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 主要登场人物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小hina 翻译:十二翼 球球 从过去起就住在藤里家的猫又阴阳师。 平时是作为家养的猫生活着的。 烟和酒似乎是猫又的嗜好。 神波 命 樱子的童年玩伴。 隐瞒着自己是个腐女的事实,但是完全隐瞒不住。 然而单单没有让樱子知道,简直就已经是个谜了。 藤里 樱子 藤里家的末裔。 不知道自己的家门是阴阳师的世家。 在种种遗憾下,是个稍有些露出癖(?)的少女。 八云 帮助着球球的妖物狢。 虽然被人类从自己居住的山上赶了下来, 却说「要以人类的方式夺回来!」,而致力于股票与外汇中。 八尾 曾经,袭击了藤里家, 残杀了樱子的双亲, 被春子和球球所封印的妖物。 犬神(清十郎) 自从被球球救了命以来, 就成了藤里家的一员, 其实是为打倒八尾而准备的式神。 前言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吾辈是猫又,名字还没有。 ——要是这么开始的话,就成了和那个大文豪的处女作大致相同的开头了※,但是很遗憾,吾辈有一个明确的名字。 (※注:这里指的是夏目濑石的《我是猫》。) 话虽如此,出于某些缘故,吾辈是不能随意将名字告诉别人的。 于是吾辈的名字,就假设是『球球』吧。 球球这个有着老式韵味的名字,如今除了星期天傍晚六点半的节目之外,实在是很难听得到了,不过任何事物都是轮回一圈又成了新的。 就这种事而言,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接受了崭新的名字——或者说,希望能够接受。 即使是形式上作为“饲主”的樱子,也是称呼吾辈为球球的,故而想记住这个名字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问题。 顺便说一下,由于诸位如此聪明,想必是了解举世闻名的猫又的,不过还是让吾辈粗略地说明一下吧。 若要浏览记载关于猫又方面内容的书籍,在古代也有『明月记』及『徒然草』可以找到,所以无论如何应该都能明白,那是自古以来就为人所知的存在了吧。 关于仍未能获得智慧的凡猫与猫又相区别的特征,提到能理解人语之类的文字比较多,好吧,身体上最大的不同,终究还是这分为了两股的迷人尾巴。 不逊之猫有时会令死者『又』出现,因此而称之为猫『又』——虽然也有这种说法,然而就吾辈而言,还是想断然推荐,以可爱的尾巴分叉处的『叉』※作为名字的由来。 (※注:日语中“又”与“叉”同音。) 有机会的话,很希望也能请诸位务必亲眼看一看这种可爱之处。一眼看去就绝对比那种连狗都有的肉球之流强多了,担保你们会瞬间被俘虏。 顺便说一下,猫又把屁股紧紧收缩起来的话,贴在后面的尾巴并起来,看上去就像是一根了,这是只在这里才会说的秘密。 另外世间有经过了年月的猫就会变成猫又的说法,但吾辈的出生略有不同。好吧吾辈是个特殊的例子吧,吾辈也不认识除了自己以外的猫又,不知道年龄说的正确与否,不过由于最近猫也越来越长寿了,说不定在离诸位很近的地方,也意外地隐藏着吾辈的同胞啊。 此时也会有人对吾辈的年龄有些在意吧,不过那实在是很庸俗的事,还是不说为妙了。 哦哟,解释实在是拖得有点长了,想必诸位也觉得无聊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总而言之,吾辈就是猫又。 ——啊啊,对了对了,有一件很重要的事忘记说了。 吾辈,作为猫又的同时,其实还是一个『阴阳师』。 卷之一 各人的想法 第一怪 妖狐 「我回来了——。」 喀啦一声打开了玄关的老式拉门,樱子的声音响彻了藤里家的平房。 然后就说着「欢迎回来」回应她的人,已经没有了。 只有陈旧的日本家屋特有的沉静昏暗、以及默然无味而冰冷的寂静,迎接着成了孤身一人的樱子。 所以吾辈,就发出声音回应了她。 似乎是有些故意地「喵」的一下,大叫了一声。 听到了这声音,樱子注意到了就在她旁边的鞋箱上盘成一团的吾辈,一瞬间的惊讶后,脸上浮现出苦笑,开始摸起了吾辈的头。 ——那是一副很糟糕的表情。 有着大大的眼睛,任何人都承认很可爱的那张脸,如今沉淀着浓厚的疲惫之色。里面有些碎剪的中长发也纷乱无比,笑起来就从眼角到眼睛下面浮现出了深深的黑眼圈。就好像被什么恶性的魍魉附身了一般,那样的表情。 ——也不能怪她,还只有高二。 仅仅十六岁,就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姑娘。 尽管如此,樱还是避开了那些觊觎着祖母——春子的遗产的亲戚,没有借助任何人,一个人完美地完成了丧主的义务。从始至终,仿佛亡故祖母般充满威严的形象就没有崩溃过,哪怕一次都没有在别人的面前哭出来过。 不表现出自己柔弱之处的话,即使藤里家的当主祖母春子已经亡故了,也能向周围的人展示、显示出,她的嫡子还在这里,要彻头彻尾、连一根柱子都毫不动摇地,守护住这幢到处埋藏着她与春子回忆的藤里宅。 在结束了法事之后,她以委婉但绝不认同异议的微笑,将那些用鬣狗般的眼神物色着房屋的亲戚们一直赶到了车站,然后现在终于回到了藤里家的玄关。 吾辈要是可能的话,立刻就想举起双手来夸奖一下樱子,想要把这附在两只前足上的肉球轻轻地放在樱子的头上,如同对待不懂事的幼童一般抚摸她。 但是,那是无法实现的事。 吾辈的真实身份,樱子是不知道的。 我们是共同居住在藤里家宽广的屋檐下的,即使如此,樱子也只把吾辈当成了祖母那代留下来的普通家猫而已。 摸了一阵吾辈的头之后,樱子脱掉了鞋子走到了走廊上,就那样穿着丧服去了放着佛坛的起居室。 吾辈也扑通一下从鞋箱上跳了下来,偷偷地在樱子身后跟了过去。 樱子进入了房间后,坐在了设置于佛坛旁的新亡者用的白木坛(其实是叫中阴坛)的前面,以呆滞的漆黑眼睛,毫无表情地将点好的香往香炉上插去。 ——但,插不起来。 注意看的话,堆积着灰烬的香炉中连一支香都没有插起来,樱子的手颤抖到了如此地步。 「…………奶奶。」 微弱掠过的声音,即使是吾辈高高竖起的耳朵也差点没听到。 「……我……只剩下一个人了哦,终于,只剩下一个人了。」 在独自一人将自己抚养长大的祖母的遗像前,低着头的樱子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对了,这样就好了。 就算你哭出来,春子也不会责怪你的啦。 就这样哭,甚至是尽情地哭吧。 那些欲壑难填的亲戚们,用「冷血」「鬼孩子」来侮辱你啊,但是那不过是一些蠢话。那些家伙就算是照镜子,也会因为脸皮太厚,而察觉不到镜中映照出来的是贪婪的恶鬼,输给那种不知羞耻的人就太可惜了。 吾辈很清楚你在那帮家伙面前,不愿意展现出你的泪水——也就是软弱的原因。 这一点,确实是正确的。 但是吧,已经没事了。 在这里,已经没有会剥夺走你对春子回忆的、行为不端的人了。 所以说,你就不要再哭了,简直快要哭得昏迷过去了,简直就连灵魂都要被消磨掉了。 吾辈是知道的,失去了春子,这个世界上最伤心的就是你了。不是从多前之前就定下了觉悟的吾辈,而是失去了祖母——而且同时还等于是父母的人的你。 对谁都没有说过任何话,无论是一夜还是两夜,你可以一直哭到哭够了为止。在春子死去之时,有权利可以这么做的,就只有你了。 樱子的肩膀战抖地越来越厉害了,连嘴唇也颤抖了起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微陷入了膝盖骨周围的肉中。 无论怎么说,再这样继续看下去也太不识趣了,吾辈这么想着准备把隔扇拉上的时候, 樱子仰头看向了天花板——咯吱咯吱地咬着牙,几乎快要咬碎了一般。 然后, 「对不起啊,奶奶,我居然对你哭诉了呀。不过,已经没事了哦,你不用担心我的啊。」 樱子重新面向了祖母的遗像,脸上挂满了笑容。 好像没有流过泪般不可思议,但是只有脸颊的形状是完全的喜笑颜开,只看一眼就会感到不由自主地胸口发紧,就是这样一种,简直令人忍不住心痛起来的笑容。 已经关上了的隔扇,又被吾辈猛地打开了。 「球球?」 看到突然跳进了房内的吾辈,樱子发出了惊讶之声,但是对此根本不在意的吾辈滴溜溜地小跑着,就那样扑通一下跳到了她正坐着的膝盖上。 然后在不知所措的樱子面前「呜喵噢噢噢」的长出了一口气,像头刚睡醒的猪一样伸了一个难看的大懒腰。 ——放着不管,是不行的,什么都不干这种事,实在是受不了。 刚才,在樱子忍着眼泪的瞬间,吾辈感受到一种错觉和恐怖,简直就像是她绷紧的心灵与身体都啪嚓一声折断了一样。 吾辈在樱子的大腿上摆出了一副招财猫的姿势,接着像个傻瓜似的歪着脑袋洗起了脸,接下来以比平时更夸张的样子,无聊地动起了鼻子和胡须。 看着吾辈在眼前采取的唐突的奇特行为,樱子瞪圆了眼睛,然后最终从眼角抹去了阴沉之色。 「…………谢谢你,球球。」 樱子稍稍放松了肩上的力量,用手臂把还在拼命地来回舔着脸的吾辈抱了起来。 樱子,是不知道吾辈的真实身份的。吾辈,也没有暴露身份的意思。 就是说住在这间房屋中的,只是一只家猫一个小姑娘,所以刚才那句「谢谢你」,就是樱子的自言自语。 但是与此同时,不可思议的是,看样子所谓的心灵似乎是能够相通的。 「你是在安慰我吧,对不起啊,还要你来关心。球球也用不着担什么心哦,反正有我在呢,反正有我在……一定……没事的,是吧…………。」 樱子抱着吾辈的双臂,紧紧地勒住了吾辈的脊骨,看情况好像是忘记了吾辈是一只猫而用上了力气,但是在樱子的怀中,吾辈一声都没有吭。 脊骨什么的根本不痛。你并不是独自一人,这里有吾辈在——明明是有能这么说的身体和智力的,却无法如实相告。真正感到痛的,是吾辈的心。 「哎,球球,关于让人起死回生的办法啦——会不会,掉在什么地方了啊?」 ——要是能捡到的话,就去捡吧。要是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话,就起死回生了吧。 可是啊,即便是伟大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也只能在传说故事中让人起死回生而已。 何况春子的情况是已经往生了,只要是人就无法逃避,要逃避也一定是对于生命的亵渎。这就是秩序,是人的话就必然要迎来的顺序。 甚至应该说坚定地守住了这种秩序的春子是了不起的。你活到了今天,然后用为春子送行的 方式,报答了春子的恩情。 春子毫无疑问是满足的呀,以她的为人,一定是一边低头看着你为自己主持葬礼的出色的样子,一边在向阎罗王说着「我有一个如此出色的孙女哦」这样,骄傲地炫耀着的吧。 所以说啊——你就不必,再继续忍耐下去了。 人要是想哭的话啊,哭出来就好了。 涌上了喉咙口的话语,被吾辈拼命地咽了下去。 想传达给她,还是禁不住地要传达给她。 满怀着这样的想法,吾辈把肉球轻轻地放到了樱子的额头上。 樱子像握槌子般握住了吾辈小小的前足,仍然挂着微笑看向了春子的遗像, 「你看,球球,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的改变,奶奶还在对着我们笑哦。」 紧紧地咬着牙,为了不让泪水垂落而眯起了眼角,她就是回应了一个这样僵硬的笑容。 ——不在想哭的时候尽情哭出来的话,一定会后悔的哦。 始终把脸朝着黑白色的春子,樱子继续微笑着。 毕竟终非人身的吾辈,除了继续被樱子不断颤抖着的手臂抱着之外,别无它法。 ◆◆◆ 确认了躺在中阴坛前的樱子发出了沉睡的鼻息之后,吾辈终于从她的手臂中脱身而出。 她即使睡着了,脸上仍然保持着僵硬的笑容。 ——真是的,你啊,像春子一样是个倔强的姑娘。结果,还是没哭出来吗……。 吾辈说了一声「来了哦」,同时只用后腿站了起来,把前足搭在腰上拉了拉背肌,腰骨噼哩啪啦地发出了一阵清脆动听的声音,松下了肩膀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气。 这是当今时代十分罕见的在家里置办的葬礼,因此最近这段时间有大量凭吊春子的客人来造访藤里家,没有什么可以随意站起来的机会。 要说用两条腿走,持续时间长了是会累的,不过四条腿也有四条腿的问题,身体的各个关节都会僵硬。两条腿也好四条腿也好,总的来说平衡才是最重要的。 樱子睡得很香,总而言之是因为那些亲戚在家里的时候,实在也不可能安安稳稳地睡觉啊,想想就让她这样好好睡一会儿吧。 吾辈走出了房间后,为了不把樱子吵醒,静静地关上了隔扇。 在没有任何人的走廊里,吾辈久违地用两条腿光明正大地走着,进入了春子的房间。 一股闻惯了的古旧书籍与香的味道,即使没有了主人,留下来的房间也没有任何变化。吾辈感受着一抹无情之意,同时打开了壁橱。 跳上了上下分层的壁橱的上层部分,然后为了慎重起见从内侧关上了橱门,虽然里面理所当然地变成了一片漆黑,不过再怎么说吾辈也是猫又。 这种程度的黑暗根本连一丝一毫的问题都算不上。 用娴熟的手法弄开了壁橱的上板,吾辈向更高处登了上去。在平房构造的藤里宅中,这里已经是顶棚了。 既然是在顶棚里,就应该是展开没有光线的、老鼠在房梁处徘徊着的、充满杀伐之气的空间——但是穿过了隧道般的壁橱之后,在吾辈面前打开的是一个客厅。 说是这么说,不是人类用的那种。 距离铁皮的天花板仅仅只有一米,从房间中看来只是普通的胶合板天花板,在这里就是木地板,上面放着暖色的华丽支架灯,墙边还排放着好几个以前留下来的小柜子,在像是书桌般的日式电脑台上,放着17英寸的宽屏液晶显示器。 日洋折中简直就是为这个房间准备的词语吧,吾辈心想,一个寄宿的竟然能自己搞成这种样子啊。 这里是樱子所不知道的,除吾辈之外的,另一个藤里家同住人(?)的居室。 「哎哟,老爷,好久不见了。」 向吾辈打着招呼的正是这个同住人。 住在藤里家顶棚中的名为八云的狢。 ——顺便说一下,所谓的狢,就是穴熊的妖物。 正如吾辈除了猫之外还是猫又一般,这个家伙就是经过漫长岁月的穴熊一步登天变成的狢。 八云站在位于客厅中央的地炉前,明明与身为猫又的吾辈是相同程度的大小,却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件僧人穿的袈裟披在身上,和往常一样,在贴着仿皮塑料的座椅上,抱着膝盖蜷成了一团坐着。 「哼嗯,你还没变成干尸吗。」 「老爷你才是,还没有老得昏聩真是太好了。」 这么说着,八云嘻嘻嘻地发出了下流的嘲笑声。 「我想你也差不多该来了呀,好吧先坐下啦。」 僧人打扮还蜷成一团,像狗一般的嘴上长着乱糟糟的毛,那张脸上再次露出了看上去很开心的嘲笑,八云用与吾辈一样短短的手指,指了指放在他对面的座椅。 当然,吾辈并非真的是来确认他有没有变成干尸的,「嗯呣」一声点了点头之后,吾辈就像往常一样不多作寒喧地弯腰坐了下来。 「首先,鲇鱼正烤到好火候呢,怎么样要尝尝吗?」 「哦哦,那么就尽快来品尝一下吧。」 好嘞,八云这么回了一声,从地炉中抽出了一根穿刺好的。 顺便说一下,这个地炉——其实是个仿制品。 所谓的地炉,是以前日本家屋必须的、兼备暖房与烹煮功能的坑膛式的炉子。当然,要生火的话就会燃起烟来,过去那种烟是用来薰茅草的房顶、保养屋脊和驱除害虫的,极致优越生活的必需品。 但是如今因为维护的关系,这个旧家也被改装成了铁皮屋顶。修葺和更换茅草屋顶是需要一定人手的,现在已不是邻居们共同作业,按顺序修葺更换屋顶的时代了。要是茅草的话,烟可以穿过屋顶出去,可是很遗憾现在只会被铁皮关起来了。不管再如何说有多么便利,旧时代的遗物就是被疏远遗忘的命运了。 明明是这样,这家伙却坚持说着「狢的住处和地炉是成套的呀,是一心同体的呀」这种莫名其妙的话,结果,不知从哪里找出了这在世上都算滑稽的珍品。 这个貌似是地炉的东西,其实是装着电热器的。 说起来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好事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做出了这种东西,可是即使如此世间还是有所谓潮流的,陈旧的东西就是陈旧的东西,终究要消逝也是自然的法则,甚至作为吾辈来说,看到这个的时候更能感觉到生活的艰辛了。 ——这个暂且不提。 「给。」 八云把鲇鱼放在盘子里递了过来,但是,有一样吃东西时很关键的东西却没有放在盘子上。 吾辈用右足做了一个挟的动作,八云啧了一声,从橱柜里取出了一副筷子。 「受不了,你还真是有够文雅的啊。鲇鱼这种东西就是要从头上一口咬下去的。」 无视八云野蛮的意见,吾辈说了一声「恭敬领受了」,向烤得恰到好处的鲇鱼表达了感谢。 鲇鱼是吾辈最喜欢的食物。首先用筷子划开鱼腹分成二半,然后拎着尾巴将脊骨抽出来,接着把鱼腹周围的血块给——。 「喂!等一下!先别动!」 「怎么了?」 「不是怎么了啊,我一直都说的吧?别那么小家子气地弄掉,把血块也好好吃下去,那里是最有营养的哦。」 「喂喂,别傻了呀,血块这种一股鱼腥味的东西,是不可能吃得下去的吧?」 「……老爷,我每次、每次都在想吧,你是一只猫吧?」 「你的眼睛瞎了吗?吾辈,是猫又。」 不去管这个无比失礼、不知饥渴的八云,吾辈用筷子不停地往嘴里送着去掉了小刺的鱼肉。 八云还在嘀咕什么「小家子气的吃法」,听都不去听他。 就这样,当吾辈放下筷子的时候,鲇鱼已经成了一副干净的骨架了。 「不行不行,皮和血块都要好好吃掉啦。」 无视了这种讽刺,吾辈吐露了对于用电子产品烤出来的、毫无味道的鲇鱼的感想。 「虽说这样也有这样的美味,不过无论如何终究还是真正的地炉烤的比较好啊。」 「那是,还是用碳火薰烤的真东西好啊。没办法,这也是时代啦,之前老板也说了同样的话。」 老板——他说的是春子。 过去,春子把自己家的顶棚,提供给了这个被高速公路和信号塔建设、从山上赶了下来的穴熊的妖物。此后,带着对家主的敬意,这家伙就这么称呼她了。 ——不,现在已经应该说是“称呼过她”了吧。 「以前是五十岁,如今应该是八十岁了吧……她已经往生了吧?」 「是啊,那是寿命。」 「这样啊。」 哎呀哎呀,八云跟着发出了这干枯的声音。 「——那么,小姐的情况如何了呢?」 「暂时是正式睡着了啊,现在睡得正香哦。」 「那是肯定的,都没有睡过嘛。对小姐而言,老板就是她最后的家人了,她还没有成熟到,可以在这种状况下安稳睡觉的程度。」 ……好吧,正如他所说吧。 吾辈也好八云也好,都是把樱子当成了家人的,反正事实上也是住在同一个家里的,按照字面上来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可是樱子并不知道吾辈二人的存在。 就是这样,担心着自己的存在,明明就在仅隔着一层天花板的上面,樱子却独自一人身处于孤独之中。 的确吾辈与八云都不是人类,然而能像这样开口说话,也有担心她的心,乃致于真想这么做的话,现在立刻就可以表明真实身份去安慰樱子。 ——但是。 不希望,让樱子继承阴阳师。 在樱子的双亲——也就是女儿夫妇亡故之后,春子常常这么说。 要是他们还正常活着的话,就不会让吾辈二人变得不能为人所知了。 ……不知怎么,吾辈突然觉得有些忍不住,自己打开了小柜子,从里面取出了香烟盒,叼上了一根,把脸凑近了地炉型的电热器,然后就吞吐起了紫烟。 「……老爷,如今是禁烟的时代了呀。」 「我才不管什么人类的时世呢。」 「真是的,从前这尼古丁明明还是驱逐妖物的避邪物啊。」 哼的一声,吾辈用力从鼻子里喷出了一道烟。 「好吧,老爷这么自暴自弃我也能理解吧,老板是老爷的师父,还是搭档。……说实话老爷你也很想哭的吧?」 「别傻了啦,与春子的死别这种事,吾辈在很早以前就作好觉悟了啊。」 「还真的是死要面子啊,老爷也是的。好吧既然你说已经作好觉悟了,我也可以认为是包括了关于那个家伙的事吧?」 最后露出了认真的表情,八云问道。 吾辈尽管假装着平静,也实在忍不住微微挑了挑眉毛。 「当然了,准备工作正在平稳进行着。」 「听到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啦。老板去世已经有七天了,还没差不多搞定的话,就实在有点让人提心吊胆了吧。」 「还早着呢,就算是春子不在了,那也是她用心编织起来的绳子,要说从外面来的话是不知道,从里面是没那么容易切断的啦,应该能撑上一、两个月吧。」 ——不然的话就麻烦了。 说是进行着,可是准备工作还没有做好,没有了春子的今天,吾辈要和那个家伙势均力敌地对峙,怎么都需要花些工夫啊。 樱子的事也必须要想办法处理,场所也必须要诱导过去才行。除了吾辈之外,至少再有一个人类协助者的话,就能更简单了。但是没有就是没有,那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的事。 「哦哟哦哟,好吧算了,既然这样的话,在你忙起来之前,把记着的那些帐都给我结清了吧。」 这么说着,八云伸出了长着硬毛的手。 什么,吾辈说着歪了歪脑袋。 「烟钱啦,鲇鱼是我请你吃的,不过与过去不同,如今由于莫名其妙的税金,香烟是很贵的呀。」 「哦……说起来你知道『给猫小金币』※这句精彩的谚语吗?」 (※注:原文为“猫に小判”,指把珍贵的东西送给不懂得其价值的人,大致相当于“对牛弹琴”、“明珠暗投”,但是这里是故意误用,曲解为“应该把钱给猫”的意思。) 「你只会在这种时候装出猫的样子吗!……顺便说一下那句谚语不是『要把小金币给猫』的意思啊。」 「别搞得一副小气的样子,你在擅长的『呆揣得』和『爱富爱克斯』※上赚得可是盆满钵满了吧?」 (※注:分别是指daytrade和f,前者是股票的日内交易,也就是俗称的t+0,后者是外汇交易。) 「别说傻话了,如今这个时代,即使是职业人士,胆子没有长毛也是攒不起钱的呀。就算我赚了钱,一点一点做起来也是辛苦活啦。」 哼嗯,吾辈摇晃着胡须哼哼着,掐灭了烟头。 好啦——吾辈其实也知道,这家伙不是真的想问吾辈要钱的。再说从这个穴熊的妖物要攒钱的目标金额来看的话,一百条两百条的鲇鱼、一千元两千元的税金这种东西,根本就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啊。 ——被人类擅自破坏掉的故乡的山川,要攒起钱用人类的方式将之夺回来。对于这个家伙的这种所谓入乡随俗、不违背时代潮流的策略,吾辈倒不讨厌。 「好吧,今天也先帮你记在帐上吧。——对了,老爷啊,差不多到时间了呀,看样子小姐有客人来了。」 八云通过墙上开出的小洞往外面看去,从那里能看到的是藤里家的玄关。 同时从地板下传来了门铃声,随后玄关的拉门即刻就直接被咔啦啦地打开了,听到了一个女人大喊「樱子!」的声音。 「那个可恶的小姑娘……。樱子好不容易才刚刚睡着的。」 「那个姑娘应该也是担心小姐,有所顾虑才有段时间没有来过了吧?好了,你快点去应付她一下吧。」 真是的,吾辈这么嘟哝着站起身来。 哎呀,樱子这家伙也是——拥有着一个好朋友嘛。 ◆◆◆ 吾辈下到了下面时,仍然穿着丧服的樱子,正在领着挚友神波命进入起居室。 这个小姑娘,今天这一身又算是什么打扮啊。 眉毛长得笔直,精神奕奕、凛然而清爽的面容,以人类的价值观而言是足以被称为美女的吧。始终在脑袋后面扎成一根、一直长到了腰间的长发,也有着堪称完美的质感,如同乌鸦湿濡羽毛般的颜色。 穿着夏季运动服,将那发育得令人无法想象与樱子是同年级学生的胸部隐藏了起来,总的来说看起来也不算不清纯,那就算了吧。 要是这样还是没问题的,问题是下面。 粗棉布的热裤下伸出来的又白又长又细的、有着看起来连水都沾不上的娇嫩肌肤的双腿,毫不吝啬地暴露着。 ——啊~,这实在是太不像话了,这家伙就是将如此大面积的大腿展示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直走到了这里来的吗。 真是令人叹惜,贞节这种日本女孩子的心到哪里去了呢。为了樱子的教育,这种人现在就应该马上从玄关里扔出去。 但 是吾辈没有这么做,是因为这个姑娘是樱子的挚友,而且还很招春子的喜欢。 吾辈通过依然打开着的隔扇偷偷地进入了起居室,不引人注意地坐在了房间的角落里。 「我想给春子奶奶上一柱香,可以吧。」 樱子点了点头之后,命坐到了放置着春子遗像的白木祭坛前,双手合什了起来。 在长长的闭目默祷中,听到她好几次发出了抽泣之声。 正如生前的春子很喜欢命一样,这个小姑娘也是很仰慕春子的。 从小时候开始就总是到这个家里来,和樱子一起搞些恶作剧,她们俩都因此而被春子训斥过。成大了之后她就不再搞恶作剧了,不过几乎每天都要跨过这家的门槛还是没有改变。 正如春子总是说「我又多了一个孙女哦」那样,恐怕对于命来说,春子也是完全如同祖母一般的。 此外,春子应该也不希望让那些只是想假借着葬礼的名义、调查藤里家资产的亲戚来,而是真心想让命和樱子一起来为她料理后事吧。 命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坐在中阴坛旁重新转向了樱子。 「你……很辛苦吧?」 「哈哈,好吧实在是有点,应付那些人真不是什么愉悦的事啊。」 「对不起啊,因为要是我这种跟春子奶奶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跟樱子你在一起的话,应该会让你的立场更加糟糕吧。」 这么说着,命显得很愧疚地咬着嘴唇,樱子朝她反复地摇着头。 「就算是这样嘛,也只有命了哦,和我一起看顾了奶奶最后的时光啊。奶奶也是这么想的哦,命果然是我的孙女,这样。」 「……是吗,要是那样的话,我就开心了啊。」 这么说着,命再一次唏嘘着抽了抽鼻子,樱子以很寂寞的眼神看着这个样子的命,想要说些什么,可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就这样维持着能令空气都沉淀的凝重沉默,樱子和命彼此都在思索着要说些什么的样子,一直没有张开嘴。 ——好吧,这是当然的,毕竟这不是两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能面对面说的话题啊,这种时候就要活跃一下气氛了啦。 「——对、对了呀……你打算,什么时候到学校来?」 「我想再稍稍休息一下,还有许许多多的事要去做呢。」 「说的也是啊,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嘛,还是稍微安心一点来处理比较好呀。没事的,要笔记的话我以后会借给你的啦。」 「嗯,谢谢……。」 「…………。」 这样,又一次陷入了沉默。 怎么都太僵硬了。话说回来这时要是可以开朗地对话,这两个人就只能说是白痴了吧,无论如何她们两个还是年轻人,亲属的死亡,这种事态还是第一次遇到,彼此都找不到能安慰对方的话语。 ——没办法了,这时候就让身为年长者的吾辈来帮你们一把吧。 在阴影中蜷成一团隐藏着的吾辈,「喵呜」叫了一声,用四条腿站了起来,就那么慢吞吞地迈步前进,在樱子的背后重新坐了下来。 「呃,你在这里啊,妖怪猫……。」 看见了吾辈,命露出了厌恶之色。 ……还不如说,感到厌恶的应该是吾辈。每次都是这样,将高尚的吾辈称为『妖怪猫』,实在是极其失礼。 樱子也以她的方式挑起了眉毛,叫了一声「命!」,向她劝谏要称呼吾辈的名字,但是命本人看上去却完全没有退让的样子。 「不要啦,怎么想都是妖怪猫嘛,这家伙,在我们出生之前就活着了哦。」 「最近的猫都很长寿的啦。」 「就算是这样,明明是一只猫却会自己打开隔扇啊,发现的时候就像现在这样在房间里了啊。我呀,小的时候曾经被这家伙拿水桶浇过一头的水呢。」 「上了年纪的猫会增长智慧,所以是会变聪明的。麻烦能不要用奇怪的称呼来叫我们家球球了吗?」 不错哦,樱子,再跟这个不懂礼仪的家伙多说说吧。 命对拥护着吾辈的樱子很不耐烦地说着「好好好」应付着——就在最后一个「好」字说出口时僵住了。 那副样子,也是可以理解的。在樱子的背后,吾辈用两条腿高高地站立了起来给她看,接着又用自由了的两条前腿,模仿招财猫追加了在空中虚挥的表演。 命把眼皮拉得大大的,几乎就要把眼珠都瞪出来了。 「……………………站、站」 「哎?」 「站、站、站起来了啊!呜哇,这家伙什么东西,真的是妖怪猫哦!」 命用颤抖的指尖指向了吾辈,樱子转过了头来。 