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cApe SpeEd》 序·甲 少女/主人/二十年前的那个夏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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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修图:速水伊织 “听好,我不会说什么安慰人的话。不管怎么挣扎,下次战斗中我一定会死掉。” 这是个虫鸣阵阵的安静夜晚。 “伍长”把作为唯一一名女佣的少女叫出来,一开口就这么说道。 就像不知道虫子正在哪里鸣叫一般,少女也不太清楚什么样的“战争”正在哪里打响。 但是,是跟非常大的国家作战,少女朦朦胧胧地记得这个。非常非常大的,连那里所说的言语都不懂的国家。知识仅到这里为止,以外的事情少女一概都不知道。对小时候就失去了父母,到十五岁的现在为止都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来说,为了生存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伍长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几乎没有说过有关自己的事情。在一直带着像是看破红尘般的冷静的他身上,既有看起来年轻的时候,也有看起来分外苍老的时候。住在狭小家中的他没有亲戚,似乎也没有妻子或者恋人。 少女端着放了茶和牡丹饼的盘子,漏出了“诶”的声音。 “马上就要上前线了。那是离城镇有段距离的防卫线。虽然大概会是场残酷的战斗,但是我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的。” 少女还没能完全理解伍长所说的话。对于主人淡淡吐出的话,少女能理解的事情只有一件。 “——伍长,已经没法再回来了吗?” 本来从一开始,他就是以自己会死为前提才说了这几句话的。 少女无法理解这个。“战争”还在继续,伍长作为军人归来,少女则一直迎接着他。对于一直呆在后方的她来说,战斗的炽烈还很难有所实感。但是,她没什么来由地感觉到一直能从战场上归来的伍长就是“那种人”。 她以为无论在激战中有多少军人战死,只有伍长绝对会带着一如往常的表情回来。而这前提正在少女的心中快要崩毁。 “对,就这么回事。我是个士兵。士兵是总有不死就不行的那一天的。” 仿佛在怀念什么般地眯细了眼睛的伍长在想着些什么,少女并不知道。 尽管在一年前的夏天就开始被雇来这里干活了,但有关伍长本人的事情,少女比起一年前只多了解到了三件。把仅仅是一介女佣的少女当做妹妹那般爱护的事情,喜欢吃牡丹饼和大麦粥的事情,以及喜欢开些小孩子一样的玩笑的事情。 虽然是个有些给人脱离尘世的印象的人,但是少女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完全没有对环境的不满不说,跟不知在哪里带着些幼稚的伍长待在一起的时候感觉他像哥哥一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这样的伍长,宣布道自己已经不会再回来了。比起说是感到悲伤或者寂寞,不如说是因为太过唐突,一点实感都涌不起的感觉才比较恰当。「开玩笑的。」少女一直傻傻地等着伍长一如往常地这么来一句。但是伍长所说的事情,并不是玩笑。 “但是,你是不去死也可以的人。所以你有之后也一直生活下去的权利,也应该这么做。你的在这的工作马上就要结束了。至今为止辛苦了。” “诶——啊,那个,但是” 伍长要不在了。 这似乎是真的,少女的脑子终于如此认识到。不安从胸中不停地涌了上来。伍长似乎感到很有趣地看着面前支支吾吾想要说些什么的少女。到头来,少女等了多长时间,都没能等来伍长的那句「开玩笑的」。 但是,他把手放在了少女的头上。不懂得如何去抚摸的孔武有力的手,几天后就将握起枪和军刀撕裂战场上的风的手,现在如同风中一叶般抚摸着少女的头。这是平常连去接近都会怕冒犯的主人的手。少女不由得脸红了。 “听好。在这座城镇的底下,有个军队建的大得离谱的地下壕。建的时候就是按照能容纳这座城市里的所有平民的标准来的所以不用担心。你就逃到那里去吧,只要顺从对避难民所下的指示应该就没问题。” “伍,伍长” 少女猛地抬起脸来,带着日暮途穷般的表情看向伍长的脸。明明是在谈论自己的死亡,但是那张脸上的表情却十分的安稳。被不明所以的焦躁所驱使着,少女平时一直小心注意着的遣词用句稍稍地变得直接了起来。 “但是,但是,如果没有了伍长的话,我该怎么做才好呢?” 伍长抿出笑容,清楚地回答了。 “逃跑,别死掉。然后,自己决定自己想做什么。——别怕,你们醒来的时候战争一定已经结束了。也为了那个结局我们才会如此战斗。” 这次,少女没法再开口。 伍长收回放在少女头上的手,拿起了盘子里的牡丹饼。他大大地张开自己的大嘴,一口气咬下一半饼吞进了肚子。然后,露出了浓浓的笑容。 “味道真好啊,叶叶。你做的牡丹饼真的很好吃。” 那是豪放而气派,但不知哪里有些寂寥的,已经看惯了的主人的笑容。 数天后,伍长如同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战死了。 叶叶眼中最后一次映出的伍长,是他一如往常地大步迈出玄关的背影。死状并没有看见。因为在那个仿佛要烧尽大地般的炎热夏日,叶叶逃进了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尽天』的大型地下壕,与众多其他难民一起钻进了冷冻睡眠槽里。 ——活下去,叶叶。你有那个权力。 叶叶不了解战争。也不了解在那战争中故去的众多战士。 叶叶不了解,但是她决定永远不忘记伍长对自己说出的最后的话语。她把那作为他最后的「命令」,深深地刻在了心灵的芯上。 序·乙 蜂/蜻蜓/或许一切都结束了之后的夜晚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就算在这里战败死去是命中注定,那也无所谓了。 夜幕笼罩,在这被世上的一切都忘却远去了的沉默废墟中,展开着两只虫间的死斗。 『蜂』超高速地飞行着。 蜂是由机械做成的。全长大约6米,全身包裹着好几层复合装甲,但却能以比风还快的速度划破天空。它身上所有兵装都可谓必杀。犯规的装甲、强得没道理的机动力还有恐怖的破坏力,蜂毫不吝惜地解放了这爆发性的暴力。 有一种叫做『鬼虫』的兵器。 这是八洲军集结起自己的技术所制造出的,超高性能的战斗兵器。 被制造出来的共计九机的虫型兵器中,蜂是最后的个体——也就是第九式。被分别授予了番号的鬼虫,每一机的战力都一骑当千。它们的战斗能力都是战略级,与其他的通常兵力相比有压倒性的优势。 闪烁金色光芒的虫翼给予了机体惊人的速度。挥动激烈的风压撕裂夜色,在已经变得空空如也的大厦之间穿梭飞舞,几乎包揽了前后左右全方位的视野中,唯有一个点吸引了蜂所有的注意。 蜂所瞪视的那一点上,有着在昏暗夜色中身缠银光的『蜻蜓』。 那是第一式,最强的虫。 蜂瞄准了蜻蜓。仿佛用黑暗层层涂出的漆黑通体就像神话里的龙,两对银翅吧前方的夜色舔舐殆尽。 在看着。 蜻蜓的碧绿复眼中,确确实实地映出了从正后方追随而来的蜂。 作为鬼虫第一号的蜻蜓,拥有着甚至压过蜂的空战能力。就算是远把其他寻常兵器甩在身后的蜂,也和蜻蜓间有着绝望的差距。也就是说,那是一场完全没有胜利的指望的战斗。 但,还是战斗了。 到这一步已经不存在什么符合逻辑的「理由」了。蜂仅仅是追随着自己身体中如同本能一般的东西,划破了天空。 无数的带电针弹,从蜂的机体上如同云霞般地射了出来。乍看之下毫无章法地撒出的弹幕中的每一根针,都仔细地瞄准了对手的要害。 这通常兵器连回避和防御都做不到的弹幕,却被蜻蜓以锐利的空中机动轻而易举地避开。连一点要击中的样子都看不到。蜂预见到了这个场景,这些弹幕只能算是陷阱,而下一招的射击才是真正的杀招。 蜂的内部涌动起了规格外的电力,机体背部的多关节可动肢,把收在腹下的『鞘』里的东西拔了出来。 那是,如同野太刀般、长长的导体制轨道。 展开轨道的同时,蜂身上歪扭的电弧在夜晚的黑暗中留下一道爪痕,消失无踪了。 『蜂』单独作战时拥有的最强的兵器——以惊人的贯穿力自傲的磁轨炮,正如同蜂虫的毒针一般。他最得意的招式,便是以可怕的速度正确地击穿敌人,如同居合斩一般的神速狙击。 ——贯穿。 发射, 带着电浆出现的闪光穿透黑暗,被磁力所加速的弹丸化作一道雷击直指目标。敌我间的距离刹那间就被追上,狙击击穿了目标的头部——本该如此。 不管是蜂所拥有的兵器,还是他发射那兵器的时机,抑或是发射的角度和弹速,全都被蜻蜓完美地预测到了。 着弹的瞬间,金属质地的装甲发出了高亢的相声。听觉传感器捕捉到了这一声时,蜂已经明白自己所放出的弹丸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感到了一阵深深的战栗。 太天真了。无论哪里都是。 蜻蜓所展开的白银的『盾』浮现在夜色中。 如同生物般地流动着的那面盾,是看透了蜂所瞄准的狙击点而超高压缩地展开,并且重叠了好几层而造就的——在一眨眼都不到的工夫里。 弹丸,被停了下来。被容易地可怕地停了下来。 攻守交换。蜻蜓扭转它那龙一般的身躯,以让人不由得打起冷战的速度展开了攻势。 蜻蜓所操控者的银光在一瞬间具有了指向性。坚盾变为利刃。若是龙卷风拥有质量的话,恐怕就会像这样呼啸咆吼吧——那是速度与精度与破坏力,无论哪一项都要比蜂的一击更强的攻击。这攻击已经在近处看过几千次,在脑中模拟过几万次,但即使如此也找不出一分的弱点。 三百六十度变幻自在的斩击,从所有的角度袭向了蜂。 会在这里死掉吗,蜂想道。 失去了飞行能力,蜂坠向了眼前漆黑一片的废墟。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蜂,看到了轻飘飘地浮在夜空中的月亮。满月仿佛白骨般洁净清朗,逆着月光的蜻蜓则如同黑影的聚合体一样。 但是即使如此,蜂却也还没死。 当蜂发现本来的致命伤都被故意打偏了的时候,一股仿佛对这对败者的无可挽回的冒渎的诅咒一般的愤怒涌上了脑海。 ——为什么。 蜂坠落在了遗迹的最底层,对着悠然浮在空中的蜻蜓放出了怨愤的吼叫。 ——为什么,不杀掉我! 他什么也没回答。发出碧绿光芒的眼睛看向蜂几秒,但是也就这仅仅数秒后就已失去了兴趣一般转过了身。拖着残光的机体在夜色中划出白银的弧线,以高得难以置信的巡航速度向视野外消失而去。他用沉默如此告诉蜂。 某,不会杀了你。 你,根本没那个价值。 壹 觉醒 有一座名叫「尽天」的都市。 不,有过,这种表达方式才是正确的吧。 在现在,昭和一百零一年八月,尽天已经迎来了失去大部分都市机能后的第二十个盛夏。 过去尽天曾经拥有八洲国军的大型基地,有着强厚的军备,更是市民众多、热闹繁华的商业都市。中央区坐落着百货店和欢乐街,往年,在这长长的河岸边枝繁叶茂地伸展开的城市里,人浪是络绎不绝。 而且,如同其他众多的防卫都市一样,尽天也被厚厚的城墙所包围着。 有着严密的检查关口的出入口总共有三个。在北边、东边、南边——分别是第九十九军道、第二一般国道,以及第三一般国道。西边坐落着大规模的军港和基地,在那背后也有着广阔的大海。都市的心脏部架设着自动防卫系统,设备充实的基地使得机械兵的补给和整备也都万无一失。 但是,这也终究是过去的事了。 一切都结束以后,尽天本身化作了一片巨大的废墟。 本来,八洲就在半世纪以前开始对尽天进行了大规模的都市改造。从那时起,一般市民就在向其他地方转移,留下来的也都从某一个时点开始,全体躲进了位于深深地下的大型避难所。 受到战争激化的影响,作为激战区之一的尽天也受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多到令人厌烦的空袭舔过每一寸地表,矗立着的建筑物都被一一推倒在地。高架道路崩塌坠落,地表被掘起,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的装甲车和机械兵的残骸如今也暴露在风吹日晒下。 昭和一百零一年的大白大街,也仅仅是这巨大废墟的一部分。 以前军车曾经无数次往返的大街如今面目全非,满地都是的玻璃碎片躺在水泥粉尘上,闪闪反射着阳光。 不知是在这片混凝土荒野的哪里嗅到了安稳的气息,蝉不时地发出高高虫鸣。这里偶尔会传出些终于支撑不住而倒下的建筑物的崩毁声,除此之外,基本上是静寂无声的。 在这样的城镇中,有个奇怪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走着。 一个人。是个少女。 年纪大概有十五岁左右。个子偏低,长着一副娃娃脸,豆芝犬一般的眼睛稍稍下垂。阳光下的黑发因为沾上了灰显得有些白,但是好好洗一洗的话会很漂亮的吧。长度到后背中部的头发编成辫子,随着她的脚步左右摇摆着。 但是这个女孩的打扮却相当的煞有介事。 上下一身,都是注重行动方便的,以八洲军淘汰了的野战服为基础,改制成适合这幅小小身躯的尺寸的行动服,而且上衣的外面还披着一层芳纶纤维制的防灾斗篷,背上还背着dynamonus纤维※制的登山包,总之是一副对安全做得尽善尽美的装束。为了进行室内探索,在登山包旁边还吊着兼作头盔的防毒面具。 (※一种由涤纶和凯夫拉纤维编织而成的混合型化学纤维,耐久度高承受力强,常被用作制造专业户外装备。) 身上穿着这样一套废墟探索用装备,汗流浃背地走着的她,跟二十年前的「那一天」相比没有任何的变化。 女孩——叶叶,正用二十年前目送伍长远去的那双眼睛,注视着自己脚下的路。 反过来说,如果不穿上这样一身装备就不行。虽然到现在为止已经三个月了,但是叶叶看起来至今还没习惯走在废墟里,仿佛是用装了铁板的安全靴砸向石桥一般地大动作地走着。用厚厚的橡胶靴底踩上玻璃片时,格哩格哩的干燥声音便传了出来。 走在外面时基本都要选择宽阔的大街。有这么一条规矩。 这是因为大街作为城市的主要街道可以通向各处,视野也开阔,能与那些有崩塌危险的建筑物保持距离。而相对的,无论如何也不能走到小路里或者郊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什么东西塌掉不说,要是哪里有个洞的话掉进去根本没人能发现。 而最可怕的事情,就是在无处可逃的地方被机械兵所袭击。 所谓机械兵,正如其名,是由机械部件和生体部件组合而成的人形战斗兵器。那是尽管和一般的成年男性呈现出同样的外形,但是拥有以远超人类的连续活动时间,以及强大的怪力和脚力的八洲军的战力的一部。 他们的脑中,被植入了“与敌人战斗”这一自我存在意义。 被植入了这命令——这自我存在的“主要概念”的士兵们,在战斗结束后失去了这斗争本能的对象,发生了致命性的自我矛盾而暴走了。现在他们在这片被遗忘了的废墟里,持着军刀和轻型枪械移动,一旦发现会动的物体就会无差别地发动袭击,已经化成了会行走的灾害。那,是对幸存者们来说最大的威胁。 幸存者。 对,人类的幸存者。 不经意间,叶叶怀里的军用小型无线电机捕捉到了信号。 “小叶妹啊,你那边怎么样?” “——呃,似乎没问题。没有异常情况。” “是吗,明白了。我们应该也马上就能跟你会合了。不好意思啊,现在人手不太够。” 通信结束了。他们是叶叶的「同伴」。已经几乎是生死相系的同伴了。 现在的尽天中,大约有五十个左右从地下壕的冷冻睡眠中苏醒过来的人活着。 这个数字实在是让人感觉太少,而本来逃进去的人当然并不仅仅只有这么点。但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睡眠舱都能在二十年间正常地工作,而且并不是每个人到地表的废墟来都能活着回去的,安东对叶叶如此说明过——安东是在幸存者集团中资格最老的,长老一般的存在,是个以前曾经在军队的整备科待过的老人。 而且自然地,生存下去是有很多麻烦的。 包括叶叶在内的幸存者们,现在都是在地下设施和监牢的地铁内部建起小窝,费尽千辛万苦才能维持生活。但是保存起来的食粮残存不多,而机械兵的威胁也依然存在。 是不是八洲已经毁灭,幸存者只剩下了自己这几个人呢? 首先,不搞清楚这个不行。与被封闭起来的城市的外部取得接触,是生存下去的必要条件。 而这样一来,走出这座被封锁的城市,到外部去进行探索当然就成了目标。在哪里有什么呢,生存所必要的物资是不是在哪里能找到呢? 从这里到外面去的路有三条。但是东边的二号国道与南边的三号国道,一边被崩塌了的大楼的瓦砾所掩埋,另一边路途中的高架桥断开了,两者都难以使用。 自然地,可选路线就只剩下北方的第九十九军道了,但是事情也没那么简单。第一次听到有关的事情,是在叶叶醒来大概一周出头的时候了。 “第九十九军道上,有『蜻蜓大人』呐。” “蜻蜓,大人……吗?” 这是在一座建造时便考虑到了军事运用的坚固的地铁站内。幸存者们在这里建成基地,作为活动的据点。 安东老练地把还能用的电源拉到手边,转动扳手开始修理发电机。背着这边的他冷不丁地冒出了这一句。叶叶鹦鹉学舌的反问后,老人便一边单手继续摆弄着机械,一边抬起另一只手挠了挠白发苍苍的头。 “没错,蜻蜓大人。躯体比起一般成人要大上好几倍,速度连风都望尘莫及,总之是强得不得了。——你知道『鬼虫』吗?” 叶叶的头摇个不停。 对于安东来说大概半是在谈旧话,但是叶叶认认真真地正坐在作业现场的地板上听了起来。 这个老人说的话很有意思。他那仿佛开玩笑般的轻快的口吻让人感觉很舒服,要是世道对的话没准能成为演讲家也说不定。 “老夫知道的也不多,不过听到鬼 虫的蜻蜓大人的名字就算是己方也没有兵士能不胆战心惊。现在那些在外面晃荡的恼人的机械兵,就算抱团上也没办法伤到蜻蜓大人一分一毫。那可是真真正正的怪物啊。” “但是,那个” 叶叶控制住了自己想要再说下去的嘴。虽然对于鬼虫这一存在仍然没有了解得更多些了的感觉,但是比起这个她更在意安东开始时说的话。 “那个蜻蜓大人,为何现在身在九十九号线呢?” “嗯。——这个,老夫也怎么都搞不懂啊。” 安东一边仿佛是用另一个头脑控制着双手活动般,灵巧地动着手,一边如此说道。 “虽然应该不可能是从二十年前开始就一直在那里,但是蜻蜓大人现在在守着九十九号线的关卡。如果说那里是战略要地的话,就是至今也在守护着把守它的使命吧——但不管怎样现在都是不论入出绝不手软的样子。我曾经用望远镜看到过一次机械兵接近那里,但是它一眨眼的工夫都不到就被切成两半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完全不清楚。” 切成两半。 尽管不清楚那位名叫蜻蜓的存在到底做了什么,但是这个词语已经足够让叶叶咽下了一口口水。叶叶想象了一下像切萝卜那样被切成两段的机械兵,又急忙把那恐怖的影像从脑中赶了出去。 “但是有件在意的事情,是听说在这附近的战线还有另一机鬼虫啊。我记得好像的确是叫『蜂』来着……蜂也是强得不得了啊,作为空战的达人与蜻蜓达人被一并称颂着来着。但是,” “——爷爷!这里要怎么收拾啊!?” 突然,从完全不同的方向传来了这样的呼叫声。这是安东的孙女,作为整备员预备军的菘的声音。安东似乎正好干完了手上的活,最后像是用劲敲了一下一样地启动发电机,破旧的发电机便发出低吼声,逐渐复活了过来。 “……呼嗯,看来那傻丫头好像还没完全记住操作顺序。抱歉小姑娘,话就先说到这吧。嘛,总之就是别去接近军道九十九号线。就算是在外面晃荡的男人们都没接近过哪里。嘛,” 说到这里,安东露出了像是在寻开心般的笑容。 “像你这样金贵娇嫩的小姐想徒步走到尽天外面去,就已经不可能了吧。” 叶叶听到一脸寻开心般笑容的安东的这句,很不服气的绷起了脸。 “我,我也能好好走路的!请别把我当傻瓜!” 安东「唔哈哈」地把叶叶的逞强一笑置之,慢悠悠地往菘的方向走了过去、叶叶本还想再问点什么,但是放弃了。「哼」地扭向一旁的头脑的一角中,反刍着安东刚才所说的话。 ——蜻蜓与,蜂。 整理一下的话,结论就是这样。 我们想要和尽天外部进行接触。 假设要脱逃出这里,那么出口只有一个。 但是在那出口处有着可怕的蜻蜓在把守,根本没法接近。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放弃。就这么干脆地等待死亡这种结论当然不能让他得出来,而人们最终盯上的,是留在西边基地里的通信设备。目标是被认为内部保存比较完整,通称『通信塔·乙号』的那一座塔。 如果能够修理通信塔乙号的话,说不准能跟外界取得联络。除了在这个希望上赌一把之外,没有别的办法了。 叶叶左右环顾了一下笔直地伸展着的长长的大白大街,呼地出了一口气。炙烤着空气的太阳,挂在蓝得刺眼的天空中。仿佛天方夜谭般的无限夏日覆盖了目中的每一个角落。 叶叶放任着身体被这第二十次降临废墟的夏日所烧灼着,回想起了『伍长』的事。 ※ 八洲国军·北部第四工厂。这是被当做北侧的主要据点的大型地下设施。 走到大白大街的最北头,绕开崩塌了的大楼前进地道里,途中便能看到秘密的进货口。都市技能还完善着的时候这里是被好几层厚重的闸门所封闭起来的,但是根据调查,这里所有的闸门不知为何都一起没了。 「工作」是在前面的工厂里进行的。 说是工作,但是实际上要做的事情也就只是从被遗弃的设施里回收至今仍然残存着的废旧材料罢了。 想修复乙号果然部件还是不可缺少的。这次修复作业是全手工不说,还没有图纸,所以大家的判断是总之把看起来能用的东西都收集起来比较好。 当然,危险还是一样危险的。所以在正式进行探索之前,先由体力优秀的男人们去检查路况,确认周围有没有危险。 这里是安全的。探索班的结论是这样。至少只要不走得太远就没问题。探索者们进入地下前戴上了防毒面具,叶叶也如法炮制。 “喂——小叶妹,没问题吗?跟上来了么?” “——是,是!没问题的!” 探索班的领头人,名叫纲岛的壮年男子数次转过头来如此问道。叶叶慌忙地回答问话,拼命地追赶着纲岛他们的脚步。没有照明的地道暗得让人无法相信外面是那样的明亮。要不是队员们身体上到处贴着反光胶带的话,只靠led灯甚至都看不清人在那里。 “对个女孩来说,这里怎么说也太严酷了吧?虽然来帮忙是很感谢,但要是勉强自己的话我们也是很困扰啊!” 同伴里的一人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道,叶叶则略带赌气地反驳了起来。 “都说了没问题的啦!我没关系的请往前走吧!” 穿过地表的废墟后,已经又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了。对少女来说这应该是相当严苛的行军才对。但是叶叶却毫不示弱,孜孜不倦地驱动着纤细的两腿踏着步子。 叶叶提出加入外部活动组的志愿时,纲岛他们探索班当然强烈地提出了反对。 并非是生存者全员都到了外面去探索废墟的。除了探索班,还有着整备班,那里是年事已高的安东,和他刚满十六的孙女菘大动手腕的地方。叶叶比起菘还要小一岁,所以毫无疑问,比起到外面去进行探索来,让她在据点里进行安全的工作更好。 但结果,连纲岛他们都败给了不屈不挠的叶叶的热情。尽管有两个条件——分配给她的工作只有大街的安全确认之类简单的工作,以及不会带她到过于危险的地方去。 实际上,小动物般匆匆忙忙地到处奔走的叶叶完全不是派不上用场的废人。虽然体力上没什么优势,但是她经常能注意到些细小的地方,发现了不少小型的部件。而且因为她也兼任炊事班,所以道路中的行动口粮的准备和携带之类的也是由她来进行的。站在前列的男性队员们基本上都因为要削减重量,在带足了装备的同时却没有携带食物。 想要为大家派上用场。叶叶如此想着。 「活下去」,伍长这么说过。 那是他最后的命令。那么自己不能不活下去,不能不为了活下去而积蓄体力和经验。这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与自己共同行动着的人们。 重新背好随着脚步渐渐滑开的登山包,叶叶追着同伴走完了地道,踏进了工厂。 叶叶虽然很感谢他们担心自己,但是也觉得就这样一直被当做新人来爱护很不好。 “——奇怪。” 从进货口走进去,就能看到一片足以轻轻松松地让十辆坦克摆成一横排的广阔空间。正如事先调查过的那样,内部十分寂静。大部分的设施都被崩落的土给掩埋了起来,但是跟外面一比实在强上太多了。看来只要不走太远的话就是安全的,这个结论应该是没错的。探索班们已经各自散开,走到里面去搜索能用上的部件了。一切顺利。 所以纲岛忽然冒出来这一句的时候,叶叶不由得歪起了脑袋瓜 。 “纲岛先生?有什么情况吗?” “总有点放不下的感觉呐。像是鞋里进了粒小石子一样……唔嗯。” “……莫非,是说有危险吗?” “不,这里很安全。虽然很安全,但是跟别的地方一比实在是有点太过干净了。按理来说就算被那群机械兵弄得乱七八糟也不奇怪……要说他们只把这里忘了也说不通……” 看来电源似乎还能工作,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反复闪烁着。纲岛走在通道上,心里流动着强烈的违和感。 确实如此,叶叶想道。这个通道是为了搬运大型机材而建造的,所以不管宽度还是高度都十分可观,但是却不可思议地整洁寂静。光是地板就给人一种奇妙的整齐感。长久的岁月所积下的尘埃就如同绒毯一般铺在地上,每踏一步就会四处飘舞,但是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没有。睁大眼仔细看地话可以看到些像是细小的瓦砾或者机材的残骸的东西,但是它们全都像是被吹飞了一般只留在两侧的墙角。 “有点诡异啊。看来拿完该拿的东西后立刻动身离开比较好。” 纲岛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道,然后拿出无线电对讲机准备向其他队员传达这个指令。但是不知是不是对讲机的状况有问题,只见他恼火地又是敲机器外壳又是活动天线,然后开口了。 “啊?不对劲啊,老爷子也不可能在调整上偷懒……喂,听得到吗?喂!” 叶叶追着他的步子,环顾着四周。还半生不熟的叶叶,在这种时候就变成了纲岛身边的辅助人员,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忽然—— ——啊咧? 看到了风。 与其说是风,不如说是微弱的空气流动吧。那是如果稍微一不注意就一定会忽略掉的,叶叶也是偶然才发现的细小变化——自己的脚步扬起来的尘埃的,不自然的运动。 人走了进来,本来停滞着的设施内部产生了空气的流动。轻轻漂浮在空气中的细微尘埃则把这流动视觉化,轻轻地飘向「那边」。似乎从作为主干道的宽阔通道分支出去的,通往别的区域的联通路径,到底是谁到了那边去呢? 纲岛似乎没注意到。他一直在跟对讲机搏斗,不停对着断断续续传来呃同伴的声音给予应答。叶叶没能下决心去打断他而传达自己小小的发现。但是纲岛眼中的东西只有主干道和它前方简素的仓库,再往前走十步左右就会直接忽视有风流过的地方而继续往前走过去。 叶叶抱着轻浮的想法。 稍微看下前面然后立刻回来吧。注意着跟纲岛的距离的话,稍稍向联通路径那边走一走,就算什么也没有也没关系。叶叶不打算冒险。她的心中有着「这前面说不定有些什么」的好奇,也有着「如果找到什么稀有的东西的话就能得到更大的认同」这样的期待。 往前走十步,然后立刻折回来。叶叶如此决定。纲岛还没有注意到她的行动。 叶叶一边拿灯照亮着地板,一边慎重地向前迈出脚步。一步,两步,三步——不觉间,有种缠绕在黑暗中的尘埃的运动有点变快的感觉。像是水流静静流淌般,空气也安静而缓慢地流动着。前进。四、五、六、七、八、九、 嗖。 “——咿?!” 叶叶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感觉到踩空了什么的瞬间,叶叶产生了身体上的重力消失了一般的错觉。漆黑的天花板在视野中停留了一瞬间,彻底翻了过来的叶叶就那样掉了下去。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塌了。要是有哪里不小心看漏的地方正好有个洞的话那完全是看都看不见。 尘埃如同云朵一般,哗地一下卷了起来,露出了直径有数米的大洞。不知是谁挖出来谁又把它伪装起来的,那洞被布幌盖了起来。等到察觉到异常的纲岛转过头来时,叶叶已经滑落到了比地下工厂更深的地方去了。 ※ 有什么东西来了。 最近,反应彻底变得迟钝了。在二十年岁月间,『那个』的电子脑损耗得相当严重,连迷了路跑到设施一角里来的侵入者都没能发觉到。 布置在各处的自动干扰装置应该现在也依然在发射着能让机械兵避开这里的干扰电磁波才对。坐镇在电磁波之网的中心,他也与机械兵一同,冷静地逐渐变得疯狂。 『那个』的电子脑仿佛受到了冲击般地产生了反应。有什么东西侵入了。很小。在这个设施的里面,最终区域,「这个格纳库」里。 ——敌人吗? 基于自身的主干概念,启动了休眠状态的系统,安置在工厂内部的防卫机制醒觉过来,在为了一个目的被创造出来的『那个』的命令下嘎吱嘎吱地开始动作。 开始排除侵入者。 ※ 身体到处都是撞伤。 不知道到底掉了有多深。以并非垂直,而是沿着斜面滚下来一般的姿态落下,最后的几米则是直直地掉了下来然后扑通一下掉在了地上。根本数不清自己到底转了多少圈,感觉现在变得一团糟。 “…………啊、呜。疼疼疼,呕” 因为疼得不得了而且脑子里又天旋地转,叶叶没法立刻站起来。但幸运的是,似乎没有什么重伤的样子。似乎是结实的衣服和背包,以及覆盖在洞口的厚厚的布帘把自己想雪人一样地卷了起来,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缓冲作用的样子。 姑且确认了一下,头上也没有外伤——但是,作为代价,可以看到变得扁平扁平的防毒面具被弹飞到了好几米外去。 ——哇啊! 察觉到了这一点的叶叶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在废墟里,而且还是地下设施里,就算是充满了有害人体的空气溶胶也不奇怪,听说在里面喉部损伤弄到窒息而死的人也有。如果不赶快重新戴好的话就会喘不上气而死掉。虽然这种恐怖涌上了叶叶的心头,但是想想也不太对劲。慌慌张张地想要带上防毒面具的自己现在也好好地呼吸着。 叶叶摘下防毒面具,翻来覆去地确认着它的状况。看来阀门和吸收罐扭歪掉动不了了,这就算装上了也没有用处。虽然姑且算是可以呼吸实在是个幸运,但是——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这样不是很糟糕嘛? “唔……” 叶叶拿出对讲机来试图进行通信,但是不知是坏掉了还是电波太弱,只能听到噪音。彻底窘迫了起来的叶叶抬头看向自己掉下来时那个洞。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似乎是洞的低端,现在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周围太黑,看不清东西。虽然这么说有点好笑,但是就实际坠落体验者的感觉来说,这个洞就像是什么东西完全无视了设施的构造而穿透出来的。该叫它究极的近道吗。但是话是这么说,到底是什么,用怎样的方式做到的还是完全搞不明白。 叶叶大大地吸进一口气, “喂——————————————!!” 然后用尽力气地喊道。但是声音只是空虚地回荡着,没有回答声传过来。 走投无路了。该怎么办啊。 坦白地说,真的很害怕。到了这个孤立无援的境地,叶叶才终于明白自己犯了个不得了的错误。手电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 叶叶「怎么办怎么办」地焦急思考着,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没办法」让她不由得想哭。再怎么说叶叶也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并没有强韧到足以对这种非常状况立刻做出最好的判断的精神。 忽然,她想起来别人教过自己:不要在这种时候到处乱走。联系也中断了,现在自己的位置也无从得知,就算乱走也没用。 总之头上有这个洞,而这个洞至少是跟上面联 通着的。除了在这里等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要是被找到了的话就拼命道歉吧。叶叶发誓再也不会做出这种轻率的举动了。 终于,眼睛习惯了周围的黑暗。 一开始时还没有注意到,但是这里其实是有光的。说是光,但是并非是照明灯光,而是像电子机器所发出的那样的,淡淡的光芒。从没有面具也能呼吸这一点上来看,空调系统也是没问题的,所以说这里面果然还有足够的电能在流通着吗? 叶叶回想起来了。防卫都市的工厂都各自有着小规模的发电设施。似乎是为了防止敌人毁掉了发电厂后就陷入手足无措的窘境。听纲岛说,现在在据点里用的发动机大部分也是从这些工厂里拿出来的。 叶叶试着聚集起视线,盘算着至少也要确认下周围到底有什么。尽管开始时模模糊糊的,但是渐渐也能看清周围了。最后,叶叶终于能听到传来的声音——声音? 叶叶看向了传来声音的那边。 “…………呃呜?” 天花板附近装着的摄像机笔直地对准着叶叶这边。 之后,这整个空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苏醒了过来。纯白色的照明灯亮了起来,无数的机械蠢动着的金属声开始回响,警报在耳边发出喧闹的叫声。叶叶被过于耀眼的光芒刺得一下缩紧了身子。当她战战兢兢地睁开被晃到的眼睛的时候,她终于发现,这片黑暗已经褪去的空间的真面目,比起自己的想象要远远来得惊人。 这片空间大概和开始的进货口差不多宽广,在它的一边摆放着叶叶完全看不懂的机材。 “诶。诶。诶,诶……诶!?这里,到底是什么?!” 这些看起来像是赶工造出来的东西比叶叶的身体还大,遵从着一定的规则排列着,有个地方还放了个简直让人以为是铁块般粗犷的,似乎很坚硬的物体。在地板上铺开的大大小小的电缆仿佛是这个巨大生物的血管一般。半球形的天花板高得让人无法想象这是个地下设施,叶叶掉下来时那个洞开在了里墙壁很近的低处。要是正好开在球顶的话估计她就没救了吧。 叶叶惊愕了。在这么深的地下,到底制造了什么呢? 叶叶并不知道。这里是八洲国军·北部第四工厂的最深部。是为了整备与机械兵之流的东西差了十万八千里的,某种东西而被建造出来的格纳库之一。 而现在,叶叶正被守护着这里的「什么」所盯上,她的直觉如此告诉她。 「捕捉到了侵略者的位置」 仿佛是从腹底发出的低沉声音突然响了起来,同时,异样的画面在眼前展开了。 在视野一角的铁块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动了起来。一开始叶叶还以为是什么机材,但是并不是那样。也不是机械兵,机械兵是人形的,而且也没有那么大。 嗡——,那东西缓缓张开了嘴。 ——战车? 战车倒是很像这东西。 但是,这东西的骨架比起战车要来的更加凶猛。取车轮而代之的,是粗如树干的四只脚。而这四只脚所支撑着的身体却显得意外平滑,看起来就像钢铁打造的螃蟹一般。安装在身体部分上的是两门大型机关炮。复数存在的视觉摄像头转动起来,确确实实地捕捉到了叶叶的身影。 对,叶叶并不知道。 这台大型自动机械,是八洲军制甲种据点防卫战战斗兵器——名叫『凶』。 “诶?诶?诶,……诶?!” 难不成。 「应对侵略者予以迎击」 仿佛地鸣一般的声音像是在起誓一般重复着话语。正是,那个“难不成”。 「应予以迎击、应予以迎击、应予以迎击、应予以迎击、应予以迎击/全火器·解除禁制·即刻开始转入战斗行动」 凶的机体上装载着的机关炮,在这一刻,转向了叶叶。 ——呼, “呼诶诶诶诶诶诶诶诶哎哎哎哎诶诶诶诶诶诶诶哎?!!” 叶叶想也不想,仿佛弹起来一般地跑了出去。 什么不要乱走都去见鬼吧。本来就快要吓哭了,而对手怎么看又都是动真格的。 叶叶连痛楚都忘掉,也不知道往哪里去,就只是一直拼命的跑着,躲进机材的背后。仿佛要刺穿耳膜般的响亮炮声响彻了格纳库,如同铁块一般的机材的上半部分发出叶叶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被轰飞了。 这次,叶叶真的是感觉生不如死。她照着本能的指示,把脑袋藏在掩体后面,像虫子那样在地板上爬行。又传来了炮声。几乎彻底陷入了混乱。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真的抱歉抱歉抱歉,想找个人把这番话说个遍但却无人能听,叶叶哭着鼻子滚倒了。要说是给自己轻率行动的惩罚也太狠了点吧?这样下去不是要死掉了吗? 不想死——我不想死! 对侵入者迎击。 迎击。破坏。击破。击灭。歼灭。——战斗。 是为了谁呢。是为了长官。是为了一同奋战的士兵们。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维持设施的性能。不这种事情其实早就明白的。要说为什么的话,其实被编进系统里的「目的」本身就是那个「什么」。因为本来兵器就是被这么设计出来的。 ——但是,很难瞄准。 凶上次进行战斗机动,是二十年零三个月前的事情。由于长期的空白引起的命令速度底下,以及主电子脑和各机关部的同步处理上无论如何都会出现延迟。去控制装置在室内的固定炮台也很花时间。 为了捏碎一只老鼠已经用掉了八发炮弹。但是,躯体已经渐渐地习惯,作为战士而被编写进核心的本能逐渐地让自己取回了感觉。根据电子脑的运算,下次炮击的命中率有82.4%,再下次的命中率则有99%。 老鼠的行动模式已经掌握透了。预测。看到了。射击—— 闪光。 “——小叶妹!还活着么!!” 熟悉的声音传进叶叶的耳朵,话音未落,闪光在她躲藏的机材对侧迸射了出来。 那是土制的对机械手榴弹。 尽管那闪光和轰音连躲在机材背后的叶叶都冲击到了,但是这颗手榴弹和刚才的声音更让她感到救赎。 “纲岛先生——!!” 这声音已经带着满满的哭腔。 刚才的声音从天花板上的洞里传了出来,而那里出现的正是纲岛的身影。他大概是追着叶叶而下来的,腰边挂着的钩子上连着一条细细的钢缆。 但是就算是手榴弹也只能吓唬吓唬那个庞然大物。凶只花了几秒钟就复原了传感器,并且接下来就把瞄准的目标指向了纲岛。 “……这家伙……是防卫型吗?!居然有这种大块头藏在这么深的地方——” 没时间吃惊了。凶的巨体以无法置信的反应速度把机关炮转了过来,炮口拖着的白色硝烟在空间中划出一个半圆。开火。 “呜喔?!” 被来了个下马威的纲岛转身猫回了洞里,炮弹轻描淡写地就击碎了天花板的混凝土。 趁着这个当口,叶叶总算是能有机会从这里跑出去了。但是她也不知道往哪边跑才会有出口。在那之前,连到底有没有办法在如此深的地下甩开那种怪物,逃出生天都不知道。正在叶叶的头脑快要被重油般的绝望所填满的时候,她的手碰触到了什么冰冷的东西。 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无路可逃了。顺着电缆走的结果,就是跑到了这个死胡同来。 逃不掉了——这几个字,浮现在了叶叶的脑海里。嗡,凶转向了这边。 叶叶转过已是空白一片的脑袋。她的眼中映出的是黝黑的炮口。喉咙已经失语,两脚失去了力气, 不知为何脑中浮现出了伍长的身影—— 「▼提问/你是何人」 炮弹,并没有打过来。 理由并不明白。取代炮击而来的,是与凶的声音不同的,叶叶从没听过的声音。哑然失语的叶叶没能立刻做出回答。从已经变得相当遥远的天花板的洞里,可以看到千钧一发地躲过炮击的纲岛也同样哑然地看着这里。 凶不知为何停止了动作。它把两个炮口对准这边,仿佛是在注视着这边一般地静止着。它身上的视觉传感器中所看着的,显然不是叶叶,而是在她身边的什么东西。 叶叶转动视线。 「▼提问/重复/你是何人」 叶叶的手仍然贴在什么冰冷的东西上。那到底是什么呢? 那附近,是散乱在格纳库中的无数电缆所交汇的地方。所有的部件都七零八落地堆在一起,要是哪里走错一步,可能整座零件山就会那么塌下来了。就在这团乱糟糟的破烂里,有什么东西露了出来。 流线型的,仿佛棺材一般的槽,透过强化玻璃可以看到里面的情景。 横在这槽中的是—— “……人……?” 叶叶这时连身在背后的威胁也忘记掉,呆然低语道。 里面装了一个人。还是个很年少的人。光看外表的话大概就跟自己差不多大。 槽中的少年穿着士官学校的立领制服,一动也不动。他的左手上有着一个粗犷的,像手甲一般的物体。从左手的肘部以下,少年的手臂全部被这个机械装置所覆盖了起来,在透过玻璃照进去的灯光下反射着钝色的光芒。 不知为何,制服的肩膀上有着给人以奇妙印象的装饰。那里用金线绣着一个小小的“九”字。 「▼提问/重复/你是何人」 听到这音调与前两次毫无二致的第三次询问,叶叶终于回过了神。虽然还没能完全搞清楚状况,但是现在感觉不到对方有什么敌意。 “ye…!ye,叶,叶叶!我叫做叶叶!” 叶叶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现在只要是能够依靠的东西不管什么都想依靠。 「yeye」 吱吱嘎嘎地,废物堆成的山隆了起来。 在边上看着这一幕的叶叶,这次是真真切切地魂不附体。 那是巨大到让人不得不仰望它的,机械之『蜂』。 那『蜂』似乎是即使被破烂所掩埋,即使不得不插上满身电缆,都想要守护少年所安眠着的棺槽的样子。它拥有着稍显脏污,闪着钝重金光的躯体,以及仿若炽烈燃烧的火焰一般的复眼。奇妙的是,本来模仿蜂的形态的话应该还有一对翅膀才对,但是眼前的虫身上并没有它。 凶连一动都不动。它仍然用炮口指着叶叶,同时又一直盯着缓缓起身的蜂的身姿。就像是在等待什么一样。 蜂,看向了周围。 看向了天花板上的洞穴和周围的一片狼藉。看向了纲岛。看向了凶。 然后,又一次看向了叶叶。 ——救, “救救我!请救救我!!” 终于说出口了。蜂接收到了这句话,立刻又问了回来。 「▼提问/那是命令吗」 “诶?” 「主脑以及副脑,由于受损导致无法工作。请求输入次要指令——『替代命令』」 “命,命令?如果命令你的话你就会救我吗?” 「理论上是的」 已经没有迷惘的理由了。 “那!那我命令你!请救救我们吧……啊,不对,救出我们!救出我们拜托了!” 「命令收到/▼提问/令我等遵从其命令之人当成为我等之『暂定司令官』,是否接受」 “接受!我愿意接受!不管是司令还是什么我都愿意当,所以,总之,救救我!!” 「了解。主人名『叶叶』。视网膜信息登录——完毕。声纹信息登录——完毕。主脑及本体的觉醒处理——,——完毕。」 棺槽的盖子弹了出去,飞到了天花板那么高,然后掉在了凶的脚边。 从长达二十年零七天零八个小时五十三分零七秒的休眠中,少年苏醒了过来。 少年名为九曜。鬼虫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 ※ 在那场两虫之斗后——在二十年零七天前的那个晚上,蜂坠落到了第四工厂旁。 蜂当时的状态可谓满身疮痍。蜻蜓的“斩击”是可以在一瞬之间就袭向十个二十个以上的目标的纵横无尽的绝技,完整地吃下这一招还存活下来的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也就是说,九曜尽管受了这一招的直击却仍然活着,是蜻蜓进行了完美地计算出了斩击的轨道,故意没有让他死掉。 九曜用蜂的身躯匍匐着穿过地道,把第四工厂的五道闸门全都破坏掉,钻了进去。他又计算着击穿了货运道,做出了一条通往最深处的鬼虫整备库的最短路径。这里因为与前线——第九十九军道距离很近,所以建有简朴的鬼虫用整备设施。 蜂完全不吝惜磁轨针弹炮的炮弹,把地板和闸门都打了个透穿。这是条彻底无视了设施本身结构的“捷径”。 身负重伤的蜂,几乎已经完全看不出是拥有“金翅”这一异名的最强的兵器了。那连飞行能力都已失去,凄惨地匍匐在地的巨体,仍然为了修复自己而不停地前进着。兵器没有选择权。不准后退,不准放弃,到被杀为止都不准死。 尽管九曜如此难堪地挣扎着,但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难以忍受的屈辱。 那个男人,就连让我战死都不肯吗? 蜂的身躯掉在了整备用格纳库里。赤红的损伤警报窗口塞满了『蜂』的四个副脑。 巨大的蜂快速地运行了一遍自我诊断程序,得出了已经失去了九成机能这个结论。机械的昆虫颤抖地直起身子,打开了胸口的部分,把一名看起来意外年轻的少年吐出了体外。 鬼虫的外壳中有着复数的电子脑作为副脑,而在其内部还有管制着这个外壳的主脑——本体存在。 蜂——九曜的本体,便是如此连一幅弱冠之年都不到的,充其量十五六岁的少年容貌。 他爬出蜂的巨体,步履蹒跚地走向整备用格纳库的修复槽。走到一半,他的脚一下子折断了。九曜用腰间佩着的军刀支着身子跪倒在地,忽然感知到了这里除了自己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存在着。 ——还以为是侵入者来着,原来是鬼虫的蜂么。 这句话是以电波的形式直接在脑内“响起”的。九曜认识这“声音”的主人。 ——小生正是鬼虫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 ——嚯,果然不错。居然不小心被伤到这种地步,看来最强的鬼虫也是颜面扫地了啊。 ——口出此言的阁下看起也像是高位的据点防卫型,『凶』呢。 在地下格纳库中横躺着的,小山一般的巨体缓缓地直起身来。 战争结束后已经过了数个月。存活下来了的凶潜到了这工厂的地下,孤身一机地担任着这个地点的卫士。 存在意义就是从侵略者手中,守护被决定好了的地点的凶,在一点一滴、扎扎实实地被疯狂所侵蚀着。没有与自己战斗的侵略者,自己所守卫的地方也几乎被放弃了。那么,至少就在自己所想要守护的这个工厂最深部迎来疯狂吧。能够判别出突如其来的侵入者是鬼虫,全都是因为这时它的理智还能压过疯狂。 ——据点防卫现在已经徒有虚名了……我终究是要在这里走向疯狂的。你是为何到这来的。总不可能是来送我上路的吧。 ——自然。 那边的设备于小生有用。并且,小生想要托阁下完成个任务。 九曜与凶做了个交易。 他重伤的躯体需要回复。所以必须把在这格纳库内还能使用的机能、机材全都使用上。尤其是生体部件受了重伤的本体,一定要放进修复槽里才行。目前最紧要的,是回复蜂作为鬼虫的战斗力。 而这,就需要凶的存在。希望他能管理设施必需的机能,斌并且从机械兵之类的侵略者手里保护自己——九曜如此说道。这也成了作为防卫型的凶的,最后的任务。 ——为什么。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为什么,要做到那个地步。 听到凶的提问,九曜斩钉截铁地给出了回答。 ——因为还有一只我不与其战斗不行的『虫』在。 在他那满身疮痍的躯体下,燃烧着烈焰一般的复仇心。 然后,凶接受了九曜的交易。但是,它附上了最后一个条件。 所谓守护,正是它的存在理由。但是悠久的岁月中不知道自己的脑能维持多长时间,而九曜苏醒过来的时候,也正是凶最后的工作结束的时候。名为凶的兵器的存在价值彻底消失的,正将是那个瞬间,到时候它会毫无疑问地发疯吧。所以—— ——所以到了那个时候,你来把我破坏掉。 接收到蜂的外壳中的副脑所发出的信号,九曜醒了过来。 他轻轻地站起身,吸进了一口带着硝烟味的空气。他用两秒完成了通过主脑进行的觉醒处理,把神经脉冲发送到了全身每个角落,然后开始了自我诊断。生体单元回复完毕,五感传感器感度良好,各部分正常工作——没有问题。他抬起左手上那威风凛凛的手甲,像是确认关节部分的状况般活动着。 然后,九曜看向瘫坐在一旁的少女。少女狼狈到让人不禁觉得可怜的地步,战战兢兢地看看自己,又看看一边的蜂的外壳。 与副脑之间的连接恢复过来,情报流入了九曜脑内。 主脑和副脑的自主决策中存在障碍。 果然没能做到完全的回复。仓促做成的回复环境看来有其极限,再继续进行这已经长达二十年的休眠,恐怕结果只会是慢慢腐朽。似乎是蜂的副脑独自判断道应把本体的觉醒和回复放在最优先位置,在这个紧急事态下把少女设定成了暂定司令官。 基本来说,智能机械是按照等同于存在意义的『主要概念』,和用来辅助判断的『次要指令』来行动的。 而像九曜这样,装配有许多高级的电子脑的主力级单位,则能够通过自主决策临机应变地找出适合的次要指令。但是现在,对于五个电子脑中有三个都处于不完全状态的九曜来说,就连这都难以完成。为了辅助就要的判断,现在他被给予了两个目的。 一、确保暂定司令『叶叶』的安全。 二、因此,需要除去眼前的威胁。 而且。 无言而立的九曜,当然还记得仍然用炮口指着这边的凶。虽然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听着凶所发出的信号,但那已经变成了不停向四面八方无差别地发送的,乱糟糟的通信波,几乎支离破碎到无法称之为语言了。发狂了吗——他理解到了。吱嘎作响地活动着机体,窥探着自己的动向的凶,无言地向自己发出着询问。 ——已经,够了吗? ——已经够了吗,鬼虫啊? “是吗。” 九曜低语。低语道:这一天,已经来到了吗。 九曜凝视着凶,向等候在叶叶身旁的蜂发问了。 “状况如何?” 「装甲恢复了74.2%,副脑二号、三号、四号仍未完全复原,演算速度为正常时的47%。术式精度低下,无法通过反重翅进行飞行。/现有战斗力,低于正常两成。」 “能够进行『装着』吗?” 「否。在现阶段进行战斗机动的话,有因为负荷过大而自毁的危险。」 “了解了。因为接下来要只靠本体进行处理,所以需要进行演算辅助,以及对她进行保护。” 「遵命。」 “诶?哇,等,呜哇啊!” 指令刚一下来,蜂的胸口便打开了。它用前肢抓起还一头雾水的叶叶,不由分说地把她放进了胸口。惊魂未定地看向九曜的叶叶连一句话都说不完就被蜂所收进了体内。 这就行了。九曜看着另外一个生命反应的所在地——天花板上,判断道“他”懂得如何躲避危险。最优先事项是保护暂定司令,以及排除对司令有害的敌对者——这也是在二十年前,与那名敌对者所做的约定。 “抱歉,——似乎让阁下久等了。” 九曜的右手握住了军刀的刀柄。 那是装在铁鞘中的第九十八式外装,刀尖处两侧开刃的八洲陆军制式村田刀※,『兼正』。 (※译注:村田刀,19世纪末20世纪初由当时的日本陆军少将村田经芳男爵所设计的一种重视实用性的日本刀。因其性能优良,造价低廉,所以被日本军队确认为了制式武器。当然按照本作品的世界观是不可能有村田男爵这号人物的,所以原文是写作了片假名的ムラタ刀。) 他弹开鞘口,从小拇指开始,一根一根地让手指卷在刀柄上,最后用大拇指握紧。森然出鞘的刀刃冰冷清冽,像寒冰般反射出照亮着四周的灯光。战斗演算开始。加于身体上的限制一个一个地解开。电流开始在体内循环奔走—— 凶,开炮了。 看到闪光的瞬间,九曜以超越了轰鸣声的速度动了。 着弹点已经没有了他的身影,仿佛残像般地被遗留在原地的刀鞘停了好一会,才从半空中落在了地上。在被连射而出的大口径炮弹在墙壁上爆开的时候,九曜已经用三步冲到了凶的左边。超高性能的人工肌肉只踏出了一步,就把少年的矮小身躯加到了最高速。 状况天翻地覆。格纳库中的所有防御装置都被激活了。 监视摄像机、一共二十挺的固定机枪,都与凶呃眼睛一起聚焦在了就要的身上。肌肤上传来了真真切切的,几至刺骨的战斗意志。 借助着这无数的眼睛,凶以野兽般的灵敏对九曜的动作做出着反应。 炮身发出咆吼,毫不吝惜地吐出着对战车用的炮弹。连续的炮击追逐着九曜,画出他所跑过的轨迹。同时,仿佛呼应着这炮击般,机枪一同张开了弹幕,把这一带用火光,硝烟和枪声淹没殆尽。纲岛撑不住了,折回了上面一层,叶叶则是尽管身在蜂的内部也吓得捂住了耳朵闭紧了眼。 这这枪林弹雨中,九曜连眉毛也不动一下,就连眼睛都不眨地继续着演算。在着把地板和机材啃食殆尽的瀑布弹雨中,没有一发子弹能命中黑色制服的衣角上下翻飞的那个身影。 九曜用右手握着军刀,仿佛是在习惯左手的关节般地不断活动着它,然后用他红色的眼睛锁定了第一个目标。伴随着“啪吱”响起的崩裂音,包裹着手甲的左手的每一个角落都带上了电流。 右边有四挺,左前方有两挺,背后还有两挺。这是九曜在现在的位置上能彻底击毁的固定机枪的数量。 “——疾!” 九曜的嘴边漏出吐息,高高地跃起。仿佛是在描绘半圆一般,他左手的手刀在虚空中划过。 瞬间,手甲发出闪光,有什么东西锐利地破空而出。与播撒着轰音和火光的枪炮恰好相反,那些东西几乎是被无声地“射”出来的。 那是通过左手上的电磁加速器发射出来的,小型的针弹。 在各自瞄准的机枪上一闪而过,一共八支的针弹贯穿了空气。全长大概有5寸,形状仿佛锥子一般尖细,从头到尾都涨满了电气。针弹钻 进朝向着这边的固定机枪的枪口,外科手术一般精确地破坏了发射装置。 当无法发射而自毁了的机枪喷出火焰来的时候,九曜已经用右手的军刀又切开了四挺机枪。 把这十二挺机枪无力化,只用了短短不到三秒。 不知九曜用了什么样的体术,他那如同影子滑动般的疾驰完全没有发出半点脚步声。一边进行着瞄准指向电波的逆运算,一边预测着迸射而出的弹丸和碎片的威胁,九曜在同时进行着这两项工作的同时,还以非同寻常的速度蹬着地板。被风压吹动着头发,九曜又挥动了带着电磁的左手。如同幻影般地射出的针弹破坏了剩下的机枪,把它们都无力化了。 瞬间,凶的巨体跃动了起来。 呼啸咆吼的风压,与九曜那点程度的骚动完全是两个等级。四只脚中蓄满了力道的凶爆发般踏步而起,用整个身体对九曜发动了突击。 九曜一边用视觉传感器捕捉着这一场景,一边以微秒级的计算思考着对这个巨体的“处置”方式。要切开,抑或是击穿哪里呢,最为高效的攻击到底是什么呢。得出结论的九曜一边以让人以为是消失了一般的速度回避着突击,一边毫无迷惘地举起了针弹发射器。 凶以灵巧得无法想象它拥有如此厚重的装甲的动作着了地。强烈的惯性把巨大的身躯推动了十米有余,四只脚拖着火花在地板上刻画出四道痕迹。 然后,不下十枚针弹便飞到了凶的面前,刺在了它各处装甲上。但是即使吃下了这削铁如泥的针弹,它却没什么明显的反应。 “不愧是据点防卫型的装甲……这点程度的射击是没办法完全穿透的吗。” 要是有『蜂』的电磁出力和大型针弹的话那倒另说,但是对于凶的装甲,这些针弹的口径实在是太小,根本没法破坏内部结构。九曜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但他仍然继续发射着针弹。 凶的装甲上插满了无数铁针,凶猛地追赶着九曜。要是被这威猛的进击所卷入的话一定会受到严重的伤害吧。凶像瀑布般不断甩出无数弹壳,连射着普通人吃下一发就会化为血雾的炮弹。 在这一刻,布局结束了。 九曜大大地翻转起了身子。这时,他的脚下第一次响起了脚步声。他蹬出一记仿佛要踩碎地面般强烈的踏步,把地版踩出道道裂纹,瞬间高高跃起在了空中。 这是一道超越了人体的物理极限的,高得骇人的跳跃。从兄的角度看来这速度就像是对手消失了一般,但是拥有监视摄像机作为眼睛的它立刻注意到了九曜在自己的正上方。这是机关炮的死角。凶用前面的两脚蹬踏地面,做出野马嘶鸣般的姿势想要面向上方,但是九曜的速度要快上好几个等级。 九曜一边向凶落下,一边反手握住了军刀。他的左手摆出单手合十的姿势划过刀身,电流仿佛是在描绘手掌划过的轨迹一般缠绕在了刀身上。 鬼虫以及其本体生死,存在着独有的『特殊攻击术』。 这每个个体各自独有的特攻术,是配合着一号到九号的运用概念所分别设定的特殊机能。 第九式·九曜的运用概念,是活用飞行能力和速度来进行游击。它的特攻术,名为—— “『电磁制御』(elekiter)——启动!” 精妙地生成、增幅、操纵电气,这就是蜂的能力。 电磁加速装置由此工作,并且,对机械作战时,这一招有着极高的效力和泛用性。 然后,现在。 拖曳着电流的白刃沿着落下的轨道描绘出一道残像,笔直地瞄准了凶的装甲的缝隙。瞄准了中心部的,装有电子脑的部位。 九曜向刀中注入力量,刺了下去。 传来了坚硬的手感。明白到刀刃刺中了电路的瞬间,九曜又把左手贴在了刀身上,再次把电流控制指令注入了进去。 现在,刺在凶的浑身上下的东西是什么呢?是仍然带着电的无数针弹。它们全都插在九曜所看穿的,凶在构造上的弱点上——拿人来比喻的话, 就是插在了主要内脏上。 通电。 从手掌传上刀刃,从刀刃传向各处的针弹。留在凶体内的铁砧成为了通电的中继点,向各个驱动机关如同打入楔子一般,打入了致命的电流。对于机械来说,电气就像是血液。现在九曜正向凶的体内注入过剩的电流,使它的电子脑超负荷,就像干涉人类的血流而破坏他的内脏一般。 这是一记杀招。 凶的机体激烈地痉挛了起来。视觉传感器不停闪烁,与它连着线的监视摄像机被过强的信号弄得喷出了浓烟。 九曜始终无言地,目送着这兵器的死亡。 在最后的最后,凶放射出的狂乱的信号中传出了一句话语,九曜接收到了这段电波。 ——你果然,很强。 这是句不知为何让人感觉豁然开朗,甚至带着些神清气爽的话。留下这句遗言,甲种据点防卫型战斗兵器『凶』,沉入了永远的睡眠中。 四只粗壮的脚失去力气而折断,凶的巨体嗡嗡倒下。确认击破。机械虽然没有体温,但是他们死去后会带上一种独特的静谧——已经目睹过无数机械的“死亡”的九曜,从包裹着这种独特的静谧的凶的身上跳了下来。 数秒前的场景仿佛幻觉一般,一股寂静笼罩在了格纳库里。凶猛的弹幕把室内彻底破坏了一番,满地的机材几乎没有几件还留有原型。这是场从时间上来看仅仅两分不到,如同暴雨过境一般的斗争。 “——是场精彩的战斗。” 九曜孤身站在面目全非的格纳库里,拾起刀鞘,小心地把刀收了回去。然后他转身面向凶的亡骸, “小生,对阁下感到由衷的敬佩。” 对着这位战斗至死的战士,献上了至敬礼。 ※ 稍稍过了一会,纲岛从上层爬了下来。九曜注意到从天花板上的洞里慎重地看向自己的他,也抬头看向那里开口了。 “那里的人。” 是说纲岛。他的两眼中满是混乱,似乎是没法判断到底能不能信任九曜的样子,说起来九曜到底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九曜并不在意地开口了。 “我们的暂定司令——叶叶毫发无损。她以后的安全,以后也会由小生来保障。还请回去给这位大哥的同胞们转告一下。” 纲岛在洞里迷惘了一会。然后,他大声地朝着九曜问起了问题。 “你是哪位?……是机械,吗?你打算把小叶妹怎么办?” “前两个问题小生可以回答,但是第三个小生答不出。小生的电子脑仍然没有恢复到万全状态,不能进行自主决策,所以不能不追随设定为司令官的人物的意向。至于另外一个问题。” 九曜,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名字,似乎给了纲岛至今为止最大的一次冲击。 “小生名为九曜。八洲国军制战斗兵器,鬼虫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 目送慌忙卷起钢缆回去的纲岛离开,九曜重新面向了蜂。尽管沐浴了机枪的流弹,但是机体上连一点伤都没有。这也对,对人用的机枪不管打上多少发,都是无法给蜂的装甲刻上一道划痕的。 蜂那本来应该装入九曜,与他『连接』的胸部打开,把叶叶的身体呼地送了出来。 “啊啊啊……呜呜呜……呼咿咿……” 叶叶在天翻地覆的整备库的地板上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然后用便尽了力气瘫坐在地。 虽然九曜相当苦于理解身体上没有受到半点损伤的叶叶为何会消耗至此,但是他并没有说一个字,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叶叶开口。衣衫不整、鬓发凌乱的叶叶带着铁青 的脸不停地喘着气,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一样。 ——但是蜂啊,就算是暂定,但是居然把这种小姑娘设定成了主人啊。 当然,他也理解蜂的副脑所作出的判断。就算那么继续休眠下去,也没希望达成完全回复,有必要开始动弹了,而就在这当口突然有位稀客从天而降。虽然明白这道理,但是看到叶叶这幅怎么看都完全靠不住的模样,他也不由得多多少少地考虑道是否有些操之过急。 完全不知九曜的这份心思,软绵绵地坐在地板上的叶叶,一声不吭地抬头看向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她呆呆地张开了嘴。 九曜一言不发地蹲在她的面前,伸出了右手。叶叶还是一幅神不守舍的样子,呆呆地看向九曜的脸,开口了。 “…………我还,活着?” “对。你不会死的。因为有小生保护你。” 一人与一机,如此邂逅了。 虫已经没有了该战斗的外敌,少女,也已经没有了该侍奉的主人。 贰 记忆 真要算起来的话已经过了二十一年了,但是就叶叶的主观感觉来说仅仅是过了一年零几个月而已。 叶叶初次遇到伍长,是在那个夏天。 那个时候的叶叶,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走投无路”。她刚到了十岁,就在空袭中失去了父母。有一户商人家收留了变得孑然一身的她,这让她感到实在很幸运。她在那户商人家忙手忙脚地工作了四年,把洗衣打扫这些琐事全都学了一个遍。 到此为止虽然都很顺利,但是第四年的某一天,那户商家的“老爷”却甩开一屁股债人间蒸发了。当时只有十四岁的叶叶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卖到尽天的花街柳巷里去了。 在河边比比成排的花街中交织着不住的揽客声和热闹的娇声,华丽的霓虹灯发出刺眼的光芒。被精心打扮一番的叶叶僵硬地坐在店里的格篱后。 常言道人靠衣装,本来就是个美人胚子的叶叶这么一打扮相当的引人注目。但是虽说引人注目,她却没法拉出副笑脸来。一个头两个大的她没法照着别人所说的那样去陪笑,只能端端正正地低头正坐在位置上。 这时候,有一伙客人路过了店前。 是走在一起五六名军人。他们看起来像是战友,虽然显得很年轻,但是走起路来都是虎虎生风,互相“这家好”“那家好”地谈笑着。 在他们背后还跟着一名像是在散步一般的男子,他就是“伍长”。 虽然叶叶并没有有意去听,但是他们的对话还是传进了耳朵。似乎他们今天是为了带只是一味地干活挣钱的伍长来出来消遣一下,才合伙把他给带到了这里来的。但是伍长本人却似乎对这花街柳巷没什么兴趣,对街边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似乎比对女人还感兴趣。 蓦地,两人的眼光重合了。 本来一幅呆呆的样子的伍长,看到叶叶后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的表情一下子定住了,像是发现了什么十分不可思议的东西般凝视着叶叶这里。 “中介人。似乎也有人没在笑的样子啊。” 被发现了,叶叶想道。 本来以为只要这样垂着脸的话就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但是看来并没那么顺利。叶叶看着慢慢地走过来的伍长,心脏扑通扑通地越跳越快。几乎可以说,叶叶的人生中根本就没有碰过男人。非要说的话,也就只有小时候被父亲抱过这点程度罢了。 在店头招揽客人的中介人眼神直发光,对着伍长开始天花乱坠地说起叶叶的身世,说得简直是自己亲眼看到了一样,一看就知道他在打赚同情钱的算盘。中介人巧舌如簧地在说着什么“虽然现在还太嫩但是要是养大了肯定是上品”之类的话,但是伍长只是带着一幅压根看不出来有没有在听的表情一直看着叶叶。 叶叶像是被蛇盯上的青蛙一般僵硬着。这时,伍长却说了一句出乎在场任何人意料的话。 “你会做饭吗?” “诶。” “做饭。会吗?” 中介人一下子就愣住了。注意到伍长的动向的战友们也都聚在点头,半张着嘴呆呆地注视着事态进展。 伍长这句简洁明了得过了头的提问,反而解除了叶叶的紧张。 “啊……会,倒是,会。” “会做什么?” “呃,不是什么特别上得了台面的东西,也就会做做味增汤之类的普通的东西……。啊,还会做牡丹饼。” “那你会打扫吗?洗衣服呢?” “会……会。” 叶叶是完全搞不明白为何会问自己这些,其他人肯定也一样不懂。伍长像是在考虑什么一样稍微沉默了一会,然后像是终于决定了一样重新转向了中介人。 “决定了。这女孩我要了。” 中介人一幅终于给她找到主顾了的欣喜样子,打算继续谈他的生意。但是,伍长打断了他的话。 “不,不是那回事。我是要买下来。这女孩我决定雇走了。” 这是要赎身。 之后,伍长拿出了一笔大得吓人的钱。所谓“赎身”就是帮这种风尘女子把卖身钱付清,然后带走她,而那笔卖身钱本来可不是伍长这种层级的人能够这么干脆地拿出来的小数目。伍长的战友们眼睛瞪得像脸盆那么大,呆呆地看着淡定地办着手续的伍长。 所有人都露出了一脸迷惑不解的表情。 伍长跟战友们说要带叶叶回家,简短地道了个别就离开了。看着他毫不在意背后呆然的视线,悠然自得地走着的背影,叶叶慌忙追了上去。 虽然叶叶想问的事情堆得像山那么高,但是她只问了其中最大的那一个。 “——请问。为什么,要把我?” 伍长头也没回地立刻答道。 “你长得很像我在空袭里死掉的妹妹来着呐。” 伍长直到最后,都没告诉叶叶那天晚上的那句话到底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 但是,他是那种开玩笑的话就一定会说明是在开玩笑的人。叶叶相信既然他到最后为止都没说过这句话是假的,那么这肯定是句真话。 那是她与对她有过大恩的,过去的主人的,最初的邂逅。 ※ 醒来的时候,表针已经指向了早上六点。 虽然该是太阳缓缓升起的时候了,但是叶叶现在待着的地方看不到阳光。这里是已经停用的地铁的隧道,叶叶就睡在停在这里的列车的一节车厢里。还能使用的电源连着灯具,淡淡地照亮着车厢内部。 叶叶拉开铺开在座椅上的睡袋的拉链,“嗯——”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咕噜咕噜地揉着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一如往常地,叶叶在到站台去前,先简单地打理了一下。叶叶的黑发长度大概到后背的一半。菘的评价是“又柔又顺的真让人羡慕”,但是叶叶自己有时却觉得,为了在外行动要带上防毒面具的时候,这头发很碍事。 即使如此却一直没有剪掉这头发,是因为伍长曾经说过,从这头黑发上仿佛看到了往日妹妹的影子。 说到底不过是心情问题罢了,叶叶也不得不承认。但是不管怎样就是不想剪这也没办法。 叶叶拿起发绳,灵巧地给自己绑上了辫子。一晃一晃的发辫就好像一条垂在背后的尾巴一样。叶叶已经习惯了这样。对于有许多工作要做的她来说,这样才比较方便。 不计冷冻睡眠的时间,实际年龄大概只有十五岁的叶叶比起同龄人,平均来说显得有些矮,就算说她只有十三岁左右说不准也会有不少人相信。只比她大一岁的菘发育得比她好多了。叶叶觉得自己再过一年也没办法长成那个样子。散发的时候先不说,一旦叶叶把头发编起来的话,从某些角度看过去她简直像个少年。 叶叶准备完毕,打算从车厢的门出去时,发现了一件事。 ——啊。 对了。 因为这一系列准备实在是进行地太自然了,结果叶叶睡得迷迷糊糊的脑袋把“他”都给忘了。叶叶俯视着怀抱军刀垂下头,背顶着车门旁边的墙壁坐着的少年,再次确认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状况。 鬼虫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 他现在毫无声息地在睡着。按照安东的说明,本来他是没必要进行睡眠的,但是因为电子脑还没有完全回复,所以有必要在闲暇时让系统进入休眠以期能稍稍自我修复。尽管叶叶搞不太懂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机械也会睡觉”这层意思算是明白了。 “……九曜?” 没有回答。 “九—曜—。已经是早上了哦。” 叶叶蹲在九曜面前,轻轻地摇晃着他,但是果然还是没反应。连呼 吸都没有,一眼看上去就像死了一样。九曜似乎是睡得很深,用叶叶这点力量,再怎么摇晃都不会出一声的。 ——呃,嗯。 叶叶已经被教过这种时候该怎么办了。她先小声顺了顺,然后对着九曜开口了。 “甲种指令。起来。” 只花了一秒。 把系统从休眠状态重新激活,呼吸、神经、各种传感器瞬间恢复,九曜无言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叶叶被这快得吓人的反应吓了一大跳,在分开腿站着的九曜面前像青蛙那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俯视着叶叶,九曜带着一幅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开口问道: “……你,怎么坐在那?” ※ 那天,九曜把叶叶救出来,和纲岛他们一起回到据点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当然,叶叶被狠狠地训斥了一番。被严令禁止不准再干相同的事情不说,还暂时被禁止跟纲岛他们一起去出探索了,在此之上,一星期内还要在据点内多干三成的活,以示惩罚。 九曜侯在垂头丧气的叶叶身边,佩着军刀一言不发。虽然他个子比较高,但是无论是那副长相还是士官学校的制服都给人一种少年般的印象,跟叶叶站在一起时简直像是兄妹。大家用钢锚把那只『蜂』从地下拉起,装在拖车上运回了据点来。 安东和菘他们这些待机组看到这场面吓得嘴都合不起来。这也难怪,本来去找部件的人却拿回来了这么大一只机械蜂,想不吓一跳都不行。 而其中吓得最厉害的,似乎是安东。他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惊愕,过了好一会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地笑了出来。安心——这是最符合此时他内心的词了吧。 “——小伙子,你是第九式蜂吗!你还活着啊!” 听到他的话,站在吓了一跳的叶叶身边的九曜,轻轻回了一礼。 “阁下是……少尉殿下。真没想到在这个时代还能遇到。” 八洲军整备科,安东整备特务少尉。 叶叶头一回听说这位老人还有这种头衔。他曾经是在军中大展拳脚的老牌整备兵,也曾参与鬼虫的调整,但是后来因为年事已高从一线退了下来。 而安东,最为惊愕的就是蜂的这幅惨状。 最强的鬼虫,居然被打成了这么一副从未见过的惨状。 他迅速地召集了整备班的所有人,把蜂搬到了工作场,把所有能用的机材都用上,对蜂彻底进行了一番检查。这个工作场里有着从据点附近的地上工厂里收集来的各种机材,现在已经颇具规模。 “呼嗯。确实正如你所说,虫的副脑现在不怎么好使。在自主决策上存在障碍似乎是没错。” “……副,副脑?自主……?” 根据九曜的指令,禁用了自我防卫机能,所有的系统都进入了休眠状态的蜂的外壳的头部接上了好几根电缆,一动不动。安东盯着接在电缆上的几台手提电脑的画面看了好一会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但是叶叶是一点都看不懂。别说这个,到现在回想起来九曜说过的“暂定司令”到底有什么意义她都还不明白。 “是吗,小姐是一点都不懂这些啊。” 安东对着尽管身处事件中心,却是一幅呆样的叶叶简单地做了下说明。 首先,名叫『鬼虫』这种兵器拥有两种姿态。 这个,因为现在亲眼看到了分离开来的巨大昆虫和少年,所以还能理解。作为本体的部分与人间的姿态毫无二致,这本体和『虫』型的机动兵器融合后,鬼虫才能发挥真正的战斗能力。 这么说起来,叶叶想道。当时为了安全起见,蜂曾经把自己收进体内。胸部内那片空间,本来是应该用来收容九曜的吗? “在作战行动中,仅仅只有『虫』的姿态的话,是不利于进行一些小动作的行动的。分成两个姿态既是为了这个原因,也是为了万一虫的机体达到极限,能够确保本体这个核心的脱逃……这种说法也有。这也是因为主要的那个脑是存在于本体的头部的。” 安东继续说着。 鬼虫就性质上来说,拥有着作为主干的主脑和作为辅助的副脑。 一个主脑直接就安装在本体的头部内,四个副脑则装置在虫壳中。副脑不具备人格,只有最低限的自我防卫技能,以及辅助主脑的机能。这每一个脑都比机械兵的脑要高上好几个等级,而主脑把它们统合起来,作为一个完整的系统进行着复数的并行处理。 “——然后,这里就跟『次要指令』和『自主决策』扯上关系了。” 安东分析着蜂的内部情况,一边仔细地整理着笔记一边继续向叶叶作着说明。 “人工智能被赋予了『主要概念』,这你知道吧?战斗用的话就是『跟敌人战斗』,自动运输机的话就是『搬运物资』,就这种东西。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本能,不管鬼虫还是量产机,只要是机械都会有的。到此为止都明白吧?” 叶叶“嗯嗯”地点了点头。 “但是,要让这些机械能派上用场,只有这些还不够。要是让它战斗时它只会敌我不分地乱打的话,那只是平添麻烦,所以才需要『次要指令』这东西。像是遵守指定长官的命令,或者把物资从这个地点送到那个地点,这样的。这样把它们的行动规定好后,人类才能去‘运用’。” 瞬间,安东看向九曜。 九曜抱着胳膊,无言地站在叶叶身边。 “而像鬼虫这样拥有着多台超高性能的电子脑的型式,则是故意没被设定次要指令。这是为了能根据战况做出临机应变的判断,进行有效的行动。也正因如此他们才能同时拥有破天荒的计算能力,以及独立的判断力。但是现在问题是,那个关键的副脑还没有回复呐。演算效率低下不说,最重要的是自动系统的损伤很厉害。厉害到如果不临时设定一条次要指令的话,电子脑就会发生错误瘫痪掉的程度。而这时刚好出现了的,” 安东把视线转到了叶叶身上。 “小姐,就是你呐。” “诶啊” 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也就是说,呃呃。叶叶拼命想着。机械有他们“要做的事”,为了完成这“要做的事”还必须得决定下“要做的小事”,而九曜本来并不受此限,但是现在也必须要有“要做的小事”,而这事就要由长官来决定, 而暂定司令则是自己。 “……呃,是,是我?是说我是他的主人?!” “没错呐。” 安东十分干脆地点了下头。 九曜果然还是一动不动。 “不过,只是暂时的。现在那家伙要依靠小姐你来做出细小判断。能够命令他去做这个去做那个的只有小姐你一个人。” ——就,就算你这么说。 虽说已经是过去式了,但是叶叶终究是女佣出身。十岁开始就在商人家庭了跑动跑西地她身上已经沾满了女佣的味道。侍奉别人的话她不在话下,但是对别人发号施令她可是从来没试过。 叶叶看看九曜又看看安东,突然露出了一副不安的样子。安东看到她这幅德行笑了。 “唔,凡事都要尝试下才行。不试试让这家伙干点什么吗?小姐,随便下个命令试试,前面要带上‘甲种指令’几个字。说什么都行哦。” 九曜打了个激灵。他用力眯细赤红的双眼,瞪视起安东。 “……阁下打的是什么算盘?” “老夫说了是做试验吧。老夫要仔细看看,你的设定还正常不正常。——来,小姐,什么命令都行总之去试一试。噢,危险的命令就算了哦。” “……” 九曜 闭上了嘴巴。赤红的两眼转向了叶叶。 就算跟我说什么都行,我也只会困扰啊。 突然被甩到话题的叶叶犹豫了。九曜直直地盯着这里。 “呃,呃唔,甲种,指令。” 虽然姑且这么开口了,但是叶叶还是没想好到底要命令些什么。发现九曜肩膀一震地做出了反应后,她更是焦躁了起来。怎么办呢,是要让他把那边的部品取来呢,还是要让他去关窗户呢——总之不“命令”些什么的话不行,叶叶脑袋里现在只剩下了这一个念头。突然,她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还在商人家当侍女的那阵子的事了。老爷的客人在门口,给他带来的狗下命令的,那一幕。因为狗狗实在是太过顺从,所以给叶叶莫名地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想到这,叶叶便直接说了出来。 “…………坐?” 贫乏至极的想象力。叶叶脑中的命令就只有“坐”而已。 但是, “——” 只花了一秒。 动作迅速得简直带起风压吹动了叶叶的头发。九曜的反应快得让人以为是收到了电波一般,瞬间就在原地跪下,仿佛包子般缩成了一团。始作俑者叶叶是被吓得最厉害的那一个。 所谓甲种指令,换句话说就是最优先事项,里面包含的意义就是“就算别的事情什么都不干也得把这个给我做了”,对象要终止所有的进程去遵守这项命令,不可拒绝。九曜跪在地板上,嘴里发出“呒唔”一声,抬头瞪向了安东。 俯视着九曜这幅丑态,安东愣住了,过了好一会才“哇哈哈哈”地笑了出来。 “这,可真是!居然能看到傲视天下的鬼虫趴在地上啊!哈哈,活得长也是好事啊!” “……呜,小生可是记住了,少尉殿下……” 叶叶连“起来吧”这种体贴话也说不出,只能一幅呆样地注视着雷厉风行地遵守了命令的九曜。 在此之后,安东他们又花了几十分钟,确认完了蜂的全部状态。 安东从屏幕前抬起头,仿佛是呆住了那般叹出了一口感叹之气。 “不过啊,这家伙真是,越看越是个怪物啊。飞行上有反重翅和惯性控制装置,全天候性超高灵敏度传感器,成千上万的微汽缸和复合装甲都有使用水铁的自我修复机能。而且还能随心所欲地生成、操纵电气。这种东西简直除了恶鬼都没法形容。真不愧鬼虫这名字。” 所谓水铁,是指注入了数以兆计的纳米机械的一种特殊的液体金属。 要想用一般机械兵的电子脑控制这东西,少说也得要上百台,但是鬼虫的副脑却可以轻松地让它凝结成装甲的形状。由此,鬼虫得到了可以自行修复的特殊的装甲。 九曜沉默不语。他对于作为自己身体的蜂的构造自然是了如指掌。抚摸着蜂的装甲表面的安东绝对不是仅仅为了称赞鬼虫才开口的。 这个预感正中红心。 “是被蜻蜓大人弄的吧?” “阁下为什么知道?” “还能为什么?能把鬼虫弄成这样的,除了同类以外还有其他东西吗?而且,” 看着九曜的安东脸上的表情,瞬间闪过一丝迷惘。这话说出去真的行吗,这种迷惘。九曜并不在意地等着他说下去。他继续说道这只是极其单纯的排除法,然后决定说出下一句要说的话。 “其他的鬼虫,都已经死了。” 对。 鬼虫系列中有第一式到第九式一共九机。但是至今仍然活着的就只有两机,第二式到第八式七机都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走向了尽头。九曜,亲眼看见了他们所有人的死状。 “……大家,都死掉了吗?” 至今为止都跟不上对话节奏的叶叶,喃喃地漏出了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声音。安东点点头,开口了。 “唔嗯。虽然老夫并没有亲眼看到过,但是在记录上来说,其他七机都已经在二十年前战死了。现在能把这家伙伤到这种地步的存在,就只有一个。对吧?” “——正是。” 其名为鬼虫第一式『蜻蜓』·四天之龙胆。 他对于鬼虫来说是领袖一般的存在,也是在这九机之中最强的存在。本来鬼虫和普通兵器的战斗力之间就有压倒性的差距,但是其中只有龙胆是更上一层楼。 “……是吗。果然,蜻蜓大人也走向了疯狂吗?” “不可能。那个男人怎么会是如此简单地发狂的角色呢。” 九曜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否定。虽然没有根据,但是这个结论他几乎是确信无疑的。而且现在站在眼前的九曜,虽说经过了很多曲折,但是没有发狂就是没有发狂。自己还保持着正常那个龙胆却发疯了,这种可能性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 “那么为什么,你们闹起来了内讧?是谁先动手的?” “——” 瞬间,九曜语塞了。 那时的事情他还记得。那是个仿佛天空整个消失了一般的漆黑之夜。 “是他先的。” 那天晚上,龙胆突然对九曜展开了攻击。 理由至今也不知道。发狂的话,也不可能突然一瞬间就发生;如果是发生了异常,那么九曜应该能接收到电子脑发出的噪声信号。也就是说,龙胆是清醒着,对九曜露出了尖牙的。 “不知道为什么。小生与他交战,然后败北了。但是……有一件事是绝对的,那男人是不可能不小心让对手活命的。小生现在活着并不是因为幸运。而是龙胆没有想下手而已。” “嚯。——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九曜这次斩钉截铁地做出了回答,不带一丝迷惘。 “把龙胆,击坠。” 叶叶站在九曜旁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他的宣言。 不取走击败了的敌人的姓名,是对其最大的侮辱。战死沙场才是士兵们的期望——更不要说战斗兵器了。龙胆明明知道这一点,却没有破坏九曜。 “也就是说要一雪前耻是么……。呼嗯。那,不来做个交易吗,『蜂』啊?” “……交易?什么意思。” 安东嘻嘻一笑,用大拇指指向连着电缆的蜂。 “拖着这副身体,可是无论如何都没法胜过那个蜻蜓达人哦。而且你,整备一直是交给专业人员的吧。现在就算找遍尽天的工厂也找不到能够完全修复你的设备,你也知道光凭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吧?” “……唔……” 九曜板着脸沉默了。事实上这句话正中红心。 “对你来说应该不亏哦。这里不光有老夫,还有以前在老夫手下做过的整备兵。我们帮你来修理,而你在这期间给我们当保镖。如何?” 说实话,九曜实在无权拒绝。 当年冲进第四工厂的最深处的格纳库时它还能用,外加还有防卫型兵器在,已经是个奇迹了。而那设施,能这样一直无人维护地维持到今天,也差不多精疲力尽了。 而且—— 九曜把眼光转向身旁的少女,开口了。 “少尉殿下想要说的话小生已经完全明白了。而最终作出决定的,并非小生——而是你。没错吧,叶叶。” “呜诶,是的!” 判断权突然被交给自己,叶叶吓了一跳。这声干脆的回话全都是平日积累释然。 对,九曜有个虽说是暂定,但也是主人的人。 如果不回复到能够进行完全的自主决策的程度的话,根本就无法离开她的身边。九曜便果断地把判断交给叶叶,带着军刀沉默了。叶叶尴尬地看看九曜又看看安东,过了好 一会终于鼓起了勇气,咳咳地清了下嗓子开口了。 “——呃。好。那么,九曜。” 无论是谁,都一样害怕着不知何时会出现的机械兵的威胁。 叶叶虽然对状况感到困惑,但也做出了一副意外毅然的表情转向了九曜。 “我们现在在困扰着。” “唔嗯。” “尤其是,机械兵先生们很可怕。大家都说有个身手了得的人就好了。” “唔嗯。” 叶叶根本藏不住话,这是她根本不习惯的说话方式,结结巴巴的十分靠不住。 “所以……所以,请九曜你来保护我们,请你来……啊,不,你要来当我们的保镖。” “……了解了。” 九曜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样就决定下来了。安东一边把玩着扳手,一边在旁注视着两人这磕磕绊绊的对话,最后大声笑了。 “这下子你可是责任重大了哦,小姐。可要好好握住鬼虫的缰绳哟!” “请,请不要说些会让人紧张的话啦!” 叶叶从未尝试过居于人上,九曜也不曾习惯过受人指挥。说实话自己的确是有点不痛快,这样真的好吗——九曜如此担心着,心中不由得泛起了对把这个小女孩设定成了主人的蜂的一丝埋怨。 夏日的夕阳中,不知何处传来了阵阵蝉鸣。 ※ 这是昨天的事了。 我不振作可不行。——叶叶如此想着。 现在她的心跳略略有些偏快。看来是和自己在一起导致了轻度的紧张状态,九曜如此推测道。这点程度的扫描监听是他常时进行着的。 最重要的是保护叶叶的人参安全,其次是顺从她的命令。 这对于现在的九曜来说就是“作战目的”,所以这点程度的事并没有特别去意识就已经在做着了。九曜一边看着摇晃着辫子的背影,一边跟着她走着。 上午六点的地下隧道中,流动着种独特的寒冷空气。拜整备班仔细的调整所赐,空调系统现在也正常地在工作,保持着人们所居住着的区域中空气流通。这里似乎是所谓的地铁交汇点,有数条铁轨交汇在一起,所以隧道的空间也很宽敞。 “喔,早安啊小叶。今天也起得这么早啊。” “啊啦~小叶早安~。今天也加油吧~” “早安。好,我们来加油吧!” 叶叶笑嘻嘻地对四方传来的招呼一一挥手作答。 九曜十分感兴趣。那场战争已经过去二十年了,而这尽天中还有人在活着。互相抱成一团,完成着自己该去完成的事情。 尽天地下的大型防空洞里有着冷冻睡眠设施,这个九曜也知道。看来是在自己休眠的二十年间,他们苏醒过来了。九曜的活动与他们的活动,现在大概刚好是重合起来的状态吧。 不过要说起来——九曜想到。 他用传感器把整个据点都扫描了一遍,但是人类的生体反应只有区区五十余个。只有这点吗,他的心中留下了小小的疑问。尽天的防空洞应该是要更大些的才对—— 背后出现反应。 九曜看也不看那边,直接把腰间的军刀连鞘向后顶了出去。被鞘尖顶在鼻头上,从背后偷偷接近过来的人不由得“呜哇”一下地停下了脚步。走得实在是毫无防备的叶叶这才发现情况,转过头来睁圆了眼睛。 “菘小姐?” 跟着,九曜也转过头去。从传感器传来的身高和体温数据来看接近者是女性,这个结论看来是正确的。背后站着的,是几乎被鞘尖顶在了鼻子上,大概和叶叶差不了几岁的少女。 “……等,这个,这个帮我弄掉啦。” 被叶叶叫做菘的少女,皱着眉头指着鼻子前的鞘尖。鞘尖摇摇晃晃地在她面前移动,随时瞄准着任何方向,不管她往哪里动都会立刻吃下一发打击。 “啊,九,九曜!不能这样做啦!快把刀放下来!” 听到这一声,九曜默默,而又干脆地收回了刀鞘。菘仿佛很可惜地撅起了嘴唇说道: “切——。干什么嘛。本来我还想偷偷从后面接近吓你们一跳呢。” 看来似乎她和叶叶是朋友关系。九曜淡淡地说道: “只要没有特别的理由,小生是不推荐偷偷接近过来的。因为有被误认成敌性个体的危险。” “唔…,……嘛,也对呢,我刚才已经体会到了。……呃,是叫九曜来着吧?” 菘确认般地把视线转向了叶叶。叶叶点了点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啊”地一声装转向了九曜。 “九曜,这位小姐叫做菘,是安东先生的孙女。比我只大一岁,但是一直在整备班努力着哦。” “呼嗯。” 安东菘,十六岁,整备班。那个少尉殿下还有孙女啊——九曜一边心里稍感意外,一边对比着看向菘和叶叶。叶叶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地歪了歪脑袋。 “怎么了吗?” “难以理解。” “……什么难以理解?” “人类女性,是仅仅一年就能拉开如此大的差距的吗?” “什!请,请问那是什么意思啊!?” 九曜一脸认真地答道: “你的胸部极其单薄。” “不要又这么清楚的解释一遍啦!” 明明是被问到才回答的,现在又这么说不是有点不讲理么。 叶叶沉入了发完脾气后的消沉里,垂头丧气地走在路上,嘴里还嘟囔着“这种事情我自己也知道啦”之类的。虽然是出于一种学术上的兴趣才开的口,但是看来自己是失言了。不过叶叶还真是个表情会变个不停的女孩子。 九曜默默跟在叶叶的身后。似乎对九曜很感兴趣的菘则跟在他的身后。九曜没怎么在意菘,但是她忽然向九曜搭话了。 “……呐。你,就是那个鬼虫吧?” “正确。” 九曜一边走着一边回答。 “哈啊。怎么说呢,有点意外。虽然听爷爷他们说了好多好多遍了,但是没想到真的有啊……本来还以为和童话里的恶鬼什么的差不多呢。那个,说你们最强是真的吗?” “正确。论起单体的战斗力没有别的东西比鬼虫还要强了。” 九曜的语气总是淡淡的。菘属于整备班,是安东的孙女。对驰名战场的“最强兵器”抱有兴趣也是自然的吧。但是,盯着九曜的目光中不知为何有种审视,而且还稍稍带有些怀疑。 “但是还真是吓到我了。蜂的体内有人型就已经够惊人了,而且那人型看起来还跟我和小叶差不多大。我还以为最强的鬼虫的本体会更有点,满是肌肉啊或者浑身是伤啊,或者留着莫西干头什么的呢。” “外观和性能不一定会一致。……话说完了吗?” 听到九曜语气极为平淡的话,菘小声地“唔”了一下。 “真是干脆呢。