场瘫坐在地。一回头,玛亚脸色苍白,我于是故作平静地向她大喊: 「你、你你你看,一、一点……问题都没没没有吧。」 我根本装不来。不知是错愕还是因为看见我颤抖着声音逞强而感到安心,玛亚用力呼出屏住的气息。 「来、来吧,玛亚,你也过、过来吧。」 我虚张声势,朝玛亚伸出手。只要我伸手拉她,她不可能跳失败。我带着这样的念头伸手,玛亚也把手伸了出来——接着猛然停下动作。 她缩回了伸出的手。 我发现她的手在发抖。 于是我更坚定地伸出手,抓住并且握紧她颤抖的手。 「走吧,你如果害怕一个人过去,我会在旁边陪你。」 听见我的话,玛亚抬头以湿润的眼瞳仰望着我。在我手中的娇小手掌有些发颤,令我不禁怀疑玛亚本来就是这么脆弱的女孩子吗? 「……你会陪我吗?」 在玛亚虚弱的语气中,我肯定地点了个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抛下我吗?」 在玛亚的哽咽声中,我明确地点了个头。 她握住我的手,脚往地上一踹,轻盈跳过崩毁的道路,扑进我的胸膛。她娇小的身躯在我怀中,宛如羽毛般轻薄。 我们手牵着手,迈开步伐。 她的手仍在微微颤抖。 她害怕,不敢往前走,害怕去面对母亲的所作所为。 我用力握紧了她的手。 在抵达村子前,我就这么一路握着她的手前进。 走过断崖绝壁的险峻山路,眼前豁然开朗,我忍不住惊叫出声。 杂草丛生的荒地上,延伸出一片明显有人耕种的田地。栽植作物的田地深处,数间小屋鳞次栉比,悄然而立。 简朴的屋子明显飘散出有人在此生活的气息。该不会有人住在这地方咀?刚才才走过可称之为通往秘境的断崖绝壁,居然有人在秘境里生活,我有些难以置信。 不过,眼前的景象不是梦境也并非虚幻。屋子里传来孩童的嘻笑声,这地方……在秘境深处发现的这些小屋子确实有人居住。 可是,他们为什么住在这么不方便的地方呢?我思考着这个问题,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性。 「这些人难道是残存的村民吗?」 尽管谣传村子因为山崩全毁,实际上也许还有人幸存。或许,幸存的生还者自力救济,在这块与世隔绝的土地上过起离群索居的生活。 「一定是这样没错,有人从那场山崩中活了下来!走吧,玛亚!我们去找那些生还者聊聊!」 我积极提议,玛亚却铁青着脸,摇了摇头。 「……不行,我做不到。」 玛亚怯生生地垂下双眸,嘴里挤出微弱的声音。 「他们如果真的是幸存者……一定很痛恨引发山崩的妈妈,作为女儿的我要用什么脸面对他们呢?」 「你不需要在意这些,你根本没做什么坏事啊。」 「那些家人和朋友遇害的人可不这么想。」 看见她苍白的脸庞,我吓了一跳。 我想起在她长大的村子里,村民如何对待她,想起她是如何忍受那些歧视折磨。 对了,玛亚的成长过程肯定摆脱不了阴影,身为「杀人魔女的女儿」,总是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我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我不想再往前走。」 尽管害怕,玛亚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说的没错。我到底逼她做了什么。 只因为有人幸存,我就要拖着不愿前进的玛亚,把她推到痛恨魔女的人们面前吗?难道我打算大声向家人被魔女杀害的人们宣告:「她是魔女的女儿,你们承受了多少痛苦,请告诉她」吗? 「……对不起。」 我老实向惧怕的玛亚低头道歉。 「你说的对,接下来我一个人过去就可以了。」 「……咦?」 「你待在这里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不能带玛亚进村,但我也不能历尽艰辛来到这里却空手而蹄,毕竟这里应该遗留着玛亚和她妈妈的回忆。 我留下她,转身正准备离去时——手臂却被拉住,整个人往后倾。 怎么回事?我望向背后,发现玛亚伸出双手握住了我的手。 「呃,玛亚?」 「……不要。」 玛亚噘起嘴嘟囔,视线没有放在我身上。 「你答应过不会抛下我,会陪在我身边。」 「可是我现在要去找生还的人……」 「那好吧,我也跟你一起去。」 「咦?你刚才不是说没办法……」 她紧握住我的手,目光严肃地凝视着我。 「我自己走不下去……可是有你在身边,我一定做得到。」 