不过,在那之前吾辈已经快速收回了四肢,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了?」 「不是的!它站起来过哦,站起来过的!这家伙刚才,真的站起来过的哦!简直让我吓了一跳,可以说简直是用一种很异常的样子站起来的哦!」 对于以惊人的气势主张着自己意见的命,樱子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好像想到了什么般,皱起了眉头。 「……我说啊,命,的确球球是公的哦,是男的哦,按照人的说法,是男性哦。可是吧,很遗憾它是一只猫啊。」 「哎?」 「听我说好吗?现在是春天,所谓春天就是猫的发情期,这个嘛——就是没办法的事了。我也能够理解命高兴得声音都拉高了的心情,可是啊,那个『站起来』是理所当然的啦。」 「…………不是不是不是!你大概是产生了一个很不得了的误会哦,樱子。」 无视了额头上冒出大滴汗珠辩解着的命,樱子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在嘟哝着什么。 「好吧,我是非常了解命你很喜欢这种事情的,你那难以克制的兴奋之情,我也能清楚地感受到。」 「明明一点都没有了解,麻烦你能不能不要无视我的解释,自说自话地感受到什么啊……。」 「我其实真的是不想说得太难听啦……命,你明白吗?对方是一只猫哦。」 「——什么?」 「所以说呢,你出柜的对象只要有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啊,就是这个意思。命你的勇气是值得称赞,不过这个世界可没有像命你所想象的那么温柔哦。」 「稍、稍微等一下!我觉得樱子考虑的东西,已经指向了完全偏离我想象的地方了吧。」 「哈!怎么样呢……说不定命把球球叫成『妖怪猫』,就是像小学男生忍不住要捉弄自己喜欢的女生,那种性质的——。」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我明白了。因为『青菜萝卜各有所爱』,我不会再否定命的兴趣了。不过呢,可以的话球球就还是算了吧,只要你不那么干的话——我想,我一定会以坦诚的心情来支持命你的。」 「到底有多变态啊,我这是!我既没有那种兴趣,也不需要支持啦!话说回来,这已经算是故意恶心人了吧,喂是这样吧!」 「这、你稍微安静一点啦!」 ——听到樱子突然之间凶起来的声音,命张大了嘴巴就那样僵硬住了。 然后樱子用手托着下巴,露出很认真的眼神思索了一会儿——眼睛一闪! 「……对了哦,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正因为是“球球”※才说『站起来』的吧!哎命,我这句话说得实在是太妙了……。」 (※注:日语中“球”和“蛋”都是タマ……。) 「我才不知道啦啊啊啊啊啊啊!」 ……不知怎么觉得好像她们进行的对话,对吾 辈而言恐怕是很失礼的,不过就当是没听到吧。顺便说一下,那不是“球球”而是“棒棒”啊! 身为春子的搭档,对吾辈而言樱子就如同孙女一般,其它东西就算钻进了吾辈这细长的猫眼中,也一点都不痛不痒。 然后在双亲都不在了的情况下,感觉樱子成长得实在也算是很好了,温柔、认真、责任感也很强。 所以更多的要求,在某种意义上可能就显得比较奢侈了——就是这样吧,怎么说好呢……以她的双亲都不在了为借口,感觉对樱子好像稍稍有些太过于庇护了。 正如从刚才她与命的交谈中也能体会到的那样,樱子的思考方式,稍稍有些遗憾之处。 ——言辞不妥当,非正常常识,准确来说的话,就是天然呆。 以当今的流行词语来说的话——就是“可惜”了。 在不被她们两个发现的条件下,吾辈偷偷地叹了口气,摇了摇胡子。 ……不过,好吧,今天的事情就到此为止算了吧。 吾辈蜷成一团躺了下来,她们两个人每次都像相声一样的对话还在继续着。 虽说是在这种时候,虽说是在春子的遗像前——即使如此,这两个人会面之后,却终究还是会令吾辈忍不住想笑出来。 卷之二 妖狐八尾的复活 「没什么精神啊,樱子那家伙……。」 好吧那是当然的啦,我——神波命心里这样牵挂着。 确实她是充分地发挥出了平时就有的那种天然呆的样子——可即便如此,还是很勉强。笑容什么的都有些令人心痛,实在是不忍心去看。 无论再怎么假装正常,比平时开更多的玩笑,也完全能感觉到那是虚张声势。 十年以上的挚友可不是摆着看的。 就算是我这种在她懂事之前就交往了的朋友,也从没有看见过樱子的双亲。这事要问也问不出口,所以详细情况我并不清楚,不过恐怕就连樱子也没有双亲活着时的记忆吧。 没错,春子奶奶的存在,实质上对于樱子来说已经超越了祖母,而成了家庭本身。 说实话我也很想消沉的哦,因为春子奶奶对我来说,就是和亲生祖母同等的人啊。可是为了如今的樱子,我可不能一直消沉下去。 如果春子奶奶还活着的话,她也一定会拜托我鼓励樱子精神起来的吧。 积极的心态就是我的长处了,所以我必须要让樱子笑起来才行。 代替已经不在了的春子奶奶,由我来为樱子找回笑容。 ——这样下定了决心之后,我反而觉得心情稍稍轻松了一点。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有了目标,眼前的困难多少也能承担起一些了啊。 明天是要上学的,不过回家的时候还是来看看情况吧。心里这么想着,我穿着系带凉鞋,稳稳地踏上了从藤里宅玄关一直线延伸出去的、夹在这片竹林中的砂石路。 这条直道到了傍晚时分,就会酝酿出一种苍郁的阴暗感,平时的话,我都会由于心里发毛而快步通过这里的,可是今天可能因为有心事的关系吧,就在不知不觉中缓缓前进着。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在那个虽然知道它的存在、却从来没有去拜一下之类的路边的神祠前,我好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在道路与竹林的夹缝间,从那里少许向林中进去一段路,就能到达那个破朽的小小神祠所在之处了。在变成了黑色的门上,缠绕着经常能在神社中见到的那种垂着纸条的绳子。 原本对于这种略显冰冷的阴森气氛,平常我是会像逃一样地离开的,可是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进入了林子,蹲在了神祠前面。 我想一定是春子奶奶去世之后,我的心里也很压抑,所以才会做出到这种有些妖异的神祠来许愿这样的举动吧。 「我希望,樱子能早日变得精神起来。」 我将双手合什,向着神祠这样呢喃道。 这里是距离住宅区相当远、傍晚的乡村小道,周围应该是没什么人影的。 所以本应该是没有什么人会回答我的。 然而,却听到了声音。 (你的愿望,要我来实现吗?) ——这不是声音,也不是回响。 这并非是声音的声音没有震动我的鼓膜,就直接潜入了我的脑壳里。 在我怀疑自己是否正常之前,那声音一下子连绵不断地冲了过来。 (你是在祈愿那个小姑娘能得到健康吧?希望她能过上安定的生活吧?那么这个愿望就由我来为你实现吧。) 这个粗重的声音,在我听来好像蕴藏着一种大度豁达之气。听着这仿佛包裹着心灵、感觉很温柔的声音,我在不知不觉中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就把封住了神祠之门的注连绳※切断,这样一来我便会立即出现,实现汝之心愿了哦。) (※注:注连绳是秸秆绳索上的白色“之”字型纸带(gohei)。它表示神圣物品的界限,可能在鸟居门上,在神树和石头附近等。) 我按照声音所说的,向着绑在了门上的绳子伸出了手。腐烂了一半的绳子仅仅是稍微用上了一点力气,就好像有许多看不见的手一起搭了上来一样,啪啦啪啦地被轻易扯断了。 然后稻草编成的最后一根绳子断裂的时候,神祠的门就好像被发条弹出来一般,猛地打开了。 在神祠之中、充满着黑暗的空间内,有两个闪闪发光的东西。 那是眼珠,锐利而巨大的野兽的眼睛,在仅仅不到三十厘米见方的神祠中,牢牢地盯着我。那双眼睛与我的目光合上的时候——我,恢复了意识。 「——哎!?我……刚才、到底是……干了什么……?」 始终在那莫名其妙的声音的引导之下,始终都完全没有产生疑问。 「我,到底干了什么啊!?」 终于理解了这事情的异常之处 。 突然浑身都竖起了鸡皮疙瘩,甚至一路到了指尖上,全身都被一种恶寒包围着。 如此害怕的我,嘴里差点就要发出的尖叫声来,而将之抑制住的,是更为强烈的恐惧。 从神祠中忽然伸出了一个头,那是一个嘴巴尖尖的、耳朵长长竖起的野兽的头。 接着是跟我的大腿一样粗的前肢、线条流畅的躯干、看起来就非常强健的后肢。 最后是一条格外巨大的尾巴,擦着神祠的门框唰的一下滑了出来。 简直就好像无视了空间这一概念,出现在我面前的这个野兽,我一开始是误认为『老虎』的,毕竟它的尺寸就是有那么大,可是,我错了。 那野兽展开了尾巴。 如同孔雀一般,像扇子一样展开的那尾巴,是粗大而蓬松的狐狸的尾巴。 我对着那粗大的尾巴,在麻痹和混乱之中『一、二、三……』地数起了数来,有八条。 在一头狐狸身上,居然长着八条尾巴。 我的腿从膝盖往下都软掉了。 现出完整身姿的巨大狐狸,俯视着连尖叫声都还没有发出来的我,开口说话了。 「你的感度,还是相当不错的嘛,有点素质哦。」 明明是狐狸,它的脸上却露出了微微一笑。 「话说回来小姑娘,我是说过要实现你的愿望啊,不过你觉得狐狸会不撒谎吗?」 ◆◆◆ 出了玄关,走在从门延伸出去的竹林中的直道上,就看见命从正面走了过来。 不必说,既然是从正面过来的,命的前进方向就是藤里宅了。 这个粗心的人是忘了东西吧,吾辈这么讶异着,也没空去管命什么事。现在的吾辈,一点都没有这种闲工夫。 尽管如此——这还真是有点麻烦。 因为,当前吾辈正背负着满满地塞着东西的背包。 若是这副样子与她擦身而过,她一定会向樱子指手画脚地说「这世上有背背包的猫吗?我就说那个家伙果然是妖怪猫!」,那是比秃子头上的跳蚤更明摆着的事,但是,好吧要是只是这点事,就算多少有些麻烦怎么也能混过去。 并不是这样,真正的问题是,在于吾辈爱用的这个背包上的图案。 吾辈,虽说是如此高尚的一只猫又,但无论怎样外形上与普通的猫基本相同是不能否定的,想要与这个身体尺码相适应的背负用的袋子,就必然要用人类小孩子用的东西了。 以前拜托八云说「因为吾辈需要搬运术具,你去帮我买一个吧」的时候,他问「红色和蓝色的你比较喜欢哪种?」,吾辈没有多加思索就随便回答了「红色」。 结果,就成了这副模样。 在吾辈背上的,是一个手持豪华绚烂的魔杖、穿着轻飘飘的衣服的魔法少女,在可爱而又优雅地舞蹈着。 顺便说一下,如果回答「蓝色」的情况下——就要变成全身穿着紧身衣的五人组,摆出意义不明的姿势在背后亮相的结局了。 简直是前门 有虎、后门也有虎,选择支什么的东西注定都是幻想。 虽然让那个小姑娘看见吾辈背负着魔法少女这种事是耻辱之极的,然而事态已经迫近了。实在是不甘心,心中这么叹息着,吾辈决心要忍受这种屈辱了。 朝着命的反方向扭过头去背着脸,尽可能地试图贴着路边走过去。 对于吾辈如此竭尽全力地倾注了矜持的态度毫无察觉,在擦身而过时命若无其事地打了声招呼。 「怎么了,球球,这种时间出来散步吗?」 就像没有听到命的声音一样,吾辈将脸和目光都转向别处,快步与她擦身而过。 看到这种傲娇蒸发得只剩下了傲的态度,命苦涩地笑了笑。 然后,吾辈与这个家伙拉开了充分了距离之后,停下了脚步。 ————发现了。 「喂,小姑娘,你是什么时候转了性子,不管吾辈叫妖怪猫,而是叫球球了?这种值得称赞的用心,就像变了个人啊。对了——简直就像是,里面的人完全不同了一样吧。」 一瞬间,命呆呆地张大了嘴巴。 「说、说话了!怎、怎么回事,这只猫,竟然说话了!」 这样明显很夸张地做出了惊讶的样子。 「真是难看的廉价表演啊。就是因为只有这种程度,你才成不了九尾的啦,是吧,八尾。」 最后附加上了那家伙名字的同时,摆出后退姿势的命突然间向前摔倒了。 从那边的阴影中出现的,是一头非常巨大的狐狸。 ————八尾。 距离传说中的九条尾巴还差一条,然而也只差一条,那就是这头妖狐的名字。 八尾目中无人地瞥着吾辈,狐嘴的前端微微笑了起来。 「本以为狐狸的附身不至于一眼就能被看穿吧,虽说是下等的猫又,却不愧是一个阴阳师啊。」 「只不过是你太粗枝大叶了而已。你应该是记住了在大多数人面前吾辈的称呼吧,但是居然附在那边那个小姑娘的身上,本来就是个重大失误了。这样说吧,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的话,要好好培养眼力去找出可以附身的人类才行。」 「还是老样子,说话不托下巴啊,就你这么个小东西还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曾经的饲主,那个可恶的阴阳师已经不在了吧?我是知道的哦,我能从她封住的神祠里这么出来就是最好的证据了。」 八尾充满了愉悦之意,嘿嘿地笑了起来。 ——果然还是,好大。 也是有那个傻大块头的影响,只是对峙着就有一种快要被吞食掉的压倒性的感觉。 即使在说着俏皮话,吾辈全身的毛却承受着八尾的妖气,到处都有如接触到了静电一般,快要倒竖起来了。 不愧是逼近了留下许多传说的<白面金毛九尾>的存在啊。 不管是这样或是那样——比起过去来,还是好多了。 由于它长年被封在神祠里,与十六年前面对过的原本的八尾比较起来的话,它瘦得都能看得见肋骨了,只有一头濒临饿死的狐狸这种程度的气息了。 但是,那个时候吾辈并不是一个人。 在吾辈的身旁站着春子,在春子的身旁则站着吾辈。 可是,春子已然不在了。 这个亦被称之为<妖狐之王>的存在,这次就不得不由吾辈来单独面对了。 「好了,一直跟区区一只猫又僵持着也是浪费时间啊。我的肚子饿了,就让我去把那个时候没有吃到的娃娃给吃掉吧。」 「但是,你对樱子执着到如此地步,果真有什么价值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啊。在唯有女系能继承灵脉的藤里家,她是首个第七代,想必是能提供浓缩起来的美味灵力的吧。」 切……果然是知道的吗。藤里家是唯有女性嫡子才能继承灵脉的特殊家族,可是竟能出现连续七代女性也实在是第一次。这种灵脉每增加一代就会变得更强大一轮,在樱子身上就迈入了前所未有的领域,对于这个家伙而言,想必就是充满魅力的猎物了吧。本来是要吃掉上百个阴阳师才能长出尾巴来的,有了樱子的话只要一个就足够了。 「哦,你真的以为,在吾辈还没合眼的时候,你能吃得掉樱子吗?」 「哼哼,你说到底也不过是那个女人的随从,只是个附属品啊,成不了什么问题。就你一个应该是用不了那个封印我的犬神的吧?」 ——这是说中要害了,吾辈一个人确实是控制不了那个犬神的啊。 不过, 「你的梦话就适可而止吧。所谓的妖物啊,在平安时代之前,按照惯例就是必然会被阴阳师驱除的东西哦。」 说话之间,吾辈偷偷地伸手从背上的背包中,取出了一件附着小型的新月形板的东西,迅速缠到了手上。 这件夸张的装备——其本来面目其实是能将卡片一枚枚滑动着拉出来的、很容易想像得到的那个东西※。在电视上看到了之后,吾辈在很早之前就让八云帮忙买来的。 (※注:应该是游戏王的决斗盘。) 当然,对于在深夜的动画之间做着宣传的那种tcg※,吾辈并没有什么痴迷的兴趣。放在这个里面的,是吾辈亲笔画在空白的卡片上的、作为阴阳师独门技艺的符咒。 (※注:tcg是trading card game的缩写,就是集换卡片游戏,这里指的应该是游戏王。) 伸出了手指,大喊着「duel!」,做着这种简直是怪异的动作,唰的一声拉出了卡片。装在里面的全部都是<百鬼夜行避让>的符,以破风之势将之投向了八尾。 包含着吾辈念力的符咒,一旦接触到了身为妖物的八尾,以肉身的人类为例的话,就有着好比被打了一拳那样的冲击。八尾漫不经心地纹丝不动,任由那符完全在「始终是吾辈的回合」里不断地扔着。 但是投去的符明明确实接触到了八尾的身体,这家伙满不在乎的表情却根本没有变化。 到了最后,甚至干脆是有如在表达着无聊一般,伸了一个特大的懒腰。 「哼,说梦话的究竟是谁呢。与我同为妖物却如此无用啊,难得我都已经停下脚步了,你不至于这种程度就结束了吧?」 说实话,这种符仅仅是勉强用来凑数的吓唬人的东西,只是为了紧急整顿局面、虚张声势而准备的样子货而已。 吾辈也没有打算要用这种东西来把八尾怎么样。 ————时间,完全不够。 傍晚时分命终于回去了,在那之后吾辈回到了八云的顶棚,正说着「那么那么怎么办好呢」筹划着日后安排的时候,感觉到了一阵强烈的恶寒。 不会忘记,即使想忘也忘记不了,那是凶恶而残忍的妖狐的气息,从布置在藤里家土地上的结界内侧突然产生了出来。 尽管那气息在短短一瞬间就消失了,但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之当成错觉而忽视的东西。 因为吾辈正是在与八云商议着,那种气息的主人以后袭击过来的时候,应该怎样对应的时候。 然后结果就是,如您所见制定了这样的方案。 终于剩下的符咒只有一半了,虽说依然还是吾辈的回合在继续着,但那种事仅仅是一个形式罢了。看着聚集了他积年仇恨的吾辈拼命的样子,八尾只不过是笑咪咪地享受着。 确实这只是用来牵制的符咒而已,但即使如此也没想到居然不起作用到了这种地步。以数量补充的话,多少能令它有些害怕,或许可以微微打开一条生路来——原本是这么考虑的……不过,终究还是不得不承认想得太天真了。 即 便八尾变得再怎么虚弱,真的发生正面冲突的话,吾辈给它塞牙缝都不够。对此已经心里有数,然而投出符咒的手并没有停下。 就好像这种胶着状态解开的瞬间,一切都会结束了一样,八尾动起来的瞬间,吾辈的身体就会被撕得像灰尘般粉碎一样,有种这样的恐惧感。 ……说实话,区区吾辈此身是无所谓的。 但是在吾辈的背后的藤里宅中,有那个时候的婴孩——换言之,就是樱子在里面。 绝不能让八尾前进了,因为在没有了春子的如今,除了吾辈之外已经没有人能保护樱子了。 心里焦急着,正在余下的几枚符咒就快要全部用完了的时候, 「知道了,知道了,我已经玩够了啊,就到此为止吧,一直这么下去太难看了。」 八尾的眉间深深皱了起来,显得不太高兴地这么抱怨道。 被那双锐利地吊起了眼角、真正的狐眼的目光射穿,吾辈在忍不住浑身颤抖之中,还是将剩下的符咒又抽出了一张,摆出了姿势停下手来。 已经没有退路了,虽然已经没有了退路,吾辈还是维持着姿势,似乎立刻就能重新开始符咒的攻击,之后还有其它招数的样子,虚张着声势。 但是八尾用鼻子嗤笑了一下,仿佛将吾辈的门面什么的都要吹跑了一样,好像看穿了一切般得意地歪起了嘴角。——不,它恐怕是真的都看穿了吧。 只是被八尾看着,尾巴上的分叉处就有格外难受的汗水一下子渗了出来。 「好吧,那对我而言是成为夙愿之九尾的庆祝祭物,那个娃娃——不,已经长成小姑娘了吧。我想要好好享用那柔软而美味的脖子肉,在神祠里就一直忍着口水。但是要放松心情慢慢品尝,如今肚子却稍稍有些饿过头了。将这对我而言一生一次的盛宴、狼吞虎咽地吃掉可不是我的本意啊,就看在你这惨不忍睹的模样的份上,宽限你一个晚上吧。」 一瞬间,耳朵差点抽动起来,但还是忍住了。吾辈想要的就是时间,想得都快从喉咙里伸出手来了,无论怎样,都希望能稍许得到一些整理态势的时间,按捺不住这样的心情。 而如今,八尾自己说出来要给吾辈时间。 那要是真的,实在是想立即予以首肯,甚至想对着八尾问一声「真的吗?」来作确认。 但是尽管如此,对方是狐狸,必须要时常注意用口水沾湿眉毛才行。※ (※注:根据日本民间传说,遇到狐狸化为人形行骗时,只要用口水沾湿眉毛就不会被骗,后来“眉唾”就引申为谨慎防骗之意。) 吾辈以钢铁的意志,让舌头与心相背离开来。 「……哦,真是从容啊,可以吗?若是想要填肚子的前菜,把吾辈整个吞下去也不错吧。不过关键是,你要做得到才行吧。」 「别冒傻气了,要吞掉区区一只猫又,是一点都不费事的吧。——你知道吗?猫肉实在是太臭了,说什么都是不能下咽的东西啊。」 在夕阳的阴影中,八尾这么说着,高声发出了卑劣的哄笑。 「很好,我就顺应你的企图吧,无论有多么浅薄的丑态都尽管展现出来吧,这样一来结果也是有可能颠覆的。」 有一种沉醉于骄傲之中强者、高高在上俯视下来的目光,降临在了吾辈的身上。 承受着这种目光,吾辈紧咬着嘴唇,透露出了忍耐着苦涩的表情——为了满足八尾高傲的自尊心,更要做出这副样子来。 ——是啊,正是如此。仅仅是对于你的这种说法,吾辈也是极为赞同的哦。 即使是饮下怎样的苦水,即使是尝尽怎样的辛酸,只要那样能有哪怕一点点可能性帮到樱子,无论是多么难看的姿态,吾辈都很乐于展现出来呀。 这绝对,不是你这家伙所能理解的心情。 「……你会后悔的哦,一介妖狐竟敢侮辱吾辈啊。」 「只有声势是很了不起的嘛,今天就让你稍稍活跃一下吧,就算你这条精彩好看的性命保住了啊。好吧,你就尽管和那个小姑娘一同浑身颤抖着、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生命吧。」 说话之间八尾的前肢微微向下一沉,下一个瞬间,略微卷起了一些尘土后,那超越了狮子的巨大身躯就从眼前消失了。 ——在传说之中,狐狸是在一跳越过了一千座鸟居之后,首次获得了灵力的。 刚才的那个正是这种跳跃吧。普通的狐狸,即便是越过一座鸟居的跳跃也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也想到若非曾经跳过了一千座鸟居就不会成为灵狐是何等矛盾之事,不过这种事情不是身为猫又的吾辈要纠结的。 只是,就连那种程度的灵狐也能一跳越过一千座鸟居,长了多达八条尾巴的八尾的话,跳过一两山应该是不在话下吧。 看样子与吾辈不同,在这次的事上那家伙的言语好像并没有作伪,那种令人不禁要缩起身子来的不愉快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了。 吾辈终于放松了肩膀,接着连脚都失去了力气,扑通一下坐倒在地。 ……真要命,在狐狸面前吾辈的腰都似乎差一点就要断了。不管怎么说,只有不尽的惭愧。在那家伙再度来袭之前,有一天的宽限期。 这实在是太过于良好的结果了,以至于连吾辈自己都感到很惊讶,但是即使是这么说,还是有时间根本不够的现实。 吾辈知道自己也有错,当时由于有那帮亲戚的眼睛看着,对于强化春子不在了之后变弱的神祠封印产生了犹豫。 要是知道事态会变成这样,就算冒着被看到的风险,也应该要实施强化的,那样的话本来可以稳稳地争取到一个月左右的时间。 但是对此再怎么后悔,也已经无济于事了。 尽管心里明白,吾辈还是叹了一口气,将目光转向了倒在一旁的那个小姑娘。 首先可以确定,直接解开了封印的就是命了。 她方才被八尾附身就是铁一般的证据。 反正这个小姑娘的性格,多半也是会相信狐狸的花言巧语的吧。 会让樱子精神起来的,会让樱子高兴起来的,在烦恼的时候被这种称心如意的话所教唆和操纵,吾辈眼前浮现出了这样的情景。 真是的……就算是关心朋友,怎么说也得有个分寸。不过吾辈也没有责怪她的意思。 然则,无论再怎么回溯出命的行动来,八尾已经从神祠中出来了的事实也是不会动摇的。 ——无可奈何,这样也就只能让她本人来承担起责任了啊。 在略微的腹诽中,吾辈扶着仍然还昏迷不醒的命坐了起来,肺部受到了挤压,依然昏迷着的命口中透出了「呜呃」一声。 命的脸,显得稍稍有些痛苦地扭曲了起来。她与樱子一样,还是个在襁褓之中的奇怪的小孩子时,吾辈就认识她了,看着那张熟识的脸,吾辈细细的眼睛变得更细了。 虽说向一个与藤里家的血脉没有关系的人,来展示世界的阴暗面是很过意不去的……但是抱歉了啊。 卷之三 命是个笨孩子? 咕嘟一声咽下了罐头里的最后一口之后,吾辈将存留在胃里的空气「噗」的一下尽情地吐了出来。 隔着地炉坐在对面的八云露出了明显很厌恶的表情,但是吾辈装作没有看见。 把手伸向了放在旁边的烟盒,叼上了一根,用指尖转动了一下打火机的火石之后,吾辈将几乎清空了整个肺部的盛大烟雾,向着铁皮的天花板解放了出来。 ——很久没有喝到过这样寡淡无味的啤酒了,为了稍微缓解一下情绪,一罐接一罐地开着,但是结果,只能毫无作用地淹没吾辈小小的胃袋而已。 「你很慌张呢,老爷。」 这样子要说别慌张,才是不可能的吧。 确实吾辈是获得了一天的宽限期。 八尾那家伙说的是一个晚上,不过太阳挂在天上的时候,妖物要正式进行活动首先就是做不到的,那家伙再次来袭恐怕得是明天傍晚了,就如同今天一样的大祸时※。 (※注:日本民间传说认为,黄昏时分容易发生重大灾祸,因而称之为大祸时。) 正如此前所说的,它会在那之前先填一下肚子吧,在那家伙而言是不可能不知道世间的潮流的。说实话它也是很想生吃几个人的吧,但是与平安皇朝不同,如今这么做会令事态发展得多么麻烦,它应该是明白的。 是否是为了增强自己的力量是不知道,不过单单只是为是填饱肚子,它也会去吃一些山林里的野兽吧。 ……好吧,这就是“山猫需除尽”吧。 然后顺从妖物的习性,太阳升起来的话应该就会那样睡一整个白天,所以八尾说的一晚和一天可以算做是同义的。 吾辈慌张的理由就在于此了。 「那,这以后你想怎么办呢?」 明明都把事情了解得很清楚了,八云还是问出了有着必然答案的问题。 要是“只有”吾辈和八云不够的话,答案就很明确了。 那就是“只要加人就行了”。 「……没办法了,差不多该让她起来了吧。」 这么说着,吾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投向了地炉旁边。 在那里,是依然昏迷着的命躺在木地板上。命的嘴角看上去很苦涩,皱起了眉头,偶尔还发出一些「嗯~、嗯~」的声音。有过了被狐狸附身这样的体验之后,会被恶梦魇住也是没办法的吧。 「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要拜托这位小姐来帮忙啊。」 ……真的是,吾辈也是做梦都没有想到过啦,就算是春子,应该也是一样吧。 流着口水,总是穿着短得能完全看到膝盖和内裤的裙子,自己翻过廊子进到藤里家里来,与樱子以恶作剧为乐,没想到居然会有一天要来请求这个小姑娘啊。 本来是不想把毫无关系的普通人卷进来的,更何况是命了。 只要是想普普通通地生活下去,与妖物扯上关系都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而且即便不知道妖物的存在,就那样渡过一生也是有可能的,可知道了之后再想回到不知道的状态就做不到了。 所以说吾辈,为了能够帮助樱子,就要将樱子最好的朋友,在某种意义上作为活祭了。 以后对于吾辈将命卷进来的事,樱子一定会暴发出烈焰般的大怒,尽管很了解这一点,吾辈还是要将命卷进来。 ……虽说是为了保护樱子,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也稍稍有些作呕。 估计是察觉到了吾辈这样的心情吧,看不过去的八云代替吾辈呼唤起了命。 「喂,小姐,差不多该起来了啊,睡够了就可以睁开眼睛了哦。」 嗯——地呜咽了一声之后,命把脑袋一百八十度转向了另一边,再次发出了沉睡的鼻息。 八云探出了身子,准备发出更大的声音,但这时吾辈打断了他,伸出肉球将他阻止住了。 这家伙用这种方式叫醒是不行的,除此之外,有一种最适合把命叫起来的方法。 「喂,你这样睡着没关系吗?就在你的旁边,有两个美少年正激烈地纠缠在一起哦。」 吾辈这话刚说出口,低矮的天花板立刻发出了一声巨响。 以近乎直角的角度抬起了上半身的命,把头顶撞在了天花板上。 同时发出了「好痛!」的一声惨叫,一边用双手按着脑袋,像个节拍器一样以相同角度倒向了另一边,在那里痛苦地翻着跟头。 ……虽然知道有效,却也没想到会这么立竿见影啊,就连让命静止下来的机会都没有。 「……怎、怎么回事?天花板,好低!」 终于从痛苦中摆脱了出来的命,四肢着地趴着环顾起了周围,当她把这个动作做完了一圈抬头往上看的时候。 「你终于醒了吗。」 于是命与环抱着双臂低头看着她表情的吾辈,对上了目光。 突然间命的眼睛、表情、全身都发出了噼哩哩一声响,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哦,您总算是醒过来了啊。」 