冷淡的家伙。” “冷淡能保证作战进行的话,那就冷淡吧。” 九曜不太懂开玩笑。这并非是因为他不是人类。像他这样的高性能机械,都拥有着无论是玩笑还是猜谜都能毫无阻碍地进行的脑。所以开不起玩笑,更应该是他自身的认真“性格”使然。 菘像是对自己刚才太过吵闹感到有些害羞般停了一下,然后用跟刚才不同的,认真的声音开口了。 “首先。谢谢你救了小叶。这孩子总是有点冒失,所以你救了她我真的十分感谢。……但是,我们也没有完全地信任你。可不要做些奇怪的举动啊。” 并非不能理解。她会警戒也是当然的。九曜不作回答,只是 静静地一边听着一边向前走。 实际上这一路走来,加在自己身上的这些视线到底有什么含义,九曜也注意到了。那是兴趣,以及一种警戒。也有反射性地僵硬了起来的人。尽管把他们判断为了不需要注意的对象,但是看来菘说的话是事实。 不一会,三人走到了宽敞的地铁站。这里有着形形色色的机材,似乎也被作为了一个简易工作场。通信设备也都一应俱全,弄得这里一眼看上去乱糟糟的。虽然跟地铁系统还在运作时整齐的地铁站相比起来面目全非,但这也正是人们生活着的证明。比叶叶起得更早的人们已经聚集了起来,在各自的位置上开始着手进行着工作了。 穿过地铁站,走过检票口,走上台阶来到了地上。 清晨时分的尽天笼罩在金黄色的朝晖中。虽说是盛夏,但是这个时间的气温还很低,蝉也保持着安静。这份独特的安静,与这片被遗忘了的废墟十分相称。 “——早上好!” 叶叶走到被当做厨房的街角,对着似乎在准备早餐的,像是主妇的女性们打起了招呼。她们笑着把叶叶招呼进去,叶叶也不知道从哪一下子取出了围裙和三角巾穿在了身上。 这片被设置在了地铁站楼梯边的空间支着帐篷,两座大概是八洲陆军以前使用过的野外炊具发出低低的声音工作着。 “……要做什么?” “准备吃的哦。不在大家都起床前准备好可不行。” 叶叶抱起胳膊“哼”地用鼻子喷出一口气,九曜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 说起来,倒是在“赈济灾民”的时候见过同样的场景。九曜一边回想着,一边紧紧守在叶叶身后。 “那个,九曜?” “怎么?” 对,这正是适合“赈济”这个词的场景。在这里的女性们穿戴着三角巾和围裙,一幅十分家庭的打扮,而其中混进一个穿着制服佩着军刀的少年是在是异样得不能再异样了。不说打扮,进来个人本身就已经妨碍料理了。 “呃呃,饭做好前九曜你在一边休息就行了哟?” “这可不行。” “但是那个” “小生已经决定永远不离开你了。” 啊拉嘛。 太太们突然如此兴奋了起来。九曜的意思自然是指自我决策失调所引发的结果,但是这朴实的言辞可是能从很多意义上去理解的。叶叶被包裹着“啊拉嘛小叶也真是不能掉以轻心呢真是真是”这种意思的视线包围,连用指头轻轻戳着她的人都有。立刻慌张起来的叶叶也就被这样那样地捉弄了起来。 “什,什” 九曜一幅毫不在意的样子注视着叶叶,叶叶则是被这莫名的误会弄得脸越来越红。 “啊咧。你们原来是那种关系?” 菘无心的一句话给了叶叶最后一击—— “不是啦——————————!!” 叶叶发飙了。 九曜被企鹅般呼呼挥起手臂的叶叶赶了起来。他轻轻向后一跳,离开叶叶身边,抬眼一看,叶叶的脸已经是通红一片,三角巾也歪了。 “没听过男儿不下厨房么!怎样都无所谓啦总之出去出去!命令,这是命令!” “唔。那么请给我在这期间要干什么的指示。” “纲岛先生他们现在在进行早间巡逻所以就这样去帮他们吧!” “遵命。” 话音未落,得到了指示的九曜便干脆地转过了身。叶叶则是拼命地反驳着周围揶揄她的人们。 “……男儿不下厨房这观念也还真传统呢。我倒是觉得进来个男的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菘感到很有趣似的斜眼看着叶叶,笑着说完这句话后,也跟着九曜离开了。九曜也没有再做什么反应。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回过了头来对着没有穿上围裙的菘问道: “你不去做你该做的事情没问题吗?” “唔。啊,不是,我只是偶然起早了才跟来的,整备的工作是在饭后才开始的。再说我也不会做饭…” “那么,是来跟小生说刚才的事情的吗?” “……啊——,大概就是,这样吧?” 菘一幅被除掉了敌意般的样子。九曜一幅完全了解了的样子点点头,说道。 “明白了,小生会铭记于心。那么,小生就继续执行任务了。” 九曜一幅急着走开的样子。自觉到自己刚才的发言足以引来如此排斥的菘一幅呆呆的样子望着他的背影。不过,最后她的脑中又浮现出了一个疑问。 “——说起来啊。刚才你是怎么注意到我的?果然是像绝世高手之类的那样能感到气息之类的东西吗?”, 九曜扭过半张脸,毫不在意地立即答道: “光靠气息是无法确信的。判断依据是反射电磁波和脚步声和呼吸声和热源反应和空气流动以及体臭。” “啊啊,原来如……啥!体臭?!我很臭吗?!” 菘嘴里一边念叨着没怎么洗过澡又流了不少汗要说也是之类的话,一边慌忙把胳膊凑近鼻子吻了起来。但是九曜口中的“体臭”,是没有高感度传感器,或者狗一般的嗅觉的话就无法识别出来的那种级别的味道。 但是九曜,并非是那种懂得在这里应该如何予以补充的男人。在菘在自己身上到处嗅来嗅去的时候,他已经走远了。 顺带一提,菘在早饭时带着一脸十分严肃的表情对着叶叶问了“我会很臭吗?”,被做饭的阿姨们大笑了一场。 ※ 九曜向附近的大厦跳去。 把歪斜的电线杆和看不出内容的看板当做踏脚点,仿佛树叶般轻盈地向屋顶跳去。然后在屋顶上又大大一跃,跳上了最近的一座铁塔。 这座铁塔是贯穿了尽天的工业地带,向东西延伸而去的塔群之一,在几条电缆上有着修理的痕迹。踩着钢铁的骨架,九曜只花了几秒就登岛了铁塔顶端。 他站在塔顶,用提升到最灵敏的程度的感觉向周围三百六十度洒去视线。 俯视着在朝阳下拖出一道道影子的街道,九曜驱动起了传感器。在如此高的位置上,不管是大海、道路,还是废墟都看得清清楚楚。虽然『蜂』的翅膀还能用时,这点高度是家常便饭就是了。 这是暌违二十年的,地上的光景。 这样一看下去,九曜便感到强烈的岁月沧桑。二十年前,战争的痕迹还鲜明地残留着,而现在那已经成为了过去。伤痕风化,瓦砾滚落一地,九曜对这风景有种奇妙的习惯感。 九曜静静的俯视着街道。大街,长长的大河,商业地区和欢乐街。 以及,第九十九军道。 这条贯穿了城市的高架公路的尽头又分为关口,恐怕那里,有他在。九曜无意识地盯着那边看了起来,但是最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现在要考虑的是别的事情。不把注意力集中在索敌上可不行。 未登记的动力反应,无。看来至少这附近是安全的。在脑袋中整理出通过反射电磁波算出的地形,然后构建出地图数据。 “果然,没有蜂的话就只有这点程度……吗。” 在这过程中,九曜自觉到了现在传感器的有效范围之狭窄。他尽管稍稍有些懊恼,但也打起精神,向预先找到的纲岛的无线电机中送出了电波。那是配合了安东的调整的式样的,做了足够强的加密的通信波。 “纲岛。” 「呜喔?!……喔?你是,九曜吗?」 电波对面的纲岛似乎被这突然插进来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九曜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小生算出了周围的地形。尽管仁兄们 大概已经把握得差不多了,但是似乎有几条不容易注意到的近路的样子。现在我把数据传过去,终端有带在身上吗?” 「啊,啊啊,那就拜托了。但是我说,突然插话进来会对心脏不好的所以拜托别再搞了。」 “呼嗯,明白了。——那,我就送过去了哦。” 说完,九曜就把刚才索敌的结果直接向纲岛带着的终端送了过去。 「多谢了,这东西看起来挺有用的。……不过真突然啊。不用护卫小叶妹吗?现在她大概正在准备吃的吧?」 “小生被赶出来了。男儿不下厨房,她是这么说的。” 说完,只听到电波对面传来了纲岛“噗哈”的笑声。不知是不是在笑如此认真地说出这种话的九曜,他笑得气都喘不过来,结果对话中断了三分钟左右。 “……有什么可笑的吗?” 九曜带着一脸淡淡的表情。 「啊,不,呼哈哈,抱歉。因为小叶妹对这种地方还挺执着的呢。你要是也服从这个的话就适当地配合配合她吧。」 因为她是当前的司令,所以为了能够更加顺利地进行彼此的意志沟通,而去进行互相的性质理解,这的确是没有错的。呼嗯,九曜托着下巴,继续进行着索敌。现在他打算在纲岛巡逻完毕前都保持对他进行辅助。 位于地铁交汇点正上方的这个区域,过去是称之为尽天的中心街也不为过的地方,下面可以看到宽广的大街以及成排的百货店残骸。有着倒塌的大楼以及碎裂的沥青等等掩蔽,地铁的入口是没法立刻发觉到的。作为藏身地点来说是个优秀的选择,九曜想到。 不过说起来。 “有件事情想问。” 「嗯?什么事?」 “生存者,就只有现在在地下这些人而已了吗?” 这是从刚才就开始在意的事情。从无线电波的对面,传来了纲岛犹豫的气息。 “在生活圈内可以感知到的生体反应有五十出头。这跟计算的结果无法吻合。按照小生的记忆,逃进了尽天的防空洞的八洲臣民的数量要远远多过这个人数才对。” 「……不,现在这些就是所有人了。」 纲岛不知哪里有些疲累的声音传了过来。九曜本想继续追问这话的含义,但是在那之前纲岛继续开口了。 「并不是所有人,都打算从发狂了的机械兵那里逃开的。」 这是在某种程度上,可以预测出来的回答。 机械兵的威胁耸立在人们面前。用强化人造肌肉拼成的他们和人类,两者之间光是身体能力就差得太多了。确实,一点牺牲都没有付出就捱到今天,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吧。 “那么,除了现在这些,其他人都被杀掉了吗?” 「倒也不是这样…………但是,那个。抱歉,现在有点没法跟你说。」 他们,也有他们的机密在。 九曜如此理解道。他觉得这也极其正常。把什么话都跟一个昨天才来的人说了,这才是不对劲。 「别介意啊。我是相信你的,也亲眼见到了你的身手……虽然不想说,但是我们中间也有警戒着你的家伙。在想着万一怎样怎样的人,果然也不是没有。」 这是自然的。他们这些被战斗兵器弄得吃尽苦头的人,是不可能就这么拂去对兵器这种东西的戒备心的。这点程度九曜也能理解,他也并没觉得这有什么。考虑到暴走了的兵器的威胁的话这也是当然的警戒吧。 过去曾为了保护八洲人民而战的机械兵,现在已经发疯,成为了本该守护的对象的威胁。这讽刺真是辛辣得可以。本能被设定成了战斗的他们,现在也为了搜索不存在的敌人而徘徊在这废墟中。 但是他们也并非是在作恶。九曜明白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使命,也自始至终都只有“战斗”吧。 ※ 太阳终于完全升起,蝉鸣声也开始阵阵传来。探索班回到了据点,整备班也放下了手中的工具。 早餐时间。 作为据点的地铁站的入口旁边支着几座帐篷。里面摆放着桌椅,简朴的餐桌就这样展开在了野外炊具的旁边。 “开饭了哦!” 叶叶站在炊具前,挥动着大号的汤勺叫道。今天的菜色是猪肉酱汤。以长期保存用的盒装食物作为原材料,加了味噌煮出来的酱汤十分漂亮,让人难以想象这并不是用新鲜食材做出来的。拿着勺子伸长手舀着汤的叶叶,乍一看就像是快被那口大锅给吞进去了一样。 为了节约食材,每个人能分到的量都被严格规定死了。不能过多,也不能过少。因此,炊事班准备食物时要非常细心才行。一个土豆都不能放过。 而且,味道问题是绝对不能轻视的。不管在怎样的时代,食物的美味与否都是关乎全体士气的问题吧。 “嗯。” 把碗向桌上一放,一屁股坐在座位上的纲岛仔细地往碗里瞅着。 “……是不是没肉啊?” “啊。肉今天要开始节约了。作为替代我们放了豆腐——” 叶叶站在过锅前说道。纲岛用丢脸的声音说着“不是吧……”。没放肉的猪肉酱汤不就只是酱汤了吗。 “大豆可是被称作田里种的肉哦,纲岛。别在那里抱怨了。” 似乎对于年老的安东来说反而这样比较合口的样子,只见他眯细了眼睛把双手合十了起来。嘛,的确就算再怎么抱怨也没法改变现状,所以纲岛也接受现实,行了合掌礼。忽然,他看到了给全员盛好了早饭的,不知为何一幅心慌意乱的样子的叶叶。她头上还带着三角巾,在帐篷外心不在焉地转悠着。 “喔喔?怎么了小叶妹?你在哪干嘛呢?” “诶,啊。不是、那个。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什么不知道跑哪去了啊,纲岛这句话没来得及问出口,朝阳下的道路上就出现了一道影子。 是九曜。 右手按着军刀,身着黑色制服的少年从大楼间落到了地面上。他隐藏起了气息和雷达反应,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了这里。唯一的迹象,就只有落地时“咚”的轻轻一声。 后面的男人们反射性地做出了反应。 有人站起身把手插进怀里。有人准备保护非战斗人员,人们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纲岛突然喝了一声“等等!”。慢了一拍的人们这才终于发现,自己以为是机械兵的人影是九曜。 一股扑了个空的,有些尴尬的气氛充满了整个现场。 九曜一言不发,面对着紧张着的人们的视线。纲岛站起身来,似乎很尴尬地闹着头说道: “……呀,抱歉啊,九曜。因为你来得太突然了所以大家不小心误会了。外加小叶妹也不在你边上来着。” “不。这种程度的警戒反而是常备于心比较好。” 九曜把右手从军刀的柄上放开,静静地施了一礼。 看到来人是九曜,现场的紧张缓和了——本来想这么说,但是事实却非如此。男人们确实是解除了警戒,但是奇妙的紧张感却是萦绕不散。至少,知道刚才为止的和气一团的气氛已经无影无踪了。大家都用余光偷偷看着九曜,似乎在意着他的举动。不管是有意识地,还是无意识地。 九曜对这些一律不放在心上。没准他根本就没注意到。 “居住区北侧的索敌完毕。没有机械兵以及未识别个体的热源反应。接下来开始进行南侧的索敌。小生这次只是来进行报告的。” “喔,喔。” “报告完毕。纪录小生之后会整理后提交出来。” 话音未落,九曜就转过了身去。他似乎是 对这幅早餐场景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无数的视线粘在了他的背影上。 “九曜!” 一直被现场紧张的空气所震慑住了的叶叶突然动了起来。她跑近了扭过脖子的九曜。 “那个,饭,做好了。不来吃吗?” 九曜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单侧的眉毛,扭头看了一下支在地上的帐篷。似乎这才理解到那到底是什么的样子。 “……小生虽说也能通过食道摄取来补充能量,但是基本来说是不需要这么做的。” “这就是说,你是能吃东西的吧?” 基本来说,食粮的储备量一直是控制在游刃有余的程度的。紧急收留十人也没问题,而且本来也正是为此才节省的。 九曜盯着叶叶的脸看了好几秒,但也仅止于此。 “不需要。那么,小生走了。” 话音未落,九曜又跳了出去。叶叶“啊!”的一声叫了起来,挥着手不知道喊了些什么,但是结果九曜还是就这么走了。 叶叶并没有放弃。 “我,我要,出去一会!大家先吃吧!” 她背着人们这样喊道,然后慌张地想着九曜离开的方向跑了出去。所有人都像是呆住了一般什么也不说地注视着她的背影远去。紧张的余韵仍然残留着。不觉间,奇妙的沉默笼罩在了现场。 安东小声喝着酱汤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沉默。 “还不快吃么。好好的早饭可就要凉了啊。” 安东一如既往的声音,终于让人们找回了日常的气氛。 “……让她这么走了真的好吗?” 菘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纲岛轻轻一耸肩答道: “如果是说安全上的问题的话,没问题的吧。九曜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菘“唔”地嘟囔了一声,心神不宁地动着筷子。 “怎么,菘?看那家伙不顺眼么?” “没~啊。但是我说,那家伙就不能态度好点嘛?一天到晚板着个脸,谁能看出来你在想什么啊。” 菘所说的,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声。 大家对九曜的不适应,就像纲岛所说,警戒着九曜的“万一”的因素是有的。但是,也许比起这个来,与他的陌生才是更加单纯的原因也说不定。永远一成不变的态度,无论谁对他说什么都不弯一下嘴角的冷淡感。尽管拥有外观与人类毫无二致的身体,但是这些特质会给人们带来隔阂感也是极其自然的。就算是相处期间十分短,但是大家都已经深刻体验到了九曜这种过了头的不通情理。 “蜂从以前开始就是那样啊。该说是忠于任务呢,还是该说是对别的事情没有兴趣呢?嘛,小姐也是以小姐的方式在担心他吧。” 若是战事仍正酣,而他也还是归于军队管辖的话,那样自然很好。但是现在时代不同了。早这种状况下弄出节外生枝的不和的话,只会添麻烦而已。不过,叶叶本人没准并没考虑那么深,只是在想着“不能让九曜被孤立”也说不定就是了。 “哼——……是这么回事嘛?” “要融入集体的话,一起吃饭是个好办法。小姐是不知不觉间感觉到这点了哦。” 说完,安东拿起杯子喝进了一口麦茶。 “……嘛,和鬼虫一起吃饭这种事,要不是现在这种时代也不可能来着啊。” 纲岛说着,仿佛关心般地望向了九曜和叶叶两人消失的方向。随后他抬起碗,又开始大口地喝起了里面热气腾腾的酱汤。 “为什么要跟上来?” 叶叶跑得喘不过来气的时候,九曜冷不丁地出了声。按他的脚力想,一瞬间从叶叶的视野消失也不是问题,而他之所以没有这么做,是单纯地在意叶叶到底有什么事。他从废弃大楼的屋顶降到地上,站在了叶叶面前。 “因……、为,哈,稍微,等、下……” 九曜照她所说地等着。 叶叶气喘吁吁地调整好呼吸,擦掉额上的汗,大概花了半分钟终于平静了下来。 “……那个。饭。” “小生应该说过不需要了。” 一刀两断地拒绝掉了。叶叶“呜”地嘟囔了一下,但是却没有松口。 “但是我果然想,让九曜和大家更那个……该说是更要好点?所以,呃呃,不过是一起吃顿饭而已……” “小生也感觉不到这件事有什么必要性。小生现在的任务是保护你,然后附带确保其他人们的安全。这就足够了吧。” 九曜自然觉得自己说的话是极其合情合理的,但是叶叶却没有就这样“原来如此我懂了”地接受下来。她面带难色地沉默下来,但是仍然欲有所言地看着九曜。九曜看到她这幅样子,提出了一个提案。 “无论怎样都想这么做的话,只要下命令就好了。” “——命,” “小生没有最终决定权。‘甲种指令’的效力,你也很清楚吧?” 这出乎意料的建议,让叶叶不由得露出了 叶叶在担心着九曜。她觉得不能让九曜在集团中孤零零的,想以自己的方式帮助他被众人所接受。但是,九曜完全没有理解到叶叶这种担心。就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觉得自己只要完成被赋予的“任务”就足够了。因为本来自己就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存在的。 九曜的视线中带着试探。叶叶似乎有些悲伤一般地吸了一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想做的……不是那样。” “有什么不对?” “这种事情,并不该是命令,我觉得这样的……” 这其中的微妙之处,九曜没能理解。 九曜本来是打算,只要司令下命令的话就无论什么都会去完成的。如果命令让自己去吃饭的话,那就去吃。但是叶叶却说“虽然想要你一起来吃饭但是无法下这个命令”。真是矛盾。 “那么,也就是说关于本事项的‘指令’为无?” “所以说,不是再说命令啊指令之类的事情。但是有点……” “了解。那么小生会继续执行当前任务。” 九曜没有听下去。这次他是真的丢下了叶叶,消失在了废墟中。 本想阻止他的叶叶所伸出的手,空虚地抬在半空中。 “………………呜。” 叶叶一个人低低地喃喃道。 回答着这一声的,只有终于开始越变越响的蝉鸣。 ※ 数天后。以安东为首的整备班中心的集团,准备暂时更换据点。 他们把这叫“远足”。三辆轻型卡车载着人员和行李,颠簸地行驶在崎岖的路上。九曜与叶叶坐在其中一辆车的货架上,在逆风中确认着货物有没有掉下车去。卡车的后面还拖着一辆大号的拖车。 “——所,所以呢,为了修好乙号,这两三天打算住在那边。” 被风吹动着辫子的叶叶对九曜说明道。 “呼嗯。” 大家收集到了一定量的部件后,就会带着它们移动到通信塔乙号附近的隐秘据点去。当然,目的就是为了进行塔的修理。定期地移动到通信塔去,在那里完成尽可能多的修理然后再返回。 在靠近海岸的西方,建着一座高高的铁塔。那是目的地通信塔乙号,它建在几公里前的军港附近。九曜已经听说过大家的目的是把它修好,向外部发送求救信号了。 时间已经到了中午。叶叶眯起眼睛遮挡过于强烈的阳光,带着一幅很舒服的样子享受着夏日的风。 九曜一边搭着叶叶的腔,一边时时刻刻地用雷达对周围进行着扫描。似乎这条路线已经是走过 很多次的了,周围并没有反应出现。应该是这条路线避开了过于显眼的道路,所以不容易被发现吧。 “对了,九曜。” 叶叶开口道。虽然装出了一幅刚刚才想到的样子,但是实际上她是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找适合的机会了,这在就要严厉看的一清二楚。证据就是她就像是一直在等着九曜往这边瞥过来一般,时机刚好地从背包里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 “我做了便当。” 她似乎很拘谨地小小一笑。“唔,”九曜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歪起了脖子。 “你是不会学习的吗?” “我只是不会一下子就放弃而已。” 叶叶打开盖子。里面装着的东西与其说是便当,还不如说是零食。 两个红豆色的圆块排在盒子里。是牡丹饼。这是用叶叶精打细算地省下来的食材做的,虽然不起眼,但却是了不起的作品。 叶叶紧张地盯着无言地注视着便当盒的九曜。 “果然……还是不愿意吗?” “小生并非是有所抵抗。只是在说没有这个需要而已。” 这一如既往的干脆话语,让叶叶又一次尝到了败北的滋味。 “——哼,那就算了,我自己把它吃掉!” 话还没说完,叶叶就开始一脸赌气地吃起了自己的牡丹饼。九曜默默注视着两手托着食物不断小口咬着,吃相简直像老鼠一般的叶叶。 这实在是无法理解。自己本来是以军事运用为前提而制造出来的兵器,在这种局势下,人们期望的应该是发挥自己的战斗力才对。并不是像这样把眼前的少女定成司令,只进行索敌与护卫才对。但是为何,她会让自己去做这种事呢? 这股不可思议的感觉,让九曜联想起了一直活到二十年前的某个对手。 不经意地,九曜发现叶叶的眉梢渐渐地向下垂去。似乎是吃着吃着忽然难过了起来。她的眉毛弯成了八字型,小小地动着的嘴角边漏出了软弱的“呼呜”声。 看到这一幕的九曜所采取的行动,并不是经过了绝对理性的思考而决定的。不去考虑太多,不知不觉地,如此决出的行为恐怕才是正确的。 抓起剩下的一个牡丹饼。把它拿到嘴边细细地观察着。 “啊” 毫不理会眼睛睁得圆圆的叶叶,一口咬了下去。默不作声地仔细咀嚼,然后咽进肚子。 “啊、啊、啊” “怎么?” “吃,吃下去了吧?!” “……是你让我吃的吧。” “是没错啦!哇,不,不要!真的吃了!” “这是无法理解的反应。本来不是你希望我这样做的吗?” 叶叶脸上刚才那副难为情的表情消失地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仿佛野花盛开般的满面笑容。表情变得这么厉害的实在是罕见。 “……好吃吗?” “很甜。” 毫不修饰的感想。但是即使如此,叶叶也开心地绽开了笑容。 “嘿嘿,因为是牡丹饼嘛。” 并没有在夸奖——虽然九曜脑中这么想着,但是他还是缓缓点了点头。叶叶是因为“九曜吃了自己做的食物,还说了感想”这件事本身而高兴,但是不用说,九曜是发现不到这一点的。 不过为什么是牡丹饼呢?九曜一边咀嚼着一边想道。还有,上次把食物塞进口中,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呢? 两人吃完了牡丹饼的时候,一行人正好抵达了通信塔。 最后九曜吃下了整整一个牡丹饼。叶叶看着生硬地向嘴里塞进食物的他,不知为何露出了有些怀念的眼神。 一行人在塔的附近扎下营地,整理好道具和部件,在周围摆上了一圈动作传感器。叶叶开始为大家准备午饭,九曜则开始了大范围的巡逻。 现在这里的成员以安东为首,包括菘等等,一共有十人左右。另外还有几名人员是负责炊事或者打下手的。探索班还在原来的据点继续收集着部件,,蜂也留在那里。大家从工厂里也一点一点地开始收集虫的部件,现在正在摸索着进行修理和检查。 九曜虽然因为与蜂长时间分开而感到有些不自在。但是并没有说出来,只是默默地继续着巡逻。根据情况,发生战斗也是完全可能的。 叶叶虽然还没有习惯下命令,但似乎也在一点点地适应着如今这种关系,今天便十分自然地吩咐九曜去放哨了。虽说她当时说话的方式与其说是在“命令”,还不如说是在“请求”就是了。 等到做好所有准备,整备班开始正式进入修理工作时,太阳已经西斜了。 “——啊,唔,嗷,嗷?!” 日暮时分,九曜巡逻完了营地东侧走了回来时,刚好发现了正在发出仿佛海狮般的叫声的菘。 仔细一看,她手里抱着乱七八糟地塞满了零件的纸箱子,似乎失去了平衡,就这么撂着不管的话,估计马上就要摔到地上,把零件撒的满地都是了。菘这幅走得东倒西歪的样子就像是醉汉一样。 “……” 九曜非常自然地无视掉了这一幕。 “喂!等下!帮我个忙啊!这样下去就麻烦,啊,啊啊啊啊啊啊——” 菘注意到九曜,慌忙开口了。 但是,九曜则是往那边看了一眼,如此说道: “……。小生并非是做杂活的。那么,小生下面转入西侧的警戒。” 然后就走了。 在九曜快步离去的同时,菘那危险的平衡也终于到了极限。脚底一滑。细小的零件噼里啪啦哗啦啦啦地雪崩而出,把菘的身体整个埋了进去。 后来路过现场的叶叶震惊着把菘的身体挖掘出来时,已经过了好几分钟了。 “……那……” 菘一时间,只是半张着嘴呆呆地看着九曜离开的方向。 不过过了一会,她终于发飙了。 “…………那家伙什么意思啊啊啊——?!” “呜哇?!冷,冷静点菘小姐!冷静,发,发生了什么事吗?” 叶叶赶忙地抓住了握着扳手开始到处乱挥的菘。 要不是这样,恐怕菘已经杀出去了。 就这样,夜幕降临了。 营地上支起了十座左右的帐篷,其中每座里面住进两到三人。九曜走进给自己休眠脑部用的帐篷门口,发现叶叶正坐在里面盯着自己看。 不,该说是瞪着才对。 “九曜。你坐到那里。” “有什么事吗?小生还不必休息呢。” “好了,给我正坐!到那里给我正坐!” 叶叶啪啪地拍着地板。九曜把军刀放在旁边,在叶叶正面正坐了下来。对着一幅不明就里的样子的九曜,叶叶语气沉重地开口了。 “菘小姐她啊,可是非常生气。” “……?发生了什么吗?” “你还问发生了什么!” 叶叶怒气冲冲地说明了原委。当时,完全被无视了的菘被零件给埋了起来,后来又一点一点捡回来花了好长时间。然后菘被九曜的这股无视劲头给激得火冒三丈,再然后叶叶拼命阻止了她。最后叶叶负起作为主人(虽然是暂定)的责任,现在在这里对九曜进行着说教。 “九曜你的确是有自己的工作不错,但是明明看见了这种事还一幅没看见的样子直接走人这实在太过分了!菘小姐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唔……” “以和为贵,听过么!就不懂得帮下忙吗!” “……能说句话吗?” “什么话啊!” 九曜带着点不高 兴的样子说道: “说到底,小生本来是战斗用的。帮人做这种事,之类的机能是不需要的。” “‘不需要的’这种话现在是不被接受的!” 相对的,叶叶则是兴奋了起来,遣词用句变得略有些奇怪。 “我知道九曜你是强得不得了!但是在现在这个时代,仅此而已是不够的!没必要的事情就不去做不可能是好事,而这给别人带来麻烦的时候就更是了!九曜你果然还是应该去培养培养人际交往能力啦!” “……” 九曜,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过去只要战斗就好了的时候,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种话。他也从未考虑过不能仅仅战斗的日子该怎么办,所以也根本想不到适合的回答。总有种不高兴的感觉。 叶叶稍稍露出了担心自己是否说得太过分了的表情,但是又想到在这里让步的话绝对不行,于是用力地摇了摇头,继续说道: “总之,你先坐在那里给我反省反省。要用心反省!” 一说完,叶叶便站起来走向帐篷口。 “要去哪里?” “去厕所!不用跟过来,给我呆在那里!” 九曜目送着叶叶离开,照她所说的那样保持着正坐,拉着脸默不作声。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受了罚、无精打采的少年那样。 夜已经深了。盘算着明天要早起所以差不多该睡了的叶叶,擦着手从临时厕所中走了出来。 临时厕所设在离帐篷稍有些距离的一个隐蔽角落里。手持着led手电筒走在路上的叶叶抬头看去,只见深邃的夜空上缀着月亮和满天的繁星。过去曾经映亮天空的尽天,如今也沉入黑暗中,只能看到自然的光了。 ——真是的。 叶叶“哼”地从鼻子里吹出一口气。九曜的脑袋实在是太死板了。 叶叶的心中对这一点可不是一点半点的焦躁。 九曜是兵器。是与机械兵一样,是为了“战斗”的目的而被造出来的兵器。但他的外表与人类几乎看不出分别,总是让叶叶时不时地会忘掉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台机器。 但是——要说因为是机械所以才会这样那也没准——总是有些瞬间,从九曜的身上完全感觉不到像是人类的气息。像是偶尔看向远处、敏感地查知什么“反应”的时候,或者是轻而易举地在废墟的瓦砾之间上蹿下跳消失无踪的时候。 在叶叶的眼中,九曜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同时他也是最强的保镖,而且算起来还是她的“部下”。 但是,救命恩人这个印象太强,以及怎么看都是人类的外观,让叶叶始终无法把他当做单纯的道具来“使用”。他的外表就像是与自己年龄相差无几的少年,但是真正的样子却是和那只巨大的蜂同化起来的姿态——最强的战斗兵器的姿态,这超出了叶叶能想象的范围。 所以她才会在感觉不到九曜身上的人味的时候感到有些恐怖,也对周围人们对待九曜时那生疏的态度想要做些什么也说不定。 但是,好好说的话他一定能明白,叶叶想道。 举个极端点的例子的话,假如用甲种指令对九曜下达“跟大家处好关系”的命令的话,没准他就会二话不说地照办也说不定。但是叶叶觉得那样是不行的。因为她感觉如果强迫九曜去这样做的话,就是自己在否定九曜身上的人情味了。 而且,中午时,九曜吃了自己做的牡丹饼。叶叶想要相信,九曜本来一定是有这样的温柔之处的。 总之今天先睡吧。叶叶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向帐篷区走去。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自己身后遥远的地方有什么声音响动。 “……诶?” 没有一丝光芒的黑暗中。营地的灯光也已经熄掉了,所以即使扭过头去也只能看到如同墨涂般的黑暗。但是,有些瓦砾崩落般的响声传了过来。 反应迟了。迟到致命的地步。 那是,脚步声。只有一人份,而且节奏十分的糟糕,像是一边摇晃着一边在走,又像是在用一条腿往前跳。但是速度是异常的快。 动作传感器做出了反应。警铃声炸响,帐篷中的同伴们一下子弹了起来。 而当这声音传到叶叶的耳中时,她已经不是能去在意警铃的状态了。 有什么东西划破月光,在叶叶脸上落下一道阴影。只凭一次跳跃,那东西就跨过了从暗处到这里的距离,着陆在叶叶的眼前。 瞬间,叶叶停止了呼吸。面前,是一名机械兵。 本来接近人类的姿态如今只是勉勉强强地残留着。左手提着子弹打光了的轻型枪械,右手握着锈迹斑斑的军刀。 身负枪创刀伤也不加修理,却依然动弹着的他,正是“到被杀为止都不会死掉”的机械士兵的完美体现。 「 ,嘶 …… / 予, 射击 」 机械兵的嘴边,传出了超越人耳能辨识的音域的声音。失去了敌人,经过了与过去的同伴的相互厮杀,存活了下来,依然寻找着目标的机械的步兵。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身形,只有两只机械眼在闪闪发光。 两者之间的距离是十米。这完全是机械兵的致死圈内。 “啊——” 叶叶的思考瞬间停止。快跑,大脑做出这个反应前,机械兵动了起来。汽缸驱动起身体,仿若死人的士兵向前踏出脚步。瞄准对象是叶叶。在这样的动作下,叶叶简直就是呆站着的稻草人,要砍下目标的头颅简直易如反掌—— 军刀的铁鞘,挡下了这道斩击。 金属质感的残响回荡在四周,刹那间,九曜的身影出现在了叶叶的面前。 叶叶仿佛被这一声解除了僵硬一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九曜头也不回地向后一跳,盯着机械兵摆好了架势。仍在鞘中的军刀贴在左腰,半身向后拉出,右手握在刀柄上 「 . 」 “——出招。是害怕了吗。阁下的敌人可是在这里。” 这并非是挑衅,而是宣言。是为了让对手清楚认识到,应该战斗的对手是自己。机械兵对着叶叶吐出完全无法理解的话语。他本来已经扭曲了的脸部又扭曲地更厉害了,但却看不出来是在发怒,是在哭泣,还是在笑。将九曜认识为“威胁度更高的目标”,转换了攻击目标的机械兵毫不犹豫地砍向了九曜。 一闪。 拔刀即放的居合斩,把机械兵由下到上斜着切了开来。 比九曜要高上一个头的身体斜着断成两半,从断面掉落着人工脏器,落到了地面上。即使断成了两半,那身体却还动着。机械的双眼诡异地闪烁着,嘴巴一开一合地持续着运动,如此全身痉挛了十秒左右之后,终于不再动弹了。 九曜在空中把军刀一挥,收刀回鞘。然后,他向着停止不动了的“敌人”的亡骸静静地敬了一礼。 “——哈” 然后,为这瞬间的剑斗所着了迷的叶叶终于清醒了过来。 被他救了。 “那,那个……九曜。” 又被他救了一命。叶叶突然对刚才训斥了他的自己感到很羞耻。明明自己刚刚才说过那种话,九曜却依然出现到了自己面前。 敬毕礼的九曜的背影中,战斗时的紧张感一口气消失了。不知为何,他一直背对着这边沉默不语。叶叶畏畏缩缩地站起身来,正直地对九曜道起了谢: “谢——” “哼。” 却突然被嘲笑了。 “——看来,你一个人呆着的时候似乎连自卫都做不到啊?” 扭过半张脸的九曜脸上,充满了得意之色。 ——啥!! “你, 叁 使命 去战斗。 去战斗,去战斗,去战斗,去战斗,到了最后就去跟敌人玉石俱焚。 被刻下了如此本能的战斗兵器们,忠实地完成着自己的“任务”。到死为止都不会停止,也不可能以自己的意志去停下。只要敌人还存在,兵器的任务就永远不会结束,兵器的末路只有死路一条。 九曜曾经以为除此以外的结局是不存在的。他曾确信自己这个存在总会以战死沙场的结局而退场。——但是。 从记忆中的风景中止那个夏日的废墟中,到如今已经很久了,九曜,却依然活着。 太慢了。 用最小的动作避开从背后袭来的利刃,回手一刀斩开了机械兵。这是最后一名了。在这座祭祀着三神的神社本殿境内,九曜与四名机械兵进行了交战。 说是交战,但是从遭遇到决出胜负总共连十秒钟都不到。用居合斩切开了第一名,同时用针弹轰飞了另两名的头颅,然后又任由斩击划出半圆的轨道,就这么斩裂了最后的一名。 仿佛疾风般的战斗瞬间落下帷幕,九曜收刀回鞘,俯瞰着神社的惨状。在干燥龟裂的土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机械兵的亡骸。 除了刚才那四名之外,其他都并非死于九曜手下。他们连目标设定功能都被次要指令弄得混乱起来,在本能的推动下对着过去的同伴亮出了凶刀。盛夏正午的毒烈阳光炙烤着这壮烈的厮杀所遗留下来的残渣。 九曜一如既往地,对着已逝的机械军士们献上了无言的敬礼。 「——是九曜吗?你那边情况如何?」 “机械兵已经全数歼灭。周围没有反应。确认是安全的,没问题。” 「了解了。多谢,马上我就派人过去。」 九曜回应着纲岛的通信。他现在,正根据叶叶的指示担任着探索班的护卫。 「还有别的什么在意的地方吗?」 “这个神社的墙非常漂亮,小生不由得赞叹道‘好强’。” 「哈?」 “开玩笑的。这是叶叶所教,似乎是叫做冷笑话的样子。……要是笑不出来的话小生就撤回吧。” 「……嗯,嘛,你也真是辛苦啊。」 通信完毕。 现在的时间刚过正午一点。蝉鸣声从神社境内的杂木林中不断地传来,周围的光景被这高温弄得稍稍有些扭曲。 工作暂时是告一段落了。九曜纵身一跳,坐在了被太阳灼烤着的鸟居上。他打算在这个视野开阔的地方等到探索班结束工作位置。虽说他只要想就可以像块石头一样眼睛也不眨地呆着机,但他却并没有那么做。 九曜现在拎着一个小小的包裹。里面装的是用随手能弄到的素材做的东西。他伸手把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在小小的便当盒中,装着两个小小的饭团。虽说内馅是罐头食品做的,但是饭团却做得十分漂亮,一看就能感受到做出它的人那份细心的性格。当然,会做这种事的人除了叶叶,也不会有第二个了。 她似乎是无论如何都打算把自己当做人类来对待。 九曜明白什么叫战争。他记得但凡提到命令,便是歼灭或者破坏的那时候的事情。跟记忆中一比,现在这个司令又是说“跟大家好好相处”又是说“要好好地吃饭”,天真到这个地步已经让人无话可说了。 但是,九曜感觉,被人说这种话,也是自从不再身为人类以来的第一次。 九曜,是兵器。是忽视了盈亏而制造出的战略级兵器『鬼虫』。 在同一个战场中同时投入三台以上的鬼虫,甚至被称为除了战略轰炸之外最强硬的手段。作为鬼虫的一席,九曜参加了所有的作战。没有人向他寻求除了那压倒性的战斗能力之外的东西,他也没有除了战斗之外的价值。 对,至少以前是那样的。 九曜一脸认真地咬着饭团。同时也在思考着。 兵器被期待的,就只有在战场上能够发挥出的性能这一点而已。失去了战场的兵器根本就没有运用价值。 那么,被遗留到了没有战争的时代的兵器们,究竟要何去何从呢? ※ “小——叶——” 被菘从后面一下抱住,叶叶“哇”地一下被吓得浑身一抖。本来她正拿着红色的魔术笔,往地图上标记已经探索过的地区,但是这一下让地图上直接添上了一个大大的“へ”字。叶叶用困扰的声音说道: “呜,地图变得乱七八糟了……你这是想吓死我吗——” “这么贴在一起的话你马上就能发现我了,偶尔来来不是很好么?啊——脸蛋好软好软~” 被连日的工作弄得累得够呛的菘整个人趴在叶叶的背上,戳着她的脸颊。叶叶的身体平坦到会让九曜产生学术上的兴趣的地步,但唯独脸颊可是至高无上的柔软。 菘与以安东为首的整备班一起进行着蜂的修理。她已经和被她称作“那家伙”的九曜何解了。 “那,九曜那家伙现在在哪呢?” “带着便当,去帮纲岛先生他们的忙了。” 叶叶又一次开始挑战地图标记。这份地图记录了到战前为止的尽天城的地貌,作为“官方”文件来说是最新版了。虽然故意没有记载战略上的重要设施,但是除此之外都是正确的,事实上拿着这份地图去对照在废墟里走过的路的时候,也是无限地接近目前的情况的。 “诶,不是吧。呜哇这下可麻烦了,本来是想来让他进行下副脑的调整的来着呢。” 仍然被戳着脸颊的叶叶开口问道: “修理时,出什么事了吗?” “嗯——……倒没有,只是爷爷说副脑的系统到处都有保护,虽说我是还搞不太懂啦。似乎是有不解除这些保护的话就没法着手的地方的样子。“ 叶叶呆了一下。 “baohu啊。我懂了。” “……你根本没懂吧。呃,总之,就是说副脑的系统里有些地方被上了锁的意思。我们估计是记忆区域,这种敏感的地方如果随便乱动的话,一个不好就会触发自动防御系统了。毕竟那个记忆关乎什么作战的机密。所以现在只能等他回来再去着手进行工作了。” “啊,那样的话,现在已经过了中午了,所以应该就快回来了吧?纲岛先生他们说过,今天下午就会回来哦。” 往破旧的时钟上一看,上面显示着现在是十二点半。大概到下午一点就会回来了吧。 “……话说,虽然这话说得有点晚了,不过九曜居然能吃东西啊。说实话这些方面让我有点意外呢。” “是的。而且好像是说,以人类形态活动的时候,像生物这样靠吃东西来补充能量的话真算起来效率还要好些呢。” 虽然这段囫囵吞枣的解说在叶叶的嘴里说出来时是磕磕绊绊的,但是说的话本身似乎是没错。 “该说有种真的就像人类的感觉吗……小叶你也真是爱照顾人啊。” “因为我现在,也只能做到这些了嘛。” 在这个时代的这座城市里,九曜和叶叶都是半桶水。 九曜作为保镖来说实在是可遇而不可求,但他却异常的顽固。而相对地,叶叶则是在生活上什么事情都能照单全收,但粗心大意不说还一点自卫的本事都没有。这两者最近就像在互相弥补对方的缺点一般。 “旁人看起来就像是兄妹一样哦。没准的话,那家伙也把你当成妹妹之类了也说不定哦?” 叶叶的手一下子停住了。 “……诶嘿。那样的话,真令人高兴呢。” 叶叶合上了标记完毕的地图册。 她钻出菘的臂膀 ,伸了个懒腰。 “——好。有什么工作要做吗?我现在手上没事干呢。” 午饭已经结束了,衣服也都收拾好了。然后又开始标记地图,刚一完成,她又开始找起新的工作来。 “……工作,呢。” 菘向爷爷的周围瞥了一眼。 她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做的工作,就散乱在这里。 以标记完毕的地图为首,在工作场的物资的目录和缺少物品的一览、食粮的储蓄状况全录还有接下来一周的菜单都摆在这里。而且挂在旁边的斗篷和防毒面具上沾着的沙土痕迹还是新的,这是因为她早上去参加了周边的探索吧。 “我说,没事干的时候你就休息休息吧。可没人说过你只有你必须不停工作啊。” 叶叶拼命地驱动她那副小小的身躯,每天每夜都在全力地工作着。 事实上,至今为止她做出的贡献相当大。人手不足对于这个幸存者集团来说是个无法避免的问题,就算按照探索班,整备班,炊事及杂务班来分工合作,也总会有顾不到的地方。叶叶实际上是一边进行着通常的工作,一边一个人解决着所有这些顾不到的地方的。 她毫无疑问地帮了很大的忙。说是这么说,但是她身体的问题也不可能没人担心。 直截了当地说,她的工作量实在是太大了。站在受着她的恩惠的立场上,也不能无视她本人的意愿——但是就算如此,这也并非是该由一名少女负担起的工作量。 听到菘的话,叶叶笑着答道: “因为我,是个半桶水嘛。所以必须要比别人干多一倍的活才行呢。” 说着,叶叶呼呼地来回挥了好几次胳膊,证明自己还十分有活力。看到她那不带一丝疲倦的笑容,菘“唔”地拧起了眉毛。 “嗯……你要是想做的话我是不会制止啦,但是你可不要背上太多包袱哦?毕竟在负责那家伙的事情的也是你嘛。” 对。现在,叶叶身上最为重大的工作, 那便是对九曜的调控。 要操控那最强的战斗兵器,只有叶叶才能做到。 “没问题的。因为九曜也有在好好努力嘛。” “……是,吗。不过,那个啊,要是累了的话一定要去休息哦?因为你平常做的事情都比别人多上一倍,所以就算休息休息也不会有人有怨言的。” “是,非常感谢!那,我到准备晚饭之前都去找些别的工作做哦!” 叶叶笑着对菘施了一礼,转过了身。 菘忽然有些在意,开口问道: “……啊,说起来,今天的晚饭是什么啊?” “是『牛肉浓汤』哦。是用酱油和料酒把肉和土豆之类的仔细煮出来的浓汤哦!” 似乎,还是八洲海军由古至今传承下来的料理的样子。 不过。菘想着。叶叶果然还是工作得太多了。虽然她这么麻利活泼地处理掉大家的生活问题是很好,但是她简直是完全没有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和疲劳程度。就像是,为了工作而工作一样。 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减轻她的负担呢。 “……要是我也学过做饭就好了啊。” 最近渐渐成为众人话题的九曜,也会默默地帮忙准备食物。 回想起不知何时见过的九曜的围裙姿态,菘轻轻地“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 探索班的护卫工作后,早前收到了联络的九曜走向了工作场。 嘈杂喧闹的工作场内散乱着多到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的机材。下午的阳光从破掉的玻璃窗中照射进来,一股汗味也混在机械油和铁锈的味道中传了出来。 一名整备员注意到九曜,抬起了脸。 “喔。这不是蜂小少爷么?今天真早啊。” “小生是来配合副脑的调整的,少尉殿下还在工作吗?” “伍长的话,现在在老地方喔。” 是在『蜂』那里吧。九曜道过谢,便迈开步子走向了那边。 结果安东的确在那里。他在目前无法着手的蜂面前,暂时解散了整备员,一个人读着书等待着。他注意到九曜过来,便合上了手中纸页泛黄的陈旧书本。 “喔喔,你来了啊。探索已经结束了?” “正是。另外小生保存下来了周边的索敌数据,已经发送到终端里去了,请求进行确认。” 九曜每次进行完附近的警戒巡逻后都会把数据逐一整理出来,发送到纲岛或者是安东的终端里去。这些以人类的感官或者是一般的传感器之类无法探测到的详细数据,是九曜给这里带来的最大的帮助之一。 安东操作着与布置在各处的传感器相连接着的电脑,参照着九曜的索敌数据,仿佛感叹般地点了点头。 “——唔嗯,的确。每次都干的真漂亮啊。” “这点程度,根本都算不上哨戒。” 淡淡地回答着的九曜身上略略透出一丝得意。的确,要是在『蜂』的副脑的协助下,发挥出九曜的传感器的最大能力的话,应该能得到与眼前这些这些东西有天壤之别的信息吧。但是,即使是现在这些数据,对于人们来说也已经足够得浪费了。 “嘛,别这么说了,对老夫们这些人类来说,这一样是不可多得的情报。而且自从你来了之后,探索班里可是一个死人都没出过呐。你已经,为老夫们做了很多事了。” 听到安东的话,九曜轻轻地“哼”了一声。 “……这些事,小生并非只是为了阁下们做的。搜索敌人、挑战敌人,击破敌人本身就是小生的使命。故而,这只是彼此利害一致罢了。” 对战斗兵器来说,索敌和战斗是直接牵扯到存在意义的。要说起来的话,收集这些资料对九曜来说就是本能的行为,是对他的理所当然的使用方法,被这么一道谢的话反而会感到不自在。仿佛看穿了这些思考般,安东露出了笑容。 “嘛,不管怎么说都谢了。拜你所赐,各种零件都能高效地收集到。按这个步调走下去的话,要修好乙号也是指日可待了吧。……另外,关于虫的问题啊” “状况已经把握到了。接下来小生会进行有线直连,所以想拜托阁下进行监视。” 看到安东点了点头,九曜便对蜂发出了指令。蜂做出了反应,无声地活动起了触角。九曜的后颈——脊髓部分打开,露出了与蜂用来与蜂进行有线直连的插口。蜂的两支触角呼应着九曜展开,化作无数的外部连接缆插,汇聚到了九曜的插口中。 ——报告现状。 「所有装甲情况安定。但是副脑的并行处理功能仍不完全,演算速度底下。电磁制御(elekiter)状况未安定,无法飞行\无法进行装着下机动\一部分机能以及记忆信息冻结中」 ——解除冻结。以主脑的权限解除所有信息限制\进行分类处理。 「了解」 然后,九曜潜入了副脑庞大的信息之海。 参加过的作战、交战过的敌人、战场的地图信息等等,至今为止所经历过的战争的所有信息都被系统地整理了起来。删除不必要的信息,保护被施以防护的机密信息,把系统完全转为维护模式。 工作场的声音和景色渐渐远去,九曜沉入了自己的记忆中。 那记忆是—— 那是,谁说出的话呢? “阁下从现在开始将作为『鬼虫』成为我八洲国的利刃。要秉承精忠报国之心面对将要来临的任务。” 佩着将官的军衔章的男人如此说道,九曜则毫不犹豫地答道“是”。 在记忆中,找寻。在最初那一天—— “你 要是说以前的事情的话,只要不管它,自然就会消失了。……不过你,当时是几岁啊?脸长得像小孩子一样挺可爱嘛?” 紫瞳的女性抚摸着巨大的蜘蛛形机体,恶作剧般地眯细着眼睛说道。 ——别当我是小孩子。我……不,小生,已经不是人类了。 抑或是在其他时候—— “小月也好小桥也好,不管是作为兵器还是作为鬼虫,本质上都是没区别的。狡兔死,走狗烹。不需要你的时候一下子就把会把你扔了。就是这么回事。” 他坐在棱角锐利的螳螂边上,语带嘲讽地喃喃说道。 ——与其他东西不同。鬼虫是最强的。是毁灭敌人的绝对力量,也是正义。 “哈。像你这样的小鬼居然成了第九式,鬼虫也真是因果报应啊。我是不知道你是活过了空袭还是怎样,但是没准你死在那了还会好受些。” 他毫不修饰自己粗野的态度,坐在蜈蚣的肢上笑了起来。 ——非也。别愚弄小生。活了下来,成为了鬼虫,得到了力量,小生以此为荣。 “所谓应该保护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没准,那并非是人类或是正义之类,而是些截然不同的东西。吾辈曾经如此想过。足下又是怎么想的?” 浑浊的目光在虚空中游荡,身为蛾的男人反复着他那永不厌倦的思考。 ——……不明白。比起这个,小生们应该集中到任务上才对。进行些这样的思索是没有意义的吧。 “能听到虫的声音吧?那是规定了我们的行为的,作为兵器的本能之声。……但是,只有这个是不行的。什么都不去思考地就这样行动仅仅是依存。只有这样……是不行的。” 身为蜘蛛的男性眼中透着达观,半是对自己半是对别人地说道。 ——这若是为了战斗必须去做的事情的话,小生乐意接受。 “……真是个温柔的人呢。听到你的声音我就明白了。你一直都保持着紧张吧?但是这样下去的话,是会平添疲劳的。” 静静地贴在被无数的“子机”所守护着的蚁上,盲眼的她露出了微笑。 ——小生不会疲劳,也不需要温柔。小生,只为战而生。 这些是长官们的话语,也是作为虫的人们的——战友们的话语。 鬼虫,全都是以人类为素体制而制造出的兵器。要控制虫需要“适性”——一种可以称作超感觉的东西,要把副脑的电子信号作为信息来进行处理并非是常人能够做到的, 鬼虫中,有曾是军人的,也有曾是研究者的。初期的个体在机械化处理的过程中需要进行长时间的调整,而拥有九曜这般经历的先天性适性者似乎是很罕见的。 意志是头脑思考下的产物。自主决策是机械的电子脑得出的计算结果。 鬼虫们的决定,则是处于这两者之间的存在。 “要经过思考而做出决定。我们是能做到这个的。并不通过其他的东西,而是用我们自己的意志。” 俯视着被爆尘所掩盖的战场大地,被蜻蜓怀抱着的那个男人,如此说道。 ——对。鬼虫是最强的。龙胆,教我吧,教我更加卓越的空战技巧吧。 龙胆是个完美主义者,也是名高傲的战士。他比起任何人,都更以鬼虫的战斗力,以及能以强韧的意志去操纵这机械的力量一事为豪。 记忆回转着,投射出九曜过去的入目之色、入耳之声。连平常因为对于进行战斗机动没有帮助而封印了起来的记忆都囊括在内。其中有着过去战友的身影,也不例外地包括着她。 “九曜你啊,真的是一天到晚都在逞强做样呐。” 那是在不知何时的基地中的日常记忆,那名少女就在其中笑着。那笑容开朗至极,却又如同她的虫——蜉蝣一般,十分地脆弱虚无。 ——你笑的方式很不可思议。会给人一种仿佛被彻底看透一般的奇怪感觉,柊—— “————喂——蜂啊!” 仿佛把安东的叫声当做了信号一般,九曜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周围的景色与声音,都变回了夏日废墟里的样子。仍然连着电缆的九曜把手放在装甲的表面上,一动也不动地说道: “……看来有点潜得太深了。” 系统保护已经解除完毕了。这样一来整备班就可以毫无顾虑地继续进行蜂的修理了。本来当初没有进行这个处理,是多少有些九曜还没有完全信赖他们的原因在。但是同时,也有对潜入自己的记忆信息这件事情有抵触这一方面的影响吧。 一想起她们的事情,九曜的思考回路中就会产生未定义的脉冲信号。 听到处理已经完成了,安东似乎很满足地点了点头。 “那么,接下来的修理也拜托了。” “当然。你就尽管放心吧,这就是我们的使命嘛。” 本来话说到这里就该结束了。但是九曜把电缆收回后,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稍稍思考了一下,又缓缓地开口了。 “少尉殿下。” “嗯?” “少尉殿下的‘使命’,是指把蜂,把机械,把那座通信塔修好吗?” 安东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一般地看着突然说出这句话的九曜。 “唔,唔嗯。这有怎么样么?” “这只是单纯的好奇,还想劳烦阁下给个解释。——做完了这些事后,阁下又有什么打算呢?” 安东搞不清楚九曜的意思,抬起一边的眉毛来,一时间想不出回答什么。九曜是第一次问这种问题。 “假设——蜂已经完全修复,乙号通信塔恢复了工作,与外界取得了联系。接到了外部的支援物资,也离开了这座尽天城。这是现在在这里的所有人的第一目标。但是到了这个目标达成之后,阁下现在在为之奋斗的使命也就结束了。那么之后阁下打算怎么做?” 话说到这里,安东才大概理解到九曜到底想知道些什么。 他重新转向九曜,思考了一下,然后答道: “——说到,这个啊……到那时候,也许会到别的地方去做整备工作吧。不管在什么地方,懂得整备的人都是重宝嘛。” “那么,假如连那工作也都完成了的话,阁下又想怎样?” “到了那时候,大概就随便修点什么小东西过日子吧。毕竟现在这时代,可没有奢侈到可以把坏掉的机械直接就那么扔掉的地步呐。” “那么,假设这个世界上所有需要修理的机械都消失了,阁下的那些知识和技术也都失去了用武之地的话,阁下又打算干什么?” “到了那种地步的话,老夫就和孙女一起好好地过日子了。至于到时候又想干什么,那就到时候再去想把。” 九曜用真挚的目光看着毫不停滞地悠然作答着的安东。 连半个字都不打算听漏,他的眼中透出如此的想法。听到年老的整备员那清清楚楚的回答,九曜微微低下了头。这次换安东来问问题了。 “——那,蜂啊,怎么着了?为什么突然开始问起这种奇怪的问题啊?” “……小生一开始时已经说过了。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阁下不需要做什么多余的担心。” 只答了这么一句,九曜便施了一礼,转身背向了安东。尽管背后传来了欲有所言的、“喂——”的招呼声,但是他没有回答。要问为什么的话,因为连九曜本人都说不清他为什么要问这问题。 “另外,” 九曜又最后一次地转过头来。 “现在这个时间,工作场里会照进强烈的阳光。虽然帮忙进行蜂的调整十分感谢,但是少尉殿下也年事已高 了,要保重身体啊。” “喔,哦……” 安东仍然无法释怀地目送着九曜离开。这时,他听到背后的响声回过了头。 “……那个,抱歉。我可没打算偷听啊。” 带着一脸仿佛很尴尬的表情,从角落里走出来的,是纲岛。 “纲岛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在的?” “大概从九曜那家伙开始问你问题的时候吧。怎么说呢,当时总有种很难出来的感觉啊……” 按平常的九曜来说,注意不到躲在近处的角落里的纲岛根本不可能。但是他却看都没看纲岛的方向,果然还是有些奇怪。 “是吗……不过,居然会问我这些啊。这该说是又有了罕见的经历吗,不过,心里总有点奇怪啊。老夫都有点担心起那家伙的身体了。” “大爷,你和九曜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交情了吧。你是第一次被问到那种事情吗?” “嗯。那家伙以前可是一次都没问过刚才那种问题。像那种毫无意义的假设……呼嗯。” 安东把手贴到下巴上,稍微想了一会,然后问道: “……纲岛。你怎么看那家伙?” “啊?说什么怎么看,他自然是非常可靠啊。自从那家伙来了之后,我们别说是没人受伤,就连子弹都没用过一发呢。没在工作的时候小叶妹也干得很漂亮,要说起来应该已经没人在警戒他了吧。” “有过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纲岛稍稍回想了一下,说道: “奇怪的事情……啊。说起来那家伙今天上午工作的时候说了冷笑话啊。虽然似乎的确‘只是试着说了说’而已。不知是懂得幽默了还是怎样呢。” 唔姆姆,安东小声地嘟囔着。这是至今为止连想都没想过的事态。 总不会是——。他想道。 “——难道是,正如此地,那家伙在改变着吗……?” 虽然仅仅是个推论,但是不这样想的话也没有别的解释了。纲岛带着一副惊讶地表情看着安东。他的眼中透着“那是什么意思啊完全搞不懂”,就差没说出来。带着比起向纲岛说明来,更偏向整理自己的推测的目的,安东开口了。 “要说起来的话,没有比环境的变化更适合的原因了。战争早已结束,战友几乎都先自己而去,就结论来说,蜻蜓大人也跟他诀别了,而且还是一副小叶小姐不在身边就什么都束手无策的状态。估计他从来没跟蜂分开过这么长时间,也从来没和如此多的人类一起生活过吧。” “——啊!九曜!” 九曜正走在地铁入口的楼梯上,忽然听到有人叫他。抬头一看,映入他的眼帘的,是正在向他挥手的叶叶的身影。她似乎是正在阳光能照到的地方晾着洗好的东西。因为那个量怎么看一个人都干不完,所以除了叶叶之外还有几个人在做,但即使是在这个被称作家事班的组中,叶叶所做的活仍然是比其他人要多上一倍。 她好像是刚好做完了手中的活,像只小狗一样地跑了过来,露出了亲昵的笑容。 “欢迎回来。刚刚才到吗?” “……不,刚才去了工作场去调整了一下蜂。探索任务也已经顺利完成了,并没有发生什么问……” 唰。 叶叶举起手做出“慢着”的姿势,让刚一回来就开始不停地做着报告的九曜停住了嘴。她带着一脸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表情看着九曜,九曜这才想起来,略带局促地说道: “…………我回来了。” “好。” 叶叶仿佛很高兴地点了点头。 从上次的事情之后,每天互道“我出门了”“路上慢走”,“我回来了”“欢迎回来”已经成了两人间的一种规则。 按叶叶的说法,这是“人际交往的第一步”,但是对于“每次归来都要立刻汇报结果”这一习惯已经根深蒂固的九曜来说,要再去习惯这个实在很难。不知该说是不习惯还是怎样,对于以前几乎与这种日常对话无缘的九曜来说,这些随处可见的招呼却反倒会让他感到不自然。 ——路上慢走。今天也要平安无事地回来哦。 每当九曜出门时,叶叶一定会这么说。 这些话语两两成对。单有其一没有任何意义。“我出门了”这句话一说出口,也就有了一定要平安归来,说出“我回来了”的义务,算起来的话,这就像是约定了“我会回来”一样。九曜是这么解释的。 出击与返回是九曜至今已经重复过无数次的行为了。以前,与鬼虫有关的长官和整备兵们总是会祝愿九曜武运昌隆。但是当时,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要回来”之类的话。 不可思议。 九曜如此想道,便直率地开了口。 “你很奇怪。” “哈?!突然说什么啊?!你是说我是个奇怪的孩子吗?!” “小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真,真失礼啊!” 九曜看着鼓起脸颊地叶叶,陷入了思考。 思考着,如果是她的话,又会如何回答呢? “说起来,有个问题想问。” “我是不会特别在意啦,但是突然就这么跟人说话可是……呃,诶?问,问题?这么突然是要问什么?” 这个问题也问过安东。他给出的回答浮现在九曜的脑海中。 “你在这里的使命结束之后,” “——小叶——!能搭把手吗——?!” 突然,一个女性的声音从对面插了进来。叶叶反射性地转过身去,答道: “啊,是,我现在就过去——!——对了,九曜你刚才说什么?” 机会已经过去了。九曜抿上了嘴,摇了摇头,说道: “……不,你不用在意。快去那边吧。” 叶叶带着有点云里雾里的表情回头看着九曜。 虽说是搞不明白,但是也不能就这样让人一直等着,所以她最后还是啪嗒啪嗒地跑了过去。虽然她途中又带着不明所以的表情回头看了看,但是九曜依然只是默默地注视着她。 自己到底是在在意些什么无聊的事情啊。 九曜比起任何人都强烈地,对自己的思考进程产生了困惑。思考这些事情做什么呢?明明不管人类怎样,自己都该仅仅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才对的。用理性的眼光一看 ,再也没有比这更没有意义的事情了。这也是自主决策失调导致的坏影响吗? 过去的战友看到现在的自己的话,会说些什么呢?——九曜的脑中,蓦地闪过这个问题。 ※ 就这样,夏日一天天过去。 炎热并没有离去。清晨,朝霞把废墟染成鲜红一片,正午,成块的云朵浮在蓝得可怕的天空中。黄昏,夕阳亲吻着大厦的残骸,夜晚,星点赤裸裸地展现在人们的眼前。这样的景色循环往复,陪伴着人们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被遗忘了的废墟中。 “那么” 九曜顿了一下,转头看向一脸认真地朝他点着头的叶叶。 他们在一片离据点路程不远的空地上。不过这里战前应该还是片宽敞的停车场,到了现在才变成了空地才对。现在,这里一辆车都没剩下,广告牌凄惨地倒在地上,问津龟裂的混凝土地面的只有阳光。 叶叶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运动装,手里拿着填满了演习用的颜料弹的九四式手枪。 现在,九曜正要开始指导叶叶的防身术。这是为了完成之前定下的“努力做到自己能保护自己”的约定,叶叶自己提出来的。九曜把双手搭在立在地面上的军刀刀柄上,开口说道: “首先,最优先瞄准的部位应该是 头,其次是腿,第三则是手。机械兵的身体构造大致上来说是参照人体来决定的,所以电子脑也搭载在头部。能够破坏掉它是最为理想的,而如果没能破坏掉的话,就往腿上射击去剥夺其机动力,或者攻击手部把它的武器击落也可以。” 叶叶满脸紧张地听着九曜的讲解。现在这片空地上,摆着临时做出来的训练用“目标”——虽然只是把废材料绑成十字再卷上破布,头上挂了个步兵头盔而已。 “步兵级机械兵的武器总共有三种,分别是步枪,手枪,以及军刀。但是你尽可以把他们手里的枪械都看做已经打光了子弹的。事实上,现在他们手里能用的也就是军刀,充其量再加上步枪上的刺刀了吧。总之要点就是他们的战斗手段现在只有接近战。” 叶叶一脸认真地听着九曜淡淡地说出的这些讲解,不时地点着头。 “这样一来,在射程上就有了优势。但是就算把这个也折进去,机械兵的反应也还是太快了。通过观测来计算弹道自然是不在话下,要是两腿都完好的话躲开子弹的可能性也很高。也就是说,一切重点都在要如何在被发觉之前开枪这个问题上。” 点头点头。 “机械兵的视野角度跟人类是一样的。虽然同时他们还具备着简单的电子索敌机能,但是已经劣化,基本上可以视为已经没用了。所以,重点还是在对方的视野角度上。自然的,机械兵的动态视力要比人类的好过许多。” 点头点头点头。 “所以,首先要花上最多两步跑到机械兵的死角去,” 点—— “稍,稍微等等,” “怎么?” 被叶叶狼狈地打断,九曜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地问道。 “………………最多,两步,吗?” “理论上是可行的。看好,先这样,” 说到这里的瞬间,九曜的身影消失了。 只听见咚,咚两声。恐怕这是故意弄出了脚步声的吧。下一个瞬间,九曜已经出现在了目标的背后。他沿着く字形的轨迹跳了两步。 “就像这样。” “就像哪样啊?!” 也就是要这么踏步——九曜(多少带着点局促地)做着示范。叶叶想着没准自己并不是做不到,便也学着样子试了试。 摔倒了。 经过商讨,(两人)研究出了人类是无法做到这种动作的结论。 九曜并没有过当老师的经历。尽管他在理论上能理解人与战斗兵器的身体能力有所不同,但是总会有种“自己做得到所以其他人也做得到”的感觉。而且本来他自己作为鬼虫就是最为“年轻”的个体,战术方面的问题才刚刚被人教完。自己去教人这种事,是完全的没做过。 结果,最后就变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叶叶,与教学方法毁灭性地糟糕的九曜两个人在一直摸索了。然后到头来依然半懂不懂地,两人又开始进行起了躲避斩击的教学。叶叶想着,不管是教她什么都要好好地学。要想躲开机械兵的斩击,等到看到自然就已经迟了。 叶叶兴奋地盯着手持收在鞘中的军刀,缓缓地上下晃动的九曜。那副模样就像被逗猫棒逗得兴奋不已的猫一般。 “像,像这样吗?” “腰扭得不够用力。” “这样!” “做得不错。” 总感觉有点不对。 虽然叶叶脑中略有点这样的想法,但是她似乎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从这种过程中也感受到了一种乐趣。但她毕竟只是个小姑娘,刚一得意忘形地尝试了下略有点杂技感觉的动作,便漂亮地踩空了步子。 “啊” 要摔倒了。这是第二次。 叶叶的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但是那却并没有发生。 是九曜扶住了叶叶的身体。 “啊,啊……诶诶” “真大意啊。看来先从下盘练起比较好。该从基础训练开始吗。” “诶,不,那个……倒是没错,但现在不是那个!碰到了!现在碰到了!” “小生并没有能不碰到就把快要摔倒的人接住的本事。” “所以说不是那回事啦!” 很近。九曜用他赤红的双眼观察着两眼不停乱转的叶叶。满脸通红不停地乱挥手脚地叶叶,与疑惑着“到底在闹什么”的九曜,在宽旷的空地一角扭成了一团。 这时,仿佛呆住了一般的声音从背后传了过来。 “…………你们在干啥啊?” 是纲岛。 现在,说他是久旱后的甘霖也不为过。 纲岛听到事情的来龙去脉后,耸了耸僵硬的肩膀。 “——哈啊。防身术的训练啊。但是我说,娇嫩金贵的小叶妹和傲视天下的鬼虫大人在一起的话,这等级也差得太远,根本就没法教吧?” “果然如此吗。” “……为什么一幅‘我可是一开始就知道了’的样子啊?” 气喘吁吁的叶叶略带怨恨地盯着连一滴汗都没出的九曜。 不管怎样,木匠不干铁匠活,要教人类防身术还得人类当老师才行。早早地做完了工作的纲岛一下子加入了进来,接过了叶叶的教练的职位。 “嗯——” 纲岛一边把玩着扣上了保险的手枪,一边说道: “嘛,最重要的,果然还是要如何逃掉才对。说实话,就算动真格地打算去打倒他们,子弹也不够。要是只有一台的话,几个人一起上倒也不是干不掉,但就算这样也是弊大于利。就算能打倒对面一台机械兵,但要是这边的同伴被带走一条胳膊那可是实在划不来的吧?所以不许逞强,这是第一要注意的。” 这,是无论如何都要在这尽天城里生存下去的“生存者”们的视角。 说到这里,纲岛开始翻起身上的装备来。他是刚刚才巡逻完回来的,所以身上还带着一整套探索用的装备。然后,他拿出来了一个罐状的反机械震撼弹。 “总之最基本的方法,把这个扔出去,然后趴下。因为看来那帮家伙对于会动的东西是会无差别地做出反应的,所以只要用这个吸引他们的注意,然后等着‘磅!’就可以了。然后就可以跑了,要是没地方跑的话,开枪也可以。总之是必须要抓住对手的破绽。” 叶叶全神贯注地听着,不时发出“嗯嗯”的声音。实际上,他已经无数次地从这种危险下脱过身了吧。不愧是探索班的领导人物,他身上有种精英风范。 “另外就是绝对不要落单。自己吸引目标的注意,让同伴从后面包抄也好。但是我再强调一下,最重要的还是‘生存下去’,而非‘击败敌人’。…………我说,怎么你也听得这么认真?” “小生对人类的行动方式很感兴趣。” 定睛一看,只见九曜站在叶叶身边,带着一脸奇妙的表情听着纲岛的讲解。 这最强的战斗兵器,外表上看起来也仅仅是个少年,现在的他们看起来就像是一名讲师和两名学生一样,而九曜的运动服和九曜的立领制服则更是为这幅画面添上了画龙点睛的一笔。纲岛略带困惑的挠了挠鼻头。 “也好吧。……那么,总之先来教教这个闪光弹的用法吧。” “是,是!” 叶叶重新鼓起干劲,九曜则是兴趣盎然地看着。 叶叶的防身术讲座到了最后学员变成了两名,一直持续到了太阳西斜的时间。陪伴着三人的,只有阵阵蝉鸣。 平常的日子,就这样一点一滴地积累着。 九曜一直跟随着叶叶,守护着这群人们。 尽管那“木头人”这词的完美化身般的 作风还是一如既往,但他确确实实地改变了。一闲下来他就会跟着叶叶学习生活和人际关系方面的问题,不再像以前那样除了任务以外毫不关心了。 尽管仍然有些笨拙,但是大家大都怀着善意去接受了九曜这种生活态度。本来就没有比他还可靠的保镖了,没有人不明白他所带来的好处有多大,也没有人不在感谢着他。 而且,几乎没有人见过他战斗的样子。除掉他那瞬间便能将机械兵斩于刀下的惊人战法,九曜尽管有些冷淡又有些笨拙,但是基本上就是个木讷又认真的少年。也受到外形与人类几乎相同的影响,默默地一直学习着的九曜习惯人类的生活方式的速度意外的快。 最近,他也会混在那些阿姨们中间,一起做些杂务,那时候连围裙都会好好地穿到身上。他那幅默默地把食物从罐头里取出来的表情和情绪简直和战斗时一模一样,所以要是让见过他的战斗的人看到这幅样子,多半会笑出来吧。 叶叶还是一副老样子,不停地到处工作着。最近菘似乎也打算学着做饭,所以叶叶正教她如何不切到手地打开仓储食物的包装。 废墟中的生存者们一点一点地向目标前进着、生活着。 在九曜的帮助下,在废墟中探索、收集零件的效率也比以前提高了很多。拜此所赐,通信塔的修理也有了相当大的进展,同时蜂的调整也顺利地在进行着。 淡然地完成着自己的工作的九曜,某一天发觉到了一个问题。 叶叶还是一如既往地不停劳动,向人们播撒着笑容,支撑着他们。但是在通信塔修理进度,人们一步一步地接近目标的同时,叶叶身上也开始有了点小小的变化。 平常的时候还看不出区别。但是偶尔,会看到她脸上露出转瞬即逝的。像是有些哀伤,又像是有些恐惧的表情。 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到了八月末。油蝉的鸣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法师蝉的鸣叫。白天那蓝得不着边际的天空也稍有褪色,而黄昏时分的暮色则缓缓地又添了一抹朱红。 但是,夏天还远远没有显露出要结束的气息。 而这样的日子,在昭和一百零一年八月二十八日发生了变调。从八月初九曜来到这里开始算起,过了将近有一个月的时间。 人们完成了乙号通信塔的修理。 ※ 通信器材工作正常。 电磁波发送情况也已经通过了测试。 这样一来就没问题了。人们一直仔仔细细地反复做着调整,确认着乙号的恢复情况,一直忙到现在的凌晨一点半,已经几乎没有还能再做修正的地方了。 因为电源接在了通信器材上,所以室内的灯用不上,人们为了照明,拿来了夜间动工用的大号落地灯。一直工作到深夜的男人们站在并不很宽敞的通信室里,脸上充满了紧张的深色。九曜站在房间一角,定定地凝视着安东和纲岛他们的背影。 “喂,喂,这样一来就真的能发出信号了吧?!” “哎哎,都别给老夫急!你就算不相信老夫们的手腕也好,但是路可是只有这一条!” 安东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然后通过远距离通信波发射了求救信号。 并没有发生什么戏剧性的变化。除了通信机工作时静静地发出的嗡嗡声,再没有什么声音了。 九曜望向虚空中。男人们把视线聚焦到了他的身上。 “——接收到了被暗号化的广范围通信波。通信机在正常运转,没有问题。” 紧张一下子舒缓了下来。 安东长长出了一口气,仿佛整个身体都瘪了下来。本来浑身的肌肉都紧张着的整备员们都露出了安心的表情,其中还有人累得直接贴着墙壁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接下来,会怎样呢。只能把一切都交给老天了吗。” 接下来,剩下的只有等待, 然后,人们经历了从出生以来最难熬的一天。状况有了变化是大概过了二十小时之后的,第二天夜里十点左右的事。 传来了应答讯号。 发现了这个事实的时候,就连一贯冷静的安东都睁大了眼睛。以他为首,在营地里的所有人都一拥而上,以仿佛要把房门踹倒的架势冲进了通信室里。其中当然有着九曜,也有着叶叶。 所有人都咽了一口口水,注视着事态的发展。 安东静静地操纵着终端机,把通信模式切换到了双方向模式。他戴上满是灰尘的耳机,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自己也带着紧张地应答着那个信号。两次应答,三次应答。 在这电波的对面有人在。 这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事实。安东继续反复着应答,然后暂时摘下了耳机,转过身来对着大家宣告道: “是『东京』。” ——我接收到了求救信号。那边有人在吗?请求应答。我是可儿,属于东京的幸存者探索队。 通信是以一个大概是壮年的男性声音说出这些话开始的。 东京——俗称“首都”的八洲中心。虽然离作为南部的防卫都市的尽天有好一段距离,但是那里应该也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受到了相当大的损害。 但是,其损害并非像其他都市那样是毁灭性的。再怎么说它也是八洲的一国之央。在二十年的岁月中,东京已经完成了相当大规模的复兴。不过说是这么说,它也还没达到完全恢复的程度,现在支撑起以东京为中心的,关东的小小一部分区域已经是尽力之举了。 站稳了脚跟后,东京就开始在国内寻找起了其他幸存者。 这个工作开始步上正轨是大约一年前的事情。然而各地的主要通信设施都已经毁坏,轨道观测卫星也早已成了宇宙垃圾,现在以东京为的电磁波网络已经呈现出了一种支离破碎的状态。几近成为陆上的孤岛的,并非只有这座尽天城。 没法确认状况的话,就连各地的人们到底处于什么情况都不明白。但是也不能就这么一直袖手旁观。他们修好了东京的通信设施,等待着不知何时可能传来的呼救信号,有时也会无差别地向四面八方发送询问信息。 而在这过程中,他们收到了从南部的防卫都市发出的,极为微弱的信号。 乙号是用东拼西凑地捡来的零件应急性地修好的,它所发出的信号能被接收到简直是个奇迹。 通信室里的人们都屏住了呼吸,安东一字一句地说明着尽天的情况。都市大部分的机能都已经毁灭,存在着暴走机械兵的威胁。有多数生存者。有经过了保存加工的食粮,但也已经接近见底。没有救援和补给的话,很难再坚持多长时间。 已经全部了解了。会尽快地派出救援。目前会先将物资空运过去,为了联络希望能把通信器保持在待机状态。——东京那名男人如此传达道。最后他又补充了一句,便结束了通信。 ——感谢你们还活着。我们也感到了一种救赎。 安东把终端机调到待机状态,摘下耳机,吐出了一口长而又长的,仿佛把肺里所有的空气都挤了出来般的气。他仍然与年龄不相衬地兴奋着,手还在微微抖个不停。 安东转过身看着在场众人。仿佛在回应着他们一般,安东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我们可得回去告诉大家啊。成功了,我们并非是孤独的。” 八月二十九日,晚上十时半。 在狭小的通信室中,人们爆发出的欢声沸腾了起来。 ※ 两天后。 三架无人驾驶的小型运输机来到了尽天。 借此机会,人们向东京那边提出了几个条件。 一是,希望在难以被视觉确认的夜间前来。二是,希 望能在可能的范围对运输机施以隐蔽涂装。最后一个,则是绝对不要走最短线路,而要从海上绕道过来,在尽天的军港着陆。 安东当然,也传达了尽天这里有着鬼虫存在的事情。得知第一式『蜻蜓』和第九式『蜂』仍然存在的时候,对方的惊愕是非同小可。这也难怪,毕竟本来以为已经全数战死了的鬼虫居然还有两机存活着。 而这几个条件,正是为了警戒那个男人。 夜间,施以隐蔽,并且做出大大的迂回,绕开他的索敌范围。 「……了解了。送去运输机后,我们也会走陆路前往尽天。那时,我们也打算与第一式进行接触。」 “进行,接触?那实在有点太危险了吧?” 「我们自然会作出注意,努力保证万全。不管怎样,鬼虫还生存着的话,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如果能够进行对话的话,那我们就去进行交涉。……听你们的说法,似乎他也并没有完全暴走。」 之后,东京方面便开始准备运输机了。 两天后的同一时间,运输机将以乙号通信塔作为标记,取道海路飞向尽天的军港。人们望眼欲穿地等待这它们。 “那个,九曜。” 听到背后传来叶叶的声音,九曜把头转了过去。 地铁的居住区从上到下一片欢腾。这自然是因为看到了希望。大家举起手来欢笑着,尽管时间已到午夜,却依然喧嚣一片。 似乎还有人把酒拿了出来。这些嗜好品平时是放在地下仓库里小心保管着的,但是这种喜庆日子,就算拿出来也完全没关系。 九曜坐在地铁入口的楼梯边,暴露在夜间地上的空气下。他在这的目的之一是为了进行周边的索敌工作,但是那其实更接近借口。他仰望着夜空,孤身一人沉浸在思绪的海中。 就在这时,叶叶从楼梯上走了过来。 “……发生了何事?如果是担心小生的话,并不需要。” “我喝不了酒啦。大家都有点醉,所以我有点想到外面来呼吸呼吸新鲜空气来着。” 叶叶坐在了抱着军刀坐着的九曜身边。 九曜一言不发。叶叶虽然也不做声,但是斜着眼往九曜那边看了好几次。她抱着膝盖,嘴里不停地嘟哝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她终于小声开口了。 “九曜你,接下来,打算怎样?” “那很明显。让蜂复活,再去挑战龙胆。” 听到九曜这斩钉截铁的回答,叶叶俯下了头。 “我……。我,又要怎样,呢?” 这就是那个时候的表情,九曜想道。是乙号的修理完成前,叶叶偶尔会露出的表情。有些哀伤,又有些畏惧。九曜曾经预想她是身体状况出了问题,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但叶叶马上就露出笑脸,答道“什么事都没有”。 “你如同刚刚那样的表情,小生最近常常入目。但似乎不是身体出了问题。那么,是什么其他要因引起的吗?” 九曜所说的只是极为单纯的推论,但是看来某种意义上是正中红心。只见叶叶的肩膀开始微微地震颤起来。 “……说实话,我有时会害怕。” “难以理解。目的已经达成了。还有什么要害怕的?” “我也说不太清楚……但是,如果现在这种生活结束了的话,我有种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的感觉……” 一切都结束之后,到底要怎么做呢? 九曜想起自己曾经问过安东同样的问题的事情。也想起了曾经想问叶叶,却没有问成的事情。当时虽然只是“在这里的目的完成了的话”这种假设,但是现在这个假设却真的快要成真了。 “我,是无家可归的。” 以这句话为开头,叶叶娓娓地说起了她的事情。 她的口吻就像是在自己心中一边整理着一边说着的样子。十岁时失去了双亲,之后大概在商户家做了大概四年小帮佣,又在十四岁时被卖到了花街去。然后,从那时开始侍奉起了|“某个人物”。 九曜一直默默地听着。 叶叶抱紧自己的膝盖,凝视着眼前的虚空。九曜第一次看向叶叶的脸庞。 “——伍长他跟我说,活下去。” 叶叶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声说道。 “我要遵守这条命令。因为我一定要遵守这条命令,所以我会活下去。不管是以怎样的形势都好,我无论如何都想为大家派上用场,证明我还在活着。” 这是体现她的、体现“叶叶”这个人的方式。为了谁人而东奔西走,为了谁人而勤劳奉献。如此诸多工作,对于叶叶来说与“活着”的意义是相同的。因为她就是这样,一路生活过来的。 “……但是,但是就算这样,我还是有时候会害怕。……我,如果在这里的工作做完了的话,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呢?” 九曜并没能很好地理解到这句话中的含义。尽管他对所有的反应都极其敏感,但是在人类这些细微的感情变化面前却反而显得迟钝。 现在在这里的使命结束之后,自己到底要做些什么呢。 孤身一人,无家可归。 这不安难以言表。 菘有安东这个爷爷。其他生存者中也有着夫妇或者兄弟姐妹们,他们都怀着某种“关系”而生活着。但是与叶叶有关系的人,全都在二十年前那场战争中离去了。她的血亲自然已经不在,而过去的主人也已经告别了这个世界。 叶叶的声音轻轻颤抖着。蜷缩在自己身边的她的背上,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九曜并不能完全理解她的感情。 但是,尽管是极其客观的见解,他却做到了对叶叶的话语做出反应。 “你是,人类。” “……诶?” “人类,并非是机械。人类的身上并没有被设定好的存在理由。” 叶叶睁圆了双眼看向九曜。 为何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九曜本人也不很明白。这或许是安东口中所说的,他身上所发生的变化所带来的结果也说不定。 九曜思考着人与机械的差异在哪里。至今为止,一直思考着。 曾经在遍地残骸的神社里思考过的事情,如今在他脑中循环往复。失去了使命的兵器会发狂。 没有目的的道具也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九曜……?” “如果你迷惘的话,那就尽情迷惘吧。因为你有权利去思考、去决定以后的事情该怎么办。” 假如有一天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使命都完成了,已经没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事情了的话。就像安东所说过那样,人类是可以去找出新的目的。这是所有拥有意志的存在都平等地享有的权利。没有任何一个人类是抱着“不这样的话就不行”的使命来到这世界上的。 “……有点,不是,很明白。” “小生不知道你接下来该怎样。但是,至少小生,是希望有你在的。” 九曜断言道。 九曜对人类抱着兴趣。就算等到蜂完全恢复之后,他还是有很多别的事情想要去了解。从她身上学到的各种东西,对于以前仅仅在战场上生存过的九曜来说都是新鲜而饶有趣味的。所以,不管接下来会怎样,九曜都单纯地有着刚才的感想。 叶叶的脸上,猛地涌上了一片红潮。但是九曜并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人与机械,是不同的。 这世上所有的道具,都是先有其目的才被创造出来的。为了跑得更快才有了车,为了跨过大海才有了船,为了敲进钉子才有了锤子。——为了战斗,才有了兵器。 兵器的使命 只有战斗。或是在战斗中迎来毁灭,或是失去使命而迎来疯狂。 对于道具来说,所谓“完成了使命之后的故事”,从一开始就没有存在过。 ※ 八月三十一日晚上十时。 人们聚集在高高耸立、直指夜空的通信塔脚下。 已经没有必要再扎下营地了。取帐篷而代之的,是数量运输用的拖车。等待在它们周围的人们望眼欲穿地凝视夜色的海洋。为了防止阻碍三架直升机着陆,之前散乱在码头上的障碍物已经被清理地一干二净。 所谓历史性的接触,大概就是指这种场面吧。 叶叶混在人群中,一边仰望着夜空,一边如此想道。不知何处传来了虫鸣声。湿润的风带着潮水的气味,轻抚着她的脸颊吹了过去。有种湿气。天上也满是乌云,看样子明天没准会下雨。 东京所送来的供给品,比起单纯的物质支援来说还有着更大的意义。在尽天之外还有其他的生存者,而且东京的复兴工作比这里进步得多,这本身就是一个天大的喜讯了。 她忽然转向了背后。只见在离人群稍有点距离的地方,九曜带着一如既往的表情一动不动地抱着胳膊站着。她试着朝他挥了挥手。凝视着虚空的九曜注意到了那一动作,向叶叶瞥了一眼,但是并没有说什么又把视线转向了空中。 ——小生,希望有你在。 叶叶不经意地回想起这句话,又涨红了脸。这句毫不修饰的话语,到底蕴含什么意思呢。当然肯定跟自主决策是有关系的,但是,万一有点其他的理由的话。 万一是这样的话,那真的很让人开心。 “——喂,是不是那个啊?!” 听到这句不知是谁的喊叫,叶叶的思绪被拽回了现实中。 在西方的夜空中,出现了几点光芒。那是无人小型运输直升机的探照灯。 过了一会,直升机的旋翼振动空气的声音传了过来。横向排成一行的三个光点从海上绕了一个大圈,最后接近了今天的码头。安东在通信室中进行着导航,让它们扎扎实实地接近着码头。 小小的感叹声在人群中扩散开来。其中还有的声音看来是太过感动,都带上了哭腔。叶叶一边听着周围的声音,一边死死地凝视着直升机上的光芒。 这样一来,在这尽天城的生活也就要结束了吗。她忽然如此想道,又“不对不是这样”地打消了这个想法。这并非是终点,而是起点。这次物资供给,仅仅是个开端而已。叶叶不知为何带着有些庄严的心情见证着这一幕。 而被这夜空中的光点所吸引住了的人们,并没有发现。 并没有发现,九曜看向了并非直升机所在的方位的一点,身体一下子僵硬了。 并没有发现,在天空中有着一点以人类的肉眼绝对无法看到的,仿佛芝麻粒一般的小而又小的光点。 “这样一来……大家就,已经都没事了吧?呐,九曜——” 叶叶一边自言自语般地低语着,一边转向了背后。 “……啊咧?” 只有一个人,发现了九曜的身影已经消失。 奔跑。 九曜毫不在意身体上的负荷,以仿佛要踏碎混凝土地面一般的势头奔跑着。 叶叶发现到他不见了的时候,九曜已经身在离码头超过一公里元的废墟中了。这片漆黑的夜色中没有一丝光芒,他把视觉切换成了夜视模式。九曜从看到了的光点的位置计算出自己应该前往的地点坐标,完全无视了地形全力地奔跑着。 九曜瞬间穿过笼罩在黑暗中的大街,跨过瓦砾,仿佛子弹般地在大厦间跳跃着。他的身体以逼近音速的速度撕裂空气,把高亢的风声甩在身后。 重力死死地抓着身体不放,恼人至极。没有双翼的身体让九曜感到深深懊恼,周围这挥之不去的“声音”让他明白自己的身体究竟有多么迟钝。 就凭这种速度,根本不可能追上他。 九曜放出意味着最大级危险的甲种紧急无线电波,强行把声音插入了无人直升机的控制系统中。 「快撤退!现在立刻!」 但是,九曜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事连安慰剂的效用都没有。系统的目标设定已经固定,以九曜的权限根本不可能改变直升机的路线。而且,本来就已经太迟了。 九曜把所有的传感器都动员起来,在夜空中搜寻着目标的痕迹。 将反射回来的电磁波和热源信号和气流和声音都彻底解析,九曜感知到了在他所预想的坐标点的正是他所预想的目标。那仿佛箭矢般贯穿夜空的东西,根本就没有要隐藏自己申请的打算。强得仿佛要狂乱起来的焦灼感在九曜的思考中激起了阵阵波澜。 最后一次跳跃。 完全没有考虑着陆。脚下的大厦屋顶被爆发性的跳跃力蹬得碎片四溅。无视了加在脚部的人工肌肉纤维上的负荷,九曜向风压狂吼的空中飞跃而出。 然后,发射。 左臂上的电磁加速装置发出低吼,一口气喷射出了数十发针弹。这是完全忽视了瞄准的的,仅仅一味朝着目标乱射的弹幕。 这种东西,别说攻击,根本连路障都算不上。 仅仅一瞬。那些针弹全都被细细地切成了碎片,化作铁屑在夜空中四散消失。 纤细的身体黑得可怕的“虫”,以恐怖的速度横穿过夜空。反重力的翅膀。碧色的复眼拖出残光。 仿佛线条般纤细锐利的银色钢铁。如今这幅姿态的九曜,正可谓无计可施。 九曜用肉声和电波一起喊了出来。 “——龙胆!!” 这喊叫回荡着,消失在夜空中。 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传到那蜻蜓耳中。 九曜矮小的身躯如同人偶一般,被这神速的虫所卷起的冲击波除非了。他撞进大楼的屋顶,砸穿了整整三层楼板,才终于停了下来。 刚才还在在遥远的视野彼端闪烁着的银光,在一眨眼之后就在了这里。 