她在说着这话的同时,手仍在不停颤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可以继续往前走。 所以我用力回握她的手。 「玛亚……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我注视着玛亚的眼眸,她默默点了头。 她下定了决心。我们牵着手,一步又一步缓慢而确实地接近小屋。一路上,我使劲握紧了她颤抖的小手。 我们站到了小屋前,我牵着玛亚的手,放声大叫: 『抱歉打扰了!请问有人在吗?』 也许是听到我的声音,一个白发老人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堆满皱纹, 一头白发,一脸白须,个子矮,手脚瘦削。老人弯腰拄着拐杖走来,一看见我们便猛然停步。 『你该不会是……』 老人两眼毫不顾虑地直盯着玛亚,玛亚怕得躲在我背后,老人于是为了仔细端详玛亚,走上前来。这是怎么一回事?这个老人为什么这么在意玛亚? 「……文哉?」 躲在我背后的玛亚战战兢兢地露出脸。 这时,老人与玛亚目光交会,顿时双眸圆睁。 『果然是你没错!你长得和你母亲像极了!』 老人对着玛亚的脸庞兴奋大叫,其他村民闻声一个又一个走出屋外。约十来个男女家是看到了什么珍禽异兽,纷纷朝我们这两位访客投来好奇的目光。 在我背后的玛亚把身体凑近了我的手臂,我从她手中感觉到恐惧。 我察觉情况不妙,犹豫着是否该带玛亚逃离这地方。但我还没来得及行动,老人便指着玛亚高声大喊: 『她是魔女的女儿!』 所有人的视线同时集中到玛亚身上。 在十来双眼睛的注视下,我和玛亚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接着,老人在我们面前缓缓抛出拐杖…… ……然后当场跪下。 『太好了……你还活着,你回来了……』 老人瘫坐在地,感激涕零似地从喉间发出呜咽声,那副模样简直像是在感谢老天爷保佑。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解地发问,老人看着玛亚的脸,哽咽着回道: 『我以前是这附近村子的村长,山崩发生的那一天,是你的母亲救了我们大家。』 村长伸出满是皱纹的手握住玛亚,娓娓道出真相,语气里充满感激。 『因为魔女,我们才能活下来。』 ※  ※  ※ 那一天的一场山崩,改变了众人的命运。 大雨中,玛亚的母亲不顾暗夜漆黑,一路赶往村子。 她害怕自己的真实身分曝光。她知道人类对魔女的看法,她了解人类对待魔女的态度。 正因为如此,她把女儿赶出家门。万一自己出事了,还能保住女儿的平安。 『我得快点……在谣言传开前,我得赶快想办法补救……』 魔女的身分一旦被拆穿,女儿玛亚也可能遭到波及。她为了阻止这种事情发生,即使冒着滂沱雨势也要极力奔走。 不久之后,她跑到了村子里,望见一片骇人景象。 ——村子原本所在的地方遭大量土石掩埋。 『呼……呼……不会吧……?』 在雨中一路狂奔的魔女跌跌撞撞,蹒跚走在土石上。 山崩的发生纯属偶然,魔女跑到村子里时,村子已经被土石吞没。那是场偶然的不幸意外。 魔女愣望着突如其来的炎变,四处寻觅村子留下的痕迹。 这时,她发现了一个脚被压在岩石底下,动弹不得的女子。 『你还好吗?』 她冲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施展魔法。 她施展「让肉体脱离物体的魔法」,藉此将女子的脚拖出岩石底下。 『你已经安全了,振作点。』 对着虚弱不已的女性,她轻柔—而且坚定地出言鼓励。 获救的女子接着握住魔女的手,含泪哭诉。 『我儿子……在这下面,我儿子还在家里……』 魔女闻言点头,立刻施展魔法潜入地底。 女子说的果然没错,有个小男孩困在被土石掩埋的房子里。她为救男孩施展魔法,和男孩一起穿过土石,钻出地面。 『妈妈!』 逃过一劫的男孩抱紧了衰弱地瘫在一旁的母亲。 看着这对相拥的母子,魔女想起挚爱的女儿,由衷认为「他们能获救真是太好了」。 『谢谢……谢谢……』 女子哭着抱住儿子,一再向魔女道谢。她这一生总是尽量避免与人类接触,受到人类的感谢,她不由得高兴地扬起微笑……但又立即板起脸,环顾周围。 ——还有很多人被活埋在土石底下。 能救出这些人的只有自己。 相拥而泣的母子映入她眼帘,令她想起自己逼走的女儿。想保护自己珍惜的人……这份心愿不论魔女或人类都是一样。 