仿佛要更多地给她施加刺激一般,八云发出了声音,向着依然僵硬着的命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于是,就这样暂时陷入了沉默。 三人,一动不动地过了一段时间之后,命突然之间原地正坐了起来。 然后, 「敬祝晚安。」 这么说着,三指着地朝着吾辈深深地低头鞠了个躬。 就在吾辈不知所措之中,命若无其事地准备躺下去了,吾辈连忙摇着她的肩膀阻止了她。 「喂,睡迷糊了吗,你这是!」 「哈,没有啦,不是睡迷糊了,是还在睡着啦!」 ——哈啊? 「我说啊,就算再怎么说妖怪猫妖怪猫的,不可能真的会说话的吧?cv※是谁呢?所以说这就是在做梦了,既然是做梦就不是睡迷糊了,而是还在睡着哦,我!」 (※注:cv=配音演员。) 这是多么牵强附会的逻辑,吾辈的脑袋略微有些疼起来了啊。 「而且嘛,妖怪猫暂且不提,那边那个浑身是毛的算什么东西?」 「那家伙是狢,叫八云,从你还流着口水那时候起,就住在藤里家的顶棚里了。」 在吾辈介绍的同时,八云说着「哟,我一直都很想跟您聊聊呢,命小姐啊」挥了挥手。 对此命则是说着「哦——是这样吗」「哎——在顶棚里啊」之类的,似乎故意一下子把声音拉高得有些不正常。 ……心情越来越急躁了,吾辈。 「好了好了,我明白了。那么让我们下次何时何地、在谁的梦中再相会吧。」 「那个啊……你说这是梦,可是你刚才重重地撞到了脑袋,痛得满地翻跟头来着的吧?」 梦里没有疼痛感是确定的事。命正准备一点点躺下去时,肩膀一瞬间颤抖了一下。 额头冒出了无数的汗珠,稍稍停了停之后,,这次是以激烈的动作对着周围来回看了起来。 然后,她看到了放在八云旁边书桌上的pc的时候, 「啊啊,是吧是吧,什么嘛,其实是这么回事吧。」 哈哈哈,附上了几声这样的干笑之后,她保持着四肢着地的姿势,以令吾辈自愧不如的迅速动作移动到了pc显示器之前。 看到她可疑的行动,八云微微往后缩了缩,在他的旁边,不知在想些什么的命,突然之间开始用脑瓜顶着显示器钻了起来。 对于如此奇异的姿态,吾辈和八云都哑然失声了,同时, 「……我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干什么,你看不 懂吗?看样子我是搞错了才会到这边来的,所以自然就是要回到原来的世界里去啰。」 ……还说自然就是,你那是……哪儿来的规则啊。 「哈哈,你说的话真有意思啊,小姐。可是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烦请不要那样把头皮油脂蹭在别人的商务工具上啊。」 八云的脸上露出了勉强的苦笑。 八云身为穴熊的妖物,伸长的尖嘴之中有犬牙整齐地排列着,命在近处亲眼看到了这副景象,变得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了傻傻的笑容——, 啪嗒,就这么原地倒下了。 就如同背后有个断路器拉闸了一样,又一次不动了。 「……好像,这刺激稍微有点太强烈了吧。」 一边摇晃着一动不动的命的肩膀,八云一边嘀咕着漏出来这么一句。 吾辈则是用肉球按着额头,同时发出了一声特大的叹息。 ……真是的,在这种缺少时间的紧要关头搞成这样。与性格不符,还真是意外的胆小啊,这个小姑娘。这样一来就没办法了,要用绝对切实有效的那一招了吧。 看着一动不动的命的后脑勺,吾辈有些不怀好意地微微扬起了嘴角。 ◇◇◇ 「哈!」的一下,在实际中发出了声音,醒了过来的时候,我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来回看着看惯了的天花板。 ………………。 …………。 「……呜、呜哇啊啊啊啊!这、这算什么梦嘛,真是个恶梦。」 ……不,最开始看到的那个狐狸的梦也就算了啦。虽然是挺恐怖的,让人吓也吓得不得了,不过好吧,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啦。这么表达有点奇怪,不过算是常识性的恐怖,就好像是在看恐怖电影一样的感觉。因为是梦嘛,这样倒没什么哦。 可是呀,后半部分的那个梦……真的是拜托饶了我吧,完全都已经哭出来了。恐怖什么的,都不是那种层次的了,是体会到了更加可怕的东西哦。 怎么说呢,那个对着我骂着脏话的声音,实在是无法形容的鲜明。 怀抱着前足很了不起地说着话的那个身影,一点都没有不协调感啊。 或许是从我还是个半懂不懂的小鬼时起,就把它叫做妖怪猫了的关系吧,那感觉是太真实了。 对……简直就像那家伙真的是一只妖怪猫一样————。 不不不,不会不会,不会的啊。 这种事……想都不愿意去想。说实话,我屈服了。 要是再继续回想起来的话,下次看见那家伙的时候,我一定会逃跑了啊。 所以我不再去想了,脑袋有些晕乎乎的,按着太阳穴下了床。 ……不知怎么感觉头顶附近也略微有些痛,不过那也不用在意了。 取而代之的是,对于出了超多的虚汗倒是有些在意。 ……也难怪吧,做了那种恶梦嘛,出汗这种事就算了啦。 我把随意落在了床边的白色t恤衫捡了起来,闻了闻上面的味道。 最后一次洗这个……应该是三天前吧? 好,okok,完全、没关系的啊。多少有点气味的程度,根本不是问题。 脱掉了外出用的夏季运动服,扔在床上,我马上就把皱巴巴的t恤衫套到了头上。 ——三秒规则变更,“三天”规则!……三天三夜都没休息了呀,呼。 不知为什么脑袋有些轻飘飘的,同时在心里说着一些无聊的台词,一下子把超短裤也脱掉扔到了一边。 就这么穿着一条内裤,想着还有一件穿了三天的衬衫不知道在哪儿啊,趴在地上找了起来。 「………………哎呀?」 ——稍微、等一下,奇怪了。 我…………什么时候回到家里的? 应该是给春子奶奶上了香之后,和樱子就那样在起居室里聊了一会儿,接着走出了樱子家的玄关,再然后是在往常的那条直道上走着,接下来……跟着,从那里神祠里把狐狸……这,可是那不就是梦了……哎?————哎哎哎哎!? 就像是退潮了一样,全身唰的一下失去了血气。 好奇怪……实在是太奇怪了啦。如果那个是梦的话,我到底是怎么回到家里的…………。 然后就在我快要抱住脑袋前那一刻, 「喂。」 听到了从床的方向传来了这么一声清晰的“幻听”。 ………………。 「你个傻冒,哪儿有这么清楚的幻听啊,不能好好地看看吾辈吗。」 我大大地睁着眼睛,按照声音所说的那样,以僵硬的动作把头转向了床的方向。 但是——没有。 别说是床上了,整个房间里除了我之外也没有任何人。 脸颊微微抽动了几下。 不由自主地,漏出了干巴巴的笑声。 然后就在我从喉咙里发出撕裂一切般的尖叫声之前,我脱掉之后扔在床上的夏季运动服自已动了起来。 我就那么坐着扑通跳了一下,在原地啪嗒一下变成了叉开腿跪坐的姿势。 只有运动服蠕动着在床上爬着。 看到眼前这幅景象,我连声音都发不出来,陷入了被束缚着的状态。 然后从运动服下面爬了出来的是——我所认识的,一只猫。 在一瞬间忘记了刚才那种只能认为是怪异现象的男声,我凝视着那只从我自己的运动服里探出了圆乎乎的脑袋、不应该出现在我家里的藤里家的爱猫。 「妖、妖怪猫?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问出这种问题,只是由于事情超出了我的理解范围,我的意识从嘴巴里溢了出来而已,其实并没有要求谁来回答。 然而,对于我的这句话,有回答声从斜上方传了过来。 「你个蠢货啊,是吾辈把昏倒在顶棚上的你搬到了这里来的,你对着吾辈就是这种口气吗?许久以前吾辈就在想了,有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跟你说一下才行,别把吾辈同妖怪猫什么的那种下等之辈相提并论啊,——吾辈,是猫又。」 这么说完后,它就在僵住的我面前,好像那些妖怪猫的恐怖故事里出现的猫一样,得意洋洋地微笑了起来。 那与刚才做的恶梦里的笑容完全一模一样。 ◆◆◆ 「——吾辈,是猫又。」 哦—、哦—、看样子实在是令她吃惊不小啊。 ——内裤都完全露出来了。 所谓大惊失色的表情,就是这种表情了吧。只有嘴巴像金鱼般不断地一张一合着,这时候仔细听听还发出了一些声音。 「怎么啦?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就清楚点说出来吧。」 「你你你你、你、你!真的是妖怪猫啊啊啊啊啊!」 「你这家伙的耳朵是饺子吗?我都说不是妖怪猫而是『猫又』吧。」 这么说着,吾辈用鼻息吹得胡子直晃,还把骄傲的两条尾巴摇着展示了出来。 「哪个都一样啦!」 ……真是的,居然将那种低俗的妖怪猫与吾辈相提并论,实在是失礼之极的话。 好吧,这个小姑娘粗野无礼也不是从今天刚开始的啊。刚才还朝着潜伏在床上的吾辈扔了一件运动服呢,又穿上了被吾辈彻底当成了放着要洗的那件t恤,即使只有性感度有所增加,本性还是跟背着书包上小学那会完全没有变化。 说真的,吾辈是很想把尾巴分叉的的高尚之处,好好地讲给这个有如粗野之化身般的小姑娘听听的,但可惜现在没那个时间。 这种时候年长的吾辈就大度点,睁只眼闭只眼算了吧。 「好吧冷静一下,命。吾辈并非是由于长年以来一直被你叫着妖怪猫,而想说什么怨言的。虽非本意,其实是有事想拜托你,才像这样表明了真实身份的。」 「有、有事拜托我?——别说傻话了!谁会帮你这种妖怪猫……。」 「即使,那是关系到樱子的生命安全的事吗?」 话音刚落,命的表情就为之一变。 她还是一如既往是个容易看穿的家伙,心理和表情的变化,比吾辈的眼睛颜色更明显。 「你说关系到樱子的生命安全?……这,你,难道说!不会是打算吃掉樱子吧!」 ……受不了,这个小姑娘。 内裤都完全走光了,还用这种厉害的样子来管别人的事,真是有些丢人。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听妖怪猫的什么请求啊!想骗我,可没这么容易哦。」 「……哦,那就办法了啊。」 「既然你明白了,就快点从我面前——不,是从樱子面前消失吧,随便到哪儿去啦!」 「是吗,是吗,好吧,要吾辈就这么按照你的意思消失,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吧。」 这么说着,吾辈双手往背后交叉起来,饱含深意地低头看着命。 「毕竟由于吾辈是猫又的关系,对人类的文化见识不足啊,有件事相信你知道,希望你能够指教一下。你要是能够给予回答的话,吾辈就爽快地退下了哦。」 「…………什么嘛,突然这样。」 「吾辈本想在你醒来之前老实等着的,但是实在太无聊了啊。尽管觉得有些失礼,还是在你的房间里参观了一下。然后呢,咦?就发现了一件稍稍有些奇妙的东西啊。无论如何,都希望聪明的命小姐能指教一下这个究竟是什么哦。」 然后吾辈就取出预先藏在了床上的一本书,向她递了过去。 这本书有着虽薄却色彩丰富的封面,在厚实的纸上画着的是两个少年,线条很纤细,眼睛异常的大,有着怎么看都不能说是日本人的头发颜色,他们正展露着锁骨互相凑近着脸。 「吾辈听过这个的读音——是叫bl同人志吧?」 瞬间,命的脸就变成了像是蜜蜡做成的人偶般的白色,接着又变青,然后又变红了。 她的脸上布满的表情完全就是惊愕,仍然张着的嘴,比起吾辈刚才第一次出声时那冲击性的瞬间来,又足足大了两圈。 ——哼,愚蠢之人啊。虽然拼命向樱子隐瞒着,但你的兴趣爱好就算是在壁炉旁完全缩成一团,吾辈也能完全看出来哦。 再说你和樱子一起看电视的时候,眼睛里的神色偶尔还会改变啊。 果然吾辈的远见卓识是不会错的。 这个女人,是腐的。 「那、那个,你是从哪里……。」 「说什么从哪里,壁橱里不是有书架嘛,那么明显的样子谁都能看得出来吧。但是,还真是想不通,这种秘藏之书,应该不能放在显眼的地方,而是要存放在无法一下就拿出来的隐蔽之处才行的吧。那种也算是费尽心思之后想到的放置之所吗?」 啊哇哇哇,命的嘴唇这么颤抖着。 哼哼,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哦,你就好好吃惊吧。 你这家伙不单单是腐,看来还隐藏着这种兴趣啊。 「还、还给我!」 命以母豹一般的跳跃力,从地上跃起向吾辈袭来。 但是也就那样了,有些可悲吧,再怎么模仿豹,你终究还是人类。 吾辈用两条尾巴夹着同人志,以真正的野兽的动作敏捷地从床上跳了下来。 命难看地脸朝下扑在床上,在她的屁股上,吾辈用尾巴灵活地打开了书。 「不过还真是奇怪啊,为何雄性与雄性要互相纠缠呢?是男色吗?你姑且也算是女性范畴之内的,看这种东西有什么乐趣?」 命的脸上顿时有如火烧一般,瞬间红了起来。 那表情既像是愤怒、又像是害羞,恐怕二者兼有吧。 「我说了让你还给我吧,你个妖怪猫!」 说着,她再一次扑过来试图要压住吾辈,真是个不吸取教训的姑娘。 吾辈充分利用了四肢的弹力,这次跳到了房间的另一边,一张桌子上面。 「好吧,不管你有什么兴趣都无所谓了吧,——但是啊,吾辈终究还是见识不足吧,这本书上有一个地方,无论如何都不可理解。」 这么说着,吾辈朝着命打开了最后一页,就是专业术语称之为“封3”的地方。 「在这本书最后的底页上,这里是作者的名字吧——神波美琴,是这么写着的哦。这名字总觉得好像是在哪儿听到过呢,不行啊,估计是上了年纪吧,怎么都想不起来。你有什么印象吗?——嗯?命啊?」 无言以对,这正是对现在的命最适当的形容了吧。 到昨天为止还把吾辈当成是一只普通的猫,却被吾辈揭露出了自己是腐女、而且还是个同人志画家这样的事实。 好吧,这无疑就是远远超越恶梦的展开了。 翻开同人志低头看着命的吾辈,以及呆然仰头看着吾辈的命。 就以这样的构图僵硬了足足有十秒吧。 「哎呀?你回来了啊,姐姐!」 打破了这紧张气氛的,是从楼梯下传来的声音。 那是变声期之前的小男孩的声音,吾辈也知道一些命的家庭构成,那应该是命的弟弟吧。 「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出声嘛,妈妈很生气哦,说是你饭都没吃掉呀。」 说着,就听到了咚咚咚上楼梯的脚步声,命似乎一下子对这声音产生了反应,放弃了与吾辈互相对瞪,向着门口跑去。 是这样的吧,这里是你家,你是这个家里的人,并不是与吾辈一起两个人被关在房间里的,随时都可以叫人来帮忙,然后就能如同现在这样有家人进来了。 像刚才那样乒乒乓乓的上窜下跳,会被发现是当然的。所以为了不让你家里人发现,吾辈才好不容易偷偷地把你从窗口搬进来的啊。 ——都是为了你。 「你在我的房间里就是个失误啊,妖怪猫。我们两个人一起上把你逮住,做成三味线!※」 (※注:传统制法的三味线是用猫皮蒙琴身的。) 蠢货!会有家里人闯入进来这种事态,吾辈怎么可能没有预料到呢。 虽说可能的话是想尽量避免这样,稳妥地解决事情的,可是发生了也没办法。 吾辈站在命的这张书桌上,拉开了抽屉。锁是在家里搜索的时候就弄坏了的。 因为怎么想都觉得这里很可疑啊,由父母养育的孩子所持有的钥匙,最多也就是自己的书桌抽屉这种了。 不出所料,里面是科目五花八门的参考书满满地塞着,不过那只是表面上而已,之下面就不一样了。 男孩子的话总的来说就是色情书籍或dvd了吧,至于这家伙的情况则——。 命的手抓到了门把手上,然后就准备向隔着一扇门的弟弟求助了,几乎就是与此同时。 吾辈将从抽屉里翻出来的一把纸张,朝着房间的天花板华丽地一撒,简直就如同雪花一般,a4大小的纸张哗啦啦地在房间里飞舞起来。 那是漫画用的纸。 而且不是新的。在上了锁的抽屉中,以参考书形成的防护门所守卫的东西,不可能是那种白纸。 在房间中飞舞着的,是仅由美少年与美少年所编织而成的桃源乡。 就是现在,只在吾辈的心中 处于关注度第一位的、话题人物神波“美琴”老师倾尽全力的玉稿。 「我进来了哦,姐姐。」 门把手从房间外面旋转了起来,吱呀一下铰链摩擦声响起的同时,门——没有打开。 啪嘡! 这么一声响起,命以电光火石的动作用后背全力把门顶了回去。 估计是撞到了额头吧,门的另一面响起了「呜哇!」一声像是青蛙被踩扁了似的声音。 命耸动着肩膀大口地喘着气,正好有一张漫画用纸从她的眼睛和鼻子前飘落了下来。 那张纸落到了地上,上面是一个金瞳银瞳看上去有些坏坏的少年,把一个眼神凶恶的黑发青年按倒在床上的痴态,就这样充分地展现在了作者本人面前。 「……好痛啊!你干什么嘛,姐姐!开门啦。」 「少啰嗦!…………我现在,正在换衣服,你别进来。」 ……好吧,内裤完全露了出来倒是一点没错,可说什么『换衣服』也真亏你想得出了啊。 「哈?你说些什么呢。姐姐你那些内裤之类的,反正是根据你得意的三天规则处理的,都只有些脏衣服啦——。」 「闭嘴!臭小子!」 再次快要打开的门,被命更用力地强行顶了回去。这回是又撞到了鼻子吧,透过房门听到了「噗呀!」的一声惨叫。 ……虽说想想是不至于…………你这家伙,难道连内衣都是这样的吗? 「我生气了啊,这样的话我就把姐姐的晚饭全都吃掉了!还是难得的汉堡包呢,姐姐你就去吃只有胡萝卜和西兰花的酱油饭好了,笨蛋啊啊!」 留下了含着眼泪的狠话,随后就响起了一阵啪嗒啪嗒重重地走下楼梯的声音。 ……这个家,是昭和式的啊※。 (※注:昭和是日本昭和天皇在位期间使用的年号,时间为1926年12月26日~1989年1月7日。) 脚步声消失的同时,命就那样背靠在门上,缓缓地滑着瘫坐下来垂下了头,仿佛连灵魂都吐了出来般、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掉落在了床上的漫画用纸中的一张上,那个少年闭上金瞳只现出了眼瞳,正朝着命嫣然地温柔微笑着。 ……虽然根本是无所谓的事,可是这种异色双瞳,美琴老师的审美究竟是几年前——不,是几十年前的啊? 「好了,尽管在你忙着处理各种事务的时候打扰你,真是非常不好意思,不过吾辈希望先与樱子探讨一下这位美琴老师的事,就让吾辈拿几本去——」 「是!我实在是感到万分抱歉!」 估计是刚才与她弟弟的交流,已经完全让这家伙的心灵干脆地折服了吧。 说起来这还真是,完美的跪伏之姿啊。 …………真是的,你一开始就这样不就好了嘛,还要吾辈多费手段。 「妖怪猫大人,我神波命可以请您随意蒸煮烤炸了,因此无论如何,无—论—如—何—,在您手上的那种东西,还要请您向包换樱子在内的世间所有人保密。」 首先吾辈是想矫正一下这个『妖怪猫大人』啊,不过好吧,现在就算了。 「你尽管放心吧,吾辈与锅岛的妖怪猫※那种东西不同,作为一个高尚的猫又,是不会吃什么人的,只是有点小事想要拜托你而已。不好意思了——请你,帮帮樱子吧。」 (※注:锅岛妖猫骚动是日本著名的妖猫故事,大致上就是一个叫锅岛光茂的大名砍了自己的家臣,然后家臣的妻子自杀后附在猫身上报仇的故事。) 卷之四 填补压倒性战斗力差距之物 「准备好了吗?」 我刚把运动鞋的鞋带系好,那个背着有魔法少女在上面跳舞的背包的妖怪猫,就朝我发话了。 顺便说一下我是不能回答的,就算是要嘲笑一下它背上那个魔法少女漂亮的粉红色,也绝不能开口。 ——归根结底,好像是因为人的气息这东西是一种生气,在呼吸里混杂着那个人的生命。要是大口呼吸的话,光是这样就等于把自己的所在之处通知出去了,大致是这么回事。 至于很容易带有灵魂的声音就更不必说了,似乎是这么讲的。 ——不过这种不必说的事嘛,就算说了我也不明白啦。 附带着我的嘴里还塞进了一枚木片,上面用墨汁歪歪扭扭地写着一些像是文字的东西。据说这玩意,是妖怪猫含在嘴里过的,说是用了这个之后,我「发散出来的气息就会被掩饰起来」,我就不是我而会「变成樱子了」。 具体的细节我是不太明白的,不过好吧,总而言之还是按照它所说的,勉勉强强地含在嘴里了。 姑且不论它不让我发出声音来的事,我已经被这个不再隐藏两足步行的妖怪猫、尽情地抬着眼瞪了个够。 真是是,为什么我非得听这种家伙的话不可啊……。 可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因为我被这种家伙、被这个妖怪猫夺走了神波美琴全集。 具体来说,至今为止在活动中所创作的在库同人志,全都被一本本地捏在了它的手里。 ——真糟糕,总之,这实在是太糟糕了!!特别是我在现实里的中二时期画的东西,那都已经不是什么黑了,是纯黑历史。 那个时候的书,要是让认识的人、尤其是樱子看到的话,我的精神一定会轻易地彻底崩溃掉吧。既然那些东西被当作了人质,还是说着「是是是」按照这个古怪生物的话来做比较好。 所以要反抗的想法此时还是要忍耐一下,在心里作出回答。 ——怎么可能准备好啊!是你用了卑鄙的手段逼我的啦!……呃呜呜呜呜! 我流着血泪的这种尖锐的眼神,被那个妖怪猫得意地微笑着承受了下来。 「好!走了哦!」 ——一点都不好啦,我说啊! 就这样,它完全无视了我的意见,跳出了藤里宅的玄关,我也在它身后跟了上去。 外面,阳光正照射在山顶上。有一片红色,徐徐地在郁郁葱葱的春季景色中侵蚀着。只有西边的天空还残留着那片红色了,而接下来我们要前往的东边,已经早早地昏暗了下来。 好吧,一般来说这就叫做傍晚时分了。 但是按照妖怪猫的说法,这傍晚时分是叫做、大祸时。 换言之,好像又叫逢魔之时。黄昏——不管这样那样的叫法了,看样子就是与魔物相逢的时刻。 背对着夕阳,朝着与昨天的竹林相反的方向,妖怪猫和我向藤里宅后面的那座小山前进着。 之后要做些什么,然后现在正准备做什么,包括到目前为止的经过,大致的情况我都从妖怪猫那里听说了。 比如妖怪猫是猫又阴阳师,又比如藤里家是自古传承至今的阴阳师家族,再有顶棚里真的住着那个浑身是毛是八云,还有不管这些,关键的樱子本人对此是一无所知的,等等。 好吧这实在是过于槽点满满了,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起才好了。 接下来,就是那个时候的梦其实不是梦,春子奶奶和妖怪猫封印起来的狐狸打破了封印,我是被狐狸欺骗了,然后樱子的生命成了风中残烛…………这些了吧。 要知道这些话到底有几分真实,我是没有办法的啦。不过这么对我说着的妖怪猫,就是证明了这些超越常识的话、绝不是只是妄想和谎言,而是现实存在的。 而且我还不知道,虽说是被欺骗的,可直接破坏了那头狐狸的封印的,好像就是我啊。如果那个真的是春子奶奶做出来的东西,我也感觉自己是有责任的哦。 所以说嘛,我就相信了这个家伙。 我明白,这个家伙是个妖怪,是个妖怪猫。 可是嘛……说实话,就算是撒谎的也没关系啦,就算是被骗了也没关系啦。 只要这样能让樱子平安无事啊,要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即便是被变成妖怪也可以呀。 哪怕是被这个在说出话来之前,原本就是傲慢化身的妖怪猫变成妖怪啊。 「…………对不起啊。」 在昏暗的光线中并排跑着时,也不知是不是听错了,妖怪猫忽然用奇怪的声音嘀咕了这么一声。 对此我并没有开口。为了不喘出太大口的气来,我始终在嘴里含着木片,拼命地小幅地调整着呼吸。 ——没事啦,这是为了樱子嘛,说什么樱子会被狐狸给吃掉,这种事情我是绝对不会让它发生的哦。要是变成那样的话,我也没脸去面对春子奶奶了。只要有我能干的事,我什么都会干呀。 没错,就算是要拼上自己的命也一样啊。 所以————所以呀…………。 你这家伙,这事儿结束了之后,一定要把我的书还给我啊! 仿佛是听到了我在心里这样的大喊声似的,妖怪猫露出了猫所不可能有的表情。 「好吧,吾辈心情好的话就给你啦。」 ……肯定是听到了啦,这样子。你这家伙无疑是没打算要还的吧。 总之,我们在奔跑着。 在这么跑着的我们前面,能看见一座陈旧的鸟居。对于在普通家庭中长大的我来说,藤里家的土地是极其宽广的,而那个就是它后面的出口了。 这也是从妖怪猫那里听说的。 准确地来讲,那座鸟居好像并不是为了划分藤里家土地所设立的标志,而是为了祭祀后山的那些东西所建造的鸟居。 山是神的世界。 而且,还是魑魅魍魉的世界。 那边似乎就是境界线了。过了那边就是山,据说山不是人类居住的领域,到那座鸟居前面为止就是人类的世界。 就是说在那边,藤里家的结界就到头了。 ——穿过了鸟居之后,从那里开始全力奔跑,尽可能多跑些距离,跑得越远、樱子和你还有吾辈得救的机率就越高。 它,就是这么对我说的。 正因为如此接下来才是正戏。虽然我早早地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可是现在才要开始分出胜负,不想点什么办法是不行了,我一定要尽力去做的呀。 为了樱子,让我能跑多远就跑多远吧! 我一边在心里这么再次确认着,一边穿过了鸟居——, 「你们打算上哪去呢?」 紧挨着我的脸,在可以贴着耳朵说悄悄话的距离上,突然之间有个脑袋吊了下来。 那是比我的头还要大的,一张倒过来的巨大的狐狸脸。 同时在我的脚边奔跑着的妖怪猫,嘭的一下加速了。——不,不对,要说变快倒是变快了,可不是用跑的。 ……它是被打飞了。 有一条野兽的手臂,从鸟居的正中间软软地垂落下来,那个妖怪猫,估计就是被这个从后面撩了一下吧。 简直就如同一个足球、如同一团废纸般,妖怪猫的身体扬起了一路尘土骨碌骨碌地翻滚着,最后重重地撞到了树干上。 接着就倒在了那棵树的树根旁,再然后就一动不动了。 我没有发出声音来,一瞬间在那里屏住了呼吸,这只是一个偶然。或者说,由于这展开实在太过突然,可能我是在哑然之中动不了舌头吧。 总之我由于这太过突然的事态,在鸟居下停住了脚步后,一条包裹着粘液的温暖舌头在我的脖子上舔了一下。 「我还在想着是不是要去接你呢,没想到你竟然自己过来了啊。」 如同吹气一般的呢喃之声,顺着延髓变成恐怖之气充满了整条脊骨。我反射性地抬起了头看到的、是一头用八条尾巴和四肢缠绕在鸟居上的狐狸。 它用那蕴藏着近乎于疯狂的优越感的眼睛,就在那儿盯着我看着。 「这个瞬间,我一直都在焦急地等待着哦。」 随着滋溜滋溜的恶心声音,狐狸用有如蛇一般的动作从柱子上滑落了下来。 「真想不到那个时候的婴儿,居然长成了这么美味的样子啊。」 然后它软绵绵的身体里好像长出了骨头似的,在我的面前站了起来,这只巨大的狐狸——八尾。 由于它的庞大身躯,长在前肢之上的那个倒三角形的脑袋的高度,已经到达我目光所及的极限位置了。 「樱子——应该,是叫这个名字吧?」 啊、啊啊啊……,差点要漏出这样的声音来,听到了樱子这个名字的同时,我用双手捂住嘴巴忍耐着。 ——不行,发出声音来的话,就要露馅了。我不是樱子,而是她的替身。 我没有动弹,在我的脖子上,一条湿湿的像是蛇一般的舌头再次来回舔了起来。 渗透到了皮肤里的令人不快的触感,以及充满在鼻腔中腥臭的野兽气息。那好像无法分辨是哭泣声还是尖叫声的、有如表面张力一般接连不断地涌了上来的声音,被我一个劲地咽了下去。 「明明是打算逃跑的,现在倒很老实嘛?是因为太恐惧了而动不了吗?」 然后随着狐狸那令人厌恶的眼角弯下的同时,始终无法抵抗的我就被按倒在了地上。巨大的四肢按在我的手脚上,沉重的份量压得我一阵剧痛,好像完全动弹不得了。 ——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好可怕。 意识到的时候,眼泪自己流了出来。 看到了我这副害怕的样子,八尾的嘴角拉得更开了。 「放心吧,不会让你那么痛苦的,我会一口把你给吞到喉咙里去啊。」 这么说着,它第三次用舌头在我的喉咙附近舔了一下,然后,哗的一下张开了口腔。 我的视野完全被鲜艳的粉红色所覆盖了。 我对此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有了一半的理解,可是还有一半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这么茫然着。 在那张嘴里蠕动的舌头,像是瞄准了一样缠在了我的喉咙上。对此我只是看着,然后准备紧紧地闭上眼睛,就在这时——突然我的视野开阔了起来。 看到了挂着晚霞、一半以上已经被夜色侵蚀了的天空。 之前还在快要碰到我的鼻子与鼻尖的距离上说着话的八尾,脑袋九十度转向了旁边。 同时就在紧挨着我太阳穴的边上,有卡片纷纷扬扬地飘落了下来。 刚才还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那个妖怪猫,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在它的手上,正是与刚才在我眼前落下的那些卡片一样的东西,有好几枚夹在了它短短的手指间。 