觉察到它在了的时候,一切已经太晚了。 “诶,” 所有人都仿佛定了身一样愣住了。 尽管从头到尾地目睹了事情的发展,但是叶叶的脑袋仍然没能追上这超常的速度。 那是,在连一秒钟都不到的瞬间中就结束了的事情——漆黑的物体,忽然出现在正面的天空中,几条如同钢琴线般的细细光芒以它为中心奔走而出,然后当光线全部聚拢起来,被黑色物体吸进了体内时—— 三架直升机,全都七零八落地被切成了碎片。 经过相对事态的剧变来说简直有些太长了的时间后,曾经身为直升机的一部分的碎片喷出了火焰。爆炎照亮了夜空,倒映在水面上。直传腹底的爆音轰鸣而至。烧灼着夜色的爆炸一瞬之间就已经结束,碎片扬起飞沫沉入了大海中。 简直是骗人一般的光景。 烙印在眼底的爆炸消失后,叶叶被悬浮在大海上方的空中的物体夺去了双目。纤细的漆黑身体泛出湿润的光泽,两对银翅无声地散发着淡淡的辉光。以及,头部那可以看见周围三百六十度的碧绿复眼。 那正是千真万确的,『蜻蜓』的身影。 肆 修罗 黎明时分,雨开始下了起来。 东京的生存者搜索队的领头人——可儿,看到眼前这难以置信的光景后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从三架运输直升机化作了海底的沙砾那时算起,大约八小时后,可儿所率领的集团到达了尽天的第九十九军道。这时,一直处于移动中的可儿还不知道八小时前发生了什么。 比起那个,当时他脑中更多的是对鬼虫的存在的疑惑。可儿虽然并不知道在那场战争中鬼虫究竟走过了怎样的历程,但“鬼虫已经全灭了”是东京方面的共识。说实话,他甚至还有点半信半疑。虽然,尽天确实是战争末期的激战区之一,也的确有数台鬼虫被投入了那里的战场,所以的确是有可信性。 而且,可儿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鬼虫的制造工艺是全方位的豪华,如今已经遗失了的技术,他们身上是大把大把地有。如果能够得到第一式和第九式的话,把他们的机体解析后可以得到的数据,其数量与质量都无法计量。可儿想要亲身去进行交涉,除了确保生存者的安全外,也有这层目的在内。 但是,发生意外的可能性也不是不存在。 可儿现在率领着若干名部下,以及大约一个中队的规模的新型机械兵。 他们都是在战后才被制造出来,或者是接受了改良的,护卫用的士兵。拜一丝不苟的整备所赐,每一个个体的性能都比徘徊在废墟中那些旧型强上很多。 在此之上,在队伍的排头和末尾,还配置着同样是战后的改良型的小型多脚战车——通称『凶』。带着它们是为了在路上的安全保障,更是为了应付与鬼虫接触时的“最糟糕的场面”。 万无一失。可儿想道。 坐在成队的装甲车中,沿着军道一路南下,可儿看到了那一幕。 “……这是,什么……?!” 惊愕从他合不上的嘴中漏了出来。他眼前的光景就是如此地异常。 军道上,塞满了兵器的亡骸。 数百体——不,恐怕有数千体的机械兵躺在那里。尸体与军刀和空膛的步枪等等武器的残骸一起,在道路上堆成了山。甚至从高架路上溢了出来,在地上堆了好几层。而且地上还不仅有步兵级,连以地方据点作为目标的大型进攻兵器,以及无人式控制的坦克都有。 所有这些残骸上,都呈现着仿佛被什么锋锐的利器所彻底切开了的痕迹。从机械兵,到装甲厚重的战车单位,无一例外。那断面如同镜面一般,边缘锐利得仿佛用手一碰就会被割破一样。 这壮烈的亡骸之山在雨中静默着,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一股战栗,从面对着它的可儿的脚底直涌而上。 到底是谁做出了这等事情。 这问题的答案,早就有了。 “队长,快看那个……!” 一名部下,指向了某个方向。 那东西,在高高堆起的尸体对面,军道旁边的一座大楼上停驻着。 细长锐利的外形散发着机械感,同时散发着生物感。 那机械的六根足肢一动不动,墨色的躯体比夜还要黑。那收起了翅膀的身姿,就像是大蛇,抑或神话里的龙。 但是,那既非是蛇,亦非是龙。那是一只巨大的蜻蜓。 看到这异常到无以复加的光景,全队的人都不由得说不出话来。这时,通信波突然从未经登录的回路中传了进来。 「——各位似乎是有事前来。」 男人的声音。是个沉静的声音。 “……,你是……你就是,鬼虫的第一式吗?” 「肯定。在下正是鬼虫第一式『蜻蜓』·四天之龙胆。」 四天之龙胆站在雨中,一动不动。他连看都不看这里——不,其实是在看着的。那对复眼把周围全方位的东西都毫无遗漏地尽收在了眼底,他仅仅是没有像人类那样把脸转过来而已。可儿又看向军道的惨状,问道: “这些,都是你干的?” 「肯定。他们前来挑战在下,所以在下把他们作为敌性个体而全数击破了。」 可儿重新整理好情绪。可以看出来,对话是完全可以成立的。不仅如此,他的说话方式还显得极为理性而沉稳。他恭敬的口吻,让人从中感受到对于人类的一种奇妙的敬意。可儿一句一句地向他说明着。 “我是可儿,是东京来的。我们得知尽天内部还有着幸存者,如今是来救助他们的。” 「原来如此。这样一来就对得上了。」 “什么?” 「距今八小时二十分钟三十六秒前,在下击坠了从尽天西方侵入的直升机。这样说来,那是东京方面所派来的吧?」 “……?!” 可儿瞪圆了双眼。这里离尽天的港口的距离相当的远。而且他们还给直升机做了尽可能的伪装,但是即使如此他还是发现了直升机,并且击坠了它们。 “你,知道尽天内部的情况吗……?!那里有着生存者,正在等着我们的援救啊!你不明白守在这里毫无意义吗?!” 龙胆,没有回答。 可儿的心头涌起焦躁,继续说道。 “听好,你不应该呆在这种地方。不应该就这么一直被过去所囚困。……不来试试,为了未来而发挥你的力量吗?我们有着救出生存者的义务,有着推进东京复兴的目的。如果有你这等帮助,那就太可靠了。” 「实在是折煞在下。但是,在下还有着要做的事情。」 “……要做的,事情?” 「在下,是战斗用的。」 龙胆的回答依然沉静,但是那其中却透出了坚决不会让步的气息。 机械,忠实于自己的使命。因为那就是它们的存在理由。但是他的力量实在是太过强大了。绝对不能就这么放着不顾。 “为什么……要一直待在这里?你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龙胆,没有回答。 “无论如何,都要这么一直待下去吗?” 「肯定。」 回答只有这一句。可儿轻轻地深呼吸了一下,做好了觉悟。 他发出信号。排成队列的机械兵一齐举起了武器。两台凶也进入了临战状态,无数的传感器聚焦在了蜻蜓身上。不知是不是错觉,在雨中显得有些模糊的蜻蜓看到这一幕,碧绿的复眼似乎放出了诡异的光芒。 “把你就这么放着,实在太危险了。……我们已经没法再顾虑手段了,无论如何也要请你跟我们一起走。” 「请退下。战后制造的这些小孩子,连看到看不到我龙胆的。」 “不试试可不知道……——!” 场上涨满了紧张的气氛。无数的战意刺向了岿然不动的龙胆。有如此多的最新型机,就算是鬼虫也没法全身而退。可儿咽下一口口水,下了决心向全军下达起了攻击指令, 「好吧。就请各位见识,何谓鬼虫的战斗。」 蜻蜓,消失了。 无声。 这不是快这个字能形容的速度。那动作简直让人以为从第一个瞬间开始它就已经不在那里,完全是怪物一般。只有仿佛刚刚反应过来般,四散飞散的雨滴,宣示着那栋大楼的屋顶上曾经停留过一只巨大的蜻蜓。 当那雨滴敲打在混凝土上,响出水声的时候,龙胆展开了液状的钢铁,瞄准了所有的机体。 无数的切断声,与蜻蜓所描绘出的斩击的轨道数正好相反,听起来就像只有一个一样。 连一个呼吸的功夫都没有。狂乱地嘶吼着的龙卷,只留下了狂风、轰鸣以及破碎的雨滴作为痕迹,其歼灭行动已然完成。在几乎为零的时间差内,在仅仅一 次的攻击中。 两台凶束手无策地被切成碎块,护卫兵们的头与身体全都分离了开来。一秒之间便化为了铁屑的巨躯坍落而下。同时,护卫兵纷纷倒毙在地。片刻过后,停留在半空中的脑袋也相继落下。 从龙胆开始动作到彻底歼灭为止,人类的肉眼根本什么都看不见。不仅如此,就连机械的高敏传感器,都没能认识到龙胆所放出的那无数的斩击。 结论上来说,可儿看见的,只有蜻蜓那滞空在眼前的机体把银色的流体收入体内这一幕而已。流体在雨中散发着冰冷的光辉,从切断了目标的钢线形状聚拢起来,化作几条瀑布被吸回了蜻蜓的机体中。 把密集的阵型舔舐殆尽的斩击,没有伤到可儿这些人类的一根汗毛。 停了一拍,蜻蜓又开始随意地操纵起流体来。 钢铁流动起来,化作一支尖锥疾飞而出。锥尖贯穿了装甲车的前挡风玻璃,停在了可儿额头前几毫米的地方。再往前去个几厘米的话,区区人类的脑组织一下子就会被破坏掉了。 「在下不会说第三遍,请退下。在下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现在,已经根本不剩下什么反抗手段了。 “你说,战斗?……到现在,你还想跟什么战斗?战争可是已经结束了啊!死守在这里,抱着尽天不放,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才对啊!” 「意义?实在可笑。战死沙场才是在下的愿望。生于战场之身,自当死于战场——这就是,我龙胆唯一的决定」 龙胆一幅理所当然的样子说道。这话语中并非仅有兵器的本能,更透出了坚定的意志。 可儿紧紧地咬住牙,仿佛做着最后的抵抗般狠狠地瞪向龙胆。 “……城里的人们,会怎样……!” 「这件事,并非是由在下来决定的。还请您不要做些什么动作。」 这时,可儿想起了自己推测出的某种可能性。 难道。 “——你打算,和第九式,战斗吗?” 龙胆,仍然没有回答。 但是,可儿仿佛感到他在笑。 虫是不会笑的。可儿是感受到了该说是他笑了的气息之类的东西。复眼诡异地闪烁着的蜻蜓沉默着,它周身的空气腾地一下开始沸腾了起来。 连毛孔都被被毫无“表情”的蜻蜓看得一清二楚的可儿,感到一阵寒意从背脊上直冲下来。 这正是兵器所放出的冷气。 那是与人类完全异质的气息。类似光亮的刀身,黑暗的枪口,装甲的反光、机械眼的灯、齿轮运作的声音这些东西所放出的,包裹着强烈暴力的无机质的冷气。眼前的蜻蜓,既有着坚定的意志,又有着兵器的冰冷。 这群在他的面前如同手无寸铁一般的人类们,已经没有了选择的余地。 直到装甲车的反应从感知范围中消失为止,蜻蜓都一直一动不地悬浮在空中。 之后他才看向脚下新增的亡骸。龙胆比起任何人来都更明白他们对自己构成不了丝毫威胁。他尽管深深地理解、认同了他们的冲动,却根本没有把他们认定为值得自己全力去战斗的“敌人”。 无论哪一步,都致命地太慢了。 龙胆看得一清二楚。所有一切他都看得了如指掌。敌人的数量,他们所看着的地方,从哪里、以怎样的角度斩下去的效率会最好,等等。 龙胆发动特殊攻击术的瞬间,世上的万物都会被他一览无遗。 对,毫无半点夸张的成分,世上的一切在他眼中都会变得缓慢笨拙起来。 能看清超音速飞行着的弹头表面的凹凸。能看清光线伸展开的瞬间。能完全控制住数以兆计的纳米机械的流动与结合。如今的龙胆,如果有那个心的话,连把他方圆数万米的感知范围内的所有雨滴一滴一滴地数清楚这种事都做得到。 最强的蜻蜓,其特攻术名为,『神经加速(ta)』。 ※ “是,这样吗……不不这也没办法,我们也对蜻蜓大人太过掉以轻心了。” 下午,雨依然没有停。安东在闷热的通信室里听着可儿的报告。 虽然也有人提出去打捞落入海中的物资,但是因为根本没有所需的器具,所以只能放弃,就这么迎来了第二天。 「……有件事情我们已经确认到了。他,的确没有走向疯狂。」 可儿在通信机前语带沉重地说道。 「如果只是电子脑发生了异常的话,那我们没准还能解决……但是他所说的话十分的明了,通信讯号也完全没有出现杂音。他完完全全是清醒的,这是确凿无疑的。」 之前的估计太天真了。 不得不说,自己的判断力被突发状况和期待给弄得迟钝了。但是这仅仅是借口罢了。最让人后悔的,是自己对蜻蜓的能力的判断失误。这次事件,只让可儿明白了『四天之龙胆』究竟是如何一座压倒性的障壁。 从外部而来的接触被彻底阻止了。这样一来,就只能由内部来解决了。 「第九式,还在你们那里?」 “是的,现在也在进行蜂的调整。” 通信机对面的可儿听到这句话后沉默了一会。他数秒间仿佛一直在思考些什么。然后终于说道「虽然我没有直接听到他这么说」,跟着又吐出了下面这句话。 「第一式的目的,是第九式。」 叶叶跨过散乱在工作场中的废物,悄悄地看向修理蜂的空间。 九曜就在那里。他背对着叶叶的方向,稳稳地坐在乱七八糟的地板上,用无数的电缆线与蜂连接在一起。 九曜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是这幅摸样。他大概是正在处理着数量极为庞大的数据,那一动不动的坐姿在旁人眼里一看实在很是异样。那样子与其说是有人坐着,不如说是一个人形的装饰摆在那里。 叶叶不知为何,有种没法接近他、跟他打招呼的感觉。九曜那一言不发地潜在蜂的信息之海中的背影,简直就像在拒绝着所有其他的东西一般。 “——叶叶吗?” “系的?!” 突然被问到话,叶叶被吓得整个人都蹦了起来。一下子就被发现了。 九曜虽然发现了她,却并没有转过来。叶叶放弃了躲藏,战战兢兢地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她稍稍地犹豫了一下,走到了离九曜大概有三步远的地方,然后对他说道: “呃,……我正打算,做午饭。所以想让你帮个忙……那个。” 她说想要叫九曜来帮忙准备午餐——就像最近一直在做的那样,这是真心的。但是,她也并非仅仅是为了这个才来叫他的。 人们的失望十分地深。被名为蜻蜓的这堵巨大墙壁所阻挡,刚看见了希望,又被推下了绝望的深渊。他们被迫实感到了只要在这尽天城里就不可能从那只鬼虫手下逃脱这一事实,甚至有人说出了大家都会被蜻蜓全部杀掉这种话。这仅仅是第二天,大家都没办法从混乱和绝望中走出来。叶叶觉得居住区里那种气氛实在很难受,而且她又是闲不住的性格。 听到叶叶吞吞吐吐的话,九曜沉默了一阵。叶叶稍稍感到有些害怕。 “是么。……是到这时候了呢。” 但是,九曜片刻后静静地如此答道,然后拔下电缆站了起来。转过身来的他,已经是平常那个朴实木讷的九曜了。叶叶安下了心,这安心直接透在了表情上。九曜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般地看着她的脸,然后迈起步子走了出去。叶叶啪嗒啪嗒地跟在他身后,开口问道: “那个。你那样呆在那很长时间了,都做了些什么啊?” “进行了蜂与主脑的连接测试。有必要去确认bug 、除错,一点一点地去修复独立行动方面的系统。” 九曜大步地走在前面。叶叶一边追赶着他的背影,一边又说道: “原来如此,……呃我倒是听不太懂就是了。啊,还有今天的午饭我打算做『咖喱饭』来着,所以要先给蔬菜削皮才行。我已经教过了,所以你会的吧?” “嗯。菜刀的用法易如反掌。” 九曜只答了这么一句,之后就再没说话。 这气氛闲得难受。 叶叶拼命地考虑着话题,想要继续对话。不知为何,沉默让她觉得很可怕。叶叶自然也受到了蜻蜓击坠了直升机所造成的精神冲击。 “呃呃,然后……对了。昨天晚上,九曜你突然不见了吧?你去了哪里啊?该不会是注意到了蜻蜓先生——” 叶叶,没有发现这是失言。 这是决不能对现在的九曜说出口的话。 九曜嗖地回过头来,直直地看向叶叶。那是仿佛火炬般炽烈,内侧涌动着些叶叶连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什么”,完全没有人类的气息的可怕目光。被这威压感所压倒,叶叶的喉间漏出了“咿”的小小一声。 “——别提那家伙的事。” “,对……对不,起” 叶叶还没搞清楚状况就被吓倒,用颤抖着的声音道起了歉。 九曜清醒了过来,转向叶叶,向她低下了头。他的表情十分僵硬。 “…………抱歉。小生并不是故意去威吓你的。……没错,小生本来去为了阻止他而追赶了他的反应,但是那却不可能做到。果然,以现在这姿态是完全不可能及得上龙胆的。” 听到九曜这用忏悔般的语气说出的话,叶叶战战兢兢地回答道: “但,但是,九曜你已经很努力了。” “但是,最后不能把他击坠的话就完全没有意义。” 所有人都明白而没有说出口的话,九曜本人却清清楚楚地说了出来。 九曜,已经是最后一根救命索了。 九曜自然,正为了和龙胆战斗而最亲爱努力地修理蜂。等到蜂的机能回复了之后他估计会立刻去挑战龙胆吧。但是,这件事本身就给叶叶带来了不安。 回想起与九曜共同度过这些时光,这份不安又变得更加浓烈。 她仿佛感到他会去向很远的地方, “——为何,小生会,去得那么迟……” 他的自言自语,在她的脑内不停回响。 对。 为何,自己会发现得那么迟呢? 在九曜注意到那光芒的时点,龙胆已经掠过了半个尽天。对他来说,从北端飞到这里来,只需要数秒钟。如果能反应地更快点的话,应该还有应对的余地才对。至少可以争取些时间。九曜没法不这么想。针弹的瞄准也太过于天真了。虽说倒不至于是身体变迟钝了,但是这么一直想下去就没个头了。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九曜的应对方式从头到尾都天真得难以理解。 如果,蜂是完全的状态的话,结果会是别的样子才对。 而且,现在的九曜脑中还塞进了与过去不同的各种各样的信息,叶叶教给他的,以及从人们那里听来的。在这里的生活的所有记忆。 莫非,这是不应该有的东西吗。 若是自己更加特化于战斗了的话。就像战争中那时,只考虑着战斗的话——这意识不自觉地渗透在了九曜的头脑中。在本身就压倒性地胜过自己的蜻蜓面前,把这些多余的事情留在脑子里真的有价值吗。 自己,是兵器。 是渴望与蜻蜓再战的,鬼虫·蜂。 ※ 潜入记忆之中,尝试着进行主脑与副脑的连接。 九曜无数次地重复着这个过程。在这短短一个月间,尝试的回数早就超过了一万回。九曜一旦有空闲,就会连着电缆坐上好几个小时。每次,都会想起所有的事情,平常一直封印起来的记忆只有在这时会苏醒,无数的话语和风景从脑海中奔流而过。 无明之柊是个不可思议的少女。 那黄昏色的静谧双眸,九曜至今都会回想起来。尤其是在连接着副脑、窥探着自己的记忆的时候。 柊是在与九曜相当类似的境遇下成为了第八式『蜉蝣』的本体的。不过她并非是从濒死的状态下立刻就成为了鬼虫,而是被龙胆找到,花了很长时间训练之后才接受了改造的。 从机械化那一刻开始,本体就跟年龄扯不上上什么关系了,不过比起其他的鬼虫,柊机械化的时候显得更为幼小,本人的说法是比九曜“大一岁的姐姐”。 柊的表镜丰富到让人无法相信她是鬼虫之一,也很爱说话,与总是板着脸的九曜可以说是正好相反。她也擅长洞察出物事的本质,那观察力让其他鬼虫为之叹服。 “龙胆说过哦。说九曜还不很安定。” “……那是什么意思?” 某一次,柊仿佛看透了九曜地眼底一般地望着他,如此说道。 “虽然的确是才能的结晶,但同时也是反复无常的结晶。实际上你可是很厉害的哟,一点调整都不做就一下子可以跟虫适应起来,除了你可是没别人了啊。” 柊所说的是正确无误的。九曜极为顺利地就与蜂完成了适应。翌日就完美地做到了蜂的机动控制。但是同时,他的战果却十分不安定。虽然也可以看做是还没有完全适应战斗,但是振幅是在是稍嫌太大了。 “但是呢——尽管一下子适合是独一无二,但是这么不稳定的也是独一无二呢。你啊,虽然一直板着脸,但是实际上发挥很看心情的么?” “……不知道。小生只是去执行任务而已。” “啊——你又开始装样子了。这是在学龙胆吧?巴说你好可爱好可爱,我觉得大概就是说你这幅逞强模样吧?” 九曜拉着脸沉默了下来。她话说得比九曜厉害,这让他感觉不是很痛快。柊仿佛感到很有趣地看着抱着胳膊紧闭着嘴的九曜,开口说道“那么呢”。 “我想了一想。九曜的振幅最大的是什么时候呢?九曜你最强的,又是什么时候呢?——你自己知道吗?想知道吗?” “无所谓。” “啊,一幅好想知道的表情。” 正中红心。九曜沉着脸斜眼看向柊,用眼睛说道“好吧愿意听所以快点说”。 “听好喔。其实啊——” 连上了。 副脑接收到了主脑发送的询问信号,以适当的脉冲做出了彗星。外部进行的调整与九曜自身进行的信息控制和连接实验无数次地重复,让副脑初次做出了正确的反应。非正规的维护工作终于到此为止了。 ——报告状况。 「副脑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回复完毕。将要进行并行处理以及自主决策机能的修复。是否继续?」 ——是。 「了解。副脑辅助开始——」 盯着监视屏的安定睁大了眼睛,看向了九曜。 “……连上了么?!” “嗯。接下来将转入自主决策的修复。” 这一步完成了的话,那完全复活可以说就近在咫尺了。演算速度会得到飞跃性的提升,电磁制御(elekiter)也会恢复它真正的性能。各个机构的自我修复系统也能正常工作才对。 九曜坐在地上。静静地闭上双眼,接收着全部蜂所传来的全部信号。在被四散开来的电缆线连接起来的九曜与蜂之间,无数的光脉冲往复来去。 抹消替代任务/解除『叶叶』的暂定司令官登录/思考进程高速化/基于自主决策删除与战斗无关的程序—— 理所当然, 虫的自主决策是以一切优先战斗为前提的。 所以,考虑到战斗所不必须的信息可能在实战中成为干扰,它们都被彻底冻结了起来。对,战斗兵器削减除了战斗以外的东西,是当然的事情。 九曜,接受了副脑所自动弹出的指令。 ——如果,自己能够更加向战斗特化的话。 ——否则,是无法企及,那家伙的。 所以。 「开始优化。信息整理。认定菜刀的使用方法,开玩笑的语法,适当的感谢与道歉法,以及其他一切与战斗的效率化无关的数据为无用。记忆信息冻结。其他, 无用。 无用。 无用。 无用。 无用——」 ——无用。 信息的优化与效率化完成,主要概念确认。九曜以自己的判断进行了这些操作。把与副脑分离时所累积下的“无用信息”从主脑剥离,转收进存储器深处,将精神状态特化为战斗方向,重新确认到刻在自己体内的本能。 自己补充上之前由于严重的损伤而一直处于不完全的状态的东西,九曜把所有的思考都交给了自主决策,成为了鬼虫。 理所当然。九曜并不是人。他就是被做成了这幅模样的。 独立行动方面的恢复已经完成了。九曜拔下电缆,缓缓站起身来,把手放在了蜂的装甲表面上。现在他可以对大到与之前有天壤之别的范围内的反应了如指掌。这其中也包括,看着他的背影的安东露出了似乎很是惊讶的表情。 “……没有异常吗?” “没有。独立系的修复已经完毕。要求继续进行细部结构的修理,有否问题?” “老夫知道。……呐,蜂啊。你可跟刚才的样子差了好远啊?” “什么?小生这样才是正常的。不需要做多余的担心。” 九曜转过头来,那赤红的双眼中,安东在数日前所感受到的“变化”已经消失了。 “九曜!” 听到风声的叶叶跑到了九曜面前。 这时,九曜已经离开了工作场,开始在倾斜的电线杆上确认其乐传感器的龙敏度。所以他一早就注意到叶叶跑了过来,把视线转向那边,俯视起了她。 “是你吗。” 被九曜俯视着,看着他的脸时,叶叶感到了无法形容的一种不自然感。 有什么不对。 但是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只是,有种现在的九曜,与今早的九曜完全是两种东西的感觉。与淡淡地从大锅里往外盛味噌汤的他,有哪里不同。 九曜噔地一下从电线杆上跳了下来,面对着叶叶。那毫无人色的赤红双目,仿佛是在观察一般地看着她。 “你的司令官登录已经解除了。接下来小生会按照自身判断继续任务,到蜂修复为止都一直守护臣民们。辛苦了。” “诶——是。那个,” 九曜施了一礼,然后就这样一言不发地转了过去。 不自然感拂拭不去。那背影仿佛比平时要更远。叶叶慌慌张张地叫住了他,看着他转了回来才开始考虑到底该说些什么。结果她到头来也想不出应该问些什么又要怎样问,只能像是在躲闪一样做出了极为日常的提问。 “饭……晚饭的准备,一会还要做,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是至今为止已经无数次地反复过了的,极其日常的发问。但是这问题,却把不自然感的真面目揭了开来。 九曜仿佛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般地反问道。 “那是什么啊?” 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带来可怕的确信了。 九曜,把在与叶叶的生活中得来的东西全部都忘掉了。 对僵硬了的叶叶再次施了一礼,九曜一步跳进了废墟中,消失不见。 现在的目标是修复蜂,以及保护着手进行着这项工作的人们。故而需要先行击破将成为危害的机械兵,而主动出击会更加快捷。对现在的九曜来说,“我出门了”与“我回来了”已经不需要了。 手握着军刀,九曜的脑中只留下了“敌人”的身影。 ※ 下午三点左右,菘整备完了拖车的引擎,一边用毛巾擦拭着脸上的煤尘与汗水,一边休息着。她怨恨地看向一如既往的闷热天空,打算对它露出张凶脸的时候,发现视野角落有什么东西嗖一下地横穿而过。 “啊,是九曜。” 本来打算对他挥个手,结果九曜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还是老样子,根本不是人类的速度。不过,实际上的确不是人类就是了。 然后用她又发现了叶叶。她在午后的阳光下摇摇晃晃地走着,似乎没有发现菘在这边。 “喂——,小叶!” 这次她挥了挥手。但是叶叶似乎还是没注意到,就那样直接走了过去。菘看到她这幅神情十分讶异。距离应该没有远到听不到她喊声的地步才对。 情况似乎有点古怪。 但是菘并没有特别在意。叶叶也是累了吧,看样子就要去休息了,也不至于去特别叫住她,她只是如此想道。 与工作场中的安东会合时,她才终于知道了真相。 “……这话,是真的么?” 安东一边确认着蜂的自我修复系统的工作效率已经达到顶峰,一边肯定了她的提问。 肯定了,自律判断刚一复活,九曜就放弃了至今的日常生活中所得来的一切。 其中有叶叶所教授的料理和清洗这些工作的手法,也有于人交流时的初步方法之类的东西。 要说是不值一顾的话,那也的确没错。兵器的思考进程正常工作,将战斗作为最优先事项进行数据的效率优化,把这些东西判断为无用也是理所当然的。 但是。 菘把手里的工具箱往地板上一放,卷起工作服的袖子就开始往出口走了出去。 “你打算干什么啊?” “找到那个笨蛋然后狠狠揍他一顿。” “住手吧。蜂那样才是正常的。要是因为这个去说他有错可是没道理哦。” ——就算你这么说。 安东是一直很冷静,但是菘亲眼看到了那一幕。那时菘的状态那么奇怪,原因多半就是这个了。考虑考虑安东所说的话,菘那时所看到的九曜就已经是恢复了“正常”的了。叶叶那时肯定已经知道了这一点了。 “……小叶,大概已经知道了。样子也很奇怪,走路也摇摇晃晃的,估计是在消沉着。这太让人发火了……!” 同时,那么乐天地去推测了叶叶,就那么干脆地看着她离开了的自己也一样让人发火。 安东听到这话,知道了叶叶已经和那个九曜有过接触,发出了叹息。 “是么。小姐已经知道了么。” “爷爷你怎么那么冷静啊?!” 菘一不留神口吻就变得无礼了起来。尽管她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感情上总是无法接受。 菘曾经有过被九曜不理不睬地无视掉的经历。虽然她曾经被那种机械性的冷淡弄得气不打一处来,但是也正因如此她才对九曜进来的变化而感到高兴。 而且,菘刚开始学料理的那时候,九曜曾经带着一幅了不起的样子,对着跟蔬菜的皮辛苦地搏斗着的她说“你连菜刀都用不好吗?”,然后却也代替分身乏术的叶叶教会了她方法。她也记得那时,自己被那一副人味十足的前辈德行逗得笑了出来。 确实九曜尽管是“原”但依旧是战斗单位,按照那种自主决策来说这点程度的东西是应该当做无用数据来看待的吧。 但是,这实 在是太过分了。 这样一来,简直就像是把九曜那直到那时为止的人味,这人味给了自己的感受,以及与以叶叶为首的人们的关系全盘否定了一样。 沉重的沉默降临在场上。看着两人的只有一动不动的蜂。 “喂老爷子,我把你要的部件拿——回,来,了……啊?” 这时,纲岛抱着装了大大小小的部件的纸箱走了进来,看到这奇怪的场面皱紧了眉头。 “怎么,祖孙吵架么?” 他看到咬着嘴唇的菘,似乎是这么理解到。代替仍然没能整理好脑子的菘,安东简洁地对纲岛说明了起来。 纲岛把纸箱放在地上,叹了口气。 “……那家伙他?真的么,喂?” “没错的。老夫前几天说他‘改变了’,但是现在这幅样子完完全全就是改变之前的那副样子。第九式蜂就是那副样子啊。哎呀,真让人想起往事啊。” “所以我说啊!爷爷你是以前就那么看着的所以可能只是觉得跟以前一样啦!但是你能就这么好的是这样啊地接受下来么?!先说好我才不要!” 菘紧咬不放。安东看着白热化的菘,合上笔记型电脑的盖子,大气地笑了。 “这啊。虽说是以前就见过,老夫也没觉得这样就好啊。怎么说老夫也是见证了蜂的变化的人之一。而且要是小姐在失落的话那就更不能装不知道了。” “可是就算这么说啊。那个……叫什么来着,自主什么的玩意对于机械来说就是本质之类的东西吧?这玩意不能随便摆弄的吧?” 纲岛提出了单纯的疑问。 “……当然,老夫也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老夫只是打算,去找那小子谈谈旧话。因为知道蜂的过去的,现在只有老夫而已啊。” 说完,安东一眼瞟向菘。菘也理解了自己该干些什么,这次真真正正地向工作场外走了出去。 “我去小叶那里一趟。” 话音未落,菘的身影就奔了出去。望着她那矫健的背影,安东咯吱咯吱地挠了挠头。 “……然后,一幅我来的正是时候的表情啊,老爷子?” “一点没错。该说真不愧是你吗。” “我知道,你负责九曜菘负责小叶妹的话,我就是负责其他人吧?我会跟大家伙说的,你就只管干你的吧。” 安东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了与面对菘时的笑容不同的,略有些抱歉的感觉的笑容。 “对不住,也让你受累了。” “看到直升机被一砍两半,我们也做好没法轻易解决的觉悟了。这点也是当然的。指望九曜的时候,我们也得努力啊。……那,那小子就拜托你了。” 与九曜对话,跟叶叶呆在一起,以及向同伴们说明。纲岛大概是觉得跟其他两人比起来自己身上的担子要轻吧,只见他一身轻松地转身背向了安东。 ※ 几乎完全没有一路走来的记忆。大脑一片空白,不知何时就到了这里。 叶叶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卧室,孤身一身坐在坏掉了的列车的坐席上,抱紧了膝盖。 她的脑中只剩下了九曜离去的背影,除此之外几乎什么都不剩下了。没办法好好整理好的脑中,只有九曜那时的红眼和话语在不停盘旋着。 “啊,果然在啊。” 听到声音,她抬起头。 “……菘小姐?” 她的声音软弱空虚到自己都吃了一惊的地步。菘“嘻”一下露出了一如既往的笑容,走进了昏暗的车厢坐在了叶叶身边。 然后她想起来了。想起到这里的路上,似乎曾经听到过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声音钻进了耳朵却没能传到脑内,现在想想那熟悉的音色大概是菘的嗓声。 “……啊……对不起。我好像,把菘小姐给无视了呢。” “啊——不,没事,这点小事我完全没在意的。……呃——,那个,比起这个来啊。” 菘一边挠着脸颊,一边想着到底该说些什么。仅凭这个叶叶就察觉到了。她跟自己打招呼,似乎是在刚跟九曜分开的时候。她没准并不仅仅是看到了叶叶那时的样子,也许连她跟九曜的对话都看见了也说不定。 “关于,九曜的事,” 叶叶浑身一震。她想起了那双眼睛,想起了那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想起了那些话语。 ——那是,什么? “小叶你,那个——” “太轻浮了,我之前。” 叶叶突然这么一说,菘就像被绊了一下一般闭上了嘴。叶叶定定地盯着漂浮在面前黑暗中的尘埃,仿佛在独白一般地继续说道: “给九曜教些各种各样的东西很有趣。看着他和大家一起做料理或者洗衣服,我实在很高兴。不知,怎么的……真的,真的是不知怎么地,有种,‘这样的日子要是一直继续下去就好了啊’,这样的感觉。” 明明只要稍微想想的话,就会发现这感觉在如今这样的状况下究竟是有多么的天真。 即使是在大战之后,废墟之中,这般的异常情况下,也曾经有过快乐的日子。叶叶也明白,自己在给这严肃认真,又在奇怪的事情上莫名其妙地心高气傲,却意外地有着率直之处的九曜教些这样那样的东西的过程中,开始对他抱有了特别的感情。 对叶叶来说,九曜是救命恩人,是他自己口中的“部下”,也是皆为半桶水的同伴,要说起来可以算是朋友中,没准还有更进一步的某些东西。 但是,本来从一开始,两人之间就是有着决定性的不同的。 “我真的很高兴。九曜把我当成需要的人那时。但是,我又觉得那只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而已……不知怎么的,我就特别擅自地那么想着。九曜,是鬼虫。……九曜,他终究,是为了战斗而生的,兵器。” 这是叶叶从未在人前吐露过的,沉重而干枯的声音。 菘被叶叶这幅样子所压倒,但她仍然试着去鼓励了叶叶。 “……小叶。那个,可能事实的确如此吧。但是也不是说,九曜那家伙就这么什么话也不听了吧?再好好地跟他谈一次的话,没准会出人意料的轻松解决也说不定呢?那家伙虽然脑筋死板得要命,但是也有时候像笨蛋一样率直嘛,对吧?” “再,多谈一次……” “对。但是要是说完了还是一副扑克脸的话,你可得花吃奶的劲去把那混蛋揍飞哟。‘你居然敢给我忘掉!’,这样子;‘你这冷血混蛋!’,这样子地。” 菘拼尽全力地挤出一脸开朗的笑容,但是叶叶是彻彻底底地丧了气。她的脸上挤不出平时那副笑容。含泪的双眼低低垂下,虚弱地扭曲着的嘴角漏出丢脸的喘息。她想起了变回了“正常”的兵器的,九曜的那张脸来。 “……不……起。我,会,害怕。” 确实,可能事实会正如菘口中所说那样也说不定。至少不会是绝对不可能。 可是,叶叶却怎么都提不起那股勇气。 自主决策机能把“赘余”彻底地排除掉了。叶叶乐在其中地教给九曜的那些东西,对于一台战斗兵器来说正是所谓的“赘余”。这种事情不管是谁,稍微想想都会明白。 叶叶毫无办法地,害怕着再次看到那副表情。 ——小生是,希望有你在身边的。 这句话,一定已经被彻底数字化的自主决策程序所淹没无踪了。 她的肩膀轻轻地颤抖着。看着这一幕,菘仿佛是忍耐着深重的痛苦一般地皱紧了脸。她把手环到叶叶的肩膀上,仿佛做着最后的努力一般地靠紧了她。 “……我啊,可不觉得你是白费力气 哦。因为你可是帮了大家很大的忙呢。你的努力给大家带来的帮助,可不比九曜的强大小哦。” “……对……不起。” “别说傻话,现在可不该说什么对不起吧?因为这些都是事实啊。” 没法好好说出话来。 ——并不是这样的。 叶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默默地把身体托付在菘的体温中。一团浓浓的不安感,深深地盘踞在她的心中。叶叶有种感觉,感觉九曜那道视线深深地刺在了叶叶心中。 叶叶非常非常地喜欢大家,也正因如此,她才害怕。 一切都结束后,该怎么办才好呢? 说到头也就是一句话。叶叶是孑然一身,过去的主人也已经不在了,会做的事情也就只有家务杂事。反过来说,这也是体现她在这个生存者集团中的作用的唯一方式。 那么当如今这个情况结束,也没人需要她去做这些杂事了的时候,叶叶不就变成了对谁来说都不必要的人了么? 这番心思她连说都不敢说出口,到现在为止谁都不知道。 必须得活下去,但是。 孤零零地一个人,太可怕了。 失去一切东西,实在太可怕了。 ※ 九曜进行完附近地带的索敌,确认了什么都没有后,九曜开始返回。他在大楼间跳跃穿行,着陆在了据点附近的路上。九曜被从龟裂的混凝土中升腾起的热气模糊着身形,感知到了人类的反应。 “——喔喔,喔喔,你在这里啊。” 带着外出用的鸭舌帽的安东轻巧地避开瓦砾走了过来。九曜把视线转向他,说道: “少尉殿下,附近的警戒工作已经进行完毕。并不需要前来视察。” 阳光依然毒辣热烈,可九曜一个字也没去提醒安东去注意日射对身体的不良影响。安东苦笑道: “到现在老夫怎么也不可能怀疑你工作水平了。只是想稍微,跟你谈谈往事呐。” “但是,小生我” “好了你就别推脱了。反正你也闲着吧?你也不是要跑很远去找什么人,就不能陪陪我这把老骨头吗?” 九曜默默思考着。近处没有敌人的反应。虽然看不出谈往事有什么意义,但是如果对方如此希望倒也并非是无法奉陪——九曜在把战斗放在最优先位置的前提下如此判断,答应了安东的邀请。 两人攥在了据点入口附近的长椅上。那里原来是个公交车站,边上有简单的遮阳棚,以及仿佛糖做的一般地扭曲着的时刻表。九曜把手放到撑在地面上的军刀柄头,一言不发地等着安东开口。 “要说起来,真没想到还能再这么仔仔细细地看着你啊。虽说老夫是在昭和七十四年就已经隐退了,不过也还是有一段工夫参与了你们的整备的。……你还记得其他鬼虫吗?” “有相关的记忆。但是积极地去回想它并没有意义。” “是啊。不过老夫,还记得以前曾经听其他鬼虫说过啊。” 激灵,九曜抖了一下,用询问的目光指向了安东。 “说你的事,呐。好像是说……那家伙又爱装样子又爱逞强,所以就算有点什么冒犯也还请多海涵……来着吧。哎呀这话说的可真奇怪啊。老夫我可是为了不惹到傲视天下的鬼虫的心情是战战兢兢来着呢。” “……这话是谁说的?” “是谁来着呢?是蜘蛛么,还是螳螂么……还是说是蜉蝣来着么?不管是谁,当时老夫是大吃了一惊啊。那可跟不会说话的其他兵器完全不同,甚至还会帮老夫操心呢。这不简直就跟人类一样么——老夫当时是这么想的。” “想说什么?” “别的鬼虫身上,从一开始就有不少这种人味啊。” 九曜静静地皱起了眉头,安东轻轻地眯细了眼睛。 “……人,味?我等乃是兵器。那种东西并未持有,也无必要。” “但是,老夫可是在其他鬼虫的身上嗅到了那种味道哦。……不,并非仅仅如此,在恢复了自主决策能力之前的你身上也有。你不至于连这都忘了吧?” 九曜,自然还记得自己与当时是暂定司令官的叶叶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他在拥有着这记忆的同时,仍然通过连接蜂的副脑,以自主决策把所有“无用”的信息全都冻结了。 自己是兵器。有着把一切都交托予作为兵器而做出的判断的义务。对此没有任何疑问,也不能有任何疑问。 “那是对于战斗无用的情报。小生如此判断道。我等,就该如此。” 但是,安东摇了摇头。 “这是做个假设。老夫在想,身为鬼虫这一事,与身怀人类般的感情或是知识这一事并非一定是矛盾的吧?老夫不知道到底是通过什么原理才编出了像你们这种电子脑来。不,或者说鬼虫,原来其实……” 九曜没有听到最后。他站起身来,把军刀重新挂在了腰边的武装带上。 “话说完了吗?那小生就走了。” 安东用带着些许哀伤的眼睛仰望起九曜。 “……现在,老夫也感觉有点懂得为什么说你爱装样子爱逞强了。蜂啊,你” 说到这里,安东僵住了。 他还打算说什么呢?自己作为兵器的存在方式没有道理被人指手画脚,评头论足。九曜打算无视他继续离开,但是此时他却发现安东的视线并没有朝向自己,而是穿过了自己的身边,看向了更后面的地方。 安东的嘴里传出来的问题,恐怕跟之前想说的话完全挨不上边。 “——你说,附近的警戒行动,已经进行完毕了?” “对。周边感知不到机械兵的反应,” “那,那边那个是什么?” 反过来说。如果说并非是机械兵的话。 如果是能进行高超到连九曜的传感器都没法感知到的隐匿了的什么的话。 九曜仿佛反射般地转身看去。横亘在街上的大楼缝隙间,被鲜明地影子所遮罩着的小巷子口,抱着胳膊的高挑男子,一尘不染的白色军服—— 定定的望着这边的碧色双眼,以及肩膀上“壱”字的刺绣。 设置在据点附近的传感器,表现出了极其奇异的反应。 纲岛一开始以为那是运行出现了错误。因为那反应不单单是只有一个点,而且还是一下子就被离地铁入口最近的那个传感器所捕捉到了的。简直就像是瞬间移动到了那个地方,完全没有有东西正在接近的气息。而且本来,最近就已经有比起这些传感器的探测范围远得多的九曜在进行索敌了。 发现这事非同小可,是看到了对着这个反应,九曜的识别信号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动向之后。 紧急情况。男人们拿着武器冲到地上时,战斗已经开始了。 初速超过了音速,发射音等同于零,能把机械兵致死于其察觉之前的针弹,被龙胆看着躲开了。 九曜几乎在同一时刻杀了过来。他像是追逐着自己所放出的针弹一般冲了出去,从死角接近了龙胆,在他做出了回避动作时挥刀出鞘。脱鞘而出的刀刃上闪过一道阳光,以电击一般的速度袭向了对手的头颈。 高亢的金属声。 仿佛理所当然一般地放在了刀刃的轨道上的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挡住了斩击。龙胆的手杖被闪烁着银色光芒的什么东西所包裹着,完全不让利刃前进一分。 而那东西又开始黏黏地扭曲起来,无声地流动着缠上刀身, “……唔!” 九曜抽回了刀。抽回刀后他扭动身体,从别的角度又斩了出去。 龙胆两手空空。他轻轻张开着双 臂,仿佛在引诱一般地向后一跳,站在了能照到阳光的地方。 脑中被战意所淹没。 九曜的身躯以肉眼难见的速度动了起来。挥舞着利刃追向龙胆,有时转到其侧,有时绕到背心,对他浑身上下的要害放出了致命的斩击之雨。剑速快到除了通过反射出的阳光之外根本没有办法认识到刀刃的存在。所有的限制器都已经解除,九曜在已经完全恢复了的蜂的演算辅助下,一味地进攻、再进攻。 但是,所有的斩击都完全没有击中龙胆。甚至有种正在斩向烟雾或是幽灵的感觉。龙胆把刀刃所奔驰的轨道从头到尾都认识在内,以间不容发的精确不断地躲避着攻击,抑或是以仿佛赶开蚊子一般的动作把刀锋拨了开去。 “噢噢!!” 九曜发出一声短短的吼叫,发动了电磁制御(elekiter)。 几乎从零距离外,针弹瞄准眼睛飞射而出。龙胆洞悉到这一幕,只一偏头便躲了开来。脱了靶的针弹贯穿了大楼墙壁时,九曜已经身在空中了。 他旋转身体高高举起的刀刃上,注入了最大出力的电流。纵贯一线的斩击伴随着直钻耳膜的电流声飞落而下,袭向了龙胆的头颅。 但是,龙胆把这一击也简单地接住了。 高亢的金属音再度响起。龙胆举起的左臂包裹着的银色的流体,凝固了起来把刀刃挡在了一半。颤抖着的震动传上了九曜的双臂, “真钝啊。” ——!! 没能看见。 随即,龙胆的右掌,打在了九曜的腹部。 那是仿佛火炮直击一般强烈的冲击。打在身上的掌底一击就把九曜给打飞,仿佛是开玩笑一般地向正上方腾起。被打飞了的九曜的眼中晃过了废弃大楼八楼的窗户。军刀从他的手中飞出,转着圈掉在了沥青路面上。 这样还不算完。刚反应到龙胆又动了起来,他左手上的流体已经伸长开来,瞬间卷在了九曜的身体上凝固了。仿佛章鱼一般抓住了目标的龙胆,毫不留情地挥手把九曜的身体砸向了地面。 “…………喀……——!” 仅仅两击,就已经给予了九曜的本体超过其所能承受的量的伤害。 九曜的脑海被堆积如山的错误报告淹没殆尽。龙胆走近难堪地倒在地上的九曜,眉毛都不动一下地默默俯视着他的脸。被刚才两人激烈的动作卷起,漂浮在空气中的水泥尘埃,过了一会终于被风吹散,让周围变成了往常的光景。 这时,纲岛这些人类已经聚集在两人周围了。 所有人都远远地看着他们,举着枪,却并不发射。他们理解到了这种玩具根本什么用都派不上。他们连两人到底经过了怎样的战斗又怎样分出了胜负都不知道,但是只看看这一幕就足够理解到一件事了。 那个九曜,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太明显了。完全是盲目的啊。这点程度连碰都碰不到。” 那凛然的嗓音,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 “你这混蛋……!” “你那眼神里的是什么?是憎恨?还是被主要概念所赐予的敌意?” 俯视着九曜的双眸中,没有一点动摇。九曜用仿佛要咬碎臼齿般的力气咬紧了牙关,向眼睛中注入了所有的敌意瞪向龙胆。右臂和左腿都彻底断了。军刀躺在手够不到的地方,脑中的杂讯阻碍着战斗演算的进行。 但是,九曜脑海中根本没有停止战斗这种选项。 “还,没,完” 龙胆不发一语,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垃圾一般。 九曜缓缓地举起左臂。啪吱,电流开始奔走,但是在针弹射出之前,龙胆的流体就把他的手给贯穿了。 本能在嘶吼。只要还活着就不能停止战斗。眼前有着敌人,脑部判断自己仍能行动,那么就不能不去战斗。战斗至死,战死沙场是最圆满的结局。 这远远凌驾于九曜的男人,至此第一次改变了那副面无表情、至极冷酷的面容。 “——你这家伙,还在依赖着那种东西战斗吗?” 现在,龙胆对九曜所释放出的,是冰冷彻骨的怒意。但是他的话语没有一丝半毫传进了九曜的耳中。 “……小生,还能……战,斗。来啊,别手下留情……!” 九曜虚张着声势,向全身注入力量。将战斗演算作为最优先事项的思考逻辑,把身体各处的所有错误全都施以镇痛,蛮横地扯动发出着悲鸣的人工肌肉,想要强行站起来。 胜算,是零。但是这并不成问题。 会输。战死,这个词语闪现在脑海中。——并且,这才正是。 这时,龙胆对什么做出了反应。 只是轻轻地,抬了一下一侧的眉毛的反应。他比在场的所有人都更快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并且一瞬间就看都不看地做出了应对。 有一个仿佛是想阻止这一幕般拼命挥动着双手的,奔向这里的影子。 那比周围的人要矮上整整一个头的小小身躯的手中,握着一个罐状的东西。 龙胆的应对神速而完美。他瞬间之内便朝向那边伸出流体,把其尖端化作了如同毛孔般细小的一支利刃。一共花了的时间连一秒钟都不到。叶叶想要扔出去的震撼弹,被龙胆放出的极细的流体准确地切断了雷管,在她的手中变成了一颗哑弹。 “——” 九曜被这突然的变化弄得瞠目结舌,叶叶则是发现自己被瞄准,倒吸了口凉气。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放弃。她扔掉震撼弹,取出了防身用的手枪,举起她的小手想要瞄准龙胆。那确实是跟教程一模一样的动作。作为初学者来说称之为理想状况也不为过。实在是催人泪下的抵抗。 但是,两人的力量实在过于悬殊了。 流体仿佛旋风般舞动了起来。无刃的流体打落了她手中的手枪,一瞬之间便扫开了少女的双腿。 “啊!” 叶叶的身体浮向空中,然后脸朝下地掉在了干燥的柏油路面上。 “小叶!!” 菘悲痛的喊声迟了一拍,传向了啪的一下倒在地上的叶叶。 至此,龙胆才终于把视线从九曜身上转向了那边。一名从人群中飞奔而出的少女,正倒在沥青地面上。阳光毫不留情地炙烤着她的身体。而在她的背后,又有着伸出手想要阻止她却没来得及的菘的身影。 叶叶的身体动了起来。她伸出右手拼命寻找着掉下的手枪,一点一点地撑起上身,拼命地向下身注入着力量。 但是流体,却阻止了她。 这次流体终于化为了真正的利刃,把锐利的尖端无声地指向了叶叶。 “站起来就斩下去了。” 空气冻结住了。 龙胆对着凄惨地趴着的少女,严峻地如此宣言道。 如果再继续,这么阻止自己的话, 之后就把你作为“敌人”处置。龙胆是在这么说着的。那跟看向九曜时毫无差别的冷肃目光,投在了少女身上。 叶叶整个人颤抖了一下。力量从想要撑起身子的双腿中散了开去。 “……呜,啊,哈啊,哈啊……!” 叶叶猛烈地耸动着肩膀,喘息着。她垂下的脸上,落下了几粒血滴。大概是脸部受到的冲击所导致的鼻血。 龙胆俯视着这一幕,开口了。 “据我所见您似乎是叶叶大人。似乎您曾是此人的暂定司令官,但是像现在突然冲进来可是无法让人赞同啊。” 龙胆仿佛理所当然般地认识叶叶。 叶叶的身体颤抖着。龙胆知道她的心脏正在激烈地跳动着。 “……对,曜” 叶叶仿佛梦呓一般地说道。 “你要对,九曜,做什么?” 龙胆眯细了眼睛。 对叶叶这种小姑娘来说,仅仅这视线中的压力就足够让心脏增压了吧。细小的破音从她颤抖的喉中漏了出来。 龙胆,用仿佛在试探一样的目光看向了叶叶。 “通常来说,在斗争中被无力化了的敌性个体是会被即刻击破的。” “……!” 叶叶的脊背中,某种决心沸腾了起来。 包括九曜在内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 “那我可不能,原谅。” 快住手。 太危险了。 这没有意义。 仍然倒在地上的九曜无数次地在脑中如此叫道。但是他的思维被伤害报错所填满,再加上对龙胆的敌意,根本没办法整理清晰。流体贯穿了他的左臂,然后就那么凝固在了混凝土表面上,让他的左臂一寸一分都动弹不得。无力至极的九曜,只能仿佛被吸引住了一般地看着少女与鬼虫的对峙。 叶叶的双臂撑直了。 龙胆眉毛也不动一下地俯视着她。 小小的双手此刻忘记了颤抖,抓住了水铁所成的利刃。 脏污的脸孔一下子抬了起来。那张脸因为狠狠地撞在了沥青路面上而显得有些发红,也流出了鼻血。鲜血从叶叶抓着利刃的手中冒了出来,顺着流体的刀身流了下去。如果龙胆现在哪怕是动上前后一寸,这纤细的双手上的手指便一定会被全数切断。 而这种事,对现在的叶叶来说根本无关紧要。 叶叶只是直直地瞪视着面前的四天之龙胆。 “你要是,对那个人做出,过分的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力量差之类的词语,根本不可能存在于她现在的脑海中。如今叶叶心中充满的念头,只有想着想要救九曜这一个。她的双眸中,蕴含着强有力的光芒。那有种并非是单纯的战斗力的,无法说明、不可思议的魄力。 强而有力,不屈不挠的视线,聚焦在龙胆一人的身上。断断续续的话语,与她虚弱的身姿正相反,发音清楚得仿佛是在咀嚼着每一字每一句一般。 龙胆毫不动摇地承受着这道视线,并且同样看了回去。 九曜在他的碧绿双眸中,感觉到了朝向自己的眼神中所没有的热量。那对瞳孔中燃烧着小小的火焰。那是过去在战场上,从正面望向前来挑战的敌人们的,那时的眼神。 他几乎已经连看都不看卧在地上的九曜了。“最强”的眼中那抹碧色里含着敬意,甚至是憧憬,笔直地看向了少女。 为何,九曜想道。 自己明明还能再战斗下去。明明还能再动下去。明明连死都不恐惧。龙胆和叶叶间明明根本谈不上胜负。明明如此,为何? “……何……你……为何……” ——为何,你,根本不看小生! 鬼虫与少女互相瞪视,只持续了短短几秒吧。在场的所有人,包括想要阻止叶叶的菘,都被定了身一般动弹不得。身处这空气都变得硬了起来的场面下,唯独龙胆一人仍是泰然自若。 “——好。” 忽然,流体失去了形状。它从利刃的形状变回了原来的不定形,缓缓地穿过了叶叶的指间。然后流体以仿佛是在倒放水流落下时的动作,一眨眼就回到了主人的手上。 龙胆从手上流体中的一个个纳米机械中,从笔直地注视着这边的视线中,以及从她本着明确的意志而说出口的那些话语中,似乎理解到了叶叶身上的什么事情。碧绿的眼瞳看了他一会,然后扫向了在场的全员。而九曜始终没有进入他视线的范围内。 “如此的话,便由在下来告退吧。就在下而言,以这幅姿态决出胜负也并非是本意。” 「你说,别手下留情?就凭现在的你,说这话真是狂妄。」 龙胆对人们放出了肉声,也同时对九曜放出了通讯。听到这只有自己的头脑能够接收到的冷淡声音,九曜呲出了牙。 “龙胆……——” 「那个少女比你要坚强得多了。发现你副脑修复了,某便来看了看情况,可是……真让人失望。小鬼,你根本就不配被称作战士。」 龙胆把目光转向众人,他把脸从右往左缓缓转去,看向了每一个沿着唾沫注视着这场面的人的眼睛。 “告辞。在下终有一日还会再来拜会。” 跳跃。 他的第一跳跳到了难以置信的高度,第二跳则是蹬着大楼的墙壁把自己送到了遥远的上方。 白色的军服闪现在在纯蓝一片的天空中,随即,从北方飞来的漆黑巨物凌驾在了他的身体之上。那是纤细得简直到了病态的地步的『蜻蜓』。在天空中划过一条直线,蜻蜓留下银色的光之粒子,一瞬之间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叶叶跑到了仍然仰卧在被炙烤着的地面上的九曜身边。她仿佛摔倒在地一般地伏下身死死抓住了九曜,拼命地喊叫着什么。明明自己也受了伤,但是她却完全不去在意一分一毫。但是她的叫声,并没有传进九曜的脑中。九曜,无言的瞪向了伸展在那快要哭出来的面孔的遥远上方的天空。 在最后的瞬间,龙胆这样说了: 「给我思考。你活下来,还想继续战斗究竟是为了什么。」 伍 意志 二十年前。 在那个,这座地上的城市中的光亮一齐消失了的,阴冷的废墟之夜里。 在暗夜的深渊中,只有一金一银的两点光芒闪耀着。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驰骋,拖着流星一般的光尾,最终在尽天上空停了下来。 “——活着的人,真的一个都没有吗?” 「……」 听到仿佛蜂这自言自语般的问话,蜻蜓并没有回答。 他用复眼俯视着漆黑一片的大地,无声地浮在空中。 “龙胆……” 「不会毁灭。人们现在应该还在地下沉眠着。总有一日,这个国家会延续到新的世代去。」 这话语沉静而带着确信。那是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的遥远将来的事。并非是跟这些现在在此战斗、战斗、存活了下来的兵器们有关系的事。九曜,如此想着。 我们是兵器。兵器必须去战斗。 “怎么办,龙胆。小生还会继续战斗。要继续去搜索,狩猎敌军的残党吗?” 「否。已经不存在了。」 “那么……鬼虫,到底该怎么样才好?” 「新的世代,是没有争斗的世代。某如此希望。同时,在那个时代,某是无用的。」 从头到尾,都是淡泊而沉静的口吻。 九曜察觉到了,那其中的冷彻之色。 “——那是什么,意思。” 「你也是无用的,这个意思。」 随即。 第一式『蜻蜓』的己方识别,消失了。 脑部放出了报错信号。未确认飞行物体正存在与面前。应发送询问信号以确定对方敌友。无数的警告把视野染成鲜红一片,连本能都察觉着这危险—— 同时,那家伙动了起来。 ※ 第一式『蜻蜓』把第九式『蜂』更新登录为了为敌性个体。 他完全抹消了蜂的友军识别信号,在此之上又发动了攻击。没有加载识别信号的机体会被传感器认定为所属不明机体,而如果在这个状态下直接进行敌对行为的话就会被自动定义成为敌军。不论先下手了的蜻蜓到底有着怎样的真意,总之这么一来蜂就也会把它认识为敌人,由于兵器的本能而不得不做出反击。 从这个状况中,可以再得出几个结论。 首先是,就事实而言,两只虫已经完全互相将对方认定为了敌人。这与阔步在废墟中那些发了光的兵器们有着决定性的不同。机械兵们的暴走换个说法可以解释为“由于被设定完毕的敌对者消失而导致的作战目的丧失,以及伴随而来的自我崩坏”,因此才沦为了会向着所有运动反应进行袭击的灾害。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寻求敌人。寻求着能够被认定为敌人,能够被认定为身为兵器的自身的“斗争”对象的目标。 蜻蜓和蜂,也是如此。 蜂和蜻蜓在可以通过自主决策来更新敌我识别,在此条件下,他们能够做到互相把对方认定为敌性个体。 两人还保持着明确的理智,没准并非仅仅是拜其高性能的系统和自主回路所赐。或许是因为仍然存在着势均力敌的兵器作为“击坠目标”也说不定。 那么,其中一方击坠了另一方之后,又会变成什么情况呢? ※ 龙胆,又一次没对自己下杀手。 为了修复损伤,九曜在事件结束后在休止了机能,在蜂的体内度过了大概十七个小时。 九曜半天里一直躺在蜂的胸部里,沉浸在思考之海中,勉强通过自我修复程序回复了损伤。他与蜂分离,然后就看到了奇妙的东西。 一份朴素的早餐,正盛在盘子里摆在面前。那早餐悄悄地被放在那里不知多长时间,已经冷透了。 “啊” 九曜转头看向来声的方向,只见叶叶一幅刚到的样子站在那里。 叶叶僵硬了一下,当场呆站在了那里。她估计是来看看情况,大概根本没想到自己会正好碰到九曜醒过来吧。叶叶发出了介于“啊”和“呜”之间的声音,一下子摆出了一幅明朗的笑容。 贴在她鼻上的创可贴,与缠在她双手上的绷带,让人看起来就十分地心痛。 “早,早上好!我想着你肚子大概也该饿了,所以做了点早饭放在了这里……不过已经冷掉了啊。要是不方便的话要我帮忙热一下吗?” 九曜,什么都不回答。叶叶又笑嘻嘻地说: “那个,大家都说,等到九曜起来了一定要好好跟他谈谈。啊但是,并不是在生九曜的气哦?是要谈谈接下来要怎么办。” 九曜,仍然什么都不回答。叶叶脸上的笑容一看就知道是强打出来的。她那副拼命地想要表现出“往常”的感觉的样子,实在太让人痛心了。 “九曜——” “为什么妨碍小生?” 猛然地,叶叶的肩膀震了一下。凝固在她脸上的笑容开始抽搐起来。 “那时候,为何,妨碍了小生?” 根本不是妨碍,叶叶是想要去救九曜。这种事任谁都是一看就能明白的。但那时的九曜,除了龙胆,眼中再没有别的人了。除了战斗,脑中再没有别的事情了。 九曜浑然不觉地用力握紧了自己的手。似乎有着自己无法理解的信号从头部被不断地发出着,阻碍着正常的思考,而这实在让他不得不感到恼火。叶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九曜则像是逼上了一步般地又重复道: “为什么妨碍了小生?那是战斗。小生还活着。还能,战斗!你为什么在那时,冲进了战场上!” “——但,但是,就那样下去的话九曜就会死掉,” 九曜拉大了声音。 “那样就行了!” 叶叶整个人仿佛都结了冰。 这是一声紧绷着的叫喊。九曜的脑中已经根本没剩下什么说这话有意义没意义的判断了。 所谓战斗便是非胜即死的二选一。所以,像那样的结局,导致了像那样的结局的叶叶的行动,九曜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那才是我等的使命。战斗,力所不及而败北的话,兵器就必须得战死才行!——我,我是想死在那个男人的手下的啊!!” 九曜喊出了这些话的下一刻,一阵冲击撞在了他的右脸上。 没能躲开。初始动作明显地不能再明显,轨道单调地不能再单调,破坏力几乎可以说是完全没有,而且说到底从头到尾都太慢了。平常的话,叶叶这一巴掌根本都算不上是“攻击”,但是九曜现在是实打实地吃了下来。这是和所有的战术定式都不相吻合的行动。 九曜把这认识为了一种近似敌对行动的行为。 脑中还未开始思考,他的手就反射性地以那一巴掌无法比拟的速度握住了军刀。反手拔出的刀刃恰好停在对象的颈项前,在几乎为零的距离外向着叶叶吐出了寒光。 悲伤扭曲了叶叶的面容,濡湿了她的眼角。 “…………呜,唔,哈呃,呜呜呜…………——!” 叶叶的嘴角漏出了细小的呜咽声。但即使如此,她那聚焦在以刃相向的九曜身上的目光却没有一丝动摇。那拼命地瞪向九曜的含泪眼眸,反倒有些把他给压倒了。 “为什么要那么说!” 听到叶叶的怒声,九曜握着军刀的手颤抖了起来。 “死掉就好,不死掉不行,你凭什么这么说啊!一点都没有替被丢下的人想过!你,你,这样,不是太,狡猾了吗!” “——,” 叶叶哽咽着,喉中不断地发出鸣动声,然后她终于达到了极限。 扑簌,少女的眸中溢出了大颗的泪 珠。就像是把压抑至今的东西一口气喷发了出来。她擦也不擦不断落下的眼泪,不成体统地哭了起来。 “——死掉了的话,不就什么都没了吗……!!” 站在在最近的距离上的九曜,只能呆然地看着这一幕。 军刀从他的手中滑落。力气已然从紧握刀柄的手掌中消失无踪。叶叶用双手抓住他那只手掌,仿佛祈祷般地低下脸去,继续哭泣着。她一边颤抖着双肩,一边拼了命地说道: “九曜,你说,会希望,有我,在,我,我其实也……呜,呼,想像那、样子的。但九曜你却,说要一个人死掉,” 被叶叶握住的手上传来了体温。九曜仍然无法做出一点动作,只能拼命地在脑海中反复进行着演算。 怎么做才好。 该怎么做才行。 无论如何都没法算出最合适的行动到底是什么。自从故乡化为一片火海那天开始,就未曾考虑过战斗至死之外的事情的少年,连这种时候该如何安抚哭泣的少女都不知道。无法解读的信号在脑中纵横飞舞,把他的思路搅得乱七八糟。 “——我,我已经,不想要,再被丢下了啊——” 是在被副脑判定为“无法理解”的那个领域中,才能找到着叶叶这股感情的真面目么? 与自主决策不同的别种东西,让九曜动了起来。那是他自身没有意识到的行动。另一只手缓缓地举了起来,仿佛在迷惘一般地,轻轻地拂过了叶叶的头发。 直到最后,思绪都没能规整起来。 在那之后究竟就这么发了多长时间呆,九曜记不太清楚了。 回过神来时,他正一个人坐在蜂的面前。唯一能够确信的,就是自己并没有离开过工作场。但是他也并没有做些什么,仅仅是毫不厌倦地不停重复着无法理清的思考。 即使有人大步流星地走进工作场来,他也没有怎么注意。 “喂,你这白痴。” 这是曾经听到过的,中气十足的声音。九曜看也不看菘的方向,也没有力气去抗议她的骂言。菘则是毫不在意地,继续说了下去。 “就算你不打算听我也要说。我啊,其实并不讨厌你来着。但是你敢惹哭我朋友,这我可忍不下去。小叶是什么都没说,但是你把她惹哭了这件事就足够了。” 九曜一言不发,背对着菘听着她的话。 “你为小叶想过吗?那孩子,最近可是一直在说九曜怎样怎样了。像是说了些什么话,像是告诉了些什么东西,像是帮忙干了些什么事。我感觉,她大概是真的很高兴。因为那孩子没有家人,所以大概把你当成兄弟了吧。” 没有应答声。九曜,仍然是一幅仿佛扎了根的样子坐在地板上。 他一动不动,无言地仰望着眼前的蜂。就好像蜂能告诉他答案一般。 “……那孩子,是你的什么?我不清楚你那又是司令又是什么的麻烦理论。但是,但是啊,那是说不是司令了的话小叶就没用了吗?” 九曜,并不知道答案。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知道那名少女对自己来说究竟是什么人。他只能答非所问地,仿佛是抓着救命稻草般地,说出了自己脑中所浮现出的,唯一的真理。 “小生是,战斗兵器。仅为战斗而生。” “……你……!” 菘大步越过地板上的废物,绕到九曜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前襟。九曜完全没有抵抗。菘那瞪圆的双眼中满溢着各色的愤怒。然而,她看到九曜的表情后却迷惑了起来。 九曜的脸上写满了憔悴。往常那坚毅的表情,已经无影无踪。 “——小生,曾经这么觉得。但是……那是不对的吗?小生,到底搞错了什么?” “你,” “不明白啊。到底是什么错了。为什么小生没被杀掉。为什么,……为什么她,会为小生哭了?” 菘失去了发怒的对象,只得松开了手。九曜一下子砸了下去,坐回了原来的位置,默不作声地垂下了头。 “……这种事,给我自己想清楚啊。” 踏着粗重的步子,菘离开了工作场。她大概是感觉比起在这纠缠像是失了魂的九曜来,去陪叶叶还会更好吧。 “——你也会,摆出这种表情来啊。” 她离去时留下的这句话,在九曜的耳中不住回响。 九曜被一个人扔在这里,抬起看不到答案的双眼,又看向了蜂。 如今一切都已经结束,也没有了该与其战斗的敌人,九曜觉得自己要是死在那个龙胆手下的话也好。他甚至觉得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就如同被九曜所结果的众多机械兵那样,抑或说在那第四工厂中的凶那样,战败的九曜是有着被杀掉的义务的。 但是那家伙,却没把自己杀掉。 为何他没有那么做呢? 蜂不给他回答。九曜就这么一直坐在了那里。 ※ 地下据点的内部,装备得比平时要紧张一倍。路障摆得到处都是,传感器从地铁入口到里面都装得满满当当,地铁内部到处摆放着紧紧地锁上了的枪械箱。为了以防万一,居民们都已经知道了箱子的密码和最基本的枪械用法。 这是在提防龙胆再度袭来。 人们不知道这种东西究竟能有多大的意义,甚至不知道他到底会不会把矛头指向自己。但是,也不能就那么坐以待毙。不做点什么准备的话,大家都会被不安逼到崩溃。 ——跟我来。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 听到纲岛这么说,九曜跟在他的背后走了出去。 他没有问到底要到哪里去。现在的九曜精神上缺乏安定性,就像是木偶般,仅仅一味地走着。 沿着地铁轨道一路走去,两人来到了某个分歧点。其中一条似乎是为了紧急车辆而准备的轨道。两人走过这条一路上有着数道厚厚隔墙的通道,穿过开在墙角的工作人员用的小门。铁轨是呈现出平缓的下斜的,所以他们现在实际上是在向深处走。 一路上没有照明。唯一的光源是纲岛手中的led手电,而九曜则把视野切换到了夜视模式。尘埃无声地在这片寂静的黑暗中飞舞,冰冷的空气弥漫在其中。 九曜走在路上,理解到了存在于这条隧道中的并非只有铁轨这一事实。道路两旁,有着如今已经没有在用的各种设施。那是数目众多的格纳库,以及储存着所有物资的仓库。九曜用回声计算了一下,发现这里的面积相当大。这里也有着像是粮仓的地方,从敞开的门中可以看到熟悉的长期储存食品的包装。但是,那存量已经减少得相当厉害,见底也已经是时间问题了。 “——不过啊。你这副模样,我可还是头一回看见。” 忽然,纲岛头也不回地这么说了一句。 “我听菘说了。啊不过看看小叶妹的那副样子,也就差不多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了就是。……虽说不是因为这个,不过现在我感觉挺新鲜的,说实话,吓了一跳。” 不一会,两人来到了一道隔墙前,这道隔墙比之前的那些大了一圈。它看起来相当结实,就算被坦克炮直接打上去估计也不会颤一下。墙上开了一道大概有一人宽的缝隙,冷空气似乎正从这里不断地流出。 这里是半圆筒形的隧道的尽头,恐怕是用来应急停放车辆的。铁轨也断在了这里。 “呐,九曜。你曾经说过这里的幸存者实在太少是吧。” “……,嗯。” 的确,九曜记得自己曾经问过这种问题。不管怎么想,二十年前避难到地下的尽天居民的人数,与现在残存的人数都无法吻合。那时,纲岛的回答是“现在还不能告 诉你”。 “现在你对我们有恩,也值得信赖。大家都明白这一点。……把你领来这里,并非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我们是想让你知道。” 然后,两人走进了“里面”。 九曜瞪大了眼。 长长的、长而又长的,仿佛甬道一般的空间在面前伸展开来。 淡淡的灯光微微照亮着这空间。左右的墙壁上,紧密地着仅能供一个人进入的圆筒形舱。它们全都发出微小的驱动声,持续着工作,舱面上结了霜,看不见里面的样子。 不,就算不看也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这,是长期冷冻睡眠舱。 “——喔,来了啊?” 忽然,安东的脸从甬道角落探了出来。他似乎是先到了这里,手里抱着用来监视各个荚舱的状况的终端机。 纲岛关掉了led手电,说道: “这就是,尽天的秘密。没发现吧?” 九曜全都明白了。 这里正是人们长久以来一直沉眠于中的冷冻睡眠设施,现在这些幸存者们正是从这里醒来的。 并且这里,还是所有尚未醒来的幸存者们的所在地。 “……原来,如此。没能捕捉到生命反应,是因为他们还在沉眠着啊。” 并且这里还被施加了能够妨碍传感器工作的强力电磁迷彩,巧妙地隐藏了起来。墙壁和天花板都极其坚固,还有着许多等距排列的粗壮支柱撑在天花板上。不管地上发生了什么,这里都不会简单地就坍塌下来,或者被敌人发现吧。 这片空间除了荚舱的驱动声外一片寂静,仿佛是机械构成的地下古墓一般。它整体呈现出棋盘状,在此之上似乎还又分成了几个阶层。 “仁兄们——是一直,在守护着,这里吗?” 这里是八洲的大型防空洞,之前那一路上的大概是为了醒来的人们准备的物资仓库,也是他们的生活空间吧。 “最先醒过来的是老夫,那是两年前的事吧。恐怕当时是设定成了会让能操纵荚舱的人先醒过来吧,现在的整备班差不多也都是最开始醒过来的。……让大多数人保持沉眠,是最先醒过来的老夫和纲岛下的判断。当时我们觉得人太多了的话难保不会出现混乱和内讧,而且粮食也会很快就见底。现在醒过来这些人,都是我们一点一点地,从老化程度比较大的荚舱里叫起来的。” 安东看着紧密地排列着的无数荚舱,仿佛是在聊往事一般地说道。他交互地看着荚舱和终端机的屏幕,脸上写满了怀念。两年这个时间,乍一听是很短,但是从生活的密度上来看的话这两年一定是浓密得根本没法用这个天数表达出来吧。 “老夫那孙女菘啊,其实是比小叶小姐小一岁的。小姐醒过来是最近的事,不过菘醒来已经两年了。” 菘是十六岁,叶叶是十五岁。虽说说她们几乎同岁也没问题,但是这么一看,她们年的龄关系还真是奇妙。而且本来就没有别的年龄相近的少女了,所以九曜才会对她们这么在意吧。 九曜缓缓走在通道上,看向排列着墙上的一个个荚舱。尽管无从得知人们在其中到底是如何沉眠着的,但是可以看到记载在边上的出生年月日、血型、姓名,还有进入冷冻睡眠的日期。刻写在薄铁板上的文字被霜所掩盖,用手指拂去上面的冰层,人们的名字便映入了眼帘。 九曜不断地重复着这些动作,无言地从沉眠着人们的荚舱前走过。然后,他发现了一个很感兴趣的名字,停下了脚步。 那是女性的名字。那名字随处可见,跟紧邻左右的荚舱上的名字并没有什么区别。装在一边的名牌上所刻着的姓,是纲岛。 “那是内人的荚舱。” 跟过来的纲岛这么说完,仿佛有些尴尬般地扭开脸笑了,那笑脸中带着一点点寂寞。这个两年前就已醒来,又一路生存至今的男人的妻子,仍然沉睡在这结了霜,看不见里面的东西的荚舱之中。 并非只有他处于如此的境地。恐怕有不少人的家人还沉睡在此。会有像纲岛这样,配偶没有醒来的人,也会有父母或是兄弟姐妹没有醒来的人,还会有尽管并非是血亲,但是有着还未醒来的战前的朋友的人。 “其实本来,为了供生活使用而被设计出来的避难所是被安排在别的地方的。我们之所以生活在这地铁里,是为了方便到地上去,也是为了万一之时不让这里暴露。” 纲岛轻轻地抚摸着自己妻子沉眠着的荚舱。 “若是如今的生存者全灭的话,沉眠于此的民众也皆会随之而去……吗。” “对啊。所以我们不能死。绝对要活下去才行。” 他的脸上,满是坚定的决心。九曜曾经见过他现在这种眼神。九曜感到那就像是分道扬镳之前,从近处看到的,最强之蜻蜓的驭手所露出的眼神一般。 “但是,有些事情是老夫们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能够击退蜻蜓大人,打开通往东京的道路的,蜂啊,除了你再没有别人了。……拜托了。” 说罢,安东就毫不犹豫地,朝着九曜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曜,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曾经以为,只要战斗就好。其中并不需要什么意义或者理由。九曜的脑中忽然浮现出了柊的话语,产生出了妨碍思考进程的运作的未知脉冲。 “……以小生之力,做得到这等事吗?” 轻轻从他嘴角漏出的这句话中没有内芯,十分不可靠地动摇着。 “龙胆,很强。小生就算死在龙胆手下也不会后悔。但是他,没有下手。——取而代之,他问了小生战斗的理由。很奇怪。自主决策能力已经恢复了,小生却不知道怎么办。小生……是发狂了么?” 纲岛抖着肩膀笑了几下。爽朗的笑声在设施中发出了响得惊人的回声。 “你这个状态,是叫做陷入了迷茫哦。” 九曜无法认同地答道: “那是人类才会陷入的状态。并不适用于小生。” “是么。不过我反而是安心了呢。原来你也会摆出这种表情来啊。” 说着,纲岛伸出手指戳了戳九曜的胸口。这指头比九曜的要粗上整整两圈。 九曜低头看向那根手指与自己被戳着的胸。心脏部位。虽然经常听说被称作“心”的东西就存在在那里,但是九曜并不明白。九曜的胸中有的是鼓送着含有纳米机械的人工血液的机械心脏,其中并没有名叫“心”的物体。他也不觉得,汇聚了光学神经,作为“思考”中枢而存在的主脑中,有存在着那种不确定的东西。 “迷茫的话,也要继续考虑下去。就算没法得出最优答案也好。你,究竟是想做些什么呢?” 听到安东这句沉静的话,九曜开始了思考。尽管开始了思考,但是这并非是能立刻得出答案的问题。 “……。……不是,很清楚。思绪集中不起来。能再……在这里转转吗?” “好啊。我陪你。” 九曜又紧紧闭上了嘴,缓缓地在设施里走了起来。他不时地在随便挑出的荚舱前停下脚步,拂去名牌上的霜雪,看向下面的名字。所有的人都有着姓和名。其中也有和生存者中的一员同姓的人。 不一会,他走到了某一个荚舱前。和之前的几个荚舱相同,这个荚舱已经被打开过了。 名是两个字。“叶叶”。 姓,则没有记载在上。 倏然之间,有什么东西浮现在了九曜的脑中。他不知道为何会想到这种东西,无法做出有逻辑的说明。他仅仅,是忽然想到了。 那是哭得稀里哗啦的,孑然一身的少女的脸。 她没有家人。一个人沉眠了二十年之久,然后 在这战后的国家醒了过来。一切的过去都已经离她远去,而未来之中也没有谁在等待她。 九曜把自己脑中想到的东西,直接说了出来。 “小生……。有话,想跟叶叶说。” ※ 叶叶每当失落的时候,就会跑去做打扫。因为做打扫是最不需要用脑袋的。 叶叶熟练地挥动扫帚把尘埃扫做一堆一堆,不时地拖过大号的吸尘器清走灰尘,失魂落魄地努力清洁着车站。 “叶叶。” 她的背后,传来了叫她名字的声音。 叶叶转过头去,瞪大了眼。因为那里站着的,是九曜。 虽说叫住了她,但是九曜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本来鬼虫就没有要求能够与人类进行圆滑的沟通这种技术指标,而花了一个月从叶叶那学到的对话方法又都扔在了蜂的存储区域中,还处于冻结状态中。原来那些东西是在需要用在这种时候的吗,九曜在脑中尴尬地如此自问道。 结果,最后变成了他无言地拉着叶叶到处走的状况了。九曜对着一步一跳地跟在身后三步远的叶叶没法说出一句话来,不知何时就走到了外面。阳光依然强劲。那寒冷寂静的睡眠设施仿佛就像是梦境一般。九曜在脑中整理着信息,然后终于开了口。 “小生看到了防空洞内部的样子。” “诶” “多到数不清的人们沉睡在那里。所有人,都还活着。” 九曜在道路正中央停下了脚步。不知从何方,又传来了一阵蝉鸣。 “大家,都为了沉睡在那里的人们而活着。是因为有守护着的东西,他们才能够那么坚强地生活下来吧。小生有种明白了的感觉。因为那,大家才没有绝望,没有放弃。” 并且,九曜自己也对此产生了兴趣。到了如今,他有种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的感觉。 九曜并没有行动的理由。进行作战行动时,他并没有考虑过行动成功究竟有什么意义。九曜是名为战斗的“手段”支化身,也就是其道具,是完成了自身的使命之后就会变成无用的东西。他曾认为这样就好,安于自己的兵器之身,什么都不加考虑的不停地一路战斗了过来。 因此,他无意识间,把怀着意志而“选择”了生存的人们,当做了顽强而高傲的角色。 ——你还是必须靠着那种东西才能战斗吗? 九曜回想起了龙胆的话语。他转过身来,正向面对起了叶叶。叶叶低下了头,双手握着衣摆,一动不动。 “小生,曾经割舍了其他所有东西。曾经除了战斗至死之外没有考虑过其他任何事。但是小生感觉,如此是没有资格同那个男人战斗的。——有一个问题,想问问。” 叶叶战战兢兢地抬起脸来,面对着九曜的视线。 “你曾经,说过希望有小生在。那是真的吗?” 哇啊, 叶叶的脸上一下子泛起了红潮。她这句话当时是在激昂的感情下脱口而出的,但是冷静地回想一下,那可是相当羞人的话。 尽管如此,叶叶也拼命地找起了话来接。 “——我……。是的。那个。希望,有九曜,在。……不想,让九曜死掉。也不行让九曜跑到不知道哪里去。所以,也就是说,” 叶叶先是讷讷地开口,然后从自己的话语中找回了步调。话里的含糊渐渐地消失,她从三步开外的地方回望向九曜,仔细地诉说起了自己心中的东西。 “九曜,是我心中的憧憬。因为,你是那么强,那么地能干,还救了我的命。……总觉得,有点像故事里的英雄一样。” 叶叶看向九曜的眼神之中,有种仿佛看着什么耀眼的东西一般的憧憬之情。那是望着自己绝对无法企及的东西的眼神。 “我最喜欢大家了。因为大家是如此地愿意接纳我。但是呢,那个,九曜也,是我最喜欢的人哦?所以,——所以,” 说到这里,叶叶语塞了。她的喉中传出几声低鸣。但是,九曜丝毫没有转开视线。吸进一口气,叶叶开口了。 “不想要,九曜死掉。……我把九曜当做珍贵的人物,是不行的吗?” 会害怕,叶叶不知何时这么说过。说过,在这里的生活结束之后不知道之后要干什么。 孑然一身的少女。没有理由,只为了被人需要而不停拼命地工作着的少女。在那些排列地密密实实的荚舱中,与她有关系的人一个也没有。她与自己,或许很相似也说不定。九曜,开始这么想道。 她一无所有。找不出生存的意义,恐惧着一切都结束“之后”的空白。渴望着需要自己的地方。害怕着被一个人丢下。而最为畏惧的,是失去生存的意义。 九曜想道——那,正与自己一样。 “……不,你没有错。小生也希望,能有你在。把你所教的一切东西都断定为无用,是错误的决定。……并且,小生也还有很多想知道的事情。所以,小生如此想道。” 九曜迈出一大步,跨过了自己与叶叶间的些微距离。被从近处直直地直视着,叶叶睁圆了双眼。九曜看着她的双眼,宣言道: “小生会为你而战。会归还于你身边。所以你,今后要为小生而生。” 为了叶叶,以及叶叶所喜欢的尽天的人们。 叶叶把眼睛瞪得仿佛眼珠子要掉出来一般,定定地看着九曜。九曜话语中的意味缓缓地浸透了她那僵硬地如同石头一般的身体,泪珠扑簌地从她眼中掉了下来。 唔唔。 九曜狼狈了起来。自己到底是又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呢。要解除有关道歉方法的信息冻结必须要连接上蜂才行,九曜慌慌张张地想要在主脑中搜索些适当的词汇出来。 但是,他明白了这眼泪并非是因为负面的感情而生。 因为叶叶笑了出来。 “——是。” 该考虑的,一定并非是“应该怎样做”,而是“想要怎样做”才对吧。 然后,也并非是“因为什么”,而是“为了什么”才对。 战斗并非是为了战斗。九曜“选择”了,为守护他们而战。 ※ 工作场中被布置起了一个会议区。破旧的白板立在一边,上面有用魔术笔用力写下的“最qingting作战会议室”几个字。字是菘写的,但是因为不知道“蜻蜓”应该写成什么汉字,所以用拼音代替了。边上还有用不同的笔迹写下的“来加油吧”和“毅力”之类的语句,其中还有用尾针刺向蜻蜓的蜂的这样的东西。 “……不过这蜂的个子还真大啊。现在修了有多少了?” “剩下的就只有连接时的微调了。驱动效率达到了97.5%,几乎已经恢复了所有机能。” “这边已经不需要监视了吧。非正规的工作能达到这种效果,老夫都有点想王婆卖瓜了。” “这边是没问题了,但是蜻蜓大人那边可是有啊。虽然知道那怪物是强到让人脑袋疼,但是对我们来说他身上还是有很多谜团。像是他到底玩的是什么把戏啊,之类的。九曜你知道吧?能不能先告诉我们呐?” 幸存者集团中的几名代表性人物聚在一起,坐成一圈把pc、纸媒体的记录以及地图之类的东西铺开在了地上。 九曜听到纲岛的提问,答道: “龙胆在我等鬼虫之中也是最强一名。……但是,有种说法是本来蜻蜓是被作为指挥官机而设计出的。原来的设计重点只放在了基本性能和各种电子性能上。其武装本身仅仅是简单的量产型,论起单兵战斗力是要比蜘蛛和蜻蜓之类来得明显弱的——才对。” “那,那样的话,为什么说他是最强啊?” 参与了蜂的调整的整备班成员之一提出了直白的问题。 “……也就是说,他本人,远远地超越了开发人员们的想象。” 淡淡地,九曜说道。 “他的特攻术,名为『神经加速(ta)』。这是能把蜻蜓的知觉能力敏锐化、扩大化到极限以上的能力,让他眼中的一切东西都会变得缓慢起来,了解到了如指掌的地步。” “如此,那家伙可以完全明了战况对吗?” “然也。故而龙胆不管自己飞行速度究竟有多快,不管对方的速度有多快,不管在哪个坐标上发生了什么,都不会看漏这些情报,亦不会做出错误的判断。事实上,无论在如何的战况下,龙胆都仔细地把握到了情况并且做出了适当的指示。” “我送茶来了哦——” 叶叶拿来了给所有人喝的冰镇麦茶。她的手上虽然还缠着绷带,但是伤口本身的状况似乎是没那么严重,再加上处理也很得体,所以就快愈合了。纲岛接过自己的杯子,一下子就喝光了里面的麦茶,然后开口道: “唔。不好意思小叶妹,再给我倒一杯吧。” “好——” “那么那么,那个会吸溜吸溜地动来动去的银色的到底是什么啊?那东西向着小叶涌过去的时候,做了难以置信的变形来着。” “那是水铁。” “倒好了哦——” “喔,麻烦你了啊。” “是水铁!?” “安东瞪圆了眼睛。他明白水铁到底是什么东西,因此才会这么震惊。” 水铁是在常温常压下呈现液态的一种特殊金属,有着能够通过向构成其的纳米金属们施加一定的电磁讯号来使其凝固为强韧的钢铁的特性。 运用在第二式到第九式的其他鬼虫身上的水铁,是固定在复合装甲的表层上的东西。因此,水铁中的纳米机械平常只是保持着装甲的形状,除此之外也只会遵循着诸如自我修复这种固定程序来活动而已。 但是,龙胆不一样。 “龙胆认为神经加速(ta)的能力可以运用到进行水铁的完全控制上。……本来神经加速,是为了作为指挥官,能够正确地看清任何战况而存在的。其自身并不能直接影响战斗力,不过是为了辅助感知能力优秀的蜻蜓的指挥而存在的东西罢了。但是,现在不同。龙胆以那能力,把水铁中一个个的纳米机械都认识、操作得精准万分。” 龙胆的攻击手段,一言以蔽之的话也就在一点上。 将凝成装甲的水铁完全收入自己的控制下,操作其中的纳米机械,时时刻刻重复着流动与凝固,化作千变万化的钢铁。能成为坚厚的装甲的东西,自然也能成为锋锐的利刃。 当然,这说到底也只是“理论上有可能”的东西。无论谁都不认为它可能实现。除了一人,也就是蜻蜓的驭手之外。 身为鬼虫第一式的蜻蜓,有着本来是水铁运用的试验机这种经历。因此,存入了蜻蜓体内的水铁的量也比后续机体来的要多。龙胆管制这所有这些水铁,利用神经加速的能力把蜻蜓纵横无限地运用到远远超出了当初的设计概念的水平。切断了运输直升机的也是其变形之一,是通过展开到极限细来将目标一刀两断的超薄之“刃”。 “巴和剑菱——第二式和第三式似乎是见过。刚刚投入实战时的龙胆,似乎是为了提高生存性而在全身覆上了一层厚实的水铁。但是,如今他连原本形成了装甲那部分的水铁都能自由地去操纵。” 九曜停了一拍,看向了在场的人。 接着,在最后断言道: “……这并非是先天就存在于蜻蜓之中的能力。这是龙胆磨练自己的能力,通过艰苦卓绝的钻研才得来的技术。” 这是超越了想象的本领。 就算是鬼虫,就算有神经加速这种能力,把数目庞大的水铁完全纳入掌控中也绝非易事。那就仿佛生物把自己体内的一个个细胞把握住、操纵起来那样。 那是由强韧的意志所派生出的,对于斗争与力量的志向。那是除了龙胆之外没有别人能做到的事情。 “弱点呢?没有什么弱点吗?” “我送脆米饼来了——” 叶叶端着装着饼干的大盘子走了进来,放在了人圈的中心。九曜思考了一会菘所提出的问题,开口道: “…………,不知道,能不能称作弱点。” 一下子,所有人都探出了身来。 “蜻蜓的装甲十分的薄。因为龙胆把装甲上的水铁都用作了操纵。那机体,大概各位见过,只是用最基本的装甲把内部结构给包了起来而已。” “也就是说一家伙就能给揍出个大洞来是吗?” “嗯。如果能够直击他的本体的话,恐怕一击就能造成致命伤。” “那,那么!” 众人的眼中涌起了希望。然而,九曜摇了摇头。了解蜻蜓的安东脸上的表情也十分严峻。 “但是,那是如果能够直击到的话……的前提下的事。” “是的。可以认为龙胆根本不会在对攻击做出反应上出纰漏。就算是与蜂连接起来的小生,与他相比反应速度还是差的太远了。大部分的攻击根本无法命中,就算万一有‘无法回避’的攻击,他也会用水铁彻底地防御住。” 虽说本体的装甲很薄弱,但是这并不代表龙胆的防御面不堪一击。他那超越了人智的洞悉力使得他可以在全身上下任何方位展开针对性的装甲,实现了绝对防御。被正确无比地操纵起来的水铁不仅仅用在了攻击上,连防御也做得完美无缺,既是一击必杀的武器,也是坚不可摧的防盾。 要胜过龙胆,需要两个条件。一,是跟上他那由特攻术所生出的神速反应。二,是解决这无懈可击的水铁之结界。 这种事情,真的能做到吗? 众人就这对龙胆作战这个话题展开了七嘴八舌的讨论。由人类们去帮九曜的忙这个方案被立刻否决掉了。龙胆对人类抱着一种奇妙的敬意,会极其安稳而绅士地去对待他们,但是一旦表露出敌对的意志的话,他丝毫都不会留情。另一个方案是从远距离发射妨碍其演算的妨害电波,但是对本来身上就充满了各种电子装备的蜻蜓来说,实在很难想象这种方法会奏效。最后大概会被反推出信号源,然后用超高强度的指向性电波把雷达整个引爆掉吧。 在始终没有出现好的解决方法的同时,时间一点一点地溜走。麦茶和脆米饼全都已经进了大家的肚子,只剩下毫不厌倦地响个不停的蝉鸣声回荡在场上。 这时,刚刚端着盘子跑来跑去的叶叶看见场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小步跑到了人圈边上。 “——对了,那个。各位。” 说到这里,叶叶取出了一个小号的水壶。 虽说是水壶,但是里面装的并不是水,水壶只是个称手的容器而已。叶叶把水壶往人圈中间一放,里面便传出了“咯啷”一声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声音。 “蜻蜓大人走了之后,我又去看过了那时候的地方。然后就发现地上掉着这个东西……这个就是,呃呃,叫水铁的东西吗?” 她打开盖子。 壶里,躺着几粒沾着沙尘的银色小粒。水滴,说成这样或许比较恰当。它们的形状就像是滴落下来的水滴一样,用手一摸,发现它们实在坚硬非常。 “——” 九曜皱起了眉头。这的确就是水铁。 那么自在地操纵着水铁的龙胆,绝对不可能在操纵水铁上出一丁点纰漏。就算仅仅是一滴。这样来说的话,为什么会有这些飞散的水滴呢。九曜开始回想起那场战斗中,龙胆究竟做了什么,九曜本人又 做了什么。 九曜的最后一手,究竟是什么呢。是注入了全身力气的一刀上段斩击,龙胆则用水铁接住了那一刀,然后从军刀上传来了电磁制御(elekiter)所产生的电流。 ——这,意味着什么呢。 “…………该不会。” 忽然,至今一直没怎么开口的安东说出了话来。安东,是从头到尾地目击了那场战斗的唯一一名人类。 “小叶小姐,你捡来这个……没准,可是立了一大功啊。” “……少尉殿下。莫非是。” 他,恐怕和九曜得出了同一个结论。安东点了点头,毅然说道: “蜂啊,来解析解析这水铁吧。没准我们还有手段。” ※ 计划进入了最后的修整阶段。 会议结束,大家都回到了原来的岗位去,九曜则一直留在工作场里,靠在蜂的边上。他一开始就说明了希望能够让他们两人独处——这种说法不知道是否恰当就是了。 九曜面对着蜂,进入了有线连接。蜂的副脑连接上了主脑。开始进行信息整理。 ——各部位,确认驱动效率。 「没有异常。能够进行装着及飞行。电磁制御(elekiter)精度上升,火控装置正常驱动。可能进行战斗。为提高演算效率进行信息优化,开始进行无用信息冻结——」 ——否。更新无用信息的定义。解除冻结。 「无法理解。与战斗机动无关的信息即为无用。应优先战斗效率,” “听我的话。” 九曜发出声来,压下蜂的自主决策。以主脑的权限否决了蜂的判断,抹消了询问信号,把副脑所自动进行的思考进程一手揽了下来。 “可以的。就算什么都不舍弃也是可以的。我已经知道,我已经懂得了战斗的理由。” 「——,——,——,了解。解除信息冻结。将所有判断交予主脑,转入辅助中。」 被冻结起来了的所有信息都苏醒了过来。基本上都是没什么用处的东西。像是叶叶所教给他的东西,跟尽天的人们对话的内容,以及在战前的基地里的小小的日常事件,以及战友们所说过的话语。 要说对战斗行动没有用的话,那还真没说错。但是这些,都是九曜曾经活过的记录。 “……我觉得,一定是太过于依赖你了。太过于依赖作为兵器的判断了。自己从不考虑为何要战斗,仅仅是一具空壳。最后,还把自己当成了不过是道具而已的东西。” 战死沙场的话,那样就好。死在龙胆手下的话,就太好了。 嘴上说着要击坠龙胆,但是心里却从没想过要赢。因为他可是最强的。就像机械兵被九曜破坏掉那样,九曜也想被龙胆破坏。他确实为走向狂暴和死亡的机械兵感到遗憾,但是绝对没有为其而悲伤。因为他们知道最后的瞬间为止,都手持着武器,秉着兵器的本能而死去了。 那就是兵器的极限。