她没有迷惘,施展魔法潜入地底,把那些受困在土石堆里的人一个个拖出地面。 好几条性命因此得救,不过,还是有许多人未能幸运获救。尽管如此,她依然不放弃,在魔力耗尽前坚持一次又一次,不停潜入地底搜索。 在持续使用魔法好几个小时后,她救出在地底深处哭泣的小女孩,魔力也在同时耗尽。 魔女的魔力可谓生命的泉源。 她不顾生命危险持续使用魔力,身体状况迅速变得衰弱。 她不支倒地,因她获救的人们纷纷围在她身边,试尽各种方法要救回她的性命。 然而,他们竭尽所能,还是救不回生命垂危的魔女。 『阿姨,不要死!』 最后获救的小女孩紧抓住躺卧在地的魔女,这时,她才知道自己救起的小女孩是谁。 ——她是玛亚最要好的朋友。 魔女想起自己赶到此地的理由。 对了,我是来见这孩子的,我得想办法让她保住秘密……以免自己的真实身分曝光……好让玛亚能幸福地活下去…… 在朦胧的意识中,魔女轻抚少女的头。 她向泪流满面的少女悄声说道: 『……你能替我保守秘密……不告诉别人我是魔女吗?』 嗯、嗯,少女哭着点了点头。 小女孩答应后,魔女满足地微笑,静静阖上了眼睛。 ※  ※  ※ 听完村长的叙违,玛亚双手捣脸,肩膀发颤,沉默无言。我一时说不出话,默默抱住了玛亚娇小的肩膀。 她不发一语,在我的怀抱中将头埋入我的胸口。 『魔女救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是我们的救命恩人。』 村长代表全体村民,向玛亚致意。 『所以我们一直在找你,魔女的女儿玛亚。我们只能以这个方式报救命之恩。』 但是,当他们找到魔女家时,玛亚已经不见踪影。 『我们一直挂念着她的女儿,不过我们失去家与家人,根本自顾不暇,实在没有余力再去找她失踪的女儿。』 况且,他们答应魔女会「保守秘密」,实在不知该从何找起。 这时,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 那就是在发生山崩的这块土地上建立一个新的村子,等魔女的女儿回来后,再告诉她真相。在那之前,他们会共同守护这个村子,合力活到魔女的女儿回来的那一天。 『终于……我们的心愿终于实现了……』 村长涕泪纵横,完全不顾旁人目光,聚集在周围的人群也纷纷传出啜泣声。 在这个村子里,每个人都打从内心喜爱魔女。 我抱着玛亚颤抖的双肩,环视四周。 ……在感激涕零的人群中,只有一个人——站在村长身边的女孩子露出了柔和微笑。 那是个朴素的女孩子,年纪与玛亚相仿。她微笑着,凝视玛亚的目光中流露出怀念之情。 我看过这个女孩子。 「玛亚。」 我唤了一声,怀中的玛亚总算抬头,双眼泛红地仰望着我。 我默默用视线指了指前方。在我的催促下,她看向站在眼前的少女。 少女的目光与玛亚 交会后,眼眶终于泛起泪光。 『玛亚……我一直想再见你一面。』 她温柔微笑着,敞开双手。我听见玛亚倒抽了一口气。 我往玛亚的背上轻轻一推,玛亚于是顺势向前踏出一步,接着朝少女冲了过去。 少女的名字是奈娜,是玛亚最好的朋友。 『我要给你看一个东西。』 奈娜说着,带我们走到村子外头。 我们跟随奈娜走入低矮树丛,她到底想带我们到什么地方呢……我不解地望着奈娜的背影,突然注意到一件事,于是问起走在身旁的玛亚。 「你待在我身边没关系吗?你可以去陪好久不见的朋友聊天散步啊。」 「……」 她面无表情地接近我,轻轻拉了下我的衣摆。 她没有看着我,只是压低了音量,悄声说道: 「我也想和奈娜聊天,可是……」 「可是什么?」 「……我不知道朋友之间要聊些什么。」 她别过头,难为情地轻声低语。 呃,也就是说,她一直避免与人来往,忽然见到朋友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噗哧。她因为怕生而手足无措的反应实在太好笑,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不许笑,我可是很认真在烦恼的呢。」 「抱歉抱歉,不过你用不着烦恼,就算是胡言乱语也没关系,朋友之间本来就是可以轻松交谈的啊。」 「说是这么说……」 「唔,该怎么说才好呢。你不用刻意找什么有趣的话题,因为和朋友聊天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趣了,顺其自然就好啰。」 她不服气地皱紧眉头,像是不满意我的解释。 没办法,事到如今坐而言不如起而行,我决定采取强硬手段,毫无预警地用力推了下玛亚的背。 