「已经可以了!把你嘴里含着木符吐出来吧!」 虽然是听到了妖怪猫这样的大喊声,可我的嘴巴都动不了。 ——好可怕,好可怕呀,好可怕哦。 已经没办法控制眼泪流出来了,就是如此无以名状的恐惧。 可是……这个狐狸的妖怪,刚才是把我叫成了樱子的,那么此时我如果表明真实身份的话,这家伙会怎么样呢?这个跟妖怪猫那种看起来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妖怪,一旦知道了我不是樱子,会怎么做呢? 想到了这一点,我就没有把木片吐出来。 我不含着这个的话,樱子就…………。 我听见,妖怪猫看到我的模样后,显得很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好吧,听清楚了,八尾!你现在打算吃掉的这个姑娘啊,她不是樱子!」 八尾面朝着旁边的脑袋骨碌一下转向了妖怪猫所在的方向。 在这过程看到,有它的眼睛中,之前的那种狂热消失了,染上了沉静的怒意。 「——哦,是吗是吗,不过啊,为什么我一定要相信你的这种胡言乱语呢?」 「相信还是不相信,确实是你的自由吧。不过吾辈敢再说一遍哦,这个姑娘不是藤里家的嫡子。」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然而与你不同的是,这家伙不是猫吧?那种事就让我吃下去确认一下就行了嘛,你觉得呢?」 说着,八尾从闭着的嘴巴缝隙间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对于八尾这种最合理的说法,妖怪猫弯了弯两条前腿,朝它做了一个无奈的动作。 「吾辈啊,是为了你的肚子考虑才这么说的。你这个连吾辈也不愿意吃、直接放过了的家伙,想不到竟然要吃那种姑娘,作为敌人都为你深感可悲啊。」 「……你什么意思?」 「听好了,吾辈就明白地告诉你吧,那个姑娘啊,其实已经无可救药地——腐掉了。」 ——噗嚯! 听到这种过于刺激的发言,我差点就这么连木符都喷了出来。 「哈,我还以为你要犯什么傻呢,腐烂了的是你的脑浆才对吧?」 「你根本不明白啊,说到底你毕竟也是提灯笼时代的老古董了吧,你好好地记住就行了啦。最近这些人类的姑娘啊,都腐烂了,就像这个姑娘一样啊,其中的一部分,已经是腐烂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你说什么!你这个,妖怪猫!想说什么就尽管说出来……。 「好啊,要重复说几遍都可以哦。这个小姑娘啊,已经腐烂了,是啊,已经腐烂得无可救药了啊。完全无视什么保质期之类的,拉丝都能拉得无限长。还有啊,不仅仅是兴趣,就连心灵与本性都彻底地——完完全全、腐烂掉了!」 「这!少啰嗦啊啊!别叽叽歪歪地说那么多了啦!——是啊,没错啦!虽然不想被你这么说啊,不过就是这样啦!说得对哦,说得非常正确哦!我是腐了哦,都腐烂了呢!是啊、是啊,我浑身上下从头顶到指尖、从清晨到夜晚所有时间内的妄想、一切一切全身心都腐烂了,可是那又有什么不行的啊!?」 回过神来时,我已经把所有的想法都倾吐了出来。 随带那个卷着樱子头发的木符,也从我的嘴里飞了出来。 ◆◆◆ 与唾沫一起从命的嘴里飞出来的木符,狠狠地砸到了八尾的侧脸上。 看到了这一幕情景,命傻乎乎发出了「啊」的一声。 八尾重新转向了命。 那双狐眼稍稍变得有些圆了起来,恐怕并不是错觉吧。 如今木符吐了出来,映在了八尾的眼中的,应该就不再是拥有着令人眩目的灵脉的藤里家嫡子,而是恢复成了那个多少还算挺敏感、但也仅此而已的、看起来随处可见的普通小姑娘。 鼻梁皱了起来,八尾咔嚓咔嚓地咬起了牙。 ——没错,这种小姑娘吃上一个,怎么都是不可能长得出什么尾巴来的,最多也就是填一下肚子罢了。 这样你就明白了吧? 然后是……命!受不了,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小姑娘啊。 的确,为了让八尾的目光从真正的樱子身上转开,是拜托你作为替身来当了诱饵,可是谁都没有说过要你真的被它吃掉什么的吧。 试想一下你要是作为替身被吃掉了,这样一来樱子即使得救了,她还会开心吗? 就算在那个世界与春子遇上,你觉得她会对你说「谢谢」吗? 这误会也有点太严重了,真是给吾辈增添麻烦啊。 你要是有个万一的话,吾辈也无法去面对樱子和春子了。 「你这家伙……难不成,真的是腐烂了吗?」 听到八尾这么直接了当的话语,命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朵根上。 「少、少啰嗦啦!我是腐,不行吗。我就是腐烂了,难道还给你带来什么麻烦了啊!」 命是个笨孩子实在是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啊——一瞬间有了这样深切的感受。 看来她面对着狐狸,不知怎么就当真起来了。 两者的对话毫无疑问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可是在这里最重要的是命并没有撒谎。 对方是八尾,身居妖狐的顶点。是自从在人类的眼皮子底下偷偷舔食灯油的时代起,就一心一意地欺骗着人类的、狐中之王。 这家伙,可以轻易地看穿人类那些半吊子的谎言吧。 但,如果那谎言并不是谎言呢?如果本人没有撒谎呢? 那样一来就算它想看穿谎言,也不可能看得穿了。 而且,命确实没有撒谎。 正如她本人所说的那样,命确凿无疑是腐的。 ……不过,感觉玩笑开得也稍稍有些过分了吧。 「你是尸物一类的吗?」 八尾看起来想确认一下,这么问道,可是尸物这个单词,命可能真的是没听明白吧,她「哎?」地傻傻回应了一声。 八尾啧了一下,放开了命。 ——太好了啊,命,你要好好地感谢一下bl之神哦。虽然吾辈也没听有说过那种神,不过这个国家有多达八百万的神灵,一定有哪一个可以担当这个职能的。 即便如此八尾刚解开了封印还只有一晚时间,毕竟离吃饱还差得很远吧,可是看样子它也没有落魄到需要吃腐烂的食物的地步。 无论如何,不吃普通人的限制,八尾基本上是没有的。说不定往往都不记得、今天与之交谈的人类、其实就是昨天附过身的人。那些不具备作为术师的灵脉的普通人类,对于妖狐之王而言就是这种程度的存在了。 「……虽说感觉对卑微的猫又之流使用暴力是有失风度之举,可是看这情况我不得不重新考虑一下了啊。」 八尾缓缓地、将尖锐的三角形面孔转向了吾辈。 「老是耍这种拙劣的小花招,让我忍不住有些许恼火了。」 「哼,说什么些许,你那种眼神,难道不是在表达着、想要马上把吾辈给大卸八块的意思吗?」 一边这么说着,把充满了怒气的八尾的目光引到自己身上,吾辈一边跟仍然倒在地上的命做着眼神交流。 ——行了,你走吧。 于是命终于回过神来了的样子,好像想起了什么,站了起来。 八尾已经看都不看命一眼了。 命在走进灌木丛中之前,回头朝吾辈匆匆地看了一眼。 ——没错,还有必须要你去做的事情,拜托了。 点了点头,命跑着离开了。 「这次又是什么计谋?」 「谁知道呢。总而言之是『这里交给我了,你就前进吧』,这种往年的少年漫画,吾辈确实是很想模仿一下啊。」 「……你这种跟人类混熟了的家伙说出来的话真是听不懂,算了,你就随便搞点什么计策吧,反正只要我想的话,就全都会变成无谓的挣扎啊。」 说着,仿佛能听到唰啦的一声,八尾的八条巨大的尾巴像扇子一样完美地展开了,然后那些展开了的尾巴,开始互相摩擦起来。 噗、的一声响起的同时,有光亮了起来,那是在摩擦着的尾巴与尾巴之间产生的、有如吾辈脑袋大小的火球。 这家伙以八条尾巴互相摩擦之后,合计有七个火球漂浮在了尾巴之间。 ——在过去的传说中,有狐狸用尾巴互相摩擦就能产生狐火的说法,如今在吾辈眼前的无疑便是那个了,由妖气而生的妖气之炎。吾辈的尾巴就算摩擦起来,也不会产生那种东西,那是唯有狐狸的妖物能施展的技能。 而且那还是八尾生成的狐火,一个那种东西就不知道蕴藏着多么浓密的妖气啊。 八尾细细的眼睛一下子变得更细了,随着这个动作,那些狐火一起向吾辈袭来。 想着多少能与其对冲一下,吾辈把手里的符一口气都扔了出去,但是狐火仅仅是掠过就将那些符都烧光了。 七团狐火就那样势头丝毫未减地逼近了过来——。 下一个瞬间,吾辈从头顶到尾巴尖,全身都被火焰包围住了。 「炭烤壁虎是很美味的啊,不过活烤的猫就太恶心了。」 这样嘲弄着化为了火团的吾辈,八尾哄笑了起来。 吾辈全身都燃烧着,痛苦地在地面上来回翻滚——。 这样表演了一阵之后,微微勾起了嘴角。 就那么被火包围着,吾辈猛地站了起来,仿佛从湿濡的身体上抖开水珠一般,全身来回抖动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下,死缠在身上的炼狱之火就被弹飞了,接着神气活现的吾辈,就在那里高高地站立着。 「怎么了?久闻大名的狐火也不过如此嘛,吾辈连一根毛都没有被烧掉哦。」 照八尾的想法,本应已经被烤得熟透了的吾辈,不要说皮肤了,就连毛尖上都没有一处焦痕。 这次它把眼睛瞪得有如茶碗大小,凝视起了吾辈。即便是那样的八尾,也隐藏不住惊讶之情了。 为了继续怂恿它一把,吾辈扬起了两条自豪的尾巴发出了挑衅。 八尾感到难以置信而愣在了那里,吾辈在它面前就那样滋溜一下逃入了山中。 过了一会儿之后,八尾可能是回过了神来,如同一台推土机般,在连兽道都没有的灌木丛中疾奔着追了过来。 「你变的这是什么戏法,区区一只猫又!」 ——好,很好哦,就这么追过来吧,吾辈在心里暗笑道。 远远地看着激昂地尖声大叫着的八尾,吾辈一边恰到好处地调整着速度,既不让它追上,又不至于把它甩掉。 它一直以吾辈为下等而鄙视着,如今被吾辈所戏弄,恼火的八尾便目不斜视地笔直追了上来。 确认着这一点的同时,吾辈跑进了一棵格外粗大树木的树干后的死角,这一瞬间,吾辈唐突地向旁边跳了起来,迅速地牢牢抓住了附近的一棵树,伸出爪子一口气攀爬了上去。 追寻着吾辈踪迹的八尾,看见吾辈的身影在前方消失后,急剧减缓了速度,在吾辈跳起来的地方附近左右扭头环视了起来。 当然,吾辈是没有想过、用这种障眼法就真的能让八尾退去的。 甚至说起来,要是它因为这点小事就放弃了追逐吾辈,反倒是麻烦了。 就在红着眼睛搜索着吾辈的八尾眼皮底下,吾辈放下了背负着的背包,取出了移动电话。 可是话说回来,以白色与粉色为基调的衣服变成了焦黄色,熔化的印刷油墨流了下来,人体都朝着不可能弯曲的方向扭曲了,这样的魔法少女。 嗯—呣……有点超现实主义。 由于狐狸使用怪火是保留节目,这个收纳着术具之类物品的背包内层,昨天吾辈就弄上了驱除火灾的<龟神加护之符>,外加又在池子里舀出来的一桶清水的桶底浸了一晚,还付上了十分充分的清净水气。 然而,说是说水能胜火,还是成了这副模样,若是没有施加驱除火灾的符和水气的加护,吾辈即便能用替身符保住身体,这个背 包估计也会变成一堆焦炭了吧。 好吧,这种事情暂且不提,吾辈取出了移动电话按下了通话键,第一声信号音还没有响完时,电话立即就被接了起来。 『是老爷吧!你还活着啊?』 传出了这样焦急的声音,那是八云。 「总算还活着吧。」 吾辈对着通话口这么回应了一声,就听到那边放心地喘了一口气。——念话?心灵感应? ……喂喂,你不会是轻小说看得太多了吧?那种荒唐无稽的东西,只是区区一介猫又和狢的吾辈二人是不可能会用的吧。 『照你吩咐的,注入了老爷你念力的替身符全部都准备好了啊。』 「麻烦你了哦。」 所谓替身符——换言之就是替代自己的纸人。 那是用和纸剪切而成的人(不过吾辈的情况是猫)形之物,向其赋予术者的呼吸,就能让其代为承受本应降临到自己身上的灾难,是自己的分身。气息就是生气,记得吾辈也对命说过吧,吐出的气息中是蕴藏着自己生命的碎片的。 然后准备好的替身符一共是十二份——从封印了八尾的那一天起的这十六年间,吾辈一天不停地持续灌注着念力、赋予着气息,好不容易完成了的就是这十二份了。 这些替身符就是为了今天这个日子而准备的,现在吾辈便要作为生命的备用品毫不吝惜地使用起来了。 「刚才,被消灭了的是七个吧!?」 『如你所说,刚才烧了起来的,正是七个。还有就是最开始有一个被压成了球,算上那一个之后,现在剩下的就是四个了哦。』 刚才烧掉的数量是七个。 八尾所生成出来的狐火也是七团,由此可知,那种狐火一团就十分足以杀死吾辈了。 最开始的那一个,应该就是穿越鸟居的同时,被八尾撩飞的时候的事吧。 ——是吗,即使是那个时候,吾辈也已经死过了啊。 事实上在长达十六年的岁月中制做出来的替身符,在短短一瞬间就成了焦炭。要是再吃上一次那种狐火,只要一下,吾辈就要化为灰烬了。 就是说,吾辈已经被八尾杀死过总计八次了。 ……不愧是逼近了传说中的九尾的妖狐。 就算是再怎么修炼阴阳道,吾辈与八尾的力量差距也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尽管用同等以上一般的口气说了一些俏皮话,但实际上,这种较量就好比是战舰与冲浪板之间的争斗一样的东西,吾辈对此也是很清楚的。 「……明白了,替身符一旦有减少,你就把剩下的数量告诉我。」 然后吾辈拉开了背上魔法少女旁边的拉链,将仍在通话状态中的手机塞了进去,把耳机插入了插孔,放进了头顶上的耳朵洞里。 这样一来,虽说无法由吾辈发起对话,不过替身符的剩余数量——换言之就是吾辈的残机数,就能始终得到八云的告之了。 剩余数量是四个——趁那些还未用尽之时,必须想办法对八尾进行诱导。 确认完了整体情况之后,吾辈下定了决心,从树上跳了下来。 还故意多少弄了点声音出来,对此产生了反应,八尾在稍稍有些远的地方转过了身来。 尽管内心并非如此,脸上却是满面喜色,用两条尾巴向八尾招了招。 八尾黄色的脸变成了红色,朝着吾辈再次疾奔了起来,又开始全力追赶了。 不过八尾也不是白痴,它也意识到了,在障碍物比较多的森林中比拼脚力,与小个子的吾辈胜负只在五五分之间吧,从后方传来了那种狐火点燃的声音。 「你总是耍些小聪明!」 在这声怒吼响起的同时,吾辈丝毫没有放缓速度,在森林中强行蛇行前进着。 就在刚刚走过的道路上,有狐火如同导弹般一头扎了下来。 伴随着爆破声,杂草丛生的地面顿时开了一个洞,砂土洒落在了吾辈的脸上,有砂子进了眼睛,但即使如此,向前奔跑着的腿也没有半分软弱。 很快第二、第三团狐火就从头上向吾辈袭来,吾辈只是依赖着感觉左右闪避着。 但是,这样是不可能一直都躲得开的,终于不知第几发狐火,在吾辈的尾巴尖上掠过了一下。 一瞬间,吾辈的身体就像被淋上过汽油一样,转眼就化为了火球。 可是,即便如此吾辈也没有停止脚步。 在持续奔跑着的吾辈身上,火焰有如被风吹走了般飘散消失了,吾辈进一步加快了速度继续逃跑着。 『老爷,又有一个被干掉了!还剩下三个!』 八云的声音在耳中尖锐地响起。 尽管吾辈有赖于替身符而得以安然无事,但是背上的魔法少女看来是到达极限了,有一点火种般的火焰留在了背带部分上,终于突破了护身符,啪嚓啪嚓地连续烧断了背带。 ——永别了,魔法少女。 背包从奔跑中的吾辈身上分离了下来,好像卷入了脚底一样、被八尾践踏了过去。 咔嚓的一声响起,应该是放在包里的那个duel用的东西破裂的声音吧,无论哪个都实在是非常可惜,然而无计可施。 侥幸的是,移动电话还留了下来。预先把拉链拉开着起到了作用,烤焦了塑料皮的耳机与插孔连接着吊在那儿,总之还是先用两条尾巴中的一条快速将其卷了起来,紧密地贴在了背上。两条尾巴都自由的话是更方便全力奔跑的,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 「区区一只猫又!」 从背后传来了满怀怨恨之声,对于拥有着作为妖物而言值得骄傲之地位的八尾而言,自己的技能无法对区区的吾辈生效是决计不可容忍的吧。 八尾好像有些自暴自弃了似的,开始降下了数量更多的狐火。 在对八尾那无穷无尽的妖气战栗的恐惧中,吾辈还是想方设法地持续躲避着那些狐火,即使如此还是再次吃到了一下。 『还剩下两个了哦!』 通过那条似乎马上就要被烧断了的耳机线,听到了八云近乎于尖叫的声音,就在此时————吾辈,总算是赶上了。 此前在黑暗的森林中那狭窄的视野,突然开阔了起来。 那里就是河岸了。 眼前是一条切断了森林的清流在流淌着,。 宽度不足十米的溪流,在这边是延着河滩蜿蜒地流淌着,在对岸则描绘出一道平缓的弧度,形成了高度不足三米的山崖。 这里相对于目的地,实在不算是分毫不差的地方,不过由于是在森林中来回逃窜至此,也是不得已。 话虽如此,也只差一点了。 上游仅有三十米外的对岸上,有一棵格外高大的巨树从周围的树木中探出了头来,那棵树的底下就是终点了。 考虑到吾辈这数公里上在狐火间穿梭着一路逃到了这里,那已经可谓是比眼鼻之间更近的距离了。 然后就是这种安心感导致了松懈吧,禁不住缓了缓气,吾辈暂时停下脚步,那便是失误了。 就在吾辈准备赶紧屏足一口气、再度跑起来之前,一个巨大的阴影从头上飞了下来。 吾辈的面前,眼中蕴含着愤怒之光的八尾堵住了去路。估计是由于怒意吧,八条尾巴都大幅膨胀了起来,又变得更粗大了一圈。 「不知道你耍的什么把戏,不过居然将身为八尾的我侮辱到这步田地啊。」 目中无人的表情仍然没有改变,即使如此吾辈也暗暗地咬起了牙。 ——怎么这么大意!明明只差一点,都是可以在这里看得到的距离了。 「要是那个阴阳师老太 婆在的话是不知道,可是让你这种货色看到这个,真是觉得挺浪费的啊。」 话音响起的同时,毫无前兆地,八尾的肩膀忽地一下膨胀起了一块。 那种扭曲的肉块膨胀很快扩展到了前肢上,向躯干、向面部、向着后腿与八尾的全身逐渐侵进着。一块块地持续膨胀着的肉块在到处隆起,布满了全身的土黄色的毛变成了红黑色,从肋下生出了不存在的手臂,在双耳下浮现出了面孔。 数息之后,八尾的身体停止了膨胀的时候,它已经巨大到了要作为猫又的吾辈把头仰成直角才能看到全貌的程度,成了一个异形的人型存在。 古铜色的皮肤,与不动明王相同的忿怒之相,手臂比人多了两条,共有四条,左右各另有一张脸,共三张面孔。 八尾所化成的就是『稻荷明神』。 ◆◆◆ 化为了稻荷明神的八尾的庞大身躯,在吾辈的面前耸立着,那身高足有成年人的三倍吧。 「……哦哦,既非『书纪』中所记载的仓稻魂命,亦非丰川稻荷的茶吉尼天,而是所谓的稻荷明神啊。无论怎样不都是胡乱的、充满了狐臭的妖怪嘛。」 ————糟糕了!都到这个地方了,不带这样的! 这种东西已经完全脱离吾辈的力量了,就算再怎么说实体是八尾,好歹也是明神的拟象。对方是神,要说正面直接对抗什么的,出格也要有个限度。 胃袋在收缩着,心脏鼓动变快了。 吾辈从心底里感到自己是个猫又真是太好了,若吾辈是人类的话,通过从没有毛的前额上流下来的汗水,就能一眼看穿吾辈的虚张声势了吧。 『闭嘴,小东西。』 由于所化为之物实在是太过巨大,八尾的声音强烈地震动了大气。与满溢而出的妖气混合着,嗞啦作响的空气抚过了吾辈身体的表面。 『虽然令人恼火,不过看来狐火对于你这家伙并无效果,那么就用这张嘴把你咬碎,一口吞下去吧。』 原本吾辈就是依靠替身符方得以暂时不死的,就如同承受了七团狐火而死了七次一般,要是被那张大嘴持续咀嚼起来的话,替身符之类的东西有再多也是不够的。 「哎呀哎呀,你不是说猫太臭了不想吃的吗?」 『没办法啰,因为不这么干的话,你看起来可以复活好几次啊。』 ——好机会只有一次吧。 由于它那巨大的块头,如果能跑到它脚边的话,说不定能有点希望。 目的地已经如此之近了,以至于只要一旦逃掉的话,就没必要担心它再追上来了。 「那么你试试看把吾辈做成猫肉火锅也行呀,不过呢,首先你要能够以那种又呆又笨的样子抓住吾辈啊!」 虽说稍稍有些违反规则——出人意表地,话说到一半吾辈就跑了起来。 目标是双腿之间的缝隙,正因为它的庞大躯体,那里应该也成了死角吧。只要跑到从它双腿间能看到的那块地方,就是吾辈的胜利了。 一只比吾辈的身体更大的左手,从头上袭来。 奋起浑身之力加速,吾辈从那只手下穿了过去。 接着又来了一只,这次是右手席卷着砂砾,毫不容情地向吾辈逼来。 不过对此吾辈也用力蹬了一下地面高高跃起,从八尾的小腿与小腿之间避让了过去。 然后————通过了! 斜眼看着八尾的膝盖,吾辈一边从它的双腿之间穿了过去,已经将它的双手都躲开了。 就在接下来只需要着地了的时候——。 吾辈沉痛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天真与不成熟。 前足即将碰到地面时,一股仿佛汽车撞击般的冲击力,从侧面向吾辈袭来。 究竟是想错什么呢,八尾所变化而成的是稻荷明神。 它的手臂不是两条,而是足足有四条。 八尾的第二只右手,将吾辈牢牢地抓住了。 粗重而愉快的笑声,从那长满了牙的巨大嘴巴里发了出来。 『怎么了?猫又,你没有说的那么厉害,很容易就被抓住了嘛。』 与吾辈的大腿差不多粗细的手指,渐渐捏紧了吾辈的身体。 不知什么时候,吾辈的口中漏出了大声的呻吟。 像是在要观察吾辈痛苦的表情般,八尾将吾辈的身体凑近到了它的脸前,握住吾辈的手进一步加大了力气。 『喂!老爷!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只剩下了一个了哦——不,不行了!这个也快要被撕裂……』 在缠绕起来的尾巴中,手机被折断的感觉清楚地传递了过来,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中,已经只能听得到杂音了。 吾辈拼命挣扎着想要脱身,然而简直是有如被巨大的老虎钳铗着一般,八尾的手指始终纹丝不动。 那紧紧勒起来的疼痛没有传到替身符上,终于开始正式侵蚀起了吾辈的身体。 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只要八尾的右手再多用上一成力气,恐怕吾辈就无法再次睁开眼睛了吧。 但是————即便如此,吾辈也不可能就这样放弃。 对于失败,吾辈是不能允许的。 将似乎随时都会消失的意识,拼命地集中了起来,虽说这样是苟延残喘地活着,可如果失去了意识,那一切就都完了。 为了多少能抑制一些对于身体的压迫,吾辈将所有力量都用到了四肢上向外顶去。 不久,八尾的手松开了。 它将吾辈从手掌中解放了出来,如同母猫叼起小猫一般,用拇指与食指拎住了吾辈脖子上的肉。 『真是难以理解得可怕的阴阳道啊。区区猫又的性命,依我的感觉,应该已经干掉两只手都数不过来的数量了。然而不管怎么说,你还像这样好好地活着嘛。根据这一事实,只能承认阴阳道的守护确实很厉害了哦。』 身体里的关节一个不剩地都被压碎了。 脑壳中仿佛在被铁棒搅动般疼痛着。 像是要把肺里被挤了出去的氧气补充回来一样,不停地喘息着。 但——即使是这样,吾辈仍然还没有死掉。 『不过,说是猫又阴阳师,也实在是连回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吧。』 实话实说,吾辈已经连一根小指头都动不了——倒也不至于。 尽管四肢都软软地垂了下来,感觉却还残留着,喉咙里也有空气通过。虽然绝不轻松,但是要挤出最后的一点点力气,好像还是做得到的。 可是,吾辈没有动弹,继续被八尾这么捏着脖子,一动都没有动。 并不是看开放弃了。 还有一次——既然八尾说了要咀嚼吾辈,至少还能迎来一次好机会,吾辈只是在静静地等待着。 『我如此这般对阴阳道表达了虚伪的敬意,终究还是要把你咬碎成无数的肉片哦。为此而感到光荣吧,所谓良药苦口,我会将你那令人作呕的味道作为一种自戒永远地记住啊。』 吊着吾辈的手指提升了高度,它的嘴巴大大地张开,准备一口把吾辈吞下去了。 这种表现比较奇怪,不过对于因为傲慢与守礼而言出必行的八尾的这种性格,吾辈倒是要感谢一下的。 暗红色的巨大口腔在吾辈的脚下展开了,看起来足有小型池塘大小的那张嘴,要将吾辈一口吃掉应该是绰绰有余的吧。 在屡次受到的屈辱中八尾也吸取了教训,保持着慎重,没有作出将吾辈一下子扔进去的举动,而是朝着整齐排列着尖利犬齿的嘴里、慢慢地一点点放了下去。 这样一来就更方便了。 正在脚尖快要从八尾的门牙之间 通过的时候,吾辈动了。 用后腿蹬在它那足有吾辈脑袋大小的门牙上,以一个反身跃起的动作,吾辈的身体漂浮在了空中。 看到了这一幕,八尾咧开嘴嘲笑了起来。——这是当然的吧,因为预防到了最后会发生这样的事,八尾并没有放开吾辈的脖子。 实际就是吾辈的身体以脑袋为中心、正好画了一个半圆形的轨迹之后停住了。 被捏住的脖子肉拉长着,已经无法再继续抬起身体了。 那正是顺应了八尾想法的。 然而——同样也是顺应了吾辈想法的。 有如失重般停了下来的身体,还是输给了重力开始落下了,沿着与跳起时相同的轨迹,吾辈像是个振子一般完美地荡了回来。 但是,吾辈的尾巴却没有。 应该是下垂着的二条尾巴的尖端,还留在比吾辈脑袋更高的地方。在尾巴上用力,一下子分开成了v字形,又充分借助了离心力的势头,吾辈更进一步长长地伸出了尾巴,配合着被重力所牵引的身体,将之变得好像是鞭子一样——。 就那样对着八尾睁开的双眼,分别各以一根灌注全力抽了上去。 就如同弯曲到了极限的竹枝打在了人身上一般,响起了噼啪一声痛快的声音。 没有丝毫的间隔,那在吾辈脚下张开的口腔中,就扬起了痛苦的叫喊声,吾辈的身体忽然间失去了重量。 要害被重重地痛打了一下,八尾明明另外还有两条手臂,却反射性地扔掉吾辈护住了自己的眼睛。 吾辈旋转着,朝着天空高高地飞了起来。 不久在一瞬间的失重之后,大地就以一股猛烈地力量开始将吾辈往下拉了。 看着颠倒过来的景色——啊啊再怎么说这也太糟糕了吧,吾辈在身体无法动弹的情况下、这样客观地想着。即使说吾辈是与猫非常接近的猫又,被扔到了这看起来足有五六层楼房的高度上,也是不可能做得出什么缓冲动作的。 『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到哪里、无论你到哪里啊啊啊啊啊!』 用手捂着双眼,八尾停下了动作咆哮起来。 虽然是好机会,虽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机会,可是吾辈只能在空中划动着四肢,什么都做不到。就这么完了实在是难以言喻的遗憾之事,然而在这种状况下怎么都是没办法的。 接下来就只能祈祷,就算是砸在了地面上,吾辈也仍然能够活下来了,可惜的是替身符已经一个都没有剩下了。 耳中听着八尾愤怒的吼声,吾辈的身体向着地面徐徐接近了。 然后————。 吾辈的身体,并没有摔得四分五裂。 就在即将砸在河滩边的砂砾上之前,命——从灌木丛中跳了出来的命,最后像是滑垒一样、用尽全力伸出了双臂接住了吾辈。 仿佛再现了被八尾打飞时的吾辈一般,命就那样骨碌骨碌地在河滩上不断翻滚着,哗啦一声全身浸到了浅滩中之后、终于停了下来。 她把吾辈抱在怀中,「呜呃呃…………」地呻吟了起来。 虽说没有砸到地面上,然而吾辈的身体所遭受到的冲击也是有相当程度的,对此命那接住了吾辈的手臂应该也是一样的吧。由于吾辈比较轻,要说骨折之类的情况估计是不至于,不过没有受伤也是不可能的。 「你干什么呢!」 吾辈从命的怀中探出头,怒吼了起来。 「这、我救了你还对我发火啊,我……知道了啦,我马上就会过去的啦。」 额头上冒着热汗,她这样回应道。 不是这样的,吾辈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想对着为了救吾辈、冒冒失失地冲了过来的命发什么牢骚。 吾辈所责怪她的,是那边还有目不能视却情绪激昂的八尾,她就跳进了这种场合。 但是,那不是命的过错。 甚至应该说,在这种状况下责怪她的吾辈太不中用了。 「……算了吧,都已经回来了。」 现在要道谢太浪费时间了。 ……说真的,其实唯有感谢了。 搞不好的话,刚才那一瞬间或许就完了,若是吾辈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也就意味着樱子的死亡了。 命说着「得了得了」点了点头,越过了湍急的河流向着对岸的巨树赶去。她的手臂估计是麻痹了吧,攀登上山崖的姿势稍稍有些难看。 ——心想有这家伙在真是太好了。 对于樱子能有命这么一个挚友,吾辈究竟应该要向谁道谢才好呢。 当然,对她本人是不会道谢的,这种事——也太难为情了吧。 『你在哪儿,你到哪里去了,猫又!』 