一切都结束后,失去了用处的道具除了消失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而拥有意志者,则能超越这个极限。 “抱歉。谢谢。我已经不会再迷茫了。” 仿佛是在对亲切的朋友说话那般,这与外观相符的少年的声音十分地安稳。蜂在这一路上一直见证着自己。作为九曜的半身被驱动起来,给予少年力量,守护着他,与他同在。 九曜温柔地抚过蜂的装甲。当拿开手时,他已经是往常的那个他了。 赤红的双目中投射出锐利的眼光,饱含着明确的意志,少年决然地开口道: “——听好。我等即将出战。为了他们,为了她,我等有要亲手击坠的敌人。……把力量,借给小生吧。” 蜂的复眼中,亮起了模糊的红光。 战斗已近。九曜感到仿佛要将身体灼烧起来的战意,正燃烧于他的胸中。 他想起来了。 那时,柊,是这么说的。 “阻击战,防卫战。不能后退的时候。身后有谁在的时候。一旦我们失败了的话,就有其他许多人会死掉的时候。——也就是说,去守护别人的时候。” 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曾经有一段时间仅仅是个在士官学校上学的平凡少年。 当时的事情他几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但是,唯独那副既是终结也是开端的场景还深深地留在他的脑海中。那是尽管拥有家人和朋友,但结果却没能保护住任何人,也没能帮任何人报仇,该称之为原体验的往事。 是它深深地植根在他精神的根底,通过心理创伤的反作用,才使九曜在柊所说的那些作战中摘得了硕大的战果吗? 为了守护谁而战时,九曜会发挥出最强的力量。 那是他自己完全没有觉察到,也没有实感的事情。九曜有种仿佛是被说中了内心深处的感觉,皱起了眉头。柊得意地挺起了胸。大概是对自己的推测有着十足的自信吧。但是九曜却没能坦率地承认,而是哼地一声把脸转到了一边。 “真是无聊。小生是兵器,兵器只为战斗而生,战死沙场才是唯一的存在意义。除此之外还能有别的理由么。” 柊,仿佛看穿了他般地笑了。 “九曜你,真是又爱逞强又爱摆样啊。” 那是记忆中的话语。 是遗忘在了在他失落的过去中,但却仍然,确实存在着的话语。 陆 灼热 “为什么,龙胆会那么强啊?” 以前,九曜曾经这么问过一次。 只有在师父龙胆面前,九曜平常那副严峻的口吻才会变得年幼一些。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大概是因为如今知道九曜原本只是个平凡少年的只有龙胆,所以他无意识之间放松了吧。 听到这问题,龙胆沉默了一会。寡言的他从不说什么多余的话,跟其他鬼虫相处时也一直是一幅沉静的态度。 当时,应该是在前线孤岛的作战结束了之后。龙胆从运输机上俯视着蓝得刺眼的大海,静静地答道: “因为某不能输。” “……为了国家?” “不。是为了至今为止与某交战过的所有兵士们。” 九曜皱起了眉头。 “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的心中,有着他们自己的思想。他们以自己的意志而向鬼虫发起了挑战。而某是将其踩倒、跨过,才到了今天。若是某停步不前的话,那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龙胆仿佛独白般地说着,然后如此做了收尾: “……取走了他们性命的鬼虫之蜻蜓,要是在半道上就吓破了胆子的话,就再也无颜去见他们了。” 或许从一开始,他的心中就没有阵营之分。 战争中没有正义。但是,同时也没有绝对的邪恶。 有的只是思想。只是持枪握剑的人们心中的一股股意志。从战争初期开始就一直身处最前线的龙胆,比任何人都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无论对手是什么样子,龙胆都从未手下留情。只要有人前来想要击倒他,他就会以蜻蜓的全力将其歼灭。他眼中所看着的,都是在战场上赌上生命的人,以及以自身存在的全部向敌人发起挑战的兵器。无论敌方还是我方,一律平等。 那时,九曜并没能怎么理解到龙胆话中的含义。 只有龙胆那望向窗外的,毫无动摇的沉静双眸,深深地留在了他的印象里。 ※ 蜂已经能飞了。 已经没有能称之为准备的准备可以做了。人们围在据点边上,九曜警告着他们在一切都解决为止都绝对不能出来。因为除了单对单的决斗之外就没有别的方法了,所以他判断,在一切都结束前应该尽可能地去保证人们的安全。 人们把蜂移到了工作场外,然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工作能做了。安东他们解析水铁得出的数据已经都储存进了蜂的脑中,电磁制御(elekiter)的出力也已经完全没有问题了。 接下来,就只剩下战斗了。 九曜没能说些出什么“我一定会回来”之类的漂亮话。这次的敌人太过强大,实在不是可以做出这种约定的情况。虽然九曜已经不再打算寻死了,但是龙胆仍然是个绝对足以让他做出死亡的觉悟的敌手。因此,九曜才一言不发。 纲岛拍了拍他的背,说道: “我们真是没脸,最后还是只能靠你去做了。……拜托了。” 菘不知怎么的,带着点害羞地说道: “蜂可是爷爷他们花了好大力气才修好的,你可别给我弄坏了啊。……不过要是只是稍微蹭破了点皮啥的话,那再修修就行了,所以” 安东抚摸着语塞了的孙女的头,静静地笑了。 “不用在意老夫们这边。使劲干吧。蜂可是完全没问题。” 每个人都对着九曜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那些话语虽然无法直接化为力量,但绝不是毫无意义的东西。九曜每听一句话,都一一地点头回应,然后催促着人们回到据点去。 “九曜……” 最后一人,是叶叶。她仿佛说不出话了一般地沉默着,像是在烦恼着什么一样地仰望着九曜。 “叶叶。” 率先开了口的是九曜。仍然迷惘着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的叶叶听到这一声,吓得答道“是,是”的声音都带了点假声出来。 “我出门了。” 他觉得,这句话已经足够了。 九曜向睁圆了眼睛的叶叶行了一礼。然后又向以安东、纲岛和菘为首的在场所有人行了一礼。他扶着腰间的军刀,转过了身,然后,便再也不回头。 “——,九曜!” 他大概走了有十步远的时候,一直僵着身子说不出话来的叶叶喊了起来。 “甲种指令!绝对,绝对要回来!——路上小心!” 听到这句话的九曜,停下了步子。 甲种指令。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完成的命令。那是以“司令官”的权限所下达的最为强效的命令,被命令了的对象无论如何都必须要去执行。 这命令,对如今的九曜来说毫无意义。 但是。 “了解了。” 回过身来,九曜在最后,清清楚楚地如此答道。 仰望着欲暮犹明的天空,少年的背影渐渐远去。 叶叶回想起了,目送伍长出发的那最后的早晨。回想起了大步迈出玄关的,那高大的背影。 那时,她本来也想说,路上小心。想说,请平安无事地回来。但是伍长带着安稳的笑容摇了摇头,制止了叶叶想要说话的嘴。 ——无法达成的约定,我可做不来。 他如此说道,最后摸了摸叶叶的头。你还不该到这边来,一定要好好活下去——留下这句话后,伍长就出战了。为了保护这个国家。无法再次说出“我回来了”的男人,踏上了最后的战场。那个早晨,少女又一次被重要的人丢下了。 众人纷纷走向地下,唯独叶叶一直留着,直到地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为止。 她就这么一直地目送着,少年的背影前往战场。 ※ 九曜开始思考有关龙胆的事情。 龙胆是名完美主义者,也是个极其推崇“意志”的人。因此,他才对所有的人类抱着一种独特的敬意。龙胆以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选择、作出决定这一事为荣。同时,他也敬仰着能够明确坚定地做出这事情的其他人。尽管这事情平常地不能再平常,但它却是兵器永远无法企及的。 对于他来说,战斗即是与敌对之人的意志碰撞,并且将其战胜的的行为,九曜如今这么想道。 龙胆身在那第九十九军道上,未曾有过一次补给,也未曾尝过一次败北。他历经了多到数不清的战斗,并且永远赢得着胜利。仅以孤身一机,就这么度过了从战争结束开始到如今为止的长达二十年的岁月。他将失去了使命的旧日同伴一一送去阴间,同时也秉着他那强韧的意志一直等待着将会与自身为敌的某人吧。 这个男人的手下已经累起了尸山血河,但依然没有放弃自己的“战争”。 他身后的道路,铺满了敌友双方的无数尸体。正是因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他才没有停步。没有选择停步。若有一日倒下,那么定是在倾尽死力的战斗中,为了成为超越自己的某人的意志之基石而死。 若非如此,他便无颜与已逝之人相对了。 九曜曾当他是独一无二的师父,憧憬着他。他是个强大的男人。但,他也是个悲哀的男人。 九曜回想起给自己留下了许多话语的鬼虫战友们。回想起驰骋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先自己而去的他们。 第贰式『蜘蛛』·罗刹之巴,冲进了敌方的主要基地之后,就再也没有再回来。 第叁式『螳螂』·夜叉之剑菱,孤身一机突入了数千名敌兵的阵中,与他们同归于尽。 第肆式『蜈蚣』·弩将之井筒,以身体作为无数负伤了的步兵的盾牌,站着死在了战场上。 第伍式『蛾』·奔王 之万字,为了阻止敌人的进一步进攻,自爆而亡。 第陆式『蟋蟀』·钩行之庵,舍身冲向了地方据点的中枢,在爆炸中逝去。 第柒式『蚁』·霖鬼之枫,在完成了长达三百小时以上的高速运算之后,力尽倒下。 第捌式『蜉蝣』·无明之柊,帮助众多战友逃走后,消失在了热核武器的火焰中。 现在九曜明白了。他们是以他们自己的意志,选择了死亡。 而九曜和龙胆,都是被丢下了的角色。 九曜想着。必须要让他与自己的“战争”,有个了结。 ※ 九月六日,下午六点出头。 头顶的天空中,已然漫上一丝夜晚的气息。被耀眼的夕阳照射着的云朵染成了朱红色,而黑暗正想要混在其中。降临在这被世上的一切所遗忘了的废墟中的,是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的夏日黄昏。 九曜上到附近的大楼的屋顶,看着这黄昏的天空,寻找着被布置在了据点周围的传感器。 「找到答案了吗。」 九曜毫不吃惊地接下了这毫无前兆地钻进脑中的通信波。 “……你从一开始就看着呢吧?” 就算是平常的时候,龙胆的传感器的精度也是极其的高。黑进人们装设的雷达的电磁波中,不被注意到地反过来监视人们想必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龙胆没有对幸存者们下手。他一清二楚地监视着九曜的动向,却一直待在尽天的尽头没有做出一点动作。 “是在等着,我这边吗?” 电波彼岸传来的沉默,与肯定是一个意思。 龙胆,实在太强了。 在战争中避开死亡,失去了敌人,再也没有一个能够跟他好好战斗,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敌人了。除开,与他一同活了下来的另一只虫之外。 从一开始就是。龙胆是第一个觉察到了九曜的才能的人。而柊所说过的九曜的特质,他也是知道的。他比任何人都信赖这自己所选定的少年的力量,一直等待着他的意志定形的那一天。 从一开始就打算输掉的挑战者,根本不值得去杀死。龙胆一直等待着,九曜以明确的理由、坚实的意志选择战斗,并非追求着死亡,而追求着胜利,成为他的“敌人”的那一天。 仅仅为了战斗。 在存在意义消失之前,双方都还有对方在。九曜恨着龙胆,因此能够保持清醒;龙胆在等着九曜,以此才能驱逐疯狂。 九曜吸进一口气。 “完全如你所说。我,之前并没有认真地想要去战胜龙胆。而是打算像机械兵和那一台凶那样,作为战士死去。但是如今不同了。我,并不想输。我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有定下了一定要回去的约定的人。” 龙胆,一言不发。 没关系。只要传达出了自己的意志就好。紧张灌满了全身。如今,自己正在跟鬼虫中最强的驭手对立着。九曜抑制住因激动而颤抖起来的身体。 他满溢着觉悟,宣言道: “我以我心之意志,持我身一切武力,现在将你,击坠。” 这时。 担当了龙胆与九曜的通讯媒介的雷达天线,接二连三地爆炸了起来。 「值得一战。」 声音。 论强度无可出其右,甚至会让天线发生短路的,超强指向性通信波冲进了九曜的脑中。这几个字已经足够了。一瞬间能让冰水沸腾起来的热量膨胀了起来。九曜,在这化作数据的话语里,在0与1的夹缝间,感到了货真价实的,最强鬼虫的认真散发出的战意。 “作战,开始。” 空间本身仿佛都带起了热量。感受着从头顶一直传到指尖上的麻痹般的压力,九曜,启动了蜂。 停在地上的蜂腾空而起。它的背上张开了一对光翼,让周围数米内的瓦砾都奇妙地浮了起来,无声无息地,一秒之间就升到了大厦的顶上。蜂的胸部打开,等待着九曜的连接。 “作战目的是将鬼虫第壹式『蜻蜓』·四天之龙胆击坠,以及生还。这座尽天城的制空权,我们要夺下来。” 「遵命」 鬼虫的翅膀,与通过振翅来获取升力的一般昆虫翅膀完全是两种东西。实际上说与其那是翅膀,不如说是被可视化了的“力场”。也就是说,那是通过反重力/惯性控制力场而移动的,完全无视牛顿第三运动定律,超越了常识的无反作用推进翼。 少年的身躯滑进蜂的身躯中。光成的神经与虫相连起来,五个脑聚合成了一个系统。思维开始运转,缓缓地进行着加速。包揽了所有方位的视野染上黄昏的色彩,扩大了数倍的感应范围中,出现了唯一一点敌性反应。 所有系统正常。 反重翅达到最大出力。 火控装置展开完毕。 确认电磁制御(elekiter)正常驱动—— “战斗机动,开始……!!” 赤红的复眼迸射出强烈的光芒。 然后,九曜看向了龙胆。蜂,看向了蜻蜓。 “出招了!” 「来吧!」 奇妙地,双方完全同时地开始了飞翔。 从悬空状态一瞬间加到最高速。金银两色的闪光,将傍晚的昏暗撕裂开来。 ※ 战斗,在双方认识到了闪耀在天空彼端的,对方的翅膀的闪光的那一刻就开始了。 水铁所成的致死结界,是为以龙胆为中心展开的半径为二百五十米的球形。尽管不能保证这数值绝对正确,但是至少是绝对不会小于它的。 蜻蜓的接近速度比声音之流要快得多。他从第九十九军道一路飞来,把一路上的障碍物全都切成了粉碎,正可谓勇往直前。银色的残像笔直地贯穿了傍晚的废墟。它卷起的冲击波震碎了大楼的窗户,漆黑的虫在漫天闪光的玻璃片中穿行。 第一手,正面相交。 九曜毫不犹豫地出了招。蜂的身上迸射出针弹的弹幕。其中每一枚都是仿佛钢锥般的大型针弹。超过百支的钢针一口气飞射而出,把急速接近而来的蜻蜓,以及其回避路径的预测点淹没殆尽。 瞬间,蜻蜓那漆黑的身体仿佛发了光一般地翻动了起来。 这回避机动仿佛是假的一般。几乎完全没有改变直线的路径,蜻蜓钻过了除了动用神经加速(ta)之外的方法根本无从发现的极小缝隙,复眼没有片刻离开九曜,易如反掌地,蜻蜓就躲过了那片弹幕。 双方的间距已经在直接瞄准的范围内了。 水铁的利刃上,晃过一道仿佛激光般的闪光。 “……来了吗……!” 九曜仿佛抽动一般地把飞行轨道弹向上方。水铁以毫发之差舔过虚空,又流动起来向着蜂追了过去。九曜仿佛想要扯掉它一般地向后方播洒出小型的针弹,强行控制着机体想要进行回避。 瞬间闪过的反光,仿佛自身就是一柄利刃般地,锐利地舔过蜂的身体。 如同箭矢一般笔直地飞行着的蜻蜓,与在它偏上方的位置斜斜向上飞去的蜂擦肩而过。 斩击毫不留情地划过蜂刚刚所在的坐标。半圆的切断面撕裂了空气,造出了真空,淡淡的蒸汽伴随着压榨般的声音消散无踪。水铁卷回了蜻蜓的体内,仿佛玩笑一般地把偶然位在轨道上的废大楼的六层以上一下子斩落在地。 “电磁制御(elekiter)启动,轨道展开,弹体加速!” 九曜立刻下达了指令。位于蜂的背部,仿佛尾巴般的可动肢动了起来,强大的电流注入了大型磁轨炮中。蜂的机体在空中回转身体,把炮弹击向了仍然以背对着 这边的蜻蜓脊背。 电浆四散。龙胆读出了这次狙击中的一切。 水铁之盾瞬间出现天空中,金属丝毫不差地聚集在了九曜所算出的狙击点上,当场制造出超高密度的复活装甲。铿,高亢的金属音响起,被超加速了的弹体被水铁所阻隔,嵌在了上面。 然后,蜻蜓的机体做出了难以置信的机动。 银之双翅改变了方向,漆黑的胴体变得地锐利了起来。把超音速飞行的惯性都抹消掉,蜻蜓保持着速度转了一个锐角的弯。 空气中留下了一个大洞,轰响起巨大的响动来。蜻蜓以超越了音速几十倍的速度逼近而来。 攻守交换。九曜被瞄准了。 ——! 水铁仿佛龙卷风一般形成了漩涡,卷动着必杀的威力瞄准了蜂。九曜毫不吝惜地射出了针弹。他以拼死的势头逃着,离开了二百五十米的死亡半径。在以最高速度飞驰而出的蜂的身后咫尺之处,被斩碎的建筑物一瞬间便失去了原有的形状。 若是单纯地比较在空中机动里的速度的话,蜂是不逊于蜻蜓的。但是,在龙胆的距离内生存超过三秒,就算是如今的九曜都做不到。 最优先事项是自己不受攻击。对于不容许败北,只能取得胜利的九曜来说,为了胜利连一点失误都不能犯。 他降低高度,逃进了眼下的废墟。 ——无论如何,都要干吗。 安东,如此问过。 要击坠蜻蜓,就得面对两个等同于不可能的难题。 也就是,如何追上通过神经加速(ta)实现的规格外的反应速度。 以及,如何穿透同时是必杀与坚盾的水铁攻向其本体。 秘策有两条。二者之一失败之时,也就是九曜的胜算消失之时。叶叶所发现的那几滴水铁——那是关键之一。而另一条秘策,则是通过九曜自身成千上万的运算所找出的一个可能性。 除了安东,他谁都没有告诉。要是别人知道了的话一定会去阻止他吧。但是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确实……可能性,是有的。但是蜂啊,那是……” “没有其他手段。就算可能性只有一点,那也比零要好得多。” “——那可是,只能做一次的疯狂勾当啊。” “也就是说是可以做一次的。……那么就已经足够了。” 阻挡在胜过蜻蜓的路上的,两堵巨大的墙。 九曜,要去跨越它们。至少,可能性是存在的。那是其他的兵器们,其他的鬼虫们都做不到的,唯有九曜可以使用的方法。 无论什么障碍物,都只不过是暂时的遮眼布罢了。 轰音。 穿过大楼之间,以音速波把一切东西都吹飞起来,九曜反复实行着以回避为最优先事项的一击脱离战术。但是至今依然没有一发有效攻击命中,他只能拼死地从逼近背后的无数斩击中仓皇逃生。 两人飞行在几乎要碰到地面的超低高度。大街与大街上的而一切都被螺旋形地斩裂开来,眨眼之间就失去了原型。 飞射而出的磁轨炮弹不是被躲开就是被挡下,把大楼的墙壁蹂躏为碎屑的针弹也都是同样的结局。抹消了惯性的存在,反复着奇诡非常的机动,交换着猎人与猎物的位置的两只虫毫不疲倦地在废墟中描绘出金与银的闪光。 “唔!” 一道闪光倾斜地奔走而来,斩过蜂的装甲。伤口非常浅,回避成功了。但是损伤实打实地开始侵蚀了起来蜂的身体。 龙胆的利刃每次一经交错便更增锋锐。缠绕着压倒性的战意与确定性的死亡,蜻蜓迫近了全力地不停逃窜的蜂。但是,只要不进入那个距离内的话。只要能够离开那个水铁之刃飞旋乱舞的结界圈的话—— 如此想道的蜂的复眼,捕捉到了旋转着机体的蜻蜓。 缠绕在他身边的水铁大大地扩散开来。仿佛扇子一般展开的水铁在阳光下闪过光芒,九曜在其中,发现了无数细小而锐利的光点。 惊愕。 九曜自己比任何人都明白,那到底是什么。 随即——化作覆尽视野的巨壁,蜂的针弹向蜂袭来。那些都是被接了下来,收进了水铁之中的钢针。现在,它们被蜻蜓掷出,化作弹幕射向了原来的主人。 “加速针弹,射出!” 仿佛嘶吼一般地发出指令,蜂一边高速后退着,一边发射了同等数量的针弹。被精密瞄准了的针弹精确地命中了地方的针弹,锐利的尖端激烈相撞,在虚空中展开了无数火花。 成功地完成了飞行道具的迎击,九曜在一瞬之间松了口气。是要逃跑还是要进攻,他在超高速的指令领域之中,如此做出了微秒以下的犹豫。 那是个难以理解的纰漏。 锃,从完全预想之外的角度,有什么东西刺了进来。机体右侧面。为什么。自己跟龙胆之间应该拉开了大大的距离才对—— 那是比针弹的直径还要小的,纤细异常,修长异常的钢针。 认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九曜发觉到了自己的错看。蜻蜓的结界,指的是由水铁生出的斩击风暴。风暴的范围确实是半径二百五十米左右,但那指的是把水铁全方向展开的时候的事情。若是倾尽所有的量,把水铁纤细而锐利地伸展开来的话,其射程还要再变大许多。 那是伸长得如同纸捻一般的,水铁之针的狙击。 会死,九曜脑中闪过这个念头。 想到这一点的瞬间,他用爆压把半身的装甲整个吹飞了。蜂抛弃了被针所刺穿的右侧装甲,毁坏了自身的飞行平衡,打着转逃脱了。 那正可谓,间不容发。 九曜离开了那一点的刹那之后水铁之针进一步地展了开来。 以刺入的坐标点作为中心,数目多得可怕的极细钢针,仿佛海胆一般地迸射了开来。 切除了的装甲变得千疮百孔,掉落在地。若是再慢上一个瞬间,九曜的身体已经已经已经被那些钢针从内部咬碎了。 然后,连安心的空隙都没有,那时,龙胆已经迫近到了范围内。 从心底里感到战栗。针弹弹幕不过是个准备动作,钢针的狙击也只是个幌子。仅仅是为了把姿势歪斜了的蜂纳入射程之内。然后在这距离上,龙胆用神经加速(ta)把敌人装甲上的伤痕一个一个地连细节都了解到,让水铁之刃闪起光芒—— 「斩」 一闪,二闪,四闪,八闪十六闪三十二闪六十四闪一百二十八闪。在不到一秒之间便闪现了出来的这些斩击上全都带着必杀的威力。 太快了。 蜂暴露在银色的风暴中。已经没法搞清楚自己身上究竟在发生些什么了。九曜只有,飞动。飞逃而出。反重翅之一被利刃所抓住,惯性控制失去了平衡,飞行高度显著下降。再次启动。在与地面碰撞的前一刻再次激发了飞行力,蜂吹飞了瓦砾、废车,以及机械兵的残骸再度开始飞行。在背后,那些东西都被切作了细细的粉尘。九曜明白,回头看就会死掉。蜂逃窜着。不断逃窜着。 鬼虫神速的空战,是寂静无声的。 光芒交相闪耀,过了好多拍后,轰音才与冲击波一起在大气中轰鸣开来。 九曜,仍然记着。 仍然记着,不知在多久的过去,进行空战训练的时候,作为师父锻炼着自己的龙胆的话语。 那是有关决定胜负的“速度”的话语。似乎是古老的武术中的知识。 ——首先,把一刻分割为八十四份。 他的话语,从这一句开始。 把分割后的一份,称为一分。这大概相当于人类的一次呼吸。 把一分的八分之一,称为一秒。 把一秒的十分之一,称为一丝。 把一丝的十分之一。成为一忽。 把一忽的十分之一,称为一毫。 ——然后,把一毫的十分之一的速度,称为云耀。这是意指雷光的词语。胜负的全部,都在这云耀的领域之中决出。把神经打磨光亮。别放走一个机会。 龙胆,是可以把这云耀看得一清二楚的男人。因此他才会如此的强大。 要与其并列,自己也必须达到那个境界才行。 针弹终于用尽。磁轨炮的炮弹,也只剩下两发。已经没有后路。 九曜下了决断。 蜂把轨道向上方修正,笔直地向西飞去。用磁轨炮向着追来的蜻蜓射击,炮弹又被简单地接住了。剩下一发。穿过废墟。仿佛贯穿空气的箭矢一般地飞翔着,把声音和冲击波远远地甩在身后,虫撕裂着天空。 视野一下子开阔了起来。 头上和身下都是广大的虚空。蜂与蜻蜓飞纵而出。反射着落晖,被染成鲜红一片的大海在眼下遥远的地方伸展开来。 九曜,背向着仍然熔在西方天空中的耀眼太阳。 ——蜂。我的虫啊。开始进行,那个吧。 「▼问/电磁制御(elekiter)精度无异常/然而无法测定在完全解除所有限制的情况下那个行动的超负荷值/机体无法忍耐/有全部副脑及机体破损的危险/是否执行?」 九曜毫不犹豫地,答道了是。 在一瞬的沉默过后,蜂发出了最后的询问信号。 「▼问/吾到最后为止,都作为阁下的武力而在了吗?」 九曜对这个问题,也答道了是。 反转身躯,开始突击。蜂击发出最后一炮让蜻蜓进行防御,趁这瞬间摘除了能够舍弃的所有机构。蜂自己冲进了死亡圈。 第一条秘策——达到云耀的境界。 电磁制御(elekiter),最大出力。 并非对敌人,而是对着自身注入了过大的电流。用主脑的权限把自我防卫系统全数否决,不顾所有的风险,把巨大的电流注入了主脑和副脑以及机体之中的所有能量线里。 对机械来说,电气即是血液。现在蜂全身的电路中都被加上了过剩的电压,把全脑的工作效率都冲到了极限以外——结果上来说,在蜂的身上发生的现象,就是伴随着强烈的负荷而来的知觉过加速。 那是,除了能够操使电磁制御(elekiter)的九曜之外,无人可以使用的技法。、 所有的神经都发狂了起来。一切的感觉都致死性地开始失控。这是直逼自毁的无谋的刺激。所有的知觉都被庞大的电流刺激地失控了起来,然后九曜,达到了“那一步”。 龙胆的利刃袭来。 已经,看到了。 ——甲种指令。绝对要回来。 那时她这么说过。对已经取回了自主决策能力的九曜来说,她身上暂定司令官的职务已经结束了。所以那仅仅是没有一点强制力的,连命令也不算的,普通的话语而已。 但是话语就足够了。因为那已经可以成为理由。 迸发着自己全部的灵魂,少年,嘶吼道: “拟似神经加速(tate)——!!” 主观时间被拉到了仿佛无限长的地步。一秒的长度仿佛变成了永远。 时间散发出灼热。 蜻蜓在几乎为零的时间差中所放出的三百二十七闪的斩击中有一百五十五闪是牵制九十三闪是陷阱而余下所有都是必杀的直接攻击穿过了其中七十五闪和七十六闪的缝隙【驱动效率上升】后又间不容发地闪过迎面而来的又一闪斩击继续贴近距离【上升】运算装置喷出火焰也无暇理会【超过预定极限】以奇妙地缓慢了起来的知觉看穿利刃风暴中的安全道路【装甲损坏超过六成】被过度使用了的复眼崩碎化作了赤红的尘埃飘舞而起【副脑二号损坏】全身的所有细胞都传来了燃烧殆尽的感觉【三号损坏】那也无妨【装甲损坏超过八成】给我追上【四号损坏】追上追上追上【超过九成】还没完【超过九成二分】一击也好【无法抑制爆压】黑烟拖出利刃一般的轨迹【九成五分】全身已经遍体鳞伤但仍不准许自身停止【无法耐久】天空与海洋掉转了过来【再次瞄准】彷如雷光一般飞翔着【警告】厚厚地涂上了无数层黑暗的颜色【光学神经无法控制】飞行在眼前的漆黑之虫【驱动效率及装甲损坏率超过十成】看到了【危险领域】利刃与利刃的狭缝之间【危险】在被镌刻下来的时间与时间之间【危险】蜻蜓的身影【危险】击【危险】“呜唔唔唔唔噢噢哦哦噢噢噢噢噢【危险】哦噢噢噢噢哦哦哦噢哦噢【危险】噢哦哦噢噢哦哦啊啊啊嗄啊啊啊【危险危险危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危险】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瞄准。 导体制成的轨道开始变形。它从根部到尖端,都缠上了过大的电流。突破了蜻蜓的必杀结界的蜂把自己所有的推力都集中到机体背部,把驱动肢仿佛一杆长枪般突刺而出。 金翅之九曜,特攻形态。正可谓蜂之一刺,它把锐利的磁轨尖端当做剑刃,向着蜻蜓的胴体直贯而出—— 但是龙胆,连这一手都有对策。 蜻蜓把落了空的三百二十七闪的水铁从自己的身上切离开来,翻动起身体。 漆黑的机体,在一刹那间把自己的全身都裹上了一层白银。 把剩下的水铁超高密度地凝在自己身上的蜻蜓,正可谓一柄利刃。那把自己如同龙一般的躯体当做刀柄般挥动的姿态,就好像把自己本身当做了一柄巨大的剑一般。 「神风」 那是最后的防御手段,也是最强的攻击手段。 第壹式『蜻蜓』的,杀手锏,正是这个。 蜻蜓从上段发出所的一闪,如今正以远超蜂的突击的速度挥下。那正是把自身化作一柄利刃,达到了云耀之剑速的斩击。无法躲开,也无法承受。在这既是必杀也是铁壁的铁块面前,除了被一刀两断之外再没有别的选择了。 但是,这就好了。九曜正是在等着这一刻。 龙胆的剑滑上蜂的身躯的瞬间,九曜掷出了最后的指令。 电磁制御(elekiter),放出了超越极限的极大出力的电流。 震耳欲聋的轰音激荡着空气,直灼眼底的强烈闪光把傍晚照得有如白昼。 最后的,秘策。 光芒收敛起来。包裹着龙胆的水铁之刃,化作了飞沫散失无踪。 构成了水铁的,是被特定的波长所凝固起来的数以兆计的纳米机械群。九曜的电磁制御(elekiter)——那是,唯一能够对形成了水铁的纳米机械进行干涉的能力。那些水滴告诉了他。告诉了他只要流过特定波长的电流,就可以对纳米机械进行干涉。 而现在,龙胆的水铁中混杂着无数其所防御住的针弹和炮弹。那些留在其中的数目众多的钢铁全部都是媒介。九曜拼尽全力的巨大电流,把龙胆以水铁而成的纳米机械结界彻底粉碎了。 那是如果不突破那仿佛永远一般遥远的二百五十米的半径,如果不突破那决死圈,如果无法用蜂的本体去接触蜻蜓的话,就永远无法实现的计策。 ——一击就好。 穿破了所有结界,分解了最后的利刃,漆黑的蜻蜓在眼前飞舞。只要一击,只要击出一击,就能穿透他的装甲—— 但是,蜂已经不可能再撑下去了。 直到刚才为止一直过度驱使着副脑和所有神经,已经让所 有内部机构都烧毁殆尽,在最后的最后所放出的巨大电流让最后的一号副脑也彻底死亡了。 放出了能够放出的所有电流之后,蜂的机体,被彻底地一刀两断。 被致命性的一击直接击中,鬼虫的蜂完全地“死亡了”。拖着火焰与浓烟,被凄惨地斩断了的蜂的机体落向了大海。它的复眼已经失去了光芒,闪耀着金光的翅膀也已经消失,化作了不能言语的铁块坠落而下。 知觉发生了错误而毁灭了。无法战斗。眼前一面昏黑,所有力量都随着最后的一击消散。“死亡”缠绕上全身, 即使如此,也不止步。 这并非是为了求死的战斗。 并非因为使命,并非因为憎恶。 仅仅,是想赢。这个念头成为了一切,意志激发出了最后的热量。 然后,一名少年跳向了蜻蜓。 空中。被暴风所吹拂,从蜂中飞跃而出的少年挥刃出鞘。白刃中注入了所有的电流。那更胜晚霞的赤红双眸,失去了蜂的身体后依然饱含着强韧的斗志,瞪向了蜻蜓胴体的核心——拥有主脑的本体。 ——看到了。 那时,九曜仿佛感到龙胆,笑了。 根本没道理能看到藏身于蜻蜓之中的男人的表情。但是即使如此,九曜也千真万确地感觉到了这一点。 蜂最后的一刺,实实在在地捕捉到了“敌人”。 ※ 坠落。 所有的神经都麻痹着。战斗的力量已经不剩下一星半点。 失去了飞行的力量,头上脚下地坠落而下的九曜,只能模模糊糊地认识到眼前的“颜色”。 那是,渐渐消失的落日之朱红,与迫上黄昏的月影之苍青。上下展开在天地间的这片景色仿佛无限一般。 然后,是离自己并没有多远的银色残渣,还有黑。失去了形状,化作水滴飞散而下的无数水铁,反射着夕阳,闪出了无数的光芒。 就像光雨一样,头脑的一角如此想到。 蜻蜓被破坏了指挥系统而坠落了下去。带电的利刃实打实地贯穿了蜻蜓的装甲,达到了主脑的头部并且将其贯穿了。军刀仍然一直握在仿佛僵硬了一般的右手中,刀身上汇聚着落晖,散发出光芒。 赢了。 如此想到的时候,脑中忽然被塞进了直接瞄准的通信波,在思维中震荡出声。 「——## i行 k”。木0 e 11¥& 意 %3tg? :是」 尽可能地去除了噪声之后,被推导出的声音,似乎是在对他说一句话。没有确凿的证据。说不准那只是自己想错了,也有可能仅仅是自己的痴心妄想。 蜻蜓,坠落了。与蜂的残骸一同。 失控的神经仍未脱离那余韵,让这一幕看起来也十分的缓慢。九曜忘我地,向着坠下的蜻蜓和蜂,仿佛焦灼着一般地伸出了手。向着死去的他们。脑中浮现出既是战友又是师父的龙胆的身影,浮现出了笑着的柊的身影,浮现出了先他而去的同伴们的身影。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九曜心中的脆弱的部分,无意识地朝着已经不在这世上任何一个角落的同伴喊道。 但是他伸出的那手中所应该抓住的,并非是已经消逝的人们。 该去与一名少女再会。与她相关的信息,鲜明地留在九曜的记忆中。他记得那哭脸。他记得那笑容。他记得那话语,与那话语中的含义。 不回去的话。 不回去的话。 还有着必须要回去,说出口的话——, 嗡,视野染成漆黑一片。极限到来之时,最初崩溃的是视觉。以最后的心气所驱动的部分也失去了力气,连指头都动不了一下子了。 “ ” 淹没在大海中的一瞬之前,九曜无意识地叫起了那个名字。 声音,没有发出来。 终 蜂/少女/被丢下的人们的日后 你想怎么做,要由你来决定。 伍长这么说过。 叶叶一路走来都没有找到这问题的答案。 “我啊,是不可能一直待在你身边的。” 那是什么时候呢。靠在栏杆边上喝着茶,伍长一边定定地听着周遭的虫鸣,一边如此说道。 “但是我去赴死,是为了保卫你和这个国家。你要在这个国家里活下去。……没事,不用担心。能跟你一直并肩走下去的家伙,一定会有的。” 一边说着,一边向夜晚的黑暗中看去的他,或许是在看着已经故去的妹妹的面容吧。 现在她有种自己明白了的感觉。真正重要的并非是自己应该怎么做,或是必须怎么做。而是自己的意志,究竟想要怎么做。 ※ 生存者们用上了能用上的所有雷达,在地下勉勉强强地追踪着两只虫的反应。他们的反应实在太过迅速,以至于显示出的反应都是东一跳西一跳的,让人们想象出了那空战的炽烈程度。 战斗,在开始后五分零七秒时结束了 那并非是“短短五分钟”。在那五分钟里,两台一瞬就能超越音速的神速兵器,用各自的全部力量展开了殊死的较量。那是普通人连想象都想象不出的,仿佛把二十年前的战争浓缩而成的,四处飞舞着压倒性的暴力的五分钟。 五分七秒后,两台机体的反应消失在了距离乙号通信塔不远的海上。几乎可以说,是完全同时。被设置在乙号附近的传感器,捕捉到了爆炸性地膨胀开来的光芒和轰鸣。两机的坠毁可以说是千真万确了。 ——该不会是同归于尽了吧。 这念头比起“胜利了”这种想法更早地浮现了出来,让众人的脸庞都变成了铁青色。 下一刻,一个人影当即跳了起来飞奔向出口。她完全不理会劝阻的声音,就算被慌忙追上来的纲岛抓住,也完全没有放弃。 叶叶扭过头来,决然言道: “我要,去接九曜。” 尽管是无心插柳,但这句话却成为了给在场所有人的信号。 没有迷茫的工夫了。现在必须立刻整理好机材,开车赶往军港才行。就算再干坐在这里看情况也什么新东西都看不出来,而迟上一分一秒都有可能会招致无法挽回的后果。 尽管反应消失了,但是没准,九曜本人还活着也说不定。 或者,发生了正好相反的情况也说不准。拖车载着带着枪的男人们出发了。 仿佛钢铁风暴过境一般的惨状,笔直地一直延伸到了海边。 ※ 从结论上来说,众人在到达目的地后的几十分钟后发现了九曜。 第一个发现他的,是不停地在码头上四处奔走的叶叶。九曜的本体孤零零地随波逐流,挂在了变得破烂不堪的防波堤边上的块体上。蜂的身影,则是哪里都找不到。 如今,只有波浪声不断回荡着。 “九曜……九曜!” 在寂静得奇妙的黄昏下的港口,叶叶抱住了九曜。 九曜,一动也不动。 已经叫他叫了无数次了。但是,少年没有对其作出一点点反应。他右手紧握着军刀,睁着双目,凌厉的视线直指虚空——仿佛时间在那一刻冻结了起来一般地静止着。 ——难道说,怎么会。 明明说了“我出门了”。 明明对自己的话语答道了“了解”的。 “……甲种,指令。” 从口中探出的声音,带着强烈的颤抖。 如今这只是一句话罢了。叶叶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但是,她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依靠了。因为没准这样一来他就会像以前那样,用快到会把自己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的速度站起身来。没准这样他就会像以前那样,朝着自己看回来。 没准这样,他就会像以前那样,带着一张扑克脸对着自己回起话来。 “起来。起来,吧。甲种指令,给我起来……!” 没有回应。 没有,一点回应。 叶叶那时,的确是对九曜说过要他回来。从不同的角度上考虑一下的话,也许可以说他是达成了这个约定的。他失去了蜂的身躯,以同归于尽的形势击坠了蜻蜓之后,仍然让自己的身体就这么回到了尽天的军港来。 但是。但是,请一定。 “求你了……求你了,醒过来……——” 叶叶仿佛梦呓般地不断重复道。那虚弱细小的恳求,没法传达到静止了的九曜耳中。 “因为。因为,就这样……就这样一直不起来的话,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叶叶把脸庞埋进了被海水浸湿的九曜胸前。那温度冷得吓人。大概是渗在里面的水导致温度降低的,但是那一点反应都没有的躯体,给了叶叶一种它比海水还要冰冷的感觉。 一直强忍着的东西满溢而出。温热的东西涌上了叶叶的双眼—— “——喔,现在还是先忍一下再说吧。” 厚实的手掌,搭在了叶叶的肩膀上。 “纲岛……先生?” 纲岛听到了发现九曜的报告,然后赶了过来。他带着认真的神情俯视着九曜的脸,然后转过身去大声吼道: “老爷子!这家伙现在是怎么个情况啊?!” 抬头一看,跑到其他方向去搜索九曜的人们全都赶到了这里。其中有一名老人,抱着机材轻巧地走了过来。 “安东,先生……” “不好意思啊。先把这家伙交给老夫一会吧。” 说着,他向叶叶怀中抱着的九曜伸出手去,把电缆接在了他颈后的端口上。然后他打开小型pc做了些什么操作,用力点了点头,向纲岛使了个眼色。纲岛环顾起周遭的众人,大声地开始下达起了指令。 “劲大的去把车上装着的机材搬过来!没事干的去通知在工作场里待机的那些人!就说在这边昨晚应急处理之后要运回那边进行苏生处理,所以把设备都给准备妥当!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上场了,可别给我怠工!” 话音未落,所有人都一下子动了起来。 被弄呆了的叶叶定定地看着这场面,安东仿佛耳语一般地对她说道: “他对老夫发出的信号做出了反应。虽说很是微弱。” “诶” “还没有完全死掉。也就是说还是有可能把这帅哥给弄醒的。 叶叶的双眼,缓缓地睁大了。 回望着叶叶,老兵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要哭还是等等吧,小姐。安东整备特务少尉,接下来可得去干完最后一场大活了。” 修复工作,就这么持续了二十个小时以上。 ※ 【警告】 【主脑修复】【身体机能复原】【自主机能失调】【判断能力低下】【战斗能力低下】【虫体丧失】【无法定义目标设定】【无法实行作战】【要求输入替代任务】—— 视野明亮了起来。 眼中所看到的光景,模糊得十分厉害。视角十分狭窄。虽然勉强可以模糊地看见外界的颜色,但却无法辨认到底什么是什么。五感的状况十分糟糕,耳鸣充斥在脑内,弄得什么都听不清楚。 九曜躺着的地方,是曾经被当做了『蜂』的修理区的工作场一角。这里现在摆放着各种机材,不是为了别的,就是为了治疗他的本体。 九曜被放在了从第四工厂拖出来的修复槽里,用电缆连在槽上的无数终端机以及散乱着的大大小小的零件,把地板塞得满满当当。那是人们为了去救九曜,奋战了二十小时以上的痕迹。 看 不清东西。有几个神经系已经无法修复,视觉系统的损伤尤其大。能看清东西的只有左眼,右眼几乎只能辨别出颜色而已。 “啊……” 九曜扭动视线,正好跟一名在修复槽边上坐立不安的少女对上了眼。 叶叶看着醒来的九曜,把眼睛瞪得像盘子那么大。 那之后可以说是乱作一团。叶叶连滚带爬地冲进众人所在的地方,把情况一说,大家就都慌慌张张地挤进了九曜躺着的房间。看到他那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一般地看着人们的眼睛后,大家都放下了一颗提到了嗓子眼的心, 然后安东第一个发现了,九曜的样子似乎不太对劲。 他轻轻地按着自己的头,从喉咙里挤出了不成声音的呻吟。大家咽下一口口水,看着这幅情景。只见九曜按着自己的头,看了一眼自己躺着的地方,又看了一眼靠在修复槽边上的军刀,然后把视线转向了人们的面孔,最后定在了叶叶的脸上。 少年的确离开了蜂的身体,活着回来了。 但是在走向这个结局之前,还有着另一个插曲。 第一个发现了的安东“啊”地一下睁圆了眼睛。 “是,是这样啊,自主判断失调了啊!” 九曜彻底地失去了『蜂』。也就是说,完全地失去了蜂所拥有的四个副脑。九曜连接着它们来辅助自主决策的进行,而现在他已经无法正确地进行自主决策了。 九曜身上的系统与蜂的连接都已经在修复时被断开,现在经过调整,他算是可以进行单独行动了。但是九曜要复活过来,还要经过另一个阶段。 也就是,“司令官”的重设。 自然地——该这么形容吧。所有人都反射性地看向了一名少女,把视线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叶叶,丝毫没有迷惘。 ※ ——小生要去看看那里。 总算恢复了的九曜这么说着,和叶叶他们一起来到了军港。 同时,也有着去确认乙号通信塔的状况,与东京取得联络的必要。轻型卡车载着最基本的行李,开始在废墟里颠簸了起来。 九曜再看到这片大海时,决战已经过去整整三天了。 蝉已经不再鸣叫。只有安静的波浪声回荡在周围,太阳在西方尽头缓缓落下,与云朵燃成了一片。海面与那时一样被染成了鲜红色,不时地涌起白,泛出光芒。 踏在码头染成橙色的水泥地上,九曜仿佛日暮途穷了一般地呆呆地站着。 在面前这片海中的某处,蜂和蜻蜓正沉睡着。 九曜不由得产生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感觉。机械虽然不会做梦,但他想道,这种欠乏实感的感觉大概就像人类所做的“梦”一样吧。 大海静静地荡漾着,仿佛就像战前的样子一样。在这平常地不能再平常了的波涛之中,丝毫没有陨落了的最强之虫的痕迹。 九曜回想起来了。在最后的最后,直坠而下的龙胆所留下的带着杂音的通信。 那是,他的遗言吧。恐怕。 活下去,走下去。以你自己的意志。 超越了敌人、摘得了胜利的人,必须要继续活下去。秉着自己的意志,不屈不挠地一直走下去。在半道上停步的话,那就是对倒在自己手下的败者们的亵渎。龙胆是个会如此思考的男人。 如果取得了那场激战的胜利的人是龙胆的话,他会怎么做呢? 击坠了九曜的龙胆,可能会遵循着自身的信念,飞离这座尽天城,去往不知何处的远方去。然后恐怕还会不断地去寻找值得自己一战的“敌人”,孤身一人去面对走向疯狂的自己。 接下来,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呢?九曜迷迷糊糊地考虑起了这个问题。敌人已经不存在了。现在自己还能保持清醒,但是谁也没法保证主要概念的丧失,不会导致自己的心被疯狂所侵蚀。 忽然。 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左袖。只见站在旁边的叶叶正看着他。 “叶叶” 听到九曜仿佛带点犹豫般地开了口,叶叶便带着一幅很高兴的样子答道: “是。有什么事吗,九曜?” “小生,已经失去了蜂。失去了大部分战斗力,因此已经无法作为战斗兵器来使用了。小生觉得,这幅身体已经是不配称为鬼虫的残缺品了。……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感觉。小生在这里真的好吗?” 蜻蜓陨落了,蜂则是崩散而去,与九曜的过去相关的东西已经全都消失不见了。 事到如今,少年才初次感到“一切都结束了”。 没有作战目标,没有任何东西,只有时间在眼前冷漠地流逝着。九曜为这至极的不透明感而感到了困惑。尽管他想到了如果活过那场战斗就一定会变成这幅模样,但是到如今真的体验到了的时候他却感到浑身上下都无所适从。 “我,不是希望蜂,而是希望能有九曜在啊。” “……是这么,一回事吗。” “比起九曜你赢了,九曜你活着回来了更让我高兴哦。——啊,这么一说我还没有好好说过呢。” 叶叶,绽开了满面的笑容。 那是为了迎接归家之人的,最棒的笑容。 “欢迎回来。” 两句话,是相依成对的。 那既是约定,也同时,是对从战场上归来的战士来最温柔的话语。它比任何话语都明确地告诉了他们,这里就是属于你们的地方。 叶叶那被夕阳披上了一抹嫣红的头发与笑容,让九曜仿佛入了迷一般地看呆了。 然后 “——,我回来了。” “啊” 九曜这么一说,叶叶就仿佛是被什么惊到了一般地瞪大了眼睛。 “九曜!九曜你刚才是笑了吧?!” 九曜自己完全没有发现。 “……?笑了?什么笑了,小生完全没感觉到。推测结果是你的观察有误。” “真的笑了!我真的看见了!再来一次嘛再来一次!” “尽管你这么说,但是小生从来没笑过。也不知道那方法。就算让小生去做,也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做到的事。” 叶叶恼了起来,说道: “没问题肯定行的!就像刚才那样,把嘴这么,往上,提一下就那样,提下就行。” “唔,干什么,唔呜唔唔” 叶叶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不停地开始折腾起了九曜的脸来。九曜则只能呆站着,束手无策地被叶叶扯着脸颊。但是他真的是没有有意识地去做出过笑容,所以一直都是那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 这番纠缠一直到安东从乙号出来,对他们叫道“回来喽”才结束。 九曜,没有感觉到自己笑了。 但是叶叶是真的看到了。看到了在说出“我回来了”那句话时,九曜脸上露出的,就像他外表看起来的,那个年纪的少年一般的无邪笑容。 天空已经开始暗了下去。九曜和叶叶一起坐在卡车颠颠簸簸的载货台上,担任着看守货物的职务。 叶叶靠着机材坐着,仰望起了天空。只见点点星光点亮在了渐渐染成深蓝色的天上。 “——九曜。” “小生可没笑啊。” 叶叶一下子被逗得笑了出来,说道: “不是那个问题啦。我啊,在那之后想了很多事情。” 什么事情,九曜用眼神问道。叶叶沿着他的视线看了回去,答道: “九曜,你是说过的吧。人是有考虑‘之后的事情’的权利的。……所以我在那之后一直思考着。我,在一切都结束后,究竟想要怎么办呢。” 人身上是没有被设定存在理由的。 人生到这世上,并没有什么“为了什么”或者“因为什么”之类的理由。正因为如此,人类才能以自己的意志去决定自己所要踏上的路。 而叶叶,现在正要决定这条路。 先考虑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把它放在优先于其他所有的位置上。 “我,想要去看看八洲。想要看看这个大家努力奋战,想要去守护的国家。想要看看伍长想要保护的,这里的今天。” 夜虫在某个地方开始了鸣叫。不知这鸣叫声究竟来自何方。叶叶一边仿佛很舒服地听着这虫鸣,一边仿佛在谈梦一般地继续说道: “我想向这里的大家说,我出门了。我想转转这个国家的各种地方,要是有哪里的状况就跟这里一样的话,那就尽我所能地去帮助他们。虽然我所能做到的事情,并没有多少就是了。” 九曜把军刀支在肩上,说道: “你拥有很多小生不可能做到的特技。” “那也是彼此彼此吧?” 叶叶这么一说,带着点羞涩地笑了。 “——我想要看看这个国家。想要亲身去探索,亲身去观察……之后,有一天再回到这里来。笑着跟大家说,我回来了。这就是我的愿望。” 叶叶用安静的声音,谨慎又清楚地,把她的希望化作话语说了出来。那是一切都还是未知数的,茫然的未来中的事情。是没有任何的证据,如今不过是口中一言的“之后的故事”。 但是有一件事是确定的,那就是她所说的话并非是痴人说梦。 绝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去吗?” “诶?” “小生,是无法离开你的。为你而生,听你所令,守护你的生命。只要你说一句‘跟我来’,小生就跟你到天涯海角去。只要小生的脑中还有着理智在的话。……只要,你不嫌弃小生的话。” 叶叶呆呆地,盯着九曜看了一会。 九曜转向呆着的叶叶,等待着“司令官”的话语。不是说谎,也不是开玩笑。叶叶若是决定踏上旅途的话,他就会认真地与她走上同一条路。 失去了敌人,失去了同伴,连战斗的力量也失去了。没准九曜的主脑不出战斗兵器之列,也会逐渐被疯狂所侵染。但那些都是还无从得知的未来的事。无论是这幅躯体是否真的会走向疯狂,还是如果是的话又还剩下多长时间?。但是如今还握在自己手里的时间,就都献给叶叶吧。 至少,想要这么做到。九曜如此想道。 九曜,一直,等待着叶叶开口。 叶叶睁大的眼睛中,呼地一下冒出了泪滴来。但是九曜已经在以前的对话中学习过泪水的含义了。会笑,九曜想道。事实也正如此。 “——哈哈,啊哈哈。抱歉,虽然这么高兴但不知道怎么的……。你真是太突然了啦,一直都太突然了。” 叶叶擦掉了顺着脸颊滑下来的小小泪滴。随后她摆正姿势,面向九曜,清了清嗓子。 说出了,那一句话。 九曜二话不说地就接受了。少女那看着他的大大双瞳中,映出了她所面向的方向。九曜看着自己倒映出来的脸,想道,没准自己现在是在笑着也说不定。 ※ “是真的要走吧?” 翌日清晨,到了该走了的时候,安东才突然想起来了一般地问道。 叶叶点了点头,她身上带着非同往常的重装备。有硬硬实实的野战服,有芳纶制的防灾斗篷,背上还有用dynamous纤维制成的结实背包。连兼作防毒面具的头盔都有。然后还提着一个塞满了食粮和水的旅行包,护身用的手枪和几个弹夹也都呆在了身上。 而九曜也拿了好几个包,把能塞进去的东西都塞进去了。他身上穿着防尘用的外套,右眼戴上了有视觉辅助功能的眼罩。那是安东所做出来的最棒的饯别礼。自然地,腰间也佩着那柄跟他已久的军刀。 因为叶叶他们感觉把送别的场面弄得太大也不好,所以并没告诉所有人。这次并非是今日一别,就再无相见了。 从地铁站走出来,穿过大街,来到了与军道相连的路上。叶叶和九曜,以及安东、纲岛和菘站在这里,而现在工作状态最好的卡车也停在一边。卡车的货架上放着加满了汽油的油桶。现在能够好好动弹的车子其实是相当贵重的资源,所以叶叶一开始想要谢绝,但是安东他们却说没事的开走吧,结果最后还是推给叶叶了。 这个清晨十分宁静。连蝉鸣声都听不见。 “是的。我已经,决定了。” 叶叶笑着点头答道。菘看着她,不知是因为担心还是寂寞,带着一副有些无精打采的表情说道: “……你可别,太勉强自己哦。要是感觉受不了了的话随时都可以回来的。” “是。” “真的要小心哦?可不能去些危险的地方哦?我们可不知道哪里路会塌,哪里会有失控了的机械在。所以真的,真的要小心哦?” 说完,菘似乎是在想着,自己还有没有什么话忘了说,还有没有什么话想说,一幅坐立不安的样子。她看向九曜,说道: “虽说我觉得,你是肯定能保护好小叶的啦。但是我跟你说,你如果敢再把她惹哭了的话,我绝对会把你揍飞。” “小生明白。” 九曜点了点头。还有没有什么还有没有什么,菘拼命地反复看着两人的脸,然后, 扑簌。 “喔。这可真是稀奇,原来菘也受不了离别啊。” “闭嘴!我才没哭!” 虽然嘴还是硬的,但是脸上已经憋不住了。菘一下子就变了表情,抱着叶叶的胸哭了出来。但即使如此她也一直抵抗着,只发出了喘不过来气的呜咽声。 微笑着看着这幅场景,安东询问起了九曜: “那么……不打算见东京来的人么?” “是。不管怎样,能从现在的小生身上取得的数据也没有多少多。一切都放在了『蜂』那里了。请告诉他们,鬼虫,蜂和蜻蜓都已经死了。他们一直战斗至死,大概同归于尽了吧……这样。” 东京来的使者,似乎在明天会抵达尽天。那是装载了充足的物资和机材的第一班,为了支援这座都市的复兴,东京似乎会派上好几批人过来。 尽天要复兴不知道会等到什么时候。沉眠于地下的人都醒来的那一天,没准会在几十年以后的将来。 “明白了。老夫这么跟他们说吧。还有其他事么?” 九曜稍作思考,答道: “……恐怕,沉在海里的残骸会被打捞起来吧。他们应该会打算从其中提取些数据出来。小生也对此没有异议。但是,这一系列工作都完成了之后……” “嗯。” “希望,能够厚葬它们。” 九曜的愿望,仅此而已。 安东了解到了这一切,静静地点了点头。 “……另外啊,什么时候都能回来。这里是你和小姐在这个时代最初的家。说是故乡,也不为过。——想怎么去看这个国家就怎么去看吧。蜂,不,九曜。” 说完,皱起了满是皱纹的脸,老人笑了。 ※ 好了。 差不多要开始说说“接下来的故事”了。 九曜坐上了驾驶席。虽说他从来没开过人类的车子,但是掌握这点程度的机械,连两分钟都不用。他检查了检查方向盘,又确认了确认油门、刹车和离合器的状况。一发动引擎,启动了的车子就开始嗡嗡震动了起来。 叶叶从副驾驶席的窗户上探出 脑袋,定定地望向了目送着他们的三人,以及在他们身后伸展开来的尽天废墟。 踩下油门。车子推开清晨的空气,向着前方跑了出去。 尽天的大街小巷,都开始一口气远离了他们。 地铁站里的据点也是, 军港和乙号通信也是, 少女被接走时的那条河滨花街也是, 以及决出了一切的,那片大海也是。 “我出门了————————!!” 用自己能喊出的最大声音,叶叶一下子喊了出来。 向着目送两人离开的三人,向着留在据点里的全员,向着这座自己醒来活过的尽天城中的一切。 恐怕,也向着如今已经不在人世的伍长。 “记得回来————————————!!!” 立刻,纲岛那比起叶叶的喊声大了一倍的大叫声就穿了回来。叶叶被吓了一跳,发出了又惊又乐的笑声,用力地挥起了手。 九曜一边听着他们这些声音,一边定定地目视着前方。 从现在开始,就是未知的领域了。 没有根据,没有保证,没有目标,只有永无止境的时间长河。 但是,无论去往何方,道路都是道路。一定会在哪里有着会合。因为时间与道路,就是被做成了这个样子的。 在终点的前方,有的是未知的未来。 终/始 — 被丢下的人们,踏上了自己的道路———— 后记 说实话,我是比较怕虫子的。 虽说写了这么一个以虫型兵器为中心的故事,再说这么一句总感觉有点那个,但是我是真心害怕。 如果要问虫子有什么好怕的话,那是因为它们的生态跟我们的常识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上。 因为它们可是无脊椎动物。跟人类,不,跟哺乳类,不,不如说跟脊椎动物本身就是以完全两样的逻辑来行动的。我甚至都要觉得它们是地外生物,要不然就是一整个蛋白质系统了。 不管怎么说。在作品中登场的“鬼虫”,就是我心中这股类似于对虫类的畏怖一般的感觉,作为“最强的兵器”而显现了出来的结果,我本人是这么觉得的。 未知的东西是很恐怖的。但我以为,但是恐惧和不安再进一步的话就会成为兴趣,在其背后会有着一种浪漫。面前有着什么“未知的东西”的时候,一开始肯定会感觉到恐惧,但是如果有什么能让自己踏近一步的契机的话——比如有着无穷无尽的探究心,抑或使命感的话——没准会意外地发现,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也说不定。 那么,现在感觉已经把想说的话总结得差不多了,所以,初次见面。我是九冈望。 首先,对于肯赏光拿起拙作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希望拙作能给各位带来至少是一点点的乐趣。 本来,这个故事是一部我想着把自己的嗜好全都塞进去,而写出的满是个人兴趣的作品。说句老实话,我到现在都为这部作品能得到各位选考委员们的高度评价,而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因为写这部作品的时候我是随心所欲地在编排,所以同时也产生了“啊,原来写这也行啊”的这么一种安心感。真的,仿佛感到了一种救赎一般。 本作能得以出版,是拜了许许多多的人们的帮助所赐。 感谢肯搭理我这个年轻小辈,并且还给予了我很多指导的责任编辑,荒木小姐,汤泽先生。感谢把人物、机械、背景,都画成了十分漂亮的西洋(故意用古风的说法来表现)风插画的吟老师。感谢各位从众多作品中挑出了本作的电击大赏选考委员。 以及其他诸位——帮我实现了我的妄想的学生时代的同学、学长姐、学弟妹,在网上当了我的读者的朋友——等等。如果欠缺了其中的任何一位,我也无法走到今天。 好了,我也踏出了一步了。从今以后全都是未知的领域,但我衷心期盼能够与各位对拙作伸出了手的读者们,再次以某种形式相会。就让我在这狭小的房间里,一边期待着那一天大的到来,一边梦想起“接下来”的事情吧。 非常感谢。愿某一天,我们还能相见。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吉日 九冈望 说实话,我是比较怕虫子的。 虽说写了这么一个以虫型兵器为中心的故事,再说这么一句总感觉有点那个,但是我是真心害怕。 如果要问虫子有什么好怕的话,那是因为它们的生态跟我们的常识完全不在一个次元上。 因为它们可是无脊椎动物。跟人类,不,跟哺乳类,不,不如说跟脊椎动物本身就是以完全两样的逻辑来行动的。我甚至都要觉得它们是地外生物,要不然就是一整个蛋白质系统了。 不管怎么说。在作品中登场的“鬼虫”,就是我心中这股类似于对虫类的畏怖一般的感觉,作为“最强的兵器”而显现了出来的结果,我本人是这么觉得的。 未知的东西是很恐怖的。但我以为,但是恐惧和不安再进一步的话就会成为兴趣,在其背后会有着一种浪漫。面前有着什么“未知的东西”的时候,一开始肯定会感觉到恐惧,但是如果有什么能让自己踏近一步的契机的话——比如有着无穷无尽的探究心,抑或使命感的话——没准会意外地发现,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怕的也说不定。 那么,现在感觉已经把想说的话总结得差不多了,所以,初次见面。我是九冈望。 首先,对于肯赏光拿起拙作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希望拙作能给各位带来至少是一点点的乐趣。 本来,这个故事是一部我想着把自己的嗜好全都塞进去,而写出的满是个人兴趣的作品。说句老实话,我到现在都为这部作品能得到各位选考委员们的高度评价,而不由得感到不可思议。另一方面,因为写这部作品的时候我是随心所欲地在编排,所以同时也产生了“啊,原来写这也行啊”的这么一种安心感。真的,仿佛感到了一种救赎一般。 本作能得以出版,是拜了许许多多的人们的帮助所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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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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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翻译:未来の扉(乱光崩华) 扫图:草摩威威 昭和一百年十二月,一家所属阵营不明的飞机坠落在了八洲国,关东北部的山里。 那一天异常地寒冷,山岭被积雪装点得一派银装素裹。 『东京』的中枢雷达能够发现到那架飞机,有一半以上都是偶然产物。 当时那架从西边海上飞来的飞机,已经是马上就要坠落的状态了。然后它不等片刻就到达了极限,仿佛一片叶子那样干脆地掉在了山里。 调查队立刻被派遣了出去。经过调整的机械兵以中队的规模出击,在山间急速行进。 坠机现场可称凄惨。 那架运输机几乎是以自由落体般的势头撞了下来,掘起了地面,推倒了树木,在山的表面划出了一道漆黑的伤痕。 机体沿着山坡的斜面滑落了数十米,折断的机翼以及窗户和座椅的长海散落一地,它把树木作为缓冲带,才终于停了下来。其型式毫无疑问地是属于八洲军的。这种飞机主要用来空运中到大型的对象,全长达到了二十米。 调查队一丝不苟地搜索了机体以及其周边的环境。若是其中有着乘员,那他们绝对不可能在这次撞击中生还。他们试图去找到尸体或者能代表其的东西,或者是关于这架运输机的情报。 但是。 ——不存在动力反应。同时,没有人员搭乘的迹象。 附近什么都没有。别说是尸体,连肉块或是血迹,以及衣服或装备,都没有找到一点。虽说总不至于是一具空壳的幽灵运输机自己飞了过来,但是装配在机内的记录装置是一点东西都没记下来。 但是,在范围广及周围数公里的调查中,还是有了一条难以理解的记录。 ——在山中发现了人影。尝试捕捉目标,但目标丢失。无法感知热源反应。 把机械兵的视觉完全重现了出来的录像记录中,的确有着人影。 一个人。那人影从郁郁苍苍的树林之间朝着镜头瞥了一眼,显得十分娇小——无论怎么看都是年龄尚幼的小孩的样子。 但是那也只出现在一瞬之间。无论如何寻找,那人都根本连影子都没有。尽管调查花去了整整四天,但是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因为事态没有任何进展的迹象,所以这个事件被封藏在了黑暗之中。 另外,在当时的时间点前后,一些参加了调查的斥候型机械兵的电子脑中发生了异常。这些机体全都遭到了废弃处分,但是并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两件事情有什么关联。 ——上述内容摘自调查报告书。 ------- 二十年前,发生了一场巨大的战争。 那是一场把整个世界都卷了进来的战争。长年累月的战争把所有的阵营都弄得疲敝不堪,最后以类似同归于尽的形式算是迎来了一个终结。 这远东的岛国『八洲』,也是个被战争所摧残至荒芜的国家。 国土被炽烈的战火所吞噬,大部分的主要都市也都化作了凄惨的废墟。通信网七零八落,军事基地和城市也都被焚烧殆尽,如今无人问津的废墟不知有多少。 在如此的时代中——昭和一百零一年,九月,东京。 帝都的天空,是微微泛阴的白色。 云朵薄薄地铺在天空上,其描绘出的纹路缓缓地流动着。被白色的阳光下所照亮的都市风景,一部分是被整理好了的街道,而另一部分仍然是遍布煤污的废墟。这座“城下镇”中,如今正充满着许许多多的人所演奏出的喧嚣声。 “哈啊?!这点钱你还想买东西么蠢货!走开走开!”“今天可是有牛肉啊!可是新鲜肉,不是保鲜装哦!不吃这东西可是算不上战后人!”“客人你真识货呀,这芯片可是军队用过的演算零件哟。处理能力那可是不一般。”“要改造的,要维护的,都来瞧瞧吧!光做检查可是不要钱哦!” 从二手货到长期保存食物琳琅满目,从探索废墟用的装备到以非法手段弄到的武器一应俱全,还有些其他的东西也都到处都是。每天都有小贩叫卖这这些东西,从早到晚地在他们的市场里活跃着。 在这片熙熙攘攘之中,有一名少女正在奔跑着。 看不见她的脸。她裹着沙黄色的长袍,深深地戴着兜帽,不露出脸来。她从一个角落窜到另一个角落。避开人眼,以超过了必要的程度压低了身子,少女奔跑着。 忽然,她的肩膀撞到了行人的胳膊。 “呜喔” 那个男的是贩卖探索装备的商人,这一撞让他把手里拿着的撞了手电筒,化学光源以及饭盒之类的东西的纸箱子一下子掉在了地上,里面的东西都散了出来。少女看都不看那些一眼,压低了身子打算继续向前跑。 “喂!你给我等等!是不是该说点啥啊,啊?!” 还不及去收拾掉在了地上的商品,商人就先朝着少女怒吼了出来。但是少女一幅从一开始就没把他放在眼里的样子,甚至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这熊孩子……!” 商人的眼角吊了起来,他毫不留情地伸手抓向了一幅毫不在意的态度的少女。他想抓住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头还多的小姑娘的脖子,但是却什么都没抓到。 因为一只从旁边伸出的手,把商人这只手牢牢地抓了起来。 定睛一看,只见那手的主人,是一名连个子高大的成人都不得不仰望的巨汉。这么站在一起,商人就像个小孩一样,由此看来“他”的身高显然已经超过了两米。 但是,他的表情是完全看不见的。因为他从头到脚,都罩着如同破布一般的沙黄色外套。在这日照仍烈的九月的东京城中,他一边把脸都藏得严严实实,一边却是仿佛丝毫不感炎热一般地静静站着。 “干……干啥啊。” 都冇下的双眸,紧紧地盯住了不由得胆怯了起来的商人。那不带一丝感情的眼神让商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背后直窜上来。尽管抓着他手臂的手掌,绝妙地把力量控制到了不至于让他疼痛的地步,但是同时也让人感到其中蕴藏着绝对无法抵抗的力量。 外套忽然滑开了一点,露出了下面的“手”。不知是不是装备着甲胄,只见指尖上掠过了一道钝色的闪光。无论如何,至少是从中无法找到肉身的部分—— “——没关系,别管他!” 少女凛然的声音冲向了巨汉。 巨汉对它做出了电击一般的反应。他干脆至极地放开了手,唰地一下转过身,跟在了奔跑出去的少女身后。他以与那钝重的外观完全相反的敏捷守护着少女的后背。彻头彻尾地不发一语的他仿佛背后灵一般,连脚步声都不发出一下。 商人一脸纳闷地看着一眨眼就跑远了的两人远去。 那两人身上有种奇妙的气息。二者都慎重地把表情藏了起来不说,那名巨汉还执拗至极地把外套穿到了全身。他这幅外貌也已经十分特异了,但是这幅彻头彻尾地一言不发的巨体,二话不说地顺从了少女短短一句话的场景更是异样至极。 直到有人踩在散落一地的货物上摔了一跤为止,商人都一直处于呆然之中。等到他回过神来慌慌张张地开始动作的时候,少女与巨汉的足迹,已经跟他们残留的气息一齐被往来的人潮给搅散到无影无踪了。 壹 邂逅 咣咣——土木机械的声音回荡在城市中。 帝都城下,南外周区第三街道。 在仍在进行着修复工作的旧国道高架桥下,有着一家店铺。 说是店铺,但是就算是奉承,都没法说这店面像回事。那小屋仿佛是贴在桥墩上,根本没用什么像样的建材,连地基都没有,就那么直接用铁皮搭在了地上。小屋的面积大概有五十平方米左右,里面随意地摆放着几组破旧的桌椅。 一眼看上去,说它是“把小摊的规模扩大了之后的东西”是比较恰当的吧。屋里面排列着气瓶,油腻的架子上堆着裂了口的碗。 店名——“舍家”,用黑色油漆写在了外面。这是一间大众饭馆。 尽管这店破烂得好像风一吹铁皮就会响,但是生意却是不错。客人里有不少市场里的商人,而白天一直在干活的体力劳动者也有不少是这里的常客。 老板的名字是店名的由来,他叫做舍三。他就是所谓“顽固大叔”那一类人,闷着声做完吃的之后,一下子运给客人就完事。客人一天下来听他说过的话就只有“欢迎”和“嗯”和“哦”这种事也有。这位抱着胳膊目不转睛地看着店里的热闹场景的大叔,被众人带着亲热地称作“小舍”。 这一天,店里也一如往常地充满了喧嚣。这边有人在说市场上又展开了波澜壮阔的商战,那边又有人在谈哪里的道路终于要彻底修好了。 时间已近黄昏。渐倾的日光没法照到高架桥下,只有店前的电灯笼放出了橙色的光芒。在混着油腻升腾起来的热气之中,等距地吊在店里天花板上的电灯泡渗出了光芒。蟑螂沙沙地爬了出来,舍三用鞋底一下把它踩扁了。 这光景一如往常。 但是这一如往常的光景,今天却出现了例外。 嘎啦,铁皮做的门被打开了。门上生满了锈的铃铛响了起来,告诉店主有客人来了。舍三朝门口一瞥,静静地开口说道“欢迎”。 他略略地睁大了眼睛。走进门来那个少年,肩上扛着个奇怪的东西。 说是奇怪的东西,结果仔细一看那是人类。 再仔细一看,就发现那是个小孩子。不知道是男是女。因为那个小孩子的身上披着一件大号的防灾斗篷,把身体的曲线整个藏了起来。不知为何,那个小孩现在似乎是累瘫了,被扛在少年肩上一动都不动。 少年的打扮也很奇妙。在当今的时势之下他却穿着立领的学生制服,上面披着外套,赤红的左眼旁边,右眼上戴着眼罩。他的腰间还佩着一柄像是八洲陆军的装备的军刀。 大多数人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但是注意到了他们人都仿佛吃了一惊般地凝视起了少年。 少年站在入口朝着店内一扫,发现了像是店主的舍三的身影,便笔直地朝他走了过来。造得粗枝大叶的柜台座还有空位。少年把同伴往座上一放,自己也坐了下来。 “水。” 这位稀客仅仅说了这么一个字地要求道。 “……有客人只点水的话,能不能请他回去啊?” “钱会付的。小生不需要,把水给她。” 如此重复了一遍,少年指了指旁边的“她”。 “不是断了气啊?这家伙。” “还活着。似乎是晕人了。虽然原因是小生带她跑得太厉害了。” 少女趴在柜台上,一动都不动。仔细一看还是在呼吸,所以的确是还没死吧。她颈后结成一条的辫子,如今就像一条盐腌裙带菜那样,没有一点生气。 舍三稍微想了想,不过既然对方说了会付钱,他也没就再说什么,把水拿了出来。 这两人说是奇怪也的确是奇怪,但是舍三并不打算去对他们问这问那。他的作风是尽量避免对客人做出干涉。 把水往柜台上一放,只见少年轻轻施了一礼,然后摇起了趴在边上的少女的肩膀。 “水来了。喝吧。” 少女被摇来摇去,但是却动都不动弹一下。少年略一思索,然后拿起装着冰凉的水的杯子,面无表情地贴上了少女的脖子。 “呜嘎?!” 这正可谓是水泼睡人耳※,少女哗啦一下就起来了。她慌慌张张地环顾起四周来。那条盐腌裙带菜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只见辫子跟着脑袋的动作左摇右晃。她似乎还没有完全搞清楚这是哪里。少年对着不停地眨巴着眼睛的少女再次说道: “水来了。” “诶,啊,水!” 【※乱华注:原文是寝耳に水,比喻受到很大惊吓,这里是双关……抱歉,译者无能了】 比起去理解状况来,本能去寻求水分似乎要来得更快。她用双手紧紧抓住茶杯,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噗哈!” 真是个活泼开朗的孩子。 一杯水过了喉咙,少女的意识似乎终于清醒了过来,理解了自己现在究竟处于什么地方。她大大的眼睛看到了舍三身上,眨了好几下。然后她摆正了姿势,礼貌地用双手把杯子捧了回去。 “多,多谢款待!非常感谢!” “一杯水而已,说什么谢,真让人难受。” 看着毫不友好地甩开话题的舍三,少女不知为何露出了有些亲切的笑容。 听其言道—— 在不熟悉的东京城里的不熟悉的街道上,少女是轻而易举地就被弄了个七荤八素。她在人潮与人潮之间束手无策地摇来荡去,连从哪边进了市场,又从哪边走了出去都不知道。两人虽然谨防着走散,但是在少年一步步朝前走的过程中,少女却被人潮所吞没,被悲惨地拖到了离了有两百米以上的路边的电线杆边。 之后少年把少女捡了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个可以歇息的地方,然后就成了现在这幅场面。 “能够找到这里是件幸运的事。是您给这里的人们供应食物的吗?” “对啊。看了还不懂么。” 转头扫了一眼热闹的店内,戴着眼罩的少年仿佛想起了什么一样在怀里翻找了起来。 “那么,这是说好的钱。” 沙,五张纸被放在了柜台上。那是八洲的货币,百円纸币。 但舍三仿佛是看到了十分意外的东西一般,仔仔细细地盯住了那几张纸币。一杯水付了五百元。金额上来说实在是高得破格。 但是。 “……不行。这东西一文都值不上。” 少年仿佛是在怀疑一般地皱起了眉头,少女则是睁圆了眼睛。 两人会吃惊也是没办法的。不管怎么算,都不可能有百元钞票x五等于零这种道理。但是舍三所说的,是与那种单纯的计算完全不同次元的事情。 “啊。这个是说,那个” 少女战战兢兢地开口道。 似乎她先注意到了。少年似乎搞不太懂这意思,轻轻地歪着头,用手把玩着台上的纸币。 “元……已经不能用了吗?” “是啊。现在这种元已经什么都不值了。” 战前的货币发生了值崩。 比起是想到了这一点,不如说少女是先前就有一点点这种预感了。经济崩溃,过去的货币价值化为乌有后,战前的元已经是没用的东西了。 “……?这么说来,这里到底是如何进行交易的?” “是通过物物交换,或者发行了新的货币,这样吗?” 正是如此。 过去的经济既然已经崩溃,那么就需要别的东西来代替它。拥有着最直接的价值的,首先是能够即刻使用的东西——食粮、钢材、贵金属和机械部件之类的东西。以这些东西来进行贸易是处处可见的事情。 然后还有另外一种。佘赛从柜台里拿出来了三张纸。其中一张就像刚刚少年所拿出来的那么大,而剩下两张则差不多有一半的大小。 它们各自,是百,十和一。加起来是一百一十一——新元。 “这个,是『新元』。东京的市场里用的就是这东西。不过,这东西也是只能在上面的人能控制到的那点小范围里能用的玩意就是了。” 这名少女似乎在这方面挺是机灵的。不错嘛,舍三在心中如此感叹道,但是同时他也没想到现在还有连这种事都不知道的人。 尽管不合他的作风,但是他还是稍稍产生了些好奇心。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 少年和少女,对视了一下。 少女看向舍三,嘻嘻一笑。这仿佛花朵绽放般的笑容,在这脏兮兮的店里透射出了略带自豪的光芒。 “从,南方的尽——” 这时,门又被打开了。 听到铃铛响起,少女张着嘴没发出声音,就这么定住了。 踢着鞋子走进店里来的,是三个男人。三个人都穿戴着废墟探索专用的装备。看上去年龄都还很年轻,但是那被晒得偏黑的皮肤让他们的身上早早地飘出了一种老练的风范。 三人一屁股坐在柜台座上,仿佛紧张解除了一般地放松了全身的力气。 “啊啊~~……累死我了——” “欢迎。” “小舍啊,还是老样子那些。另外我们边喝边等,所以先把啤酒拿出来吧。” 答应了一声,舍三就回去做自己的本职去了。虽说是叫啤酒,但是正确来说并非是真正的小麦酿出来的酒,只不过是去模仿了其味道的发泡酒罢了。在产业区里有这造酒工厂,这点水平的酒已经普及到市井大众都能随意地喝上的地步了。三人组看起来是在外面累得一点体力都不剩了,一口气把端上来的啤酒灌了下去,仿佛是在喷火一般地吐出了炙热的气息。 “——哈啊啊啊啊啊……!……喔?” 三人中最为高大的留着和尚头的男人,忽然发现了坐在一旁的小小的二人组。他的脸上露出了“不是这边的熟脸啊不知道是谁呢”的疑问表情,然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一般地皱起了眉头。 “嗯嗯……?” “那,那个……?” “嗯嗯嗯嗯嗯……?” 和尚头不知怎么地嗯嗯地嘟囔着盯起了两人。剩下的两个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和尚头的样子,跟着和尚头看过去,然后瞪圆了眼睛。仿佛在保护胆怯了的少女一般,少年探出了身子。 “有何贵干。” “——你,把左手让我们看看。” 少年怀疑地皱起了眉头。 “左手……?为什么要看左手?” “行了就给我们看看嘛。又不会掉块肉。” 虽然是十分无礼的要求,但是似乎不给他们看的话他们是不打算善罢甘休的样子。被少女催促着,少年伸出了覆盖在外套下面的左臂。 唰啦,装甲上反射出了电灯泡的光芒。 少年的左臂上,戴着一副威风凛凛的黄铜色手甲。机械构成的手甲十分粗犷,把少年左臂的手肘以下几乎完全包覆了起来。 和尚头看到这一幕似乎是得到了什么确信,然后, “——你这小崽子!还真有脸给我跑到这来啊?!” 突然对着两人怒吼了起来。 少女“哇”地吓了一跳,少年则是仿佛受着微风吹拂一般岿然不动。这突如其来的怒吼让店内的喧嚣瞬间停止,无数的视线看着这边,疑惑着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当事的少年和少女,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啥,那,那个?!请问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少给老子装傻!可别说你们不记得自己都干了些什么啊!” 和尚头是大吼大叫,而相对地,少女似乎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一般地困扰至极。三人组的剩下两人也都一幅疑问地探出了脸来,看看少女的脸,又看看少年的脸,皱起了眉头。 “咋啦?是说这些家伙……是那次那些家伙么?” “啊啊,对啊!上次你们跟我玩了些狡猾的小把戏,但是这次可是让我给逮着了!” “所,所以,我们是什么都不知道啦!” 哼,和尚头挽起胳膊,喷着粗重的气息说道: “啊——啊——,是么。无所谓。你们是打算装傻装到底我也不是没办法治你们。过来!咱们到那边好好算算账!” “诶啊,呜哇哇!” 和尚头似乎是打算用力气说话,把他粗壮的手臂向着少女伸了出去。 瞬间,少年仿佛影子一般地动了起来。 不,在周遭众人的眼中看来,没准说是“动了一下”会比较恰当吧。刚一觉得他对和尚头伸出来的手做出了反应,下一瞬间少年已经挡在了和尚头的眼前了。同时,那粗壮的手臂也被他的左手停了下来。 “……别碰她。” 他那只独眼中散发出的威压到底有多强,从舍三的位置上看不到。但是跟少年正对面的和尚头,是明显地被他的气势压倒了。 “怎——怎么着啊?想干一架是不?” “九,九曜,等等!” “小生们应该已经说过什么都不知了。——如果仁兄还要再进一步去危害他的安全,那我方就要采取正当防卫,对仁兄进行迎击了。” 这认真至极,毫无夸饰的宣言,让场上的气氛一下子紧绷了起来。 和尚头的眉毛紧紧绷了起来。少女睁圆了眼睛想要阻止少年,和尚头握紧了拳头,围观群众们咽下一口气,少年一言不发地抬头看着和尚头,最后的舍三则是深深叹了一口气。 然后, “还不快给我住手!!” 破旧的铁皮嘎啦嘎啦地响动起来,而这比之前和尚头的怒吼响亮一倍的喝声,也如同爆炸一般地与铁皮声一起撞进了人们的脑壳。正站起身的少女被吓得直接跌回了椅子上。男人们仿佛被雷打了一半僵硬了起来,少年仿佛感到很意外地扭头看向了舍三,不知哪里传来了筷子落地的声音。 “但,但是,小舍啊……” “坐下。” “不,” “行了给我坐下。” 根本不让人说话。 那和尚头,自然是没有违抗他。或者说是没能违抗他吧。 一幅奇怪的场面就这么展现了出来。数秒前还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的两人组与三人组,现在并肩坐在了柜台前。少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地淡然不动,少女则是被刚才的喝声给惊得一直到现在都是呆然的样子。 舍三先把做好了的菜肴端了出来。大盘里堆着大分的和蔬菜炒在一起的猪肉,冒着如同白云般纯白色的蒸汽。跟着,一张纸片被摆到了柜台上。 “看仔细了。” 两人组与三人组盯着了那片纸看了起来。 那是一份号外。 这是新闻的一种,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就会在这城下镇里满天飞。号外上有着画师绘制的“某个二人组”,以及短短的说明。内容是——“近来附近出现了窃贼,应各自应提高警惕。”另外,还写着抓到了他们的人可以得到由商人联盟所发出的奖金。 “……是,小偷先生吗?” 特征如下。两人组,其中一人为少女,另一人则是身穿外套,一只手覆盖着装甲。 如今身在这里的这两人组正符合这个描述。但是,有一个重大的不同。舍三指向全身像里的男人,说道: “……这,可不 是一般的大块头啊。连弱智都知道不会是这个小子。” “唔……是,是这样来着么?” 的确,上面写着其中一人是需要仰视的巨汉。就算错得再怎么离谱,都不可能把这个少年说成是巨汉。和尚头看看号外又看看少年,然后一下子沉下了肩膀。 “真是,我还以为能临时捞一笔呢……” “也就是说,把这窃贼与我们搞混了?” “啊啊……不知怎么,似乎,的确是这样。抱歉,搞错人了。” 长发乱蓬蓬地束在脑后的男人轻轻敲了敲消沉下来了的和尚头,与还带着摩托车的半开放头盔的男人一起打起了圆场。 “小生并没有在意。” “不过二位也真奇怪啊,这身打扮。好像没在这边见过你们……” 咕———————————。 头盔男想要继续说下去时,一个小小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是肚子叫的声音。 定睛一看,只见探出身子在听着对话的少女,此刻正捂着肚子发起了抖来。她似乎到刚才为止都一直忍耐着,但是眼前就有这么一盘炒肉似乎让她达到了极限。少女的脸一直到耳朵都被羞耻染成了赤红色,三人组“给她想想办法啊”地看向了少年,少年默默地看向了舍三,舍三则是十分不情愿地皱起了脸之后,叹了一口气。 “…………账我可是记上了啊。” 少女用又是感激又是难为情的泪眼,目送舍三的背影走了进去。 “——怎么说?二位是刚到这来?” “是—。” 少女一脸满足地吃着主要用剩下的材料煮出来的杂烩饭。她那一会发起慌一会变得通红的小脸,现在充满了十分幸福的放松表情。她呼呼地把杂烩饭吹凉然后送入口中,然后喝下一杯水,松了口气。三人组用仿佛看着什么珍奇的小动物般的眼光注视着她,然后和尚头忽然注意到了还放在柜台上的东西。 “——,哎这啥啊,战前的钱?是你们的吗?” “是我们在出发之前收下的。姑且是说,以防万一,总之把钱拿走来着。” “出发前?这是饯别礼?你们是从哪里的陆上孤岛来的啊?” “是『尽天』。” 尽天。 那是位于八洲国南部的防卫都市的名字。听到这个名字,不光是三人组,连舍三都惊到了。那里是战争末期的激战区,他们听说现在已经整座都市都变成废墟了。 “尽天?!你,你们是,那里的幸存者吗?!” 和尚头探出了身子。“尽天”的名字似乎在东京也是无人不晓。 “真是厉害啊!听人说打仗的时候那里简直就是地狱一样,但是就算那样也总算跟中央取得了联系来着呐,不过真没想到是从尽天……不,咳咳。” 半是兴奋地滔滔不绝到一半,和尚头勉强地清了清嗓子搪塞了过去。 “——那,你这条左手就是在那给机械化了的?眼睛好像也改造过了,看来是伤得不轻啊?” 头盔男满是好奇地问道。的确少年的左手是戴着手甲,而他的红眼和右眼的眼罩也的确是很稀奇的才对。 “唔,……差不多,就是那样。” “嘿—。身体上有机械化的人可是没多少啊。哎呀真是吓了我一跳。” 少年瞥了一眼自己的左臂,问道: “机械化手术在这里也有实施吗?” “受了重伤的家伙,会在中央的医院做。装上绝对没法当凶器凶器的义手啊义足啊还有义眼什么的。不过听说要写一大堆申请书,没有再麻烦的了。” “唔嗯。” 三人似乎都是兴趣盎然的样子,这次又换成了长发男发问。 “但是,干嘛跑这么远到东京来?前段时间号外上也写了尽天已经建立好了补给线,所以待在那边也没问题吧?”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问题,让少女的眼睛发起了光来。 “我想要看看这八洲!” “……哈?” “我想亲眼看看,这国家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们到了很多地方,路上有人告诉我们,还是到东京看看最好。所以我们才到了这来!” 就为了这个?所有人的眼里都透出了这个想法。舍三也一样。 这个时代,东京也一样没有完全安定下来。危险还毫无疑问地充斥在外面的废墟里,但是他们却只为了这点理由就穿过废墟到了这来——众人想到这里都呆住了。 过了一会,和尚头用一股愕然转了一圈变成了佩服一般的口吻嘀咕道: “…………真是不一般的怪啊,你们两个。” “或许的确如此。” 少年以一副认真至极的样子,点了点头。 之后,众人东拉西扯地就这么过了几十分钟。 “那,我们就先走了。” 三人组先吃完了晚饭,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嗯,改天再见!” 少女明明是因为误会被一下子就找了茬,如今这么说着时却是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三人露出了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表情走出了门去。 稍过了一会,少女也把杂烩饭给清扫一空,对着空荡荡的盘子合上了手。 两人似乎打算离开店再休息休息,然后再开始逛城下镇。 舍三让跟他们约好让他们付清欠款,同时拿了点食材给他们带走。食材这份钱自然也是要拿回来的。要是让他们还清钱之前先饿死了那可不行。 “……那,你们,名字叫啥?” 舍三要在便条纸上写下金额和对方的名字。舍三一边动着笔一边瞅着他们,两人便在这个已经晚过头了的时间点上报上了名字。 “九曜。” “我叫叶叶。” 少年还是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少女则是一脸明亮的笑容。 “……舍三。” 说完,舍三把便条纸牢牢地贴在了柜台下。 ※ 在那个记忆犹新的夏末,九曜与叶叶,离开防卫都市·尽天踏上了旅途。 ——到东京去吧。 路过某个废墟时,里面的团体的领头人,自称曾经身在帝国议会的一位老人对他们如此说道。 其人言道:想看看这个国家的“当下”,去东京还是最好的。那里是开始了复兴的战后最大的都市。这国家的所有中心都在那座帝都里,其附近的幸存者们也都聚集到了那里去。 于是,两人便问起了到东京去的道路。然后他们问出了大概的方位和路标,最后还得到了“总之捡那些平整的路走就行”这种建议。据说是离都城越近道路就被修理得越完善,只要接近到一定距离后,挑那些像样的路走就自然会抵达目的地。然后两人就夜以继日地奔波了半个月——而一路上自然不可能空无一物。 外面,也有人在。 不知这是否是命运使然,旅途中他们也碰到了好几次幸存者集团。 令人吃惊的是,像尽天这样让一般百姓到大型防空洞里区进行冷冻睡眠,即使在不止一座的大型都市之中也算是罕见的事例。 离东京越来越近,人数也变得多了起来。许多人在掩蔽所中度过了长长的岁月的确是事实,但是他们都各自在某个时期回到了地上开始构筑生活的基础。关东圈的城镇似乎是得到了东京的援手,在他们的帮助下,地上的设备也逐步地完善着。 不管怎么说,都过去二十年了。 人群中也有小孩子。他们并非是在战前进入了冷冻睡眠,而是在这十几年间出生的。跟尽管并不知道战争,但是一直生活在 这废墟中的他们交谈了一下,叶叶便强烈地感受到了时间的流逝。二十年。自己沉睡着的时候,时间也依然在一步步地向前迈进。 刚看到市场时,叶叶的眼睛都转晕了。在战后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 开到了他们可以直接感受到喧嚣和人们的气息的地方时,轻型卡车停了下来。 那时,它仿佛是在说着自己的使命已经完成了一般地,发出了嗡的一声。 虽说状况是不错,但是本来它就已经是二十年以上之前的旧车了。被作为“最棒的饯别礼”送给他们的这辆白色的轻卡,漂亮地把少年和少女送到了东京,然后停了下来。 来说说东京这座城市吧。 那场战争姑且算是挽了个结,这八洲的首都也度过了二十年的岁月。正如曾经试图与尽天进行接触的男人——自称东京的可儿的人所说,东京开始了复兴。 都市机能开始复苏是在几年之前,身为八洲首都的这座城镇如今也没达到完全的复活。如今土木机械还不停地在咣咣作响,进行着主要区域的废墟清除,或是进行着道路和建筑物的修补。 不论是战前战后,东京都可以粗略地分作三个区域。 首先第一道分界线,是把城市绕了一圈的环形线。各处被作为军用线的高架路和铁道成为了区域的划分线,被分成了“内侧”和“外侧”的两部分。 从战前开始,人们就把环状线外侧的区域,称作城下镇。正式名称是“帝都城下外围市镇”,但这终究是书面上的东西,到了人们嘴里根本不管这么多,就直接称作城下镇了。有不少沿着高架摆开摊位的商人,也有许多操纵机械、挥动身体的现场劳动者生活在这里。 而分界线的内侧——被高架路和防御壁围起来的内侧则是被称作“东京都中心区域”,是管理都市技能的半要塞化区域。再向下细分的话,城下镇的外圈还有产业区、工业区之类的区域,而它们也逐步地开始了运作。 最后,离市中心部更远的地方,被当做了“废墟区”,化作废墟的大街小巷仍未然未经整修,就那么放在那里。其中多数是对于都市机能的回复来说优先度较低的片区,而这个区域仍然被视作存在危险。 如今已经到了战后,而城下街中依然生活着许多的人。中心区似乎因为与外界的练习复苏而欢欣雀跃了起来,但是他们闹他们的,城下镇里的人们带着一脸比起上头人怎样,更在意自己生活的基础,东京的官人们怎么着了才不关我事的表情,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生活。尽管说是在逐步复兴,但是也并不是说各个角落都已经得到有条不紊的管理了。 战争结束了。