「啊!」 玛亚被推飞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冲到奈娜身边。 奈挪看见玛亚突然冲到身旁,吓了一跳,又马上「呵呵」轻笑。 玛亚瞪着我,脸上满是「我被笑了啦!」的怒意,我随即以眼神表示「那可不关我的事」。 『玛亚。』 ……奈娜轻轻笑着,挽起玛亚的手臂。玛亚与轻笑着的奈娜眼神交会,脸色愈来愈红。 之后,害羞的玛亚始终不发一语,奈娜也没多说一句话。两人并肩走着,害臊地挽着手臂,不时相视而笑。 ……望着两人亲昵的模样,我心想,这样就够了。 不是只有谈得来才算朋友,朋友之间即使没有交谈,只要陪伴在身边就能安心。 她毫不留情地踩我踢我,显得傲气十足,在朋友面前却乖巧惹人疼爱,简直是判若两人,要是她也能对我手下留情一点就好了。 「你刚才是不是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走在前方的玛亚回头,目光比平常还要冰冷。 「……心电感应?」 「我不需要心电感应,只要看你的表情就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看来我把心情全写在脸上了,得小心一点才行。 『到啰。』 奈娜一说,我和玛亚同时望向前方。 刹那间,我们目瞪口呆。 刚才我们还走在荒地上,如今眼前已是一片辽阔花海。 这里海拔高,岩石遍布,是就算积了万年雪也不足为奇的险境。在这种地方居然有一大片花海……宛如奇迹,甚至是魔法。 『你还记得这里吗?』 奈娜牵着玛亚的手,进入花海。 我跟着她们走进花海,强烈的既视感随之袭来。没错,我知道这个地方,我看过这里。 我确实在玛亚的记忆里看过这地方,奈娜编了个花冠,玛亚则是编了条花环。 『当然记得,我们常一起来这里,妈妈最喜欢这里的花了。』 玛亚眺望花海,彷佛在缅怀往日时光。 不久,奈娜在花海正中央停下脚步。大小不一的石头堆积,造起了一座—— 「好像墓地……」 玛亚听见我的低语,缓缓睁大双眸。她仰望奈娜,奈娜轻轻点了下头。 『这是魔女的坟墓。』 这是魔女救出的人们所建的,魔女的墓碑。 奈娜一定是还记得玛亚说过的话。玛亚编着花环时,曾告诉奈娜:「妈妈最喜欢这片花海了,她最喜欢这里开的花了。」 玛亚的母亲长眠在最爱的花海之中。 『不过呢,我听村子里的人说,魔女在那之后随着飘舞的白花,消失在风中。他们说,魔女没有死,她也许是回到「乐园」了。』 「妈妈……」 玛亚轻抚着石头,接着跪下双膝,将额头抵在墓石上,如依偎在母亲身上一般。 她的眼瞳湿润,额头抵着冰冷石头,朝墓碑亲吻似地悄声低语。 「……我回来了,妈妈。我回来晚了,对不起。」 在受人类喜爱的魔女,与受魔女喜爱的女儿久别重逢的这一刻,她道出了心中思念。 「我一直一直很想见到你……你现在一定也在某个地方守护着我吧。」 受母亲喜爱的女儿毫不隐瞒地说出真心话。 从她的声音里,丝毫感觉不到对魔女的憎恨。 简短的一句话,清楚传达出对母亲的爱。 讨厌人类,憎恨魔女的少女不复存在。她只是一个关心朋友,喜爱母亲的普通女孩子。 『我……』 她哽咽地说出请求,额头依然抵在冰冷石头上。 『我想送个东西给妈妈……可以帮我吗?』 我们身为玛亚的朋友,自然不可能拒绝她的拜托。 然后,我们在竖立于花海里的石头上挂上三个花圈。 那是以魔女最爱的花编成的,充满爱意的花环—— 「你其实可以留在村子里啊。」 踏着险峻山路,我如此告诉走在前方的玛亚。 我们在小村子里接受热情款待的隔天,便告别亲切的村民,神采奕奕地重新展开旅程。 「那个村子里没有人会歧视你,你就留下来在那里生活不是很好吗?」 「你那么想赶我走吗?」 板着脸的玛亚狠狠瞪了我一眼。 不过,为什么呢?她的表情还是一样冷漠,但已经感觉不到之前的尖锐。她像是走出阴霾般整个人显得神清气爽,心情愉悦。 「真可惜,我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在把你带到目的地前,我绝对不会擅自离开。」 「真是可靠呢。」 我苦笑着,心怀感激地接受玛亚的心意。 「……你在贼笑什么?真恶心。」 我一放心,脸上不自觉地扬起微笑。玛亚用看着变态的眼神瞪着我,她要怎么对我都没关系,不过最后那句恶心是多余的吧?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放心了。」 