终于恢复了视力的八尾,来回转动着长了三张脸的脑袋,搜寻着吾辈。 看刚才她手臂的模样,命去办那个事是要花一定时间的吧。 那么这一次,就轮到吾辈活跃了。 八尾的六只眼睛终于捕捉到了吾辈的身影,这时吾辈做出了一个演戏般的动作,站在了河流的中央。 吾辈所站的地方是流淌着的河水水面上,并没有将身体浸在河水里。 这就是名副其实的,立于河上了。 看见吾辈这副样子,八尾皱起了眉头。 『确实是有些古怪之处啊,那些与你的长相相称的、耍小聪明的障眼法我是看够了。站立在水面上这种事,简直就是普通的杂技了哦,那究竟有多大的意义呢?』 八尾朝着吾辈迈出了一步。 不用多说也明白,对于如今的八尾而言,这种河流只不过是一条深不过膝的小河,应该是构不成任何障碍的吧。 ——将失手没能弄死的吾辈再度抓住之后,下次就要切实地捻死了吧。 尽管事情已至如此地步,对于看穿了八尾这么肤浅的想法,吾辈还是苦笑了起来。 命救了吾辈的时候——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双方的立场已经逆转了。 所以吾辈便要用嘴皮子,再多少争取一些时间了。 「你从刚才开始就阴阳道、阴阳道的反复在说吧,可是你知道吗?吾辈还没有让你看到阴阳道的真正面貌哦。」 『哦,小东西嘴巴还这么硬啊,那么那种真正面貌是什么呢?』 「所谓的阴阳道啊,是将世界进行细分化的技术哦。阴阳、三合、五行、八卦、十干、十二支。观察世界,在观察的基础上区分各自的性质,在把握了本质的基础上令彼此互生、又或是互克,然后以反映自己意志的方式,一丝一毫地斟酌着、在世界的流动中施加影响。并不产生什么,亦不创造什么,取而代之的,仅仅是将世界流动的方向、朝着自己所想的那边略微地改变一点点而已,就是如此细微的东西。正因为如此,其真髓是极其博大精深的哦。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世界的真理是无论多少人都无法反抗的啊。」 八尾的眉间皱了起来。 『搞不懂啊,你是在说什么呢,你这种无聊的解释根本是无法理解的。假设那是事实的话,不就会得到、你真正的力量是在我之上的、这样的结论了嘛。』 「是吗,搞不懂啊,既然你搞不懂的话啊。」 呛啷,从远处传来了这么一声锁链落下的声音。 ……干得太好了,命。 真的、真的很感谢你哦。 这就是胜机,这就是命运的分水岭。 然后,这场战斗——是吾辈等人胜利了! 「你就亲身体验一下吧!」 ◇◇◇ ——就在不久之前。 我 把妖怪猫留在了河滩上,向着自己负责的地方赶去。 由于双手都麻痹了,爬上对岸的山崖稍微有点辛苦,不过就算这样,因为那是一片有着很多立足点的岩石斜面,总算还是爬上去了。 往树林里稍稍走进去一点之后,就站到了之前从妖怪猫那里听说的、树龄无疑有数百年的冷杉木前面。这棵高大得远超于周围那些树木的树,令人感觉简直就像是森林的主人一样。 在这棵大树上,有一根又粗又大的锁链如同藤蔓般重重缠绕着…… 『在哪儿,你到哪里去了,猫又!』 从河滩的方向,传来了那只变成了佛像模样的狐狸的声音,轰响着震得树木纷纷摇晃了起来。 ……那种是不带的啦。其实从它变身时起我就在偷偷地看着了,变成了那个样子,都不是老虎与猫的战斗了,已经可说是如同一只刚出生的小猫、去找恐龙打架一样的事了。 ——虽然它是对我说过『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直接到那棵树那里去』,可是看见那只妖怪猫被扔起后掉了下来的情形,实在是忍不住不去救它。我本来是以不让那只狐狸发现的方式、在灌木丛里前进的,但是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跳了出去。 而其结果……就是这样啦。 明明我两条手臂都痛得受不了了,它居然还对着我怒吼呀,搞什么嘛? 啊——啊,真不应该救它,那种家伙。 ——我一边在心里这么骂骂咧咧着,一边拿出了妖怪猫托付给我的一把钥匙。 这就是真正掌握了胜负的钥匙,它是这么说着交给了我的。 这把,就是扣着缠绕在树上的锁链的那把铜锁的钥匙。 除了伪装成樱子把八尾引来之外,我还被赋予了另一个任务——那就是,解开缠绕在这棵大树上的锁链。 而且那并不是单纯地解开就行了,还附有要猫又在这棵树下面的河滩中、外加、要确认狐狸也追了过来,这些详细的条件。 也就是说,现在正是时候了。 话是这么说,我的工作还真多吧?而且呀,为什么非得要特地等到状况变得这么糟糕才行啊。 对于我这样的疑问,妖怪猫是这么回答的: 『曾经有一条龙栖息在「天池」之中,一旦它肆虐过后,它的雕刻前就一定会出现一些水洼。为肆虐的龙而烦恼的人们想出了一计,试着用锁链将雕刻的龙捆绑了起来,此后,据说龙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眼前这棵估计没有五个成年人合抱不过来的粗大树干,在它的中央位置垂挂着一把大号的铜锁,我对着锁眼将金色的黄铜钥匙插了进去。 转动着钥匙,发出了喀嚓一声,铜锁掉了下来,绷得直直的锁链略微松开了一些。 接下来就是力气活了。 勉强地指挥着只有平时一半感觉的手臂,我用自己的双手,不停地全力拉扯着那根、以看上去大小完全相同的铁环所连接而成的锁链。 『春子与吾辈受到这个传说的启发,为了预防必将到来的那一天而准备了一张王牌,将之假托于藤里家后山的巨树上隐藏了起来,因为那东西虽说是栖息于河流之中的,然而它的实体却是树木啊。』 ……就算是再次想起了这些话,终究还是搞不太懂啦。说什么传说之类的嘛,这种专业性的东西即便是听了,我也是根本弄不明白的吧。 可是呀……。 『——拜托你了哦。』 既然被拜托了我就只能干了啦!这是为了樱子嘛。 在我忍受着手臂上的疼痛不停地拉扯之下,锁链的抵抗渐渐地变弱了。我的脚边盘成了一团的锁链数量眼看着就多了起来,然后终于,缠绕在树干上的锁链末端就像一条被抛上了岸的鱼一样、高高地跳了一下。 接着,放置在地面上的锁链发出呛啷一声清澈的声音,在周围回荡起来, 「妖怪猫!」 我为了通知它而大喊了一声,但是,这声音被抵消掉了。 咚、的一下,大地突然发出了轰鸣。 这个响声的巨大和接近,令我无意识间就要蹲下来了,可是却蹲不下来。 在我的面前突然出现了一片蓝色的地面、漂浮了起来,顿时让我惊呆了。 不,不对,那不可能是地面,大地绝不可能变成那种清澄得半透明的颜色。 那其实是水柱。 太阳已经落下了,这是在月光照射下的世界,被那月光照着,就产生了水本身好像在放着淡淡蓝光一样的错觉。 就是那样一股从河里涌上来的特大水柱的顶点,被我错当成了地面。 然后, 「来吧!」 不知为什么站在了水柱上面的妖怪猫,向我伸出了前腿的肉球。 「跳上来,命!」 ……我已经完全搞不明白这什么情况了。 思维什么的,早就停止了啦。毕竟,从跟这个妖怪猫第一次进行对话的时候起,理解的范畴之类的东西,就已经远远地飞到不知哪里去了啊。 所以我就什么都不再去想,只是跳了上去。 按照妖怪猫所说的,跳上了那蓝色的、看上去很柔软的水柱绒毯。 ◆◆◆ 应着吾辈的声音,命跳了上来。 可……这个笨蛋!跳得太用力了! 估计她是在焦急中陷入了恐慌,没有把握好距离感吧,要在吾辈的旁边入水的话,这势头也太猛了点。 不出所料,命的脚踏上了水柱的立足之处后,就那样顺着多余的冲势,眼看要从水柱上掉下去了——可是,此时吾辈用两条尾巴,牢牢地缠住了她双脚的脚踝。 在这无视了惯性的失速下,命啪嗒一下朝着前面倒了下去,但是下面不是硬质的地面,而是水,应该没有那么痛吧。虽然听到了咕嘟咕嘟的溺水般的呼吸声,不过不用担心。 说起来,现在是顾不上这种事情了,不必多说也知道,不是那种场合。 总而言之,如今命也回收好了,吾辈就将那在水柱中翻滚着的力量一口气释放了出来。 再一次,伴随着有如突破了空气的屏障般的爆炸声,激烈的水花飞舞了起来。 载着吾辈与命,水柱的高度逐渐增加了。 即使是到达了可以轻易低头看到那化为了稻荷明神的八尾的高度,也完全没有停下。 ——再高一点,再高一点,还是太矮小了。 作为由吾辈、以及最重要的是被称之为冠绝当代的阴阳师的春子、真正全心全意地投入了精魂而诞生出来的你,是不可能只有这种程度的。 然后当伸高的水柱终于停了下来的时候,看着到达了遥不可及的高度的吾辈,八尾以哑然的表情抬起了头仰视起来。 『…………竟然是……龙……。』 ——没错。 如同瀑布般落下的河水流完之时,一条有着比隆冬的清澈天空更纯净深邃的、半透明的放着蓝色光芒鳞片的龙,就在那里高高耸立着。 命仍然在脚下倒着,往下看着眼下的情景,仰起头发出了「呜……啊啊……」的呻吟声。 如此巨大的身体,令稻荷明神什么的都不算问题了。从旁边看来的话,应该就好像是水面上长出了一棵远古的巨树一样吧。 「春子的生命一旦消散,你就会在现世复生,对此吾辈等人是十分清楚的。既然这样,在这长达十六年之间,你觉得春子与吾辈都只是在游玩中渡过的吗?」 八尾没有回答,只是保持着脸上惊愕的表情,在遥远的下方僵硬着。 「把你一路引到了这里还真的有够辛苦的哦,因 为不管怎么说,这家伙是不能从这里离开的啊。这个嘛,就是苍龙,由阴阳道而生,守护东方的神。」 『……不可能,召出这种东西……』 还是无法相信吧,八尾仿佛要驱除幻觉一般,左右摇晃着脑袋。 但是映在八尾眼中的龙的身影并没有消失,那也是不可能消失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幻觉。 不是幻觉。 这个是式神。 就是春子与吾辈为了对抗总有一天必将复生的八尾,穷尽了经六百年流传而继承下来的藤里流阴阳道的知识和技能的精粹、所产生出来的式神。 「即便无法理解吾辈这值得感谢的讲解,再怎么无知的你总也知道五行吧?就说你也非常熟悉的稻荷神社,其鸟居之所以为红色,除被赋予了火气之外就别无其它缘故了。五行相生的火生土,要辅佐身为土畜头领的狐狸,就是要火气——正如在火焰的烘烤下泥土会变成陶器一般,火气也会给予你这样的妖狐以力量。不过啊,既然有这种产生了相生的五行,有相杀的五行存在也就是必定之理了。——你知道,苍龙在五行中是属什么的圣兽吗?」 在说着话的吾辈脚下,苍龙扑通一声鲜活地律动了一下。 水晶般的鳞片下,能感受到庞大的气在流动着。 苍龙是栖息于河流之中的,在苍龙的身体里流动着的,除了此条河流的『气』之外别无它物。 既然是河流,五行就是水气——很容易产生这样的想法,然而并非如此。 蕴含水气之地不是河流,而是水池或是湖泊又或海洋,就是有着驻留之水的场所。 那么,河流之水所拥有的气是什么呢? 从天而降的雨水、摇动草木的枝叶、最终落在地上。 落在地上的水,渗透进了土壤,接着被草木的根部吸收、上升到茎干中。 然后从花与叶中,水分又再次回到了天上。 无限的循环。自悠久的往昔以来,在天与地之间,通过了草木来回往复的——水。 而从这轮回中脱离出来的一滴,钻出了根系沉入了地下。 但是这一滴水,终于也再度回到了地表上。 涌流而出的源泉,一直流向大海,其最初是细细的一道。 那一道道汇合着汇合着,最终就产生了在山梁上流淌着的河流。 所谓河流——其实就是活着的山的血脉、其本身。 在天与地间巡回之气的呼吸。 由天地神明所生之气,丰润地充足地充分地积蓄着的命脉,除此之外别无它物。 这股雄壮的山之气,从樱子诞生的那一天起,直至春子在天寿面前败伏于地之日为止,一天都未遗漏地由吾辈与她二人精炼着精炼着不断地精炼着,在巨大的冷杉树内积蓄了河流之水,而依附于其上成为式神的,就是这条苍龙了。 吾辈乘于其头上的这条龙,是应该可以称之为流转着的山的生命本身之存在。 然后如此这般的苍龙,在五行中应当所属之气,便是运用着水将天与地联系在了一起的——, 「就是木气。——其中的意义,你知道吗?即使容身于河流之中,苍龙却是司掌木气的神兽,然后尽管你拥有着八条尾巴,说到底也只不过是土气的妖物。」 八尾的红脸发青了,混合着变成了紫色。 「若说创生之相生是五行的表之理,那么里之理就是杀灭之相克了。既然根据火生土,产生土气的是火气,那么无论多么宽广的大地,也要被那向着天空灿然地伸出着枝叶的树木根部所束缚——木克土,土气是被木气所克制、所杀灭的。如今就是你该认命之时了啊,八尾。……………………别太小看阴阳师了哦!区区一头狐狸!」 伴随着吾辈的怒喊声,那个自尊心极高的妖狐之王看都不往旁边看一眼,转身便走。 化为了稻荷明神的巨大身躯迈着沉重的步伐,很难看地向吾辈展示出了后背。 ——八尾不住渴求着成为白面金毛九尾,而看破了白面金毛九尾真实身份,从宫中将其赶了出来的,就是安倍晴明的子孙,安倍泰成※。 (※注:日本传说,公元1130年,藻女选入宫中,被赐名为玉藻前,深为鸟羽上皇的宠爱。但不久后,鸟羽上皇重病不起。 安倍泰成暗中调查,发现是玉藻前作怪,玉藻前在阴阳法诀前暴露了其白面金毛九尾狐的本体,只得从宫中逃亡。) 他就是阴阳师。 这头强大得过分的狐狸的失误就在于此,它太轻视阴阳师了。 对当代首屈一指的阴阳师春子。 对蕴藏了继承自其血脉之力的樱子。 再加上,对不惜献身来给予协助的命。 然后是,对身为猫又的、春子的弟子及同伴、虽说没有人类的血脉、却由春子传授了技艺的阴阳师——吾辈! 「春子与吾辈深爱着那个孩子,以至即使舍弃自身也毫不吝惜,竟敢对她出手,你就在六道轮回的尽头好好后悔去吧!」 朝着逃跑的八尾的背后,吾辈释放出了苍龙的力量。 有如打开了水闸汹涌而出的浊流一般,从苍龙那张开的口中喷出了气的奔流。 称之为狂岚就太轻巧了,简直就如同龙卷一般。 在野草热得冒出雾气,这晚春的寂静的山上,突然有一阵暴风袭来。 树木的枝叶横飞,花朵飘散。 河流中卷起了飞沫,砂石乱飞。 ——木气也是司掌风的气。 联系在天与地之间的木,也能令充斥于天地之间的大气为之顺从。 从苍龙的口中喷吐而出的这股巨风,可说便是木气的爆发。 被这股风碰到后,八尾化成的稻荷明神就被切割了起来。 锐利地呼啸着的风,将它的身体渐渐削去。 简直就像是大气变成了利刃一般,八尾的身体被分裂成了粉尘,在疾风中逐渐地消融着。手臂被切掉、脚被抹消、腹部被挖空。 看这情形它说不定还在发出着惨叫声吧。 但是听不见。 呼啸着的风声,将那可能会成为八尾存在过的最后证明的临终惨叫声、都一并消灭掉了。 苍龙将满满地积存着的气吐完了之后,终于闭上了它的嘴巴,这个时候,应该是八尾曾经站立着的地方,连岩石都被刮飞了,唯有泥土被刨开了的痕迹留在了那里。 就像即便失去了形体也会留下气味一样,还有微微一点八尾的气息在飘荡着。 可就连这点气息,最后也在一阵风吹过后,干干净净地被清除掉了。 然后,山上再次恢复了平静。 「哈哈……哈哈哈。」 吾辈的口中不由自主地流出了干巴巴的笑声。 仰望天空,便能看到只有这座山的上方是放着晴、没有一片云彩的。 分明正值傍晚,却仿佛隆冬的深夜般,看到了美丽的星星。 「哈哈……成功了哦,春子,打败八尾了哦…………吾辈,保护好樱子了哦。」 朝着天空这样诉说着。 春子————想必正在懊悔不已吧。 即便是要赌上自己性命的战斗,她也不会让给任何人,说真的,无疑是很想自己亲手来保护樱子的。 樱子喜欢的事要一件不剩地办到,而让樱子伤心的事和难受的事或是想哭的事,全部都要由自己扛起来,她无疑是这么想的。 然而,她却只能在那片清澈的天空上看着这一切,想必是很无奈的吧。 「对不住了啊,春子,这就完全是还留有余生者的特权了。」 吾 辈暗暗地朝着天空呢喃道。 春天还有些微冷的风,吹拂着吾辈火热的身体上的皮毛。 闭上了眼睛,尝试着投身于风中。 于是乘着风,便有一种仿佛春子在吾辈的脖子上搔着痒痒般、这样的感觉。 ◇◇◇ 自始至终的看着,我直到最后都没有发出声音来。不,中间似乎是发出过一些诸如「呜」或是「啊」之类的呻吟声,不过也只有这些了。 从结果来说,直到最后我都被那种场面的规模之宏大所压倒着。 看着看着就一直被带到了天上,那时我才刚刚注意到,自己所乘坐的地方是一条龙的头部,说实话,心情很煎熬。对于那种从摩天轮上往下看的景色,我下半身都完全软掉了,光是拼命地抓着鳞片就竭尽了全力。 妖怪猫大喊了一声什么,之后从龙的嘴里喷了出来的风,变成了暴风在地面上席卷着,看着那个场景,等到平静下来的时候——狐狸什么的就已经没有了。 ——就是,那个狐狸耶? 那么趾高气扬、自信满满,并且毫无疑问应该是处于优势地位的狐狸,一瞬间就连痕迹都被抹消了啊。 妖怪猫还朝着没有任何人的天空,吐出了一些不符合它身份的台词。 所以我就解除了全身的紧张感,虽然终于可以说话了,却只是地牢牢闭着嘴。 就算是迟钝如我,也看得出妖怪猫是在对什么人说着话啦,实在实在是不太好随便打扰的气氛。 而且,跟这个可恶的妖怪猫当面说也太让人窝火了。 你、还真厉害啊!太厉害啦!干得漂亮嘛!哈哈,不愧是阴阳师! ——之类的嘛。 对这家伙说那种话——太丢人了吧? 正在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口袋里的手机以电子合成的声音、高声地唱起歌来。 「……在这种时候,不会是打算甩个葱什么的吧,我说你。」 听着来电铃声,它用有些无奈的声音嘀咕道。 「少、少啰嗦啦!我只是正好忘了设置到静音模式而已嘛……说起来你连vocaloid的歌曲都知道,到底是什么情况啊你!!」 它连同人志里的术语都知道呀……那个呢?搞不好,连那种薄薄的小本子都买过吧? 好吧,话又说回来了,这种地方还能好好地收到电波信号啊,我稍稍有些这么感叹着取出了手机, 「呃!」 ——是樱子打来的电话。 「怎么了?一直放着它不管,要是这么喜欢听的话,不如把你的辫子也重新绑成双马尾的试试吧?」 这妖怪猫恐怕是察觉到了是谁打来的电话,露出了笑嘻嘻的表情,我无视了它,把手机放着不管,过了一会儿终于安静了下来。 但是,一眨眼的工夫,同样的来电铃声马上又开始喧闹着高唱了起来。 …………真是没辙。 「……啊啊,喂喂?」 『命?你现在在哪儿啊!』 很快就响起的,是樱子的嚷嚷声。 ……哪里,就算你这么问我,我也不好说啊——想着,我左右扭头环视起了周围, 「总之……在能看得见樱子家的范围内,这样吧。」 在山麓下发现了像是模型一样的藤里宅,我这样回答道。很好,我这就没有撒谎了。 『你是说已经回到我家附近了吗?就算是这样,你是到哪儿的便利店去了啦。』 ……借口嘛,随便什么都可以啦。 我成为樱子的替身从藤里宅的玄关离开的时候,简单来说就是让樱子留着看家的,而对她说的内容反正是以后的事,怎么都无所谓了。 所以我就随意地、和平时一样假装没事地说着『我去一下便利店买些糕点来,你准备好茶水等我吧』。要泡茶的话就需要热水了,她不离开家呆在藤里宅的结界中也比较安全,因为妖怪猫是这么跟我说的嘛。 不,这种事情说真的呀,与拯救樱子的生命相比起来,简直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了啦。 可是嘛, 『我一直都只喝着苦涩的茶,连胃都不舒服了,马上向我的胃道歉!然后还有垂头丧气地低落了下来的血糖值,你要向它下跪!』 ……不管再怎么说,感觉只有我抽中的下下签也太多了吧。 「我明白了啦,马上就回来哦!」 这么报告着,她还是『接下来是期待被辜负了之后,闹起了别扭的可怜的小肠』准备这么继续说下去,说到一半我就挂断了。 然后,哈啊……的一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随便做了约定,这就是所谓的自作自受哦。」 「这是谁的责任,谁的啊!」 ……不过好吧,算了吧。 我也像刚才的妖怪猫一样仰头向天空看去,想起了那个人。 是啊……糕点必须得买三人份的才行啊,不然她会在九泉之下对我生气的。 「吾辈那份,要糖球就行了啊。」 「什么你那份,根本不可能会有的吧!」 「哦哦……是吗,是吗。真可惜,看样子命一定是很喜欢这里的景致啊。」 它这么说着,仍然大模大样地坐在龙的鳞片上,充满了讨厌感觉地咧嘴一笑。 我把牙咬得喀嘣作响。我明白,我明白的啦,这里是在龙头上面,而且操纵着这条龙的就是这个妖怪猫。 「…………糖球,是吧?」 「八云那份要芋头羊羹哦。」 啊啊,知道了啦!还有什么你就尽管说吧! 看起来还不是下下签那种轻松的东西,今天完全就是灾难日的样子了。 真是的,就算说句客气话什么的也不会吃亏啊,你个妖怪猫! ◆◆◆ 命那家伙在回到藤里家之前,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 由于苍龙无法离开河流,就不能坐着它从山上下来了,她只好从河边徒步走到便利商店然后再回来,这也没办法的吧。 可是这种没办法是命的理由,回去的时候在玄关口等待着她的樱子则是, 「没关系的哦,我是非常清楚的啊。命嘛,在前往便利店的路上遇见了一个自称是巫女的不可思议的美少女,一直被叫成『勇者』而带到了异世界,之后经过了漫长的冒险,最终成功打败了魔王,是这样吧?拯救了一个与这里平行的世界吧,真是不得了啊,辛苦你了。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哦,因为看样子那里和这里的时间流动速度是不同的呀,具体来说,经过了这点时间,只是让我肚子里的虫子在各种意义上变得无法忍受了而已的程度啦。」 一口气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大段。顺便她脸上还是保持着笑容的,只是太阳穴在不停突突地跳动着。 令人微妙地有些惊讶的是,她的话虽然称不上是说中了,却也意外地差得不远了。尽管没有拯救那个说不定是存在于何处的世界,可确实成功地拯救了眼前这个额头上凸起了血管、嗜虐性地笑着的少女的生命。 然而,这是不能说出来的。 吾辈严厉地对命说过「无论是吾辈还是八尾的事,以及今夜所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情,这一切都千万不能向樱子说起哦」。 ——像吾辈这样的妖物的存在,还有藤里家是阴阳师的世家之事,都是绝不能够让樱子知道的。 要问为什么的话,就是因为那是春子的希望,是她的遗愿。 因此樱子对于从她懂事之前起就是唯一血亲的祖母,其真正的身份是一无所知的,不得不让她就这样渡过以后的生涯,那在 卷之五 剩下的威胁 第二怪 犬神 「喂——,樱子!」 在玄关口这么呼喊着的同时,与往常一样没有等到回答,我就咔啦啦地打开了拉门,再一次进入了藤里家的房屋。 我朝着一片鸦雀无声的屋内出声喊道「打扰了」,接着就自己走了进去。反正不管我再怎么喊也是绝不会有人出来的。 在熟门熟路的走廊里,我迈开穿着黑色袜子的脚嗵嗵嗵地突进着。我认定了樱子是在保持沉默,怎么会不知道嘛。 就连她在哪儿都我一清二楚,不会是在自己的房间里。樱子的房间里,我想榻榻米上一定都已经积起灰来了。 在这幢宽敞的房屋中,如今樱子有可能在的地方,就只有两个房间而已。 一个房间是放着春子奶奶佛坛的起居室。对春子奶奶的遗像,樱子是要每天三次、从不遗漏地上茶的。 然后还有一个房间就是——。 「喂,我进来了哦,樱子。」 这么说着我打开了隔扇。这里是,春子奶奶的房间。 里面是正好三坪大小、铺着榻榻米的日式房间。拉开赏雪拉窗的话就能直接看到庭院里的景色,而在窗前,安置着放有无数书籍的书桌。房间里仍然充满着春子奶奶所喜爱的香的气味。 这股香味在主人已经不在了的如今,也实在是太没有变化了,以至于差点让我产生了「哎呀?是去买东西了吧……」这样的错觉——不,是被施加了想要这么觉得的诱惑。 就在如此充满了春子奶奶残留气味的房间中,有樱子在。 根本就没有看一眼突然到了家里来的我,樱子在房间里的榻榻米上,整理着放在一个狭小的橱柜里的、春子奶奶的遗物,就是在进行着这种工作。 ——每个早上、每天都是这么做的。 就今天来说,樱子的服装还是和服,相对的我则是穿着制服。 时间是早晨七点半。是学生就要像学生的样子、差不多该去上学的时候了,对穿着制服的我而言那是当然的啦。好吧,就算是以妄想为主食而活着的我,既然是高中生,每天要去上学也是日常吧……不过事情并不只会那么普通,对此我是最近才总算弄明白了的。 还有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内,再不出门的话就确定要迟到了,然而樱子完全看不出一点要换衣服的样子。就是说,她没有要去上学的意思。 无视了来迎接她的我,樱子从抽屉下面的格子里把扇子啊茶壶啊之类的拿了出来,一件件摆放在榻榻米上。 「你好你好,打扰你了哦。」 这么说着,我抬起脚踏进了房间,在书桌前面空着的地方弯腰坐了下来。 ——顺便说一下,在书桌上、其实还是一直以来固定的位置吧、有妖怪猫在。 我卖弄了一下小聪明,偷偷地朝着这个真正的妖怪猫扔了一个眼色。不过现在是在樱子的面前,这个妖怪猫,很高傲地坚决装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呜呜呜!我要暴露出这个家伙的真实身份!我想要告诉樱子,妖怪猫就是妖怪猫! 不过,非常遗憾的是神波美琴的那些杰作,仍然还被捏在这个家伙的手里。 一瞬间,妖怪猫的嘴角似乎歪了一下,我想这一定不是我的错觉。 好吧——这事就让它去吧。 顺便说一下,从我打开隔扇一直到坐在了书桌前面,樱子都完全没有看过我一眼。 不过这其实也是最近每天的惯例了……看来今天早上又是、故意显出了一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甚至与其说是今天早上,不如说樱子是一天一天地越来越有种难以接近的感觉了。 「这、我说樱子同学呀,差不多是必须得去上学的时候了吧。」 「…………。」 「从你开始休息已经一个月了,就算是因为失去了监护人,办理手续再怎么麻烦啦,差不多也真可以来上学了吧?」 「…………。」 樱子没有作出任何回答,只是像在玩着益智游戏一样,寻找着空隙要摆放一个里面没东西的腰包。 我对此很夸张、很露骨地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你就适可而止吧,樱子。总是这么干着,“装作”在摆放整理着春子奶奶的遗物啊——还有,我看到你的内裤了。」 「…………。」 「你呀,知道班级里那帮人对你有多么担心吗!『藤里同学她没事吧』每天都在这么问我,那些家伙是真心地在关心着你哦。」 「……呜!我知道了啦!!」 对于我每天早上的说教,实在是有些恼火了吧,樱子瞪了我一眼之后,嘎吱嘎吱地咬起了牙——。 她把手伸到了和服的下摆里,将手指搭到了内裤的带子上。 「我说了,你别脱掉啊啊啊!」 ……另外,打动了你的心的,居然是内裤啊。要是知道了这个情况,班里那帮家伙都要哭出来了。 「烦死了啊!每天早上、每天早上,你要怎么样?关键就是只要看不到内裤就行了吧?」 「不对!——不,虽然也不是不对、不过还是不对!总之内裤是不行的、绝对。那是在提不提意见之前的问题。按你那种做法,看不见了的就是<没有>了啦。居然……没有穿!?这种领域,对樱子来说还是太早了!」 「那么,你要怎么样嘛!」 「我说了,就是学校嘛!」 我这样下了断言,然后樱子的表情唰地一下子得更加别扭了,嘟起了嘴。 ——樱子自己,应该也是知道我跟她说的不是那个意思的。她不是幼儿园孩子了,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啊,自己现在究竟陷入了怎样的状态,这种自觉是不可能没有的。 在春子奶奶亡故之后,已经很快过去了一个月。 然而樱子自从最开始的丧假以来,还连一次都没有来上过学。 事实上不仅仅是上学,她除了最低限度的买东西之外,根本就没从这个家里出去吧。 不,按实际情况来说,就算是在家里——除了洗澡和上厕所、然后还有往佛坛上放供品的时候之外,樱子都根本没有从这间春子奶奶的房间里出去过。 「——有很多麻烦的事,剩下了我一个人要办。不过命你估计是不明白的吧。」 「有什么事啦。日复一日的,你不就是光这么摆放着春子奶奶的遗物过着嘛。」 「不是的啦!这是、你看……在整理啦。因为奶奶、用东西很当心的。」 「那需要你在长达一个月的时间里、每天都整理吗?从柜子里拿出来摆放好,到了晚上又把它们放起来呀,这种根本就不能称之为整理。这种事情啊,跟挖个坑再埋起来是一样的哦。」 倾注了满满的恶意,我说出了这样挖苦的话。要是不说到这种程度,就无法传达到如今的樱子心里了,对此我是在这一个月里学习到的。 ——春子奶奶、已经不在了。 ——妖怪猫、也不会在樱子面前说话。 这么一来不就只有我了嘛,能够像这样向樱子进上忠言的人呀。 「烦死了!命你个笨—蛋、笨—蛋!」 无言以对的樱子,像个小孩子一样反抗了起来。 ——是啊,可以哦,你要怎么说都可以。只要那能让你的心情稍稍变得好一些,只要能让你那失去了春子奶奶的悲伤,稍微排解掉一点,你就尽管随意地责备我好了啦。 「命你这个、命你这个——」 「我这个、什么嘛?你要是有什么话想说,就清楚点说出来啦。」 「没种的!」 「呃!!——这、我本来就没有那种东西吧啊啊啊!」 ——等一下,「没种的!」这话,实在还是要稍微等一下! ……这么说起来啊,樱子,你是觉得我应该是「有着」可以「没种」的东西吗?根据你的回答,我真想要好好重新看待我们今后的关系了吧。 虽然我确实是想着你可以随意责备我的,不过即便是这样,『没种的』这话也实在是太过有些飞行道具的感觉了吧,你到底以为我是什么人啊。 你看……从我的眼角处、不由自主地有泪水渗出来了啦……。 完全不顾我这样的心情,樱子越发地像个坏孩子似的继续破口大骂起来。 不过,我原本就并不强大的那点女生的力气,被一击之下完全粉碎了之后,已经没有力气跟樱子进行争执了。 啊——啊,今天早上也不行吗……。 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差不多要到时间了。我垂头丧气地抓起了地板上的书包,说了一句「……我明天、还会再来的啊」,站了起来。 樱子露出了炫耀胜利的表情环抱起了双臂,嗯嗯地说着点起了头。 我真心是很不爽的,可是感觉今天从气氛上来说已经怎么都没用了啊……。 忽然朝妖怪猫偷偷看了一眼。它对这边的情况,是完全装出了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明明全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的,仍然还是在桌子上盘成一团。 ——好吧,其实也没关系,如果它真的觉得樱子这个状态是没有问题的话啦……可明明不是这么想的哦。 于是,我最后再一次留下了深深的叹息,背着手关上了春子奶奶房间的隔扇。 ◆◆◆ 「去,少碍事到一边去、球球。」 吾辈正在书桌上占据着可以环视整个房间的位置,却被樱子挥手赶开了。 吾辈发出了「喵」的一声抗议的叫声,然后不情不愿地从桌上下来,在榻榻米的缝隙间再次盘成了一团。 ……话说回来,居然说「没种的」啊。 不管再怎么说,命也是个到了年纪的姑娘。 有些话是可以说的,还有些是不可以说的吧。她是真心被弄得眼角都有些泪光闪闪了哦,实在是。 那种情况下确实是被折断了啊。 心灵的支撑——倒不是,应该是命她长了出来的“什么”吧。 所以都说了,能折断的那种东西、根本就没有长出来过吧!——好像听到了这种带着哭声的幻听,吾辈为了监视樱子而微微睁开了眼睛。 可能是把想说的话都说了出来,这样一来就畅快了吧,樱子用手臂卷着袖子、爽利地抹了抹额头。 ……真是的,太会对命撒娇了啊,樱子她。 「就这样,烦人的命也终于是回去了。」 她这么故意大声说了出来,伸了个懒腰。 「继续继续、吧。」 她卷起了宽宽荡荡的和服袖子,将从箱子里拿出来的漆器放到了书桌上。 到了晚上,描金的柳条便会垂落下来,在微风吹拂下摇晃起来,那便是有着如此隐情的一件物品。顺便说一下,栖身于其中的器物之妖,早已被春子所驱除了。然而尽管如此,那个令人不快的作为委托人的拥有者,还是把它当作谢礼的一部分硬塞给了春子。 樱子每天早上像这样铺展在房间中的这些物品,或多或少都有些与这个漆器相同的隐情,又或是春子在“工作”中使用过的术具之类。 比如现在,樱子拿在手中的线装古书,实际上那东西正是记载了藤里流安抚灵物的秘术的书籍。不过对看不懂草书的樱子而言,打开着也就只有作为春子遗物的价值。由于是从不外传的秘传书,若是她准备将之扔掉的话,吾辈是无论如何都不得不瞒着樱子的眼睛阻止她的,不过好吧,仅根据樱子目前为止的样子看来,应该是没有可能会变成那样的吧。 樱子她,对于她估计应该是春子的东西,一切的一切都不会扔掉的。 然而,樱子本身毫无疑问、认为自己是在整理春子的遗品。 但是看样子命并不这么认为啊。即便是这样,樱子也是以自己的方式、认真地打算把有用的东西和不需要的东西区分开来的。 只不过,她的那种标准是混乱的,只有压倒性地、不正常而已。 说真的,拥有者亡故了之后,不需要的东西扔掉就可以了。只要将需要的东西、或者说、认为是极为重要的东西留下来就行了。 可是,那却是做不到的。 要问缘故的话,便是因为樱子她将之作为标准的是「奶奶她,还要用到这个吧?」。 活着的春子是仍然还需要、又或是不需要了,她就是以此来作出判断的。 当然,樱子也是理解了春子的死亡的。 无论是命也好其他什么人也好,要是向樱子询问春子,她一般都会回答已经亡故了。所以不管是与谁对话,表面上都是完全没有不协调感的。 然而在她的心底里,樱子一点都没有承认春子的死亡。 她的脑子分明是知道了的,本人却还仍然在不知不觉中、心里不承认这一点。 所以,樱子的行动中就产生了矛盾。 无论思维方式多么正常,由于作为驱使着这种思维的原动力的心、怎么都有些不对劲的感觉,便有如缺少了牙齿的齿轮一般,始终都在重复地做着同一件事了。 就好像,时间停止了一般。 不,从春子死去的那个瞬间开始,樱子的意识或许就真的已经停止了。 ——为了、绝对不哭出来。 ——为了不让春子担心,不让她看见自己的泪水。 在春子临终之际,不顾命呜呜呜地哭着,樱子是连一滴眼泪都没有流出来过。 对着从那还留着安详面容的身体中离开了的、春子的灵魂,仿佛诉说着、被独自留了下来的我是没事的似的,樱子在病房中整整一晚,脸上都挂着没有流出泪水的哭泣般笑容。 ——其实分明是很想哭的。 ——分明是比谁都更想哭出来的。 所以樱子的心,就那样停止在春子死前的一刻了。 如果哪怕是微微地越过了春子死去的瞬间,她也忍不住不哭出来了。 只要向前迈进哪怕一步,她也一定会流出眼泪了。 为了不哭,樱子的心就只能停留在这里了。 ——哭出来的话,明明是没关系的。 就算你哭出来,春子也是绝对不会训斥和责备你的。 甚至正相反,若是春子真的在那个世界看着你的话,恐怕会很担心、不断地忍受着不哭出来的、你的那颗心吧。 ……好吧,算了啦。 尽管在吾辈看来是那么的短暂,可在年轻人看来的话,人的一生还是非常漫长的。既然你要停住,就随你想停多久好了啦。 好好品味这种停滞的痛苦之处,以及今后对此的回忆,可能也别有一番滋味吧。 不过命那家伙总的来说,好像还是对你有着种种的担心啊,那个学校什么的也是一样。义务教育是已经结束了,接下来随便你想怎么样好了。 如今春子不在了,无论她本人的心要变成什么样子,都已经是樱子自己的事情,只能由她自己来决定了。 最近,吾辈是尽量去这么想的。 所以说她这么想收拾的话,就让她去收拾好了。 由于吾辈最近经常在春子的房间里,樱子醒着的时候,就把柜子里那个通往顶棚中客厅的入口牢牢地盖了起来。一般把柜子里的东西拿进拿出的话,应该是不太会发现 的。 一点都不知道吾辈这样的想法,樱子还在继续着工作。那些从柜子中拿了出来的、一眼看上去只会当成是普通的旧工具的贵重品、一件件地在榻榻米上占据起了位置。 感到无聊的吾辈张大了嘴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由于今天也仍然很闲,吾辈开始烦恼起了是否真的要就这么睡一觉,就在这个时候,樱子突然间失态地高声叫了一下。 「咦?还有这种东西啊。」 樱子撅着屁股向柜子里探了进去,从最深的深处拖出来一个木箱。 这个木箱浑身上下都完全涂上了黑漆,正是由于它的这种黑色,此前才会在黑暗的柜子中被忽视了吧。 ——嗯?这个黑色的箱子是什么啊,有过这种东西吗? 这么想着,吾辈也凝神看去的时候——意识到了。 不对!那种黑色不是油漆。 是从里面渗透出来的。是从里面渗透了出来的气,把普通的白色桐木箱染成了黑色。 黑色在五行之中,是水气的颜色。 然后产生了水气的就是水生金的, ————金气。 这里面放着的是金气的存在,而且是释放出强烈之气、以至于侵蚀了周围环境的东西。 这样的东西——只有那个家伙了。 吾辈全身的血液都涌了上来。 鸡皮疙瘩竖起,所有的毛都倒坚了起来。 不行,那个太危险了! 要是让樱子打开的话,便会让事态变得不可挽回! ——太大意了哦,春子。 为什么?怎么会、没有加上更为严密的封印啊。 封印了八尾的那一天,无论有多么的悲哀与可怜,也绝对不能打开这个箱子的盖子,不是这样决定了的吗? 不成熟?还希望想点办法来解决,你是抱着这样的不成熟想法的吗?所以说,才会把它就这样继续放在如此接近自己的地方,你是这个意思吗? 对于不在这个世界上的春子的想法,吾辈已经是无法了解了。 但是,不管有着怎样的理由,只有这个箱子、是绝对不能让樱子打开的。 要是樱子把那个打开了的话,实在是怎么都无法控制的! 吾辈顾不得考虑前因后果,总之要把箱子夺走而跳了起来。 「是什么呢,这个。大概,又是碗啊壶啊之类的吧。」 吾辈没有赶上,樱子把箱子打开的瞬间——。 ——一股充满了暴力感的生猛之气,在室内狂卷了起来。 打开了箱子的同时,伴随着一阵像龙卷一般的风,原本沉睡着的那个存在被释放了出来。 已经跳跃在了空中的吾辈,毫无办法地砸到了墙上。 书在飘舞、椅子飞起、隔扇倒下、柱子嘎吱作响。 而在狂风中心的樱子就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 不过,那并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那家伙在房间中来回奔走了一阵后,可能是醒悟到八尾不在这附近吧,从微微打开了一点的玻璃窗缝隙间飞了出去。 狂风平息了下来,被撕碎的书页一张张唰啦啦地从天花板上飘落了下来,而在其中的樱子则茫然地坐在房间的中央。 「怎、怎么回事…………刚才那是」 樱子颤抖着这么喃喃说道。 吾辈蓦地爬了起来之后,站到了那家伙出去的窗边,向外看去。 那家伙所飞去的是西边方向。 西边——恐怕,是伏见稻荷吧。在八尾已经被消灭了的如今,与八尾的气息最为接近的,就是在稻荷的总本山中栖息着的那些天狐的气了。 但是无论那种气息有多么的接近,在那个地方的天狐们也绝对不是八尾。 ——毫无疑问,它会回来。 「呀!这是什么?」 樱子看到自己所打开的箱子里面的东西,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 「……………………狗?」 吾辈即便是不看也知道,放在那里面是的是一个化为了白骨的狗的首级。 「为什么……奶奶她、要把这种东西……。」 在樱子手中的那个狗的骨头,是曾经保护了刚出生的樱子、没有让她受到八尾伤害的存在,对于春子与吾辈而言,是想忘也忘不了的、家人的遗骸。 然后,也是刚才为了讨伐八尾而飞了出去的<犬神>的躯壳。 曾经是藤里家所饲养的狗,那条狗的名字叫做“清十郞”。 ——为什么会像这样连续地发生了问题呢。 ……受不了,与这次的事情相比,就连八尾的封印解开的时候,都显得有些太轻松了。 这次,吾辈没有了无论如何都要解决掉的自信。 不过——吾辈无论如何都不得不解决掉。 樱子看见被吹飞了一半的房间的惨状,发出了「啊」的一声迟钝的尖声。 吾辈若是无论如何都要想点办法,不然的话从伏见回来了的清十郞——,这次,就真的要把樱子杀死吃掉了吧。 卷之六 命是个怪孩子? 我——神波命,这几天以来都在思考着一件事。 为什么会这样。 说到文具这种东西,其实是很色情的吧? 就比方说——。 试着把自动铅笔的笔芯、弄出来弄回去、然后再弄出来……喘息喘息。 试着把橡皮擦从套子里、弄出来弄回去、然后再弄出来……喘息喘息。 就算是铅笔和卷笔刀之间,也能有那样的激烈之势、甚至足以让铅笔都被削掉呀……除了喘息喘息之外已经什么都无法想象了。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是奖赏吗? 神啊、这个世界竟是如此地充满了bl! 我连鼻息都有些紊乱着、从笔箱里取出了红色、蓝色还有黑色的圆珠笔,排列在了桌子上。 ……哼哼哼,在我的心里,每一次都是让红笔作总受,只有这一点是不会动摇的。 不过话说回来,这三支笔、好吧、是多么糜烂的三角关系啊。 不仅仅是本大爷式的黑笔、居然就连理智型的眼镜蓝色笔都被弄得发狂了。 这一切、都是红色笔那种与生俱来的公主受的气质所造成的罪孽,这么说也是不算过分的。 我把姑且还装出了(这里很重要)厌恶的样子的红笔的笔帽、徐徐地缓缓地充分地花足了时间地脱了下来,然后把已经忍耐得迎来了极限的黑笔的尖端、慢慢地塞了进去。 …………喘息喘息。 让黑笔随心所欲地那么钻动了一会,但是此时就是蓝笔插了进来。眼前上演着自己心爱的红笔与黑笔所呈现出来的痴态,他当然是不可能忍得住沉默下去的。 「…………喂……听到……了吗…………」 在这之后,就要渐入佳境了。 我右手仍然拿着黑笔,只用左手把蓝笔的笔帽呯的一下充满气势地弹飞了出去。暴露了出来的,是有笔油在一闪一闪泛着光的笔尖。 说实话,此刻本来应该是为了把作为总受的红笔抢夺回来而奋斗的,然而不知为什么,蓝笔所瞄准了的、却是黑笔的笔帽。 自然,他是喜欢红笔的啦……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蓝笔意识到自己的目光、追随起了那个在红笔身边始终展现着自由之气的、本大爷式的黑笔。 然后胆小的蓝笔,就趁机闯入了黑笔正在突袭红笔的这个空隙,终于做出了那禁忌的下克上————。 「……喂,你没有在听吧?神波同学!」 「……哎?」 突然听到有人在极近的地方叫我的名字,条件反射地抬起头来一看——微微显老的学年主任正用手插着腰,低头看着坐在座位上的我。 「从刚才开始你就把圆珠笔的盖子换来换去的,到底是在干什么呢?呼吸好像也有些乱……你没事吧?」 「…………不……不要啊啊啊啊!!」 一声响彻了整个教室的大惨叫。我把铺展在桌上的一套文具都抓了起来,扔进了抽屉里。 学年主任被过于大声的尖叫惊吓到、瞬间捂住了耳朵。 「叫这么大声干什么啊、你!而且,为什么要那么慌慌张张地把笔收起来?」 就像是有什么被看到了会很麻烦的、猥琐的私物一样——学年主任这么补充道。 对此我发出了「哈哈」的干笑声,额头上流下了瀑布般的大滴汗珠,缩起了肩膀。 「——看吧?我说了吧,老师,刚才的神波是不能去叫她的啦。」 在学年主任的身后向她说话的、是一个同班男生的声音。 ————哎? 「没错没错,请你就别去管她了吧。因为沉浸在妄想里的时候,就是小命最幸福的瞬间了。」 这次,是班级里女生的声音。 ————哎、哎哎哎!? ……先说清楚,我那高尚的腐掉的兴趣、对班级里那帮人是一个字都没有泄漏出来过的。 自重、正是我的信条。 奉行这样的原则,我的自重毫无疑问是完美的。 毕竟就连从孩提时代起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的樱子、都不知道我的兴趣嘛。 所以只要政府还没有完成思维窃听系统,那原本应该是绝对不可能暴露给什么人知道的————。 「神波开始露出了那种眼神的时候,就不要去管她了吧,大家都是这么决定的哦。」 「我们觉得,所谓个人的兴趣还是自由一些比较好。总之只是妄想而已的话,是不会给任何人增添麻烦的吧。」 「……老师我从刚才开始、就完全听不懂你们到底在说些什么哦。」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 「所以说啦,神波的兴趣就是——」 我什么都、什~么都听不到啊!! 「那、那个!老师!」 「嗯?」 「哎……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的脸上浮现出了、仿佛都能听到没了油的齿轮所发出的声音般、无比生硬的笑容,打断了同学的话语、向学年主任说道。 「啊啊——对了对了,因为你发出了那么吓人的声音,我都彻底给忘了啊。神波同学,有个客人来找你哦。」 「——哎?你说、客人吗?」 「看上去像是你妹妹的一个女孩子吧,说是有很紧急的事情,从刚才起就在接待室里等着了哦。」 「妹、妹妹!不是弟弟吗?」 「是啊,我听她说不是亲生妹妹,是类似于姐妹般关系的亲戚吧。据说她是先去过了你家里,不过你父母都不在啊,又不知道你的手机号码什么的,于是就直接到学校里来了哦。」 很遗憾,我是没有这种妹妹性质的亲人存在的。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弟也只是连妄想的燃料都算不上的无聊念头,由于父母都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我的堂表亲全都比我大。 「……难道说,你没有印象吗?」 说着、老师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现在这个世道,把一个跟学生完全没有关系的人放进了学校,并且还将之一路领到了接待室里,这种事情是会造成很多问题的吧。 「没、没有,不是那样的,大概——是那个孩子。」 我立刻编了些话出来。 我这么说也并不是要帮这个学年主任一把。 不是那样,而是因为我觉得跟那家伙见个面,应该也没什么特别的危险吧。 好吧,尽管冒充根本就不存在的妹妹的那种人、一般来说就是个可疑的家伙了,不过再怎么说既然自称是妹妹、年纪估计是不会比我大的吧。 而且万一她对我有什么恶意的话,虽说是下课时间、也没有必要特地赶到学校这种公共场所来,并且还在兼具学生保护者身份的老师面前暴露了长相。 然后最重要的是——虽然是自称的、她还是冒充了我妹妹的名义特地跑过来的。 这种模糊了二次元和三次元的界线、看起来很有趣的事件,要是被我自己给搞砸了可就太可惜了。 ……不过可以的话,要是散发着耽美气息的双胞胎弟弟、就更好了啊。 「那、是在教职员室内部的接待室里是吧,我这就去一下。」 说着,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准备走出教室。 ……不知怎么,感觉那些同班同学看着我的眼神、简直都有些暖暖的温度了,是我的错觉吧。 「——刚才说、神波同学的兴趣怎么了?」 ——听不到、听不到、我怎么可能会去听什么啊! 因为,我是很自重的啦!那是不可能的啦!我、是绝不 会暴露的啦! 「——你要保密哦,老师。小命她、自己以为是没人知道的。」 ……心想着这毫无疑问是错觉,我快步离开了教室。 然后我到教职员室报上了名字,就由一个看起来了解情况的老师带领着,很快就一路来到了接待室里。 一般来说,这个接待室在毕业之前都是不会进来的,我也是第一次进来,就看见那里放置着一套跟公立的贫穷学校不太相称的皮革沙发。 然后正如学年主任所说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少女,外表看上去感觉差不多十岁左右、非常足以自称为我的妹妹,她忽地一下低头向我行了个礼。 当然,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少女。 「那——、那个……」 我刚一开口的时候,突然从少女的肩膀后面、滋溜一下探出了一张小小的脸来。 那张脸看着我,浮现出了一个从骨骼上看来不可能形成的狡猾笑容。 ——是妖怪猫。 「喂、你…………呃!你怎么、会在这里啦!」 「哎呀,事态稍微变得有点麻烦啊,吾辈是想紧急跟你取得联络的。」 「就算是这样,你也用不着自己跑到学校里来吧!」 「你这家伙,不会忘了你还把吾辈的电话号码设置为来电拒接着吧?」 「我才没忘呢,那是理所当然的处置,笨蛋猫!!说起来你还是想想自己干过的事儿吧!你个混蛋!」 ——怎么说呢,这个妖怪猫,喝醉了酒之后的打电话恶癖很糟糕。 自从它在狐狸那件事里弄坏了手机、让顶棚里的八云重新买来了之后,一到半夜里这家伙就给我打骚扰电话,我都快烦死了。 妖怪猫说来似乎是「因为买了个智能手机,就想跟谁通通电话喵」云云……可是你明明买的是智能手机却先要打电话,那就已经是当成普通的功能手机来用了啦。 还有,别那么明显故意地在句尾加上「喵」,真让人不爽。 好吧,那方面就不去说它了,总之是半夜里有妖怪猫打来了电话。光看这字面就完全是恐怖故事了。穿进了被窝,在一片漆黑的房间里,手机嗡嗡地响了起来,一看显示着<妖怪猫>,就稍微有点心惊胆战了。 本就已经是这种状况了,可某个晚上这家伙越发变本加厉了, 『是吾辈,小梅丽,吾辈在最近的车站了哦。』 就这么用电话的语气、很认真地向我宣布着啊。 此后连续打来了好几个,街角的烟草店、附近的公园、家前的玄关,<小梅丽>就这么一路渐渐接近了过来,直到它来到了我房间门口的时候,我实在是受不了,就弄成了「来电拒接了哦」。 因为想到它也有可能会用八云的手机打过来,我就预先问到了号码,把那个也同样地设置成了来电拒接。 之后,它在我的房间前,除了给自己按了个「小」的称呼外,还在那儿说着一些在推特上查到了出处的、有点痛感系的都市传说,一直站到了最后。 「哼,居然连借着酒劲开点玩笑都不懂,你也是个不解风情的家伙啊。」 「喝酒也没喝成那样的啊!你个大叔猫!滚回新桥车站前面去吧!」 这个时候,响起了猛烈的敲门声。 「我说,神波同学!你注意一点哦!」 看样子,我的大喊声已经传到外面去了。我隔着门、向提醒了我的老师温顺地回答了一声「好的」,还是先深呼吸了一下之后、在妖怪猫和那个少女坐着的沙发对面弯腰坐了下来。 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 然后,我想起了由于妖怪猫的突然登场、而稀里糊涂地忽略了的最初的问题。 ………………是谁啊,这个姑娘。 尽管自己的肩膀上搭着一只会说话的猫,也能保持着一动不动,甚至还露出了满面的笑容、朝着我微笑的美少女。 越看越觉得她有种远离尘世的可爱。 要怎么说比较好呢,就像是法国的洋娃娃一样……这种陈腐的表现是不对的啊,并不是那一类的造型哦。 倒不如说是好像画里画着的一样——对了,就是成人游戏画风! 如今,站在我眼前的这个少女,简直就像是流行的成人游戏画风一样啊,就是那样的美少女哦。 ——感觉你是听不懂我在说什么的,说实话,就连我自己都不太明白。 然而与现实中的女性相比,眼前这个少女仿佛酝酿着一种不同次元的存在感,具体来说,就好像显示次元的数字少了一似的。 什么时候现实和二次元间、那无法跨越的墙壁被突破了呢? 「你、跟我是第一次见面吧?从你背着妖怪猫看来,估计应该是跟它有关系的人吧,那个…………到底是哪位?」 身为腐女的我,稍微有点心跳加速着,向二次元风格的美少女搭起了话。 对此回答我的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声音,以至于我差点忍不住要在视野的角落处、寻找起那标注着cv是谁的文字来了。 「哎——,讨厌啦,大姐姐,前阵子不是才刚刚见过面的嘛,你已经把我给忘了吗?」 「哎?不,我不认识你。如果见过面的话、我认为我是不会忘记的,像你这样的女孩子。」 「怎么这样,真过分~,居然把我给忘记了……。」 说着,少女一下子眼泪汪汪起来,在她似乎马上就要哭出来的气氛中,我正要急忙挥手解释的时候, 「请你好好记住哦,我的名字啊、就是八云~。」 ————哎? 八云、八云、八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啊…………这! 「八云嗯嗯!?你这个美少女、居然…………是那个浑身长毛的家伙啊!」 这过于强烈的冲击、让我不禁发出了一声足以回响在整个校舍中的尖叫。 紧接着,就响起了比刚才更尖锐十倍的敲门声。 「给我适可而止控制一下!要吵的话就给我到别处去!」 糟糕!这地方实在是不太好。 为了防止老师进来,我就贴在门上回答了一声「对不起,我们马上就出去了」,然后重新看向了这一人一妖、现在是二妖。 「总而言之,先离开这里吧,也不知道老师什么时候会进来。」 要是被人看到我跟猫说话的样子,对我平稳的学校生活来讲、就是非常不利的事了。 「这话听起来不错啊,吾辈、也想转移到能够更安心说话的地方去。」 这么说着,妖怪猫就钻进放在沙发上的手提包里藏了起来。 「总之,你们去校门口稍微等我一下哦,我要去教室里拿好书包再过来啦。」 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在放学后补充什么妄想度,直接回家就好了啊。 ……好吧,反正我的自重是完美的嘛。嗯嗯——这会儿就算是班里那帮人、也一定因为对我抱有了莫名其妙的怀疑、而正在反省着吧。 「拜托尽可能快一点哦。吾辈为了打发时间而带来的、神波美琴老师所作的同人志、已经差不多快要看完了。看完了之后,说不定吾辈一不留神,就会扔到你教室里的垃圾箱里去啊。」 我连老师的制止都置之不理,从教职员室里一路向着教室全力冲刺而去。 这一天这一刻、感觉毫无疑问创下了我人生的最快纪录。 ——以下,据说是班级里看见了这一刻的我的、某个女生的发言。 「小命一副让我觉得很紧张的气势冲进了教室,然后突然间抱起自己的书包和垃圾箱,又一下子冲了出去吧?吓了我一 大跳哦,真的是。没想到、她终于是到了这一步呀——垃圾箱x书包,这已经是到了人类所无法到达的境界了吧。大家都很担心地在校舍后面寻找着小命,看她是不是正拿着书包、不断地要往空的垃圾箱里硬塞进去啊!」 …………。 ——好!我、没有暴露哦!竟然说要把我画的小本子扔到教室里去,结果一丁点都……些许都没有什么暴露吧! …………我说了没有暴露,就是没有暴露啦!! ◆◆◆ 只是稍稍地、讲一点过去的事吧。 好吧,虽然说是过去的事,却也不是「很久、很久以前」开头的那种太久远的事。 仅仅四分之一个世纪前,以身为猫又的吾辈看来、甚至就像是刚过去一样。 当然,那个时候樱子是还未出生的。 基本上作为春子的女儿、也就是樱子的母亲的弥生、连婚都还没结呢。 某天,吾辈有些俗事而出了一次门,在回来的路上不幸遇上了非季节性的大雨,吾辈便直接往藤里宅前面的竹林中穿了进去,打算赶紧回到春子和弥生那里去。 雨点越来越大,原本就已很昏暗了的竹林中逐渐陷入了一片漆黑,若非吾辈的这双猫眼、一定是无法看见那个的吧。 在急着回去的吾辈前方,孤零零地放置着一个瓦楞纸箱。 不用说,这是没有人通行的地方。觉得有些可疑的吾辈、分明是猫又、此刻却怀着暂时成为了落鸡汤的觉悟,朝里面看去。 在那里面的、是一条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小狗。 其实是有三条的,可是由于这倾盆而下的大雨、将瓦楞纸箱变成了半个泳池啊,有两条已经倒在水中、完全没有动弹的气息了。 不过唯有其中的一条、将估计应该是它兄弟的遗骸当成了踏脚的平台,把头伸出了水面,正拼命地延续着自己的生命。 雨仍然没有要停的样子,再过几分钟,溺死的结局也必然会临到这条竭尽全力要活下去的小狗头上。即便此时雨立刻停下,估计它那湿濡的幼小身躯也是无法渡过一夜的。 分明是好不容易、才从母狗的腹中爬了出来的,还未见过光明便要再度回到彼岸,实在是太可怜了。要是那样的话,如今成了踏脚台、辛苦地让同胞活了下来的兄弟也都难以瞑目了。 怀着这样的感受,吾辈想就当是给它躲雨、让它来借宿一个晚上吧,于是不像吾辈一贯风格地衔起小狗的脖子、把它从水中救了出来,带到了藤里家。 就这样回到了家里之后对春子说明了情况,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她却直接跳过了那些、开始说要在藤里宅里饲养这条小狗了。 尽管吾辈对此是反对的,可是结果不仅仅是春子、就连弥生也表示了赞同啊。感觉很枉然吧,最后还是遵照了民主主义的裁决方式,为藤里家追加了一个新的家庭成员。 然后这个新的食客被起名为“清十郞”。 因为清十郎毕竟走路还东倒西歪的啊,暂时是必须有人一直照顾着它才行。当然吾辈是觉得、这话是谁说的就应该由谁来做吧,可是承担了这份工作的、不知为何却是曾反对将清十郎放在家里的吾辈。 家里分明是有两个雌性在的,为什么却非得由作为雄性的吾辈来照顾它不可呢。 这对于吾辈而言是被分配到了极其没道理的差事,不过即便如此清十郎也是无罪的。