八洲荒废了。 但是自然并非是整个世界都一起结束了,时间的流淌也从未停止过。 证据就是,人们,还活在世上。 ※ 醒来。 九曜把系统从休眠状态转入通常模式,握起军刀站了起来。 “……” 他用传感器向周围哗啦地扫了一遍。外面有多个热源在行走,但是那些都是这附近的一般市民的反应。 九曜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步伐走到窗边,嘎啦嘎啦地推开了窗子。 令人意外地,东京早晨的空气十分干净。九曜并非不知道战前和战中东京的状况。那时,工业区正是一天到晚连轴转的时候,好几座大型的军事工厂都在不停劳作,向天空吐出乌黑的烟来。现在,那些地方是都被毁坏了吗?还是说在战后被给予了新的使命,依然在如今这座东京城中工作着呢? 九曜如今身处在下街边缘的一个破旧的车库之中。 两人一起推着不动了的卡车,总算是侥幸发现了这个车库。一楼当成车库,二楼就是简朴而足够居住的空间。 两人已经在没有屋顶的地方睡了半个月,所以现在能找到这么一个可以把车停下好好睡一觉的地方,就已经是天堂一般了。尤其是对于叶叶这个人类来说。 这时,九曜向窗边的沙发上瞥了过去。被放在屋子里的欧式沙发,经受着被彻底弃之不理的家具的宿命,变得十分破旧,但是还仍然足够用。不知道是原来这家户主的东西,还是之后到了这里来的哪一位带来的。 沙发上,有名像只猫一样地蜷身睡着的少女。 是叶叶。 最近睡过的地方要么是地面,要么就是卡车的载货台,所以现在她躺在沙发上的样子简直就像是幸福得要这么直接升天一般。叶叶把脱下来的外套披在背上,盖着毯子,摆出了一张彻底把人间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的睡脸。 因为也没什么别的事干,所以九曜就这么站在了她边上。 因为的确是没什么别的事干,所以就要就这么开始盯着她看了起来。 “……呜嘻嘻” 叶叶歪开的嘴里漏出了傻乎乎的笑声。似乎是做到什么好梦了。叶叶就这么在毯子里扭着身子,发出着大概介于“啊”和“唔”之间的声音。 九曜跪下身来伸出了右手。他若无其事地摸上了叶叶的头发。叶叶现在把她那像尾巴一样的辫子解了开来。九曜轻轻梳过她的发丝,指尖上传来了柔软的触感。对这种刺激实在是会有反应的叶叶啪地动了下眉头,半梦半醒地从毯子里把右手伸了出来。 本来还以为她要起来了,但是却并非如此。叶叶慢吞吞地抬起右手,无意识地抓住九曜的胳膊,然后就那么不松开了。 一点都不松开。 “………” 这胶着状态就这么持续了大概十分钟。 不知何方传来了鸟鸣声。 睁开眼来的叶叶,吓得就像要当场死掉一半。 “我都说了!那样的!对心脏很不好!不知多少遍了!” “小生只是看了看。并没有其他意图。” 叶叶一边发着脾气,一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做着今天出门的准备。而九曜则是正坐在房间的一角。叶叶把通红的脸扭向淡淡地辩解着的九曜,叫道: “不管什么意图不意图的,那可是羞死人了啊!” “并不需要介意。尽管小生看到了你的睡脸,但小生并不会考虑些多余的事。” “不是这种问题!” 看来她似乎是对被看到睡脸这件事本身感到厌恶。九曜还仍然不太懂这其中的心理。看看也不至于怎么样吧? 叶叶把上街用的简单行李收进背包里,然后叼起发带开始绑起了自己的头发。九曜正坐着看着她的动作,然后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今天要干什么?” “——嗯。呃呃,” 被这么一问,叶叶便分出空来掰着手指数了起今天的任务来。 “首先,必须得了解了解这城市。仔细地转一转,看看到底在哪里有些什么东西。然后还要找找工作。” 目前,两人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寻找能够挣取资金的工作。没有新元在手自然是寸步难行,而且在舍家欠下的钱也得还。 “要在这里扎根吗?” “暂时性的话,我是打算这么做的。因为这里看起来的确是聚集了各种人物。” 见识八洲的现状——这,是叶叶离开尽天的目的。 这目的本身是略有些虚无缥缈,但是不管怎么说,很多战后的人们似乎的确是聚集在这座东京城里。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话,应该会得到各种情报的吧。那么自己也必须得在这里打下生活的基础,首先保证自给自足。 叶叶编好往常的辫子,呼地出了一口气、她一下子把脸转向九曜。 “……好了。刚才的事情你反省了吗?” “有在。” “再也不会做那种事情了?” “小生会妥善处理。” 叶叶终于对着保持着下身的姿势,一板一眼地回答道的九曜露出了笑容。 “明白了。——那,开始吃早饭吧?” ※ 这次可不能再被人潮给卷走了。 说是这么说,但是来来往往的人群本身就仿佛一条大河一般。不难想象,要是轻率地走出去地话又会重蹈昨天的覆辙。 “人,真的很多呢,果然……” “嗯。” 叶叶站在大街前,仿佛被这气势所压倒了一般地呆呆站着。 “……居然有地方有这么多人。” 轻轻地,叶叶仿佛叹服着一般地低语道。 她回想起了尽天。 九曜和叶叶,在那里醒来,在那里度过了最初的战后生活。在那里的时候,她根本没想过会有这种有这么多人的地方。不知该不该说不愧是帝都,这川流不息的市场,还有那些对付着废墟的重型建筑机械所合奏出的喧嚣简直是别的世界的东西一般。 要是让尽天的大家看到这座城市了的话,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想到这里,叶叶露出了微笑,仿佛在给自己鼓劲一般拍了拍脸颊。 “好。——果然啊,我还是觉得不能去反抗那个流向。” “也就是说同步地顺着人流走吗?” “对对。那个走向会走向哪里,又会在哪里转弯,这些都得让身体记住才行。” 叶叶推测,昨天的败因,是因为无视了人潮想要向反方向走去。所谓,熟能生巧。这人群自然不可能是有旅鼠那样集团移动的习性,而是各自有目的地的。所以需要有一边能与这人流同步,一边又能抵达自己的目的地的技术。 “那么。” 走进人流之前,九曜向叶叶递出了右手。 叶叶一开始没搞清楚他的意思,脑袋上浮着问号,看看九曜的脸,又看看九曜的手。 “不能再次走散。小生认为应该保持双方接触。” “……呃,也就是说,把手给?” “是。” 九曜说的话的确没错。但是叶叶把手探了出去,又犹豫了。 因为,这可是牵手啊。和异性牵手。 尽管叶叶也觉得这样会比较好,但她还是迷茫了。九曜等了整整十秒后,开口说道: “讨厌吗?” “并不是讨厌!不讨厌,但是!” 那就快一点,仿佛是在如此说着一般,九曜的手直直地伸着。尽管叶叶说了并不是讨厌,她却依然还在犹豫。她的脸颊染上一层红晕,看看手,又看看九曜,然后终于下定了决心般地做了一个深呼吸。 “请……请多多指教!” “为什么要行礼?” 到头来,因为太过害羞所以也没能做到“牵手”这层次。叶叶用手抓住九曜右手(乱华注:原文是左手,怀疑是bug)的食指和中指,当做了救命索。这就是叶叶的极限了。 然后,两人钻进了人潮。 之后的事情,那是彻彻底底地一塌糊涂。两人连配合群众移动的走法都不知道,要跟上这潮流就已经得全力以赴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叫卖声和讨价还价以及吵架的声音奔流而过,化作这城下镇里的一股独特的浊流,将两人吞没其中。 “哇噗……!” 在人与人,声音与声音之间,两人勉强地握着彼此的手。他们就这么走着—— “……这里是哪里?” “……会是哪里呢?……” 今天的败因。尽顾着跟人潮同步,忘了观察周围。 不知何时,两人已经漂流到了离市场有好一段距离的地方了。 两人的眼前,有着一片高高的隔栏。 这片隔栏,是为了将城镇与城镇外隔离开来而存在的。公告牌上写着—— ■危险■ 前方,废墟区。存在遭遇建筑物坍塌以及机械兵袭击的危险。根据新都条例第八条,禁止市民进入。 中央区,城下镇,还有废墟区。面前就是粗略地分成三片的东京城的最后一片。中央证明了,在这片仍然坐落着未经整理的废墟的区域中仍然没有安全的保障。 存在遭遇机械兵袭击的危险,这种书面语的确是很直白了当地表现出了威胁。 机械兵。那指的是八洲军所创造出的,人形的机动步兵。被设定成“战斗至死”的旧型机械兵们陷入了失控,曾经是对生活在尽天中的人们来说最大的威胁。 但是再怎么说也是东京近郊,在中央的扫荡下,失控的机械兵连影子都没有。虽然如果往这废墟区的深处走的话没准能够找到他们的残党就是了。 前方似乎延绵着未经修整的废墟。隔栏对侧,土木机械在进行整地工作。低音和振动一起在脚下震颤着。 “……呜呜。东京真是个强敌……” 「你们!在那干嘛呢!很危险啊!」 从施工现场,传来了施工员被外部扩音器所增幅过的响亮声音。这里的确不是什么适合就留的地方。叶叶慌慌张张地转身离开,九曜也紧随其后、 “要怎么办?” “试着从来的时候的路走回去。总之,这应该是最好的选择了——” 正在此时。 头顶传来了什么东西崩塌的声音。 「——喂,危险!?」 崩塌下来的,是就在两人边上的,倾斜的废旧大厦屋顶。由于土木机械在近处工作产生的振动,老化的混凝土最终迎来了极限。大得一人无法环抱的石块落了下来。 而在正下方,就站着叶叶。 “——诶,” 九曜以电击一般的速度动了起来。 把握到事态的瞬间,保护“主人”的最优先判断便发挥起了作用。 作为自主机械,九曜把叶叶设定为了“司令”以辅助自身的判断。遵从她的命令,守护他的安全是如今九曜的第一条存在理由。 九曜抱起叶叶,一瞬间就冲到了离坠落地点有十米以上远的位置。 石块撞碎。从相当高的地方落下来的石块砸进了沥青路面,化作无数拳头大小的碎块四散飞去。九曜对这些也做出了反应,一下子离开了叶叶,做出了仿佛旋风一般的机动。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石块弹飞的声音,一同回响了起来。 九曜用一瞬间算出飞散的石块中轨道会击中叶叶的那些,并且把它们全数击飞了。他那用人眼连目视都难以做到的体术,将仿佛能够击碎骨骼般的石块击飞了的四肢上,连半点伤都没有。 “没事吧。” “……啊咧?诶?啊……” 数秒过后叶叶才理解过来状况。她的脸一下子变得铁青,反应过来自己被九曜给救了。 “飞,非常感谢。……九曜你才是,没受伤吧?” “没有问题。” 九曜虽然说得斩钉截铁,但是叶叶看到他的样子后瞪圆了眼睛。 尽管直到叶叶看过来为止九曜自己都没有发现,但他的外套肩部破开了。不知道是动起来的时候挂到了,还是打飞石块的时候弄破的。 从肩部露出的破洞中,可以看到,九,这一个字的刺绣。 “对,对不起,都是我害的!” “不,这点程度并不会算进损伤。” 施工人员们慌慌张张地从施工现场跑了出来。在众多视线的注视下,叶叶连忙挥手表示自己没事。 “——喂,没事么!?跟你们说了危险了!” “说起来刚才 那个是怎么做到的?刚感觉那边的小伙子动了下……!” “并不需要在意。那只是单纯的防卫行动。” 虽然先前那超越人类的动作被看到了,但是九曜却一脸没事的样子。 叶叶被半是担心半是好奇的工人们围了起来,拼命重复着“什么都没有”和“真的没关系”。 忽然。 九曜向着某一点送去视线,抖了一下眉毛。 “九,九曜你也说点什么啊!……九曜?” “不。——没什么事。” ——是错觉吗? 九曜用传感器搜索起了六点钟方向的某一点,确认到那个反应远去了。 结果,顶过工人们的提问攻势,得以离开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 ※ 时至入夜前。 “……呼。好累啊……” 叶叶回到车库,然后一下子软到了沙发上。连着电池的落地照明灯正把室内照亮。房间并不怎么宽敞,所以这点程度的灯光已经足够了。 在那之后两人又走进市场,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初步掌握了走路的方法,但是那也已经是极限了。把握到了人流和市场的粗略构造也是相当大的收获了,但是今天是彻底地把体力给用光了。 九曜瞥了一眼休息着的叶叶,用传感器向周遭探去,然后突然开口道: “小生忘了些东西。” “什么?” 叶叶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九曜不加理会地继续说道: “在市场时有点东西让小生略微有些在意。现在小生要回去确认一下。” “啊,是这么回事啊?我也一起去吧?” “不,很快就结束了。你就留下准备餐点吧。” “……?要是你这么说的话,我明白了……” 叶叶一幅感到很不可思议的样子。九曜仿佛是要甩开更多的提问一般,很快地从房间里出去了。 他并没有说谎。虽然准确地来说那东西并非处在市场里,但是的确是必须得去确认一下的。 出门一看,已经是一派黄昏景色了。太阳就快要落下,把崩毁的废墟的西面给染成一片橙红。人工的光芒,开始星星点点地在地上的城下镇中逐渐点亮。抬头仰望,天上还没有出现星光。西方还挂着一抹淡淡朱红。 九曜就那么稍微离开了车库一段距离,走到了空无一人的街道上。 然后,头也不回地向着背后开口了。 “——什么人。现出身来。” 有什么人正盯着自己。 从发生了施工现场那件事开始就一直盯着。 有一种从远方观察着这里的反应。并非是人类的反应。那反应从那时开始就一直跟着自己,从角落里一直看着这边——看着九曜。 因为出门之后仍然跟了过来,所以九曜认为,其目的是自己。 九曜说完后过了一会,只见视线的主人从大厦的阴影下走了出来。九曜向其一看,瞪大了眼。 “……是,机械兵?” 九曜想,既然并非人类的话,那就是机械兵了。 但是对方的身影却跟一般的机械兵大相径庭。首先它很大。尽管因为它全身包裹着外套所以无从得知详细的外观,但是九曜的确看出了存在于其内部的高出力的驱动机构。 对方双手合十,对着九曜己深深地鞠了一躬。 “……!” 九曜明白了这动作的含义。 这一礼并非含着谢罪的意义。 也就是说,这动作表达的,是类似格斗家在比赛前所做出的——“献丑了”一般的意思。 随即, 咚地一下踏碎沥青地面,机械兵迈步而出。 刚认识到对方迈步了的一瞬之后,拳头就已经出现在了九曜眼前。九曜也跟着拔刀出鞘。他用军刀的刀棱接下这毫无停滞的一击,低声一呻。 好沉。 九曜的手臂被挤压着。没法彻底接下这威力——即刻如此判断道的九曜提起双腿,靠着突然的跳跃把冲击给化解掉了。而片刻之前,九曜的眼睛认识到了那紧握住的铁拳的装甲。 ——这家伙。 对方更进一步,朝被击飞的九曜追了过来。那爆发性的踏步所产生的冲击溅飞了混凝土,巨体伴着猛烈的风压逼上前来。 九曜毫不犹豫地,朝追来的巨体上击发了针弹。被电磁加速的针弹全长约五寸,在极近距离划出两道闪光飞射而出。对方猛然交叉双臂接下了这一击。高亢的声音响起,只见尽管带电的针弹有一半都没入了双臂,但对方的突进的却没有偏移半厘米。 九曜在空中疾风一般地反转身体,双腿向正后方的大厦楼壁上蹬去。 他就这样利用三角跳的要领向斜上方跳起,然后向突进而来的对手后脑发出了一道锐利的踢击。巨体顺势激烈的撞上了前方的墙壁,砸碎了混泥土的墙壁,扬起了水泥的的尘烟。 九曜又转过半圈,无声地落在地上。他就这样重新架好出鞘的军刀,然后向着墙上的大洞发问了。 “……小生想起来了。仁兄看起来像是传闻中的两人组之一,那么实际上,” 近日市场中有窃贼出没。其一为少女,另一则为把手臂装甲化了的巨汉——虽说,装甲化了的不止是手臂那一点就是了。 回答并非是话语,而是轰鸣。巨体吹散烟幕,以把整个身体作为炮弹一般的气势步步袭来。九曜低下身体,摆出了接近战的架势。 “——,啧。” 铁拳再次袭来,九曜这次以毫厘之差躲了过去。强劲的拳压带出的风划过脸颊,而间不容发的连击又再次袭向九曜。 九曜从之前那一击上,判断道不能被直接击中。 连续两下击出的正拳穿破空气,而九曜则是将其全部看穿并且避开。只要自己去看的话就没有看不穿的攻击——尽管九曜如此认为,但是他却发现追随而来的巨体的动作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更为精准。 这家伙,跟上了自己的速度。 九曜的性能,比起普通的机械兵来说——尤其是在速度上来说,要远远来得优秀。如果认真起来的话,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连身影都不让人看到地就将敌人击灭。而尽管九曜以“提得相当高”的速度在动作,对手却跟了上来。 拳头很近。轰然作响的一击擦过九曜的脸颊时,他决定开始以全速进行机动。 靴底一拍黑色的地面,少年以接近声音的速度动了起来。他以别说是人类的动态视力,就连普通的步兵级机械都无法目视的速度绕道对手背后,包裹在黑暗中的白刃连一丝光芒都不映出,无声地直向对手的脖颈袭去。 铿锃,火花四散。 明白到对手避开了直接打击,九曜睁大了眼。 一瞬之后,带着点擦伤卸开了斩击的巨体腾在了空中。黄沙色的破布被深深斩开,无声地落在地下。看起来有相当质量的身躯碰上地面,它的双脚划开混凝土,拖出一道长长的火花之线。 眼前这家伙,果然是浑身包裹着铁色的装甲。 装甲下有着强韧的高分子人工肌肉。不知是不是被设计成不持武器,偏于格斗战的样式,只见它双手双脚上的厚重装甲反射着月光。 九曜曾驰骋于战场的最前线,但却从未见过这样的机械兵。 机械兵低低压下腰身,名副其实的铁拳上,发出了压缩空气外漏时的细小声音。 它不会看漏最大战速的九曜,同时也没有要撤退的样子。 那时,在九曜的电子脑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抽痛了一下。 那东西位在战 斗兵器的本能领域之中。九曜失去了敌人,跟从着少女一路走来了这里。面前的,是他本来以为已经没有了的,与充斥在废墟中的那些杂兵不同的,或许能够让自己使出自己如今能够使出的全力的对手。 啪吱,九曜的两臂发出了光来。特别攻击术,『电磁制御(elekiter)』精密操作——那是能在体内生成电气,随心所欲地加以操纵的九曜的固有能力。白刃在黑暗中迸出苍蓝的火花,被电气的光芒所映亮的真红单眼笔直地盯住了目标。 ——拿下。 无所谓理性,无所谓逻辑性的思考方式,存在于九曜电子脑的深深底部的东西决然地嘶吼而出。 双方几乎同时地,向前踏出。 九曜手中的利刃刀光一闪,从左上到右下地斩出,避过机械兵的正拳, “到此为止!!” 猛然。 从与双方彻底不同的方位上传来的大叫,让他们仿佛被暂停了一般地定了下来。九曜的刀刃里机械兵的脖子只差半点,机械兵的拳头也就在九曜的脸前。他们都彻彻底底地停了下来。 片刻过后,拳压所带出的风吹动了九曜的刘海。从头到尾涨满利刃的电流无声地消失,九曜把视线投向了声源的方向。 那边,站着一名身着沙黄色的长袍的少女。 不知她是何时开始站在那里的呢?专注于眼前的战斗而没能注意到实在是太大意了。少女手握着用旧了的手电筒,在黑暗中靠着手中唯一这点光源,用略有些危险的步子走了过来。 “状况结束。很好,菊丸。很了不起。” 少女手抚着机械兵的装甲如此宣告后,机械兵便静静地收起了架势。九曜看到这一幕,认识到他已经没有战意这一事,便也将军刀收回了腰间的刀鞘里。 少女转向九曜,她尽管是横插进这状况的,却带着一幅十分尊大的态度开口了: “你小子,也挺能打嘛。值得夸奖!” “……为何你一幅了不起的样子?” ——不过话说回来。 九曜,确信了两人到底是什么角色。两人组,跟自己交了手的这一方至少是在手臂上——尽管事实上来说是全身——包裹着装甲。而如今站在这里的另一人则是一名少女。 “——你是,” “哎呀,还真是场精彩绝伦的战斗!虽然之前就觉得你身手不凡,但没想到居然能和菊丸打得难分难解啊!真是漂亮!” 哇哈哈哈哈,少女笑道。 “你是最近,” “若是有这等人物在身边那可是令人安心啊!虽然只有菊丸也已经是万无一失了,但是像本小姐这种人果然是得把护卫构筑的更加坚如磐石才行啊!嗯,合格!” 没在听。根本没在听。 半带着兴奋地说个不停的少女,似乎很不爽地一把把长袍的兜帽给拉了下来。 她那年纪跟叶叶似乎不差多少,眼角仍带着稚气的脸庞暴露在了夜风之中。乌黑发亮的头发上下翻飞,尽管是在黑夜中,但仍让人感觉“好黑”的深邃黑瞳笔直地看向九曜。她那无邪的双眸中,正燃烧着惊奇与兴奋。 “高兴吧!本小姐,允许你来担任我的护卫了!” 对方一定会二话不说地欣然就任的。这口气中透出了百分之百的这种确信。 而九曜自然,二话不说地当场答道: “小生拒绝。” ——停顿。 “为什么!?” “因为并没有理由。” “理由什么的!你,看到我的脸之后居然还要什么理由!?本小姐可是要你来当护卫啊!对八洲的军人来说可没什么荣誉能跟这媲美了吧!?” “小生从刚才开始,就在问你到底是谁。” ——。 这句话似乎造成了冲击。尽管九曜觉得这是十分平常的提问——他一怀疑地皱起眉头,少女便一下子瞪大了眼,把袍子彻底甩开逼了过来。 “好吧……好吧!我就报上名来!听好了,你这无礼小辈!” “——” “本小姐是,鸨子!八洲国第三皇女,莲宫鸨子!!” 少女把手插进穿旧了的女学生制服怀里,然后抓出一柄小刀直伸了过来。 镶在刀柄上的,是菊花的纹样。 那是皇族的证明。 贰 东京 叶叶打算先把晚餐准备好。 理所当然的,这种废弃的屋子里既没有通电也没有自来水,燃气也一样。叶叶像之前一样,拿出了以前储藏起来的水、便携卡式炉,以及电池。这些东西主要是从尽天带着一路节约地用过来的,不过其中也有一路上给途中的城镇帮忙的报酬。 从舍家的老板那里收下的几件食材并非是长期储存粮,而是正经的蔬菜和肉。调味料也有。看来虽然不及往年,但东京的产业区也正在逐步复活。 尽管那老板始终阴沉着脸,但是总要向他报恩才行。 过了一会, “这样就行了……好。” 虽然比较简单,但是晚餐已经准备好了。叶叶轻巧地在桌前坐了下来。 接着就只剩下等了。 叶叶坐在热气腾腾的餐点前,惴惴不安地等待着。窗外的天空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坐在屋子里也能看见启明星升起。 忽然,从车库那边传来了上楼梯的声音。 ——啊! 回来了。叶叶欢快地跑到玄关,露出了一脸笑容迎接起了归家的人。 “欢迎,!” 但是。 “小生回来了。” 九曜的确,是带着一副跟出去的时候全无二致的样子回来了。 但是,后面还跟了些赠品。 叶叶一脸呆相地,对着大模大样地站在九曜身后的少女,以及岿然不动地又站在她身后的巨汉看了起来。 “欢,欢迎哪位?!” 欢迎回来,和,请问是哪位这两句话混在一起了。 ※ 不住地抽动着鼻子,少女——鸨子带着一脸像是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样的表情检视着屋里。 “哼,这灰可真不小啊。” 九曜默不作声地注视着鸨子的行动。虽然他平常就一直板着脸,但是总感觉现在他的眉间似乎有几条皱纹。被她称为菊丸的那名机械兵,正在入口边上像件摆设一样一动不动地待着机。要是在他身边再摆上一副同样尺寸的甲胄的话,打开看起来就像是新种的金刚力士像了吧。 叶叶的思绪追不上情况的发展,只能傻张着嘴静止在一边。 “…………九,九曜?” 她想说的事情非常明显。九曜的说明, “在废墟碰见了。然后就跟着小生回来了。” 仅仅只有这几个字。不如说,也只能说出来这几个字了。 “嗯。这里还摆着些菜肴啊。这正是良机!我正好也有些饿了!尽管有点寒酸但是毋须惶恐,那我就不客气,” 九曜仿佛反射一般地动了起来。 他以仿佛会让人以为是消失了一般地速度踏地前行,牢牢地抓住了鸨子的手臂。 “那份是小生的。现在就把手收回去。” “你,你搞什么啊!机械不需要吃东西吧!而且说起来本来就有两人的分量所以给人一份也没问题吧!?” “小生再说一遍。那是,她,为了小生而准备的晚餐。” 菊丸依旧稳稳地站着,注视着这幅光景。他似乎并不把九曜的行为认为是敌对行动。 “那,那个……” 叶叶战战兢兢地开了口。在掐着架的两人面前没法找到时机的叶叶,带着一副日暮途穷的表情仰望起了菊丸。菊丸的眼部传感器向叶叶看了回去。叶叶感觉到从高出许多的位置投下的视线里蕴藏着“没关系继续说吧”的信息。 “两,两位是……?什,什么人呢?” 突然,鸨子固定住了。 “看不出来么……哎,一个个都是!” 她带着一副恼火的样子站起身来,快步走到了爷爷面前。叶叶虽然为她那器宇轩昂的步伐而胆怯,但是鸨子根本不管不顾地挺起身子,摆出一幅十分了不起的样子宣告道: “我是,”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肚子叫了。鸨子的,肚子。 叶叶回看着张着嘴不动的鸨子,了解到了情况,总之是提案道: “那个……。一个人的分量的话,很快就能做出来,” 大模大样地打算报上自己名号的鸨子的脸略微红了一红,她拼命保持住那副高姿态点了点头。 “…………无妨。” 似乎是有一段时间没能吃上热饭了,鸨子的吃相是相当惊人。叶叶,甚至是九曜都停下了筷子呆呆地看着她那副样子。菊丸是本来就没有嘴,所以在缩起身子端正地坐在鸨子身边。 转眼之间就扫平了面前的盘子,鸨子喝下一口水,总算是仿佛漏了气般“呼啊”地出了一口气。 “……哼。真是没想到一天里居然会连续两次碰到要我自报名号的人啊。” “呃……” “算了,毕竟时代不同了嘛。这种时势之混乱催生蒙昧也是在所难免。但是记住,现在要是还是太平盛世的话,你们这可不是吃菊丸一发拳头就能了结的哦?” 鸨子把手伸进怀里不停摸索,然后取出了一柄朱漆的短刀。刃长大概有个六寸,没法拿来实战,最多也就是防身用,本来大概是拿来驱邪的吧。这把在这种寒酸破败的废墟小角落里散发着艳丽光泽的短刀,明显是与周围环境不相称的高级货色。 “我是,鸨子。——是记名于皇家系谱上之人。” 九曜是第二次听到她报上名来了,但是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本来也没相信。而且说实话,尽管当然是认识“帝”的样子,但他却没有连第三皇女的长相都知道。他与他所隶属那一队终归是属于兵器的范畴,处在与军队的将官所处的立场有一段距离的独特位置上。这也是开发者以及“队长”的意向所致。 所以,不过是“小队规模的兵器群”的他们根本不可能有谒见皇族的机会。虽然战前时的确是听说过皇室中有皇女,但是并不知道其长什么样子,也很难想象其会在这种战后城下镇里晃晃悠悠地徘徊。 话说回来,她怎么看都跟叶叶差不多是同龄。不可能是就那么完完整整地度过了战后的二十年。先不管真实身份如何,她也许也和叶叶一样有着在冷冻睡眠中度过的时期吧。 但是叶叶,没法像九曜那样平然地去思考。 “然后,这边的是菊丸。他是从父皇那一代就开始守护着我们的,特别规格的……嗯?” 叶叶已经,像是结了冰一样地僵硬住了。 很久以前曾经在商家呆过的叶叶,是有那么一些看东西好坏的眼光的。她看出这一把朱漆小刀连整栋房子都能买下来,也不至于不知世事到连刀柄上的菊纹有什么含义都不知道的地步。 然后最为直接的,就是鸨子自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喂——。你在听吗?喂,醒醒。” 鸨子凑到叶叶边上开始啪啪地拍起了她的脸蛋。大概过了两秒,叶叶纤细的脖子仿佛在外面晃悠的机械兵那样别扭地“吱吱嘎嘎”扭了起来。她大大的眼睛睁得溜圆,带着仿佛被蛇给盯上了的青蛙那般的极度紧张感看向了鸨子。 啊。 这时鸨子也注意到了。她的脸上涌起了坏心眼的表情, 随口说道: “谁准你抬头的!” “是!是,是!” 叶叶的身体仿佛被落雷击中了一般地弹起,随即以惊人的势头当场跪了下来。少女在这时代是彻彻底底的被使唤来使唤去,所以十分悲哀地已经彻底染上的下人习气。 俯视着趴得低低的叶叶,鸨子沉浸在了无可言表的兴奋之中。 “喂,喂,你看到了吗!?那才是正常国民的反应啊!” “……” 九曜的脸都快拧成一团了。鸨子的脸上涌起兴奋的红潮,继续叫道: “哎,好!无妨无妨!那那那那下面就来转三圈汪——” “到此为止。” 啪。 九曜的神速弹额头瞄准了鸨子的额头打了出去。而且用的的到指尖都裹着手甲的左手。尽管他把力量控制到了最低限度,但是对着“啊呜”一下把脸整个仰了起来的鸨子似乎已经效果十足了。 “——啊痛!?你,你这家伙!干什么啊!!” 九曜带着一副完全无视了鸨子泪眼汪汪的抗议的表情,又压近了她。他单眼的瞪视中带着十足的压迫感。鸨子唔呜地胆怯了一下,但是仍然打起气来向着九曜瞪了回去。 “小生说,到此为止。休想再接着侮辱小生的司令官。” “呼,哼,司令?你说司令?你还真是跟着个不可靠的斯灵啊呼,呒哈,慨组手,好恒好恒好恒好恒” 为了不让鸨子再继续出言不逊,九曜毫不留情地用力拉起了她的脸颊。他强行封锁住了张牙舞爪的鸨子的行动。若是以人类的感情来说明的话,九曜现在,正在静静地发着怒。不过面无表情就是了。 看到鸨子陷入了危机,菊丸动了起来。 坐在鸨子身边的巨体慢吞吞地动作起来,抓住了九曜的双手。继续下去的话就会将此认定为敌对行动,两个眼部传感器无言地如此宣告着。九曜则毫不胆寒地接下了这信息。得到了解放的鸨子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揉着自己通红的脸颊和额头。 “……果然是没闭上嘴啊。” 菊丸一言不发,九曜的单眼中,似乎闪现出了不知怎么地带着点好战的火焰。 “要来的话也无所谓。小生也有不能容忍的一线。刚刚的决胜就放到现在……” 这时,傻张着嘴的叶叶总算是清醒了过来。她看到两人间不知何时变得一触即发的气氛,“啊”地一惊,然后手忙脚乱地抓住了九曜。 “九,九曜!不行的冷静一点!” “……但是。” 九曜向叶叶投去了似乎很不满的视线。按九曜来看,刚才鸨子对“司令官”的侮辱无论如何都无法忍受,而且如果最后能变成之前没能决出胜负的对手再打下去的情况的话,那也正好。但是,这话不是别人而是叶叶说的,除了偃旗息鼓之外根本不能做他想。 叶叶把双手放在九曜仍握在军刀刀柄上的右手上,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你是为了我在生气的吧?真的很谢谢,但是,我没关系的!” “………” 九曜死死地盯着菊丸和鸨子,然后很不情愿地退了下去。认定他没有战意的菊丸退下半步,仿佛是在说着“别在意了”般,拍了拍拧着脸快要哭出来了的鸨子的肩膀。 就这样,事情总算是平静了下来,收拾好了餐桌,几人进入了开始细细谈话的环节。 桌上按人数摆好了麦茶,但是没有嘴的菊丸根本不可能去喝。他仍然礼仪端正地坐在地上,那凝视着麦茶的眼部传感器不知怎的,仿佛让人感到里面渗出了一份忧愁。 “……是,正在被追赶吗?” “对。我必须得逃走。” 十分珍惜地把小刀收进了怀里,鸨子如此断言道。 “就算菊丸是单枪匹马,护卫也足够了。但是啊,考虑到追兵的话,果然战力还是多多益善。所以,我才挑上了你。” 她手指向的前方,就是盘腿坐在叶叶身边的九曜。看起来他仍对鸨子之前的无礼抱着警惕,正略眯着眼注视着鸨子和菊丸的动向。 “为什么,找上小生?” 鸨子向着他的红眼看了回去,说道: “我看到了你的肩膀。你在施工现场保护了她把?那时候,你的外套撕破,肩膀露了出来。我啊,可是认识那个。” 那个,指的是九曜平常隐藏着的某件东西。鸨子抱着确信,开口了。 “我记得那个‘九’字刺绣。从父皇那里听过。你,是『鬼虫』之中的『蜂』吧?” 听到这一问,九曜的眼瞳动摇了一瞬。 鬼虫。 那指的是由八洲军部制造的,最强的虫型兵器。 被制造出的个体数只有寥寥九机。把这些规模上来说充其量只有一个小队的自主行动兵器群,在同一个战场上投入超过三机被称为“仅次于战略轰炸的强硬手段”,他们就是如此一骑当千的超高性能兵器。 而成为鬼虫的“核”的个体的衣服上,刺绣着个体识别信号——少年肩上所刺着的“九”,标示着九机中最后的个体,第九式『蜂』。 但一般人是不知道这些的。鬼虫本身民众们的确是知道,但是他们既不知道鬼虫的准确个体数量,也不知道他们的衣服上有着数字的刺绣,更不可能知道第九式所操纵的是蜂。 “那现在虫呢?你把它藏在哪里了么?” “……………,你的推测是正确的。但是,如今的小生已经不应该称作鬼虫了。” 在夏末的那座城镇,尽天之中,鬼虫中最后的幸存者也都全灭了。 有两只虫没有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死去——『蜂』,以及『蜻蜓』。二者在废墟的黄昏之中展开了壮烈至极的死斗,最终同归于尽,沉向了深深海底。 然后一切都结束了。鬼虫那刻名于战争时代之上的传说,以那一幕作为结尾,再也不会继续下去。 失去了蜂的少年几乎已经不是鬼虫了。如今,他仅仅是侍于少女身旁的一名护卫。九曜决心遵从叶叶,对他来说这样就好了。 “说什么呐,我听不懂啊。……而且话说回去,你身为堂堂鬼虫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因为什么理由才跟着那边那个小姑娘?” 鸨子毫不客气地指向了叶叶。 确实——在知晓九曜的真实身份的人眼里,威震天下的鬼虫,在这种穷酸破败的废弃建筑里,跟这种毫无特别之处的小姑娘呆在一起,想必自然是会产生疑问的。 “……并没有回答你的必要。小生唯一能说的,就是小生已经不再拥有蜂了。如今小生但有此躯。——比起这来,差不多也要请你来回答小生们的提问了。” 似乎是想要甩开更多的提问,九曜强行切换了话题。他不管鸨子仍然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问起了如今应该最先搞清楚的事情。 “你是为什么被追,又是被谁追?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是理所应当的问题。如果她是皇族的话,那么带着仅仅一机近卫兵在这种城下镇里晃来晃去本身就很奇怪。这问题就像是把刚才九曜被问的问题之一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御所”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也很让他在意。 在这个战争结束、国家荒芜的时代,会去追赶皇女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呢。 “这个,” 鸨子犹豫了一会,然后说道: “…………现在,不能说。” “为何。” “……不,不能说就是不能说!而且我可也还没完全相信你啊!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跟你说这些!” 九曜觉得这理由实在是乱七八糟。不是你们自己跑过来的嘛。 “请问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理由吗?” “嗯——差,差不多就是。” 哼,鸨子抱起了胳膊。似乎再问下去也没什么用处了。九曜尽管没法就这么接受,但是姑且是先放过了这个问题,继续说了下去。 “……那就下一个问题。你和你的护卫,看起来像是今日在市场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盗贼,那么实际上?” 边上的叶叶发出了“诶”的一声。似乎 是这一连串的事情都超乎想象,让她没想到这种可能性。她往复的看向九曜和鸨子的脸。 相对地,鸨子则是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盗贼这话,说的还真难听啊。” “那你是不否定做出了类似的行为吗?” “哼。” 鸨子抱着胳膊,一幅不高兴的样子看向了一边。这完全就是做了坏事被说中的小孩一样的态度,本身就相当于是一种肯定了。 “不吃饭的话肚子肯定会饿啊。是他们什么东西都不给我的错。而且元币也不能用。” “这,这可不行啊!” 叶叶一下子叫了起来。 “钱不能用了是很没办法,但是也不是说得去偷东西啊!现在可必须得去找找那些商人先生们,向他们道歉才行啊!” 然而,相对于她,鸨子的态度却十分冷淡。她一幅才不管商人们如何如何的样子,左耳进右耳出地略过叶叶的话,“哈”地嘲笑了一声。 “我可是忙得很,怎么可能有时间去干那种悠闲的事情。而且,那些东西可是进了本小姐的口哦?光是忍着吃下去这种穷荒地方的粗食,他们就该感谢本小姐了。” ——, “…………唔?” 这时,九曜仿佛听到叶叶的脑袋附近响起了“啪嚓”一声——仿佛听到了。 叶叶,在有事累及自身时,就算是十分麻烦的事也不会怎么生气。她已经习惯忍耐了。在不太了解她的人眼里就像丢开了下等人那卑屈的劣等精神一样,但是,九曜则是将其理解为了性质完全不同的东西。 会发火,九曜想道。事实正如他所想。 叶叶缓缓地站起身来。然后她走到离桌子有些距离的地方,一下子正坐下去,抬手指向自己正面。 “鸨子大人。请在那里坐下。” “哈?你说什么呢,为什么我要听你——” “行了!!好了正坐!在那里正坐!” “啊!?” 鸨子被突然变了个人的叶叶的魄力所压迫,缩起了身子。她手足无措地看看九曜的脸又看看菊丸的脸,但是九曜别说是要帮忙了,连眼都不跟她对上,而菊丸也没有要动弹的样子。或许这名近卫兵也无形中察觉除了到底谁是谁非。 鸨子呜呜地嘟囔着,然后认了命,在叶叶正面一屁股正坐了下来。 “请听好了鸨子大人。首先,我觉得偷了人家的商品也是情非得已。我们自己也是身无分文,昨天跟今天吃的东西都是欠人家的。” “……怎,怎么突然……” “但是,给人家添了麻烦就要去道歉这也是天经地义!否则这一生都会是个小偷的!” “呼,呼,哼——” 仅有的自尊撑起了鸨子的胸膛,让她拼命地虚张起了声势。 “那些人想怎么说就让他们怎么说吧。我可没空对这点小事斤斤” “不是这种问题!!” “咿!?” 九曜和菊丸,无言地对视一眼,然后又无言地把视线转了回去。完全轮不到他们上场。在以可怕的气势不停说教着的叶叶面前,鸨子只能缩起身子来。 “——所以说,明天,去道歉吧,我也会一起去的。” “这,这种事……” “我也一起去道歉。” “…………呜——……知,知道了,我知道了……” 缩成了一团的鸨子仿佛认了命般地如此一说,叶叶总算是收起了那副架势。结果,两架兵器从头到尾都没有出场的份,只能对着少女们看。 九曜和菊丸又对视了一眼。他想必也操劳得很厉害吧,九曜想道。 ※ 黑夜渐深,为了给明天的行程做准备,鸨子和叶叶决定去睡觉。 沙发的尺寸偏大,所以能松松地睡下两名少女。如今两人缩在一条毛毯里,发出着睡眠时的呼吸声。因为鸨子似乎一直紧绷着弦,所以尽管要一起睡觉时很不情愿,躺下之后也是没过多长时间就睡着了。 九曜倚在屋里的墙上,俯视着被窗户切割出的四方形月光。 这个夜晚很宁静。 这种宁静的夜晚,会让他想起那时的事情。 近些天来,九曜常常会沉浸于思绪之中。那基本都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过不了几分钟就会忘掉。在如此旋转着的思绪的漩涡中,有着永远都不会消失的、如同爪痕一般的记忆。 你是鬼虫吧,鸨子这么说过。 她说的没错 鬼虫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那是少年的正式名字。 他是一共被制造出了九台的最强兵器之中的,第九只虫。是凭着反重力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遨游天空,操纵着大型的装备与高出力的电磁制御(elekiter)的金色鬼虫。 但这,终究不过是过去的事情罢了。 九曜还记得。记得尽天城。记得离开尽天之时,所留在那里的两只鬼虫。 记得自己拼上性命而与之对立的,一名男人。 他的真心到底在想什么,到头来也没能弄明白。如今一切都只能凭想象补足,而能当线索的东西也都沉入了映着落晖的那片海中,消失无踪。说实话,九曜连那天的那片海,与如今自己正如此走着的时间是相互连续着的现实都无法完全实感出来。 但是,『蜂』与『蜻蜓』,确实曾经在那里存在过。 在回想起过去,以及自己所失去了的虫时,九曜会感到一种仿佛电子脑的深处在抽痛一般的痛楚。听说失去了部分身体的人类会感到名叫“幻肢痛”的虚幻痛楚,而这也是其中之一吧。九曜的确失去了一部分身体。失去了名为虫的半身—— ——不,不再提了。 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九曜已经没有蜂了。所以现在,必须要考虑当下的事情。 九曜一决定下来便直起腰,走到了房间角落里的另一人面前。 那是菊丸。他那铁色的装甲,正散漫地反射着从窗口照进来的月光。 「能通过通信波进行对话吗?」 九曜对准对方,吐出了无声的话语。返回来的信号里,掺杂着杂讯。 「 #%$5能 可 非非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可可可不不不」 「……」 看来,似乎是脑部的语言区域本身有问题。不知道是经年老化的记过还是本来就是如此的规格,但是总之九曜判断道进行清晰的对话是不可能的。但是,他是可以做出反应的。尽管无法进行对话,但是能够对自己的意图进行一定回复,就已经足够了。 「要求提供机体信息」 这次,菊丸一言不发。但是从站起了身来的九曜接近过来他也没用摆出警戒姿态上来看,他对提供信息一事并不抱有异议。 九曜闭上左眼,用指尖碰上了菊丸的额头——存放着电子脑的头部。因为规格不同所以没法经由有线连接来交换信息,但是就算只有通过接触回路能得到的部分也足够了。 接触在一起的指尖和额头间闪过一道小小的电光,机体的信息向九曜的电子脑里流了进来。 「……!」 吃了一惊。这具机体——尽管有所预感——已经有了可以称为资历相当久的老兵的年头了。 启动日期是距今半世纪以上的十一月二十五日。他本来是比起被投入了战争中的那些量产品要早上五个时代以上的机械兵,在二十年前已经接受过第十三次改修了。 然后,他的性能本身要远远凌驾于最新世代的机械兵。这恐怕,是把五个时代以前的规格作为基础,配合着技术的进步,反复进行了强化 改造的结果吧。并且花费在强化上的成本估计是被置之度外了。 仔细一想,被定名为了菊丸的这个个体,想必是对“特定个人的护卫”这一目的所极力追求而产生的特殊机体。其被要求的是单机的防卫能力——也就是能够挺身而出去守护护卫对象的强韧身躯,以及格斗性能。趋向于赤手空拳,是因为这样不做武装的话可以立即转入战斗状态。 然后在如此明确的概念下反复进行强化的结果,就是菊丸走过了与过去的鬼虫完全不同的进化路程。本来步兵级就是以量产为前提,仅仅把其中独立的个体高性能化首先就不可能。 这名脱离了军队的常识的近卫兵的特异性,在同为把个体性能提高到了极限的特化品上,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与鬼虫很相似的。 不过,在更为根本的地方上来说,两者完全是不同的。鬼虫如果说是从零开始造出来的特化品,那菊丸就该称为经历了独自的进化呃最终形态吧。 九曜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向着菊丸敬了一礼。 尽管身处的地方不同,但他也是经历了战争的兵士。考虑到工作年数的话他还是九曜的大前辈。九曜对着没准比起最初期的鬼虫还要年长的他,致上了敬礼。 菊丸坐着不动,定定地仰望着敬着礼的九曜。 数秒过后,他也站起身来,以缓慢的动作回了一礼。不知是否是不习惯,他的动作显得略有些别扭。 ※ “非常抱歉!” 开始时罐头店。 翌日,晨间的市场还没有正式开始运作的时间。叶叶站在做着准备的罐头店店主面前,一下子鞠下了躬。顺带一提她的鼻梁上贴着创可贴。鸨子的睡相实在是太差,结果叶叶被从沙发上踹了下去脸直接着地了。 这一躬的势头简直要把边上的鸨子吓一跳,叶叶脑后的辫子也一起抖了起来。 “那个,这边的这位现在也是身无分文,非常辛苦。她保证再也不会做了,拿走的东西也会好好赔偿的,所以这次请饶了她吧!” 真的要来吗真的没问题吗,到早上为止都一直这么忸捏着的鸨子,到了现在果然还是犹豫了。她反复地看着店主和叶叶,一幅手足无措的样子。 对准这幅模样的鸨子的背,九曜用军刀的柄头推了过去。 “非……,常,抱歉” 配合着别别扭扭地躬下了身的鸨子,菊丸也用漂亮的姿势行起了礼。被丢下孤身一人的九曜“唔”地嘟囔了一下,因为看到叶叶也鞠着躬,自己便也轻轻地施了一礼。 “贵店的损失,会由当事人补偿。这里,还想请您宽恕他们。” 看着弯下了身子的一行人,店主摆出了一脸难为的表情。 “实际上,我这也的确是造了些损失。那你们说,这部分要怎么补偿啊?” 说着,店主一下子统计了出来因为鸨子的盗窃所造成的损失。 这往少了数也有四天份。鸨子似乎玩得挺大。这损失是前天发生的。不过就算如此,也应该还剩下一半左右。但是。 “…………那些,我都吃了啊。” 空气结冰了。鸨子承受着数道哑然的视线,涨红了脸辩解道: “没,没办法啊我可是饿了啊!” 但是,这么一来是不可能把偷走的东西再原样奉还了。可是她们也拿不出什么来代替被偷走的东西——那么,“偿还”的手段必然只剩下一个了。 于是,九曜一行人,便为了偿还鸨子吃下了肚的罐头开始干起了活。 干的活有整理商品、有打扫摊位,还有揽客和接客等等各种杂事。在这人流不息的市场中,工作是要多少有多少。 “欢迎光临——!” “欢,欢银……” “鸨子大人,要更亲切一点!” “唔呜……为什么我要做这种……” 那是小生的台词,九曜想道。 他的工作时摊位的打扫和整理。一会把商品从乱成一团的纸箱里拿出来摆好,一会扫掉架子上的灰尘,一会把积在店里了的垃圾扔到指定地点去。默然不语地处理着自己的工作的九曜,是彻头彻尾地面无表情。 顺带一提,菊丸则是抱着店铺的旗帜站在大街的中心。这位大汉完全不为人流所动,再加上那副用破布块般的外套裹住全身的姿态,十分显眼。顺带一提,昨晚被九曜给斩裂的部分已经由叶叶亲手补好,捎带着还顺着她的兴趣缝上了一块可爱的补丁。是小熊的图案。 九曜一边做着手里的活,一边朝叶叶看了一眼。她正行云流水地动个不停,又是招呼客人又是接待,又是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鸨子指点工作的方法。看到这么忙活的叶叶,离开尽天之后还是第一次。 从夏末离开那里时到现在已经过了半个月。不,或许该说是只过了半个月才对。 九曜一边给垃圾袋打着结,一边怀念起了战后的故乡。 “——哎呀真是帮大忙了。你看不管怎么说,一个人都是有些地方顾不到嘛。” “那个,那么……” “嗯嗯,……唔嗯。算了……,这次就这么给你们算了吧。不过,可没有下次了啊。” 一下子,叶叶跟鸨子的脸就亮了起来。 “非常感谢!!” 一行人最后又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就离开了。结果这忙是从早上一直帮到了人流开始稳定下来的下午。鸨子一边仰起头瞟向已近高高升起了的太阳,一边嘟囔道: “……好累。” “那,我们休息一下再去下一家吧!” 鸨子用看到了难以置信的东西的眼光,看向了仍然余力十足的叶叶。 “下一家!?还有下一家吗!?” “那,鸨子大人你还给多少家店添了麻烦?” “唔唔……我数数……” 鸨子扳着指头数起了自己到底偷了多少个摊子的东西。部件和装备之类,能把东西原样还回去的还好,但是食物就没办法了。鸨子发现想在今天日落前把这些都解决掉是绝望性的,露出了十分尴尬的表情。 “此乃自作自受。” “多,多嘴!——啊啊,够了,要来就来吧,看我收拾给你看!” 鸨子鼓起两颊重新打起了干劲。但是只过了短短几十分钟,在下一家店开始干白活时她就又趴下了。 结果,最后一切都解决时已经深深入夜了。 今天一天下来,果然还是分文未进。只不过是把负账给抵消掉了而已。鸨子已经彻底一幅死人样子了,但是边上的叶叶却似乎下了什么决心一般,意气洋洋地走在了四人的先头。 ※ 晚上,远离市场喧嚣的郊外车库中。菊丸拿着团扇,啪嗒啪嗒地给正趴倒在沙发上的鸨子扇着风。 “不过,你也真是爱管闲事啊。” 尽管早已明白,但是九曜仍然不由得如此想道。要是摆在他身上的话,他就会一把抓住这种家伙的脖子,然后拖到他该呆的地方让他做该做的事情了。 叶叶微微低下脸,然后仿佛有点害羞地笑了。 “……有点,放不开她。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之前我也只见过菘小姐而已。” “但是也不能整天陪着她。小生们自己也有财政问题。” “啊。关于这事,我稍微有点打算……” 叶叶一下子抬起了脸。这么一说,她回来的时候似乎一直在考虑些什么。 “我啊,打算去打扰一下舍家。” “唔。” 今天一整天,他们都在给各家各户的店里帮忙。这虽然的确是在给鸨子擦屁股,但是同时叶叶也 发觉了一件事。 这件事就是,如今无论哪里都是人手不足。只要能派上用场,没有人会给自己说要帮忙的人摆脸子看。这方面来说叶叶是个人才,无论在哪里都机灵地活动着她那副小小的身板,给商人们帮了不少忙。 而且,舍家对她有食水之恩。先是要还上这一部分,之后再在那正式去工作。叶叶是在如此考虑。 “那种地方会有各种人到,所以也应该能听到很多的事情才对……怎么样?” 说完自己的想法,叶叶带着点不安地抬眼看向了九曜。 “你想做的话就没问题。” 本来九曜就没有一丁点反对的打算。话说回去,他本来就不知不觉地感觉到她想要说什么了。叶叶是那种比起在家呆着,更喜欢在什么地方奔走的性格。而且,这也更适合她。 这时就要瞥了一眼沙发。 “呜呜……欢迎……谢谢惠……呜唔~嗯……” 问题所在的这名皇女似乎正在发恶梦,不停地低声念叨着什么。偶尔身体还会跳动起来,菊丸则是一直在观察着她。 “那么,她要怎么办?” “……唔嗯——” 目前来看这是最大的问题。这位突然来访的稀客,说自己正被人追赶然后就拜托九曜来担任护卫。九曜自然是不可能同意这个,但是要说他彻彻底底毫不关心那也是骗人的。 没有证据表明关于她自称是皇族这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但是至少,她是知道鬼虫的事情的。 谜团很多。而其中的每一个,都必须尽快弄清楚。而且, “……保不准还会给店家添麻烦呢。” “同意。” 这么一来比起置之不理,还不如由自己去监视。尽管这完全就是对待不良少女的方式,不过反正也差不多了。 “要是鸨子大人和菊丸先生愿意的话,我想让他们就在这待着吧。九曜你愿意吗?” 菊丸对于自己的名字产生了反应,仿佛说着“叫我了么?”地缓缓转过了头来,九曜向他用电波答道「什么事都没有」,然后对下了决定的叶叶点了点头。 “但是……小生还没有完全相信她。如果她有什么奇怪的动作的话小生就会立刻干她出去。如果对这一点没有意见的话,小生就遵循你的判断。” “好的。——不过,我觉得没问题哦。” “你为何如此觉得?” 叶叶带着确信地笑了。 “因为,她今天一直努力到了最后。她一定,是个想要去做就一定会认真地完成的人。” ——这个司令官,真的是, 看着满脸笑容看向自己的叶叶,九曜突然尴尬了起来,看向了一边。尽管“那时”的九曜是铁了心地绝不承认,但是跟她一起过了半个月到了这里来,他差不多也有点自知之明了。 刚才,自己略微笑了出来。 ※ “不要。” “还,还请您多加通融!” 叶叶死死地咬住了利落至极地做出了拒绝的舍三。 夜尽天明,叶叶直直地向舍家突击而来。九曜和菊丸等在店门口。不知怎么地就自己跟了过来的鸨子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脑袋上浮着问号看看叶叶,又看看舍三。 “我这店可没好心到去管你这种小丫头的闲事。你要是有想这种事的闲工夫,就自个儿收拾好自个儿去。” “这也是我收拾自己的过程!我绝对,绝对会帮上您的忙的!” “……哼。不管你怎么说,这家店可是一路就这么过来了。而且说到底小屁孩能干点啥?” 叶叶仰望着冷淡地回绝着的舍三,眼中带起了做出了觉悟的颜色。舍三疑惑地看着少女决然地挽起了袖子。 “能让我借用一下厨房和材料吗?” “你想干啥?” “事实胜于雄辩。我到底能干些什么,请您看看再下定论。” 看到一个小丫头打算跑到自己的岗位去,舍三皱起了眉头。他把那张苦瓜脸又皱得更厉害,自然是打算把这要求拒之门外的——最初那一瞬间是。 他刚想要说不行,却不由得闭上了嘴。 少女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她的嘴唇抿成笔直一线,双眼中饱含着强有力的觉悟。那是被说成什么样都无所谓,总之不让对方看看自己的功夫就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决心。 “…………哼。只能用一回啊。” “非常感谢。” 叶叶鞠了一躬,然后那小小的身影就缓步走向了厨房。仍然没搞清楚状况的鸨子想要跟着她进去,但是这次舍三一把抓住了她的脖子。鸨子那细细的脖颈发出了仿佛鸭子一般的“咕啊”叫声。 数分过后。 一直坐在桌边等着的舍三,以及一幅待得十分难受的样子的鸨子,看到了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叶叶的身影。不知是不是自带的,只见她身穿着围裙,头戴着三角巾。 盘子里装着小小一份菜肴。那是很快就能做出来的一份简单的豆腐炖肉。 “……请慢用。” 舍三仔细地凝视起了放在桌上的盘子。盘里那朴素的豆腐炖肉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正呼呼冒着热气。舍三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拾起一块豆腐,托着肉夹了起来,一道白色的热气漂向空中。舍三把还热乎着的豆腐放进了嘴里。 他的眉毛抖了一下。 “请,请问如何?” “味道太淡了。” “哈呜……” 调味偏淡是叶叶的习惯。这既是为了健康着想,也有因为她的穷人习气而不舍得多下调料的原因。 舍家主要的顾客层是壮年男性。基本上来说他们喜欢的都是味浓份足的菜品。要问叶叶的手艺到底能不能合上舍家这些客人的胃口,说实话其实挺难。 但是舍三,看出来了叶叶的手艺是货真价实的。 “不过,东西是不坏啊。” “!真真的吗!?” “我说,能让我也吃吃吗?” “……要来帮忙的话也可以。只要你不多手多脚碍事的话。” “非,非!非常感谢!!” “这个能让我也吃吃吗?” 舍三默不作声地把剩下的豆腐炖肉向鸨子推了出去。开店时间已经快到了。这家店的营业时间一是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然后再过上三小时的准备时间后是第二段营业时间,晚上六点到九点。早上的准备已经结束了,之后就只剩下亮出招牌打开店门了。 “到时候了。正好,你就这么来帮忙。” “是!” “还有你也一块来。” 舍三朝着鸨子一瞅,然后这名正眯着眼睛咀嚼着豆腐炖肉的少女就睁圆了眼,带着一幅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发出了“呼啊?”的声音。 待机在入口附近的九曜察觉到店面开始运作,抬起了脸。 第一名客人一走进店里,叶叶“欢迎光临——!”的声音就传了过来。九曜一开始也预想过被舍三直接拒之门外的场景,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是杞人忧天了。鸨子没准还在闹别扭,不过她的事放着不管也行吧。 这边的事,似乎已经不需要加以担心了。九曜站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过了身。 必须得回到自己的工作上了。 九曜暂且把自己的工作决定为了对废墟进行探索。他决定去发掘废墟区的物资,至于拿去用还是拿来卖则是之后再做决定。叶叶人在城镇里的话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九曜也跟她说了一旦有什么情况就马上跟他联络。 他忽然感到一道视 线,转头一看,只见菊丸正朝他看着。 “……怎么?” 菊丸仿佛说着“没什么”一般的一下子扭开了视线。感觉到自己在担心叶叶的事情仿佛被看穿了一般,九曜突然感到一阵尴尬,快步离去了。 ※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舍家暂时关上了店门。 帮忙完了准备工作后,叶叶和鸨子进入了休息时间。因为之前有赊账,所以她们今天的活都得白干,但这是早就明白了的事。她们决定先回“家”一趟,现在和菊丸一起走在市场里。 到了下午,人流多少是安稳了些。鸨子一边走着,一边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我可没听说过啊,连我都要去干……” “但是鸨子大人穿起来也很合身哦,围裙。” “多嘴!说起来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把我的那份都准备好了的!” 叶叶得意地挺起胸,说道: “我一开始就想到没准也会有这种情况,预先把预备的围裙调整到鸨子大人的尺寸了。” 鸨子想起到刚刚为止都一直手忙脚乱地在店里东奔西走的自己,重重地沉下了肩。 叶叶在厨房和店堂间跑进跑出帮着舍三的忙,鸨子则是被点菜声弄得应接不暇。摔倒在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在叶叶的帮衬下都得以平安无事。 客人们看到这一如往常的店里不知怎的多了两名少女,全都瞪圆了眼睛。期间,那和尚头和长发和安全帽的三人组也到了店里来被惊呆了,不过说明之后,他们姑且是理解了事情,呆呆地嘟囔着“这事可真怪了”。 “…………而且为什么大家看到我一点反应没有呢。” 从在市场帮忙那时候开始,鸨子的脸就让众人看到了。但是这些一般市民看到鸨子后也没做出什么特别的反应。这情况说是正好倒也的确是正好,但这样一来鸨子似乎也有这样的不爽,摆出了一幅不满的样子。 “总不可能是大家都不认识我吧?” “这,这个…………会不会呢?” “在外面抛头露面的的确是姐姐没错啦……啊啊该死,一个个都来这套!” 侧眼看着不停发着牢骚的鸨子,叶叶苦笑了起来。 谁都想不到,皇女人会在这种地方吧。说是灯下黑也正不错,而且话说回去,如今战争已经过去二十年以上了。 一般大众还记得二十年以上之前的第三皇女的长相吗——被问起这个问题的话,恐怕不得不答道很难。而且,一般也很难想象她会以跟以前毫无二致的外貌出现在如今的东京城里吧。市民都进入了长达二十年的长期冷冻睡眠的,也就只有尽天了。 冷冻睡眠——这么一说的话。叶叶忽然想到了什么。 “鸨子大人您,是睡在哪间避难所里的呢?” “嗯?” “看起来,也没长岁数的样子嘛。” 听到这理所当然的问题,鸨子不知为何语塞了。不知怎么,她似乎被人击中了弱点一般噤住了声,过了一会才小声说道: “——。嗯……差不多,吧。” 听到这莫名地没什么自信的回答,叶叶歪起了脑袋。他刚想要继续问下去,走在前面的菊丸却忽然停下了动作。 “哇噗” 他这一下太过突然,结果叶叶撞上了他的背,被堵上了呼吸。 “菊丸?怎么了?” 鸨子也仿佛感到很不可思议一般地歪起了脑袋,绕到了菊丸身前看着。 菊丸静止着盯起了某一点。似乎是在那个方向上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两名少女顺着他的视线向着那个方向助十二区,但是只能面前从人缝里看见小巷子的入口。 忽然。 “……啊咧?” 蓦地,一道影子闪出了一抹色彩,那是鲜艳的赤红。 那是布匹的颜色。在这座绵延着废墟的东京城中,那道鲜明的色彩异常显眼。 叶叶和鸨子对视了起来。鸨子似乎也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只见无法抑制的好奇心在她的眼中闪耀了起来。而叶叶也是一样。 “……要去看看吗?” 鸨子的头点的跟捣蒜一样。事情就这么定了。 两人向那边走去,菊丸则默默跟在后面。离开了人群走进阴影中,那红色便又跃入了眼帘。这蜿蜒在大厦与大厦之间的空间仿佛是复杂的迷宫一般,遍布各处的空调室外机和空塑料瓶让她们举步维艰。两人推开满是铁锈的自行车,转了不知多少弯后,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 那是哭泣声。 那是一吸一吸的,无助的抽泣声。叶叶发出“诶”的一声,不由得僵硬了起来。那声音比起想象中要远远来得清澈,以及幼嫩。 有个小女孩在哭。 简直像是幽灵,鸨子想到这里,脸色铁青了起来。尽管她“喂——”地想要阻止叶叶,但是叶叶却径直走了起来。虽然叶叶也并不是没有鸨子脑中那种想法,但是一想到有个小女孩正在哭泣,她就不管刀山还是火海,仿佛被人推着一般,直转过了最后一个转角。 真的有一名女孩,正在那里哭泣。 那是一名外表不到十岁的,幼小的女童。那红色是她身上穿着的襦绊※的颜色。阴影中这抹染在薄薄布料上的赤红色,让人无法不去注目。光滑的袖子无力地垂下,用细细的手臂擦着眼泪的样子看起来就让人心痛不已——而且最重要的是。 “——” 叶叶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口气。 抽泣着的女孩的容貌,美丽到了会让人忘记怎么说话的地步。 那在脑后束成了两股的秀发艳丽光润,长度及腰,受到从废墟的缝隙中透进来的光的影响,仿佛在发出着淡淡的磷光一般。她的面容纯真无邪,仿佛小动物一般的可爱,但是不知是不是因为那樱红饱满的嘴唇,那容貌甚至会让人感觉到一种不可思议的妖艳。从略微滑开了的襦绊中透出的肌肤,白皙到了会让人打起冷战的地步。 (※乱华注:襦绊,和服的内衬衣,具体可以参照彩图……如果你能看清的话) 而最为吸引人目光的,就是如今含着泪的那双大大的眸子。不知是不是混有一些外国血统,只见她的虹膜带着仿佛黑夜般的深而又深的紫色。 叶叶呆住了一瞬,但是听到那仍然没有停止的哭泣声,一下子又回过了神来。追着叶叶过来的鸨子和菊丸刚刚赶到,然后差点要向前栽倒般地一下子停下了脚步。 “啊——怎,怎么了?没事吧?” “呜……” 女孩抬起被泪水沾湿了的脸,从极近的距离仰望起了叶叶。少女用那紫色的眼眸看着叶叶,哽咽了好几次,然后畏畏缩缩地说明了起来。 “——那,那个,那个,哥,哥哥他” “跟哥哥走散了吗?” 女孩轻轻地点了好几下头。 的确,外面的那人山人海太乱了。像这种娇小的女孩要是大意地直接闯了进去的话,肯定是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身不由己地被带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喂,你打算怎么办啊?” 鸨子在一边插嘴道。她一时间也对着女孩那妖艳的美貌看呆了,但是仔细分起来的话,她更多的是一种怀疑。 要说可疑倒也的确是可疑。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看一眼然后把正在哭的孩子扔到一边不管。叶叶对自己因为好奇心而发现了这个女孩的事情感到了一种奇妙的责任感,鸨子也有一些这种感觉。 只有菊丸始终一言不发地,俯视着这三人。从他脑袋的高度上俯视下来肯定是只能看到三人脑袋上的旋子,但是他的眼部传感器却始终朝向着哭 泣的女孩子一动不动。不知是他也感到她很可怜,还是觉得她那身赤红的襦绊很稀奇。 答案早就就定下来了。就算就这么把她扔在这里,也无法想象这么一个小姑娘能在人堆里找出她的哥哥。 叶叶下定决心,重新转向少女,对她说道: “那……我们,来一起帮你找哥哥。鸨子大人,可以吧?” “嗯,嗯,既然找到这么个孩子了……” “真的!?” 女孩把眼泪一擦,一下子笑了出来。不知该不该说孩子变脸就是快,只见她那大大的眼睛弯成了两道漂亮的曲线。这么一下子,刚见到她时她身上透出来那股不可思议的色香便藏了起来,只剩下符合女孩年龄的可爱显露在外。 叶叶尽管想道“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孩子啊”,同时却也感觉到,这或许就是这座人来人往的东京城的色彩之一吧。 菊丸本来就是个巨汉,要是他肩上又多骑了一名女童的话,那就不用说到底有多显眼了。 “好——高——啊——!” “怎么样啊——能看到哥哥吗——?” “不——知——道——!” “都让你坐着了,还不赶紧找!平常那可是我坐的位置哦!” 原来平常你都是坐在那的吗? 不管怎样,现在为了给女孩找哥哥,菊丸正让她骑在脖子上。这既是为了方便她从高处看清道路,也是为了方便她的哥哥找到她。 叶叶仰望起了现在比自己高得多的女孩。映入眼帘的,是少女脚上穿着的漂亮的木屐。红漆的木屐两齿间有一个小小的铃铛,做成了会随脚步声一起叮当响的样子。现在摇在空中的木屐上,只有铃铛清澈的声音响动着。 刚才那副哭脸不知道扔到了哪里,少女似乎很开心地闹腾着。叶叶,稍稍安心了。 “你的哥哥,是什么样子啊?” “那个,脑袋乱糟糟的,” “乱,乱糟糟……” “然后啊——,一直很困的样子。就像是‘真不想动啊——’的感觉!像是‘优灵’一样!” 这哥哥还真挺有个性。连自己妹妹都说像是幽灵,想必那程度是不一般不过这么副样子感觉也挺难想象。不过谈着自己哥哥的少女一幅真的很开心的样子,看来兄妹的感情似乎是相当不错。 稍稍有些羡慕。对于叶叶来说,血缘关系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放手了的过去。 边上的鸨子十分不快地“哼”了一声。 “你啊,真是老好人透了啊。” “是这样吗?” “……是这样啦。” 看到撅着嘴撇开了脸的鸨子,叶叶歪起了脑袋。 “呐,姐姐。” 上方忽然传来了声音。一瞬间没明白过来那是在指自己,慢了半拍才狼狈地回道“什吗?”。女孩天真无邪的视线投了下来。 “姐姐你,是这里的人吗?” 这是在问,是不是本来就是这东京城的住民吧。 这里的人口流入十分激烈。从近邻地区聚集而来的人数不断增加,在这来者不拒的城下镇中构筑着他们自己的群体。但是叶叶,终究不过是初来乍到的人之中的初来乍到的人。 “不是的。我……我们,并不是来自这里,而是从很远的城里来的哦。” “是从哪里啊?” 下一个问题接踵而至。该说是童言无忌吗,这个问题叶叶也一样毫不生厌地回答了。与其说毫不生厌,不如说是自豪地,挺起着她那平坦的胸部回答了。 “是尽天。在这里的南边,要跑很远,很——远才能到的,我的故乡。” “尽天……一个人走过来?” “两个人哦。还有另一个,跟我一起来的人。” 谁啊?女孩的眼睛充满好奇地如此问着。提到了他的时候,叶叶的描述跟之前那明了的回答不一样了。她露出了略带困扰,不知道该如何描述他的表情。尽管如此,找到了适合的词汇时,她的样子看起来仍然像是幸福得无与伦比。 “是个男孩子。是非常强大,非常温柔的,我的伙伴。” 女孩盯着叶叶那温柔的笑容,定睛不动。 “那种爱欺负人的怎么可能是好人。” 鸨子在一边一脸不高兴。菊丸一言不发,驮着少女默默地走着。 少女忽然笑了。那是至今为止最为美丽的,仿佛鲜花盛开一般的,明亮而惹人怜爱的笑容。听到有关那个大概与自己素不相识的“男孩子”的事情的时候,少女不知为何露出了显得十分高兴的表情。 “姐姐你喜欢那个人啊。” “喜……” 听到话说到这份上,叶叶也不由得噎住了。因为从来没人这么直接地描述过两人间的关系。叶叶也没有迟钝到能立刻不过大脑地顺着说下来的地步。 叶叶僵硬了好几秒,女孩则是带着温柔的表情看着她,那表情不知怎的带着些成熟,从第一印象上来看实在会让人吃惊。 叶叶又仔细一想,然后发觉到自己的脸热到了连自己都会吃惊的地步。该怎么说呢?他本人会怎么说呢?她不断地想着。没准会出人意料地直接说出实话,也没准会一句话都不说吧。不知道到底如何。 把自己心中的感情翻来覆去之后,叶叶一边用指尖拨弄着自己的辫子一边回答了。带着一张通红的脸。 “……是。他,他是我重要的人。” “是嘛。” 女孩又把自己漂亮的眼瞳弯成了漂亮的曲线形,露出了满面笑容。 然后她忽然把视线转向了某个方向,“啊”地一下子睁圆了眼睛。 “是哥哥!” 女孩一边短短地如此叫道,一边用力朝哪个方向挥起了手。尽管从叶叶和鸨子的位置上是看不到,但女孩看来是找到自己的哥哥了。 菊丸遵循着女孩的指令,慢慢地走了起来。叶叶和鸨子跟在他背后,然后只见—— “啊……” 眼前正是一如女孩所言的,随意地剪得短短的乱糟糟的头发。仿佛是巧妙地拨开了人流一般走过来的这名男子高高瘦瘦,手脚也跟铁丝一样细长。 不知该不该说女孩形容得恰到好处,他那副站姿的确是一点干劲都没有。他身穿着甚兵卫羽织※,用仿佛是散步途中的困倦眼神看着这里。他脚底还拖着一双似乎是把结实放在了第一位而朴素无华的,靴底相当厚实的雪駄◎。 (※乱华注:日本传统的平民男子服饰,具体也很难描述,所以还是请参照插图和彩插吧…………) (◎乱华注:日本传统的一种鞋子,在竹皮的草鞋鞋底裹上兽皮制成。部分雪駄的鞋跟部位还打有铁片。) 尤其会给人留下印象的,是他拿着的东西。轻轻背在背上的包袱倒无所谓,重要的,是腰后的另一件棒状的东西。那东西被用布一圈圈地缠了起来,遮住了具体样子,一共有两个,不,该说是两根吧,交叉地束在了腰后。 男子看到女孩,仿佛树叶般地轻轻挥了挥手。他带着圆框的有色眼镜,看不清下面的虹膜到底是什么颜色。 “哥哥!” 女孩摇晃着上身,让菊丸蹲了下来。然后她直接轻巧地扑了出去,像小猫一样直撞向了男子的胸口。鸨子慌慌忙忙地又拉上了兜帽,躲到了菊丸背后。 不像是兄妹的样子。两人说像也不是特别像。没准虽然女孩是叫着“哥哥”,但是实际上他们并不是亲戚也说不定。 不,现在不是揣测这些事的时候吧。看着找到了哥哥,露出了满脸笑容的女孩,叶叶的心中就仿佛被温暖的东西充满了一般。她的 脸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笑容。 “太好了,终于找到你哥哥了啊。” “嗯!谢谢,姐姐!” 俯视着精神得不得了的少女,男子仿佛略带困扰般地歪起了脖子,挠起了头。 “嗯——……就是,那什么。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了。” “不会不会。能帮上忙实在是太好了!” “哼。确实是没少麻烦啊。” 两人的回答是完全相反。男子露出暧昧的笑容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抬头看起了站着不动的菊丸。 “——嘿……” 他这么,漏了一声出来。这一声显得很意外,仿佛是在说看到了什么罕见东西一样。估计他的眼睛是已经睁得溜圆了,不过那眼睛挡在有色眼镜下面没法看清楚。现在用外套裹着全身的菊丸,自然是一句话都不说地站着不动。 “这位大个子的老兄也是,多谢了。让你当了小鬼的保镖真不好意思啊。你明明应该也有事要干来嘛着。” “唔!才不是小鬼呢!” “好好……那走吧。三位,虽然想好好谢谢你们,不过现在我们身上也没什么东西能拿的出手啊。下次再见的时候,再来补上这份谢礼行吗?” “啊谢礼什么的,真的不用!不过,可不要再跟妹妹走散了哦?” 男子吊起嘴角,带着些困扰般地笑了。他的笑是与女孩可爱的笑容截然不同,不知怎的,似乎背后藏着些什么东西的,带着些嘲讽的笑容。 男子干脆地转过了身。雪駄的鞋底发出了干燥的响声,女孩脚下的高脚木屐也敲响地面,与铃铛声一起跟在雪駄的脚步声后面。 “那就再见了,姐姐!” 少女大声叫着挥起了手,叶叶则是笑眯眯地也挥手回应起了她。鸨子仿佛累坏了一般地叹了口气,菊丸则是盯着男子那瘦长的背影和腰后那两根棒子,紧紧不放。 “……她叫我姐姐……” 叶叶的嘴傻傻地咧开了。因为以前从没有人这么叫过她,所以她现在陷入了一种又像是害羞又像是高兴的感情中静不下来。 “真是些奇怪的家伙啊。” 鸨子用极其简洁的一句话形容出了那两人。也是,叶叶也觉得那两人组的确是够奇怪的。她回想起那名女孩似是女童却又非的不可思议的美貌,不知为何脊背上滚过了一道冷战。 说起来忘了问她的名字了啊,叶叶忽然想道。 游刃有余地穿过人堆,随便钻进了一条小路,男子嘎吱嘎吱地拧了拧脖子。 “……哥哥,这还真可以的啊。” “啊呀怎么?是对这个角色不满意吗?” 高脚木屐的齿敲响在地面上,铃铛同时发出了清澈的叮铃声。 女孩像是恶作剧般地眯细眼睛,从下方仰望起了男子的脸孔。男子摘掉了有色眼镜皱起了眉。 “我是跟你说,你也给我好好想想陪你演这种蹩脚戏的人是什么心情啊。看你那副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德行,把我鸡皮疙瘩都看起来了啊。” “诶——我可是觉得自己演得相当有水平啊。你这么说我可是会受伤的呢。” “少在那卖乖了看了就难受。……不过啊,你不把那个藏一下么?” “啊啊,这个?” 女孩摸了摸自己的眼窝,然后拉起她那樱色的嘴唇微笑了起来。那笑容恐怕是她真正的面目,与刚刚那天真无邪的笑容截然不同,显得十分妖艳。与其说那是少女,不如说已经是“女人”的面容还比较恰当。 “不藏哦。我才不喜欢伪装自己的样子。” “……真是。现在在外面露一下脸可都是赌博啊。……算了,不管了。接着。” 男子仿佛是受不了了一半耸了耸肩,然后把背上的包袱扔给了女孩。只有轻轻的“噗”一声响了起来。里面没装什么有重量的东西,布料的质感软乎乎地沉在了女孩细细的双臂上。 “谢了。不穿着这个果然是不舒服啊。” 少女把包袱解开,把里面的东西又披在了襦绊外面。 那是染成了紫红色的,艳丽的振袖※衣装。 (※乱华注:振袖是古代日本女性正装的一种,一般为未婚女子穿着,特征是有非常宽大的袖摆) 那尺寸明显不合身,比女孩娇小的身体要大上一圈。但尽管如此,女孩似乎也很中意这件振袖,仿佛把它当做了吉祥物一般一直穿在身上。从很久以前开始就一直是这样了。 传好了往常那身振袖,女孩一边玩弄着带子,一边仰望起了不知何方的虚空。她在想些什么再明显不过了。略略张开的双唇中漏出了热烫的气息,眯缝着的两眼湿润得如同恋爱中的少女。 “——啊啊。真想早点见到啊。他究竟会说些什么啊?呐,你来猜猜看?” “谁知道。那,你盯上了的那个跟班是个什么感觉?非得花这么大力气去见了一面之后。” “她啊,那可真是可爱。明明那么年轻却很亲切呢。啊——真好啊,也难怪他会在她身上下那么大力气啊,嗯,因为她像是他好像会喜欢的类型嘛。” 说到这里,女孩停了一下,把一只脚当做轴心像是在跳舞一般地转了个身。振袖在半空中舞动,女孩满带着淘气地闭上了一支眼。 “而且现在就亮出身份来也太早了嘛。我偶尔,也是想跟那种孩子围在一起当个普普通通的女生的哦。这点程度也没问题吧?” 男子用鼻子哼了一声。这家伙完全把目的和个人兴趣还有玩乐心放在同等位置去考虑了。 算了,先不提那逼真得莫名其妙的装成幼女的演技,前半部分他也是同意的。如今仍然还是应该以最小单位来行动的阶段,并不应该与他人接触过深。 “那,怎么办。” “不做变更。各自,自由行动。细节方面上你自己判断就行了哟。” “收到。——好,那就走人了。” 两人结束了对话,各自转身背向了对方。 面向西方的女孩,眼眸是仿佛夜晚凝成的紫色。 面向东方的男子,眼眸是恍若翡翠一般的深绿。 两人的身影消失无踪。只有吹动了地上纸屑的旋风,成为了两人曾经在这里呆过的痕迹。变得皱巴巴的八洲海军募军告示,仍然在化作了废墟的城镇一角,高喊着战意高扬的口号。 叁 地下 所谓自己的身份这种东西,那时她还不是很明白。 对于生到这世上十五年都几乎没怎么出过家门的莲宫鸨子来说,世界就只有自己家的领地那么大。模模糊糊地留存在淡淡的幼时记忆中的情景,萦绕在连绵不绝的蝉鸣声之雨中。 她喜欢的东西是双亲与两名姐姐。还有在大热天里喝下的麦茶,以及浮在大池塘上的莲花。 虽然她是在满是爱护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但是其实并没有怎么跟父母或者姐姐一起玩过。他们都十分的忙碌,所以鸨子一直是自己一个人玩的。 在还没有实感到自己第三皇女这个身份的幼少年代,她吸收了皇女教育的理由单纯只是“想要变得跟两位姐姐一样”而已。尽管如此,不知是不是由于生来的那副急性子,她的精力很难集中,并没法做得像自己的姐姐那样。 实际上,小时候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很特别。从七岁过后开始她才缓缓地意识到这一点,也是从那时开始,她切身体会到了自己和所谓的“普通人”的差别。 第三皇女,莲宫大人。 其名与其血脉,都无条件地使周遭的他人抱以敬畏之念。她甚至觉得,比起人们的脸来,自己见得更多的反倒是他们那敬畏地低下的脑袋。 本来就该这样,她曾经如此认为。 自己是特别的,所以无论谁都敬重自己,自己是与这些芸芸众生处在不同的次元的。她曾经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被做成了这幅样子的,而自己就身处其中心。 幼小的女孩把自己所处的境况,按自己的方式如此解释道。至少不这样去考虑的话,就根本没法说明在别的什么地方玩得很开心的女孩们,跟自己有什么不同。 鸨子的身边,总是有一副仿佛小山般庞大的钢铁巨体。虽然事到如今鸨子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菊丸的腰间还留有给幼儿时期的鸨子量身高时画下的线的痕迹。 本来就是这回事,她如此认为。不过过去,还是如今。 ※ 这一天的工作全部都结束了,夜幕也降临在了这城市中。 本来以为到了晚上,街上的人流也会稳定下来,但是实际上根本就没这回事。来往在市场中的只是换了拨人,就算太阳已经西斜也依然川流不息。 缓缓弯曲的光之路沿着街道伸展了开来。光源有摊位上所透出的照明灯,有等距排列着的木制电线杆上垂着的路灯,也有五颜六色的招牌装饰灯。红蓝黄绿各色的装饰灯不停地闪烁,不住地宣传者自己的商品,甚至都到了有些惹人烦躁的地步。 这道向着漆黑一片的夜空放射着光芒的线条,先不论其实际如何,看起来就像是从古至今的送魂的光景一样。 叶叶与鸨子现在正在一个离这条光路稍微有一点距离的角落。 她们听到舍家里那些浑身汗臭的男人们的话后,才知道这里是有澡堂的。 这澡堂跟以前路上那些所谓的大澡堂是大相径庭。在离市场有一段距离的宽阔河岸上,有着一座广场,广场的一角为这栅栏,里面排列着若干顶帐篷。那些帐篷是塑料布制成的仿制澡堂。 舍家的工钱是按日付的,所以她们身上的钱是完全足够去一次澡堂的。这是还清了账后挣到的第一笔薪水,这么奢侈一下也是没问题的吧。 写着店名的烟囱以及瓷砖上的画之类的东西跟记忆中的澡堂比起来有些似是而非,但是每顶帐篷的门口都挂着的有着“汤”字样的门帘※可是货真价实的。坐在插在地上的大型塑料伞下的老婆婆收下了叶叶她们交出来的新元币,然后指向了角落里的一个偏小号的帐篷。 (※乱华注:嗯……大家都在动漫之类里面见过吧,就是澡堂和温泉门口都会挂的写着“ゆ”这个字的帘子,ゆ这个在这里写成汉字就是“汤”,指的是热水——这跟古汉语是一样的——也就是澡堂里的洗澡水。这个算是日本的一种民俗。) 而这澡堂虽然是澡堂,却也不单单是澡堂。 站在叶叶的角度上一看,这可是暌违了二十年零数个月的入浴。 “——,哈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泡进浴槽时,叶叶舒出了一口长得连自己都会吓一大跳的气来。 她还以为自己会融化掉。这次没准真的会融化掉。再怎么说,自从在尽天废墟中醒来,说到洗浴就只有拿着拧得硬邦邦的毛巾对着身子擦而已。泡在同一个浴槽里的鸨子也同样一幅快要融化的样子。这热热的水和充满了蒸汽的浴室都让人怀念不已。 把身体哗哗地涮了一遍后冲进浴槽的两人,头几分钟都说不出什么话来。 “真好啊……” “舒服……” 她们只互相说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再也感觉不到究竟这么瘫过去了多长时间。 从浴槽里爬出来,把身体稍一擦洗,就感觉到堆积在了体表的污垢,以简直到了滑稽的地步的势头消了下去。这感觉已经超越了身体变干净的那种喜悦,到了仿佛是小孩子做游戏般的有趣的地步。 “不过你还真是那个什么啊。” “……?请问我怎么了啊?” 鸨子把下巴按在浴槽的边缘上,盯着叶叶看了起来。叶叶弄不清鸨子的视线到底有什么含义,哗啦一下子冲掉最后留在身体上的泡沫,歪起了脑袋。 鸨子直勾勾地把叶叶从头到脚观察了一遍,然后“呵”,地笑了。 “你是把奶子跟屁股给弄丢了么?” “你说啥!?” 叶叶一下子把瞪起了眼睛,鸨子则是用“呜呼呼呼呼”的讨厌笑声回应着。她长长的黑发在颈后挽起,只露出脖子以上一下子向后退去。 “不这也没关系。你也是在努力着嘛。所谓麻雀虽小怎样怎样,又所谓什么什么五脏俱全嘛。” “……哼,这种,这种话啊,胸部怎样怎样跟输赢才没关系呢。没关系反正我是一点都不在意的。” 叶叶又回到了浴槽里。水对身体的阻力完全没有多大。 “嚯。那,也就是说不需要我提什么建议啰?” “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叶似乎很惊讶地把视线转了过来,鸨子则是露出了似乎饱含深意的笑容。 “我可是特别跟你说的哦。其实,我们家有个代代相传的丰胸秘法。” ——你说什么? 这种情报可是不能听过就算。这秘法是多么善解人意啊。但是刚说完自己一点都不在乎,现在也实在很难摆出一副想仔细听听的态度。鸨子看到自己的招式奏了效,便摆出了一幅摆明了是“我是在自言自语”的架势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这可是秘传之法啊——。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人在听啊——。但是我现在就是想说啊——。所以也不能大声说啊,要是有人把耳朵凑近我倒是没准能听到啊——。” 叶叶一点一点地蹭了过去。她一脸紧张地把耳朵伸了出去。鸨子轻轻把嘴唇凑近叶叶的耳朵,悄悄地说道: “怎么可能有那种东西啊小笨蛋。” 啪。 “唔哇——!!” “哦你想来啊没问题!吃我一招!” 浴槽转瞬之间便化成了街头斗殴的舞台。而声如裂帛的叫喊,途中也变成了嬉笑。 与此同时,九曜和菊丸则是在另一边。 他们任由成排的帐篷中的灯光照在身上,正对而坐。 他们被严令道绝对,绝对地,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准往里看。 这两人是完全没有打算去违背这个吩咐的。被命令道“不许看”就变得越发想看终究是人类的心理,对于这两架机械来说,被命令了“不许看 ”的话,根本就完全没有故意要去看这种选项。 而且,虽然帐篷里不知怎么地在呜哩哇啦地闹腾,但是他们这边也忙着自己的事呢。 “……本来,小生就不适合这种游戏。” 九曜一边对着空气发牢骚,一边走出了下一手。 铛。 菊丸也落了子。 前几天,街上杂货店的店主送了一张折叠式将棋棋盘给他们。他说这东西没法拿去卖,那也自然,因为尽管棋盘是有,却没有棋子。不过难得人家愿意送来,所以他们便到河滩上捡了些小石子,把棋子的名字一个个写了上去。 要是话说回去的话,一开始试着去找菊丸来比试的是九曜来着。 “我等乃是兵士而非将官。眼观大局调兵遣将并不在小生职责之内。” 铛。 “话说回来,这些实在是太迟钝了吧。若是全都是飞车※或是角行※的话就好,但是却弄出来这么多小东西来……” 铛。 “而且这王将※是怎么回事啊。这种角色为什么会跑到前线来。要是一旦王倒下就结束了的话那就应该趁早躲起来才对。” 铛。 “唔” 将军。他们已经下过了三十局,而这第三十一局的输家也依然是九曜。 有点疯过头了。 两人一动不动地沉在仍然拍着波浪的浴槽里,只露出一张大张着嘴的脸在水面上。一场乱斗过后,剩下的事情就只有再次向着洗澡水的舒适中沉浸下去而已了。不过这还真是舒服得受不了。她们脑子里,之前泡澡的印象已经淡得不成样子,现在甚至有种自己是生来第一次进到浴槽里的感觉。 叶叶忽然想起了尽天。 尽天那里有她的挚友。她们曾经一起发过连澡都没得洗的牢骚,也一起笑过。她如今也应该在那努力着才对。若是他与自己一起进到浴室里来的话,彼此会说些什么呢? 她想象了一下安东菘会被感动成什么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要是在东京方面的支援下,他们的生活能更宽裕就好了。 “……那什么。” 两人正悠闲地泡在浴槽里时,鸨子忽然开口说道。 “什么?” “你知道,我是谁吗?” “……啊。” “喂,你啊什么啊啊!我可是在认真跟你说!” 莲宫鸨子,乃是八洲国第三皇女。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这更让人惶恐了。 但是叶叶自从最开始时不由得对着她一通说教之后,又是跟着她到处赔礼道歉又是干活又是洗澡的,不知不觉地已经习惯了与鸨子共处了。实在不可思议,在跟自己一起行动着的鸨子这一个人身上并不能感受到多么坚厚的障碍。 “是,我明白。” 叶叶把脖子以下都泡进水里,抬头一看,只见鸨子也以同样的模样泡在浴池里看着她。她的两眼中,可以看到与她给人那份高傲的第一印象不同的疑惑与不安,以及某种恐惧的颜色。 “但是,就算是这样,和鸨子大人在一起也仍然非常开心。” 鸨子的身体轻轻震了一下。 那是叶叶的真实想法。她感觉到了这个份上还拿着头衔之类的东西出来当挡箭牌实在有些卑鄙,所以就直接这么说出来了,莫非不应该这么做的吗? “开,开心……在一起……” 嘿嘿。 一瞬间,鸨子咧开了笑脸。但她立刻就回过神来,通红着脸不说话了。 ——啊。 难道是这样?叶叶带着点恶作剧的想法,开口道: “难道您在害羞?” “多嘴!” “啊痛!” 被拍了。 “你,你说什么在一起很开心啊没礼貌的家伙!我可先说好了我也就这会会跟你一起呆着啊!要是让我见到父王你马上就没用了白——痴白——痴!” 鸨子放完这一通连珠炮,立刻转过身去把半张脸都泡进了水里。她的嘴边咕嘟咕嘟地冒起了气泡。 她看起来高兴坏了,叶叶揉着吃了一记掌掴的额头,也高兴地笑了出来。 这时,她忽然在意起了一件事。 鸨子刚刚说,如果能见到父皇的话怎么怎么——这么说来。 “那个。请问鸨子大人的家人们,现在身在哪里呢?” 鸨子瞟了叶叶一眼,然后带着一脸仿佛闹着别扭的表情,嘟囔道: “…………不知道。” 叶叶以为鸨子是心情不好,但是似乎并不是这回事。 “真的。我是真的不知道。——只有菊丸在我身边。别人都不在。父皇和幕后,姐姐们他们在哪……我都不知道。” 这不可能是在说谎。 看来鸨子本人,是真的不知道皇帝在哪里,不知道她的家人在哪里。 “——,那,假如跟中央商量一下呢?这么重要的事情,中央的人可能会知道……” “这我也想到了。但是菊丸没让我做。我想他这么做一定有什么不能让我去的理由吧。” 从鸨子的话里,可以看出她似乎是全心信赖着菊丸。这也自然,毕竟一直在身边保护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近卫兵。 鸨子在各个角落之间辗转逃亡时,菊丸一直在她的身边。这座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充满了喧嚣的杂乱城下镇,或许确实是个合适的藏身之所。 那么,大家到底到了哪里呢? “大家没事的,一定没事的。” 尽管没有根据,但是叶叶只能这么说。但即使这样,听到别人对自己这么说,鸨子似乎也感到了安心。她“嗯”的一下用了点了点头,说道: “我也这么觉得。他们肯定也在别的地方逃亡着。……但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们没带上我呢?……为什么,他们没来接我呢?” 恐怕,鸨子心中最大的疑问与不安,就是这个问题吧。 双亲和姐姐,身在何方呢? 如果他们在某处逃亡着的话,为什么只有自己被抛下了呢? 鸨子不可能没想过这个问题。不管是和菊丸一起奔走的时候,还是与九曜和叶叶邂逅之后,这份不安应该一直都盘踞在她的脑中才是。 说着话的鸨子脸上,落下了从她平常的样子难以想象的阴影。 叶叶,没法完全理解她的不安。一定,谁都没办法吧。 看到鸨子这幅不同往常的表情,叶叶心里慌了起来。气氛凝重了起来。 “我觉得……,应,应该是有什么苦衷才对。” “能有什么苦衷啊?” “这个,那个,怎么说呢。走散了,或者现在在很远的地方之类的……呃呃,所以说就是……” 想不出来。