「放心?放心什么?」 「你不需要知道啦。」 我的回答似乎惹恼了玛亚,她气冲冲地从斜坡上俯视着我。 「快说。」 她命令着我,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今天的玛亚一如往常。 在玛亚的命令下,我不甘不愿地老实说出心里的想法。 「我只是在想,我实在很难想像一趟没有你陪我一起走的旅程。」 「……」 哼,玛亚甩头向前,飞快地走了起来。她的速度实在太快,我甚至没有闲工夫偷看她的表情。 「玛亚,走 慢一点……」 「吵死了,你安静跟着我走就行了。」 她的态度还是一样高傲……今天听来却莫名充满朝气。她的语气轻快,不,应该说是雀跃而且喜不自胜。 真要说起来,她根本不可能笑容可掬地开心谈笑。 「……文哉。」 走在前面的玛亚背对着我,唤了我一声。 她的语气凝重,完全没有刚才的雀跃感,我于是同样摆出认真的神情,专注聆听。 「……总有一天,魔女与人类能和平共处吗?」 「一定会有那一天的。」 我不加思索,马上给了答覆。 因为我相信,总有一天,人类与魔女能在这世上和平共处,我和蜜菈能一起生活的时代必定会到来。 「这世上有像你妈妈一样喜爱人类的魔女,也有像那个村子里的人一样喜爱魔女的人类,只要这些人愈来愈多,人类和魔女总有一天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你认为这样的人会增加吗?」 「一定会。」 我回头望向来时的路,在村子出口处望见人影。 那里不只站着一、两个人影,村民们全在那里为我们送行。 或许是察觉到我停下脚步,走在前方的玛亚也跟着回头张望。 她注意到那些村民,我听见她屏住了呼吸。 「总有一天,魔女与人类能和平共处,我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 送行的人群中,有个女孩子特别用力挥动手臂。为了让我们在远处也能看见她的身影,她持续不断地拚命挥手。 「……嗯,我也相信。」 我看见平常总是面无表情的玛亚,笑容满面地挥着手。 为了让村民们在远处也能看见她的身影,她持续不断地拚命挥手。 后记 ——首先,我要在此声明。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事件、人物、团体、喜马拉雅山等无关,敬请谅解。 大家好,我是山川进,在掌上型游戏机game&watch上最爱玩的游戏是「manhole」和「octopus」。 本书为「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第三集,故事内容描述第一集的主角柏崎文哉「与蜜菈分开后」发生的事情。第一集结束后,孤伶伶的他决心踏上寻找父亲之旅…… 主角为此在本书中挑战登山,但我是个登山新手,在透过书本和网路收集资料下笔时,为「该怎么把山里的风景描绘得精彩生动」这个问题着实伤透了脑筋。 最后我得到「经验胜于资料」的结论,开始回想起人生中有关山的记忆,自以为在漫长的人生中,应该总找得到一、两个能派上用场的回忆。 我首先想到我们家每年都会进到山里,春天摘山菜,秋天采香菇。当父母忙于采收时,我就在车子里玩game&watch……真令人怀念啊。 然后,我还记得有一次,热中于猎鹿的叔叔带我入雪山找寻兔子的巢穴,因为实在太冷,我很快就冲回车里,催着叔叔「我们赶快回家吧」。 我又更进一步想起,我们曾经全家人一起去看活火山。那地方由于火山气体的缘故,导致寸草不生,是少数地属低矮却能见到高出植物的地方。不过,讨厌硫磺味的我一直待在车子里打电动。 ……全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经验……(错愕) 啊啊,我要是再认真一点,就能把山上的风景描写得更细致也说不定。我有那么多的机会体验,居然全白白浪费了。 在此,我要劝将来立志成为小说家的各位,不要把时间全浪费在电动游戏上,应该趁年轻时多累积各方面的经验,这是我这个没用废物的经验谈。 在此,我要向以下各位致上谢意。 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总是提供许多切中要点的建议。看着他忙碌的模样,我忍不住打从心底为他担心,希望他能多注意身体。