无可奈何之下,吾辈虽做不成狗妈妈、还是作为猫又爸爸勤勤恳恳地给清十郎喂着牛奶、养育了它。 清十郎是条很聪明的狗啊,吾辈养育了它之后就屡屡觉得、它身为一条狗实在是太可惜了。如果它不是狗而是猫的话,要踏上成为如同吾辈一般的猫又之路也是可能的吧,吾辈如此痛切地感到了惋惜。 就这样发生了各种事情、此时弥生终于也结婚了,藤里家在弥生的丈夫之外、又诞生了一位新的家庭成员。 那就是樱子了。 樱子出生的那天,吾辈的喜悦与忙碌、至今仍能清晰地回忆起来。在家中天翻地覆的喧闹间,就连由于身为一条狗而什么都做不到的清十郎、也忍不住一动不动、一整天都在院子里来回奔跑着。 清十郎也是与吾辈一样地、从心底里为樱子的诞生而庆祝、而欢喜着啊。 然而,这种幸福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那一天,春子与吾辈为了准备樱子的满月参拜而一起出门了。 话是这么说,家里还有弥生和她丈夫以及清十郎在啊,所以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春子那家伙,为了樱子用的襁褓要红色还是桃色的、深深地迷茫了好久啊,等到踏上归途的时候太阳已经彻底落山了。 在进入家里之前就察觉到了异变。一进院子,清十郞就立即给予了通报。 也不知有没有看清吾辈二人的样子、清十郞便冲了出来,它的脑袋和前腿上到处是血。那是它费尽苦心、拉断了锁住自己的项圈和铁链所留下的伤痕。 家中一定发生了什么事,尽管只有着一条狗的身躯,清十郞还是着急地示意着、要吾辈二人赶紧进入家中。 在清十郞的催促之下,吾辈与春子进入了玄关,而等待着吾辈二人的、则是已经半干了的血腥味。这股血腥味都传到了玄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忍耐着各种意义下想要吐出来的感觉,吾辈与春子直接跑向了弥生夫妇的房间。 应该已经哭了相当长的时间吧,声音都干哑了的樱子、在榻榻米上铺展开着的血液之池中不断地哭泣着。 在那样的樱子旁边,弥生夫妇以四肢断落的样子断了气。樱子那白色的襁褓、很讽刺地被父母的身体中流出的血、染成了与春子在迷茫后所决定的相同的颜色。 ————地狱绘图。 在吾辈与春子的眼前所展开的、房间中的光景,正是足以如此称呼的。 樱子一直伸手触摸着一动不动的弥生的脸颊,持续不断地哭泣着。 弥生甚至不顾自己只有脑袋还跟身体连着,即便如此应该还是为了不让樱子感到不安吧、仅仅依靠自己的脸颊、朝着樱子保持着微笑、就那样咽气了。 ——引发了这出惨剧的究竟是谁,很快就知道了。 是弥生告诉了吾辈二人的。 就好像是在哄着哭个不停的孩子一般、在樱子的胸口上躺着弥生断落的右手,而在那掌心中则藏着一束金色的毛发。 这、应该就是弥生勉力做出的最后反击了吧。 醒悟到了这是必败之战,恐怕弥生是挤出了自己的一切力量,抓住了袭击者尾巴上的一把毛揪了下来,必定是如此无疑了。 在春子和吾辈这样的术者面前留下了指甲或毛发的话,与掉落了写有姓名的照片也是同义的了。弥生留下了那个欲谋害樱子之辈的线索,接下来就托付给吾辈二人了。 然后吾辈与春子所追查到的,便是当时、在同业者之间也形成了传闻的一头狐狸。那家伙身为侍奉伏见的稻荷大神之天狐,却受到了邪念的折磨乃至堕落了。 它在将门之乱中学会了吃人,化为了人形的同时还想方设法地吞食着拥有力量的术者,一条条地长出了象征着狐狸力量的尾巴,是一头灾祸之野狐。 然后花费了以人类之身终究无法匹敌的漫长时间,这头野狐获得了足以逼近传说中的九尾的力量。 在百年之前,它骗到了某个宗派的僧都※而食,之后长出来的尾巴、终于达到了八条。 (※注:僧都是统率僧尼的官名。) 由此这头妖狐之王、便被称之为“八尾”了。 就是这头八尾、盯上了樱子。 樱子是世 代承袭为阴阳师的藤里家的嫡子,经过了长达六百年时间、由子子孙孙继承下来的灵脉、也蕴藏在了樱子的身体之中。 八尾是企图将那刚出生不久的婴儿柔嫩的肉、连同着藤里的灵脉一起吞食下去。然后它怀着千年夙愿的最后一条尾巴,便能从它身上长出来了,便是这样的图谋。 不知从何处听闻了樱子的诞生而袭来的八尾,遭到了弥生夫妇的抵抗。 然而弥生作为阴阳师比吾辈更不成熟,根本没有战胜八尾的可能。 身体都被撕裂了,即使如此弥生总算还是揪下了八尾的线索,使出最后的力量、施展了将樱子与自己的右手隐形的术法。 在八尾看来,一定是樱子拼命地握着母亲那断落了的右手、宛如沉没在血池之中一般不见了吧。 即便是八尾再怎么厉害,看不见的对象也是无法吃掉的。 因此在隐形的术法效果消失之前,它就只能暂时退去了。 而此时吾辈与春子便回来了。 春子想必是很想哀叹一番的吧。 她毫无疑问是很想能哭泣着、口中吐着血、为女儿的死而哀悼的。 可是,吾辈二人却没有这样的时间。 弥生挤出了临终的力量所施加的隐形术法、只能维持一个昼夜。到了第二天,对于这顿已经近在眼前却又逃掉了的美餐,很显然八尾是会再次回来吃掉的。 八尾是非常强大的,弥生夫妇对它的挑战无法获胜是当然的,就算吾辈与春子联手发挥出十足的力量,获胜的可能性也很微乎其微。 这么说接下来,就是要打一场连万分之一的失败机会都不能有的战斗了。 吾辈二人一旦失败,也就意味着樱子会被八尾所吞食了。 同归与尽也是不行的,如果吾辈二人不能回来,又要由谁来抚养樱子呢。 因此吾辈与春子、将这马上就想以必死的觉悟去挑战八尾的心情、以及血和泪都咽了下去,打算要创造出一个能代替吾等来与八尾对抗的式神。 一如白藏主,一如狐女房。※ (※注:白藏主和狐女房都是日本民间传说中的狐妖,两者都是被狗咬死的。) 自古以来,讨伐和驱逐狐狸要用狗的魔力、就是确定的老规矩了。 不错,吾辈与春子正是决定、让清十郎成为犬神、去打倒八尾。 而说到犬神的创造方法、是很残酷的。 将一条自己养熟了的狗的身体埋进土里,在它的脑袋前方绝对碰不到的位置放上腐烂的鱼,接下去就放着不管。然后狗会由于饿得受不了,即便那鱼落满了苍蝇,也会为了尽可能地把它吞入口中,而将肩膀和脖子以及嘴尖都拼了命地伸长出来,在此时一刀把它的脑袋砍下来。 在它的饥饿与憎恨到达了极致的这一瞬间、为它带来死亡而将时间停止,以高涨到了极限的渴望与怨恨为粮、诅咒对方的式神便形成了。 不必再多说,所谓的创造犬神,其实就是要杀死清十郞了。 就是要杀死清十郎、使之成为怨灵,再将其当作式神来驱使。 清十郞是得到了所有人认可的藤里家的家庭成员。 但、即使如此……即使如此很遗憾的、它还是一条狗。 无法取代刚刚新生不久的樱子的生命——。 那就是吾辈与春子所下的决断。 假设如果猫神有能驱除狐狸的魔力,吾辈是会很乐意在春子的面前伸出自己的脑袋的吧。但是虽说同样身为畜生,吾辈的脑袋却是力量不够充足的。 这是唯有身为狗的清十郞才能达成的使命。 翌日清晨,吾辈与春子完成了创造犬神的准备工作、进入了庭院的时候,清十郎就在庭院的中央摆好架势等待着了。 然后它看了看吾辈二人的模样,深深地垂下了头。 它是一条聪明的狗。清十郎已经明白了、在此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而它垂下了头、也不是为了那要降临到自己身上的命运而哀叹。 藤里一家的幸福、自己能在这里被饲养着的幸运,对于将这些在一夜之间全部打得粉碎的八尾,自己能够被赋予向其复仇的使命、为此而表达感谢——要是它能开口说话,吾辈想它恐怕就会这么说吧。 实际上,清十郎在此后就要将自己埋起来的那个洞穴被挖掘着之时也好,接着自己被扔进了洞穴中、身体被撒上着泥土时也好,都保持着可以逃出来的状态、却一动都没有动过。 在清十郞面前的不是腐烂的鱼,而是放置着弥生所留下的“八尾的尾缨”。 刚一放上、清十郞就耸动了起来、分明不可能脱身、还是在挣扎着,连项圈造成的伤口中喷出了血来都不顾、向前伸出了张开的下颚。 但是碰不到。 憎恨、无论有怎样的憎恨都不够,八尾那沾满了它气味的尾毛分明就在那里,却怎么也无法用牙齿咬到。 狂吠得喉咙里都冒出了血泡,咬牙咬得牙尖都破损了。 ——就是这一刻了。在眼前、便是清十郞伸长得惊人的脑袋。 而此时挥下刀的任务,是由吾辈所揽下的。 其实春子曾坚持说要由她来做,但是唯有这件事是不能退让的。 既然将清十郎带到了藤里家来的是吾辈,将它送走自然就也是吾辈的义务了。 最重要的是,以牛奶将曾经还是小狗的清十郞养育长大的、就是吾辈。 不是其他任何人。清十郎、便是吾辈无可取代的——孩子。 既然如此,这一瞬间就算是面对春子、也没有退让的道理。 挥下了刀时的感触、吾辈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即便是为了回报清十郎的恩义,这两条前足上所留下的重量、以及刀刃所受到的抵抗、也都是不能忘记的。 ——就这样,清十郞成为了犬神。 吾辈与春子确实没有打算创造出一个普通的犬神。而是打算以仅诅咒八尾、不诅咒其它任何存在为代价,生成出一个力量能得到相应增强的、对八尾专用的特殊式神。 但是实际诞生的、却是远远超越了那种所谓调整的领域、已经连吾辈与春子都无法有效地完全控制了的、非常了不得的怪物。 这么说起来的话,甚至产生了清十郞是否真的是一条普通的狗的疑问。 至少它那种心灵的表现,应该就远远地超越了狗的范畴吧。 由于它那憎恨着八尾的心、还有对于弥生夫妇的哀悼、想要守护曾是刚出生不久的小小生命樱子的那份心情、都实在是过于强大了,清十郞成为了一个就连吾辈二人也未能想象到的犬神。 然后在新生的清十郞即将杀死八尾的前一刻,春子与吾辈察觉到了那种过于强大的力量所会产生的、在预计之外的事态。 恐怕清十郞、甚至已经凌驾于那令八尾渴慕的九尾之上了,实在是太强了。 这种过分膨胀了的强力怨念、在八尾被消灭掉之后会失去方向,这次就会返回到行使了术法的、藤里家的血脉继承者身上了吧。 因此春子并没有除掉已是气喘吁吁的八尾,不得已之下、她只好将其封印在了作为藤里家土地的神祠中。 因此夙愿未偿的清十郞没能发泄出怒火、就那样留下了遗憾。 实在觉得很可悲,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办法。吾辈与春子咽下了血和泪、将仍然怒气翻腾着的清十郞的怨念、收回了那个成为了容器的、斩落下来的头颅中。 然后怀着尽管很痛苦、可至少希望它能得到一些安息的想法,将它封印在了桐木箱中。 ◇◇◇ 终于听完了妖 怪猫那又臭又长的故事,我呼的一声深深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抱起双臂沉默了起来。 这里是公园中的长椅,我们被从接待室里赶了出来后、来到了这里避难,在我旁边的是二次元美少女八云、以及在她大腿上模仿着普通猫的妖怪猫。 其实我是想去茶餐厅之类的地方,不过要是人家说禁止宠物进入、再一次被赶出来可受不了。不得已之下只好不去管那个小鬼头,跑了一圈之后,暂借了学校附近的公园一角。 从便利店里买来的作为茶点替代品的冷饮、在漫长的故事结束后、已经只剩下一根棍子了。我把那根像牙签一样咬着的东西、用手指捏住拉了出来一看,连「谢谢您」都没写一个,于是便把这根毫无情趣的光板扔进了垃圾箱里。 接下来我把食指和拇指放在眉间、轻轻揉了揉。重新回想着妖怪猫的话、反刍着,然后对此不管怎么想, ——都是冲击性的内容。 我知道樱子从还未懂事时起就失去了父母,也曾觉得那是很不可思议的。 可是,我那幼小的心灵也明白,对于双亲还健在的我来说,去追问其中的缘由不是什么好事。而如今像这样得知了情况后,真想好好夸奖一下最终都没有开口询问的、幼年时的自己。 好吧,反正就算我问了、樱子也是不可能知道真相的,我想,春子奶奶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说出来的。 即便是这样、万一问到了真实的情况,我想我也不知道第二天该怎么去面对樱子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个严格的春子奶奶、一面对樱子就会突然变得纵容起来,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生气了。 长得很像吧、一定是,樱子她、跟春子奶奶的那个女儿——弥生阿姨呀。 春子奶奶是将弥生阿姨生了出来、养育成人的。当然,应该有着许多与弥生阿姨在她小时候的回忆。看着小时候的樱子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悲伤而困惑的眼神,恐怕就是越过了樱子、投向了在另一边的弥生阿姨的吧。 关于弥生阿姨的事情,我没有任何发言的立场。 不过好吧,这方面的事现在还是先放一放。 「……喂,我稍微问一下可以吗?」 妖怪猫微微点了点头。 然后尽管先打了个招呼,我还是稍稍花了点时间整理了一下思路。 春子奶奶、然后还有樱子的母亲弥生阿姨——除了这两个人的故事之外,妖怪猫还把今天早上、发生在樱子身上的事情也告诉了我。 在刚才的故事中出现的犬神……是叫清十郞吧?听说那家伙所沉睡着的箱子被樱子打开了。听说就因为箱子被这么打开了,清十郞就被释放了出来。 我抱着双臂,接着从鼻子里喷出了「嗯呣」一声, 「——那么,这样一来到底会有什么问题呢?」 妖怪猫无语地瞪圆了眼睛。看着它那副表情,我就把心里所想的直接说了出来。 「反正嘛,那个叫清十郎的是想保护樱子的吧?所以才成为了这么强大的犬神啊。既然这样,把那家伙释放出来也不是什么问题吧。有什么关系嘛,对你来说是保护樱子的同伴增加了吧?」 话音刚落、妖怪猫就高高地仰起头叹了一口气。看到它那种露骨的态度,我也一下子来了气。 「事情的严重性、你还完全没有弄明白啊。」 「那是当然的啊,这样也好那样也好,都是按你的尺度在说的嘛。」 最后像吐口水一样发出了「咳」的一声后,妖怪猫说着「好吧,你说的也是吧」,猫脸上浮现出了苦笑。 ……还有着这种态度的情况下,苦笑起来的猫的脸稍微有点恐怖。现在妖怪猫的这张脸、要是万一不小心被哪个小孩子看到的话,今晚就肯定要做个令人惊恐不已的恶梦了吧。 「命,你听说过『咒人终咒已,掘穴需掘双』这句谚语吗?」 「……什么嘛,突然这么问。」 「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刚才那句谚语的原意。」 「问我知不知道的话——我是知道的啊。要是诅咒别人的话自己也会遭到报应,就是这种意思吧?那个『穴』说的应该是墓穴吧,就是被诅咒而死的人、和遭到报应而死的人所用的。」 「……哦哦,知道得很清楚嘛,正是如此。」 一般般啦,我这么想着得意起来。 没错,这种程度的事就算我也是知道的哦。毕竟再怎么说——以前,在我还没变歪时、彻底把我迷住了的那部腐女向的退魔类作品里、是很详细地写到过的嘛。 「嗯?你可别误会了哦。吾辈之所以会称赞啊,是想到这估计是你从哪部作品里看来的、对那个作者调查得这么清楚而发出的感叹。如果将你头脑里的东西转换成文字、就全都是『腐』这一个字了,这种脑袋是不可能记得住除此之外的东西的吧。」 …………啊是吗。 「好吧、无论出典如何,既然你知道这句谚语的原意,说起来就简单了。正如这句谚语所说啊,施加诅咒之人,必然会受到诅咒的反作用。当然,若是职业的术者,对于分散、躲避这种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但即便如此,那也是有着所谓的限度的。」 尽管他用『是』这个字下了断言,可我除了以「是这样吗」来回答之外也没别的办法了。 话说回来呀,其实我都看不出这对话的方向了。 我应该是在讲犬神的事。保护了樱子的、那个叫清十郞的犬神就算是释放了出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我是这么说的。 然而为什么、非得讨论什么诅咒之类的话题不可嘛? 好像是看出了我这样的想法般、妖怪猫微微皱了皱眉头, 「直接说吧,犬神的本来面目啊、就是诅咒。」 ——啊? 「犬神就是被称之为巫蛊的、使用生物来施展的一种诅咒法。」 「这、稍微等一下!你刚才说了、清十郞是你和春子奶奶一起『当作式神来驱使』的吧。」 「『若以式相击者,其式必返』——哼,这句话只要是真正的阴阳师、每个人都是会铭记于心的。以术式攻击者,没有术式会反噬的觉悟是不行的。总而言之啊,所谓的式神——就是诅咒。」 「不、我说你、等一下!你说式神就是诅咒——这样的话,就是说上中学的时候我所着迷的那部作品里、那个强气正太、穿着短裤的温暖系童子式神也算是诅咒了,这种事你居然敢跳过啊!」 「……我说你,脑浆不会是少掉半勺了吧?……不,对你说这种台词就太失礼了啊,我更正一下,你就牢牢地铭记在心吧。————你的脑浆不会是腐掉了吧!?你个大蠢货!!」 ……呜呜、真卑鄙,这种话没法回答的啦。被问到「是」或「不是」的时候,作为有着自觉的我来说,毫无疑问是只能回答「是」的。 我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下,一直紧紧地朝妖怪猫盯着看着。 「听好了,吾辈就再跟你说一次啊。行使式神的行为,基本上就是诅咒了啊。至于如同以自然灵为基础、仅以那清净的山之气精炼而生的苍龙那样的式神、与诅咒的意义相合的成分也很淡薄了吧,不过犬神毫无疑问是通过蛊物的诅咒法创造出来的式神,它的存在本身,可以说就是诅咒了。」 曾经保护了樱子的清十郞其实是诅咒——就是用来咒人的。 嘴里这么重复了几遍之后,我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 「……喂,刚才你说过、是樱子把犬神释放了出来的吧?我想这意思该不至于是说、樱子把诅咒释放了出来——就被咒上了,难道 会变成这样吗?」 「你终于意识到了啊,正是如此。」 咒人终咒己,掘穴需掘双——一开始妖怪猫就问我这句谚语的意思,而知道了其中的本意之后,我就只能产生不好的预感了。 「打开了清十郞所沉睡着的那个箱子的盖子,樱子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施放出了诅咒。然后清十郞是仅针对八尾而特殊化的犬神,一打开盖子,它就会二话不说地去消灭八尾。不过,由于关键的那个八尾已经不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地方了——诅咒会就那样直接返回到樱子身上来。」 不知不觉中、我嘴里咕嘟一声咽了一口唾沫。 「不、可是呀……那应该是、没关系的吧?」 毫无根据、毫无意义、乐观的话语。 露出了干巴巴的笑容、我这么支吾地说着,妖怪猫则眯起了眼睛、用一种遭难的目光瞥着我。 「清十郞、可不是上次由于那个被长时间封印着、虚弱得连肋骨都看得出来了的八尾,即使是比之以吞食灵力而驰名天下、将各处的呪术师们都吞食殆尽的那个巅峰期的八尾,清十郞也是凌驾于其上的诅咒。而如此一头最凶恶的犬神,此后就要回来了。」 然后、妖怪猫顿了一顿后又说道, 「若是这样下去的话、毫无疑问樱子就要死了。」 这是在我预料之中的回答,但即便这样我还是目瞪口呆。 樱子、会死的。 怎么能接受这种事情发生啊。樱子做了什么?她只不过是打开了祖母所遗留的一个箱子的盖子而已啦,这样就要让一个人死去?这种不合情理的事、在现实中怎么可能允许存在啊。 「这样是很奇怪吧,实在是太奇怪了吧。你说、会死?樱子到底算是做了什么坏事嘛。而且呀,那个叫清十郞的应该是要保护樱子的吧?为了要保护樱子、才伸出了脑袋让你和春子奶奶砍掉的吧?明明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还非得为了杀死樱子而特意回来不可啦!」 「那是没有关系的。在成为了犬神的阶段,清十郞的思维就停止了。那只是清十郞的怨念所凝聚而成的、单纯一个凶恶的诅咒而已。」 虽然是一条狗,却舍弃了自己生命获得了强大的力量。 想要保护樱子的那股意志,这次却对樱子露出了獠牙。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了。 「……喂,刚才你说过的吧,只要是真正的术者、对于躲避返回的诅咒都是有所心得的。」 「不错,然后我也这么说过,——那是有限度的啊。清十郞它啊、是远远地摆脱了那种限度的存在。能够以<巩固自身>之类的方式与之抗衡的术者,恐怕这个世界上是哪儿都找不到的。」 「……那么,要是它回来的话,不能让它再回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吗?」 「的确<诅咒返还>作为诅咒的处理方法是很基本的一种吧——不过啊,它是没有地方可返还的。这次的事例与普通的诅咒是不同的,樱子就好像是把一颗无法设定目的地的导弹、笔直地往上发射了出去一样。一旦推进力用完就到此为止了,接着它就只会直接朝着自己掉下来了哦。」 那么呀、这样的话呀、这样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要把那么麻烦的东西……就那么一直塞在春子奶奶的柜子里啦!你个笨蛋猫!」 「吾辈又怎么知道啊!把它一直放在里面的是春子,你要发什么牢骚、就去跟春子说吧!」 「那好,我现在就把你的嘴巴鼻子用胶带给封起来,然后用狼牙棒在你的后脑勺上狠狠地来一下,让你好好地给我去传达一下吧!」 「行啊,你办得到的话就尽管放马过来吧!你个穿着陈年脏内裤的腐女!」 什、什么!我连耳朵都变得通红起来、正准备跟妖怪猫好好地掐一架, ————还是算了。 算了啦。因为呀,就算我们在这里打上一架,也是起不到任何作用的啊。 就算是干了那种毫无意义的事,事到如今也没有用了。所以啦, 「……喂,你就没有什么办法了啊?」 「你说、什么办法?」 「这样嘛,就像是魔法一样的、啪的一下让诅咒自己消失掉的那种办法啦。」 「消去诅咒的办法吗…………好吧,这种办法倒也不是没有的。」 「也是啊,要是有这种办法的话你早就已经动手——这、喂!你刚才说什么?」 「为了要逃避诅咒啊,除了将其返还之外就唯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被称为<祝祭还原>的秘术。那是能将怨恨之意舍弃到一个被称为诅咒弃置场的地方、让诅咒无效化的、一种究级的诅咒解决法。无论是蕴含着多么强烈怨念的诅咒,只要<祝祭还原>能够成功、诅咒就会被净化掉了。」 那就是无可质疑的、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你不一开始就用那个叫<祝祭还原>的玩意儿啦!」 「吾辈无法施展。」 「————啊?」 「春子是非常擅长<祝祭还原>的啊,可是吾辈却无法施展哦。过去也曾多次尝试挑战过,可是最终吾辈还是施展不出祝祭还原。」 「……那是为什么嘛?」 「<祝祭还原>这个术法、需要一种无论有怎样的仇恨和憎恶、都能对其既往不咎的宽大心胸。可以说那就是能宽容一切的菩萨心肠。在某些经义典籍中、宣称如吾辈这样的畜生也是蕴藏着佛性的吧,不过看起来那种佛性好像是诛灭仇敌的明王之心。即便能施展出<诅咒返还>,吾辈也是无法施展出<祝祭还原>的。而你要问到『为什么』的话……吾辈只能这么回答,虽说吾辈是懂得人语的猫又,可说到底毕竟还是畜生所化的妖怪啊。」 最后,露出了有些微妙的寂寞表情的妖怪猫、颇为懊丧地添了这么一句。 一瞬间,话头被堵住了,可现在的状况不能就这样退缩了。 「这么说来,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办法吗?」 「剩下的……就只有暴力压服这种了。」 「暴力压服?」 「是的。与清十郞正面对抗,使用暴力将其消灭掉。除此之外就没别的办法了。」 「……能做得到吗?」 据说是曾经打倒了那个八尾的诅咒、要以它为对手。 「你已经忘了吗?吾辈手上还有一张足以与清十郞相匹敌的、打倒了八尾的王牌吧?如果能充分地运用好那个、总算还是有点希望的吧。」 ……啊啊,那个家伙啊!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沐浴在月光下、耸立在黑夜中的那条有着清澄蓝色鳞片的水龙。 又长又大的身体笔直地伸展着、可以俯瞰山峰的一头神兽。 对哦,不是还有那个家伙在嘛——那条、苍龙啊。 虽然那个叫清十郞的、是足以打倒巅峰期的八尾的犬神,可即便如此八尾只是八尾。苍龙也是一击之下就把八尾给吹得消散了的存在,再加上还有妖怪猫在。 然后最重要的是,我仅仅是回想起它那雄大、壮大的形象就能够安心了,它是站在我们这边的。 把那样压倒性强大的八尾打倒了的龙神、苍龙,是不可能会输的。 僵硬着的双肩上的力气一下子放松了。紧张得嘴唇都发干了的我,把肺里的空气全部吐了出来,同时深深地瘫坐在了长椅上。 「什么嘛……能够这么干的话,你早点说出来啦。」 可能是有些松懈了吧,所以,我就忽视了一个情况。 妖怪猫、根本就没有看过我一眼。简直就是故意的、好像是在背后隐藏着什么秘 密似的,妖怪猫一丁点都没有看过我的脸。 「好吧,要那么干还是可以干的呀。」 带有自嘲意味地、妖怪猫用我也不确定听没听到的声音、这么呢喃道。 「就是这样,又要来拜托你释放出苍龙了。」 释放出苍龙——啊啊,那个啊。我想起了那棵巨大的冷杉树上缠绕着的锁链。那条锁链,可真够重的啊。 「……行啦,我明白、我明白。这种程度的事我还是能干的啦。」 「是啊,拜托你了哦。——你看,吾辈的手就是这副德性的啊,所以连握住那条锁链都是桩苦差事了。」 这么说着,妖怪猫忽的一下把前足的掌心朝向了我,那个称之为手指也实在是太短了,它就那么来回握了几下向我展示着。 ……呃、骗不了我的,骗不了我的哦。谁会想要摸你那个肉球啊! 我为了不让内心屈服于肉球的魅力而忍耐着,想到要硬生生地改变话题,就把矛头指向了那个从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家伙。 「喂,那边那个非现实美少女!」 突然之间被叫到了的少女、露出了仿佛说着「什么?」一般的表情、歪了歪脑袋。 不管再怎么看,我都会不禁为没有『※在本作品中登场的所有人物均为十八岁以上』这样一句显示在半身像下面的附加说明、而感到不可思议。 「我说呀……你真的是、那个……八云、吗?」 我一直都想问的这句话,总算是鼓起勇气问出来了。 「哎——,你还在怀疑吗?我、都快要哭出来了哦~。」 说着、却与话语相反地露出了满面的笑容。这种破坏力实在是太强烈了,其艳丽之姿与其说是魔性,不如说简直已经是魔改造了。我差点要怀疑自己、不会是选中哪个选项触发关键剧情了吧。 现在进行命名——这家伙不是八云,而是『小八云(假)』! 顺便说一下,后面那个(假)不是(假称)那种简单的东西,而是(假想现实)的略写。 ……冷静一下,冷静一下啊我。都快要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这家伙虽然看上去是个幼女,其实根本就连人都不是吧。 就算真的是个幼女,这种类型也是不可能让我心动的。我的爱好、始终是在那绽放着美丽的蔷薇的男人与男人之间啦。 看出了我的情绪有着这样的动摇,妖怪猫进行了一番解释。 「所谓的狢,就是一种与狐、狸并称的、擅长化为人形的妖物。在佐渡,比起狐狸变化人形的故事来,还是狢变化人形故事更为普遍一些。对于这个家伙而言,变化人形这种事简直是小菜一碟啊。」 「哎……那、等一下哦。既然说是变化人形,那么、不单单是这种成人游戏画风的样子,你还能变成其他很多样子吗?」 「是啊,什么样子我都可以变哦~」 ……算我求你了,别用这种舌头短掉一截的方式说话了。 「那么,为什么要变成这种样子啦,变成个更正经点的大人不就行了嘛。」 「因为是需要」得意的表情! 「…………需要?」 「是的,萌是日本能向全世界自豪的文化哦~。当今这个时世,变化成这种女孩子的样子是最需要的,这种都是常识哦~」 「你们这些家伙的常识一个个都有问题!」 各方面都很可疑地说什么这个时代……这哪里是常识啊,分明是脱离常识! 对于我这样的怒吼声,妖怪猫露出了一副当成清风拂面的表情,扑通一下从大腿上跳了下来。 「总而言之,胜负之战就在今晚了。清十郞在日期更替之间是必然会来的。」 