叶叶既没办法想出那场战争末期的混乱,也没办法想象出鸨子被孤身一人留在这里的理由。 鸨子看着为了自己绞尽脑汁地思索着的叶叶,忽然笑了出来。 “……嗯,我也知道的,这里一定有什么苦衷。虽然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对啊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有一天能再见到面的!” 沉重的气氛总算被挥扫开,叶叶松了一口气。鸨子似乎想通了什么事情一般放松了身体中的气力。不知是不是吐露了自己的秘密后,略略地放下了些心头的负担。要是这样的话就好了,叶叶想道。 鸨子点了好几次头,然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般看向了叶叶。 “——你呢?我还没听过你的事情呢。” 仿佛是说着只有自己坦白了很不公平一样,鸨子开口说道。 “我,我的事 情?” “对。在我眼里,你可也是很奇怪。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才会跟鬼虫一起呆着?” 尽管刚碰到时鸨子也问过九曜同样的问题,但是他并没有回答她。但是,果然还是在意吧,鸨子一下子探出身来,不给叶叶逃走的机会。 “啊啊,那是……因为” 反正也不可能一直瞒着鸨子,而且这事也没什么好瞒的。 说来话长。 叶叶本来就不是嘴巴很灵活那种人。她考虑了考虑到底该从何说起,到最后,还是决定顺着时间顺序从一开始一路说了下来。 那是叶叶的故事,是九曜的故事,也是战后的防卫都市尽天的故事。鸨子一句嘴都没有插,静静地听了下去。 把这算算时间前后一个月也不到的“回忆”,在如今这座东京城里讲给别人听实在是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叶叶想起了那里的那些人们的事情。这行为,就等于把自己心中的回忆摊开给鸨子看一样。 鸨子听得入迷了。仿佛是在听着其他的世界的,真正的故事一般。 “……第一式蜻蜓也在吗?那些人大家都还活着吗?都还好吧?” “托了九曜的福,大家都很好哦。” 而且叶叶觉得,“他”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去伤害人们。 他沉默不语,走过了二十年的孤独。世上的所有人,都已经无从得知他的内心。他到底是想着什么才在战斗着呢——结果,叶叶到最后都没能知道。 话说完,叶叶歇了一口气。鸨子也松下了肩膀。 “是吗。……呵。那家伙,也费了不少劲啊。” “虽然是这样,也不需要顾虑他什么哦。因为九曜可是很爱逞强的。” 嗯——鸨子暧昧地点了点头,然后又深深地泡进了水里。她似乎在考虑什么。或许是在咀嚼刚刚听来的话。她又不时瞟着叶叶。到底有什么事呢。 就这么过了一会后,鸨子忽然开口了。 “我觉得你这家伙不错。” “怎,怎么了突然说这个?” “所以,我也不是不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 或许是以她的方式做出的感谢吧。叶叶虽然觉得其实无所谓,但是鸨子一幅“好了你就给我听着吧”的样子哼哼笑了起来。不知为何她一幅自豪的样子。她仿佛是要讲述自己的丰功伟绩般地开口了。 “其实我右边屁股上有个疤。” 突然就说起了屁股的事。 “啊?” 叶叶愣住了。她还想着鸨子怎么突然说起这话,但是鸨子也不是在拐弯抹角。 她是没有跟同年级的女孩子亲近过,所以不知道该怎么把握距离。 她只模模糊糊地知道“关系亲近的人应该互相敞开心扉”这一知识。她也记得自己不知道在那本书上读到过说出自己最重要的秘密这种桥段。 所以,就说起屁股了。 “我们小时候,有个,呃叫什么来着,从坡上哗啦——一下子滑下来那种游戏是吧?虽然别人跟我说不能那么玩,但是我实在特别想玩玩,就一个人偷偷地去了。然后我摔倒了,屁股上被挂了一下。……你可别说出去啊,这事可是只有家人和菊丸知道。” 谁谁谁的屁股上有个疤这种话就算你求我说我也不会跟人说的。虽然这话实在是相当厉害的自我暴露,但是鸨子本人似乎完全没注意到这一点,像是在说过去的出糗经历一样地继续说了下去。 “尽管母亲看到我把少女之身给弄伤了很伤心,我却并没那么在意。对调皮的孩子来说伤疤就像是勋章一样嘛……你要看看吗?” “看!?不,不这个,这实在太不矜持了啊!” “有什么关系嘛,反正这里也就只有我们两个。而且还都还正好是一丝不挂哟。” 话音未落,鸨子就一下子把背转向叶叶一下子站了起来。热水上荡开波纹。叶叶完全没想到居然鸨子会在身边把屁股晒给她看,所以不由得反射性地捂上了眼睛。 “我,我怎么能做对鸨子大人这么无礼的事情呢!哇哇哇!呜哇!——!” “真啰嗦啊你!不就是个屁股而已嘛你干嘛叫得跟看见了妖怪一样啊!” 叶叶从手指的缝隙间,看向了鸨子指着的地方。 “……没有哦?” “嗯?” “伤疤,哪都没有啊。” “啊?是吗?这么说长好了?” 鸨子扭着身子想要确认自己屁股的状况,但是扭到还差一点的地方就扭不过去了。或许那道疤是在鸨子不知不觉之间彻底消失了吧。那事已经不知道过去几年了,这也是当然的。 鸨子带着仍然一副无法释怀的表情泡在水里。她发现勋章消失了似乎感觉很遗憾,但是叶叶觉得女孩子的身体上还是不要留下疤比较好。 “那,接着就轮到你说你的秘密了。” “诶诶?!接着是什么意思啊!” “你是打算只让我说吗!你连我屁股都看过了再来这套未免太狡猾了吧!” “那那不是你自己给我看的吗!” 女性的入浴时间,长而又长。 ※ 从浴池出来发现竟然有牛奶供应,叶叶喝下几口果味牛奶简直感动得要哭出来一样,但鸨子却不知道该怎么打开瓶子,一幅焦头烂额的样子。叶叶传授给她开瓶的方法,九曜和菊丸则是一直在旁观察,然后终于踏上了回家的道路。 不过是进行了几十分钟的水浴就如此会高兴吗?九曜在内心暗暗惊讶着。 叶叶意气风发地打起头阵走在仍然沐浴着灯光的夜路上,九曜一边看着她的背影,一边慎重地搬着着了起来的将棋盘。不过几盘棋没赢不能算输了。好戏还在后头。 先不说这个。九曜有一件,必须得搞清楚的事情。 他走在了队伍的末尾。叶叶不断前进,鸨子迷迷糊糊地跟着她,菊丸则是肃静地跟随在后。 「小生有件事,必须要向鸨子确认一下。」 九曜用电波向菊丸说道。 「……我没有加害的意思。这件事情不管怎样都得问。没问题吧?」 尽管没有回答,但是菊丸也没有异常的反应。取得了许可,九曜无声地接近鸨子的背后,开口道: “有个问题。” “哇”鸨子仿佛要跌倒一般地站住了步子。 “干,干什么啊突然来这么一下?” 鸨子似乎仍未挥去对九曜的警戒心,一边护着额头一边转了过来。 已经不需要什么迂回了。九曜一下子就切入了正题。 “差不多也可以回答小生们了吧。追你的到底是谁?” 这是鸨子和菊丸身上仍然没弄清楚的问题。 这个情报本来是一开始就应该掌握到的,但是因为鸨子不愿意回答一直拖到了现在。的确,鸨子可能想过告诉几个自己不信赖的人这么决定性的事情,还为时过早。但是现在他们已经多多少少融洽了起来,应该是没问题了——九曜判断道。 鸨子听到九曜的问题,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僵住了。 奇异的沉默持续了数秒。九曜疑惑地皱起了眉毛。 “你是想说还不能回答吗?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就算说了你们也不会信。” 鸨子缓缓的回答道,这话语中明显地带着怀疑的色彩。 “相信不相信是小生决定的是。不管怎样,小生们应该是有问这个的权利的。” 鸨子认命了。她挺起胸来,至少在外表上摆出了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说道: “ 我不记得了。” 九曜向手指中注入了力量。他摆出了弹额头的架势。 “呜,是,是真的啊!我真的记不起来了!从醒过来开始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 这是在说,她犯了轻度的记忆障碍吗。 醒过来——从这句话里,可以推测道她也从战争中的某个时期开始进入了冷冻睡眠中。因为这也相当于长期陷入了昏睡状态,所以苏醒时产生了记忆障碍也并非是罕见的莉兹。九曜也认识好几个这种人,不过程度上有重有轻就是了。 也就是说,鸨子只记得有人在追自己这一事实而已,而这追逐者到底是谁,又为了什么在追着自己,她都已经忘记了。 这种事情,真的会有吗? “……那么,你的父皇呢?『皇帝』身在何方?” 鸨子垂下了眼。 “我不知道。……我自己,只记得到在地下设施里进入沉睡为止的事情。但是,那时候大家已经都走散了。到了醒过来……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跟菊丸在一起。” 那平常强硬又高傲的皇女的双眼中,此时闪动着不安的光芒。 这也自然。自己的记忆有着缺损,就代表着有关其的所有考虑都是缺少根据的。某种意义上九曜也是如此。曾经身为人类的他,几乎说不出任何有关自己还是少年时,所应该度过了的那十六年人类生活的事情。 “你还记得,什么其他的事情吗?” 他追问道。鸨子短短地,嘟囔道: “嵓木。” 鸨子带着确信,清清楚楚地只说了这一个字。 不知这是不是什么东西的名称。但是最关键的含义搞不清楚的话,也不可能拿来当线索。 鸨子双手抓着衣服的下摆,默不作声地抬眼看着九曜的样子。 “——哎呀——?你们在谈什么啊——?” 不知不觉地似乎领先了许多的叶叶回过了神来,向着两人叫道。 九曜对着鸨子看了好一会,然后领悟到了已经问不出来更多的话了。 “……走吧。” “啊,嗯……” 鸨子先走了出去。叶叶在前面等他。 说实话,九曜仍然没有完全相信鸨子就是本尊。疑点实在太多了。本来他想搞清了追逐者的身份的话或许就能确认,但是对方却说不知道。 可鸨子却知道鬼虫的番号,而且最重要的是,她带着近卫兵菊丸。 这么一名少女,如果不是皇女的话又会是什么人呢?尽管九曜投去了怀疑的目光,但是如果真的有人这么问他,说实话,他也根本没法答出来。 ※ 然后,日子又一天天过去。 九曜在听到鸨子的回答的那一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要再一次,踏入自己曾经以为已经再也不会到访的那个地方。 他像往常那样为了记绘地图而走在街道间,然后在某一个时刻转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 从这里算起最近的一点,是位于河流南边的一座桥。 九曜徜徉在存储于主脑中的记忆信息里,走在河流的岸边。 “……城下镇,啊。” 九曜暗吟道。九曜对东京的城镇了解得并不详细,不过也有不少次被“同事”带出来的经历。他想道:比起那时来真是静下去了不少。 九曜穿过隔离城镇与废墟区的铁栅,毫不迷惘地向着几欲崩毁的废墟群踏出了脚步。 摇摇欲坠的大楼塞住了左右两方的视野,大道尽头的大厦也仿佛墓标般露出了模模糊糊的身影。从云间露出的白昼太阳,向着这座不成原形的城镇投下了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的光芒。 小河静流伴着飞鸟鸣啭随风而至。此时若是声响只有这些的话倒是个安详的午后,可远方传来的工程机械的声音与面目全非的都市的形容把这安详绝妙地弄了个稀巴烂。 即使如此,相对来说仍是十分安静。跟过去的街景比都不用比。 九曜一边远眺着在半道上塌了下去的单轨列车轨道,一边不断地向前走着。 然后,他找到了一座架在滨海街道上的桥。那座桥描绘出了一道平缓的弧线。这个区域位于东京湾附近,吹拂着温湿的海风,河宽也变得相当大。 准确来说,九曜的目的地是这里的地下。 九曜发现了快要塌下来的地下路口,抬步走了过去。他一走下台阶,漆黑一片的地下便传来了浓密的铁锈臭味。 帝都地铁似乎仍然还没有回复运作。这也当然。或许中央区内已经在运营了,但是就算这样,这种末梢地带的整备完成也要过上相当一段时间吧。 九曜把视觉转为夜视模式,忽然朝着墙看了一眼,只见墙上张贴着即将上映的电影的海报。内容似乎是描写了因为身份不同而无法结合的男女苦恋故事,但这广告也饱经风化,变得破旧不堪。不知道是出于何种偶然,首映日正是二十年前的今天。 就要脱开墙面的海报一角发出干瘪的声音摇动了起来。 此刻,九曜的刀已经出鞘。 在这里。 失控了的机械兵在这里。尽管恐怕多数被中央剿灭了,但是勉强地幸存了下来的他们仍然继续着“作战”,潜伏在都市的黑暗——如今人类仍然无力顾及的地下空间之中。 黑影以极其迅猛的速度冲了出来。那疯狂的眼睛发出的光芒,被九曜正面接了下来。 军刀的白刃一晃,描绘着半圆形的轨迹疾驰而出。 翻飞在黑暗中的刀身从右侧划入机械兵的身体,用最小的动作扯开了他的躯干。斩断了第一个目标的斩击丝毫没有偏移轨道,继续划过低空,接着实打实地捕捉到了第二个目标的身影。刃尖贯穿了目标的脖颈时,九曜的红眼又继续瞄准了其他反应。 他穿过无人的废弃月台,跳到了没有列车的轨道上疾奔而去。身前背后皆是无数的身影。九曜毫不胆寒地重新握住军刀,吐出了细细一口气。 “——就让小生过去吧。” 仿佛水从倾斜的杯中流出一般,地下那停滞了的空气一口气流动了起来。几欲腐坏的人工血液四散飞开,染污了地板和墙壁。无数的脚步声在无光的黑暗中接踵而至。数不清的斩击不断在四面八方随心所欲地划出细小的声音。而其中独显犀利的一击绝不会放过目标。 比起地下的黑暗还要更加黑的,少年的外套四纵纷飞。无数的声响在底下的隧道中响作一声,拖得既细且长,犹如亡灵鸣啼一般。 战斗之中,九曜有一种似是安宁的奇妙感触。那是“这样就好”的感触。那是仿佛许久以前开始就身处死线之边的舒适感觉。那是无需对自己抱有一丝疑问的瞬间。当然,九曜也并非对此毫不自知。 九曜是战斗兵器。身为兵器,便会被设定有被称为“主要概念”的存在意义,脱离其范围的个体的电子脑会发生异常。 叶叶是个很重要的人。九曜发自真心地想要与她同在。他对战后的城镇也充满兴趣。但是最能让他毫不迷茫的时候还是—— 九曜斩杀了仍有反应的最后一机,在虚空中提刀一挥,然后静静地收刀入鞘。他转身面向自己一路跑过的铁轨,然后敬了一礼。 ——或许。 自己也正在,一步步走上跟他们一样的路。 九曜的目的地在前方。 在数条铁轨的汇合点,这个平常绝对不会有人到访的地点的地面上,有一个足够一人进入的舱门。九曜在那里蹲了下来,无言地握住了舱门的门阀。 门阀发出刺耳的带锈声音转动了起来。舱门开启后,更浓一分的黑暗 便张开了它的大口。 冰冷的空气流了出来。九曜跳了下去,毫不犹豫地在狭小的通道中向前走去。过了一会,道路宽敞了起来,眼前出现了一扇厚重的门。 九曜把手放在旁边的操作面板上,发动了电磁制御(elekiter)。 通电。操作面板的电路中奔走起了电流,仿佛被被施以了心肺复苏般暂时苏醒过来,接到指令,吱吱嘎嘎地打开了门扇。 在那里。 帝都地下道,【秘】第三十七号自动门。 这座都市有着另一张面孔。 九曜对它的表面不甚了解,但是对它的内里却是知之甚祥。 东京的地下深处纵横交错这无数的秘密路线。从坑道连接到地下工厂,从军事通道连接到重要人物专用的避难路径,再到以在各处星罗棋布的研究所为首的设施群便是其真面目。 这些仿佛蚁穴般分布着的地下设施的全貌,就连九曜都没能完全掌握。不止如此,应该说有人能把握到它的全貌才叫奇怪。有一种说法是这个地下空间比起地上的东京城所占的面积还要广阔,但是不管真假,要确认事实如何都难于登天。 听说其中大部分是为战争做准备而建造的,但是在战争之前这个地下世界也已经存在了,新旧坑道交织在一起的样子也十分一样。连这些地道是在数百年前开掘出来的传说也有,打听一下的话随随便便就有十几二十个离奇故事出现。 九曜曾经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来到这里了。 少年那名为蜂的半身已然逝去,如今他只是一名少女的护卫。他希望,自己只是一名少女的护卫。 他并非是在忌讳自己的过去。但是,为了证明自己与以前那个只为战斗而生的自己诀别的决心,他并不打算踏入这个氤氲着过去战争气息的空间。 九曜闭上双眼,深深吸入了一口被封锁在这地下空间中的空气。 这一瞬间的怀念感中,不知怎么地混有一丝不安。 九曜操纵着操作面板打开了管理用道路的照明,视野便在尘埃飞舞的昏暗道路中拓展了开来。他得从这走到宽阔的主干道去,赶到最近的一个数据库去才行。 事实上,这里可以说是末梢的末梢。这里不过是这片地下网中数不尽的纵横枝杈中的枝叶的角落而已。 九曜的脑中涌起一阵毛骨悚然的错觉,然后摇了摇头——自己莫非毫无改变吗?这里莫非是二十年前的那片帝都地下道,而自己正在前往有战友在中等候的舱房吗。——不,那不可能。那只不过,是这片地道带给自己的幻想罢了。 九曜毫不犹豫地在迷宫般的管理通道上前进,毫不厌烦地在古旧灯光下的地道上行走。无机质的无数管道在墙壁和天顶上四处盘旋。 然后,他终于来到了隧道状的宽阔主干道上。 他接着走下去,转过好几个路口,然后来到了最近的转接地点前。 就是这里。 开在通道一旁的均属门上,挂着标有“南部第十一通信室”的牌子。九曜半用蛮力地推开了带着红锈的门,踏进了紧缩着空气的室内。 纯白的尘埃在昏暗的空间中废物而起。通信室的面积大约有二十坪,器材前的椅子东倒西歪,墙上挂着弹痕,手枪和弹夹就像事发当时那样躺在地上。 九曜伸手碰上通信室里的终端机,通上了电,然后输入了启动指令。电路似乎仍然维持着完整,九曜毫不踌躇地调出了通信记录,从中搜寻起了所要找寻的情报。 他想要搜寻中枢部在战争末期的动向的记录。 那时,八洲的中枢把皇族怎样了呢? 这应该是最重要的机密,也是当时应该放在最优先的位置上来处理的事情才对。九曜一开始就没有指望能从这里得到所有情报。但是九曜想道:在军部的行动记录中能不能窥见有关情报的只鳞片爪呢?能不能从这些数据的冰山一角上,摸索出那些追赶着鸨子的人的轮廓呢? 事实上这也是希望渺茫。但是即便如此,九曜也希望抓住一点小小的线索。 九曜脑子里是理解的。很难想象,鸨子这么一个带着菊丸行动,知晓鬼虫存在的人,会是皇族之外的人。另一方面,九曜不认为这样的一个人会身处城下镇中也是事实。 这两个事实本身,产生着致命性的矛盾。二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情产生了怎样的变化,从冷冻睡眠中醒来的鸨子又为何会徘徊在下街的阴影中呢? 九曜忽然找到了有些令他在意的记录。看上去像是被布设在关东圈南部的防御网的部分活动记录。九曜按时序翻找了起来。 昭和八十年代六月二十日,开始进行市民的地下避难。 同年七月九日,第一防线崩溃。 同年七月十五日,与防卫都市“尽天”联系中断。 同年七月十九日,绝密情报保管成功,封存入帝都地下中枢第一研究室。 同年七月二十七日,通知嵓木基地,开始执行计划。 九曜盯住了这行文字。 经常置身前线的九曜,并没有把握到全国各地的基地和研究所的情况。跟机密等级很高的鬼虫相关的设施他倒是知道,但是此外就不太清楚了。 鸨子曾经提过“嵓木”。 九曜这才知道这是基地的名字。这里会不会有什么线索呢?九曜决定假设事实的确如此,然后开始把嵓木基地的坐标数据向自己的电子脑里传输时—— 他察觉到了背后,有什么人在。 那动作根本毫无隐蔽之意。那摇摇晃晃的步伐简直就像是醉汉一样,里面没有一丝敌意,岂止如此,那异样的身影中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任何一点感情的气息,因此才更让人汗毛倒竖。 那简直就是幽灵的步伐,但这是不可能的。 距离大约有五米多。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走路的根本不可能是人类。 九曜毫不踌躇地握住了军刀的刀柄—— 他的双臂,被一斩而飞。 “嗡”,直震腹底的振动摇晃着这片地下空间。那个男人仅仅踏出一步就把距离缩短为零,右手一刀弹开了九曜的军刀,左手一刀把他的胳膊仿佛萝卜一般一刀两断。比起九曜的居合斩还要快上好几级。地上的椅子被振动的余波震了起来,尘埃仿佛玩笑般地废物而起,遍布龟裂的墙壁和天花板噼里啪啦地落下来了一部分,断面中迸出了鲜红的人工血液—— 寂静重新降临。 九曜的身体上,没有一丝伤痕。 军刀在出鞘之前就被对方右手的刀鞘按住,而对方左手的刀鞘则是碰着九曜的肩膀,完全静止着。 这一刻九曜已经注意到了。自己被这个连刀都没有拔出来的男人完全压制住了。而片刻之前的“错觉”只不过是这个男的出于玩心而放出来的杀气的产物而已。 不,准确来说他并非是注意到了。 而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喂喂。” 男人歪了歪嘴角。 他的手上,是两柄一对的双刃。同时,他的剑技还凌驾九曜之上。在白刃战上,两人的技术有着显而易见的差别。那神速的步伐、直抵腹底的振动、刺绣在甚平颈后的数字,以及无所畏惧的双眸。不消谁人来说明,九曜便知道这一切——记得这一切。 “振作起来点啊。不管见了谁都拔刀的话,跟路边的那些疯子可就没差别了。” 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了。 不可能出现的男人出现了。 “……剑,菱……!?” 九曜仿佛呼唤亡灵的名字一般地,轻声说出了他的名字。 鬼虫第三式『螳螂』·夜 叉之剑菱,对着这再会的战友,一如过去那般地悠然笑了。 “你这表情看起来像是有一大堆话想说啊?” 剑菱把双刃收回腰后的剑带上,随便捡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当然。” 夜叉之剑菱,已经战死了。至少应该是战死了。 九曜不可能忘记。不可能忘记在处于压倒性的劣势的战线前,只身一机横扫千军,筑成了尸山血海的那个男人。 九曜仿佛是要确认自己理智一般地按住了脑袋,带着仍然仿佛看着幽灵一般的眼神看向了剑菱。 “……剑菱。那时你应该……死在了,在那片战场上才对。” 在那场爆发在最前线的激战之中,第三式螳螂的识别信号完全消失了。当时他的生命反应也中断了,怎么想都陷入了该称之为“死亡”的状态。 只是,螳螂的尸体本身并没有被回收到。九台“虫”机的机体本身就是最高机密的聚合体,所以当时军队纷纷出动去寻找它的残骸了,但是结果,只找到了装在螳螂前肢上的一柄刀刃而已。 “小生可以,相信你还活着吗?小生可以,将面前的人认识为你吗?” “放心吧,我就在这里啊。不过,你的记忆也没错就是了。” 剑菱动作略带夸张地耸了耸肩。 “当时算不算九死一生……先不管,不过也差不多了。说实话可不是什么好意思拿出来说的事,那时候我死得岂止是九死,基本上就是十死了。” 剑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轻描淡写地说道自己“死了”,他让九曜感觉和二十年前毫无二致。他仍旧俯瞰着,冷嘲热讽着这世上的一切,有时甚至连自己也包括在内。手中没有握着剑的剑菱,就是这么一个男人。 尽管九曜被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到不是一回两回的事情,但是他却对这个悠然的男人抱有一种奇妙的亲近感。尽管他总有点呆呆的让人感觉排不上用场,但却并非是恶人,九曜也曾经从他那副成败不惊的态度上得到过精神的救赎。 “是吗……你还,活着啊。太好了。……虽然小生说不太明白,但真的太好了。” “别这样。虽然你说这话我是很高兴,但是两个爷们唱这么一出感动人心的重逢实在是太不养眼了。” 剑菱半开玩笑地笑道。九曜从他这令人怀念的反应中,实打实地感受到了他真的还活着。 当然,他有一堆话要问。从头说起,他到底是为什么,经过了什么过程才到了现在这一天的呢? “但是。你为什么还活着?——那场恶战,可不是场能幸存下来的战斗。” 对剑菱本人来说这也应该是个理所当然的问题。 他听到九曜的提问,清楚地答道: “是因为巴。是那家伙把我从鬼门关里又给拽回来了。” 罗刹之巴,是在二十年前的战争中第一个消失了的鬼虫。 她的尸体也没有被确认到。单枪匹马冲进了敌方大型基地后,她就没有回来。通讯中断数小时后,整个基地发生了崩溃,方圆数公里内被被释放了高浓度的生化武器,“蜘蛛”冲进去的那座基地附近至今都被认定是一级污染地带,一直处于封锁之中。尽管之后有配备了防毒装备的回收队嵌入其中,但是终究没能在不留原型地崩毁了的基地残骸之中发现蜘蛛的亡骸。 那场战争中没能确认到尸体的鬼虫有三台,其中两台便是蜘蛛与螳螂。 “那么……你是说,巴也还活着?” “是啊,我看到现在的那家伙可是能笑个半个钟头呢。” ——巴也还……。 九曜确实也有些吃惊。但是同时,他也有一种差不多强的奇妙感情,感觉可以接受这个事实。 巴是个高深莫测的女人。 那女人年龄大概二十出头,身上一直穿着振袖装束。她的紫色眼瞳奇异地闪动着,是个美到会让人背心发凉的美女。尽管她不知为何一直把九曜当小孩子对待,弄得九曜很不痛快,但是她的存在感在即使是在鬼虫中也显得别树一帜。 巴把自己给做成了蜘蛛的适合者,是八洲军中兵器研究领域的第一人——引领了鬼虫系列的开发的稀世技术家。 伴随着机械化,鬼虫作为人时的记忆和记录会被抹消掉,但是唯独她不在此列。她在机械化前就把那套花哨到家,又满溢着狂乱的服装穿在身上,同时进行着鬼虫的研究开发和战斗的,是个随心所欲地在蠢货和天才之间跳来跳去的女人。 “我被那家伙给复苏过来……然后潜伏了好久一阵子。因为要进行虫的修复和调整来着。能够展开行动已经是最近的事,虽然也思考过你们的事,但是因为不少原因,结果没能顾上。” “那,你们现在……” “——等下。我有句话,要先问问你。” 九曜闭上了嘴。 如今,站在残存下来,来到了这座东京城中的九曜面前,剑菱究竟想问什么问题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绿色的眼瞳定定地盯着九曜,然后发问了。 “那家伙……龙胆,现在怎么样?” 龙胆——鬼虫第一式『蜻蜓』·四天之龙胆。 那是最初的鬼虫,那是驱策着蜻蜓的最快最强的男人。 龙胆、巴、剑菱。他们是鬼虫系列的第一批实验体,被称为适应了初期的虫的“最初的三人”。他们也就是所谓的同期生。即使扣掉战后这二十年的空白期,他们应该也是十几年的老相识了才对。 把他们之间的东西和关联性称为“友情”并不恰当。他们自然是战友,也能称得上是故交。但是一般的人类之间所培养出的友情,与他们之间的那种显然并非同种,而且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过什么带有亲近感的交流。 但是,这三人间还是有一种奇妙的信赖。那是从鬼虫的计划支出就一直持续了下来的一种感觉,历史长得连九曜都无从得知。 现在,剑菱这句问话之中有着某种预感的气息。 他恐怕是看过龙胆和蜻蜓的男人之中,与他相处最久的人之一。 九曜听到问题后的态度,在某种意味上,恐怕已经是决定性的判断依据了。 九曜听到这个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的问题,低下了眼。他当然没有说谎的打算。但是亲口告诉战友那件事情时,有一种,奇妙的,自我煎熬的感觉缠绕着他。 “——,龙胆他。……龙胆他,死了。” “什么?” “是小生把他击坠的。” 然后,九曜说明了起来。在那座废墟之城,尽天中,发生了什么事。九曜踏过了什么轨迹来到了这里。他一边用指尖轻触着盖在右眼上的眼罩,一边仿佛在忏悔一般的向剑菱诉说着。 蜻蜓坠落了。 蜂也与其同归于尽。 剑菱沉默了数秒。 九曜仿佛在踌躇一般地看向了他的眼睛。剑菱的脸上没有表情。他仅仅盯着九曜不放,然后忽然放松了力气。那把破椅子上被他整个人的体重一压,吱吱嘎嘎地颤了起来。 “……是吗。…………是吗——” 剑菱仿佛自言自语般地轻语道,然后眯细了眼睛。 他没有再说别的话。想必他不需要再说些什么,便已经充分理解这一事实了。恐怕他也很清楚四天之龙胆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很清楚他在战争全部结束之后,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吧。 所以,他又多问了一句。 “那家伙,走的时候满足了吗?” “不知道。只是……” ——只是? 绿眼如此问道。九曜回想起了铭刻在 记忆中的那个黄昏。想起了那片被暮辉染透的天空,那片投出落日的朱红光芒的海面。想起了实实在在地存在于期间的漆黑之虫。想起了那赌上了性命而加速起来的知觉所感受到的银闪与雷光,以及军刀出鞘的触感。 想起了在那尽头所看见的,那双碧色的眼眸。 “……只是,龙胆他……蜻蜓他在坠落的时候,看起来好像笑了一样。” “前进吧”,那个男人曾经如此说过。 那一定,是他的遗言。 要说九曜把同样身为鬼虫的他给击坠了之后,没有一点罪恶感的话,那一定是骗人的。最重要的是,对九曜来说他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他也是传授自己空战的恩师。他曾经一直注视着那背影——憧憬着那背影。 但是,提到那场战斗和它的结局,他并不后悔。 他在那场战斗中赢得的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羞耻可言。 剑菱耸耸肩笑了。那笑容仿佛是在说“真没办法”一样。他既没有问责九曜,也没有悲伤,就像是在接受理所当然的命运一般地,肯定了龙胆的死。 “……可是……巴会不会伤心呢?” “那肯定会了。那家伙毕竟也挺中意龙胆的。” 剑菱不假思索地答道。九曜“唔”地一下沉下了脸,但是剑菱却不怎么严肃地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她不会记仇啦。调整龙胆的就是她本人,她也很清楚那块石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而且我们也知道,别的家伙们都已经死掉了。井筒和万字都已经死了,庵和枫和柊也都一样。” 这并非是无情,是事实如此。尽管他们是老相识了,但是只要考虑到自己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家伙,就能理解到死亡才是他最终的归宿。九曜如此解释道。 而这么想的应该也并非仅仅是最初的三人,其他的鬼虫也都一样才对。 剑菱靠在椅背上抬头望向了昏暗的天花板,然后“呼”地吐出了一口凝重的气息。 “……本来,我还打算哪天自己把龙胆砍了呢。” 然后突然就开起了这种吓人的玩笑。 九曜从这迥然一变的轻松语气中,感受到了某种怀念。这个男人没有改变过。他就像是从二十年前直接穿越了过来一样,这甚至让九曜同时感觉到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舒适。 剑菱看着九曜,然后“喔?”地一下睁圆了眼睛。 “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唔,——不,这是” “嚯——。还真是世事无常,没想到你那副万年铁面皮也会这样啊。是因为那个小姑娘的影响还是怎么?” ——唔? “啊。” 九曜听到了不能放过的台词,皱起了眉头,剑菱则是像是说着“哎呦糟了”一样地挠起了头发。“那个小姑娘”。九曜不可能注意不到那指的是谁。 “啊——……啊——啊。哈啊。嗯,算了。哎呀,巴那家伙是不让我说出口来,不过你也知道嘛,那家伙是特别喜欢装模作样对吧?喜欢搞什么戏剧效果之类的特别麻烦人……” 的确,巴是有那种癖好。不知是该说她莫名地重视这种步骤,还是该说她会在脑子里描绘出自己理想的梗概,总之她就是那种剧场型的人。如果事情没跟这剧本一样的话她就会闹别扭。闹非常大的别扭。一个老大不小的人,连整天不跟人说话的事也有。 不管怎么样。 “因为那家伙说不管怎么着都想见见,所以就先跟你的伙伴碰了一面。为了这个她还细心地准备好了恰当的身份,把自己的真面目也给隐藏起来了。” “……你们早就知道了?” “我们在下街瞟了几眼然后就发现你在那了。哎呀说实话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啊。失去联络了的你出现了不说,还带着那种简直是画里出来的淳朴姑娘。” 剑菱拉起了嘴角,他的眼中有着明显的作乐气息。九曜闷闷不乐地转向了一旁。被捉弄一点都不好玩。或者说,他听到二十年前的相识提及她,总有种不可思议的瘙痒感。剑菱嬉皮笑脸地看着九曜,过了好一会才清了清嗓子。 然后说道: “——所以说,说实话,我大概是知道你到这来的理由的。” “……你说什么?” “是有关皇帝的血统的问题吧?” 没错。 九曜是为了调查八洲的中枢在战争末期,对皇族施以了怎样的措施而来到这里的。九曜睁大眼睛,仿佛在问“你怎么会知道”,剑菱则是开口说道:“很简单,” “除了你的伙伴,还有另一个女孩子在。她是一直遮着脸看不清楚,但是边上那个大块头太可疑了。我可真是吓了一大跳啊,装着出力高得可以的驱动装置不说,护额上还刻着菊形的御纹※,带着这种大东西走来走去的总不可能是那个绑着辫子的孩子,这么一来就只可能是另一个人了吧。——而且据说,皇帝有三个皇女嘛。” (※乱华注:很明显地,八洲的原型就是日本,而日本天皇家的家徽正是菊花形的纹样……嗯,大家应该也了解过一些) 那种地方怎么可能有皇族在呢——剑菱应该也这么想过吧。 在此之上,他应该更为有菊丸这个证据在而费解过才对。 九曜不由得探出了身子。这么一来,莫非剑菱也是为了调查同一件事情而来的吗。 “难道说,你知道什么吗?” 九曜期待着他手里握有什么线索,但是剑菱却摇了摇头。 “有关那个地方的事,我和巴也不知道。……因为跟皇帝有关的事项全都是都是绝密事项啊。我也没法相信皇女人会在那种地方,但是不管想调查什么,决定性的情报都怎么也找不到。……话说回来,为什么你会扯上这事?” 听到这问题,九曜一瞬间没能答出来。 说实话,这很难说明。因为九曜只能说事情是顺水推舟地变成这幅样子的。 结果,九曜只能把事实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描述了一遍。关于事情的细节,九曜自己都不太清楚的部分也很多。剑菱坐在椅子上,一直听他说着。九曜那并不很长的说明结束之后,他便托起下巴,抬着眼看起来了九曜。 “她说,有人在追她?” “嗯。……但是,她说想不起来到底是谁,为了什么在追。推测是轻度的记忆障碍……” 剑菱没有再开口地思考起了什么。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话说回来,这男人还没有说明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地下——九曜刚一这么想,剑菱就把视线转会了他身上,然后带着一幅自己也拿不准的口气说道: “关于追她的人是谁,我有点头绪……也说不准。” “真的吗……!?” 九曜咽下一口唾液。剑菱看着睁大了眼的九曜,用食指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那是在暗示九曜,用只能在他们之间进行,人类无法模仿的方式来进行情报的交流。 “我是觉得这事不管情况是不是这样都得跟你说。有点东西你得先看看,把信道打开。” 九曜照着他说的做了。他打开信道,激活了与剑菱的短距离通讯,接收到信号,将对方的属性定义为己方,然后激活了电子信息的交换。 剑菱的电子脑中封存的数据,原封不动地向着九曜发送了过去。 九曜一瞬间没能判断出那是什么。 那看起来像是在黑暗中拍摄下来的图片,图片的焦距没有对准,显得很不清晰。九曜加以解析,尽可能地消除了杂讯之后,图片上映出了看起来像是某座军工厂的设施。 被复杂地排布了起来的器材与高架步道直接 ,可以看见一排影子。影子整整齐齐排成一列,没法看清细节,但是它们却异常到了仅凭剪影,就能看出其带着生物风格的造型的地步。 它们与被制造成一般规格的兵器明显不同。那么,这到底是什么呢? 如果是自动多脚战车,那就会优先向搭载了动力装置的躯干部分——尤其是机体正面的部分配置装甲。相反,如果是以刺探为目的而制造出来的侦察机的话,就会削弱装甲,制造成体型小巧动作机灵的外形。兵器被赋予了各自的概念,会为了各自的目的而被造成各自最合适的形状,看到那形状,就能在某种程度上看出其中应用了哪种设计思想。 图片上的那些身影中,看不出这些东西。 “能看出来吗?” “不。就算假设它们是兵器,也没法看出它们被预想出来的运用方法。到底是为了什么样的目的而造出来的东西……如果只有这张图片的话……没法判断出来。” “是啊。这东西可不是街边上那些机械。被普通地投入运用的那些玩意里的设计思想跟这东西屁点关系都没有。简直就像是世上存在着这家伙自己独家的逻辑一样。” 剑菱的话语意味深长。 “……你明白吧,九曜。我们,应该是知道这种东西的存在的。” 这并不是在打谜语,这句话,简直就是回答本身。 被制造成了与通常的兵器完全不同的规格的,极为特殊的兵器。 生物风格的造型。 这二者的意味,便是—— “……剑菱。” 九曜仿佛是在呻吟一般。 安静,然而却强烈的惊愕,无声地充满了九曜的胸膛。那简直冰冷到会让人背心结冰的地步,同时又如同海啸般浩荡磅礴地搔动着他的电子脑。留在过去的那熟悉的东西的记忆,带给了他一种可怖的确信。 “这——莫非是,” 剑菱点了点头。 “『甲虫式』……这个型号名已经清楚了。也就是说这东西,是不知哪里的蠢货所制成的量产型鬼虫。” 所谓鬼虫,是正如其名地模仿了虫的形状,拥有若干个电子脑,以每台配以一名装备者为前提制造出来的自主机动兵器。可以推测出,将这东西命名为相对“鬼虫”的“甲虫”的原因,是由于它们是将之前的大战中制造出的九台鬼虫作为垫脚石而开发出来的。 然后剑菱说了起来。 他与巴,秘密地追寻着制造出了这些甲虫的人的足迹。他们是握有足够的资源与技术的集团这一点的确没错,但是其真面目和其目的,目前都还不明。这张图片来自帝都北部的旧陆军军工厂,是巴黑进基地的监视摄像头拍下来的。 即使有两人的力量,追踪仍然嫉妒困难。彻底遁入了幕后,走进了黑暗中的“那些人们”仿佛幽灵一般,完全不让人抓到自己的尾巴。 某一次,剑菱与巴一同借着黑暗袭击了军工厂。但是基地已经人去楼空,两人智能勉强找到从数据的残骸中发现的甲虫式这一代号,以及数台甲虫式已经进入了实际运用的阶段这一事实。 “除此之外的收获,就是开始了行动的那几台机体的识别信号数据。那帮家伙也挺聪明的,没法轻易抓住他们的尾巴,但是还是能找出大概的位置来进行追踪。不过说是这么说,这方面的解析是巴干的就是了。我是一点都不懂。” “……那么那些名叫甲虫的个体,现在正在那里,做出了多大的动作?” “不管怎么算,至少都有十台吧。至于他们在哪里行动……这个实在是很奇怪……按我们确认到的情报,正好是在地上的城下镇里。” 剑菱的话语是关键所在,九曜的脑中构筑起了一个假设。 为何,甲虫式会向着下街这种地方开始动作呢。剑菱是在说,这理由或许是鸨子的存在。同时,鸨子所记不起来了的“追兵”或许别无他物,正是甲虫式——也就是它们背后的什么人。 这么一来,所谓的嵓木基地又意味着什么呢。 “追着那个女孩的家伙正是那群人的可能性,相当地高。那么,剑菱,你对嵓木基地这个地方有什么印象吗?” “嵓木?不,我没听说过那里有什么东西……那地方怎么了?” “这是鸨子……那个皇女所记得的唯一一个单词。没准,那里有能将二者联系起来的什么东西存在。” 嵓木基地,或许跟量产机的制造有深切的练习。同时,鸨子会不会因为某种理由知道了这个秘密呢。 这些,只不过是假设而已。即使如此,也不能把皇女和鬼虫量产机身处同一个区域这一事实,认定为仅仅是偶然而已。 “……原来如此,啊。这的确,是很让人在意。” “嗯。但是,你们一直在调查这个吗?” “那是。在这种时代偷偷摸摸地做这种东西的肯定不是什么正经货色。” 剑菱密西了眼睛。那绿色的眼瞳,一瞬间中露出了锐利的光芒。 “——而且本来我就看不过去啊。居然敢把我们丢在一边,还有脸造什么‘虫’?” 那凌厉的眼光,与二十年前毫无二致。 那是蕴藏了一种凶猛的,面对敌人的眼光。 “……状况已经了解到了。小生打算暂且回去一次,把这件事告诉叶叶。” 为了辅助自己的判断,把她设定为了司令官。不管要干什么,最终的决定权都在叶叶手中。 “是嘛。那我就跟巴那边说——” 剑菱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一下子提起眉毛,按住了太阳穴。九曜知道这个动作的意义。暗号通讯——而且是通过足以传导到这种地下设施的深处的强烈电波进行的。 “……果然啊。毕竟是能看出来这是个好机会是吧。” “剑菱……?” “我们盯上的家伙开始行动了。他们正直指目标呢。” 目标是哪,九曜打算问一问。但是剑菱仿佛连听这个问题的时间都觉得可惜一样,带着声音站起身来,然后清清楚楚地断言道: “是你的伙伴,还有传闻中的皇女那里。” 肆 会敌 九曜潜入地下左右的时候——白天的市场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尽管那个人影完全是逆人流而上,却没有一点要跟人撞上的样子。 那个男人以毫不拖泥带水的步伐,只身与人群相向而行。他那双眯细的眼睛看不出来到底睁开没有睁开,头发的颜色显得相当淡,身体瘦削得像是一个稻草人。尽管有人为他那仿佛洄游鱼般滑溜溜的步伐而侧目,但是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超过一瞬间。 然后,半崩塌的高架路终于映入他的眼帘,而距离市场稍微有一点距离的柱子脚下,有着一家小饭馆。 男人看到有人从里面走了出来,然后叫住了他。 “打扰一下。” “啊……?” 这个看起来像是靠探索废墟为生的和尚头正了正背包的袋子,带着一幅意外的眼神转向了他。 “听说那边的饭馆里,有两个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啊?” “啊,你说小舍那边那两个姑娘吧?问这个干嘛?” “请问她们在那里是干什么的呢?” “还能干什么啊?她们是身无分文,在店里干活啊。跟他们一块来的那个小鬼突然就开始卖起地图来,真是群怪人。” 男人把浅淡的笑容贴在脸上,道谢道:“多谢了”,然后走向了那家店。 “啊啊。——终于找到了。” 时间到了下午三点,差不多该暂时关店了。就在刚才,最后一名客人也慢吞吞地出了店门。 听到拉门上的铃铛响了起来,叶叶一下子把脸转了过去。 “不好意思,我们店已经关——” 本来她想搭话,但是却不由得闭上了嘴。 来人的眼突然和她对上了。 客人刚进门来时会扫视店内,偶尔跟服务员的眼光对上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是叶叶在这名客人的眼中,看到的并非是那种偶然。 这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一直看着叶叶。 “嗯?” 在柜台里洗着碟子的鸨子也扭过了头来。她是听到平素一直伶牙俐齿的叶叶语塞了,感到很奇怪吧。 男人又看向了鸨子的方向,露出了笑容。随后他大步横穿过店堂,隔着柜台面向鸨子,张开了口。 “原来您在这里啊。我可是找了好久。” “嗯,——嗯嗯?” 鸨子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她看看这个男人又看看叶叶,好像在问“这谁啊”的样子,但是叶叶也不知道。她感觉到一种奇怪的气息,小跑着凑到了鸨子身边。 不知男人是不是预想到了会让她们产生警戒,只见他低下眉,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然后他又把声音更减小了一级,以仿佛耳语一般的轻声对两人说道: “啊,这真是失礼了。小人并非是什么可疑人物。只是,还有些小事,想要请您还有您这位同伴赏光听一下,才叩访这里的。——让我重申一下吧,能够拜谒尊荣真是不胜荣幸,殿下。” 殿下。 这一个词让两名少女完全僵住了。 这,正是男人知道鸨子真面目的不二证明。 “你,你难道认识我吗……!?” “嗯,小的的确知晓您的身份。自然是知晓您的身份的。” 男人一下子勾起嘴角,微笑了起来。他那眯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鸨子。鸨子被这突如其来的访问弄得混乱了起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叶叶也瞪圆了眼睛只能一直盯着男人看。 男人带着柔和的笑容,阻止了鸨子的思维继续升温。 “不过这里不太合适。这话说来也长,小人觉得还是换个地方比较好……” “我,我问你,你是谁哪来的?是中央的人?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这我现在也没法说。不知道追兵会不会在偷听……这次,我就是要来谈是有关这个的事情的。” 鸨子瞪大了眼。那是连自己都没有记忆的重要情报。男人接着又把视线赚到了叶叶身上,带着仿佛贴在脸上的笑容说道: “这位小姐也请一起过来。现在您的护卫好像不在这里,但是还想请您开动尊口向他传言一声。” 叶叶,什么话都没有说。她仅仅是不断地看看鸨子,又看看男人。 至于鸨子,她是心急火燎,坐立不安。男人慢慢点着头,催促着两人。鸨子慌慌张张地扭头转向了厨房。 “啊,啊啊,我知道了!好我们快走吧,叶叶,菊——” “鸨子大人!” 突然,叶叶叫了起来。 “您不想去一下厕所吗?” “诶,……哈!?” “我特别想去!已经快要受不了了!于是我们一起去吧!” “喂等,于是什么啊于是!完全搞不……哇!” 叶叶一把抓住不停眨着眼的鸨子胳膊,用力把她拖了进去。 “所以说这位客人,请你稍微等一下!” “是,请毋须慌张。” 男人点了点头,叶叶也对他欠了欠身,然后便冲进了厨房。厨房里有舍三,还有像尊佛像一样站在角落里的菊丸。 舍三似乎已经注意到外面那异样的气氛了。他斜眼朝竹帘对面一撇,然后朝着以非同小可的速度叠着围裙的叶叶看了过去。 ——那家伙是什么人? 他的眼神如此问道,叶叶快速地摇着头回答道自己并不知道。舍三似乎从叶叶的那副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他把工作结束后点起来的香烟按在烟灰缸里,走出门去对着男人招呼了起来:“这位客人,不好意思,本店要先关门了,店里面也得收拾,不知道你能不能到外面等啊?”男人带着一幅悠然的态度应承下来,转身迈开了步子,叶叶也趁这个工夫拽着鸨子从后门溜了出去。菊丸也紧随其后。 叶叶走出门去,二话不说就跑了出去。被拽着手的鸨子完全束手无策。她们就这么一口气闯过大马路钻进了小巷子里,总算是出了一口气。 “喂,喂,我说你到底搞什么!好不容易才抓到情报——” “我们得快逃。” “逃……?” “那个人太可疑了。可不能随便就跟这种可疑的人走。” 那个男人,知道九曜的存在。 这个对手从里到外完全不明的,却单方面地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观察的呢?确实,“这里说话不太方便所以换个地方吧”这提案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他或许也会在那里说明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尽管如此,叶叶仍然没法相信他。 “你,你不是说要去厕所吗?” “那只是借口罢了!” 叶叶基本上来说是不会怀疑他人的善意的,但是对于笑里藏刀的人却是异常敏感。毕竟她曾经在商人家的一角旁观过金钱上的尔虞我诈,也曾经被整个人卖掉。打算坑人的家伙们,视线和遣词里会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可疑感——叶叶这种直觉性的嗅觉,在对着那个男人时鸣响了警钟。 叶叶把手插进了抓在手里的背包,拿出了一个小型的通信终端。先找九曜。得先跟九曜取得联系才行。 “追兵”,那个男人这么说过。但是没准,说这话的本人才是—— “您想要跟谁说话呢?” 前方传来了声音。 不可能。自己是从后门出来的。自己也看到了男人从正面走出去。自己是一路直接狂奔过来的,不管男人怎么动都没道理能绕到自己前面。叶叶僵硬了起来,鸨子似乎也终于发现事情的异常,吞下了一口气。 “说谎可真 是不好啊。” 那仿佛贴在脸上一般的笑容一成不变,让人毛骨悚然。尽管那是张笑脸,却显得毫无生机,简直像是带着一张那种形状的面具一般。叶叶的脑中挤满了东西,甚至联联络九曜都忘掉了。男人带着温宿不懂的表情缓缓凑近了距离。 “来,过来吧。我只是要请两位听我说两句话而已……” 一步,两步。两名少女僵硬着,手向她们伸去—— 菊丸动了起来。 那机动没有一点准备动作,彷如爆炸一把吗。菊丸带着仿佛地动山摇般的气势一步冲上,然后把那条腿作为轴心,暴风一般地旋转起来,瞄准男人头部划出了回旋踢的圆形轨道。这道攻击完全没有半点手下留情,一开始就是打算“击杀”对方。 圆木一般的腿部,高速掠过了叶叶和鸨子头顶。 本来会被脚背踢个正着的目标瞬间向后跳了开来。那跳跃力难以置信。男人的刘海中有几根被撕碎,飞散到了空中。他的眼睛紧盯着叶叶他们,当中透出了一种非人非兽的冰冷凶光。 叶叶看到他刚才的动作确信到了。 这个男人,不是人类。 “果然还是要阻挡我吗。——反正终究是避不开这一步的,我就在这里了结了你吧。” 男人身在半空时就取出了武器。那大概是收在了怀里的枪剑如今暴露在日光之下,男人在着地的同时就已经冲了上来。枪剑锐利的刀锋瞄准了菊丸装甲的缝隙奔驰而去——但菊丸既没有反击,也没有防御。 在枪剑挥过之时,前一瞬间还站着一尊巨体的坐标点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菊丸在几米开外的位置着地了。他的两手抓着两名少女的脖子。 “原来如此,真是身手敏捷。” 面对着这个嬉笑着的男人,鸨子颤抖了起来。 “菊,菊丸……!跑!带着我们快跑!” 菊丸领命了。从现场逃离,与如今身不在此的“那名少年”汇合是最佳答案。 然后,他迟疑了一瞬。 要是只有鸨子一个人的话,抱着或者是背着都行,但是现在有两个人。胳膊只有两根。怎样才最有效率呢? 考虑了零点四秒钟后,菊丸做出了决定。 拉。 菊丸毫不犹豫地,用左右臂各箍住了一名少女的腹部。 “诶” “啥” 仿佛是抱着两只猫狗一样。但是要说能抱着两个人类还能好好跑步的姿势也就只有这个了,所以菊丸完全没有犹豫。 用快得吓人的速度一会下地一会上房地不断狂奔,对于楚楚可怜的少女们来说会有多恐怖呢?菊丸彻底把这个置之度外了。 一步。 “啊—————————————————————!!” “呜哇————————————————————!!” 菊丸奔驰着。叶叶和鸨子完全是手忙脚乱。她们认真地想道,自己这下没准会死掉。 没准真的先去上了厕所比较好,叶叶在脑海角落如此想道。 菊丸从几欲崩塌的民宅屋顶上起跳,高高地越过了横跨空中的癫痫。 菊丸的疾驰就如同重型战车一般猛烈,并且快速。他的步伐大得难以置信,仿佛就像是在一边跳跃一边前进一般,每次一步一步加速的时候,沥青地面上都陷下了一个个脚印。 追踪而来的刺客跟在菊丸身后十几米的地方。他紧紧地追着菊丸那猛烈而粗暴的步子,不管他怎么随意地切换轨道,对方都没有要跟丢的迹象。 “菊菊菊菊丸先森跑泡跑炮慢一点可以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咿要装了要撞了哇啊啊!!不行了啊啊——————!!” 左右两侧传来了惨叫声,但是菊丸并没有放慢速度。他的心中有一种确信,确信如果再慢下去的话,自己就毫无疑问地会被追上。 从大街转向小路,穿过幽深的窄巷,或是腐朽的桥梁和铁道,不断奔驰。菊丸震飞塞满了垃圾的桶,跳过翻倒在地的车辆,一脚踢碎路上的电线杆。景色失去了形体化作了灰色的线条,以惊人的势头向后方不断流去。 菊丸向着挡在面前的公寓楼冲去。他一跃而起,踢碎墙壁跃向更上方,第三步一口气跳上了屋顶。 视野一口气开阔了起来。 高高跃起在空中,眼下是鳞次栉比的水泥瓦楞波浪。菊丸踩碎了其中的数枚再次跃起,从一个房顶条向另一个房顶拉开距离。他已经离开了市区,传入了废墟之中。菊丸一边奔跑着,一边搜索着九曜的反应。 这时,后方追逐者的身影已经不见了。知觉范围中没有反应。是成功甩开他了吗——菊丸在某座神社的高大鸟居前紧急停止,然后一丝不苟地环顾起了周围。 然后,他注意到了情况的异常。 有一种神秘的反应在。 具体情况不明。很大。 “毕竟不能在市区用这个啊。” 突然,从始料未及的方向传来了声音。 本来应该是甩掉了的刺客,从鸟居一旁的草丛中走了出来。他是追过了菊丸,先来到了这神社里。本来已经奄奄一息的叶叶和鸨子也发现到,一下子瞪大了眼。 “——不过,你会立刻做出逃跑这种判断说实话真的是挺让人吃惊的。本来我是不打算花费多余的劳力的……算了,再说这个也没什么意义了。” 着了他的道了。 这个男人,一开始就是打算把他们引到这里来。这里潜伏着什么不知真面目的东西。潜伏着在远离市场的无人区中,可以尽情动作的东西。 “你,你是……什么!?你想干什么!?” “十分遗憾,殿下。目前,在这里告知您一切的许可并没有下达下来。不过,” 刺客,缓缓地把右手抬到了半空中。那在虚空中滑动的手掌仿佛是在招唤什么东西一般,而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冷酷的浅笑。 “小的,得在这借走您的项上人头。” 风吹过,叶声四作。 菊丸静静地把两人放到地上,摆出了架势来。男人的口中吐出了仿佛宣言一般的话语—— “那么——” 铁针破空而来。 三点钟方向一口气飞来了三枚针弹。被电磁加速过的针弹伴着闪光,甩开声音化作了一缕云霞。但尽管这弹幕出其不意,却差了一点点,没能成功命中目标。针弹在千钧一发之际被躲了开来,纷纷刺入地面,带着磁电的光停止了下来。 接着,拖着翻动的黑色外套,九曜落在了地上。 军刀出鞘的一瞬,斩击便袭向了敌人。尽管这一击是瞄准刺客做出回避动作的破绽发出的,但他却仍然做出了反应——然而军刀的斩击,却比他快上一倍。 枪剑上响起高亢的金属音,被高高地击飞到空中,而下一刀毫不留情地把他的右臂连根斩断了。刺客跳了出去。他在鸟居正下方着了陆,眉毛都不动一下地看向了自己身体的切断面。 “……嗬?” 尽管从断面上喷出的人工血液把地面都给染红了,但是刺客却毫不介意。他仿佛是顺便为之一般地,操纵起身体机能来,一下子就把血给止住了。 “九曜……!” 听到叶叶的声音,九曜一边瞪视着敌人,一边用锐利的声音问道: “没事吧!有没有哪里受伤!?” “啊,是,是的没问题!拜菊丸先生所赐我没关系的!”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九曜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喃喃说道,这一瞬间,他的表情上浮 现出了发自真心的安心感。但是那表情也仅仅维持了一瞬。看向敌人,架起军刀,九曜的单眼中燃烧着对袭击者的炽烈敌意。 迟来的剑菱在他背后着陆了。 “——都说你跑太急了。我还以为自己要跟丢了呢。” “啊!咦!?你不是,那时候那个……” “你好。又见面了啊。” 剑菱对着叶叶和鸨子嘻嘻一笑。他这幅状态和在街上初次见面的时候毫无二致,在这种紧张状况下依然一派轻浮的样子。不过这次他没带太阳镜,毫不遮掩地露着他那双绿色的眼睛。 “……剑菱。麻烦你保护她们两个。” “嗯嗯?嗯这倒是无所谓,不过啊。你打算和那个大块头两个人去打么?” “那家伙由我们解决掉。” 菊丸站到了九曜身边。在主人被盯上了这一点上,他们是相同的。菊丸毫不犹豫地把裹在全身上的外套脱下扔开,钢铁色的装甲露在了外界的空气中。剑菱看到这一幕,“咻”地吹起了口哨。刺客反复看着他们,说道: “这可真是。没想到编号机们会到得这么快,看来是我有些小看各位了。” “闭嘴。” “这也真可谓不枉此行。殿下自然是不用说了,不过其实我对您的同伴也挺有兴趣……” 铁针毫无前兆地飞射而出。电磁针一闪而过,撕裂了刺客的脸颊,牵出了新的鲜血。 “我说过,闭嘴。” 刺客被他锐利的视线刺在身上,反而笑得更开了。他甚至又开口道: “您这是在发怒吗?我曾耳闻第九式那位少年是台没有感情的战斗机械——” 九曜与菊丸同时动了起来。少年从右上前,巨汉从左杀去。 他们都只踏了一步便一口气逼上了前去,带着格杀勿论的想法袭向了同一个目标。瞄准了脖颈的斩击与仿佛要击碎躯体的回旋踢猛烈击出,但刺客只是一味向后退去把他们一一躲开。 追着他踏入了神社境内的下一刻, 九曜感觉敌人的笑脸背后隐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威胁。 ——这家伙,该不会。 “好。就让我来展示一下吧。” 他从那仿佛撕裂开的笑容之中,吐出了低了一阶的声音。 “甲虫式/「虎甲」。”※ 随即,地面破碎了开来。 有一人环抱之大的土块伴着剧烈的震动四纵飞散,那个东西在滚滚卷起的尘烟对面现出了身影来。 ——从地里面! 来者只有一机。它全长有四米多些,躯干宽大,两支触角长长地伸向前方。那东西的六根锐利足肢次在地面上,球状的复眼直勾勾地凸了出来,包裹在全身的装甲上泛着钝重的铬银色。而最为特异的,便是那仿佛断头台的铡刀一般的钢铁巨颚了。 甲虫式的分支之一,「虎甲」。正如其代号所名,它拥有着庞大的复眼与口颚。翅膀并不适合飞行,浑身包覆着厚重的外骨骼是它最大的特征。这只虫转瞬之间就把独臂的刺客吞入了体内。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复眼中涨起了冰冷的战意。 ※虎甲:日文原文是“斑猫”,译者推敲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决定翻成中文名。 这就是,剑菱口中的量产型。 站在正向六足中注入力量的虎甲面前,九曜与菊丸毫无惧意地重新摆出了架势。 亲眼目睹了眼前这只虫后,九曜的心中燃起了与之前不同的另一种怒火。这并非是因为眼前的它让叶叶身处险境而燃起的怒火,而是针对自己眼前如今存在着并非自己那一群的鬼虫这件事本身的怒火。 九曜认识自己那些鬼虫战友。九曜记得他们的话语,他们的战姿。因为他记得,所以他愤怒了。他们彼此毫不逊色,皆是最强的鬼虫,是高傲的战士们。仿佛是九曜那无法抑制的战意溢了出来一般,电流以他的双臂为中心飞溅了开来。 他有种感觉,这些流水线产物自称为“虫”,是在践踏同伴们的尊严。 「那么就容我重新说一句——献丑。」 这次,先动了起来的是虎甲。 巨大的虫踩碎本来就已经开了一个大洞的地面,飞奔了起来。巨大的重物一瞬间便达到了最高速。强烈的风压吹散了尘烟,周遭的景色瞬间清晰了起来。 但九曜的眼中既没有映出神社境内的景色,也没有本殿或者天空,只有冲上前来的虫的装甲将他的视野覆盖殆尽。 九曜一跃而起,菊丸则迈步上前。 他顶出自己粗壮的双臂,结结实实地挡住了虎甲的突击。隐藏在装甲下的人工肌肉膨胀到了异样的地步,紧紧抓住了虎甲的颚齿。菊丸那就算孤身一机也应该有相当大的重量的机体,接下这迅猛的突击后被向后推出了好几十米,猛烈地撞在了鸟居粗大的柱子上。 九曜在空中把身一翻,瞪向了地面。虎甲那把菊丸顶在鸟居上的脊背,显得仿佛在开玩笑一般地巨大。它相当于人类的数倍的全长,甚至让菊丸都显得小了。 九曜在跃起的最高点架起左臂,对准目标射出了刺针。带电的针弹全都扎进了目标的装甲中,菊丸抓着虎甲对其做出反应那一刹那的破绽动了起来。 他用钢铁的脚掌踏住大地,用背肌把上半身从柱子上顶了起来。仅仅这么一个动作,柱子就被压碎出了一个他脊背的形状来。菊丸乘着这股势头对着敌机全力打出了一记头槌。 冲击。金属的钝重声音回荡在神社全境。 但是这一击也没能使虎甲动上分毫。它的复眼中涨满凶猛的光芒,它的机体猛烈地旋转起来,把菊丸仿佛人偶一般地扔飞了。这一下把菊丸的巨躯整个挥舞起来,让空气都低吟了起来,它的怪力大得连菊丸的重量都不在话下。 “啧!” 九曜咋舌道。菊丸被扔向了他,然后虎甲的背部装甲间不容发地弹了开来。 那只虫身上不存在翅膀。代替翅膀被收纳在脊背之中的,是与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的弹带直接连接在一起的大型速射炮。这门炮比起车载炮的规格还要大上一圈,装载了多到会让人怀疑虫的反作用力控制会不会起效的地步。 这门对人形的目标来说显然是杀鸡牛刀的火器喷出了火舌。接连不断的炮声与炮火仿佛晴日远雷般地闪耀轰鸣。 九曜和菊丸在发射的瞬间之前做出了反应。就快要在空中撞到一起的时候,他们彼此蹬向对方的脚,向着相反的两个方向各自飞跃了出去。 曳光弹的轨迹把白昼的天空撕裂成好几条,两人在千钧一发之际才躲过了直射。化作了一块金属凝集的钢铁风暴掠过了弹道上的树枝,仿佛是在收过路费一般地把二者所接触的部分啃噬得一干二净。 “不过这点程度……!” 九曜在心中咬紧了牙。那家伙所搭载的,不过是通用的普通火器罢了。并且看样子,它的装甲表面也没有经过水铁的加工。这点程度的兵器,在真正的鬼虫面前的话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如果有蜂在的话。 对,如果有蜂在的话。九曜一瞬之间如此想道。如果有那只能随心所欲地操纵强大的电流,操使着大口径的铁针与磁轨炮的神速之虫在的话,要压制住这种目标连一分钟都用不上。 但是那只蜂,已经不存在了。 九曜从空中着陆,架起了左臂上的击发器。少年的武器只有军刀与这针弹击发器了。他瞬间瞄准——打算这么做的时候,才发现虎甲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 在上方。 虎甲以爆炸一般的气势飞跃而起,挑衅一般地露出着虫的腹部,两只复眼却定睛不动地观察着九曜他们的动作。然后 ,以其机体为中心,许多圆筒状的物体飞散了出开。 这些已经拖出了长长的烟尾的东西,是无数的烟雾弹。伴着爆炸,神社境内的一角被浓烟所包裹住,把九曜和菊丸的视野完全填满了。同时,虎甲身上放出了强烈的雷达干扰波,想要把他们识别目标的知觉彻底击毁。 九曜感到了强烈的焦躁,咬紧了牙。 “你以为这点雕虫小技,能当成障眼法吗!” 啪吱,电磁的火花爆散了开来。九曜把妨碍自己索敌的电磁波彻底压了下去,一双红眼紧紧瞪着烟雾对面那敌人的剪影。 此刻,九曜的心中,燃烧着彷如焦躁的愤怒情感。 那是仿佛烙印在脑中一般的愤怒。并非是对甲虫的愤怒,而是另一种,责备着自己的愤怒。叶叶身处险境的时候,自己都在干些什么?太大意了。太掉以轻心了。明明行动时应该保持足够的警戒的,但自己却放松了。 结果就是这幅局面。比起其他任何东西,最可恶的都是自己才对。 电磁制御elekiter,高出力发动。冷静的战斗演算被“愤怒”的感情所阻碍,九曜彻底放弃了精密控制,以粗野的操作让电磁场爆散了开来。以他的身体为中心,空气虫四处爆出了电火花,这少年所引发的放电现象在神社境内刻出了无数刺耳的声响。少年的头发被惊人的电压抚得倒竖而起,怒目圆睁的红眼中映出了苍蓝色的电光。 瀑布一般的连射在一瞬之间向下袭来。九曜躲开把地面打得粉碎的钢铁风暴,盯准了虎甲着地的那一瞬间。浓烟被军刀斩断挥散。高出力的放电在他的背后描绘出了发光的轨迹。九曜丝毫不顾自身的危险,顺着心中这股激情攻上前去。 叶叶与鸨子束手无策地注视着在鸟居对侧展开的激战。 “……九曜……?” 轰鸣、尘烟与闪光让人眼都睁不开来,仔细一看,这些东西的另一边可以隐隐约约地看到九曜的身影。看着以猛烈的气势直攻而上的九曜,叶叶半是呆然地喃喃说了起来。 “怎么,那幅样子……” 叶叶也注意到了,如今的九曜失去了冷静这一件事。对虎甲的敌意冲在了前面,他的动作明显地失去了生气。 看到他这幅样子,叶叶感到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那不是平常在自己身边的他。 九曜那委身于争斗之中的身子,让人感觉仿佛就像是野兽,或者说失控的机械兵一般。叶叶回想起了,在尽天那时自己仅仅目睹了一次的,与“那个男人”的战斗。黑色的制服与白色的军服在夏日的废墟中舞动,那时九曜好像也露出了这种眼光。 但是,这愤怒的根源与那时恰恰相反。 “——哎呦这个白痴,臭毛病也是一点没改啊。” 剑菱愕然地嘀咕着,重新看向了战场。他那瘦削的背脊露在了两人眼前—— “!你……!” 鸨子瞪大了双眼。 她注意到了,剑菱身着的甚平后颈上的数字“叁”※。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剑菱背着个大布包袱,所以这个数字没有露出来。 “虽然想仔细说说……不过在这也没法侃什么大山啊。” “那个!” 叶叶开口了。剑菱头也不回地“嗯”一下应道。尽管他的绿眼紧紧盯着对面的战场,但是却并没有要帮手的意思。被九曜拜托后,他便不打算离开这个位置了。 “请问……你是,鬼虫,先生吗?” “你猜对了。我是第叁式。” 剑菱带着一幅仿佛在闲话家常般地口吻肯定道。这时,境内被压倒的树木被高高地击飞了起来。有叶叶身高的几倍长的树干轻而易举地越过了鸟居,向下面的三人投下了巨大的影子。 啊——地一声叫出来都没来得及,剑菱便已经动了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以叶叶和鸨子的眼睛看不出来。剑菱连刀都没有拔出来。他仅仅举起了右手,碰上了掉下来的树干而已。 然后,粗大的树干就像气球一样地炸开了。 树干碰到剑菱的手掌那一瞬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动作。曾经是树干的东西,只被一个男人的右手碰了一下,就变成了七零八落的碎木散了开来。简直就像魔术一样。 咚,一块木头掉到了叶叶的脑袋上。 剑菱在彻底傻了眼的两人面前,仿佛说着“这个你们不用在意”一般地挥了挥手。 “不过还真是闹得挺厉害的啊。这简直就跟小鬼闹脾气一样嘛。” “那,那个,九曜是……” “是在发火。动作太粗暴了。不知怎么搞的,他火气一上来就看不清周围情况了。” 九曜的动作慢慢地越变越粗糙。没准他连与自己一同战斗的菊丸都看不到了。自责的心绪与对敌人的怒火交织了起来,化作了负面的推进力强行推动着他前进。而且更糟糕的是,菊丸似乎也被九曜拖了起来。 这副横冲直撞地攻上前去的样子,与那时在尽天中的一样。 “……头脑发热地胡乱乱挥剑,那家伙只能算二流。太欠精细了。” 在客观的角度上来看这两人是勇猛善战,但是剑菱看出来了,战况正在一点点地倾斜着。战场上最为冷静的是虎甲中的男人。他正在分析着两人的动作,每交手一次,动作就更显犀利。 情况快要变得相当糟糕了。剑菱如此想着,向前迈出了一步—— 铃声响了起来。 脚步停了下来。知觉圈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反应。剑菱把视线投向虚空之中,耸了耸肩膀。 “——真够慢的。你去哪摸鱼了啊。” 在这里解决掉他,九曜想道。 虎甲在他与菊丸两个人的猛攻下被逐渐压了下去,好机会总算出现了。先前攻上去的菊丸的拳头被挡开了,但是相对的,虎甲露出了破绽来。藏在菊丸的身影中傻了上去的九曜闪出身形,瞄准了敌人。 ——击穿! 但是在这一瞬间,发生了决定性的“错位”。 根据九曜的演算,在这个机会中最为有效的一击是磁轨炮的狙击。是从天空之中瞄准的,能将敌人的头部直接射穿的电磁加速弹。 尽管仅仅是一瞬之间,但他仍然产生了这种想法。在与虫作战的高速战斗中,九曜那加速了起来的电子脑下意识地渴求着蜂。但是,如今的九曜并没有虫的机体。没有三对足肢,没有多关节可动肢,没有真红色的复眼,也没有黄金的翅膀。 那是致命的空隙。 虎甲反映了起来。 那速度远超预料智商。他绝对是把自己的分析数据加入到了战斗演算之中。他的复眼把自己的每一根手指都看得清清楚楚。距离极近。虎甲那以惊人的速度旋转着的肢体轻而易举地弹飞了九曜的军刀,他的颚齿上闪过了锐利的光芒。 正当九曜以为自己要被干掉了的时候,他的身体被打飞到了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向去。 不是虎甲干的。放出了这记踢腿的人身处自己的正后方——是菊丸。他用从后发出的回旋踢把九曜击飞,让他强行离开了虎甲那凶暴颚齿的攻击范围。 “菊丸——!!” 九曜短促地叫道。代价,理所当然一般地要被支付出去。 随即,虎甲的两颚捕捉到了菊丸。利刃状的凶猛颚齿闪过钝色的光辉。菊丸交叉起双手的防御完全没有一点意义,他那厚实的装甲与人工肌肉被虎甲的牙咬得粉碎——虎甲这向右整整拧过了九十度的一下子,轻而易举地就把他的双臂给咬碎了。 九曜的思考中产生了空白,造出了致命性的破绽。虎甲以可怕的速度突上 前来,他的牵制打在了九曜的腹部。九曜被这毫不留情的打击打得喷出一口气来,就这么被砸到了地上。 ——很强。 动作迅速,装甲坚硬,攻击强烈。在这巨大的虫面前,九曜和菊丸就算两人一起都不成对手。 这就是所谓的甲虫式吗。 速射炮转向了自己。炮口喷出火舌的景象,从这里也一定能看得一清二楚。 炮击—— “哎呀真是的,让人看不下去啊。” 那一刻,铃铛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切都突如其来。 九曜和菊丸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卷了起来,以惊人的石头被拉上了天空中。从空中放出的无数绳线是细而强韧的特殊缆线,铃铛的声音则是“她”所喜欢的声音,这两件事九曜都记得,却没能立刻想起来。 然后,九曜看到了。 一个小巧的身影在空中舞动着。扎成两束的长发仿佛尾巴一般地上下翻飞。那美貌中同时寄宿着可爱与妖艳,那双眸透着深紫,而当中最引人瞩目的那堇色的振袖和服,右袖上刺绣着某个数字—— 那个编号是—— “『蜘蛛』。” 贰。 她的笑容仿如新月一般,直咧开到两颊边,当中可以看到修长锐利的虎牙。 她那朗朗的呼唤声响彻了神社境内,瞬间,巨大的身影便在空中闪现了出来。 ——!! 九曜认得那个身影。他不可能认不得。 那装甲是几近黑色的暗紫罗兰色。那机体全长有五米左右,腹部异样地膨胀了起来。呈放射状伸展出去的八支足肢尖端既尖且细,算上它们的话,直径就达到了有两倍之长的十米。它头部的八只单眼绽放着诡异的光芒,在空中划出了紫色的残像。 看到那东西伴着轰鸣声着陆,仍然被缆线卷着的九曜低声叫了出来。 “巴……!!” 鬼虫第贰式『蜘蛛』·罗刹之巴。 少女——巴在空中,仿佛在玩杂耍一般地把身一翻,灵巧地操纵起了从两袖中伸展开来的无数缆线。她把负了伤的菊丸放到了神社外面,把九曜也同样导向了战斗圈外。巴这个行动,直截了当地表明了自己做出了这两人“不属于战斗力”的判断。 等等。 九曜在脑中的角落如此想道。我还能再来。被线缆卷在身上的九曜挣扎了起来。但是结结实实地卷在他身上的线缆完全没有要松开的意思,他仿佛被看不见的大手抓着一般,被用力拉到了巴的身旁。 “嗯,稍微等等我哦?” 这切切耳语能压住人的兴奋。她的声音与容貌,都比自己记忆中的要来得远远幼小。 她的样貌,应该是比自己年长的女性才对。 「——终于见面了呢。」 这是秘密通信。是通过接触线路,只传到了九曜一个人的电子脑中。 一瞬之间,九曜的脸颊上传来了柔软的感觉。那是巴的嘴唇。接着九曜连说话的工夫都没有就被扔飞了出去,好不容易才在剑菱身边着了陆。 巴那娇小的身体轻飘飘地在神社境内着了陆。朱红色的高脚木屐碰上了地面,那道铃声又响了起来。缆线仿佛生物一般地越多这,一眨眼的工夫就又都被收回了袖中。 巴摸上蜘蛛的机体,微笑了起来。蜘蛛与少女,共计十只眸子全部注视在虎甲身上。 “好了……你也玩够了吧?差不多该换人了吧?” 速射炮的火舌取代了回答喷射而出。 蜘蛛动了起来。它动起右前方的两条足肢,不费吹灰之力便把炮弹都弹飞了。 巴笑得更甜美了。那是蕴藏着凶猛的笑容,捕食者的笑容。 看着娇小得不能再娇小了的背影,九曜连一声都没有出。那是他暌违了二十年,曾经以为再也无法见到的身影。 “——九曜!” 九曜看向跑了过来的叶叶,表示自己没有受伤。 在另一边,鸨子正紧紧贴着双臂被扯飞了的菊丸叫喊着。从视觉传感器的闪烁上来看,他似乎是没有受到致命性的伤痕,但是就连傻子也能看出来他现在明显无法战斗了。九曜反复看着菊丸、剑菱,还有巴,仿佛在呻吟一般地说道: “剑菱,这到底是……?” “嗯——你就先闭嘴看着吧。有个十秒钟差不多也就会结束了。” 剑菱抱着胳膊,仍然没有要离开自己位置的意思。 巴温柔地抚摸着蜘蛛的装甲,用轻松的语调宣告道: “行动内容确认——捕获敌机。开始进行演算连接,准备进行装着。把机动限制解除一半就行了吧?” 「大致是万无一失的。由战力等级测定所得出的结论是,不应为该目标划分过多的劳力。」 “嗯。” 巴让双眼弯出了漂亮的曲线,点了点头。 虎甲略略动弹了一下。他也不是个看不出来敌我的战斗力差有多大的人吧。六脚的身躯一边转向复眼的蜘蛛,一边弓了起来。 「今天真是个特别的日子啊。没想到接着到访的会是第贰式,而且连『蜘蛛』也伴随而来……。这再怎么说也是陷入劣势了。」 站在泰然地摆着架势的巴面前,虎甲的复眼放出了凶暴的光芒。 「——这样如何?」 有什么东西被射了出来。 九曜辨别出了那东西的真面目,以最快的速度飞奔到了叶叶的身旁。他堵上了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的叶叶的耳目,把她压在了地上,给自己的电子脑也加上了保护,剑菱也同样以最小的动作,代替动弹不得的菊丸堵上了鸨子的眼睛和耳朵。 那射出来的东西,是一枚脉冲爆雷。那是可以在爆炸的同时释放出巨响与闪光,在局地掀起一场磁暴的炸弹。而且,还是足以麻痹大型进攻武器的传感器的特大号。 高亢的爆炸声、几乎能够把视觉传感器彻底烧掉的闪光,伴着强烈的电磁脉冲爆散了开来。 杂讯抓挠着九曜的电子脑,尽管加上了保护,他的雷达仍然一瞬间失去了反应。要是直接吃了下去这一下子的话,绝对是要来的更为可怕。 但是在爆炸的片刻前,巴已经身处蜘蛛之中了。 「你以为自己逃得掉吗?」 在炸裂开来的磁暴之中,蜘蛛若无其事地动了起来。 接着发生的事情,连十秒钟都没用上。 蜘蛛网在地面上以恶魔一般的速度展了开来。无数的缆线以八支足肢为中心把地表覆盖殆尽,组成了半径有数十米长的网。 这张蛛网结结实实地,抓住了即将跃起的虎甲的足肢。 虎甲被缆线之网彻底捆了起来,进也不能,退也不能。蜘蛛向八支足肢中注入了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把神社的地面钻出了八个洞来,向正上方高高跳了起来。 蛛网以惊人的势头被卷了起来。每一根缆线都仿佛拥有意志一般地跃动着,把虎甲的机体整个兜起,合着蜘蛛那仿佛要冲上苍天一般的跳跃,被高速地吊了起来。 蜘蛛身披着太阳的逆光,它那带着些许不祥的机体各个角落都涨满了力量。 吱,蜘蛛的脚部击中了起来。那些聚拢在机体下部的肢体尖锐得可怕,整只蜘蛛的剪影宛如钻头一般。 「躺下吧。」 二者以惊人的相对速度,激烈地撞在了一起。 蜘蛛的足肢,把敌人的装甲仿佛纸片一般地贯穿了。锐利的尖端扯碎了机关炮,扎透了背部,穿过了内部结构,从腹部捅了出来。接着,蜘蛛就毫不留情地,把虎甲的机体砸到了地上。地面呈放射形龟裂开来,八 只单眼在蒙蒙尘烟中放出了模糊的光芒。 然后,巴带着与战斗前毫无二致的腔调开口了。 “——好了。那就要请你从头到尾说清楚啰?” 蜘蛛的机体上伸出了一跟缆线。缆线的前面装着一柄钩状的弧刃。这根在阳光下闪出光芒的东西,自然不仅仅是普通的缆线和弧刃而已。 嘎嘎——虎甲身上传出了噪声。他的电子脑还活着,但是受到的损伤是致命性的。他根本没法说出正儿八经的话来,只能无力地挣扎着。 “啊——你不用勉强着要说话的哦——。因为我会直接问你的脑和机体的啦——。” 巴在那柄弧刃中装置了些什么东西。 虎甲发出了最后一声“嘎”的噪声,停止了动作。弧刃缓缓接近了它的头部,打算贯穿装甲接触电子脑的那一刻—— 从那机体中确认到了巨大的热量正在膨胀。 “……!巴,是自爆!!” 九曜护住叶叶,叫了起来。 已经迟了。自爆的扳机已经被扣了下去,虎甲把所有电波干扰都给屏蔽在外,虫那以高出力著称的驱动装置喷出了作为“最后手段”的烈焰—— 「喔?」 蜘蛛带着不知怎么地有点脱线的声音俯视着虎甲,八只单眼一眨一眨地闪烁了起来。 「……哎呀——。这可有点头疼啊。」 爆炸。 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爆炎狂卷而起,把神社的境内整个卷了进去。 周遭的树木被焚烧殆尽,火焰包覆住了大地,烟尘仿佛云朵般,被直向空中投去。呼喝咆哮的冲击波出人意料地一下子停了下来,剩下的就只有漆黑的烟雾与冲击的余韵了。 蜘蛛,就身处在爆炸的中心。 残留在化作了陨石坑的神社境内的,只有蜘蛛,与化作了黑炭的虎甲。尽管蜘蛛在极近的距离被自爆击中了,但却看不出它受到了什么损伤。也就是装甲表面被烧焦了些,添了点伤痕,水铁一瞬间就把这点不值一提的小伤给修复掉了。 「搞什么嘛——这家伙太可恨了~!这一手是犯规吧真是的!」 蜘蛛的胸部打了开来,吐出了少女那实在娇小得过了头的身体。巴咳嗽了好几下,确认了一下自己心爱的振袖有没有被弄脏,然后回过了头。 九曜以下的全员都发着愣。只有剑菱一个人愕然地用鼻子叹息了一下。 然后,巴露出了至今为止最漂亮的笑容。 “你好啊,九曜君。好久不见了。” ※ 在外围区域的某一点上,发生了什么异常状况。 东京的中央区立即行动了起来。因为事情是在废墟区突然发生的,所以他们没能制得先机。 第一声炮声轰响天空的时候,以小队为单位的新型机械兵从中央飞奔了出去。他们是只携带了最低限度的武器的侦察兵型,投影在了他们的视觉传感器上的影像会直接传送到中央的管制室去。 在他们火速赶往现场的路上,激烈的声响也一直没有停下。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战斗的声音。 “那是什么?是失控兵器在战斗吗!?” “不,具体细节我们还没……。但是从炮声上来判断的话,无法想象是普通的机械兵能够拥有的火力。按理说近郊是不可能有大型兵器存在的,但是……” 本来还在为终于和南部的防卫都市取得联络了而高兴呢,结果又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吗? 可儿瞪着机械兵发送过来的影像,用手用力压了压眼角。 东京的生存者探索班兼任有确保一般市民的安全——也就是说解决发生在外部的问题的职责。尽管还有若干个别的队伍分散在外,不过对尽天的物资支援工作已经告一段落的他此时回到了中央。 在这突如其来的事态下,能够调动的棋子实在提案少了。尽管不知道一开始时派出去的几名侦察兵是否足够,但是不先确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话,什么办法都派不上用场。 侦察兵们队列纹丝不乱地急速跑动着,他们的视点让人眼花缭乱地不停跃动,穿过了市街,抵达了无人区域前时,发生了一个状况。 西南偏南方向的天空一瞬间发出了光芒。片刻之后,轰鸣传了过来。 根本不用去确认热源反应的急速膨胀,也能知道那是一场爆炸。 “……!让侦察兵加紧!不用限制机动能力!” 跳过屋顶,奔过大道,机械兵们奔入了可以看到众多神社佛寺的区域,然后又跑了不过数分,便抵达了目的地。 但是,那里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要说还剩下什么,那就只有的的确确地发生过了的破坏痕迹了。黑色的浓烟仍然在地上蒸腾,正午的日光照射着被烈火席卷过的地面与半已崩毁的神社。 可儿看到这明显不正常的状况皱起了眉头。 从爆炸发生时到现在只经过了不过几分钟。伴着炮声与爆炸,应该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空了才对。从其规模与其撤退的速度来看,都难以想象是人类所为。 “……主任,要怎么处理呢?” 可儿默默考虑了几秒,然后轻轻按着脑袋下达了指令。 “让他们维持索敌状态调查调查周围情况。不管结果如何,都要把调查内容从头到尾记录下来。找到了的东西全都带回来。” ——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在发生在东京一角的异常情况面前,可儿不由自主地嗅到了不吉利的味道。 ※ 那个秘密据点,位在远离东京中心的西边。 那据点离一个旧八洲陆军的连队军营的残骸距离甚近,是一所乍一看只会让人以为是废墟的一部分的建筑物——一所小小的废弃医院。 几欲崩毁的白色石壁上爬满了藤蔓。不管是道路还是土地,都满是了毫无秩序地生长了二十年的树木和杂草,那从一片浓绿的缝隙中透出来的白墙,给人一种不知怎么地带了些异界气息的感觉。 这只能说是名不虚传。 布置在周遭的传感器等等,全都是经了巴之手的特殊制品,只要不是有鬼虫级别的隐身性能,基本上所有的入侵者都会被它们检测到。而这些东西又被一一等距地配置在了周边方圆数百米的地方,张开了犹如蛛网般的索敌网络。他们似乎算到了,四周几乎已经化作了一片森林,可以给这间废弃医院在肉眼视觉上也提供一层巧妙的隐蔽,而周遭也没有什么会碍事的建筑物,所以从任何一个方向上都能逃脱出去。 从破旧的大门走进去,穿过前台,就来到了排一个列着被丢弃的药品的房间。透过枝叶的阳光与鸟儿的鸣叫声从破掉了的玻璃窗中传了进来,带来了一种与状况格格不入的牧歌气氛。 “果然把内存的数据都给删掉了啊。还真是够滴水不漏的。” 而要说格格不入,现在支配这房间的主人才真的是格格不入。 她所带来的器材占满了整个屋子的地板,几乎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电缆紧巴巴地东来西去,终端机到处都是,墙上贴满了密密麻麻写满文字的笔记页。话又说回去,那主人身穿的振袖和服才是最放异彩的。 这,才是巴的“巢”的中心。 蜘蛛在外面一动不动地待机着。它处于隐秘状态,躲在树木之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着周围的传感器。 而巴,则是把虎甲在爆炸中炸飞了的残骸收集了回来,正埋头解析虫的头部。双臂被扯断了的菊丸正躺在地上,等着巴的修理。 看来,虎甲似乎是把自己知道行动开始之前的行动记录都给抹消掉了。那场自爆并非是为了 带蜘蛛上路,而是为了封住自己的口。 “好了,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巴仿佛换了换脑子一般地拍了拍手,转过了身来。九曜、叶叶和鸨子都呆在房间里。 大吃了一惊——九曜自然是如此,但是叶叶和鸨子也不逊于他。毕竟一段时间前还在一起行动的那个可爱的美少女,如今正带着一张完全不一样的脸站在自己面前。 看着仍然没能跟上状况变化的两人,巴呲牙咧嘴地笑了一笑。 “嗯,也对,应该先从自我介绍开始来着。——我是第贰式,蜘蛛的巴哦,请多关照~” 巴呼啦呼啦地抖着袖子,报上了“贰”这个数字。 先前的战斗,已经证明她是操使蜘蛛的鬼虫一员了。九曜抱着胳膊看向了窗外的蜘蛛——然而,尽管知道它的方位,却还是有好几秒没看出来它到底在哪里。 第贰式蜘蛛在类别上来说是属于陆战型的,但是它可以通过无数缆线进行跳跃,来实现与空战型不同的立体机动。它的装甲也是有鬼虫前列的厚度,当初被设想出来的运用方向是对敌人的扰乱以及佯动,或者是在战场的阴影中进行隐秘工作。就性质上来说,它并非是面向战斗本身而制造出的类型,直接战斗力并不是特别值得一书。 不过,那也只是在“九台鬼虫之中”这个前提下得出的结论罢了。 “那,那那个时候是……?” “那个时候,是说刚碰到的时候?啊——,啊哈哈,感觉有点像是骗了你们一样真是不好意思啊。因为那个时候突然说什么‘本人乃是鬼虫之一’也只会吓到你们吧?” 巴毫不留恋地把虎甲的头部随手一丢,然后就凑到了菊丸身边。菊丸的双臂被咬碎了,不过只能算是部位损伤,似乎不至于到致命的地步。 巴从袖中伸出了缆线,卷上了菊丸的机体和手臂。尽管她的身材娇小如斯,但却随手一下就把菊丸的巨躯给丢到窗外去了。外面的蜘蛛足肢叠了起来,八只单眼正在闪烁,但是它看到了菊丸飞了过来,稳稳当当地把他接住了。 “啊!喂,喂!你这是要干什么!” 听到回过神来的鸨子发出的抗议,巴“唔呵呵”地笑了起来。 “蜘蛛可是很擅长修理东西的哦,就交给它吧。不过再怎么说,要接上胳膊也得花上个几天就是了。” 往外一看,只见蜘蛛正抱起菊丸,开始进行起了什么工作。站在边上看起来,那场景正像是蜘蛛在捕食被缠住的猎物一般,有点难以想象是在进行修理。 “这没问题嘛!?这真没问题嘛!?” “没问题没问题。啊呀。唔呵呵。那孩子还真会往里装些有意思的部件啊呜嘻嘻嘻~” 九曜明白,她这意味深长的笑声先不管,但是这的确是目前能对菊丸进行的最周到的维护了。 事实上,这种即时的修理和调整工作也是巴的拿手好戏。话说回去,她自己的前身就是八洲国的技官。她是领军了鬼虫的制造,发挥出了甚至会让人感到魔性的天才的女性。她的头脑中,装载着八洲所制造的所有机械的知识。而在她这么一个人眼里,菊丸的构造似乎也十分能勾起人的兴趣。 九曜斜眼看着正为蜘蛛的工作坐立不安的鸨子,问道: “——小生听说把剑菱给修好的,是巴,你。这是事实吗?” “嗯?嗯。对哟。” “那么,你又为何还活着?……那时候之后,你呆在哪里?干了些什么?” 如果她当时还活着的话,为什么没有回去呢?她在战后这二十年里都干了些什么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问题。巴听到这问题后,眯起了眼睛。她一幅“我自然一五一十地跟你说清楚”的样子,也不卖关子就回答道: “在海的那边,哦。” “那边……是指,”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回答,叶叶鹦鹉学舌地问道。她的声音听起来仿佛对自己口中说出的话语毫无实感一般,而事实上,她也的确没有实感。 而九曜,听到这一句话,就陷入了僵硬之中。 巴宣告道: “指的,就是‘帝国’的范围内哦。” 所谓帝国,在这八洲国中指的就是名为美帝的国家。 它是八洲在先前的大战中最大的敌人。这个海洋彼岸的大国,拥有广袤的国土与压倒性数量的军备物资。 二十年前,巴操使着蜘蛛冲进了帝国的基地。那个基地拥有大型的研究所,是帝国的主要基地,当时八洲判断,如果能控制住那里的话,就能为帝国本土发起进攻打下了一块牢靠的垫脚石。 但是结果,他们从此就跟蜘蛛失去了联络。基地与其周围的地区都被生化武器所覆盖,巴就这么没有回来,失去了踪迹。 “那时候,我成功完成了基地的压制哦。至少里面的卫兵我是都解决掉了。但是我当时受到的损害可也是相当厉害啊,几乎都被逼到动都动不了一下的地步了。” 然后,巴给自己寻找起了续命法。 鬼虫都造成了特殊规格,可以说与其他那些普通兵器完全没有通用性。只能靠拥有专业知识的整备员用八洲生产的部件来修理,而敌国的基地里自然是没有那些东西的。 但是巴当时,为了能够及时解决这个问题,把自己的机体和基地里的设备给组合了起来。 她用基地中有的器材和设备即兴地调整了机体构造,把自己破损的部位调整到了和帝国的器材一个规格。像这样只为了填补缺损的部位而去鼓捣鬼虫的构造的把戏,也就只有巴能玩起来了。 说到这里,巴哼地一下挺起了自己小小的胸部。 “这个小不伶仃的身子,也是因为能量不够供给大人的身体才‘换’的。说是换,其实概括一下就是把骨骼和内脏啥的折腾了折腾又换了一遍血,弄成了动起来比较舒服的样子。多余的生物体部件因为会烂掉,所以我就给扔了。要我仔细讲讲吗?很有趣哦?” 听到这血腥气四溢的提案,叶叶和鸨子一同拼命摇起了头。 “那么为何不与大部队联络?如果蜘蛛修复了的话,通信功能应该也能使用才是。” “要是真那么简单就好了。我不是没去做,而是做不到啊。” 