我能做到的只有如期交稿,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这次「女主角的服装要走亚洲山岳民族路线」,是我任性地向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她不只确实回应我的要求,笔下的女主角还可爱到超乎我的预料,实在令我深受感动。感谢您每次都画出了非常精彩的插画。 gagaga文库编辑部及与本书出版、销售相关的各位人士,多谢你们的鼎力协助,我才能抱持梦想继续前进。 最后,我由衷感谢各位读者。 我要向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如果你们读得愉快,就是我莫大的荣幸。 二〇一二年三月某日  山川进 ——首先,我要在此声明。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事件、人物、团体、喜马拉雅山等无关,敬请谅解。 大家好,我是山川进,在掌上型游戏机game&watch上最爱玩的游戏是「manhole」和「octopus」。 本书为「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第三集,故事内容描述第一集的主角柏崎文哉「与蜜菈分开后」发生的事情。第一集结束后,孤伶伶的他决心踏上寻找父亲之旅…… 主角为此在本书中挑战登山,但我是个登山新手,在透过书本和网路收集资料下笔时,为「该怎么把山里的风景描绘得精彩生动」这个问题着实伤透了脑筋。 最后我得到「经验胜于资料」的结论,开始回想起人生中有关山的记忆,自以为在漫长的人生中,应该总找得到一、两个能派上用场的回忆。 我首先想到我们家每年都会进到山里,春天摘山菜,秋天采香菇。当父母忙于采收时,我就在车子里玩game&watch……真令人怀念啊。 然后,我还记得有一次,热中于猎鹿的叔叔带我入雪山找寻兔子的巢穴,因为实在太冷,我很快就冲回车里,催着叔叔「我们赶快回家吧」。 我又更进一步想起,我们曾经全家人一起去看活火山。那地方由于火山气体的缘故,导致寸草不生,是少数地属低矮却能见到高出植物的地方。不过,讨厌硫磺味的我一直待在车子里打电动。 ……全都是些派不上用场的经验……(错愕) 啊啊,我要是再认真一点,就能把山上的风景描写得更细致也说不定。我有那么多的机会体验,居然全白白浪费了。 在此,我要劝将来立志成为小说家的各位,不要把时间全浪费在电动游戏上,应该趁年轻时多累积各方面的经验,这是我这个没用废物的经验谈。 在此,我要向以下各位致上谢意。 感谢本书的责任编辑,总是提供许多切中要点的建议。看着他忙碌的模样,我忍不住打从心底为他担心,希望他能多注意身体。我能做到的只有如期交稿,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这次「女主角的服装要走亚洲山岳民族路线」,是我任性地向负责插画的cuteg老师提出这样的要求,但是她不只确实回应我的要求,笔下的女主角还可爱到超乎我的预料,实在令我深受感动。感谢您每次都画出了非常精彩的插画。 gagaga文库编辑部及与本书出版、销售相关的各位人士,多谢你们的鼎力协助,我才能抱持梦想继续前进。 最后,我由衷感谢各位读者。 我要向你们致上最深的谢意,如果你们读得愉快,就是我莫大的荣幸。 二〇一二年三月某日  山川进 ——首先,我要在此声明。 本故事纯属虚构,与实际存在的事件、人物、团体、喜马拉雅山等无关,敬请谅解。 大家好,我是山川进,在掌上型游戏机game&watch上最爱玩的游戏是「manhole」和「octopus」。 本书为「有看到我家的魔女吗?」第三集,故事内容描述第一集的主角柏崎文哉「与蜜菈分开后」发生的事情。第一集结束后,孤伶伶的他决心踏上寻找父亲之旅…… 主角为此在本书中挑战登山,但我是个登山新手,在透过书本和网路收集资料下笔时,为「该怎么把山里的风景描绘得精彩生动」这个问题着实伤透了脑筋。 最后我得到「经验胜于资料」的结论,开始回想起人生中有关山的记忆,自以为在漫长的人生中,应该总找得到一、两个能派上用场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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