巴身处的基地,位在敌阵的正中央。 战况每分每秒都在变化,本来一直在进攻的八洲军,在巴的“作战失败”后无可奈何地被迫撤退了。各地都燃起了战火,新的帝国军拥到了基地附近,巴则从他们眼前躲了起来。敌人一开始就刨地三尺,想要找出毁了基地后消失无踪的鬼虫——八洲军的最高技术的结晶。 要是随便进行通讯的话,会有暴露自己位置的危险。蜘蛛对自己施以最大程度的隐蔽,一直欺骗着敌人的眼睛。 换而言之,她是被留在了那里。 她就这么一直躲了二十年。巴修复自己的机体时,恐怕使用了边境地区某处的废弃设施。她做好重重隐蔽工作后,或许与过去的九曜一样,进入了长时间的休眠状态。 能顺利收容到在同一块大陆上陷入了机能停止的剑菱,据说是她暗中拼命搜索螳螂机体所得到的成果。当然,那也一定是奇迹般的幸运持续作用下的结果。 “知道战争已经结束,是后来的事情了。虽然再怎么说也不至于这二十年间一直不知道……不过好不容易能开始行动时,已经是最近的事情了。从身体状态的角度上上来说也是,从要避开周围的眼光的角度上来说也是。然后自然是吃了一惊啊。毕竟千辛万苦才回到祖国来,结果却发现她变成了这个样子。” 白皙的手掌在空中晃动着,一会指向了化作了废墟的 医院的房间,一会又指向了窗外。尽管她说得像是在开玩笑,但她的眼神,却仿佛在看着什么极其遥远的东西一般。 “那边现在……帝国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 “好像是疲敝得相当厉害。因为双方像是同归于尽,曾经引以为豪的武力也弄得一团糟,所以是理所当然。……从完全不跟我们这边有什么接触这点上来看,他们也没剩下什么渡海的余力了吧。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你说,不知道?” “因为我们可是到处逃窜啊。我感觉比起八洲来估计是要强多了,不过要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抓住了,所以没能做什么大胆的行动。后来我们好不容易收集齐了运输机的材料,一步一步地从一个岛飞到另一个岛,调查了好多东西……总之是费了好大劲。这个隐藏据点,也已经是换了几十次之后的了。所以,” 所以——巴这么说,一定不是在辩解吧。 她的声音中,有着静谧的后悔之色。 “所以,九曜君和龙胆君你们在尽天那里这件事,我也知道得太晚了。” 巴已经察觉到了。察觉到龙胆已经不在了。 最终,只有两台鬼虫存活到了战争结束。其中之一到了东京来,而另一方则不见踪影,这也就是那回事了。 而且,尽管并非是预先算到了这一步,但九曜和叶叶露出的表情还是让巴得到了确信。她反复看着这知晓着名为四天之龙胆的男人的末路的两人,露出了不知怎么地有些寂寞的表情。 “我觉得不用在意哦。因为我想,龙胆君既然死了,那就说明他本人是这么决定的。他一直就是一副死脑筋嘛,自己一旦决定了什么就绝对不会让步的。我觉得,就算我们在也是阻止不了他的。” “——巴,小生……” “我说了没关系的,别摆出那种表情来嘛。” 巴打断了他,微笑道。 “比起这个,又能看到九曜君你的脸,我很高兴。而且啊,我总感觉你比以前还要生龙活虎的,这不是我的错觉吧?” 她向叶叶投出了意味深长的视线。叶叶不由得“啊”地一下涨红了脸。叶叶在还不知道巴的真面目时,都说了些什么呢?巴看透了她内心的想法,恶作剧般地闭上了一只眼睛。 “——呐,那么……那家伙,是什么东西啊?” 鸨子开口了。“那家伙”——指的是甲虫的操使者。蜘蛛所击毁的个体呈虎甲的形状,以速射炮为武器,似乎是面向高速中距离战的类型。 房门忽然打开了,剑菱从后面一下子探出了脸来。他似乎结束了索敌工作,赶了回来。 “应该算是量产型的鬼虫吧。那些家伙,看起来好像是盯上你了哟,公主。” 说着,剑菱转向了巴。 “没有出现反应之类的东西。从一个人也没有这点来看,追兵像是一开始就不存在呐。看来那家伙应该是被当成弃子了。” “嗯。欢迎回来,剑菱君。” 巴通过无线通讯接受了索敌资料,拉开了桌子上的抽屉。她从中取出了一张地图,上面看起来像是记录着以帝都为中心的整个关东。地图本身是战前的东西了,但是那上面被填满了近乎偏执的批注,弄得一片赤红。 巴把地图展开,用视线扫过了在场众人的脸。 “就像剑菱君所说的那样。那是量产机。尽管我们至今都没有在台面上活动过……不过跟他们直接交战,刚才也是第一次。” 巴一边说着一边往地图上写着什么标注。鸨子探出了身子。 “那家伙认识我。而且……说要我去死。那家伙,那些家伙们使组件出来了军队吗?为什么会盯上我?那个,不是你们鬼虫的同伴——” “不是哦。” 巴干脆地说道,仿佛是要打断她的话一般。 比起其他任何话语,他最先对“同伴”这个词做出了反应。 “那种东西不是鬼虫。那充其量,不过是仅仅注入了金钱和时间而已的一介仿制品而已。” 她那静静地眯细了的眼眸深处,一瞬间闪出了冰冷的光芒。 呜,鸨子闭上了嘴。一旁的九曜,看到了巴心中那作为鬼虫及其研究者的自尊。她对自己的研究成果注入了绝对性的爱意以及自信,极度厌恶让人无法从中感到技术人员的理念和努力的“粗制品”。 九曜静静俯下了脸。他同意巴的想法。但是自己却没能战胜那东西——一想到这点,他的心中便满是纠葛。 “……哎哟,打断你讲话真不好意思。我只是不想,被跟那种东西归到一起。” 巴一下子又露出了笑容。她把地图放在桌上,摊成了大家都方便看的样子。 巴刚才在标记的,是沿着地道所画出的路线图。只见纸面上划着与地面上的路线图完全不同、错综复杂的线条,它们整体上来看以中央区为中心,呈放射状扩散开来。 红线的规模比东京城还打,甚至还有的末端远在东京圈边缘。俯瞰着这一张图,就像是某种神经细胞一般。 这张地道图的各个地方,打着许许多多的红圈,巴用记号笔敲着其中一个说道: “这个圈是我们现在盯上的地方。这个基地在进行甲虫的研究——是十分有可能的。”看起来他们像是在好几个地方一起搞着,有的是废弃的边境基地也有的是在山里,还有的是在见都没见过的新建地下设施里。但是,不管找到哪边去,都已经是人去楼空了。 巴又拿出来了几张地图。这些是扩大了比例尺的局部地图,描绘着关东地区更靠边缘的部分。这些地图上也有好几个红圈。 “也就是说它们要么并非是那么大规模的集团,要么就是把规模相当庞大的组织给分散开了。如果是前者,我们就轻松了呢。” “你们不打算去跟中央接触一下么?他们有可能知道些什么。” “现在我们还没那打算。” 剑菱代替巴回答了。 “要是听说有两台鬼虫还活着啥的,上头估计从头到脚都会乱成一锅粥。而且还会多出些多余的麻烦事来,要是揪到对手的狐狸尾巴之前,自己的动作先迟钝了,那可就真是不是个事了。” “说实话,这个‘组织’……虽说不知道这么叫合适不合适,算了不管这个,总之我们的存在早就这些小笨蛋们给摸到了。但是我觉得,‘真货们正不知在哪行动着’本身就是一个相当强大的抑制力。现在还不是我们安家落户的时候。” 说到这里,巴的视线转向了鸨子身上。鸨子被她那紫色的眼眸看得一下紧张了起来,巴则换上了一副认真的表情断言道: “今天我们彻底搞清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想要暗杀掉你,殿下。” “暗——” 暗杀。 听到意图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事情被一语概括起来,鸨子的脸一下子青了。连叶叶的表情都被这个不可能熟悉的词汇弄得僵了起来。的确,她们是被追了好久。但是直到被直接点出对方是真的打算杀掉自己,她们才实感到这一点,浑身发冷了起来。 “因为那家伙是一个人在城下镇里晃的,所以才没能用下毒之类的方法攻你们的不备吧。话说回来真亏你们能一直逃到现在啊。” 巴淡然地说着,看向了窗外的蜘蛛。不知道她是不是在思考仍然在接受修理的菊丸的事。九曜反复看着巴和剑菱的脸,说道: “那么……打算怎么办?” “那当然,不会让他们下手的哦。虽说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总之我是打算再调查调查这个虎甲的脑袋。” 电子脑仍然留在虎甲的头部中。但是刚才已经确认到 里面的记录全都被抹消了。巴看着九曜讶异地望向自己的单眼,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之后要用蜘蛛来彻底顺一遍这里面的脑髓哦。因为不管干了些什么,都会漏下些数据的碎片来的。在天才小巴面前这不过是小菜一碟罢了,真想知道里面都装了点什么啊唔呵呵呵。” 说着这话,巴的脸上露出了所向无敌的自信,看起来甚至有点什么恶魔一样。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九曜想,就算样子变成小孩了,巴果然也还是那个巴。 “……嗯,差不多就是这么回事吧?也就是说,在制造这些甲虫的家伙呢——” 巴折起地图,看向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是‘敌人’哦。” 这斩钉截铁的宣言,在九曜的心中比之前的任何一句话都更如雷贯耳。 ——敌人。 九曜下意识地,握紧了军刀的鞘。叶叶仿佛在担心鸨子般靠近了她,而她自己也在紧张着。这是当然的了。因为操使虎甲的那个男人,那时充满了明显的杀意。 巴“嗯——”地伸了个懒腰,又看向了叶叶和鸨子。她脸上堆满了笑容。 “那我能碰碰你们嘛?” “……啥?” 两人理解不了这句话的意思,愣住了。而尽管巴姑且算是问了问她们,却没听她们的回答。 她不由分说地伸出了缆线。 “诶?啊?哇啊啊!?” 缆线被巧妙地操纵着,一下子就抓住了两名少女,把她们拉到了巴的身边。那黑绳被控制得绝对不会把人弄疼或者抓闷,牢牢地抓住了叶叶和鸨子,让她们无法挣脱。巴全力驱动起她那娇小的躯体,扑向了两人。 “——我可是忍了好长,好——长——时间了哦!!啊啊久违的小女孩啊啊好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啊,等!?蜘蛛小姐!?你干,哇呜!” “真是~的,叫我巴嘛?然后啊然后啊,也能让我叫你小叶吗?能嘛?能吧~?也能叫你小鸨的对吧呜嘿嘿嘿嘿嘿嘿嘿——” “啥!快停!不不不要摸我的奶啊!!” 已经完全乱成一锅粥了。两名男性被丢在了一旁。 这么说起来这家伙就是个这种女人来着啊,九曜想道。 “…………要阻止她么?” “扔着吧。那家伙变成这德行之后没个半个钟头是变不回来的。” 断言着的剑菱的侧脸上,已经染上了放弃的神色。蜘蛛忽然发出了小小的警报声。 「▼提醒/确认到了本体脑波中存在紊乱。」 然而,巴果然半个小时内都没有变回原来的样子去。 ※ 他们对九曜说,你先休息一阵吧。 听到这话,九曜才终于发觉到,自己的疲劳已经相当严重。 在甲虫式的袭击中所遭到的损伤中,有的已经到了连九曜也不能无视的地步。虽然不至于到超出了许可限度的地步,但是菊丸的修理暂时告一段落后,他仍然被不由分说地扔进了蜘蛛里面。 掺杂着一缕赤色的阳光,投进了废弃医院的破烂大厅里。太阳开始一点一点向西斜去。九曜和叶叶并排坐在长椅上,乖乖地让身体休息着。巴现在应该还在其他房间里解析虎甲的头部。 “九曜,你身体已经没问题了吗?” “你才是,没问题吗?” “…………” 九曜这么一问回去,叶叶的脸就又是涨红又是泛青的。看来她被巴那样对待之后似乎并不是没问题,还在不停地颤抖。希望不要变成她的精神创伤。 “请什么都不要说。” “…………明白了。” 两人一齐把体重压在椅背上,度过了一段无言的时间。 在这段时间里,九曜思考了起来。 甲虫式——量产型的鬼虫。 鬼虫的量产计划早在大战中就开始酝酿了。如果如此高性能的兵器能够凑齐一定数量,那把帝国彻底打倒想必也不是异想天开。但是最后这个计划只停留在了纸上,九台鬼虫仍然以九台之数冲过了战争。 鬼虫在拥有那惊人的性能的同时,也怀抱着重大的缺陷。 其一是制造成本实在太高了。 另一,则是其性能的发挥对个体的依存性太高了。 将作为核心的本体的主脑,与虫的机体所拥有的四颗副脑链接起来,鬼虫才得以行动。但是,想要把虫的副脑所发出的电子信号作为信息来处理,是需要特殊的“适应性”的。没有适应性的人,就算链接上了鬼虫,结果也只会被庞大的电子信号烧掉脑神经而已。 当适合虫的特殊个体出现时,鬼虫便能名副其实发挥出有如鬼神般的力量。能发挥出压倒性地胜过其他兵器的性能,与彰显出虫的特性的『特别攻击术』。 所谓鬼虫的本体,指的是拥有适应性的人类为素材而制成的人形机械。 这是绝密情报,除了军队的上层与有关鬼虫开发的人员之外无人知晓。九曜也没有告诉叶叶这一事实。 过去的开发相关人员,曾经把适应者的出现称作“被虫所选中了”。事实上恐怕也正如此吧。被虫所选中的九名适应者,把上述的两个缺点填补了起来,立下了数不胜数的战功。 而如今,这些鬼虫之中,出现了新的型号。 仿佛是继承了当初被认为“不可能”而被抹消了的量产计划一般。 ——那些家伙们,是敌人哦。 巴,如此言道。 那时,九曜发觉到了自己的身体中产生了异常。视线尽头的右手正在轻轻地颤抖。指尖白天了意识的控制摇动了起来,发觉到了这一点的瞬间,那震动便化作了波浪一般传遍了全身。 “……?九曜?” 这样下去会被叶叶发现的,但是即使如此九曜也没能平静下来。 他明白,为何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九曜察觉到了如今自己寄宿在脑中的名为“感情”的东西,他明白究竟是什么把自己弄成了这样。就算不想明白他也会察觉到。 “——叶叶,过去,” 九曜把脸转向了身边的“司令官”。看到他脸上的表情那一刻,叶叶咽下了一口气。少年的红眸在颤抖着。 “过去,追到我的身后了。” 这是恐惧。 这是对无法逃避的过去所产生的,恐惧与不安。货真价实的威胁逼上前来,如今的九曜能够面对它吗?鬼虫的宿命丝毫不放过第九式,即使到了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残存着。 这失去了蜂的瘦小身躯,到底能够做到什么地步呢。 而比一切都更为恐怖的,一定是在听到“敌人”的那一瞬间发起了热来的,自身之中的黑暗。那嗅到争斗的气味兴奋起来的大脑——那自身之中的黑暗,另外一个名字叫做本能。 叶叶哑口无言,只能沉默地看着九曜。就这么过了几秒之后,她的表情中显现出了下定了决心的神色。她“嗯”地点了下头,端正了自己的坐姿,并起腿来,向九曜示意起了自己腿边的部分。 “来吧。” “……?” “枕在我膝盖上吧。” ——什。 “……不需要。八洲的男儿,是不能……如此撒娇的。” 九曜一边按着自己的手臂,想要阻止那股颤抖,一边扭向了一旁。 看到连这种时候都如此顽固的九曜,叶叶“哎”地叹了口气。然后,她毫不犹豫地用双手抓住九曜的头,强行把他给拉倒了。 “唔……” 九曜被出其不意地来了一下,完 伍 皇女 虎甲来袭已经过去两天了,城下镇中出现了机械兵的身影。那些机械兵是经过中央改造的正常品,肩托步枪,排成队列在街上巡回着。 这种状况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中央认为有这个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派出来,对城下镇进行巡逻警戒。上面的人看来这或许是他们所谓“为守护市民而应尽的义务”,但是依这些住民们看来,它们带来的麻烦还比较多。 “说是因为上面的状况加强了这边的警备来着。那种玩意可是碍事得要命啊,真是。” 叶叶把油煎饭摆在了发着牢骚的和尚头面前,不动声色地朝着店堂里面扫视了一眼。在这正午时分,这间大众餐馆——舍家几乎是座无虚席,其中不少客人们都在谈论着在外面走来走去的机械兵。 的确,机械兵们那一言不发地在街上巡逻的样子是会让人有些害怕。就算是在严格的管制之下,有不知多少的人形兵器带着武器在街上晃来晃去这种事也实在是太挑动人神经了。 “啊——,是因为那啥吧。说是城外发生了什么爆炸之类的东西来着。那事我也听说了。” “是,是这样吗。真是危险啊。” 叶叶本人就是首当其冲的当事人,不过她拼尽全力地摆出了一幅没事人的样子。 “……哎呀,说起来,小妹啊,另外一个去哪了?” 长发男把豆腐炖肉咽了下去,环视起四周道。他是在说鸨子的事。 “啊,这个,她得了点小感冒……” 这借口是她一早想好的。现在,鸨子为了以防万一躲了起来。她现在为了戒备袭击的再次发生,和九曜与剑菱三个人呆在一起。菊丸的修理还没有结束。 巴和剑菱现在帮起了他们的忙,按剑菱所说就是因为“利害相同”。因为他们一路搜寻却从未能抓住其尾巴的甲虫,看来似乎是盯上了鸨子。只要跟着她的话,没准那群家伙就会再次前来。 “说什么如果能提供有利的情报就能拿到酬礼来着呢。你打算怎么办?” “我才不搞那种跟中央献媚的事呢。……啊不过话说回来,那个倒是挺有意思的。你看当着小妹的伙伴那个红眼睛的小鬼之类的,一眼看上去就很可疑吧?” 慌。 叶叶慌了。对方大概只是打算开个玩笑,不过要是追究起他的身份来,那一个不小心可就不是能一笑而过的了。叶叶“哎呀您真是的”挥了挥手,说道: “客,客人您真是的——。请别开这种玩笑啦——” “喔,怎么着你这是想打岔吗~?那家伙绝对有什么猫腻吧?看样子也很可疑,而且还一个人跟没事人一样地在废墟里晃进晃出的。” “他就是那种人啦——。不过你要是这么一说他可是会来袭击您哦。到了所谓月黑风高夜那时候,您走路可得小心背后。” “哎哟哎哟,那可真是让人放不下心呐。不过我可是追寻真相之人,对那家伙的真面目可是真心大感兴趣啊!” 叶叶故作姿态地向周围环视了几眼,带着点演戏的样子低声说道: “——您要是不声张,今天的饭可以算我请哦?” “既然要请客那我可就没办法了啊!” 对方立刻答道。实在是太简单了。不过没准对方一开始就打的是这个算盘。 叶叶也半开玩笑地一应,对方也半是逗趣地顺着,接着不知不觉就混过去了。叶叶好不容易撇开了话题,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时,店门被拉开了。 “啊,欢迎光——” 叶叶反射性地招呼了起来,然后稍稍吃了一惊。 客人是一名壮年男子。这倒没什么,但是他的服装全跟这附近的一般市民略有不同。他身穿带着皱褶的西服,也就是所谓的洋装,给人一种别扭的感觉。 男人坐在了柜台前,仰望着叶叶说道: “有什么东西,能立刻做好的吗?” “能立刻做好……的东西啊。那个,我们这里有汤面算是。” “那就点那个。” 叶叶跟厨房里的舍三招呼了一下,几分钟之后素汤面便出国了。壮年男子往里放了好些葱花,又撒上不少辣椒,然后仿佛连汤一同吞下一般地吃起了面条。 和尚头长发男头盔男的三人组一脸讶异地观察起了身边的男人,但是那人却一点也没有在意的样子。他把汤全都喝了下去,然后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最近这附近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 “啊?” 和尚头被男人这么唐突地一问,露骨地拧起了脸。 “不知道啊。你是怎么着,从中央来的?” “差不多是。” 看到男人一脸认真地点了点头,三人组带着仿佛捉弄人一般的笑容凑了过来。 “他可是说差不多啊哎。中央来的大人物,到这又破又烂的饭馆里是有什么事啊?” “你们刚才说什么?” 舍三从厨房里蓦地探出了头,摆着一张皱得梅干一样的脸看向了男人们。三人慌忙要弃了头来,舍三顺着柜台从右到左瞪了一遍之后,像是倒带一样地又回到了厨房里。男人苦笑了一下,说道: “我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就不过是指挥着有好几个的末端的其中之一罢了。……嗯,我算是那种实践主义的人,如果有什么在意的事情不自己亲自去看看就静不下心来啊。” 壮年环视了一眼处处嘈杂声不绝于耳的店堂,又重新对向了叶叶。 “附近的居民经常来这店里吗?” “啊,是的。现在这会的时间平常客人一直都满满当当的。” 是吗——壮年仿佛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下,然后伸手超怀里探去。他取出了一张名片,把名片和钱夹在指间,一同放在了柜台上。 “那,看来这里有希望收集到各种话料了。这里写的有我的姓名和地址。如果找到了什么有利的情报的话,不管是什么,麻烦都联系我一下。那就这样。” 说罢,壮年就直接起身离席,连回答都不听。这时,电子声仿佛算好了时机一般地从她的口袋中传了出来。那估计是便携终端机吧。只见他一脸不耐地把它取了出来,对着叶叶跟三人组一挥手,快步走出了店堂。 叶叶收起餐费和空碗,看向了放在台上的名片。 帝都中央管制局临时侦察队·对外部门主任,可儿哲郎。 叶叶感觉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但究竟是在哪里,还是不大能想起来。 ※ 剑菱俯视着窗外的景象,嘀咕道: “看来没什么问题啊。” “……嗯。” 九曜一边注意着舍家里的叶叶的反应,一边提了一提腰间的军刀。 在舍家点便的高架路边上,有一座适合藏身的筒子楼。九曜和剑菱坐镇在最上面的阁楼间里,用传感器向四周探去。 “剑菱。小生有个问题。” “嗯?” 九曜看向了那双转向了自己的绿眼。他在脑中回想日前的战斗之时,忽然在意起了一件事情。 “那时候……你预测到甲虫的袭击了吗?” 巴和剑菱,在追寻着甲虫式的踪迹。 那时剑菱在地下的设施里受到的暗号通信,不用问也知道是巴所发出的。那时,他曾经说道“果然啊”这几个字。 “啊,你说那个啊。你想的没错。当时我们很在意,我跟你离开的时候,那帮家伙会怎么行动来着。” 也就是说——剑菱简单地说明了起来。 对手一样仍然呆在这城下镇里。 在暗处牵制着他们的行动的,是身处同一个区域的剑菱。 假设有这么一种局面。“敌人”已经把握到了目标的位置,但她的身边有着两台自动兵器。有着改造过的的机械兵,以及鬼虫第九式的本体。而且还有第三式不知道在哪里虎视眈眈。如果他们不想受到多余的损害的话,应该是会避开直接接触的。但是他们的目标已经近在眼前了,而且他们对第九式所遵从着的另一个人类也很感兴趣。 从对方的角度上来看,这就是说“作战目标”和“第九式的驭手”在同一个地方。 而且那个时候,行动的障碍的其中之二都偶然地跑到了原理城下镇的地方。 “那么,那时你会在那个地方……” “是想看看两个绊脚石都不见了的时候,他们会有什么动作来着。那时候有巴在远处用传感器监视着。——结果,跟预测的一样。” 然后,敌人就行动了。 这么一来就可以确信敌人所盯上的是鸨子了。并且对方还在对九曜和菊丸的战斗中使用了甲虫,我方成功获取了其头部。对巴和剑菱来说,这是相当大的收获。 “……你们把叶叶和鸨子,当成诱饵了吗?” “嗯。虽说让她们两人受惊了这一点我是挺过意不去的,但是结果再好不过了。” “她们两个可是因为这个身处到了危险之中啊……!” 九曜瞪向剑菱。自然,从逻辑上考虑一下,事情是按着理想的轨道一路走下来了。九曜也明白个中道理。但是一想到叶叶曾经身处险境,他便难以接受这种做法。 “冷静点。就结论来说,两人都没出事。这不就行了吗?” “但是——” 九曜还想再追究下去,却又闭上了嘴。 从他离开了叶叶进行单独行动这一点上来看,那个情况也可以说是九曜的疏忽所致。 “你想说啥我都知道。放心吧,我可不会让那群家伙为所欲为的。” “……,小生知道。……抱歉,刚才小生有点不冷静。” 看到九曜略有些丧气,剑菱笑着答道: “不过你小子真是变了啊。以前你可不是个会为这种事发火的家伙。” “这,——是吗?” 他之所以有这个变化,那是因为有叶叶在。不过被人这么一说,九曜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怎么,吵起来了?” 忽然,一个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鸨子在房间的角落里。她把地图放在房间角落的破烂桌子上,死死地盯着它。九曜转向鸨子的方向,说道: “并不是那一回事。” “哼,是嘛。” 鸨子反复看着九曜和剑菱,然后似乎不在意了一般地又低头看起了地图。她指向了上面的一点。那一点在离帝都很远的南方,位于海边。 “那个,这个叫……嵓木,基地的地方,就是这里吗?” “有跟你的记忆中一样的名字的,只有这个嵓木基地了。” 唔唔唔,鸨子皱紧了眉头。通往哪里的道路被瓦砾所阻,想从陆路直接走过去想必相当困难。 这屋子里的所有人,现在都一样没法大摇大摆地走到外面去。 鬼虫们不能现身在舞台上——这是他们目前做出的判断,而鸨子也因为某种原因拒绝与中央汇合。这么一来,能想平时那样行动的就只剩下叶叶了。他们也期待着可以从人们口中得到什么情报,但是果然至今为止是一无所获的。 「巴找过来了。看来她是发现什么线索了。」 这时,他们通过隐秘线路对起了话来。 这段通信大概持续了两秒。因为这段对话并非是通过发声进行的,双方的“声音”只消一瞬间就可以传达给对方。双方的沟通中所消费的时间几乎为零。因此,两人的对话尽管只有两秒,却足以匹敌说了几分钟的话。 “……我猜对了。” 剑菱为了让鸨子也能听见,张开嘴说了起来。 “真的吗!?都知道了些什么!?” “巴从虎甲的行动记录碎片里,找到了坐标的标定点。它要么是在那里呆过,要么就是想要到那里去。” 剑菱顿了一拍,宣告道: “是嵓木。这下子真的让人在意起来了。” ※ 事态变化了起来。至少,九曜他们已经有理由行动了。 目的地是嵓木基地。毫无疑问,那里隐藏着什么东西。 有点事要跟你说下——出发前夜,剑菱对九曜说道。 “你想说何事?” 九曜被叫到了车库前的一个小小的广场上,对背对着他的剑菱问道。预定的出发时间是清晨十分,叶叶和鸨子为了保证充足的睡眠已经就寝了。 剑菱没有立刻回答。他抱起胳膊背对着九曜,沉默了一阵子。交叉在他腰后的刀以及颈后的叁字都令人怀念无比,深深地烙印在九曜眼中。九曜有些焦躁,又向前迈了一步。 “剑——” 这时,剑菱的脚后跟略略提起了一下,然后又“咚”地敲在了地面上。 摇晃。 晃动仿佛波纹般扩散开来,传到了九曜的腿上,剑菱脚边的一颗石子也从地上浮了起来。 剑菱看也不看九曜,一脚就把那颗石子朝着九曜的脸踢了出去。 “嘎吱”,干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石子没有命中它的目标。就在它命中之前的片刻,九曜迅速抬起右手抓住了它。如果人类被来这么一下,一定会连反应都做不出来就被打穿头颅了。 “……你这是干什么?是在捉弄小生吗?” “没准啊。如果是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剑菱。” 九曜被剑菱那难以理解的行动弄得焦躁起来,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凌厉。即使如此,剑菱仍然是一幅不为所动的样子,这才转过身来,轻浮地笑了一笑。 “我说啊,你性格真是太硬了。跟你说了心里要放松一点。冷静点冷静点。” “小生很冷静。你何出此言?” “我不挑明了你就不懂么?你啊,就这模样可是赢不了甲虫式啊。” 听到这几近冷酷的断言,九曜的指尖抽搐了一下。 他回想起了先前的战斗。当时,让叶叶身处险境的自责与对敌人的怒火遮住了他的双眼,结果让菊丸的双臂被敌人扯断,自己也陷入了危机之中。要不是有巴相救,他毫无疑问会输掉。 “听好了。像个疯子一样拿着刀子乱挥,也就只能对付对付那些小喽啰而已。好好想想,蜂不在身边,那你就得冷静到足以填补这个空缺的地步才行。” 他的口吻并不是在责备九曜,却精准地指出了九曜的不成熟之处。 “……那么,小生应该怎么办?” “彻底地掌握住自己的剑路……算是这么回事吧,嗯?不对这话说得也不太对劲啊。嗯,算了,这事是真的那叫什么,不可言传的。” 听到这里,九曜已经明白剑灵想要干什么了。 明白到的瞬间,他便大大向后跳了一步。九曜拉开了好几米的距离,左手扶上军刀站正了姿势,然后行了一礼。 “上吧。来场久违的切磋吧,怎么样啊?” 切磋要用上真剑。双方的动作都在精密的控制之下,所以不会像人类那样不小心砍伤对手。 九曜双手持刀,摆出了正眼※的姿势。相对地,剑菱则是握住了两支刀柄,同时地无声拔出。 (※乱华注:正眼,剑道架势的一种,双手持刀,以刀尖对准对手的眼睛。) 双刀, 反手握持。这是剑菱基本的架势。 双足死死咬在地面上,瘦削的身躯轻轻摇动着,剑菱这样子乍一看甚至会让人以为他心不在焉。但那四肢之中,蕴藏着精炼至极的柔韧力量,而那轻轻架起的双刃,正如螳螂所举起的双刃一般。 不可言传。那么,只要以剑习来便是。 ——献丑。 九曜先发制人。首先从正面攻去,放出一道刀尖上挑的突刺—— 瞬间,眼前半空中出现了一颗石子。 “……!” 九曜发觉到了,那跟先前那颗一样,是剑菱踢起来的。他的视线在一瞬之间聚焦在了石子上。石子飞向了毫不相干的地方,而此时两人早已到了短兵相接的距离内。 剑菱动了。九曜这记突刺的锋芒被石子给磨得钝掉了,那一瞬之间便是他的破绽。 身后。 那身体的动作简直要拖出残像。这速度的等级已经达到了一刹那的差错就能致命的地步。松弛得恰到好处的手臂如同疾风般挥动起来,左边的利刃赶在了破风之音前面,贴上了九曜的脖颈。 “一局。” 淡然的声音,敲打着九曜的耳膜。 “……再来一次。” “好咧。” 夜渐渐深了。 结果,这极近距离下切磋反复了八次之多,而九曜无一得胜。 九曜收刀入鞘,把军刀撑在地面上,调整起了变热了的呼吸。剑菱在一旁盘腿坐了下来,一点不客气地打了个大哈欠。 在鬼虫的本体们之中,以刀剑作为武器的有剑菱和九曜两人。因此,传授九曜剑术的本来是剑菱。但是他们一为双刀一为单刃,剑路中有了差别,其中便现出了各自的个性。九曜结束了与剑菱反复的切磋,感受着自己军刀的手感。 “九曜你听着。” 剑菱站起身来,重新说了起来。 “就像我有我的挥法一样,你也有你的习惯。不要抑制这种习惯。要驾驭住冲动,把它糅到自己的剑术中去。把所有的要因都收到手中,去找出你自己的风格来。” “剑菱……” “你把龙胆给击败了。那家伙可不是能靠什么偶然对付的对手,所以不管谁说什么,这个结果都是货真价实的。所以你也是货真价实的。” 剑菱说到最后,无畏地一笑,用他那绿色的眼瞳笔直对准了九曜,仿佛在试探他一般。 “你可别受不起啊。可别告诉我说击倒了『蜻蜓』的男人,会说自己做不到啊?” ※ 鸨子慢吞吞地扭动着身子,挺起了身来。 “……唔……” 虽说有人要她早点睡,但是现在她也没法就这么简单地睡着。她本来想着把肚子填满的话,花不了多长时间就能睡着了,但是往床上一躺却发现自己反而变精神了。 她在思考自己那一段记忆空白。 二十年前的战争惨烈绝伦这点事情她还是知道的。那么自己“家”也一定被迫做出了决定性的抉择,结果就是她到现在都不知道父母和姐姐身在何方。 会知道些什么呢?知道了之后,自己又会怎样呢?一股不知其所以然的不安把她浑身包裹了起来。鸨子的脊背上滚过一丝寒意,抱紧了自己的身躯。 忽然,身边的另一具身体动了起来。那是解开辫子,裹在了毯子里的叶叶。 “……嗯——” 叶叶已然沉入了香甜梦乡。她的喉咙发出了声音,身体也蹭到了一边。 嗖,咚。 话说这鸨子的睡相也是相当的差,睡着的时候把叶叶踢到沙发底下去的事情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但是亲眼看到叶叶掉下去的场面还是头一回。不,这次可不是我踢的,是她自己掉下去的,所以我是清白无罪的——鸨子心想着这些点了点头。 尽管叶叶头朝下拍在了地板上,但她却仍然没有醒过来,还在一呼一吸地沉眠着。不知道该说她是健康还是迟钝才好。或许是因为她醒着的时候把能量都给用光了,现在才会睡得这么甜。 “喂,喂。你可是掉下去了啊。” 鸨子从沙发上探出身去,摇起了叶叶的肩膀。 “唔嗯——……?” 叶叶的眼睑缓缓张开,嘴角漏出了含糊不清的嘟囔声。她趴在地上地睁开眼睛,在地上咕噜一滚,直起了上半身。头发睡乱了。 “……天亮了?” “……那倒没有。” 叶叶拖着萦绕不去的睡意,一边蹭回了沙发上。接着她又裹上了摊子,像一条蜷起了身的狗一般,“呼呜”地吐了口气。 “睡不着吗?” “嗯。不知怎么地,总感觉有点那什么。……呐。” 鸨子瞟着身边的叶叶,下定决心,开口说了起来。 “怎么了?” “我啊,有点那个,少了一点记忆。” 到现在叶叶应该也已经知道了。她大概是从九曜或者巴之类的那里听说过了,所以现在没有又表现出惊讶的样子。但是,从她本人嘴里说给叶叶,这还是第一次。 我很不安——鸨子曾经对叶叶这么说过。 而这不安的来源就是她所缺失的记忆。她曾经很害怕。曾经怀疑叶叶到底会不会相信自己。但如今他毫无犹豫地说了出来。 “……嗯。” “我不知是谁在追我,也不知道他们是为了什么。我觉得自己曾经睡在防空洞里过,但是沉睡之前和醒来之后的事情都完全记不起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到了外面,不知怎么地就开始和菊丸一起逃跑了。” 叶叶一动不动地倾听着。因为记忆的缺失而感到不安,这件事情叶叶本人恐怕没办法感同身受吧。但是她仍然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点着头。 不,真正让鸨子感到不安的,恐怕不是没有记忆这件事情本身吧。 失去了这段记忆或许有什么原因。而能填补这段空缺的事实也并非一定是安稳祥和的东西。也没有人能保证取回了记忆之后,如今身在这里的鸨子的人格不会发生改变。到了那时,肯定无法再像如今这样了。 “……听我说。如果,我身上发生了什么的话……” 鸨子在冲动之下把这话说了出口,却没有把它说完、 如果从调查的结果中,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的话。 如果存在着鸨子自己记也记不起来,想也未曾想过的黑暗的话。 就算是这样,这个女孩子会不会仍然像如今这样待她呢?那个面无表情的鬼虫会如何呢?菊丸,会如何呢?还有最重要的,自己又能不能保持冷静呢——鸨子不安的根源,简而言之就在于此。 叶叶凝视着抱膝而坐的鸨子的侧脸一笑,开口说道: “没关系的。” 她用一如往常的腔调,开朗地说了起来。 “那,我们这样做好了。来定个目标。” “……目标?” “算是给自己一点奖励吧。只要完成了这个目标就有奖励了,所以一定要努力去完成。如果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就要给自己找些期待的事情哦。” 给自己的新奖励——目标。听到这新奇的想法,鸨子略略睁大了眼,用视线问道:那这个奖励要弄成什么?叶叶考虑了几秒钟,然后胸有成竹地答道: “来吃火锅吧。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来吃火锅好了。里面加上好多好多肉的火锅。” 火锅。肉。听到这些刺激性的单词,鸨子探出了身子,气势逼人地问道: “肉,肉?真的吗?真的能吃好多吗?” “当然了,这可是奖励啊!这 种时候还摆什么架子嘛!” 鸨子这肚子也算是势利到家了,听到这个就开始饿了起来 以后会发生的事情,她们现在还不清楚。但是这么一来,她们就算是知道了不久的将来会发生的事情了。一旦感觉到期待,就有种可以继续走下去的感觉了。十分不可思议地,把目标放在这火锅上之后,便有了种可以一路走到明天以后了的感觉。 “火锅,真让人期待啊。” “嗯。我很期待。” 鸨子看着叶叶的眼睛,总算露出了笑容。 ※ 行动要在翌日朝阳升起前开始。深夜已去,时间走到了昼夜的夹缝之间,毕竟是到了这时候了,城镇也安静了下来。街道上已经没有了人影,巡逻兵力也相对减少了一些。 侦察已经完毕了,三个人影站在了城外的废墟中。打头的是九曜,跟着的是叶叶,最后面是鸨子。以防万一,叶叶今天已经跟舍三请了假了。虽然突然请了这么一个假让她有些捏就,但是总比直接旷工强。 “……没有纰漏吧?” 九曜回过身来问道。两名少女点了点头。 肉体凡胎的叶叶和鸨子如今是全副武装。并且已经尽可能地轻便化了。 两人都身披着厚实的斗篷,斗篷内面的口袋里装着手电筒、罗盘,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探索工具。叶叶身上带着一个结实的防毒面具兼头盔,而另一个备用的则挂在鸨子身上。 在此之上,她们的怀里还塞着巴所特制的道具。 那变形成了圆圆的形状的东西,是机械制的小蜘蛛。 这小蜘蛛似乎在身为发信器的同时,也是直通到巴那里的通讯终端。她们问过巴为什么是蜘蛛的形状,巴当时是这么回答的。 ——很可爱吧? 也就是说似乎是因为个人爱好。 九曜仰望起天空,确认到可以在预定时间、预定地点成功会合。 “蜘蛛很快就要来了。小生推荐你们坐着它移动。” “我,我们又会被用特别快的速度带走吗……?” 叶叶战战兢兢地问道。九曜对着胆寒了的两人淡淡地继续说道: “无需担心。比起被小生们抱着走要来的安全。……应该。” “应该!?” 目的地,是废墟区外的一座基地——『嵓木』。 鸨子的记忆与甲虫式的线索,不知在何种因缘下交汇在了这个地点。考虑到将会出现的威胁,带着鸨子和叶叶一起去是让人有些不安,但也不能就这么把她们丢在这里。 剑菱为了先行调查城下镇,所以会迟些过去。所以现在就只剩下跟巴会合了。九曜提高了传感器的活性扫描着周围,等待着她的来临。 一阵微风拂过。 “……!” 连“发觉”这点小事度都没能做到。 在微风拂过脸颊的短短一瞬间,他的意识被扯到了别的地方去。蜘蛛在背后着陆了。没有触动传感器,不发出一丝声音,仅仅带着一点牵动了空气所产生的风。 蜘蛛就仿佛这黎明前的黑暗所凝成的结晶一般,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了那里。 “——咚——!” “哇啊啊啊!?” 丝毫未曾察觉到的叶叶被蜘蛛的脚尖冷不丁地轻轻戳了戳肩膀,腰直接就软了下来。 九曜扶住了她那就要瘫到地上的身体,一眼朝着蜘蛛瞪了过去。 “巴。” 「啊哈哈~不好意思哦~。」 拥有着恐怖外形的蜘蛛用足肢做着十分可爱的动作,八只单眼一眨一眨地不停闪烁着。九曜愕然地叹了口气。自从她们跟巴有所交际之后,这点恶作剧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准备已经结束了吗?” 「嗯,好了哦~。那个脑子里的情报也榨得一点不剩了,小菊丸也完全修好了哦。大家请看——」 定睛一看,只见裹了好几层的菊丸正被蜘蛛驮在背上。看到这一幕,鸨子“啊”地叫了一声,冲到了蜘蛛身边不停跳着。但是,菊丸似乎还在睡。 「啊——因为之前是处在休眠状态了所以没准脑子还没醒过来。你稍微等一下哦。 “那,损伤到底有多严重?” 「倒不是特别严重,但是毕竟是断了两条胳膊的神经来着。把它们给接上,弄到能再动起来的地步的工作花了点时间。」 听到这回答,九曜的心中有什么东西抽动了一下。 菊丸的损伤,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遭受的。 如果那时自己能做得更漂亮点——九曜那填满了如此想法的脑袋,被蜘蛛的前肢“噔”地弹了一下。他反射性地向后一缩,按住了额头。 “——,你,你干什么?” 「修都修好了所以这样就行了。——好了,那我们走吧?来来你们快坐上来坐上来!」 话音未落,蜘蛛的缆线便嗖嗖地伸了过来。每一根缆线都被精妙地操纵着,仿佛它们自己拥有意志一般,不过数秒就把两名少女卷起来,像菊丸一样放在了背上。 “唔哦,啊……呃,拜托你了!” 「要是疼的话要跟我说哦。然后记得要抓紧。啊——但是好棒啊好软啊。」 “你,你可别再做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了啊!” 巴毕竟是有前科的,鸨子对猥亵事件记忆犹新,不由得警戒了起来。巴说着「现在我不会动手的啦」,带着明显有什么含义的笑声弯了弯足肢。 “……嗯。那么,就出发吧。小生来走在前面。” 九曜感受着腰间悬挂着军刀的感觉,盯向了南方的天空。 他领先一步,奔了出去。 过了片刻,蜘蛛也迈出脚步,移动起了它的巨躯。只有混凝土上的微微龟裂,显示着曾就有一个质量巨大的物体在这里出现过。 从阴影中到另一片阴影中,从大楼到另一座大楼上。一人与一台,两架兵器奔走着,丝毫不在意盖满了视野的黑暗。他们无视了地形和废墟的破损状况,朝着目的地正如字面一般地直冲而去。 九曜跑在前面,把意识转向了紧紧跟在自己后面的蜘蛛。 蜘蛛的动作非常漂亮。它操使着线缆在楼壁间飞跃腾挪,彷如在半空中游着泳般跟在自己后面。那机体操纵彷如流水,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从这就看得出她也没有给背上的两人施加过大的压力。 如果她动真格的话,毫无疑问地可以超过现在两倍的速度跃过这一片废墟群。从蜘蛛这暌违二十年的动作中,可以感受到巴那一如既往的精妙能力。 这化为了一片废墟的东京城中的黑暗,以惊人的速度从视野下端滑过。到目标地点的距离还有约莫五十公里。无视地形地跑下去的话花不了多长时间。 ——我不记得了。 九曜那凝视着前方的红眼深处,回想起了鸨子那时所吐露的话语。 自己如今所前往的地方真的能够找出真相吗?就算能,九曜也无从得知,那真相会带来何种结果。尽管无从得知这个,但自己该做些什么,他却清清楚楚地认识到了。 那就是,无论面前有什么威胁,都要守护好自己应该守护的东西。 ※ 嵓木是一座临海的基地,表面积本身绝对不能算大。 其中比较引人注目的设施也就是在海边的演习场,主要是用来进行机械兵的调整以及后勤管理的。但是到了现在,这话到底有几分是真的也很值得怀疑了。战前帝都周围的基地,多有围着研究所而成的东西,它们处在军方的控制下,被巧妙地伪装在各地。 制造出了鬼虫的研究所也是其中之一 ,现在它应该仍存在于帝都的地下。 从现在算起,到太阳升起前还有相当长的时间。一行人穿过废墟,跨过丘陵,来到了吹拂着海风的港区。 漆黑一片的大海边,躺着一片更暗一份的阴影。那就是嵓木基地。 身在蜘蛛之中的巴放下了叶叶、鸨子和菊丸,滴水不漏地注视着眼前的阴影。 「不知道会有什么,啊。——我在外面侦察一下。没准会有甲虫来呢。」 巴和剑菱的目的,说到底是在盯上了鸨子的甲虫部队身上。她对基地的内部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用传感器扫过一遍,说道: 「基地里似乎没有人。……如果对方从外面接近的话我会对付的,所以不用担心。出了什么事情的话就立刻用小蜘蛛跟我联络。九曜君你也绝对不能冒险。」 “……你简直是在对小孩说话啊。” 「嗯呵。差不多就是那个样子哦。——那,回头再见。」 蜘蛛的身影伴着风消失了。意识到她已经移动了这件事的同时,她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山丘脚下的远方了。 过了几秒,菊丸站起了身来。他的视觉传感器中亮起了小小的光芒,他的识别信号出现在了九曜的捕捉范围里。能量开始缓缓流动的气息从那整个巨大身躯之中传了出来。 “菊丸,你没事吗?认识我吗?” 取回了意识的菊丸缓缓地站起了身,把脸转向了鸨子。仅仅如此一个动作,鸨子就按下了心来,露出了仿佛脱了根线般笑脸。 菊丸踏紧地面,站起了身来。他那身姿十分的沉稳,看来是不需要操心了。菊丸完成了全身的觉醒化处理,确定了一下周遭环境自己身处的坐标—— 然后他的机体整个僵住了——仿佛僵住了一般。 “……怎么了?机体有什么异常吗?” 注意到了那细小的变化的只有九曜一个人。菊丸看都不看那抱着疑问的红眼,定睛不动地注视着嵓木那缠绕着黑暗的轮廓。鸨子在他身边用鼻子勇猛地喷出了一大口气,踏出去了一大步。她看到菊丸回来之后似乎又找回了平常的步调。 “好,我们快走!” 但是,菊丸没有动。 鸨子似乎感觉很不可思议一般地扭了过来,抬头看向了菊丸。巨汉只僵硬了短短几秒,鸨子有点着急地拉了拉他的胳膊,他便仿佛又开始播放了一般地走了出去。 “你振作点啊真是的……快,跟着我来!” 菊丸默默地跟在她后头。感到了疑问的只有九曜一个,以防万一,他给菊丸发送了段通信。 「如果有异常的话就提出来。如果再紧要关头陷入无法战斗的状态的话,对所有人的行动都会产生障碍。」 菊丸没有说话。虽说本来他就没法通过语言来进行对话,但是想办法表明自己身体存在异常这点小事台还是做得到的。尽管如此,他却依然没有什么表示,这是说他在性能方面上没有问题吗? 九曜在视野边角注意着菊丸,自己也走了起来。 嵓木内部所有的照明都断电了,暗得就像刚刚从远处看到的一样。 九曜先确认了一遍基地周围有没有布置什么传感器之类的东西。他压低身体走在前面,确认到至少在自己的索敌范围之内是没有威胁的。 基地的规模本身完全算不上大。从这里向西北偏北方向走个几步,就会来到密集分布着建筑物的地区。他向身后打出信号,问起了追过来的鸨子。 “……你对设施内部的情况有什么记忆吗?” 侧眼往鸨子身上一看,只见她默不作声地皱着眉头。她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什么,连九曜的问题都没立刻注意到。她似乎是想按自己的方式回想起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摇了摇头。看来她是记不得细节了。 基地被高高的土墙围着,树木郁郁苍苍地植在其中。这片林木在减轻了基地对周边的视觉压力的同时,也巧妙地给设施打上了一层迷彩。 九曜打头,叶叶鸨子跟在她后面,菊丸断后。九曜毫不犹豫地一步步往前走,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确认后面队列的情况。 穿过树林后就来到了一片练兵场上,处处可见砖筑的建筑物。建筑物的前面各自立着标有兵营、机械兵的整备所、仓库、管制塔等等的木牌。木牌几乎都已经腐朽,好像轻轻一碰就要垮掉一样。 九曜进入了一座似乎是司令部的建筑物。他想着里面可能会有什么有用的情报,但是事实干干脆脆地背叛了他的期待。 “电子器材全都被物理性破坏了。那已经不可能复原了。” “……嗯——。这边也是什么都没有。” 叶叶在边上东番夕照,也没找到什么像样的东西。 房间里散乱着破烂的文件,桌上,地上,连敞得大开的保险柜里都堆得满满的。但是这些东西全都是基地运营日志之类的东西,跟皇女有关系的记录一个字也没有。 鸨子把散乱在地板上的日志一张张拾起来对着光看,又把它们一一扔到一边,仍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鸨子大人?您想起来什么了吗?” 叶叶一边提心吊胆地照着脚边的地面一边靠近了鸨子身旁。鸨子凝视着破纸说道: “嗯……总感觉,有什么……东西很在意。这里有……不,不是这里。” 鸨子一边嘟嘟囔囔地不停说着“不对”“但是”,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她一边与自己心中的不自然感纠葛着,一边试图把自己的意识贴向自己已经失去的那段记忆。 结果,到头来也没能在司令部里找到什么有用的情报。那么只能找别的了。 他跨脚而立的体势一动不动,只把手架了起来。那轻轻张开的单掌静静地举在面前,无言地拒绝了鸨子进一步的前进。 鸨子确信到自己的“命令”不起作用,心中的怯懦也变成了实打实的东西。陪她一路走来的护卫,如今事实上拒绝了她。她的双膝颤抖起来,喉咙中传出了细小的声音。 叶叶搀住仿佛就要当场瘫倒在地的鸨子,同样用抑或万分的声音低语道: “菊、菊丸……先生?” 九曜沉默着迈出了一步。他的右手,已经贴在了军刀的柄上。 菊丸离开了鸨子的命令系统,他本身可能也发生了什么变化,抑或是目的的更新。 也就是说,那代表存在着比起他主人的指令还要重要的事项。而那东西,毫无疑问就在他所挡住的道路前方。 「让开路来。」 菊丸,没有反应。 「小生再说一遍。这是警告。让开路来。」 没有反应。 九曜又向前踏出了一步。菊丸仿佛电击一般地做出了反应,摆出了格斗的架势。看来对方是不打算允许自己再前进下去了,但是自己和自己的同伴所寻求的东西毫无疑问就在那前方。 那么无论如何都只能前进,而必然地,屹立在面前的巨躯就会成为自己需要排除的“障碍”。 “——等,等等啊!等等等等等等——!” 叶叶不停挥舞着双手,冲进了两人之间。鸨子已经半呆住了,而九曜和菊丸即将进入战斗状态。即便说在这片异样的气氛之中只有她一个人仍然清醒着也不为过,然而那却也不一定是件好事情。 “这……这太不对了啊!这,这种时候一定得好好沟通才行,呐,菊丸先生,你一定是有什么理由的吧?那——” 叶叶没有怀疑菊丸。她认为他是值得相信的人。所以她也认为他一定是出于某种理由才镜像妨害的,更不会觉得他有什么决定性的敌意。 自然 ,要说他有什么理由,那是没错的。 但是在这个时间点上,接近菊丸这件事是该划分到“愚蠢”的范畴内的。 菊丸做出了反应。九曜感知到了他架起的左手上传出了某种气息。那是对踏入了自己的“防御范围”的对象所产生的,物理性的拒绝。那气息,是他将要挥动手臂击飞少女的身体的气息。 对九曜而言,那就是决定性的一线。 “不准,碰她。” 低沉的声音振动空气的同时,九曜冲了上去。 军刀的鞘,挡住了水平挥来的左臂。坚硬的声音响亮地回荡在夜空中。九曜站在瞠目结舌的叶叶身前,用赤红的单眼瞪向了菊丸。 “九曜……!” “退下。这里很危险。” 菊丸又动了起来。他的左手就那样抓住了军刀的刀鞘,右手打出了一记正拳。九曜以毫发之差回避开来,拔刀出鞘,向后一步飞跃了开来。菊丸张开左手,把自己抓住的刀鞘扔在了地上。 “这名对象,由小生来处置。” 叶叶呆住了。鸨子在一旁不断地轻轻呼吸。 这里的空气,已经是战场上的了。 与此同时。 离嵓木基地有数公里远的黑暗中,若干个身影正在疾奔着。 它们不费吹灰之力,几乎无声地穿过山林,而且各自皆是异样的巨躯。从其动作和其金属制的躯体来看,它们明显不是自然界中的东西。但是那形态是模仿一种生物而成的。 虫。 虫子们保持着队列,一毫米的散乱都没有出现,径直奔向某个坐标点。波浪的声音近了。连水平线都看不清楚的夜下大海,和海边的嵓木基地就在前方。 虫子的数量是五只。它们全都呈现着甲虫的样子。 「——巴小姐!巴小姐!」 巴感知到了从小蜘蛛的直通连线传来的通信,应答了起来。 「听到了听到了~怎么了~?」 她用不带一丝紧张感的语气这么一答,对面的叶叶就用慌乱的声音回道: 「菊丸先生他!还有九曜!打打打打起了!」 巴一瞬间没搞懂乱七八糟地说个不停的叶叶到底想表达什么,但从她说话声的背后所传来的“声音”中察觉到了正在发生的状况。 金属音,破风声,被踏响的地面所传出的声音。三者的家走快得异常。那是高速白刃战中所特有的声音。也就是说大概九曜和菊丸正出于以某种理由处在交战状态。 「嗯——嗯——……原来如此啊。」 「怎,怎怎,怎么办啊!?」 「冷静点冷静点。是小菊丸先开始的吧?」 那应该不是失控才对。巴在修理的时候把菊丸的电子脑大概翻过了一遍,其中没有一点疯狂的迹象,也没有一丝失控的气息。 也就是说是某种原因,在事态发展下对菊丸产生了某种作用吧。从叶叶的言辞上来看,也不像是鸨子改变心意攻击他们导致的,而且本来,叶叶的身边就可以听到轻轻的喘息声,也就是说鸨子就在她身边,而且混乱到了连话都说不出来的地步。 菊丸违抗了鸨子的意志行动了起来,这就表示他的脑中有着比起如今的司令还要更为优先的系统指令。 「甲种指令。能用那个吗?」 「诶……」 「双方都认真了的话,就只剩下那个可以用了。不过啊,光是用那个让九曜停手也不行。白刃战中双方都是没法突然停下的啊,所以如果强行然后其中之一停下来的话,就会让他吃下对方接下来的一招了。必须得同时阻止两个人才行的。」 当然,也有让蜘蛛冲进来把两人一起压制下去这一手。但是巴并没有提出这个方案。 因为如今蛛网上一下子传来了反应。 ——上钩了。 「抱歉,我这边有点腾不开手啊。」 巴现在,正坐镇在基地周围的森林里,把蜘蛛的线缆伸展到了半径数百米大的范围。那网梭巡在树木之间,盖过地面,每一支末梢都连着神经。蜘蛛的缆线之特别,并非仅仅是由强韧的前卫所组成,更有一一连接着副脑的神经。 那丝线会把范围内空气的流动、温度、湿度,还有声音和触感等等一一传给蜘蛛,仿佛蜘蛛亲临其处一般。 其中的一根,如今产生了反应。那是西方,连路也没有的山的方向。 「巴小姐……」 「没事的。阻止男人们打架可是女孩子的职责哦。」 「……是。」 叶叶的声音有了中气。看来她是下定了决心了。巴满足地呼了口气,解除了通信。 好了—— 通过雷达和反射音侦查,可以得知这基地本身没有什么特别的防御系统。周围的森林和废墟之中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设备,实在是很安静。 对,实在是太安静了。 空到了这份上,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想象它仅仅是被舍弃了的基地之一。这里也看不到这种废墟中司空见惯的失控机械。能够想象的理由要么是整个基地都被加上了强大的电磁迷彩,要么就是什么人把周围那些失控兵器全部给剿灭了。 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这里有着什么把一切都给消除掉了的东西。 巴调查过了附近,但是也找不到干扰电波之类的东西。这么一来状况就不是前者,而是这一带经过了物理性扫荡才对。不管怎么样,这次侵入行动实在太轻松了。 巴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你们在我这蜘蛛面前,还想布陷阱是吗? 「喂喂——,要干活了哦。我把坐标传给你,那边就麻烦了哦。」 巴打开了别的线路,直接朝对方的脑中送出了声音。 回答的声音没有传来。巴确认到他那沉默的了解,又哼了一口气。 ※ 组成编队的虫,五只都是相同的规格。 那实在帝都附近的废弃神社里被蜘蛛所击破的个体,虎甲。它们各自装备着不同的活期,按照预定急速接近着对手所侵入的地点。 尽管虫们都有着全长数米的巨大体型,但它们却毫无困难地穿梭在山中。穿过林木的尖细,飞跃而起,踢飞草丛砸碎干土,奔驰在地上。队列中没有一丝的混乱,所有虫的复眼都瞄准了前方的目标地点。 然后,五只虫同属注意到了,那郁郁葱葱的树林中,有个一个小小的身影。 有一个男人在哪里。 他背向虫的队列,懒洋洋地盘腿坐在地上。 打头的虫急刹车了下来,跟着的四只也停止了前进。他们看到了,坐在眼前那男人的颈后,有着一个数字“叁”。 “你们好啊。走这么急是要往哪赶呢?” 男人——剑菱用逗趣般的口吻说完,缓缓站起了身,扭了过来。 这山中的光源,只有从树叶间透过的月光,而剑菱的绿眼,在其中熠熠闪耀着。 「——原来如此,我们被看穿了吗?」 “嗯,差不多就这回事。虽说这话说得很没趣有点不好意思,不过我可不能让你们过去。” 「阁下看来是察觉到我们背后是什么角色了。不过,就算阁下想从我们身上挖掘信息——」 “我说,现在就不用说那些罗里吧嗦的话了吧?” 剑菱打断了对话,提起了嘴角。他的样子就像看到了眼前出现了等到等不及了的东西一把。 “巴先不说,我可是一点都没打算从你们那问什么话。所以不用在意那些玩意了。你们从现在开始,不过是跟我战斗,是被我斩在地上罢了。” 一对五。两 队兵器,怀持武力相对而立。接下来要发生的,不是什么你问我答。剑菱仿佛说着这状况让他高兴得受不了一般地说道: “所以,接下来要发生的,只有单纯的厮杀罢了。对吧——『螳螂』?” 夜晚的空气,破裂了开来。 虎甲在千钧一发之际反应了过来。处在队尾的一只虫仿佛被弹开了一般地跳了起来,连好好着陆的从容都没有,一路压倒着树木停了下来。 在与它的跳跃几乎处在同一时间的那一刹那,从黑暗中生出的某种东西,抚过了瞬间之前还有斑猫存在的那片空间,把空间斩裂了开来。 看到敌人有惊无险地躲过了这次奇袭,剑菱无声地说道“可惜”。当然,他一开始就没觉得这么简单一下子就能把对方收拾掉。要是对方被这种小儿科的奇袭干掉那他反而还会困扰。要说起来,这也是剑菱对虎甲们所给出的一种测验。 突如其来地现出身形,把剑菱给吞了进去的那只『虫』是—— 「第叁式……!」 出现在那里的机体,仿佛被磨得寒光熠熠的利刃一般。 机体是发暗的金属绿色。复眼的颜色正如剑菱的眼瞳。那锐利的触角仿佛生物一般地左右摇晃着,四支足肢中蕴藏着能一步超越音速的力量。那浑身锐角的轮廓,向所有看到它的人毫不掩饰地展示着自己的凶猛。 而最为引人注目的,就是装在成对前肢上的长大利刃。在冷冷夜风中的“双刀”描绘着浅浅的弧度,一如镰刀一般的刃尖放出了光芒…… 那对双刃,鸣响了起来。 高亢的声音摇晃着五台虎甲,周围的野草也摇动了起来,树叶也沙沙作响,仿佛在于其共鸣一般。 螳螂的机体操纵着振动。那一对利刃仿佛音叉一般地摇晃着。 最后,螳螂所发出的摇晃,全都集中到了刀上。那伴着利刃的高周波振动而发出的异响,逐渐地升高到了超过听觉范围的地步。 「要来了。像平常一样。像平常一样,把所有家伙都给斩开。连一只也不要放过。」 「遵命。对方不是对手。本机败北的可能性为零。」 鬼虫露出牙齿,架起双刃,笑了起来。 被战场的气氛所包裹之时,夜叉之剑菱便会变化。平常那吊儿郎当的松散样貌中凝起了热量,如今已经写满了肉食昆虫的凶猛。那热量发自比起被设定好的蹦起本能更为深邃的地方,是他本身的,一名纯粹的恋战者的热量。 「——好了,就让我告诉你们谁才是猎物吧?」 ※ 两人之间没有一句话语。 神速的铁拳与利刃反复交错,跃动着的钢铁机体与迸散而出的火花映射在九曜的眼帘之中。 “唔……!” 铁拳所放出的每一击都丝毫没有手下留情的意思。看来,菊丸是来真的。 拳刃不知第几次地交错在一起,金属音与火花一同崩散了开来。九曜集中起了神经。菊丸避开斩击,高高跃起在了空中,又在着陆的同时爆发性地奔上前来。 这不是放着水也能对付得了的对手。只有用力量胜过他才行。 九曜低低地架起钢刃,决定以向斜上一击的居合斩分出胜负来。若是两人同时冲上去的话,他们之间这寥寥数米的距离恐怕不消一秒就会消失不见。九曜盯紧了处在自己所放出的电弧对面的菊丸—— 然后认出了扑到了他眼前的身影,陷入了惊愕之中。 ——鸨子!? 攻击已经发动了。已经出膛的子弹刹不住车,全力的一击也一样难以突然中止。因为这与切磋时不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命中”的攻击。 突然冲了进来的鸨子,如今被夹在了九曜的钢刃,与菊丸的铁拳之间。 赶不上了—— “——甲种指令!立刻把刀停下来!!” 接收到了这以声音识别为媒介的最优先指令的同时,九曜的全身一齐剧烈地反应了起来。 所有攻击意志都被摘除了。电子脑一瞬之间被夺走了支配权,完全切断了对肉体动作的操作,全身的神经都失去了感觉,战斗动作被强制中断了下来。 结论上来说,九曜在斜斩的开头动作时把攻击给“中止”掉了。他那被精密地操纵着的身体中,力量无处可去,结果弄得他像断了线的木偶一般在原地不停打起了转。军刀在完全斩出前的片刻从他的手中滑下,插在了地面上。 而菊丸也在千钧一发之际止住了动作。 他把自己的左手,挡在了自己那彷如炮弹一般的右手正拳上,自己接下了自己的拳头。这一下在几欲切肤的距离之下总算起了作用,伴着仿佛被弹开了一半的声响,他的右手被左手个挡了下来。高压空气“嗖”地喷了出来,拂动起了就站在他眼前的鸨子那黑色的长发。 仿佛时间停止了一般的寂静,充斥在四周。 鸨子凝视着菊丸,用柔和的声音轻轻地,短短地呢喃道: “…………太好了。” 在鸨子冲进两人间短短数秒前。 在九曜和菊丸的战斗前,叶叶被逼到了要用上“甲种指令”的田地。 所谓甲种指令,指的是司令叶叶可以对部下九曜发出的一种最为优先的命令。身为名为九曜的这名少年的司令官的叶叶,是唯一一名拥有对他下这个指令的权利的人。 而为了同时制止两人,就不能缺少鸨子的帮助。 叶叶对着不停轻轻颤抖着的鸨子,快速地说明了起来她刚刚和巴的通信中的内容。无论如何,她们两人能做到的也就只有这个了。 叶叶可以对九曜使用甲种指令。 但是鸨子,能对菊丸做到同样的事情吗? 没有证据可以表明这一点,鸨子以前也没有试过。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叶叶与九曜之间,以及鸨子与菊丸之间,这两套命令系统是相同的。而且本来,恐怕菊丸根本就不会听鸨子的命令。 那该怎么办呢——鸨子没有意思迷惘。她强行压下了颤抖,站起身来走了出去。她的脚步,笔直地朝着战斗中的菊丸迈了出去。 吃了一惊的叶叶想要阻止她,但鸨子把她甩了开来,仿佛是说给自己听一般地开口道: ——他,是不会伤害我的。绝对不会。绝对。 也就是,说。 她要自己冲到菊丸面前。要挺身来阻止他的攻击。如果他还能认出自己,那么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一定会停止攻击。然后菊丸就会停下来。麻烦你同时对九曜下达甲种指令——鸨子想说的是这个。 太危险了。尽管可能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但是这毫无疑问是一场把生死当做筹码的赌博。 但是转头看向叶叶的鸨子眼中,蕴藏着切实的光芒。 ——我想去做。拜托了。 万一。万一菊丸看到面前的鸨子后没有停下拳头的话,她的脑袋绝对会像西瓜一样被彻底打烂。 她恐怕没有轻生的打算。但是在鸨子心中,对菊丸的信赖是绝对性的。而若是他认不出自己来了的话,那对她来说,比死亡还要可怕。 “九曜!” 叶叶提起灌了铅的双腿,向停止了战斗的九曜跑了过去。九曜站起身来,拾起军刀收回了鞘里,转身面向了她。接收到了这久违的甲种指令,他指尖上的感觉还没有恢复过来。 九曜想道:可能会被凶一顿吧。难以想象她会允许自己做出与同伴动手这种粗暴行为。 但是叶叶,既没有露出安心的表情,也没有露出怒容,她仅仅,一下子扭曲了面庞。 那是一张快要哭出来的脸。 “……唔?” 九曜算错了。充盈在叶叶心中的,唯有巨大的悔恨,以及负罪感而已。 “我,我……” 我无视了九曜的意志,动用了甲种指令。 尽管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但是发动甲种指令对叶叶来说是一种禁忌。 离开尽天,踏上旅途,叶叶决心再也不使用它了。要问为什么,那是因为对她来说,九曜并非是什么道具。也并非什么部下。他是她珍贵的伙伴。 “对不起。” 叶叶忏悔着,忏悔着事到如今又把九曜当做“工具”来操使了。 那强捻出的声音中,带着不住的颤抖。 “对,不起……对不起……!” 从她那垂向地面的大大眼眸中,可以嗅到泪水的气息。不能让这泪流出来——九曜想道。 甲种指令的事,九曜完全不以为意。不如说,他反而为会其感到安心。所以,如果看到她为了这个而哭泣,那痛心的会是他。 “没关系。……抱歉。多谢你,制止了小生。” 九曜把手从军刀的刀柄上放开,笨拙对着叶叶的头抚摸了一下。娇小的司令官头上顶着九曜的右手,默默闭上了眼睛。接着,她用力摇了几次头,抬眼看向九曜,又大大地点了一下头。那眼中的泪终究没有落下来。 稍远之处,菊丸和鸨子正相对而立。 “……让我们过去吧。” 菊丸在千钧一发之际中止了打向她的攻击,但却依然挡在鸨子面前一动不动。 这次,鸨子没有动摇,她摆着刚毅的表情定定地望向菊丸,不肯从这名比自己远为高大的护卫面前退开半步。她已经不再畏惧他的拒绝。在那短短数秒的搏命之中,他已经确认到了菊丸是能够认出自己来的。 在与命令无关的领域中,菊丸依旧没有伤害鸨子。 所以,鸨子自身也期望着,能跟他在对等的立场上走下去。 “这并非是命令。而是我,对你许下的愿望。——拜托了,拜托你了,让我看看前面到底有什么吧。” 然后,鸨子毫不犹豫地弯下了腰。 叶叶吸了口气,九曜也皱起了眉头。如同桀骜不驯的代名词般的她,如今对着自己的护卫兵深深地弓下了腰。 鸨子保持着那副姿势,吐露着从自己心中汩汩涌出的话语。 “我不想,就这么一无所知地过下去。……无论有什么,我都一定会承受住的。” 听到鸨子自表决心的话语,菊丸没有作答。 对鸨子来说,这几秒的沉默想必有几十倍长吧。九曜和叶叶,只能无言地注视着在眼前展开着的异样的一幕。 菊丸终于动了起来。他转身背向鸨子,自己领着头走了出去。 兵器的整备所被搁置在那里,几乎没有一丝变动。 不知道是军方没工夫处理这里了,还是这地方本身就是障眼法。但是里面显眼的终端机都已经被破坏了这一点,很给人一种事实是后者的感觉。 九曜关上厚重的铁门,重新检视了库里的样子。 这个类似仓库的空间顶部,架着十字交叉的铁梁。水泥的地板裸露在外,上面洒着从高有十米多的天窗中照进来的月光。 七零八落的机械兵,各种兵器的部件,还有许许多多的武器和工具散乱在这片空间中。每一件东西都被无人问津地丢在这里,浑身满是铁锈与尘埃。 “……我记得。” 鸨子忽然嘀咕道。 “我记得这里……。我从那边的门走到过外面去,看过月亮。……在更里面。” 鸨子用手电照着脚下的路,一步一步地朝着整备库的深处走去。菊丸已经再也不阻不拦了。叶叶一边跟着两人走去,一边略带不安地回头看向了九曜。 “九曜……” “无需担心。小生会保护你。” “……我相信你。但是,总有点……” ——总有点不祥的预感。 九曜并非不明白叶叶那未说出口的不安之情。他摸不清楚叶叶这“预感”的来源到底是什么,但是尽管如此,他也做好了觉悟,要铲除一切会加害于她的事物。 叶叶他们已经做好了这种准备。 但是在前方等待着鸨子的东西,依然没有除下它那神秘的面纱。 菊丸走到了某个地点后停下了脚步。在整备库最靠里的一角上,器材,部件和杂货堆成了一座小山。菊丸毫不犹豫地把手捅了进去。杂物的小山之前一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但这一下子把它给彻底打破掉,开始稀里哗啦地坍塌了下来。 菊丸丝毫不以为意,把塌下来的器材扔了开去,在山上开了一个大洞。里面不光有机械部件,还盖着可以吸音隔热的缓冲材料。九曜明白了,这被巧妙的伪装起来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地下室……” 在他吐出这句低语的同时,那东西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地板上有一个厚重的舱门,横截面恐怕会有十几厘米宽。舱门的把手上绕着满是铁锈的锁链,但菊丸把它们连着锁头一起给扯烂了开来。 舱门“吭铛”地一声被拉开,沉淀在里面的陈旧空气开始流动了起来。 门下树着一架梯子,长有几米,后面似乎还有通向更下方的楼梯。 “戴上面具。” 九曜简短地指示了一下,叶叶便把防毒面具扣到了脸上。她确认了一下进气口的过滤器的状况,然后用手势表明没有问题。慢了一拍的鸨子也戴上了面具,用大拇指擦了擦眼部玻璃上的灰尘。 这次打头的是菊丸。他深入了黑暗之中,爬下梯子,又往台阶下面走了起来。 地下室相当的深。尽管他们并没有磨蹭,但是也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底。 “呜……” “鸨子大人?您还好吧?” 刚下完楼梯,鸨子忽然就踉跄了一下。看到她轻轻按着自己的太阳穴,鸨子赶忙对她问道。 “嗯……没事。就是头有点疼……感觉,像要想起来什么了一样……” 鸨子嘟嘟囔囔地说着,隔着防毒面具的视线已经看向了前方。楼梯下是一片空地,前面挡着又一扇厚重的铁门。但是,这一扇似乎并不需要强行打开。 因为铁门的中央有着不自然的变形,已经是被强行踹开过的了。带着锈味与霉味的寒冷空气,从半开的铁门后流了出来。 菊丸把手放到了门上。打开门前,他回过头来确认般地看向了鸨子一次。 鸨子用手电照着他那看不出表情的面孔,也一样点了一次头。 皇女的护卫已经不做多什么其他干预了。他尊重了主人的觉悟,打开了那扇门,指向了依旧盘踞在前方的黑暗。 “——这,是什么地方?” 用手电照亮了前方的鸨子,愕然地,仿佛有些脱了力般的声音嘀咕道。 这幅景象,让一行人想到了他们前几天曾呆过的废弃医院。 长长的走廊笔直地延续着,不怎么宽敞的单间罗列在它的边上。房间前紧闭着的门扉面无表情地站成横队,门边的观察窗满是脏污,很难看见里面。 尽管那朴素的石壁显得十分苍凉,但他们仍然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股熟悉感。 对,这简直就像随处可见的住院部一样。 一走进去,九曜就皱起了眉头。 雷达失灵了。 是这里有什么能够阻碍电子索敌的东西吗?抑或是放在这里的器材影响了磁场呢?被丢在地下的设施里,不时会发生这种情况。若是拥有与虫同在是的强大索敌能力的话,这点小事根本算不上什么问题,但是如 今的九曜是不可能进行大范围索敌的。 菊丸没有继续引导他们。他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在说自己带路就到此为止了,接下来希望你自己去确认一样。九曜在他这幅样子中,看出了毫无掩饰的踌躇之色。 「前面有什么东西?……这个问题,阁下想必无法回答吧。」 为了确认,九曜姑且是问了问他,但前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几乎一看就能知道了。 前面,有着某种跟鸨子有关系的东西。 而且,恐怕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力。 九曜代替菊丸,走到了前列。叶叶跟在他后面,不停地扭亮着荧光棒,然后等间距地摆在通道的角落处。绿色的光芒朦胧地向黑暗中渗透了出去。 各个房间的房门都紧闭着,一边的牌子上标记有数字和记号。○一a,○二a,○三a——数字大概就只是单纯表示房间号而已,但后面跟着的字母就不知道到底意味着什么了。房间本身的样子像是把病房和单人牢房组合了起来一样。 其中一个房间的观察窗碎掉了。九曜向里一看,皱起了眉头。 ——冷冻槽。 这么一来的话,这里是避难所吗? 他忽然看戏了脚下。那里散乱地扔着白色的病号服。尽管它们都已经变得破破烂烂,但是尺码看起来似乎都是相同的。顺着走廊转过转角,只见前面又是通向下方的宽阔阶梯。他们就这么碰上了好几次。 满是铁锈的轮椅和担架车横倒在走廊角落,其中还有破掉了的药瓶和输液架之类的东西。背后传来了鸨子交杂着呻吟的喘气声,以及叶叶安抚她的话语。每次,鸨子都会低声答道“没关系”。 接着,他们终于走到了尽头。 之前的空间可以算是住院部,他们面前的这一片区域却不知道该比作什么。空间异常地宽广。真要说的话,大概是把研究室和手术室和太平间合起来,再把地上的兵工厂也加上的地方。 “咿”——鸨子的喉咙中挤出了声来。 “……鸨子?” 九曜听到这声音也不由得回过了头来。尽管隔着面具看不太明白,但是鸨子的表情中渗着恐惧之色。她用双手抱住头,一个踉跄栽到了“哇”地叫了起来的叶叶身上。 “真,真的没问题吗……!?您这已经是不行……” “就在这。” “诶?” “就在这里。——在这前面。” 这些话简直就像是呓语一般。鸨子不顾叶叶的声音,强行驱使着虚浮的双足踩向地板。 “鸨子大人!” “站住,太危险了!” 她没有停步。鸨子无视了叶叶和九曜的制止,两眼只盯着前方,不住地用手电四处探照。她一边用虚弱的光芒驱散着黑暗,一边仿佛要溶化于其间一般地一步一步走向深处。 而菊丸什么都没有做,就那样一直目送着她的背影远去。 仿佛是在凝望着她的觉悟一般——抑或,是在预视着将要发生的悲剧一般。 每当鸨子想起嵓木这个单词之时,总是会有一股令人不快的感觉在她的脑中蠢动起来。 当她真正走进了这基地后,那股感觉变成了可以切实地感觉到的“疼痛”。 鸨子认为,这股疼痛正是她所失去的记忆存在于此的证据。事实上,这想法也没有错吧。记忆并没有从她的脑中消失得一干二净,还是有一些该称之为记忆的碎片的东西存在在其中,而它们在这嵓木基地的附近开始抽动了起来。仿佛就像在跟什么东西共鸣一般。 这里存在着某种,能够填补自己记忆的缺损的东西。 但,那东西,与鸨子曾经无数次地反刍过的“可怕想象”完全不同。自己的家人会不会出了什么事——她这股不安,从一开始就没有意义。 真相,远非那点程度的东西。 「莲宫鸨子」,迎来了自己脚下的地盘被彻底粉碎的那一瞬间。 “啊……” 无法想象,那愕然的声音是从自己嘴里发出的。 眼前有好几张手术台。边上的信息终端机不出所料地以及被破坏了,但每台上面都有好几根电缆,连着个奇怪的器材。那器材形状像偷窥一样,应该是给人戴在头上用的。 培养槽排列在墙壁的边上,其大小差不多可以装进一个人。其中也部分培养槽的强化玻璃已经碎掉了,原本满装在槽中的液体化作了地板上黑乎乎的污渍。满地都是曾经被用来进行“处理工作”的器具,明显是人骨一部分的东西如今依然躺在手术台上。那不是成人的骨头。要是在这个大小的骨头上添上血肉的话,估计会是正好和鸨子差不多大的少女的样子。 时间,在鸨子的脑中彷如瀑布一般地倒流了起来。 眼前这异常的光景扣动了扳机,她在一瞬之间,想起了一切。 计划在昭和七十七年开始执行。 以皇女的基因为基础的肉体制成实验开始了。第一期(被称为d级)的制成遇到失败,在肉体年龄六到八岁时纷纷腐坏,第二期(c级)成功离开了培养槽,但无法做到肉体维持以及独立行走,第三期(b级)做到了上述两项,因此接受了“记忆信息”的导入,但是其中多数的个体都未能获得智能而变成了废人,遭到了废弃。 最为安定的若干个a级个体被保存了下来,得到了自我意识。 “——啊——” 无法抑制的颤抖袭来。 无论有什么,都一定会承受住——简直是屁话。 片刻前还存留在心中的觉悟,在绝对性的真相面前毫无意义。 “啊,啊,啊,” 追过来的九曜和叶叶失去了言语,但鸨子完全没有注意到他们。她拼命按着自己的脑袋,用力用到连指头都变白了的地步。头盔的坚硬触感。这具无可救药地不断颤抖着的躯体之中,确实付着肌肉,流着血液,通着神经,架着骨骼。 但是那些,全都是一开始就诞生在人类手中的东西。 身体也好,记忆也好名字也好,全部都是以原来存在的人类为蓝本而被制造出来的。 “啊——呜啊啊啊吖吖吖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段回想犹如死亡一般。 a级复制人第四一七号。 这就是,这个以皇女为模板而被制造出来的生物的真正名字。 ※ 巴敏感地察觉到了风的喧骚。 留在了地上的她,不可能知道如今地下室里正在发生些什么。但是她在某种程度上,已经预测到了他们将要面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复制人。 曾经身为兵器开发的技术官的巴,既没有跟这种生物技术有所牵连,也没有对其产生过兴趣。本来话说回去,就算仿制一个人类出来又有什么用呢?想要军队的话用战斗能力高强的机械兵就行了,这个研究的性价比实在是太差了。 如果即使如此还要继续使用仿制的人类的话,那用途自然就会被限定出来了。 替身。 巴比谁都更清楚,只要技术存在,“需要”就会在毫无所谓伦理道德的领域中诞生。 “……来了。” 她低语道。 地下出现了反应。敌方的增援明显盯准了“鸨子”的复制品。 还需要再等一等,东方的天空中,才会出现亮色。 六 紫电 来谈谈某一名机械兵。 从启动的瞬间开始,他就成为了『皇帝』一族的护卫。也有若干别的个体守护着帝都,但保护着其中的中心之中心——皇女本人的,只有他一名。 这名机械兵被命名为菊丸,从莲宫鸨子出生那时起就认识她了。他记得很清楚,她调皮捣蛋,总是安不下心来,自己一旦不动就会蹬鼻子上脸地往自己身上爬。他也记得很清楚,自己腰上还有因为她说要量身高而被画上去的线。 在她还非常幼小的时候,战火就已经逼近了这个国家。 没有人告诉菊丸加诸于第三皇女身上的“那个计划”。这也自然,怎么会有人跟一个不会说话的机械兵一五一十地说明呢。 离别之际,主人一如往常地,带着仿佛在与友人交谈般的语气对他说道: ——这就要说再见了啊,菊丸。结果弄成把你扔在这一样的局面,实在是对不起。谢谢了。 此时,主人已经年方十八了。她已经成为一名杰出的女性,噙着沉稳的笑意抚摸着菊丸的装甲。 ——我就拜托你了。你来做的话,一定没有问题的。 她究竟知道那个计划全貌的几分呢?不管到底知道得有多深,顾虑到了与她拥有同一张面孔的“那名少女”的,恐怕都只有她一人吧。她或许察觉到了,那在道具的宿命下诞生的人心中,蕴藏着与自己相同的意志。 ——对了。要是“那家伙”快要知道自己的真相了的话,麻烦你去阻止她。因为那家伙是我嘛。说实话我心里还是很脆弱的,所以我觉得自己一定承受不住。没准还会自暴自弃掉呢。 说着,主人很害羞地笑了笑。 最后,她说道。 ——不过。不过要是有一天……她发自真心地,真真正正地想要去寻求什么的话,希望你能帮她实现。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的就好。……拜托了。 她把这些话语和退魔的短刀交给了菊丸。 从那以后,菊丸就再也没有见过主人的身影。因为他曾经在嵓木基地的地下停止机能了一段时间。他的下一次启动,已经是皇女的替身醒来,投入实用之后了。 真正的主人在哪里发生了什么,变成了什么样子,菊丸并不知晓。 或许,她已经—— 二十年斗转星移,菊丸再次启动了。 身处自己眼前的,是比自己最后的记忆要年幼上几分的“主人”。 她在培养槽中被制造而出,脑中填进了记忆信息,深信自己是本尊,是一名人工制成的少女。她被装在冷冻槽里,是唯一一名正常地醒觉、启动了的个体。 而身为替身的她唯一清楚记得的就是“从什么人手中潜逃掉”这一件事,而为此,她向菊丸寻求起了护卫。 严格来说,菊丸与她是初次见面。但是菊丸望着眼前这怀念的面孔,无法不如此“思考”道: ——您,还记得属下吗? 少女看着菊丸,露出了从心底发出的笑容。 “……啊啊,太好了。你还陪着我啊,菊丸。” 守护着她,与她同行。 战争已经结束,真正的主人已经离去,菊丸所剩下的,仅此而已。 ※ 黎明前那一日之中最为浓厚的黑暗,笼罩在天空之上。 粗壮的树干比细枝还要干脆地被斩倒下去,露着彷如艺术品一般的截面躺在地上。 本来有五台的甲虫,数量已经减少到了三台。两台已经被螳螂的利刃连本体带机身被一刀两断,如今只剩下一动不动的残骸躺在地上。 轰鸣响起。虎甲射出的速射炮弹冲撞而来,把着弹点一瞬间打得灰飞烟灭。他们装备着重型火器,而螳螂则没有任何的远程武器。因此采取保持距离进行包围的战术可谓是理所当然的,然而螳螂连这也不当回事。 夜叉之剑菱乃是白刃战的达人。 他的战斗毫无一丝炫耀之意,永远只集中于一点上。 永远只集中于把周围的敌人悉数斩杀上上——螳螂的世界观,就是如此的简单明了。 身处战线最前列,不去限定攻击目标的超近距离战斗。冲锋,突破,先导。这,就是从一开始就面向战斗而被制造出来的第三式『螳螂』的设计理念。 这超攻击型的作风完全不考虑招架之术,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愚蠢无谋的凝集。但是,仅专于一的战斗,在臻至极点的那一刹那,便会化身为战场上恐怖的威胁。那彻底否定了一切战术战略以及阵型之类的东西,完全就是将一切的抵抗都踩到脚下的单纯暴力本身。 双剑使所达到的,世上最为迅速的“先头之先头”。 剑菱的战斗,从一开始到最后为止,都没有丝毫的偏差。他一路如此胜利,如此败北,如此活了过来、 剑菱在利刃与獠牙、弹丸与火花间呼吸着,明明白白地笑了出来。 「我有个同事。」 他变魔术般地把跟踪弹一刀两断,背对着变成两半爆炸开来的炮弹一口气冲上了前去,用电磁波喃喃说着,也没有要给谁听的意思。他有种以一旦意识昂扬起来,就会像这样毫无目的地自言自语或者哼起歌来的怪癖。 「我跟他处得是相当久了。要让我说,他是个一点变通都不懂的死脑筋,但是却强得要命。强到我们一班人里面,能正面跟他过招的就只有我的地步来着。」 双刃飞舞。利刃拖着高周波的声响撕裂着空间,划出圆形的轨迹,要把一切都给分断开来。那刀身振动着,看起来就像发着白色的光芒一般。螳螂锐利的躯体一拧,四足彷如爆发地一跃而上,连复眼也无法视认的闪光袭向了敌机。 「而且就算这样,经常也是我棋差一招。我当时觉得这真是个怪物啊。不开玩笑,他跟我们看到的世界真是不一样,是个极速的怪物。——啊,你站这个位置可是会死的。」 那动作仿佛切断这一概念的化身一般。 那是丝毫不允许对方认识到斩击轨道的死神之镰。 即使如此,也曾有一人,能够看到这柄利刃。曾经有一名男子,可以把这对连裂风之音都追之不及的神速双刃上的刃纹,都认识得一清二楚。 「仔细想想,我的剑没准就像是为了追上那家伙而一点点研磨出的一样来着。所以说啊,」 “噔”,轻巧地出乎意料的声音响了起来。 厚重的装甲对这一刺没有做出一点抵抗,只见第三机从头部顺着躯体,直到尾根都被一刺到底。剑菱把刀拔了出来。火花如同血液一般喷涌而出,惨毒地照亮了夜幕笼罩的山陵。 余下的两机把螳螂夹了起来,一机从多联装掷弹筒里打出了无数的高爆弹,一机则架起了高温火焰放射器。是用高爆弹破坏装甲,用火焰烧灼内部吗。两机都在利刃能及的范围之外,以尽可能理想的速度展开了攻势。但是。 太幼稚了。 「——哈!!」 地震。 四足同时踏向地面的瞬间,地面上就以螳螂的躯体为中心,传出了令人吃惊的震动。 作为震源,螳螂的脚边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见球状扩散开来的“波”粉碎着地面,把大气化作冲击波,让它们袭向猎物。那冲击是如此猛烈,把范围内树木的叶子都给打飞得一干二净。 两架甲虫被冲击震得趔趄起来,瞄准也被打歪,刹那间露出了空当来。 而这个距离上,“刹那间的空当”对螳螂来说就是大得能打起哈欠的破绽。 深绿色的虫化作旋风直驱而上。 它冲上前去,一击切断了用起掷弹筒的个体。螳螂出刃,绝无浪费。它的四足把着利刃的惯性,咬紧了 地面,数万的促动器与人工肌肉合理完成着机体的操作。 螳螂从低到极限的姿势迈步而出,连虫的复眼都为之所迷,虎甲一瞬间感觉它仿佛是“消失了”,而那也就是它最后的思绪。利刃从猎物的视野之外飞跃而上,把敌人自下而上一刀两断。 「……所以说啊,你们一个个都太慢了。」 螳螂维持着举刀的姿势说道。竖直抬起的利刃发出了阵阵低吟。 无数树叶散落飞舞,把化作了亡骸的五只甲虫埋了起来。其中的几片忽忽悠悠地飘到了螳螂的刃上,然后便立刻悄无声息地被切成了两半,又飘落而下。 ——呵。 要把这些当成大戏一场后飞散的彩纸屑,颜色也未免有些太单调了。螳螂放下刀刃来,停止了它的振动。他用传感器向周围扫了一遍,但没有别的什么反应。 「差不多这样吧。——喂巴,你那边如何?」 他发出了通讯,但晚了二十毫秒左右,回答才传过来。 “增援。有两架从地下直线往这边来。」 巴平常一直是一幅轻佻的态度,但是这时她的声音低沉而又静谧。仿佛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 「地下?那不是他们呆的地方吗?现在就赶过去?」 「不,地下的已经赶不上了哦。——而且,」 巴顿了一下,把蜘蛛的电子索敌数据传送给了螳螂。 剑菱瞪圆了眼。瞪圆了眼,然后露出了隐藏不住的笑意。 「对方似乎终于凑齐了数来呢。也对,想要真正的鬼虫也是当然的嘛。」 众多的甲虫,正从四面八方朝这里赶过来。 ※ 这等悲痛的喊叫,九曜从未听过。 “鸨子”当场瘫在地上,暴力地抓挠起了自己的头。防毒头盔上刮出了无数细小的伤痕,鸨子的指甲翘了起来,点点血珠从中散落而下。 一直呆立当场的叶葉回过了神来,跑了出去。 “鸨子大人!——鸨子大人!!” 叶葉松开了手电,全力抱在了鸨子身上。手电滚落在地,明晃晃地照亮了地板的一块。光芒的先头散落着已然彻底干枯的人骨。 “呃,噫,咿,呜,呜啊啊啊啊!!” 鸨子蜷缩在黑暗之中,爆发着嘶哑的叫声不住挣扎。叶葉用手臂箍着她的双手,拼命地叫着她的名字。鸨子被叶葉拘束着,无数次地重复着激烈地呼吸,最后终于像胎儿那般蜷成了一团不动了。她的身体颤抖着,令人痛心。 “…………莫非,是,” “九曜!这……这是……!?” 叶葉晃过神来捡起手电,看到了那副光景后,呻吟道。 九曜迷惘着该不该说出口。就算以他的眼光来看,这幅光景也太过惨痛而残酷了。这里就如同把帝都的黑暗原原本本地显示了出来一般。他看着叶葉的眼睛,略略垂下了脸孔,开口道: “……想必是复制人的研究所吧。指的就是人为地去再造人体的技术。而她……” “……!!” 九曜并不知道存在着复制人计划这回事。但是,这一技术的研究本身正在进行这回事,他是有所耳闻的。但是他从没想过,这技术已经发展到了能够重造出一名人类的肉体,甚至连记忆信息都可以成功复制的地步。 更不用说,眼前的少女就是其成品之一这种事了。 九曜看向背后。菊丸站在那里,用看不出感情的眼望着他这边。一直以来都保持着沉默的他的站姿,唯有此时显得毫不可靠,显得无比孱弱。 「……你知道啊。所以,才想要阻止我们吧。」 九曜明白他为何不惜动用武力也要阻止自己一行进入这里了。 心理正常的人,就算做好了心理准备,也是不可能能承受下来这一层打击的。 自己,并不是自己,这种事情。自己只是被灌输了这种认识的,人造的生命,这种事情。 但最后,菊丸还是放她过来了。他的电子脑中究竟走过了哪些进程,如今又在“思考”着什么,九曜不知道。 巨大的躯体忽然动了起来,缓缓靠近了鸨子。他在想些什么呢?他是打算像过去那样安慰她吗? 鸨子仿佛被弹起来了一样做出了反应。不知道她那小细胳膊里哪来的力气,只见她一把推开叶葉,仿佛穷途末路的野兽一般不住向后退却。 “别过来!!” 她的眼睛在面具对侧窥视着,那瞳孔已经完全放大了开来。 不知道她是在哭还是在发怒。只见她的双肩猛烈地上下抖动,呼气中几欲带有疯狂。大颗的泪珠满溢在她充血的眼睛里。 “你……你,为什么……会……” 九曜接住叶葉的身体,说不出话来。 他第一次见到这么一副模样的人类。 自己过去曾见过的叶葉的眼泪,与眼前鸨子的完全不同。这是绝望的泪。是“自己”被彻底否定,失去了一切的泪。 鸨子恶狠狠地瞪向了菊丸。 “我是替代品吗!?是为了满足你的心的人偶吗!?你一直都在骗我吗!!” 九曜感到怀中叶葉的身体僵硬了起来,她的心脏跳动得如同要迸裂一般。根本不可能承受下来。叶葉承受不住,鸨子更是。 菊丸依然,沉默不语。他的脚向前迈出了一步—— “别过来!不要过来!!” 狂喊回荡在四周。面具下的眼睛颤抖着。鸨子已经走到了发疯的边缘。 “——不要,够了,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了不要不要!这太奇怪了,我……我不是我啊……!!” 鸨子无数次地摇动着紧抱在自己手里的头,向前横冲直撞地跑了出去。 仿佛要从事实的重压下,从一切之下逃出去一般跑了出去。她穿过菊丸身边,跑向了与来时不同的路。 “啊……!” 叶葉叫了起来。九曜提腿想要与叶葉一起追上去。 但是。 ——! 拔足欲行的九曜的电子脑,感知到了他最为担忧的东西将要来临的兆头。 “……要来了……!” 在这糟糕透顶的时间点上,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接近而来。九曜没有通过动力反应,而是通过声音和振动察觉到了这一点。快得可怕。垂直坐标比这里要低一些,但立刻就能发现对方是从地下路线接近过来。 并且,察觉到时已经是为时已晚了。 “趴下!” 在他一下子护住叶葉的同时,地板的一部分碎裂了开来。 九曜用强有力的眼神,瞪向了茫茫烟尘的对侧。 出现的身影,有两个。 两机的型号相同。 大小比虎甲要小上两圈,但整体的轮廓是相似相通的。 全场大概只有不到三米。本体几乎已经完全与虫形的机体相同化,从这个大小来看,也的确足以从狭小的地下穿过来。它们也以普通昆虫为模,是拥有六条足肢的地上型,但是机体细长得令人吃惊。 「——又见面了,第九式。」 与虎甲毫无二致的声音在九曜脑中响了起来。 自然,这并非是表示那时的男人还活着。恐怕是它们连本体都是同型,相互间共享着记忆信息。 「殿下……不,人偶似乎并未身在此处呢。不知是逃到哪里去了……不过暂且放一放好了。」 九曜小小瞥了一眼,只见鸨子已经不在了。她所奔逃而去的方向几乎已经被地上的洞所阻隔开了。而菊丸,也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 “……你们有什么目 的。为何,要盯上她。你们知道她的真面目吗?” 「在下无法感到有回答此问题的必要。我等,只有我等的任务罢了。」 紧接着,另一只虫动了起来。 虫踏地奔去,以仿佛没有重量般的速度消失在了黑暗之中。那是鸨子所离去的方向。 “!” 九曜几欲做出反应,但他的脚边却爆散了开来。 虫发动了攻击。那长得异常的触角一扫,如同钢鞭一般砸在了地板上。这并不仅仅是一记打击。触角的尖端似乎有着相当大的硬度,那锐利的一击把石制的地板深深地挖出了一条缝。而最重要的就是——打击点上冒起了烟。仔细一看,那条触角发出了模糊的红光,让人感到其上具备着相当高的温度。 想必这个型号的虫因为尺寸原因,导致所能携带的火器总量有限,因而接受了面向近距离战斗的调整。这是特化于侵入封闭空间,对其中小型目标进行压制的个体。叶葉在它面前呻吟道: “九,九曜……!” “……小生会找机会藏起来。届时会抱着你的身体一起,没问题吧?” 九曜短短言罢,又面向了虫。 「那么,甲虫式/『天牛』——上阵。」 与之呼应,九曜的身体啪吱一下笼罩在了电磁场中。 九曜先动了。他毫不留情地用左手的针弹扫射而去,确认到天牛横跳避开了的同时,抱起叶葉飞奔了起来。 他全速奔向通道。九曜在脑中瞬间逆推出这座设施的道路,用电磁迷彩尽可能地掩藏起了自己的反应,朝着出口疾奔而去。 然而—— 「不会让您逃掉的。」 天牛易如反掌地追上了他。 两支触角如同长鞭般挥舞了起来。 会被打中。九曜立刻做出了行动,紧紧抱住叶葉跳了起来。他背朝着打击的方向,以后背接下了这一击。 “唔……!!” 凄厉的冲击穿了过去,思维中闪烁起了杂讯。后背仿佛被烧灼一般地炽热,外套与制服的背部一齐裂了开来。但这股冲击,就结论上来说帮助了他们的逃脱。 两人被打飞了开来,彷如人偶一般滚落在地。叶葉在九曜的怀中紧闭着双眼。九曜就那样踏地而起,跳进了天牛自己所打开的地板上的洞,逃进了瓦砾、烟尘,与黑暗的夹缝之中。 “九曜……!你还好吗!?” “…………没有问题。” 洞穴之下,就是设施的下面一层。墙上打开的洞成串排成了一条线。不知它们是从哪里的地道强行穿过来的,只觉漆黑的洞穴中吹来了寒冷的空气。 九曜和叶葉潜伏在下层的一角,应当是机械房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负责空气循环的机械房。不甚广阔的房间里,天花板上开着通风口,一整面墙都被铁丝网所覆盖,其对面还有着巨大的换气扇。但是换气扇如今只是一大块锈铁,完全停止了运转。 叶葉看着为了保护自己而负了伤的九曜,好像随时都要哭出来一样。 “不要摆出这副眼神。小生已经把冲击让掉了,因此并不严重。由小生来接下那一击很好。” “但是……” 为了让叶葉安下心来,九曜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尽管隔着头盔。 无论如何,这里都不是久留之地。尽管自己的索敌手段失效了,但敌人却不一定。现在他尽可能地隐藏起了自己的所在,但是这究竟有多大的效果也不清楚。 “接下来——怎么办?” 九曜,只问了这一句。 九曜的司令官,是叶葉。 他遵从应当保护司令官这一最优先事项,一路逃到了这里。而接下来,他要服从她这名司令官的判断。 是正面面对,还是退却? 要逃的话,是应该把自己的逃脱放在第一位吗? 叶葉仿佛一开始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一般,承下了九曜的提问。 “……,去找,那两个人。” 果然。 听到这条在这种紧急时刻只能说是愚蠢的回答,九曜反倒感觉这才对一般地点了点头。 九曜有一种她一定会这么说的确信。自然,为了确保司令官的人身安全,本来应该就此撤离才是。找到最优先的脱离路线前往地上,与巴会合是上策。 鸨子与菊丸并未与自己和叶葉的利害有直接关系。就算他们就此死去,对自己两人的危害事实上也几乎为零,因此—— 因此,怎样? 事到如今九曜也明白了。明白不可能就此选择弃那两人与不顾。明白叶葉绝不可能同意如此做。 若是换做曾经的九曜,或许会主张应当放弃他们。但是在那座城市中醒觉、生息,接触了一切事物后,九曜的思维已经跟过去自己的思维产生了决定性的不同。 这,是不可舍弃的关系。 “小生明白。……小生明白的,叶葉。” 九曜仿佛被司令官的选择浸染透了全身一般,点头答道。 他用单眼看着叶葉,快速地说道。 “这么办。小生,去牵制住敌人,你在这段期间去找她们。” “……!但,但是九曜你呢!?” “不管怎样对方都会追来。跟你一起,两个人去找他们是困难至极的。……小生,决定去完成小生能够完成的事。” 他笔直看向叶葉。她对九曜的担心想必无法是拂去的吧。但是。如今九曜希望她相信自己。 叶葉在防毒面具下大大做了两三次深呼吸。看来她似乎下定了决心。 “看来,这个通风道是联通着设施的个个角落的。从这里离开会是上策。不要发出声响,尽可能地隐藏起呼吸。” “……好。” “那,你有什么线索吗?小生的电磁索敌施展不太开,所以连菊丸大概的方向也找不到。” 这时,叶葉把手插进了怀里,掏出了一只小型的蜘蛛。 “可以用这只小蜘蛛。如果鸨子大人还带着的话,它应该可以找到的。” 从这地下深处发射的通信电波,是传达不到巴那里去的。但是它拥有发信机的功能,就像巴可以感知到小蜘蛛,小蜘蛛可以感知到巴那样,小蜘蛛之间似乎也会互相感知。 “……在这里也能用吗?” “…………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但是,如果靠近了的话没准会有什么反应。”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它身上了。 两人结束了简短的作战会议,各自背向了对方。九曜面对着机械房外,叶葉把小小的身体顶进了通风口。最后他们转过身来,互相说道: “……可不能,逞强啊。” “这是小生要说的。” 九曜踢开了门。他故意发出的响声,在设施内悠长地回响。 在这里。 气息从长长的通道对面急速接近而来。九曜向着那边射出了针弹。 复眼的残光在对面闪烁起来。超音速的针弹被那光芒照耀得一闪,然后擦着目标飞过,融入了其背后的黑暗之中——彼此踏入了近距离。 九曜踏步上前拔刀出鞘。他压低了身体,出鞘便是一记向上的斩击。金属音响动。军刀与触角交格,火花迸射开来,强烈的振动震颤着九曜的右臂。 少年与虫在黑暗的通道中交织而过,双方的眼睛都立刻再度捕捉到了擦身而过的敌人。 刚才那一击如果正面对上的话,想必会被对方给压过去的。九曜以回避为最优先,重新面向了追赶而来的天牛。两人间的距离有足足十米。 「哦?您的搭档到 哪里去了?」 「她闹了肚子正在找厕所。也就是所谓的如厕中断时间。」 「……您说什么?」 「玩笑罢了。不好笑的话小生就收回来吧。」 对九曜来说这不过是无心之言,但是对天牛来说,它似乎要来的远远沉重。它接着发出的声音中,有着难以隐藏的疑惑——或者说好奇心的色彩。 「真是越来越难解了。……您与从记录上所显示的第九式,看起来相当不同。到底是在哪里产生了变化呢,这可真是……」 九曜对它这些话沉默不语,单方面地向它投去了问题。 「……小生在最后再问一次。为何盯上鸨子?她,……她,并非是本尊。」 沉默持续了一瞬间。尽管九曜一开始就没有期待对方会回答,但对方不知是想要试探九曜的反应,还是单纯一时心血来潮,简洁地回答了起来。 「我们找她的记忆有些事情。就算只有脖子朝上的部分,我们也得带回去,把里面的东西彻底搜刮一遍。——而且话说回来,您也没有担心复制品的工夫吧?」 「你想说什么?」 「您,失去了『蜂』是吧?」 九曜,没有回答。 「从与虎甲交战时没有要动用其的迹象这一点上来看,可以认为虫的机体不存在吧?我们也想要获取编号机的情报。比起第二式和第三式来,要回收您的脑看来是最为容易的。——而且,作为您变化的主要原因的那名少女也有调查的价值。」 九曜眯细了单眼,放出凌厉的斗志刺向了敌人。 「……你觉得,小生会允许吗?」 「如果您不允许的话,又要怎么做呢?」 天牛踏步上前。九曜盯着敌人,想起了剑菱的话来。 ——把所有的要因都收到手中,去找出你自己的风格来。 剑菱是在白刃战中首屈一指的,剑之达人。那么他,又是如何挥动手中的利刃的呢?如果是自己的话又应该怎么办呢?感受着手中军刀的触感,九曜开始了高速的演算。 ※ 鸨子,还记得。 记得儿时那宽敞的家。记得自己的父母和两名姐姐。记得炎炎夏日中饮下的麦茶。记得美丽地绽开来的大朵莲花。 存在的唯有记忆。无论是否期望,自己都是“特殊”的人,在所有意义上都与其他的人活在不同的地方。她曾以为这世界就是被造成了这幅模样的。 她也记得无论何时都站在自己身边的,那名高达的护卫。从很久以前开始他就站在那里了。他从自己记事之前,就已经在自己身边担任护卫,一直守卫着自己。 她拥有着如此的记忆。 但,这记忆——名为莲宫鸨子的皇女的记忆,并不是她自己的记忆。 这名身为她的副本降生于世的复制人,从一开始就未曾拥有自己的记忆和人格。发现这一点的瞬间,就是她决定性地崩坍下去的瞬间。 迷茫在黑暗之中的少女,已经谁都不是了。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逃向何方。只是自己的双腿不停在擅自运动。 她很害怕。 害怕叶葉和九曜那惊愕的表情,害怕仍然向前塌了出来的菊丸。 知晓了她曾经如此自依的,身为“皇女”的记忆乃是赝品那一刻,鸨子就彻底地失去了容身之地。不,所谓容身之地不是从一开始就从来没存在过吗? 这个被创造出来的东西在这里毁坏掉,不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吗? 就连背后轰响起的破碎声,都没能吸引到她多少注意力。 因为她身处这种状态,所以一只虫渐临在了她视野里的黑暗中时,她也没能反应过来。 「您想必就是莲宫鸨子殿下了。」 虫身上传出了极尽表演之能事的声音。 事到如今还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的虫,毫无疑问是知道自己的身份还这么说的。那声音中的些许嘲弄之色,如今也感觉得一清二楚。鸨子抬起了她那几乎已经失却了一切气力的眼睛,了无生机地看向虫。 这家伙正打算杀死自己这点事,鸨子还是明白的。 这也就行了吧。 “行吧。……已经,够了。快点,动手吧。” 她感觉自己仿佛终于找到了逃避的方向。 鸨子垂下双臂,然后再也不说一句话了。已经累了。本来就什么都不是的自己,最后的末路终究是作为皇女的替身被杀害罢了。 要是本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所诞生的,那就这样被杀掉也无所谓了。 虫的触角嗖嗖地在空气中挥舞。触角的尖端变得红热,在黑暗的空间中描绘出了朦胧的轨迹。鸨子没有做出任何抵抗,等着最后的瞬间降临。 她的脑中,忽而闪过了那两人的身姿。 结果变成了自己欺骗了他们这么回事了。他们被自己卷了进来,带到了这种地方,没准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唯独这一点,让她的心抽痛了一下。希望至少他们能平安逃掉。比较他们是自己唯一的—— 唯一的,什么呢? 触角仿佛要斩断她的思绪一般挥动了起来。触角尖端以肉眼难以辨别的速度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带着离心力以及因之而生的杀伤力一起,把她的脖子—— 一挥两段之前,虫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除了眼前的虫什么都没看到的鸨子,既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的空气剧烈地流动了起来,也没有注意到虫的复眼立刻发现了这一点。 菊丸从她的背后,跳了出来。 巨躯伴着狂风,擦着她的头顶飞了出去。 他一腿踢了出去。虫的触角改变了目标,对着他的飞踢打去,双方的攻击奏出锐利的声响交叉而过。虫的复眼很烦躁般地闪烁了几下,头部向右上方甩了起来。 「——啧,这碍事的木偶。」 触角又向菊丸打来一击。高亢的金属音响起,装甲上刻下了几道裂痕。但菊丸没有退缩,而是用右手把触角一抓,握起左拳便是一通乱打。 铁拳无数次砸在虫的机体上,但都不至贯通装甲的地步。但它的战斗演算被这拼尽全力的拳头给打得放松了一瞬间,菊丸看准了这个破绽,便是一记踢击。虫子向后飞跳开,菊丸也离开了敌人。 “……为,什么……” 菊丸扛起呆立着的躯体,向着完全相反的方向逃了出去。 背后传来了有东西猛然追来的气息。触角的连击毫不留情地朝着菊丸的背部打去,但菊丸依然没有停步。他全身挥洒着火花,奔驰在地面上,怀中抱着少女,仿佛在保护着她。 他们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黑暗中奔跑了多久。 不知何时,鸨子和菊丸已经潜身在了设施里的不知哪个房间了。 这是紧密排列着的单间之一。探视窗碎了开来,像是床铺的东西的残骸躺在地上。房间里几乎没有什么别的东西,显得十分乏味。 “…………放开我。” 鸨子仿佛回过了神来,低语道。 事到如今,你还想干什么? 菊丸一路护卫了自己,是最可笑的一个闹剧了。他这么做到底是怎么想的?失去了气力的鸨子,在菊丸的怀里用力挣扎了起来。 但菊丸毫不松动。 就仿佛抱紧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这时,被抱在钢铁双臂中的鸨子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或许该说是直觉。如果不是在这种状态下,想必她永远都想象不到。想象不到这名一直跟在赝品身边的护卫身上的,那悲伤的真相。 鸨子抬起头来,仿佛低语般地说道: “……你,也一样,活着也没去处啊。” 莲宫鸨子,不在这里。 他被抛弃了。失去了自己该守护的人,被一个人留在了战后的世界里。 驱动着他的是记忆。是有关他原本的主人,真正的“鸨子”的记忆。如今身在此处想要保护自己的他,不过是在追逐着往日主人的残像。鸨子如此想道。 她伸出手去,碰上了菊丸坚硬的脸庞。那眼中的光芒静静地俯视着他。 已经够了吧。 菊丸也好,自己也罢,都不过是影子罢了。两人是本不该存在于战后的世界中的。那么,给如同残像一般苟延残喘着的“两人”画上句号才是。 “行了,休息休息吧。已经够了。……我,也有些累了。” 所以,菊丸你也不用再保护我了。 就这么走出去吧。被那个敌人找到,然后就这么结束吧。鸨子开口想要说道。 就在她张开了嘴的那一瞬间,墙上换气口的盖子被哐当一下踢开了。鸨子张开嘴正要说话,却被这突发事件给激得僵住了。光照了过来,让她眯起了眼睛。 “……啊,找到了!” 少女一路顺着通风道爬了过来,从换气口探出了她的小脸来。 “——叶,葉” 在狭小的通风道里一点一点,一路踩过尘埃撞过蛛网越过死老鼠,叶葉的防毒面具已经脏得不成样子了。 叶葉从换气口里钻了出来。看到她的身影,鸨子别说是安心,反倒是浑身抖了起来。 叶葉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得意洋洋地挺起胸来把右手里攥着的东西亮了出来。 “是小蜘蛛哦。因为鸨子大人您身上带着一样的东西,所以它的眼睛会一闪一闪地发光呢。我猜它闪得激烈了就表示接近了,结果完全没错呢。” 往衣服里一瞥,只见抱在鸨子身上的小蜘蛛的确在让它那八只眼闪烁着。它藏在厚实的防灾斗篷下面,结果鸨子完全没有注意到它。 叶葉大步走了过来,伸出了手。 “快逃走吧!” 仿佛理所当然般地,说了出来。 但是鸨子用力地摇起了头来。 “…………行了。” “才不行呢。呆在这里会死的。” “行了。” 鸨子蜷得更紧了。 本来已经快要沉入放弃之中的心,此刻动摇了起来。鸨子想道:这家伙明明也是知道的才对。明明也是看到了那一幕的才对。明明也是明白眼前站着的“鸨子”的真身的才对。 即使如此叶葉也不打算抛弃鸨子。 她蹲在了菊丸面前,看着被他抱在怀里的鸨子的眼睛,死缠烂打地又把手伸了出来。鸨子没法直视她的双眼。 “……你也知道的吧,我是什么人。” 叶葉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地点了点头。 “是的。” “那,你是想怎么样!我可是假货啊!一点都不厉害,只不过是个跟皇女长得一样的人偶啊!你为什么还跟着我啊!” 自己是假货,是人造出来的人类。 不论身姿还是容貌,就连记忆都是别人的东西。就算脸长得一样,一介赝品身上也完全不可能有所谓尊贵可言。如果身为替身而生的话,在这里死掉才是她本来该有的结局才对。 而且,她也不应该跟叶葉和九曜他们扯上关系。 但是叶葉没有为之所动。她大大的眼瞳从面具后看了过来。 “不是说好了,要去吃火锅吗?” “……你,” “一起吃火锅。从这里出去,回到家里去,给自己一个奖励。我,想和鸨子大人一起来。因为——” 她接下来的话语, 或许是鸨子,一直在等待着的东西。 “我们是朋友啊。” 如果这其中有她的算段的话。 如果她心里是在盘算有这么一个藏匿皇女,救下皇女的功绩,会对之后的人生有所益处的话。那么这如意算盘在确定鸨子是复制人的那一刻就已经打歪,她也没有必要理会现在的鸨子。 叶葉并非如此。从一开始,她的性格就不会去打这些算盘,连想都不会去想。 所以,她一直以极其单纯的眼光在看待鸨子。 “嗯。……哎嘿嘿。没准是我自作多情也说不定……” ——不。 鸨子的嘴巴动了起来。想要吐出叶葉只是自己一厢情愿这段话。 不,那就是—— 话到嘴边那一刻,菊丸对某种东西做出了反应。两人自然明白突然动了一下的他究竟感觉到了什么。跟着,菊丸早先察觉到的那股气息,化作了声音传到了叶葉和鸨子的耳中。有什么东西在通道中高速奔驰着。那东西以惊人的速度不断接近。 紧接着,菊丸做出了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用力把鸨子的身体推向了叶葉。 “菊,菊丸?” 鸨子吃了一惊。接住了比自己个子要高一些的叶葉“哇噗”地闷了一下,也睁圆了眼睛看向了菊丸。他站起身来,挨个看了看鸨子和叶葉,然后—— 向着叶葉,深深鞠了一躬。 “……!” 连只言片语的时间也没有。菊丸背向了两人,头也不回地打开了门。然后他故意踩着响亮的脚步声,在道路上奔跑了起来。那声音,在鸨子的耳中经久不散。 叶葉强硬地拉起了已经半呆住了的鸨子的收。 “——快走吧。从这边的换气口进去。” ※ 狂风在设施内席卷着。 狂风的真面目,是一名少年与一只巨大的昆虫。 九曜与天牛奔驰在纵横交错的通道上,把交战中道路上的一切杂物都打得无影无踪。墙壁粉碎,门扇飞开,被冲击震到空中的轮椅被一人一虫夹在中间粉身碎骨。 天牛的背部装甲弹飞了开来。 九曜以为那是速射炮,便举起了左臂,打算从炮口把它射穿。 锃——清脆的金属音响起,从这一声里怎么也联想不到,那是一对如同双翼般水平伸展开来的大型实体刃。 虫向后按了按身子,跟着便以仿佛要踏碎地板一般的强劲势头奔了出去。利刃在浑浊的空气中鸣响,狭窄通道旁的墙壁仿佛描绘着天牛奔驰的轨迹一般被斩切开来。那对利刃在视野中摆了水平一线,从一端到另一端都处于红热的高温中。 很快。既没办法甩开也没办法错过。 九曜在这赤红地划破黑暗,名副其实的“死线”前跳了起来。他高高跃起到快要擦到天花板的高度,在天牛追赶而来的利刃边上一翻身躲了过去。千钧一发地掠过了刃尖的发梢“吱”地被切断了开来,在黑暗中废物而下。 “……看来是个极其专精于封闭场所战斗的个体啊。” 着陆。九曜对着露出背部来的天牛射出了针弹,趁着对方应对这一击时跳到了更远处了。现在需要的不是进攻,而是能拖住敌人的周旋技术。 如果能不由分说地把对方击败的话他会立刻行动,但不巧,现在做不到这件事。 的确,就像天牛说的一样。如今,这具躯体之外没有『蜂』。 与虎甲对战时就要也痛感到了这一点。一柄军刀和一具针弹枪,这便是九曜所拥有的所有武力。必须只凭这些对付敌人。九曜对自己说道。 九曜在头脑角落思考着,他的耳朵却忽然捕捉到了声音。 声音来自远处的另外一个地方。轰鸣声从楼层和方向都不同的一角传了过来。 “这是……!” 激 烈的金属响声,就算不用细想也知道是战斗所发出。 九曜为之分神的一刹那,天牛攻了过来。 九曜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直击。他用军刀卸开追击而来的触角,以仿佛匍匐在地般的姿势躲开连着虫身一起挥舞开来的高热刃,一边弹起身子,一边向敌人击出针弹,逃了出去。虫追了过来。 声音在某个地方轰响。 九曜转过了五次转角,仿佛飞跃而下一般地冲下楼梯奔向了下面一层。在仿佛上下左右前后都浸满了墨汁一般的黑暗之中,火花交错飞溅而出。每当这一瞬,黑暗便被微微打散,让无人问津在这被废弃的设施中拖出淡淡的影子。 音源高速接近而来。 这座设施中有史以来最为激烈的震动支配了全场,其中的破坏和风压让半小时前还存在的那片寂静的空间变得如同玩笑一般,通道间就简直像吹拂着猛烈的风暴一样。九曜奔驰着。他奔驰在被时间所遗忘了的地下黑暗中,穿过了最后的转角。 然后,声音—— 重合在了一起。 少年与巨汉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菊丸。 接下来的一瞬间,他们各自瞄准了追着对方的天牛。九曜顺着跳跃的惯性架起了军刀,在他身下的菊丸击出了如同炮弹一般的铁拳。两人的身躯高速交叉而过。从天而降的斩击与贴地直出的拳突瞄准了两只甲虫。 “喀锃”,激烈的声响炸裂了开来。 两只天牛向后大大跳去卸开攻击,拉开了足足有二十米的距离。 九曜与菊丸背贴着背摆出了架势。 「你那边已经没事了吗?」 巨躯浑身上下发出弟弟的鸣动声,涨满了力量,这便是回答了。 无巧不成书——不知该不该这么说。这里,正是鸨子发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那篇广阔空间。 真是求之不得。这里比起窄小的通道要有利得多。 “——九曜!” 唔——,九曜朝着传来了声音的天花板一抬头,只见叶葉的脸从正上方的通气口中露了出来。 “我们没事!鸨子大人也在这里!” “是吗。——那你们就先跑吧。不管怎样,小生都不能就这么放着它们不管。” 听他这么一说,叶葉犹豫了一番,但还是点了头。想必她对放着九曜和菊丸不顾自己先逃不会不新村抗拒,但事已至此,她也明白在敌人面前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这时,叶葉的身边探出了另一张脸。 是鸨子。 她用五味杂陈的眼神俯视着菊丸,一言不发。菊丸仅仅默默地站在这视线之下,摆着架势催促她们离开。 “那……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两个,一定要好好回来!” “明白。” “还有——今晚回去,我们吃火锅!!” 留下这句话,叶葉就一下子缩了回去。 “……火锅?” 九曜略略睁大了眼。他是第一次听说。 「——算了,这样也好吧。」 两只天牛站在摆好了架势的九曜和菊丸面前。力量灌入了昆虫的六肢中。 「只要立刻解决二位的话,追上目标想必也不成问题。而且,就算她们到了地上也是逃不掉的。」 地上也有甲虫。九曜从天牛的口吻里如此推断道。但是。 「那可真是不幸。蜘蛛就在地上,恐怕螳螂也在。如今在这地下与小生二人为敌,对阁下来说想必是相当大的幸运。」 「……这,可真是耐人寻味的意见。不过,鬼虫的战斗资料,我们也一样是求之若渴呢。而且您的项上人头的价值,对我们来说也远胜金银珠宝。」 ——哼。 九曜吐出一声鼻音,提起了右边的嘴角。要说是无畏的表情,其中总有点生涩的感觉。尽管没法跟剑菱比,不过这名总是一副扑克脸的少年突然冷笑起来,也是有相当的威慑力的。 「可惜不巧,今晚似乎有人为小生摆酒做宴啊。要是不好好返回,可是会被她斥骂的。」 「——真是越来越耐人寻味了。想不到鬼虫第九式,竟然会吐出此等悠闲的言辞啊。」 “足够了。这便是理由。” 九曜故意用嘴说出了最后的这一句话。仿佛在说给自己听一般。 背后贴着的菊丸用力握紧了拳头。这一下发出的气息让九曜感觉十分可靠。 一时停滞下来了的空气,爆裂了开来。 九曜奔了出去。这次他没有意思手软,浑身涨满了战意。 ※ 叶葉在通风道中爬来爬去,终于在某个通气口中看到了绿色的光芒,赶忙踹开了盖子。 看到她放在地上的荧光棒还原封不动地留在原地,叶葉放下了胸口的一块大石。要是没有这些她可没有自信能够摸到出口。 “鸨子大人,走这边。从这里下去,哎,哟,嘿咻。” 叶葉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先行跳到了地上。跟着鸨子也胆战心惊地跳了下来。 等距摆在地上的荧光棒和来的时候几乎没有变化。想必是九曜巧妙地避开了这个区域。叶葉在内心中感谢了他。 “——好,我们走吧。” 叶葉打起精神,握住了鸨子的手。 “啊——” 心不在焉的鸨子似乎被叶葉的体温吓得僵住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回握住了她的手。激烈的声响从下层不断传来。叶葉一瞬之间看向了那个方向,但是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把视线从音源的方向上移开了。 “那两个人没问题的。他们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们就先回去等他们吧。” 鸨子被走在前面的叶葉拉着手,步履蹒跚地往前走着。 两人仿佛踩着踏脚石一般顺着等距落在地上的绿光走去,一路赶向出口。每当路过单间的门口,鸨子都会不厌其烦地盯着门看。她的脚步不知放缓了几次,每当此时,叶葉便会用力拉动她那细细的臂膀。 终于,荧光棒的光芒消失了。眼前,是和她们来到这里时一模一样的门阀。 “……我想起来了。” 听到鸨子仿佛自言自语般的呢喃,叶葉回过了头去。 “那晚就像今晚一样。我,被菊丸给启动了。……那家伙带着我,把这扇旧门给一角踹开了。然后我们就走上了那段楼梯,到了外面去。外面什么都没有,我怕得不得了,但是菊丸拉着我走了出去。然后,就有月亮……我就感觉月亮,好像出口一样。” 此刻,想必空中的半月仍然在闪耀着。又或许东边的天空已经露出了白色,“今天”的太阳已经露出了脸来也说不准。叶葉点了点头。 “那这次,就由我来牵着您走。没关系的。” 她们走上台阶。一级一级,一步一步地向上走去,鸨子看着眼下的道路,跟在叶葉的身后。 “……那什么。” “嗯。” “我,不是真货。” “嗯。” “也不是人生下来的,而是被造出来的。” “嗯。” “也就是说,……所以说。我这么个人,你看,也不是皇女,……那个……” 语无伦次。鸨子看着叶葉握在自己手上的手,仿佛在忏悔什么一般地开口了。 “……我,有活下去的意义吗?” 叶葉头也不回地说: “有意义还是没有意义,这有谁能决定呢?” 那声音强而有力。 “我也曾经想过同样的事情。但是,现在我已经不管那些了。有意义没意义什么的,现在就算再怎 么想也没用吧?” 她一步不停,不断向台阶上方走去,用力地一字字说着,一步步走着。 “活下去,活下去,一直走到四通八达的地方,之后再考虑不也好吗?就算再怎么琢磨,肚子也一样会饿。睡一觉,醒过来,好好吃饭,好好活下去,这样不也挺好吗?” 眼前出现了淡淡的光亮。是光芒从开着没关的舱口照了进来。那是月光呢?还是破晓之光呢?从这个距离上,还分不清楚。探出脸去亲自确认出那光芒的真面目前,都分不清楚。 “我,” 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叶葉把手放在了梯子上,面对着外界的空气,叶葉终于摘下了防毒面具来。她对着上面深呼吸了一次,转过身笑了出来。 “我认识的‘鸨子大人’只有一个。我想和九曜和菊丸,还有您一起回去。” 这番话语,不存在于皇女的记忆之中。 她脑中被植入的那有十五年长的记忆之中,没有名为叶葉的一名少女和名为九曜的一名少年。 一路走来,一路活来,如今她面前的并非是真正皇女所走过的路程。她被骂过。被迫一起到处去道歉过。被逼在市场中忙头忙尾过。在浴池里一起玩过。也曾经把美味的食物放到嘴里过。 这些,都是唯有如今身处此地的鸨子才有的记忆。 “——” 鸨子把防毒面具扯了下来,猛力用胳膊蹭了蹭眼角。她不想让人看见自己那丢脸的泪水。鸨子重新振作起精神。她用自己的素颜面向了叶葉,用强有力的视线回望起了她。 “我明白了。——嗯,好,走吧。今晚要吃火锅!” 从今以后的,是这名“鸨子”才有的记忆。 她想要告诉皇女的记忆。想要对那并非自己的自己骄傲一番。 ——我可是,交到朋友了。 ※ 四个物体在被遗落了的黑暗之中,展开着肆无忌惮的战斗。 九曜右手提着刀,左手架起了发射器,以右脚为轴心旋转起了身体,向周围洒出无数钢针。他狙击着拖出残像的复眼将要通过的路径,目标是高速运动着的敌方两机之一。八射。 其中的三射刺上了天牛的右侧面,剩下的五射贯穿了它后方的手术台后静止了下来。 九曜有一套必胜的招数,那便是破坏对方机体内部的电击。这一招是看破地方体内的电路,在其死穴上钉上钢针,并以其为媒介向对方体内注入电流进行破坏的攻击。 这一招,在眼前的虫身上没有起效。 打进去的针弹想必的确可以造成一些伤害,但是对方的动作太快了,以至于九曜根本打不中自己想要命中的地方。而且不提这个,虽说针刺了进去,但有立刻都掉了下来。 钢针的表面熔化了。 天牛的体内似乎与它的触角和利刃一样,都处于极高的温度下。插进了其内部的钢针暴露在了足以将其表面熔化的高温下,不出数秒就从针孔中滑了出来。 触角锐利地挥动起来。九曜斜着接下了这一击,把冲击卸到了后方去,跟着便冲上前去一斩而下。 敌人的复眼闪烁了一下,提起前肢挡下了军刀。很快。眼前天牛那锐利的大颚上滚过一道光芒,九曜用右腿像敌人一踢,拉开了距离。 天牛追了上去。它背上的利刃连同整个机体一起嗡嗡作响,九曜强行扭动身子逃过了这超高温的一斩。拖着热量的轨道擦着他的头顶飞过,顺着利刃的势头就这么把一路上的墙壁像豆腐一样切开了。 “嗵!”另外一个方向上传来了冲击。菊丸的铁拳打穿了地板,躲开了这一击的另一只天牛正要把触角挥起来。发出了全力一击的菊丸无法彻底卸开加在自己身上的反冲,虫的杀意瞄准打在了地上的菊丸翻身的那一刹那疾驰而去。 九曜向那个方向开火了。 钢针刺上了天牛那瞄准了菊丸头部的触角,让它的攻击稍稍滞慢了片刻。菊丸趁着这一瞬间摆正了姿势,顺着直起身来的惯性一拳向上撩去。“铿!”,激烈的声音响了起来。天牛用另一支触角接下了铁拳,向后跳跃而起,用六条足肢吸附在了天花板上。 「——这下子就两清了!」 那时,九曜曾经被菊丸撞飞而得以从虎甲的锐牙下逃出生天。这下子他就还清了从牺牲了自己的手臂的菊丸那里借来的债了。 接着,是背后。 九曜曲起身体躲开了另一只天牛的追击。他用左手撑着地,以其为轴回转起身躯一脚踢出,天牛轻而易举地就接下了这一击,同时又准备发出一记打击。 这一脚是诱饵罢了,九曜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打击可能会生效。 他在这极近距离上瞄准了触角的根部。电流流到了军刀的刃上,九曜就用这头下脚上的姿势,仿佛在玩杂耍一般地挺出了一记突刺。 但是,天牛的反应速度也不可小觑。它认识到了缠绕在利刃上的电光的那一刹那,立刻也把触角刺了出去,就像是在配合九曜突刺的轨道一般。钢铁相击,火花四散。这一刺被挡开了。 九曜立刻中断了进攻,把电磁制御(elekiter)的出力一口气拉高——然后加到了自己的身体表面上。 被足肢抓着的腿上激发出了极高的电压。天牛反射性地做出反应,挥动起了机体。九曜的身体被扔飞了出去。他差了一点,没能成功地调整好姿势,只能浑身注满力气,准备应对冲击。 墙壁碎裂了开来。 九曜的身体飞到了另外一边。那里,是包围住了广阔实验场的环形通道。 “……唔……!” 尽管脑部被这一下冲击弄得发出了许多报错信号,但身体还能动。九曜确认到四肢每一个末节的神经都还健在,便站起身来,立刻顺着划着徐缓弧线的通道开始了疾奔。 天牛的利刃追了过来。从墙壁对面直插过来的利刃一边斩开着墙壁一边逼上前来,九曜盯着利刃的尖端不停奔跑着。他顺着助跑的势头当场躺倒在地开始滑行,然后就这样把军刀一转,用柄头往刃腹上砸了上去。 顺着刃身,九曜发出的电流刺向了天牛。但是,这一击太轻了。没有打进足够的电力。 战斗就在这种缺少致命一击的状态下进行着。 火力不够强。 这,是岿然矗立在失去了蜂的九曜面前的严峻问题。军刀和针弹,就算只有这两样武器,九曜还是很强。很强,但是像现在这样,跟比自己更为高等的个体交战时,火力不足这个致命问题就显露了出来。 如果有蜂的大型针弹和磁轨炮,这点程度的单位绝对会立刻被瞬发的狙击给打穿的。如果是螳螂的利刃在这里的话。如果是蜘蛛在这里的话。如果是蜻蜓—— 九曜强行,把几欲偏到毫无意义的假想上的思考拉了回来。 蜂不在这里。其他的鬼虫也一样。自己拥有的只有一柄军刀和一挺针弹枪,一幅躯壳和一名战友而已。 墙壁在他眼前碎裂了开来,开出了另一个大洞。被打飞过来的菊丸瞬间站起了身来,压缩空气从他紧握的拳头中喷薄而出。他的装甲上已经被刻上了不知多少条战伤。九曜与他会合,瞪向了墙上的大洞。 在黑暗的对面,可以看到两对天牛的复眼闪闪发光。 在只过了一天不到的前夜,在九曜被打得全败的那场比试之中,剑菱曾经说过。 说过,找到你独一无二的剑术来。 剑菱有剑菱自己的一套,舞动双刃的螳螂之剑术。 他很强。他舍弃了其他一切,把剑术究入了化境。两柄利刃挥动之时就如同起舞一般,那以可怕的速度放出的连击直教人叹为 观止。 但是,那终究不过是剑菱的剑路。是他所精炼出的,在他心中的哲学之下发挥出来的力量。就算九曜从现在开始修行个几百年来,也没有办法以剑菱的方式达到剑菱的水平。去模仿他这个想法简直愚不可及。 那么,九曜的剑是什么呢? 他手中握着的一柄军刀是什么呢?其中会诞生出的可能性是什么呢? 「——菊丸,采取守势只会让小生们这方不利。对手速度很快,护甲很坚实,每一击也都很沉重。要采取攻势就必须一口气攻过去。」 九曜用电波对他说道。如果把握不好这攻击的话就结束了。他们明显经受了很大的消耗,但对方却并未受到多大影响。除了一口气用短期决战逆转局势之外,恐怕别无胜法了。 菊丸没有犹豫。他向着墙壁的对面踏出一步,盯紧了虫。 「慢着。随便打上去会被看得一清二楚。应该等到对方露出破绽——」 说到这里时,九曜在菊丸的背影中嗅到了一股并非蛮勇的味道。 他有什么计划。 「……你说,你有打算?」 这是一场赌局。 菊丸的沉默中,蕴含着某种觉悟。 九曜决定,那就相信这觉悟。尽管他们的交情并非很久,但却是同在战场上走过一遭的。他决定把背后交给菊丸,自己去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明白。如果需要准备的时间的话。小生便去挡住他们。」 一方发送电波,另一方却始终沉默的“对话”不到一秒便结束了。九曜重新架起了军刀。菊丸压低了身体。这是之前他从未摆出过的架势——与其说是格斗术的架势,不如说是某种别的东西的。要打比方的话,就仿佛随时会飞奔出去的一头猛兽一般。 接着,九曜先行一步冲了出去。 两只虫向着他迎击而来。九曜为了吸引对手的注意,采取了注重防守的动作。猛攻。在那攻势的先头袭向菊丸之前九曜便将其扰乱,始终停留在对手的视野之中。九曜已然把敌人的动作与自己的位置给彻底解析透彻开来,不断逗弄着天牛。 力量从菊丸的机体之中溜了出去。他还维持着之前的架势,但却不再绷紧力量,而仅仅是摆出了一幅脱力的样子。 集中精神,九曜对自己命令道。在切肤之距上掠过的每一击都强烈无比,被直接打到会十分危险。他时而把姿势压低到极限,时而跃起到空中,不让对方把注意力放到菊丸身上一瞬间。 但是,天牛连一刹那的破绽都不放过。 天牛的触角,结结实实地打上了九曜的腹部。 “……!!” 一击而飞。九曜撞到了墙上,脑中布满了数目巨大的报错信号。腹部很热。九曜把人工肺中的所有空气都吐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确认到这一击并非是致命伤。还没完,还能动。九曜依然拖着不断接近的两只虫的瞄准信号—— 看到了那一幕。 菊丸发生了变化。 那剧变的过程,如果换成时间恐怕只有几秒。 他的装甲解除了。被自动接触了下来的装甲板弹飞了出去,一块块落到了地板上。菊丸的巨躯中那人工肌肉和内部结构显露了出来,他的视觉传感器中迸射出了凶猛的闪光。 “菊丸……!” 流动在黑暗之中的空气,显露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流势。 风聚集在了菊丸身边。在一刹那间把地下的空气聚集了起来的,是装置在菊丸的肩膀,躯干,双臂和双脚上的吸气口。 集中,压缩,喷射——菊丸的机体把场中的空气吸进体内,释放出了轰鸣之声。 ——全机能禁限制解除。 ——空气压缩进程确认正常。 ——开始读秒。 「……什么?」 两台天牛回过头去,而九曜瞬间明白了过来——所有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了。 风流动着。九曜一边感受着风暴的气息,一边重新握紧了军刀,短短地喊了起来: “——去吧!” 巨大的风,出现在了那里。 无论是九曜的眼中还是天牛的复眼中,都没有映出菊丸踏出第一步的场景。他所曾在的地方只剩下了空气的流动,烟雾被无声地搅拌起来的时候,巨躯已经在一瞬之间掠过了几十米的距离了。 拳打。 化作空气的奔流之化身的拳头超过了声音,刺向了天牛的头部。 「……这是……!」 其中一台天牛被打飞了出去,贴在墙上发出了惊愕的声音。另一只虫的触角挥舞了起来。它舞起头来同时挥出两只触角,一支打向菊丸的头,一支从地板向着他的脚横扫过去。 但是钢鞭挥下的时候,菊丸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了。 留下的只有空气的流动,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攻击的菊丸用四脚着地的姿势贴在了天花板上。 他一脚踢出。巨体被明显不单由人工肌肉发出的推力推动着跳了出去,放出的一击速度犹如彗星。天牛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这一击,菊丸感觉到自己打偏的同时立刻操纵起了机体,依然带着如同消失一般的速度追击着敌人。 那是从片刻之间的停滞之中一口气爆发出来的猛攻。 是压缩空气。 菊丸用吸气口吸取周围的空气,在机体内部将其压缩,再通过将其喷出而获得了惊人的推进力。在压缩空气的喷射作用下,本来就强韧无比的四肢所发出的攻击更得到了飞跃性的速度增长,以至于连甲虫都会被它随意挥舞起来。 这机能会把地下大半的空气全都吸走。两名少女在场时是绝对不能用这招的,但是现在完全没有顾忌的必要。 如今菊丸俨然是飓风的化身。是包裹着狂风的狂暴速度之显现。 九曜目视着在场上纵横捭阖的菊丸,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这时,电波钻进了他脑中。 「  三十五  」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这每秒都在减少的数字是倒计时。 还剩下三十秒左右。九曜理解到,这恐怕就是菊丸能够在这个形态下持续动作的时间。超过了这个事件后,恐怕他就会动弹不能了。这等同于赌博的高速形态,在单机作战时风险太大,不可使用,但如果有可以依靠的战友,那就能够释放出全力来。 九曜为自己成为了如此一名人物而自豪。 “……明白了。三十秒以内就决出胜负……!” 啪吱,电磁气迸射出光芒,为九曜染上了点点苍蓝。 ——三十二—— 九曜仿佛在填补菊丸的阴影一般攻了上去。天牛迎击而来。菊丸把四肢的尖端都化作了暴风,猛烈地发起了攻击。钢铁与钢铁相交错,轰鸣声充斥在地下实验设施里面,压迫着身处于这战场中的所有人。这是他们最初的,最后的,最大的进攻。 ——二十七—— 集中精神。 九曜把意识精炼到了极限。 电磁制御(elekiter)。九曜的关键正在其中。在这一刻,身处战场的九曜找到了自己的进化点。他看着敌人,看着菊丸,找到了在这场中自己能做到的最强的攻击。 ——十九—— 压缩。这就是关键词。 钢拳把黑暗击穿,军刀将阴影斩断。九曜知道集中到极限的精神,与压缩到极限的物质所发出的威力有多大。那是菊丸的风,是电磁的迸闪,也是加速的感觉。 ——十—— 两只天牛把高热刃分离了出去,进一步加快了速度。这一行为是基于在极近距离下无法有效发挥出其威力这一 判断而进行的。触角尖端的速度又提升了一级,乘着离心力挥向了刚刚将另一只天牛打飞的菊丸。休想。九曜从斜下方一步冲上,把触角挡飞了出去。 ——七—— 追到死路了。两人都受了损伤。九曜体内累积着打击伤,手脚上也都刻着伤痕,他的外套被无数的攻击擦得七零八落。菊丸也一样,被敌人攻击而产生的损伤自然不用说,这高速形态的滥用也让他浑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了悲鸣。但是天牛也并非是完好无损。 ——三—— 致胜的一手。 接下来,会有一方倒下。 菊丸浑身包裹着狂风的威势,把拳头向着一只天牛全力砸了出去。天牛也一样,故意从正面接下了这一击。他知道,虫的机体是可以忍下一击的。同时他也认定,除了这样,再没有别的什么办法可以捕捉到以可怖的速度穿梭在战场上的菊丸了。 这个想法是正确的。比之前更响亮一倍的打击声轰然而起,菊丸的拳头停止了下来。他的拳头攒进了复眼和触角之间——那人来说的话大概相当于额头的位置。那时,天牛身上传出了笑的气息。那时饱含着杀意的笑声。虫抓住了钢拳,露出了闪着光芒的锐牙。 但是。 菊丸的铁拳,并没有就这么停下来。 此时,风已经停了。他的机能并未停止,而是还剩下一秒的时间。那么这究竟是为何呢? 飓风彻底凝聚在了它的身体之中,结束了以喷射为手段的高速推进行动。之前那仿佛稍微一松就会爆炸开来的狂风,如今为了仅仅一次,仅仅一个的动作压缩到了一点去。 右臂——肘部关节。在那前面,有着仍然压在天牛头上的拳头。 接着—— 「%碎r 铁拳射出装置(rocker punch) m#&z」 发射。 足以把巨躯高速驱动起来的压缩空气集中到了一点上时,其所产生的推进力会超乎想象。被解放开来的狂风吧铁拳化作了炮弹,让菊丸的右拳从肘部往前整个射了出去。 那穿透力强大无匹。 拳头得到了第二次加速,笔直地把目标从头到尾彻底挤碎打穿,贯通而出。 天牛的机体上迸发出了无数的火花,重重地倒在了地上。即便如此,击穿了敌机的钢铁流星也依旧没有停步,一直贯穿了对面的墙壁,又打到了更里面的一面墙上,旋转了不知几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零! 而另外一只。 穿破了怒号的狂风,雷光闪耀在黑暗之中。九曜防在菊丸背后,在激烈的攻防之中集中起精神来,直觉性地找到了自己的答案。 电瞬。 正如这两个字一般,电光一切都存在于它闪耀的那一瞬。那是在电光石火的刹那与刹那间找出正确的时机,将敌人斩杀之剑。那是蜂之一刺,是光收刃停,如同落雷的一击。 绷紧到极限的神经的尽头,存在着光芒。九曜认得那光芒。 在菊丸的最后一击贯穿了天牛的那一刻,九曜也如同影子一般地压低身体冲了出去。他的双手握着紧贴地面滑行着的军刀,开始了精密的电磁制御(elekiter)。 失却了蜂的九曜,能够激发出的电量的上限远不如当初。随心所欲地操纵高出力的电流如今也难以做到,那么他能做的就只有极力集中起精神,尽可能精密地把电磁气压缩、控制住。 他把一切都封进了手中的利刃中。把涨满在全身的电流,由腿至身,由身至臂,由臂至掌,由掌压入了军刀的刃尖。 “献丑……!” 少年仿佛要踩碎地板一般地猛力一踏,拖着电磁的残光画出轨迹飞奔而去。 刹那间,九曜不再是九曜,军刀也不再是军刀。躯体化作闪光,利刃化作电弧,二者合二为一。那就仿若一道雷霆般。仿若一道甩开了声音与重力,由地面向天空直冲而起的人形升雷般。 剩下唯有仿佛神经烧焦一般的感觉,这一瞬间,连眼前的甲虫看起来都如此缓慢。 九曜身处在瞪视着自己的敌人背后,脑中描绘着那一道云耀之上击。 锐利得如同刀刃一般的气息从他的嘴角漏了出来。 ——那个男人,可是要更快!! 比天牛的攻击更为迅速,利刃最终贯通了对手。 这一击并非就此结束。瞬间过后,被紧绷的精神牢牢捆起的力量之绳松了开来。雷光的锐牙露出了凶光。贯通在敌人深深内部的利刃,与九曜倾尽全力注入其中的电流一起—— “……爆散吧!!” 闪光。 至今为止最为强烈的声与光,炸裂在实验设施的黑暗之中。 被抛弃的实验场内被照耀得犹如正午,响亮得会把人的鼓膜都给冲破掉的轰鸣声迸散了开来。无论是那声音还是那光芒,都宛如诞生在了地下的霹雳一般。 被压缩到了极限的雷击,借着利刃之形窜入了敌机之中,把其内部烧灼得体无完肤。装甲下形成了无数电浆,无数电流从它的关节和复眼中激烈地喷涌而出,甲虫失却了一切动力,再也不动弹了。 “——战术电刃(inazuma)。” 在自己体内把电流压缩至极致,然后将其全部委于一柄刃中。电流为集中到极限的精神所压缩,在袭向敌机的瞬间爆开,引发了具有狂暴威力的电磁爆炸。 音止光消,见到天牛已然鄙名的九曜收刀回鞘。 恢复了寂静的地下中,唯有这最后的一声鞘响微微荡了开来。 ※ “……不过真没想到,阁下居然还藏着这么一手。” 九曜取回了菊丸那插进了墙上的右手,感叹道。他浑身都充满了疲劳,完全没法再战下去了。菊丸盘着腿坐在对面的地上,没有对他的话做出反应。 也难怪,这一场恶战过后两人的损耗都不是一般的厉害。但是战斗已经告一段落了。 如果那两人已经平安地回到了地上那就好了,九曜如此想道。总之如果能回到地上,应该就能找到巴和剑菱,比起现在的自己,拥有虫的她们要可靠得多。 “这还不算结束。问题还堆积如山。不要掉以轻心。” 菊丸没有反应。 “阁下也应该去接受修理。……果然,应该尝试和中央进行接触吗。阁下也没办法一直保持独立行动吧?” 菊丸没有反应。 他沉沉坐在深深的黑暗之中,不管过了多久,都一直没有动。 “…………菊丸?” ※ 叶葉战战兢兢地从舱口探出了头来,“哇”一下子瞪圆了眼。 整备所的墙壁被捅烂了,地上躺着停止了机能的甲虫。 从墙上开着的大洞朝外一看,只见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无数的残骸滚落在广阔的演习场上。光是在能看见的范围里就有不下二十台。先前那静谧的嵓木基地已经面目全非,这里已经换做了壮丽至极的战场——而且战斗还早已结束。 有两只虫站立在地,俯视着地上无数的甲虫。 一只是仿佛带着猛毒的暗紫色蜘蛛,另一只是锐利的深绿色螳螂。 「啊」 蜘蛛注意到了她们,八只单眼眨巴了起来。刚才毫无疑问还身处于战斗之中的它扬起了右前肢,用讨人喜欢的姿态招起了“手”。 「喂——!你们还好吗——?」 真是若无其事。叶葉和鸨子小心翼翼地踩过敌人的残骸——有的被利器切断,有的被巨大的力所拧断,还有的残骸不知为何毫无损伤。他们的亡骸上的唯一共同之处,就是头部都 终/甲 — 变化/抑或,是宿命 来谈谈,某一名机械兵的结局。 他早已知道,自己真正的主人并不在此。 而尽管如此,他却一直守护着那名照着主人的样子被制造出来的人类,这都是因为主人在与他最后告别前让他这样做了。因为遵守命令就是机械所存在的意义。 就这样,他仿佛欺瞒着赝品皇女一般地,一路守护着她。 到头来,菊丸到底是在知道了多少事情的基础上守护着这名“复制人”的,除了他自己谁都没能知道。鸨子的记忆中或许埋藏着什么东西。如果他知晓一切的话,那么驱动着他的想必并非是算计一类的东西吧。 菊丸是担心着她的。是担心着这名与自己主人如出一辙的少女的。 仅仅为了成为皇女的替身而被催生于世的她,从皇女的记忆出发,仿佛完美地复制下了皇女本人的意志一般地行动着。他不过是皇女的影子而已。她的前方,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丝希望。 或许正因为如此,菊丸才不得不为她的将来而担心。 他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回想起她一个人玩耍的身影。回想起她缠着自己的身影。回想起又是在自己粗壮的腿上划起线来量身高,又是逞强又是得意,又是咯咯笑着又是生气又是哭起来,而到头来始终都是孤身一人的这名少女。 就这样一直保护她下去又能怎样,菊丸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对就这样放着“她”孤身一个人不管这件事情感到很抵抗。 而后他们邂逅了某个二人组。 那名少女,把主人叫做了朋友。 那两人,可以带着她走向前方。 某一名机械兵的结局,就在将主人托付给了这个二人组后,缓缓拉上了帷幕—— “——电磁制御(elekiter)!” 啪吱,电流被打进了体内来。 当菊丸的视觉传感器再度发出了光亮时,映入他的视野的是破晓的天空。 漆黑一片的夜晚已经过去,太阳正从东方缓缓升起。黎明时分的赤红如同洒了出来的颜料一般与夜色交杂起来,其中残留着数点闪闪发光的星星。 然后,九曜的脸也在其中。 「……醒过来了吗。」 九曜把不再动弹了的菊丸带到了外面来。他的表情中残留着浓浓的疲劳之色,不停地抖着肩膀喘着气。他交叠着的手贴在菊丸的头部上。 向电子脑中通电。他不断地重复着这个动作——拿人来比喻的话,就像心肺复苏术一样——把菊丸的意识追了回来。 「要是让阁下先走一步就麻烦了。——阁下也一样,是必须得回去的。」 “菊丸!!” 菊丸支起上身的同时,一个小小的身影——鸨子便扑了上来。菊丸连接住她的余力都没有,被她的体重撞得摇晃了起来。菊丸的机体已经千疮百孔,装甲也都已经解除下来了。鸨子管也不管这个,连珠炮似的带着哭腔说了起来。 “蠢货……你这蠢货!谁准你擅自摆出一幅要死的样子的!!我可是有一大堆话要数落你的!不把你这蠢货揍扁可别指望我消气!!” 啪嚓。 一拳,鸨子的拳头捅上了他的脸。接着是第二拳,第三拳。菊丸毫不抵抗的吃着这一拳又一拳。鸨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看向了自己的双手,它们无数次地打在菊丸坚硬的脸上,已经变成了赤红色。 “……我可是疼死了!!” “自然会痛。” 鸨子放下了双臂来,有力地瞪向了菊丸。她要说的话的确有一大堆。其中翻卷着一切的情感,又蕴藏着某种决心的光芒。 “——我,决定要前进了。” 噔,鸨子把脸押上了菊丸的胸口,从喉咙里寄出了话语来。 “你要是不在我身边的话,我要怎么办啊……!” 这,就是鸨子的决心。 少女正想要前进下去。这样一来,只要再有人来引导她,那么一切就都已经足够了。菊丸的使命,应该可以算是已经结束了。 即使如此,这名少女还是对他说留在我身边。 「中央的部队应当就要抵达了。阁下可要撑到那时候才行。之前的只能算是紧急处理。」 九曜用电波对他宣言道。 ——为何。 他带着含有这种“疑问”的眼睛看向了九曜。九曜摆着一如既往的扑克脸转到了一边,生硬地答道: 「依照小生司令官的意向,两人要一起回去才行。而且就小生个人来说,也还于阁下有欠债未还。」 根本不知道在说什么,九曜感知到他仿佛想这么说的气息,继续说了起来: 「将棋。小生还没有胜过一场。」 顺带一提,这对弈的场数,如今已经破百了。 将棋这种智力性的竞技绝非是可以轻易结束的,一局下起来花上超过一个小时也不是什么新鲜事。而这将棋的场数会堆积至此,单纯是因为九曜总是转眼就被逼入绝精。 「……小生补充一点,之前为止的那些不过是练习而已。阁下的技艺小生已经领教了。从下次开始小生也考虑考虑认真起来吧。好了——」 说到这里,九曜看向了北方。那是东京的防线。 叶葉从对面一边挥着手一边跑了过来。看来,他们来了。九曜与菊丸,都切实地感知到了运输直升机的旋翼切开早晨空气的声音。 张开口来,九曜说道: “天亮了。” ※ 等到真真正正能好好吃上火锅,已经是三天后了。 “…………真不敢相信啊。” 可儿的嘴里吐出了今天第八次的“不敢相信”。 “是事实。” “我知道。毕竟是亲眼见到那些真家伙了啊……” 在中央管理局的一个房间中,九曜和可儿隔着一张小桌子相对坐着。 中央以被迫处于被动的立场,去处理了那场嵓木基地所展开的壮烈战斗。对他们来说这场战斗的地点似乎完全是出乎意料,等到他们集合起能够调动的兵力赶到现场时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说实话就连现在自己正和『鬼虫』这么说话这事,我都没法切实体会到。上次尽天闹出那件事时,我还以为这辈子也不会在吃上那么一惊了呢……” 迫于所需,九曜把尽天那场事件真正的来龙去脉以及事情发展至今的过程都说了出来。 蜂的本体大概沉在了海里。尽天城里的生存者到了这来。仅仅如此就足够让人惊愕不已了,居然还听说哪里在制造鬼虫量产品。最后还加上有个皇女的复制人。 从那以后,九曜他们四人被整整关在了中央的设施里三天。 九曜和菊丸被拉去做正规的维护,叶葉经受了来势汹汹的问题攻势和堆积如山的文件洗礼,鸨子则是从头到脚都被彻底检查诊断了一遍。连血都被抽了。巴和剑菱的事情是好不容易瞒过去了,但是除了这个,从他们至今的行动到身高体重脚的尺寸都被彻彻底底地刨了个一清二楚。 “总之你说的话我懂了。我们也对这方面采取行动吧,不管怎样都不能放着他们不管。还有第三皇女殿下的事情也是……不过啊,唔……” 看到鸨子的时候中央的人那副狼狈之相可称惊人。还有人听到她开口说话,看到她那把短刀就晕倒了。面前的可儿似乎也一样,即使知道了她的真面目也没办法把她当成一般市民来对待。 “……皇帝现在处于什么状况?” “据说是在远方逃亡……但我也只是基层的人,无法得知具体情况。不过,上面恐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吧。虽说那些家伙有点保密主 义的毛病,但是去挖的话肯定会挖出什么东西的。” 这段对话正在被录音着。九曜一边感觉着在自己后方运行着的录音机的气息,一边点了点头。 “另外,你也得有点自觉。第九式的本体走在街上,简直就像是军方的绝密情报穿着衣服在招摇过市一样。可不能就让你这么非法居住在废弃楼房里。” 唔,九曜沉吟道。这话有理。 这一事件后,一行人被决定要搬去别的住所里。 地点是城下镇中离中央比较近的地区。房子是跟其他地方一样的破旧,但是最低限度的设备似乎是齐全的。 在此之上,九曜与菊丸还被加上了每日两次的定期报告与每周一次到中央管理局露面的义务。尤其是九曜,被严格要求要把他的自我诊断结果提交上去。而且早晚似乎还有机械兵像是来送报纸一般地到他们的房子去“侦查”。按可儿所说,似乎无论再怎么交涉,这些都已经无法再妥协下去了。 最大的安慰,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留下了某种程度的自由。因为之前哪怕走错一步,都有可能被软禁到管理局里如同单人牢房一般的角落里去了。 “——小生有个问题。” “只要是我能回答的就行。” 九曜对着啜饮起咖啡的可儿问道。 “尽天,现在是什么样子?” 可儿似乎担任着联通起东京和尽天的部队的主任,现在应该也跟这方面同这期。听到问题,可儿带着些许意外的神情看向九曜说道: “没什么问题。之前把补给物资送了过去,现在正在让机甲不对清扫周边的暴走兵器。进入冷冻睡眠状态的市民们似乎也在慢慢苏醒过来。” 回想起那个避难所,九曜产生了一种有些怀念的感觉。尽管离开那里也就半个月左右,但对于自己和叶葉来说,那是故乡。 “安东老爷子也是精神矍铄,帮了我们不少忙。另外最近……叫什么来着?不是有个男的当过探索队的队长吗?听说他的妻子也醒了。都挺顺利的。” “是吗……” 九曜把之后的问题按了下来。 他没有一天没想过阵亡了的半身。斗转星移后,或许还能有一天再看到那只虫的身影也说不定——他也如此想象过。 但是,那不过是想象而已。 因此九曜,此时只回答了一句话。 “那件事……希望你能给小生一些考虑的时间。” ※ 然后,在车库中的最后一个夜晚。 “——果然来了啊。我早就想过了。” “唔嗯。” “虽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谁又有什么企图,但是我也会按我的路子来跟他们斗的。” “嚯。” “总之虽然中央那些家伙总感觉有点流于事务让人不爽,但是似乎挺有用的。反正那个叫可儿还是可乐的家伙也说会调查的,我也就不客气了,去搅他个大乱。” “是吗。——不过鸨子。” “怎么了九曜。” “放下那块肉。” 火锅。 总算是回到了城下镇的家里。但这也已经是收好了行李,就要搬家了的时候了。在这收留了他们短短一段时间的家中,他们正在享用着最后的晚餐。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花了好几天,所以现在这样坐在火锅前,他们心中的成就感是一言难尽。这也自然会导致夺肉之战的打响。两人一边不成体统地用筷子扯着肉片,一边恶狠狠地瞪向对方。 “哼,我要拿什么是我的自由。想什么时候那就什么时候拿,想拿什么就拿什么,这才是火锅吧。” “在这之前,你应该先进食盛在你的碗里的肉才是吧。” 只见鸨子左手上托着的碗里确实堆起了好高的肉。她横行霸道地巧取豪夺,即使被人提出异议,依然桀骜不驯地哼了一声。 “我自然会一口气吃掉,所以这无关紧要。而且啊,异国的语言中可是有一句话叫‘nvshiyouian’的。你居然不以柔弱女子的食欲为优先吗——” 这时,叶葉从正在迸发着火花的两人侧面凑了过来。 她手上的大盘里盛着的,是堆积如山的蔬菜。叶葉把这盘里的东西—— “——扑通——!!” 从上面一口气扔了下去。 “……啥,啥———!?你,你——!!” “蔬菜也是不能不吃的。这是我和菊丸先生努力切好的所以快——请——快——请——” 定睛一看,之间菊丸正握着菜刀扭头往这边看。身上还穿着围裙。这围裙是叶葉做的,大小要是给一般的女孩用的话几乎能当被子使,胸前的部分依着她的兴趣绣着可爱的纹样。那是一只小熊。 鸨子带着狼狈至极的表情戳了戳蔬菜构成的山脉,死下心来专注于进攻自己的碗了。九曜也愣住了好一阵子,但是终于想起自己也没能抢到肉来,出声抗议道: “你这,是不是做得太过火了?” “九曜你不也是一直在夹肉么。我可是都看着哦。” “…………” 无言以对。 一直在准备材料,碰都没碰到锅子的叶葉的态度里,总让人感觉夹杂着不少私怨。 ——九曜你,打算怎么办呢? 稍早时,叶葉曾经这么问过九曜。 她那大大的眸子中透出了明显的不安。 毫无疑问,状况正在激烈变动着。巴与剑菱在暗处行动着,中央也开始了动作,而潜伏于水面下的某些人也一定没有停止活动。 身处这漩涡之中,九曜根本没可能袖手旁观。 ——小生会遵从你的判断。但是…… 九曜说到这里,转身对向了叶葉。 ——如果就个人层面上发表意见的话,小生是无法就这么看着这个事实无动于衷的。……小生是鬼虫。是鬼虫第九式『蜂』·金翅之九曜。我等也被他们盯上了。小生认为,去应对他们,恐怕是小生的责任。 而且鸨子也让人不得不挂心。 在地下的黑暗中与天牛对峙时,他所说的话语让人十分在意。当被问到为何要盯上鸨子的时候,他的回答是: 我们要找的是她的记忆。 那想必是指皇女所拥有的记忆。鸨子本人什么都没说过,不知其真相是否是隐藏在了连她本人都未能想起的记忆深处——不管怎样,她是跟自己风雨同舟的。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理。 九曜的回答,自然是在叶葉的预料之中的吧。 过去的因缘无法斩断,一直延续到了今天。那并非是使命感,九曜恐怕,是想为了身为一名鬼虫的自己做出一个了断。 ——你要去战斗是吧? ——如果你允许的话。 不要,我想要你一直呆在安全的地方。 哪怕叶葉只说出这一句话,九曜也是打算顺从他的。如今的九曜与她生死与共。但是叶葉,用盈满了觉悟的眼眸望着他如此答道: ——我啊,想知道八洲,如今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 尽管她的脸上写满了抑制不住的担心,但叶葉依然笑着说道: ——所以啊,我觉得尽管危险,去面对这件事也是会跟这个目的有关系的,我陪你一起去。因为九曜你陪我到了东京来了……这次轮到我了啊。 她已经做好了觉悟。九曜察觉到了这一点,仅仅回答了一句话。 ——谢谢。 之后,九曜在回家之前,又回到了那所废弃医院一次。 那里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 巴那曾经 散乱不堪的巢穴之中被收拾得连一片便条纸都不剩,仿佛各种器材从未存在过一般,变回了单纯的废墟。 略略思索一下,让他在意的事情便堆积成了山。难以理解的问题多得无穷无尽,它们最终会指向何处也不清楚。巴和剑菱已经离开,自己必须思索一下之后要怎么行动了—— “给,九曜。” ——唔。 定睛一看,只见叶葉把盛满了蔬菜的碗递了过来。看到边上盛得好好的肉,九曜感觉到了她的关心。 “……怎么了?” “没什么。承蒙款待。” 尽管事情多得想不完,但是如今最紧要的是美味的火锅。九曜有种这样就好了的感觉。 少年投身在了,这短短片刻的休息之中。 终/乙 — 抑或是—— 巴扫描了无数大脑,从其中的片段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识别信号。 『伊』『吕』『波』※——等等的词汇后面会跟着以特殊的文字列写成的数式。使用者这种识别信号的集团只存在一个,巴确认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关于伊吕波:伊吕波是日语,尤其是古代日语中一种假名排列的方式,可以理解为英语的abc,在近代日语中经常被用作编号用途。如二战时日军的编号便采用了此种方式,具体事例有日军的潜艇舰只命名(皆为“伊”字编号),以及臭名昭著的波字8604部队等等。) 「挖出来了些什么?」 听到到剑菱的问题,巴简短地答道: 「——是“黑塚部队”的家伙们。」 正式来说,他们的名称是“特四〇四号旅团”。 黑塚部队这个名字,是从执掌他们的总指挥的人的姓中取来的。 部队规模、成员、指挥官等等的一切信息皆为不详。刚设立时,它被人说成是成员人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它在哪一时刻扩大,抑或是缩小到了什么规模也是不明。其真实面貌,传闻中只有已经不复存在的旧军队上层领导才知道。不,岂止如此,就算是在身处上层的人里面找,能不能找到能够把其组织掌握的一清二楚的人也值得怀疑。 传闻中,他们从阴影中跑到另一篇阴影中——永远活跃在死角,处理着无法放上台面的肮脏工作。 从其活动绝非少数几人能够完成的东西这一点上来看,可以推测到最终他们的部队会有相当的规模。鬼虫的开发计划是在昭和七十年代开始执行的,而那时旅团已经存在了。 「是吗。」 「你不吃惊啊。」 「我觉得吧,会搞这种事的也就……是吧。下意识地就跟你想得一样了。那,要怎么跟那边说?」 巴哼地笑了笑。尽管让“那群家伙”得意起来并不是很痛快,但是如果不把该说的事情说清的话之后又要被吵得不得安宁。 「我会跟他们说个差不多的。那边估计也是在袖手旁观,不过我也有我想干的事情。我可受不了被碍着。」 巴一面整理着数据,一边想起了仍然留在东京城里的少年。 ——对不起啊九曜君。我,不得不利用你。 如果「活下来了的鬼虫」出现在了台面上的话,虽然有不利的事情,但是益处却更大。 不管怎样,他会吸引各方目光是肯定的。自然地,巴她们就比较方便行动了。 「麻烦你那边先待机。……啊,对了对了。」 「啊?」 「我爱你哦,剑菱君。」 「……多谢。要不是听腻了的话,这话还真是挺刺激的。」 通信结束了。 那态度不是一般的冷淡。巴闹了一下别扭,但立刻就换上了别的脑筋。 巴爱着自己的同伴。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造出成百上千的假象,但是唯独这一点是发自心底的真情。罗刹之巴爱着夜叉之剑菱,爱着金翅之九曜,爱着弩将之井筒、奔王之万字、钩行之庵、霖鬼之枫、无明之柊——以及,四天之龙胆。 蓦地,巴把储藏在了记忆域深处的某个图像数据调了出来。 那是照片。 照片上,九名男女站在一起。其中有人笑着,也有人摆着一副认真的脸。每当有什么事情,巴总会无数次地阅览起这幅照片来。那是她的宝物。 “这样一来就看到目标了。好了,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形状姣好的朱唇一下子动了起来,盈满了笑意。 曲线优美的嘴巴细细地裂开,嘴角中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要等着我哦,大家。」 大战已去,八洲皆荒。 但世界本身当然并未终结,时间也丝毫没有停止流淌。 证据就是人们还在生存,身处黑暗者也未曾断气。新生的胎动确确实实地在其中显现了出来。 谈起罗刹之巴,她就是纯粹的、抑或是痴狂的热情。 — 抑或,是被称为爱之物。 巴扫描了无数大脑,从其中的片段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识别信号。 『伊』『吕』『波』※——等等的词汇后面会跟着以特殊的文字列写成的数式。使用者这种识别信号的集团只存在一个,巴确认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关于伊吕波:伊吕波是日语,尤其是古代日语中一种假名排列的方式,可以理解为英语的abc,在近代日语中经常被用作编号用途。如二战时日军的编号便采用了此种方式,具体事例有日军的潜艇舰只命名(皆为“伊”字编号),以及臭名昭著的波字8604部队等等。) 「挖出来了些什么?」 听到到剑菱的问题,巴简短地答道: 「——是“黑塚部队”的家伙们。」 正式来说,他们的名称是“特四〇四号旅团”。 黑塚部队这个名字,是从执掌他们的总指挥的人的姓中取来的。 部队规模、成员、指挥官等等的一切信息皆为不详。刚设立时,它被人说成是成员人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它在哪一时刻扩大,抑或是缩小到了什么规模也是不明。其真实面貌,传闻中只有已经不复存在的旧军队上层领导才知道。不,岂止如此,就算是在身处上层的人里面找,能不能找到能够把其组织掌握的一清二楚的人也值得怀疑。 传闻中,他们从阴影中跑到另一篇阴影中——永远活跃在死角,处理着无法放上台面的肮脏工作。 从其活动绝非少数几人能够完成的东西这一点上来看,可以推测到最终他们的部队会有相当的规模。鬼虫的开发计划是在昭和七十年代开始执行的,而那时旅团已经存在了。 「是吗。」 「你不吃惊啊。」 「我觉得吧,会搞这种事的也就……是吧。下意识地就跟你想得一样了。那,要怎么跟那边说?」 巴哼地笑了笑。尽管让“那群家伙”得意起来并不是很痛快,但是如果不把该说的事情说清的话之后又要被吵得不得安宁。 「我会跟他们说个差不多的。那边估计也是在袖手旁观,不过我也有我想干的事情。我可受不了被碍着。」 巴一面整理着数据,一边想起了仍然留在东京城里的少年。 ——对不起啊九曜君。我,不得不利用你。 如果「活下来了的鬼虫」出现在了台面上的话,虽然有不利的事情,但是益处却更大。 不管怎样,他会吸引各方目光是肯定的。自然地,巴她们就比较方便行动了。 「麻烦你那边先待机。……啊,对了对了。」 「啊?」 「我爱你哦,剑菱君。」 「……多谢。要不是听腻了的话,这话还真是挺刺激的。」 通信结束了。 那态度不是一般的冷淡。巴闹了一下别扭,但立刻就换上了别的脑筋。 巴爱着自己的同伴。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造出成百上千的假象,但是唯独这一点是发自心底的真情。罗刹之巴爱着夜叉之剑菱,爱着金翅之九曜,爱着弩将之井筒、奔王之万字、钩行之庵、霖鬼之枫、无明之柊——以及,四天之龙胆。 蓦地,巴把储藏在了记忆域深处的某个图像数据调了出来。 那是照片。 照片上,九名男女站在一起。其中有人笑着,也有人摆着一副认真的脸。每当有什么事情,巴总会无数次地阅览起这幅照片来。那是她的宝物。 “这样一来就看到目标了。好了,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形状姣好的朱唇一下子动了起来,盈满了笑意。 曲线优美的嘴巴细细地裂开,嘴角中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要等着我哦,大家。」 大战已去,八洲皆荒。 但世界本身当然并未终结,时间也丝毫没有停止流淌。 证据就是人们还在生存,身处黑暗者也未曾断气。新生的胎动确确实实地在其中显现了出来。 谈起罗刹之巴,她就是纯粹的、抑或是痴狂的热情。 — 抑或,是被称为爱之物。 巴扫描了无数大脑,从其中的片段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识别信号。 『伊』『吕』『波』※——等等的词汇后面会跟着以特殊的文字列写成的数式。使用者这种识别信号的集团只存在一个,巴确认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关于伊吕波:伊吕波是日语,尤其是古代日语中一种假名排列的方式,可以理解为英语的abc,在近代日语中经常被用作编号用途。如二战时日军的编号便采用了此种方式,具体事例有日军的潜艇舰只命名(皆为“伊”字编号),以及臭名昭著的波字8604部队等等。) 「挖出来了些什么?」 听到到剑菱的问题,巴简短地答道: 「——是“黑塚部队”的家伙们。」 正式来说,他们的名称是“特四〇四号旅团”。 黑塚部队这个名字,是从执掌他们的总指挥的人的姓中取来的。 部队规模、成员、指挥官等等的一切信息皆为不详。刚设立时,它被人说成是成员人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它在哪一时刻扩大,抑或是缩小到了什么规模也是不明。其真实面貌,传闻中只有已经不复存在的旧军队上层领导才知道。不,岂止如此,就算是在身处上层的人里面找,能不能找到能够把其组织掌握的一清二楚的人也值得怀疑。 传闻中,他们从阴影中跑到另一篇阴影中——永远活跃在死角,处理着无法放上台面的肮脏工作。 从其活动绝非少数几人能够完成的东西这一点上来看,可以推测到最终他们的部队会有相当的规模。鬼虫的开发计划是在昭和七十年代开始执行的,而那时旅团已经存在了。 「是吗。」 「你不吃惊啊。」 「我觉得吧,会搞这种事的也就……是吧。下意识地就跟你想得一样了。那,要怎么跟那边说?」 巴哼地笑了笑。尽管让“那群家伙”得意起来并不是很痛快,但是如果不把该说的事情说清的话之后又要被吵得不得安宁。 「我会跟他们说个差不多的。那边估计也是在袖手旁观,不过我也有我想干的事情。我可受不了被碍着。」 巴一面整理着数据,一边想起了仍然留在东京城里的少年。 ——对不起啊九曜君。我,不得不利用你。 如果「活下来了的鬼虫」出现在了台面上的话,虽然有不利的事情,但是益处却更大。 不管怎样,他会吸引各方目光是肯定的。自然地,巴她们就比较方便行动了。 「麻烦你那边先待机。……啊,对了对了。」 「啊?」 「我爱你哦,剑菱君。」 「……多谢。要不是听腻了的话,这话还真是挺刺激的。」 通信结束了。 那态度不是一般的冷淡。巴闹了一下别扭,但立刻就换上了别的脑筋。 巴爱着自己的同伴。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造出成百上千的假象,但是唯独这一点是发自心底的真情。罗刹之巴爱着夜叉之剑菱,爱着金翅之九曜,爱着弩将之井筒、奔王之万字、钩行之庵、霖鬼之枫、无明之柊——以及,四天之龙胆。 蓦地,巴把储藏在了记忆域深处的某个图像数据调了出来。 那是照片。 照片上,九名男女站在一起。其中有人笑着,也有人摆着一副认真的脸。每当有什么事情,巴总会无数次地阅览起这幅照片来。那是她的宝物。 “这样一来就看到目标了。好了,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形状姣好的朱唇一下子动了起来,盈满了笑意。 曲线优美的嘴巴细细地裂开,嘴角中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要等着我哦,大家。」 大战已去,八洲皆荒。 但世界本身当然并未终结,时间也丝毫没有停止流淌。 证据就是人们还在生存,身处黑暗者也未曾断气。新生的胎动确确实实地在其中显现了出来。 谈起罗刹之巴,她就是纯粹的、抑或是痴狂的热情。 — 抑或,是被称为爱之物。 巴扫描了无数大脑,从其中的片段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识别信号。 『伊』『吕』『波』※——等等的词汇后面会跟着以特殊的文字列写成的数式。使用者这种识别信号的集团只存在一个,巴确认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关于伊吕波:伊吕波是日语,尤其是古代日语中一种假名排列的方式,可以理解为英语的abc,在近代日语中经常被用作编号用途。如二战时日军的编号便采用了此种方式,具体事例有日军的潜艇舰只命名(皆为“伊”字编号),以及臭名昭著的波字8604部队等等。) 「挖出来了些什么?」 听到到剑菱的问题,巴简短地答道: 「——是“黑塚部队”的家伙们。」 正式来说,他们的名称是“特四〇四号旅团”。 黑塚部队这个名字,是从执掌他们的总指挥的人的姓中取来的。 部队规模、成员、指挥官等等的一切信息皆为不详。刚设立时,它被人说成是成员人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它在哪一时刻扩大,抑或是缩小到了什么规模也是不明。其真实面貌,传闻中只有已经不复存在的旧军队上层领导才知道。不,岂止如此,就算是在身处上层的人里面找,能不能找到能够把其组织掌握的一清二楚的人也值得怀疑。 传闻中,他们从阴影中跑到另一篇阴影中——永远活跃在死角,处理着无法放上台面的肮脏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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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巴把储藏在了记忆域深处的某个图像数据调了出来。 那是照片。 照片上,九名男女站在一起。其中有人笑着,也有人摆着一副认真的脸。每当有什么事情,巴总会无数次地阅览起这幅照片来。那是她的宝物。 “这样一来就看到目标了。好了,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形状姣好的朱唇一下子动了起来,盈满了笑意。 曲线优美的嘴巴细细地裂开,嘴角中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要等着我哦,大家。」 大战已去,八洲皆荒。 但世界本身当然并未终结,时间也丝毫没有停止流淌。 证据就是人们还在生存,身处黑暗者也未曾断气。新生的胎动确确实实地在其中显现了出来。 谈起罗刹之巴,她就是纯粹的、抑或是痴狂的热情。 — 抑或,是被称为爱之物。 巴扫描了无数大脑,从其中的片段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识别信号。 『伊』『吕』『波』※——等等的词汇后面会跟着以特殊的文字列写成的数式。使用者这种识别信号的集团只存在一个,巴确认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关于伊吕波:伊吕波是日语,尤其是古代日语中一种假名排列的方式,可以理解为英语的abc,在近代日语中经常被用作编号用途。如二战时日军的编号便采用了此种方式,具体事例有日军的潜艇舰只命名(皆为“伊”字编号),以及臭名昭著的波字8604部队等等。) 「挖出来了些什么?」 听到到剑菱的问题,巴简短地答道: 「——是“黑塚部队”的家伙们。」 正式来说,他们的名称是“特四〇四号旅团”。 黑塚部队这个名字,是从执掌他们的总指挥的人的姓中取来的。 部队规模、成员、指挥官等等的一切信息皆为不详。刚设立时,它被人说成是成员人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它在哪一时刻扩大,抑或是缩小到了什么规模也是不明。其真实面貌,传闻中只有已经不复存在的旧军队上层领导才知道。不,岂止如此,就算是在身处上层的人里面找,能不能找到能够把其组织掌握的一清二楚的人也值得怀疑。 传闻中,他们从阴影中跑到另一篇阴影中——永远活跃在死角,处理着无法放上台面的肮脏工作。 从其活动绝非少数几人能够完成的东西这一点上来看,可以推测到最终他们的部队会有相当的规模。鬼虫的开发计划是在昭和七十年代开始执行的,而那时旅团已经存在了。 「是吗。」 「你不吃惊啊。」 「我觉得吧,会搞这种事的也就……是吧。下意识地就跟你想得一样了。那,要怎么跟那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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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线优美的嘴巴细细地裂开,嘴角中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要等着我哦,大家。」 大战已去,八洲皆荒。 但世界本身当然并未终结,时间也丝毫没有停止流淌。 证据就是人们还在生存,身处黑暗者也未曾断气。新生的胎动确确实实地在其中显现了出来。 谈起罗刹之巴,她就是纯粹的、抑或是痴狂的热情。 — 抑或,是被称为爱之物。 巴扫描了无数大脑,从其中的片段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识别信号。 『伊』『吕』『波』※——等等的词汇后面会跟着以特殊的文字列写成的数式。使用者这种识别信号的集团只存在一个,巴确认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关于伊吕波:伊吕波是日语,尤其是古代日语中一种假名排列的方式,可以理解为英语的abc,在近代日语中经常被用作编号用途。如二战时日军的编号便采用了此种方式,具体事例有日军的潜艇舰只命名(皆为“伊”字编号),以及臭名昭著的波字8604部队等等。) 「挖出来了些什么?」 听到到剑菱的问题,巴简短地答道: 「——是“黑塚部队”的家伙们。」 正式来说,他们的名称是“特四〇四号旅团”。 黑塚部队这个名字,是从执掌他们的总指挥的人的姓中取来的。 部队规模、成员、指挥官等等的一切信息皆为不详。刚设立时,它被人说成是成员人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它在哪一时刻扩大,抑或是缩小到了什么规模也是不明。其真实面貌,传闻中只有已经不复存在的旧军队上层领导才知道。不,岂止如此,就算是在身处上层的人里面找,能不能找到能够把其组织掌握的一清二楚的人也值得怀疑。 传闻中,他们从阴影中跑到另一篇阴影中——永远活跃在死角,处理着无法放上台面的肮脏工作。 从其活动绝非少数几人能够完成的东西这一点上来看,可以推测到最终他们的部队会有相当的规模。鬼虫的开发计划是在昭和七十年代开始执行的,而那时旅团已经存在了。 「是吗。」 「你不吃惊啊。」 「我觉得吧,会搞这种事的也就……是吧。下意识地就跟你想得一样了。那,要怎么跟那边说?」 巴哼地笑了笑。尽管让“那群家伙”得意起来并不是很痛快,但是如果不把该说的事情说清的话之后又要被吵得不得安宁。 「我会跟他们说个差不多的。那边估计也是在袖手旁观,不过我也有我想干的事情。我可受不了被碍着。」 巴一面整理着数据,一边想起了仍然留在东京城里的少年。 ——对不起啊九曜君。我,不得不利用你。 如果「活下来了的鬼虫」出现在了台面上的话,虽然有不利的事情,但是益处却更大。 不管怎样,他会吸引各方目光是肯定的。自然地,巴她们就比较方便行动了。 「麻烦你那边先待机。……啊,对了对了。」 「啊?」 「我爱你哦,剑菱君。」 「……多谢。要不是听腻了的话,这话还真是挺刺激的。」 通信结束了。 那态度不是一般的冷淡。巴闹了一下别扭,但立刻就换上了别的脑筋。 巴爱着自己的同伴。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造出成百上千的假象,但是唯独这一点是发自心底的真情。罗刹之巴爱着夜叉之剑菱,爱着金翅之九曜,爱着弩将之井筒、奔王之万字、钩行之庵、霖鬼之枫、无明之柊——以及,四天之龙胆。 蓦地,巴把储藏在了记忆域深处的某个图像数据调了出来。 那是照片。 照片上,九名男女站在一起。其中有人笑着,也有人摆着一副认真的脸。每当有什么事情,巴总会无数次地阅览起这幅照片来。那是她的宝物。 “这样一来就看到目标了。好了,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形状姣好的朱唇一下子动了起来,盈满了笑意。 曲线优美的嘴巴细细地裂开,嘴角中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要等着我哦,大家。」 大战已去,八洲皆荒。 但世界本身当然并未终结,时间也丝毫没有停止流淌。 证据就是人们还在生存,身处黑暗者也未曾断气。新生的胎动确确实实地在其中显现了出来。 谈起罗刹之巴,她就是纯粹的、抑或是痴狂的热情。 — 抑或,是被称为爱之物。 巴扫描了无数大脑,从其中的片段中得知了一种东西。 识别信号。 『伊』『吕』『波』※——等等的词汇后面会跟着以特殊的文字列写成的数式。使用者这种识别信号的集团只存在一个,巴确认到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 (※关于伊吕波:伊吕波是日语,尤其是古代日语中一种假名排列的方式,可以理解为英语的abc,在近代日语中经常被用作编号用途。如二战时日军的编号便采用了此种方式,具体事例有日军的潜艇舰只命名(皆为“伊”字编号),以及臭名昭著的波字8604部队等等。) 「挖出来了些什么?」 听到到剑菱的问题,巴简短地答道: 「——是“黑塚部队”的家伙们。」 正式来说,他们的名称是“特四〇四号旅团”。 黑塚部队这个名字,是从执掌他们的总指挥的人的姓中取来的。 部队规模、成员、指挥官等等的一切信息皆为不详。刚设立时,它被人说成是成员人数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但是它在哪一时刻扩大,抑或是缩小到了什么规模也是不明。其真实面貌,传闻中只有已经不复存在的旧军队上层领导才知道。不,岂止如此,就算是在身处上层的人里面找,能不能找到能够把其组织掌握的一清二楚的人也值得怀疑。 传闻中,他们从阴影中跑到另一篇阴影中——永远活跃在死角,处理着无法放上台面的肮脏工作。 从其活动绝非少数几人能够完成的东西这一点上来看,可以推测到最终他们的部队会有相当的规模。鬼虫的开发计划是在昭和七十年代开始执行的,而那时旅团已经存在了。 「是吗。」 「你不吃惊啊。」 「我觉得吧,会搞这种事的也就……是吧。下意识地就跟你想得一样了。那,要怎么跟那边说?」 巴哼地笑了笑。尽管让“那群家伙”得意起来并不是很痛快,但是如果不把该说的事情说清的话之后又要被吵得不得安宁。 「我会跟他们说个差不多的。那边估计也是在袖手旁观,不过我也有我想干的事情。我可受不了被碍着。」 巴一面整理着数据,一边想起了仍然留在东京城里的少年。 ——对不起啊九曜君。我,不得不利用你。 如果「活下来了的鬼虫」出现在了台面上的话,虽然有不利的事情,但是益处却更大。 不管怎样,他会吸引各方目光是肯定的。自然地,巴她们就比较方便行动了。 「麻烦你那边先待机。……啊,对了对了。」 「啊?」 「我爱你哦,剑菱君。」 「……多谢。要不是听腻了的话,这话还真是挺刺激的。」 通信结束了。 那态度不是一般的冷淡。巴闹了一下别扭,但立刻就换上了别的脑筋。 巴爱着自己的同伴。在别的事情上她可以造出成百上千的假象,但是唯独这一点是发自心底的真情。罗刹之巴爱着夜叉之剑菱,爱着金翅之九曜,爱着弩将之井筒、奔王之万字、钩行之庵、霖鬼之枫、无明之柊——以及,四天之龙胆。 蓦地,巴把储藏在了记忆域深处的某个图像数据调了出来。 那是照片。 照片上,九名男女站在一起。其中有人笑着,也有人摆着一副认真的脸。每当有什么事情,巴总会无数次地阅览起这幅照片来。那是她的宝物。 “这样一来就看到目标了。好了,该从哪里开始着手呢……” 形状姣好的朱唇一下子动了起来,盈满了笑意。 曲线优美的嘴巴细细地裂开,嘴角中露出了锐利的犬齿。 「——要等着我哦,大家。」 大战已去,八洲皆荒。 但世界本身当然并未终结,时间也丝毫没有停止流淌。 证据就是人们还在生存,身处黑暗者也未曾断气。新生的胎动确确实实地在其中显现了出来。 谈起罗刹之巴,她就是纯粹的、抑或是痴狂的热情。 — 抑或,是被称为爱之物。 后记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 大家好,我是九冈望。初次见面,抑或您已经读过拙作第一卷了——好久不见。 好了,这便是本书的第二册。第一册的舞台“尽天”的概念是“人烟稀少的废墟之城”,而本卷的舞台“东京”则相反,是“人声鼎沸的废墟之城”。也就是说两者都是废墟。 基本上提到废墟,各种事物所遗留下的“痕迹”这种东西就一定会出现。 也就是被弃置的器材啊摆着瓶子的药品橱啊破烂的床铺啊扔在桌上的马克杯之类的,也就是说能够看出“这里的人曾经在做的事情”的痕迹,我觉得这是废墟的精髓之一。这其中飘荡着一种独特的寂寥感。让人很是激动。 那么,在这其中放上众多的人们会怎样呢? 他们会开始复兴。收拾掉瓦砾,整理好地皮,建立起房屋,人们会做许许多多的事情,逐步拓宽生活圈。痕迹会被更新,被新生的东西所取代,然后就这么传承下去。这与痕迹正为相反,可以说是放射着所谓生命力的东西吧。 寂寥感与生命力这些东西,属于相反的要素。能够把这种两面性最为极端地体现出来,不正是废墟这一题材的巨大魅力之一吗——我想要高声如此宣扬。那又怎样。 而在交织着这两种要素的帝都出现的,就是主角九曜和叶葉。 本卷的舞台移动到了东京,也就是进入了所谓的“第二部”。我把第一卷中极力压缩了起来的包袱展开,一边这样那样地整理着各种要素一边写完了这一卷。笔者是感受到了世界在自己心中展开了的感觉,希望这感觉也能传达给各位读者。 另外就是,我越写就越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还要提高。现今我是一会吸进一会吐出地现学现卖,但是这也让人感觉再怎么做也不足够。感到学习真让人开心的实在是许久不……不对或许是第一次……。 最后,责编荒木先生,感谢您肯在我拖了稿后依旧奉陪。还有插画师吟小姐,除了可爱或是帅气的角色,连鬼虫的设计都揽了下来,实在是感激涕零。这次,也承蒙两位关照了。 而最重要的,就是各位将本书拿到了手中的读者们。十分感谢。 鄙人在第一卷里装模作样地胡言乱语了一些什么“将来以后”的话,而这次的仅仅是其中的过程之一。如果可以的话,还请您能够陪他们走下去。 二零一二年(平成二十四年/昭和八十七年)某日 九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