「今晚啊……」 好吧,虽说是要尽快赶到樱子家里去了,不过作为惯例来说、也是要得到父母同意的吧。 「绝对不要迟到了啊,绝对哦。」 「行了行了。」 小八云(假)要跟上离去的妖怪猫,也从我的身边站了起来。 他们两个就这么留下了我、离开了公园,在离开的时候,妖怪猫快速地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 ——大概,也是因为我已经第二次遭遇到了这种非现实性的问题,估计是考虑得太轻松了。而由于亲眼看到过苍龙的那种无与伦比的雄姿后、我有了一种安心感,这也是不可否认的吧。 就这样粗心大意的我、忽略了妖怪猫那竖立着的瞳孔中、所潜藏着的悲壮的决心。 ◆◆◆ 只听到「哎呀」的一声惨叫,吾辈转过了身来。 看起来是命的脚陷进了泥泞的土里、又一次摔倒了。都不知是今天第几次了、她一屁股摔坐在了冷冰冰的地面上。 「就是因为你穿着不习惯的凉鞋来,太小看山里了吧你。」 「少啰嗦!我也是没办法啊,一不小心穿错了嘛。」 命一边这么怒气冲冲地说着,一边在原地调整成了盘腿的坐姿。 「说起来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啦,已经快要散架了。」 ……真是没出息。 位于藤里宅后面的这座山,标高不足一百米,号称是山,其实也就是座小山。 与那种有修炼者积累修行的灵峰不同,是春子那种人都可以穿着保健凉鞋轻轻松松地登上去、还能在篮子里装满山菜的一座山。 「再说了啊,已经是半夜了呀。要是像上次那样的傍晚还算过得去,可在这种一点亮光都没有的山路上走,普通人会摔倒是当然的吧。」 对这方面吾辈其实模模糊糊地不太明白。 自然,作为知识而言、人类无法夜视吾辈是知道的,可是没有实际体会。 月亮是如此的明亮,为什么连脚下这点路都看不见呢。 想着、吾辈抬头看向了月亮。 ——————糟糕了啊。 配合着命的速度走、太耽误工夫了。 刚才应该还在东边天空上的月亮,如今大幅地接近了天空中央。已经没有什么宽裕的时间了吧。 然而、 「总之,我无论如何都要在这里休息一下啦。」 说着,她就那么坐在地上,撅起了嘴。 基本上,从把鞋给穿错了这件事来看、她就已经太松懈了,这个小姑娘。 说实话,这根本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解决掉的事态。 由于她在公园里露出的脸色也实在是太苍白了啊……吾辈为了宽慰她安心、可能是做得有些过头了。 真是的,在这种刻不容缓的状况下。 「你要休息的话是可以随意的,不过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啊?」命转着脑袋环视了周围一圈。 突然她肩膀剧烈颤抖了一下,站起身来,像是要跟什么可怕的东西拉开距离般、向后退去。 在黑暗之中,命凝神看见了一样东西,那是用和纸剪切而成的一个人形。 那个人形没有眼睛鼻子和嘴巴,只有轮廓是一个人的样子。在它那对人来说是脊梁骨的位置上、穿过了一根木棒,被竖立在地面上,宛如一个受了磔刑的罪人一般。 在人形的旁边,是将注连绳上吊着一些弯弯曲曲的纸条、然后贴在棒子上做成的东西——其实是称为币帛的,也有一对插在那里。 然后,这些东西的组合并非只有一组,在这里一带到处都是,那简直是有如乱竖在墓地中的墓碑般的存在。 「呜哇!什么呀、这地方……」 「是诅咒弃置场。」 将背负着的魔法少女图案的背包放了下来、拉开 了拉链,吾辈回答道。 没有时间了,不可能跟这个家伙光就这么耗着。 吾辈继续背对着命,随口地说着。 「这里就是春子施展<祝祭还原>所使用的场所了啊,要说的话就是诅咒的废弃处理场。将发出诅咒之人的怨恨之念驱散了之后,用来诅咒的道具就被扔在了这里。以杀死别人为愿而祭祀过的咒具,便有着与这些竖立着的人形相符的数量被埋在了这片土地下。」 「……为什么、要这么做嘛。」 「尽管通过<祝祭还原>、诅咒是失去了效力啊,可有过诅咒这一事实是不会消失的。因此在施加诅咒之际所注入的、许愿要杀死别人的怨念、已经渗透进了咒具中。这个地方是这座山的龙脉所流经之地,要是用时兴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能源节点啊。在这处地下流淌着清净之气,利用那股气、便能净化掉作为诅咒原动力的怨念了。」 『——这种说法、就当作是表面上的理由吧。当然,这方面也是很重要的啊。不过,真正在这里所埋着的并不是什么咒具,而是过去哦。 是诅咒的人与被诅咒的人、对于彼此的记忆。 即便是没有了怨念恨意,「足以诅咒别人的怨恨」「足以被别人诅咒的被怨恨」这种暗地里的想法、还是会在那些人的心里留下烙印。只要那些还没有消失,就算是失去了力量、诅咒也同还在继续着没有任何区别。 假设有人承认了自己的错误,那么承认得越多就会遭到越多的诅咒,而且曾被诅咒过的过去也会折磨着那些人哦。 正因为如此,不将之舍弃到这里来的话、是无法成为真正的祝祭还原的。将咒具这种诅咒的象征扔在这里,就像是将诅咒本身埋藏了起来——就像是将你们的伤痛和过错、憎恶和怨恨、一切的一切都完全舍弃到这片地底之下,任其流向何方。这么跟你说吧,只要不把与诅咒相关的纠结、从双方的心里完全驱除和斩断掉,真正的祝祭还原就是无法成就的哦。』 ——这些、就是春子经常所说的。 吾辈心里回想着春子那些还未能真正理解的话语,同时手上不停地在背包中搜寻着。 顺便一提,吾辈现在将肉球探在里面来回翻动着的这个背包、或许你已经注意到了吧、其实已是第二代了。 由于第一代被八尾的狐火烧断了背带,前一阵子吾辈又让八云帮忙去买了个新的。 当时、它又一次问了「红色和蓝色的你喜欢哪种?」,知道了答案的吾辈勉勉强强地回答了「……红色」。 红色的话,反正命也已经看到过了。总不见得特意选择蓝色的,然后提供给她新的取笑素材。 由此吾辈已经下定了要再度背负起魔法少女来的决心,可是八云所买来的这个崭新的背包却、 「——呃!喂、八云!」 「怎么了,老爷?」 「这个东西、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又多出一个啊!」 在背后舞蹈着的魔法少女,从一个人、进化成了身穿着华丽、优雅、而豪华的白色服装的二人组魔法少女们。 「啊啊,听传闻说是那个节目因为收视率不太好、就从后半部分开始搞的吸引人的花样吧。真是的,那个业界也很不容易呀。」 「…………」 前门也好后门也好,反正不是虎就是狼吧?吾辈这么消沉地想着、随便选择了之后,就体会到了被前后方暴怒的虎狼夹击的感觉。 不出所料,命看见吾辈背上了这个之后、 「怎么了你……增加了一个嘛,其实你是萌系的?要我给你点海报吗?」 说着、便捧着肚子大笑了起来。 ……真是的,所以说这个世界啊,都不知道哪里会有陷阱,实在是大意不得的。 好吧————闲话结束。 对于诅咒弃置场的事、感觉命正为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吾辈还是在那个魔法少女的背包中继续翻找着——有了、有了。 终于是找到了,吾辈拉出了一个、在背包的底部严密地保管着的麻袋。 在这个能遮蔽住灵力的麻布包成的袋子中,放着的是书写上了墨字的木片——就是为了扰乱八尾的目光、而曾让命含在嘴里的那个木符。 那上面开着的孔里穿着一根绳子,吾辈将它挂在了脖子上。 「——好吧,就是这样那样了啊,明白了吗?小姑娘。」 反正关于<祝祭还原>的讲解估计她也没有听吧,吾辈就这么随便含糊地说了一句、转头看向了命。 突然命惊愕地睁大了眼睛,接着连鼻孔也扩大到了极限。 「樱、樱子!你、你、什、什么时候来的!」 指着抱起了双臂的吾辈,命一下子失态地大叫了起来。 哦哦……将吾辈的样子看成了樱子吗,这个家伙。 又能听到被封印住的八尾的声音、又能用木符完全骗过了八尾,虽说早有预料,不过这个小姑娘确实很敏感啊。 她应该就是所谓的、灵感体质吧。 这么看来,命是眼力极佳的吧。按照阴阳道的说法,就是那种所谓的见鬼之才了。 真是可惜,如果她希望的话,这种才能吾辈其实是可以好好给她锻练一下的啊。 ——不过,要吾辈能够活得下来才行吧。 「怎么了?莫非你已经忘记了吾辈的样子吗?」 听见这句话,命一下子意识到了。 「你说吾辈……你、是妖怪猫吗?居然就连你也能像八云那样变化模样啊!」 「别冒傻气了,吾辈是高洁的猫又,怎么会变化成区区人类的样子呢。别拿吾辈跟锅岛的妖猫那种品性低劣的家伙相提并论。」 「猫又也好妖猫也好、都是一样的吧……」 这个家伙永远都弄不明白。 为什么只会把吾辈这般绅士的猫又、和那种卑贱的妖猫想成一样的呢。 话虽如此——猫又变化形象、这种故事也实在是有很多的。虽然吾辈相信、那些故事全都是连猫又和妖猫都不会区分的讲述者的无知之语,可是总之吾辈绝不会变化这一点是事实,因此就不要再毫无必要地去触及这个话题了。 「吾辈会在你的眼中映照出樱子的样子,全都是由这个东西造成的。」 吾辈将挂在脖子下面的那个木符向前递了递。 「这个是……我含在嘴里过的、那个吗?」 「不错,在这个木符的作用下、如今吾辈就拥有了与樱子相同的气息。」 命像个傻瓜一样发出了「哈」的一声,看起来这家伙还没有弄明白吾辈打算要做的事情的意图。 「你、还真是没有洞察力啊。」 「……少啰嗦啦。」 「清十郞是要返回到樱子那里的诅咒哦,你想吾辈二人分明是要正面迎战它的,可为什么不留在樱子的家里,只有吾辈二人来到了这种地方呢?」 「这个嘛,应该是因为不能让樱子看见吧。」 「正是如此。既然这样就需要花点工夫了吧?要花点工夫让清十郞不返回家里的樱子那儿去,而是朝着吾辈二人过来啊。」 「啊啊……原来如此。」 命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就是说,吾辈如今若是以观察气息的灵眼看来、就成了与樱子相同的存在了。 然后说到真正的樱子,这次还是在那幢施加了好几重除魔手段的藤里宅中。 在结果上而言,就好像是大坝里的水被闸门拦住了流向后、便会从旁边开着的水门里喷出来一样,终究,清十浪应该是会朝着吾辈这边过来的。 ——是的,吾辈绝对没有说半句谎话。 虽然不是谎话,但是吾辈带上了樱子的气息、并不仅仅是出于这个理由,还有另外一层意义,甚至那个意义是更为重要的,不过现在没有必要说对这个家伙说出来。 「好了,走吧,你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吧。」 吾辈把放下的魔法少女又背负了起来,再次迈出了步伐。 「这、等一下啦,别把我扔在这儿。」 刚才还在发着牢骚的命挺腰站了起来,急急忙忙地追了上来。 一个人被留在诅咒弃置场实在是不太舒服的吧。 不过其实这也不是那么恐怖的地方,而是更为神圣和温柔的地方啊。 总而言之,正如预计的那样,命在吾辈的身后追了过来。已经没有时间了,吾辈也没有做出放缓节奏的举动,要是现在就在这里被清十郞所袭击的话、吾辈是没有对抗之法的。 没有比尽快到达目的地更要紧的事了。 接下来在山路上前进了一会儿,从背后开始传来了命叽叽喳喳的埋怨声,这个时候终于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穿过了森林所至的河边,就是吾辈与命曾经击溃了八尾的、那个地方。 吾辈一停下脚步,命就在河边瘫坐了下来。 同时,从远方回荡着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音。 ……辛辛苦苦总算是赶上了。 竖起耳朵能听到那远远的雷声——这绝不是什么雷,仔细听听就能明白了。 那是长吠声。 那是一叫之下、连山岳都不禁要震动起来的、响得如此惊人的狗的长吠声。 然后要说现实中真有那种脱离了常识规模的狗的话,光是想想都觉得太愚蠢了。 能发出这种长吠声的存在,吾辈再怎么想也只有一个而已。 「喂、快走!快去把苍龙的锁链解开!」 「啊嗯?干什么嘛,稍稍让我休息一下——」 「行了,你快去!」 说着,吾辈用后腿朝着命的屁股踢了一脚。 命说着「我知道了啦!」,嘴里嘟嘟囔囔的、还是渡过河到了对岸,然后消失在了森林中。 突然,一阵巨大的雷鸣声响彻了周围。 刚才分明还离得很远,如今却已非常接近了。正如设想的一样,那家伙向着带有樱子气息的吾辈追了过来。 已经刻不容缓了。 吾辈赶紧、朝着河面上跳了过去。两条直立着的后腿、在水面上沉下了一个肉球的程度、就支撑住了吾辈的身体。 将意识集中了起来,在额头深处观想着龙的形象。木气沸腾着、把河水倒卷了起来——同时、配合着耳中听到的呛啷一声那条锁链的声音——将之释放了出来。 以吾辈为中心画了一个圆形、一条水柱暴发式地涌了上来。 木气激烈的鸣动、通过腿部传递了上来、一直奔流到了吾辈的身体中。 就在这个时候,吾辈看到旁边的山崖上、命正助跑着准备要跳上来。 「我来了哦,妖怪猫!」 她应该是以为能再现八尾那个时候的情况吧。 吾辈明明什么都没说,命就要自己跳到苍龙的头上来,她是想要同吾辈一起来与清十郞对峙。 尽管每每总是说着「不干」「别开玩笑了」来推脱、可这家伙还是能不顾自身的危险、这样来陪着吾辈的。 吾辈在想着,这种人是真正的笨蛋吧——又或者,只是个可爱的天生的好人吧。 ——上一次,是因为留在被木气疯狂席卷的地面上更危险、吾辈才把她叫到了苍龙的头上。 但是,这次却有所不同。 无论木气的奔流会卷起怎样的大风——比起苍龙的头上这种地方来、毫无疑问还是不会与清十郞直接对抗的地面上更为安全的。 斜视着跑了过来准备起跳的命、吾辈进一步释放出了苍龙的力量抬高了水柱。 看见作为目标的水柱一下子升起到了超越视野的位置,命慌忙用双脚刹住冲势、在山崖前停了下来。 「喂!这样很危险吧,笨蛋猫!」 听到从下方传来了命的声音。 吾辈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大喊着回了话。 「听好了,你就去紧紧搂住那棵苍龙的巨树吧!记住啊,绝对不要从苍龙之树边上离开哦,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哈啊?你在说什么呢,不管怎么样把我扔下……不行……」命的声音徐徐离远了。 与之相对的是渐渐伸长了身体的苍龙。 然后就如与八尾战斗的时候一样、一直上升至了足以俯瞰铁塔的高度时,清十郞的长吠就在眼前暴发了。 在极近处产生了一道仿佛爆炸声般、除了暴力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凶恶之音。 清十郞那蕴含着过于凶恶之气的长吠所及之处,能看见在河滩的周围生长着的那些森林树木、就像是气绝倒地了一般纷纷折断了。 虽然对于命稍稍有些担心,不过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也没有任何办法了。接下来,就只能相信她会听从吾辈的忠告了。 然后再次、又是一记有如雷鸣般的长吠声。清十郞那蕴藏在大气之中的气息、增强了密度。 ——终于来了。 清十郞终于、显现了出来。 苍龙正面的空间晃动了起来。 感觉就像是海市蜃楼、沙漠幻景一般,一阵阵地微微摇晃着。 下一个瞬间,清十郞迅速变得可视化起来。 ——好大。 实在是、太大了。 不,实际上身高比苍龙要略矮一些,但是苍龙的身体毕竟是蛇形的、只是一根线。 相对的清十郞却不同。 清十郞的样子、是一颗高度几乎与苍龙相同的、狗的首级。 如果命在树木的缝隙间仰望过来,她那么信赖着的苍龙、看起来简直就是如同一根火柴棍般靠不住的存在吧。 虽然两者都是没有质量的存在,但假如有实体的话、清十郞是完胜吧。 它如此的巨大,便是由于它对八尾那实在过于强烈的怨恨了。 与十六年前一般无二。 一点都没有任何风化。 连丝毫动摇也看不出。 堪称是压倒性的、怨念。 与其形象一样、清十郞的意念、也从被吾辈砍下了头颅的那一刻起、完全停止了下来。 藤里家曾经是那么的幸福,而身为一条狗能够置身于其末席、可谓是超越了希望的幸福。可弥生被杀害了、她的丈夫也被杀害了,这份幸福在短短一天之内被破坏了。 这对吾辈而言是十六年前的事了,但对清十郞而言却并非如此。 对于失去了时间的清十郞而言,那一天的痛苦记忆就是昨天刚发生的事。 于是在清十郞的心中,樱子还是个婴儿、仍然是即将会被八尾所杀害的状态。 清十郞的思想在死亡之下停止了,在那之后就没有变动过。至于为什么如今、它会让自己作为诅咒归来,向长大了的樱子发起袭击,其实是可以想象得到的吧。 ——憎恨! 只是单纯的、对八尾的憎恨、憎恨! 怎么能让更多的事物被破坏掉啊!怎么能、让狐狸之流继续为所欲为啊! 幸福被破坏被击得粉碎、可是最后还有留下了希望的那个婴儿——樱子,只有她、是无论如何都必须要保护住的。 比自己更为孤单、如此年幼如此娇小、并且也许总有一天又能恢复起那个幸福的藤里家的、这样一个无比可爱的婴儿。 卷之七 妖怪猫的决心 其实说真心话,我是很想逃跑的。 被妖怪猫扔下不管的时候,我抱着「……搞什么嘛」这种有点不爽的心情、还是照它说的回到了那棵冷杉巨树边。 现在想想,我真是什么都没弄明白。 就像妖怪猫奚落我的那样,我是个外行人,因为是外行人,所以根本就不了解怪异世界的恐怖之处。 由于我还记得苍龙所卷起的那种暴风,为了不被那风吹飞掉,我就低下头坐在了巨树下面。 然后,当我以这个姿势抬起头、通过枝叶间的缝隙向天空看去时,我顿时无语了。 天空的三分之一被完全覆盖住了,一个惨烈而神态鲜明的狗的头颅浮在了天上。 正面与它对峙着的苍龙那细长的身躯、看起来好像马上就会被它给咔嚓折断一样。 如果不是有着被那头狐狸袭击过的经验,我想我一定已经失去作为女生的尊严了。 意识到的时候,我朝着天空发出了一声尖叫。 那绝不是什么害怕、也绝不是什么恐惧,光是看到就让我浑身发抖了起来。 仅仅是看了一眼,我就差点在犬神所发出的那种、充满怨念的憎恶感下失去了理智。 在那之后,我的记忆就稍稍有些模糊了。 一阵与吹散了那头八尾时一样的暴风卷起,我上下牙仍然喀嗒喀嗒地打着战、拼命地抱着巨树忍受着那阵狂风。 终于当狂风平息了的时候,这次是眼前的一棵明明不可能有人碰过的树、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倒了下来。 以此为开端,森林里的树木就像是竖在地面上的铅笔一样、一棵接一棵地开始折断了起来。 比我身体还粗的一棵树干就紧挨着我倒了下来,扬了我一脸的灰尘。 我发出了「呀」的一声短促尖叫,这次是因为现实的恐惧而定下了脚步、紧紧地抱住了那棵巨树。 随着“扑通”、“咕隆”这种在极近距离上的大地轰鸣声响起,我已没有了活着的感觉,思维也混乱了,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这种状态持续了多久,终于树木倒地的声音停下了,我松了一口气,抬头向刚才牢牢抱着的巨树看去——。 简直就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那苍龙的巨树纵向裂开到了树干的中间。 然后裂开的树干如同张开了的双臂般伸展着,支撑住了周围向我倒了下来的树木。 啊啊……,我以干涩的喉咙呻吟了一声,接着在恐惧之下奔跑着逃了起来。 周围的树木一棵棵都折倒在了地上,我跳过了那些树不断地奔跑着,在之前想要跳上苍龙未果的山崖前停了下来。 没有了树木之后、天空失去了一切遮蔽物,向我展现着小小的月亮和巨大的狗的头颅悬浮着的场景。 那条蓝色的又长又大的龙、开始蒸发了。 发出着清澄色彩的鳞片一枚一枚地拖曳出了流光,龙的身形像是溶化在了黑夜里般、渐渐地淡去了。就是那样一幅幻想般的光景。 穿着制服的樱子、从那如烟雾般消散了的龙头上掉了下来。 她头朝下整个颠倒着落下、划着完美的直线轨迹从我的身前通过、然后激起了盛大的水柱。 哑然失声的我、脸上也淋到了一阵有如雾雨般的飞沫。 我无法处理从视野中获得的信息,感觉就像是被强制看了一场超现实主义电影一样。 ——因为、那是不可能的吧?樱子应该是绝不会在这种地方的呀。 不在这里的人是不可能掉下来的。 所以刚才掉下来的、肯定不是樱子。 那么,那是怎么回事? 是幻觉啦。 是梦啦。 ——然而。 沾在我脸上的这些水珠是真实的,可是将它们溅散了起来的存在却是幻觉。 …………。 ——不对,不是这么愚蠢的事,我想起来了。 那是、那家伙是————, 「妖怪猫啊啊啊!」 当晃悠悠地漂浮在河面上的那只猫映入了眼帘时,我终于恢复了神智。 我来到了山崖下,跳进了河里。 在深及胸口的水位中,我一把抓住了面朝下漂流着的妖怪猫,急匆匆地游到了河岸上。途中还看见了同样漂流着的木符,也暂且捡了起来。 把妖怪猫拖到了岸上我才发现,它的身上遍布着切开的伤口,就好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剜过一样,无数的伤口在它浑身上下到处翻开着。 我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时候弄出来的,不过毫无疑问应该是和那个犬神对峙的时候吧。 妖怪猫、输了。 莫名其妙地、我的眼角含起了泪水。 「对不起,妖怪猫,我、这么疏忽大意、什么都……」 妖怪猫呻吟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别犯傻了……就算你再怎么小心谨慎、又能做些什么呢…………别在意了……。」 它的声音无比微弱、简直令人不禁联想到了奄奄一息这个词。 「……清十郞、怎么样了……」 听到了这句话、我一下子醒悟过来,抬头向那个差点忘记了威胁看去。 那个展现着凶恶外形的狗的头颅、正静止在空中。犬神简直让人怀疑是不是电池用完了似地、一动不动。 「它没有动哦……干掉它了吗?」 「……你的眼睛是栗子做的吗?那样子基本就是无伤的……好吧,即便如此承受了苍龙的气、它自己也释放出了气,应该还是稍稍弱化了一些的吧……现在不动只不过是因为眼前樱子的气息消失了,它失去了目标而已……很快它就会搜寻出真正的樱子的气息、动起来了。」 「这样的话,要怎么办呢?」 在我怀里的妖怪猫差不多都快要断气了。真是的,那种怪物根本无法与之对抗是一目了然的。 「这时、就该由你来登场了。」 「……哎?」 「你现在立刻回到藤里宅去,尽快把樱子从那个家里带出去,为了把樱子从家里赶出去、八云已经在进行一些准备了。」 「喂、突然之间说些什么啊、你这家伙——」 「行了你好好听着!」 由于它使不上力气吧,声音并不是特别大,可我还是在妖怪猫那股森然的气魄面前咽下了声音。 「你们出了家门之后,就那样直接往大街上去。车站附近的那个秋叶神社你知道吧,你要一刻不停地冲刺到那里,接下去穿过了秋叶之神的鸟居之后,就绝对不要让樱子从院内出来了。秋叶之神是作为伏火之神而被信仰着的火气之神,只要在院内、那股足以令人目眩的神气就能把樱子的气息隐藏起来了。要瞒过金气的清十郞的眼睛,那是最合适的一位神了。」 在那种不容分说的气势下,尽管不明白我还是在点着头。 「还有,那边的祢宜※也是春子的故交,虽然他并不知道吾辈的存在,不过只要你报上春子的名字、还是可以请他在院内提供一张卧床的吧。在那之后你就等待着清十郞的气息消失吧,只要清十郞的气息一消失、你们就安全了。」 (※注:祢宜是神职,在神社中位于宫司、权宫司之下。) 「你说气息消失……那种事情我要怎么才能知道啦。」 「放心吧,你是很敏感的,既然能将携带着气息的吾辈错看成樱子,还能被八尾所欺骗,你一定是可以自然而然地明白的哦。」 「不,不行的吧,那种事情还是由你来判断啦。」 应该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别交给我啊。 「那才是不行的。吾辈还有事要去做,不能留在这里。」 「——有事要做?你那种身体还能干什么嘛。行了啦,樱子那里我会顺利地蒙混过去的,你就好好抓着我的背啦,我把你一起送到秋叶神社去。」 妖怪猫瞪圆了竖直的瞳孔。 「哦哦,你愿意背负起吾辈来啊,那还真是挺靠得住的啊。——但是,很遗憾,即使如此吾辈也绝不能留在这个地方。这与能不能动、基本上是无关的,毕竟吾辈所谓那剩下要去做的事啊,」 这么说着、妖怪猫脸上所浮现出的笑容微微有些令人不安,同时,还有着一种似乎让人无言以对的清爽之意。 然后,它维持着慈母般的温柔表情、把话说了下去。 「就是、去被清十郞杀死。」 ————听错了。 可是、我并不这么认为。 要说是开玩笑,这也不是能逗乐的气氛。 我把握着这句话的内容、却无法参透其中的涵意,只能露出呆呆的表情僵硬在那里。 「听好了,吾辈不被杀死的话,樱子就算是藏在秋叶神社里也是没有意义的。若是如今的清十郞开始认真地追寻樱子的话,恐怕就连秋叶之神的神域也是会被突破的吧。而防止这种事发生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只能用诅咒返还、将清十郞的怨念多少平息掉一些。」 完全撇下了我的思维和心理不管,妖怪猫继续讲述着。 「当然,真的让诅咒反扑回去、把樱子杀死也是不可能的,所以就需要能代替樱子承受诅咒的存在。至少要是个能骗过清十郞、使它以为诅咒返还了的活生生的替身才行啊。」 ……这个替身就是妖怪猫吧。 「但是,无论多么能模仿樱子气息的精巧替身,恐怕也是无法完全欺骗了它的,怎么都会在替身上留下怨念。话虽如此,作为形式而言,只要返还过一次诅咒,即便是清十郞也应该会有相当的弱化。到了那一步的话,只要有秋叶之神的神气,就足够可以让樱子藏身起来了。只要藏起了身来,接下去应该就能让时间来解决问题了。被返还过一次之后,尽管是非常迟缓、清十郞的诅咒恐怕还是会慢慢消融的吧。」 「…………这样真的没关系嘛、我说你。」 最终从我的口中说了出来的反驳,并不是对妖怪猫这个计划的否定。 我是个外行人。 这家伙现在准备要施行的方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即使不负责任地说一声「别这样」也已成定局了,或者是否还有其它更精妙的方法,这些我都完全无法作出判断。 这样的我就算是再怎么去阻止它、也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这样真的没关系嘛、我说你。 那个任性的、不知世间疾苦的、总是心慌意乱的、看起来连正常地生活下去都是个难题的樱子、你就再也无法保护了呀? 是一句蕴含着这种意思的、有些卑怯的话语啊。 然而,妖怪猫回应给我的、却是没有丝毫动摇、一如既往那么轻松明快的满面笑容。 「没关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报应。吾辈白天就说过吧,『咒人终咒已,掘穴需掘双』。虽说那最初的诅咒是对八尾,可既然施展了诅咒的是吾辈和春子,那么要承受返回之诅咒的就不该是樱子,而是吾辈,这便是所谓的条理了。而且啊,对于樱子,吾辈也没有任何需要担心的事了,小孩子即使是没有了父母,总有一天也是会顽强地成长起来的哦。」 ……笨蛋啊!你和春子奶奶都是! 你们太相信那个千金大小姐了啦!! 樱子她啊、不是那样的哦。就连自己仍然还是个孩子都没有认识到、是比孩子更不如的孩子啦,还处在顽强成长之前的阶段。 的确,就算没有了父母、孩子也是会长大的吧,可是啊,什么人都没有的话、孩子独自一人是没办法生存下去的啦。正因为无法生存,才是孩子嘛。 ——虽然我心里这么想着,却没有说出口来。 不知道该说什么、该怎么说才好。 怎么说才能让这家伙回心转意、把事情扭转到最后能让大家都开心的方向上来呢。 我不能接受这种结局,一定是有什么办法的。 可是。 在我这么烦恼着的时候,时间已经用完了。 本应是静止着的犬神动了起来。 空中的巨物简直像是战舰将主炮转了个头一样、发出了一种嘎吱嘎吱的、不像是声音的摩擦声、改变了方向。 它的黑眼仁依然藏在眼睑下,这么表现有点奇怪、不过它那全都是眼白的双目所盯着的方向、就是真正的樱子所在的藤里宅。 与此同时,我怀里的妖怪猫扭身跳了出来,落在了地面上。 「该停下了吧!给我停下、清十郞!不要再继续盯着樱子了!真是让人难以忍受。樱子出生的那天,你曾是那么的开心啊。为了救樱子,你是甘愿献出了自己生命的啊。把这样的你变成了只会抱着怨恨的犬神、把你的头颅砍了下来的、是吾辈!吾辈心血来潮地把你从瓦楞纸箱里救了出来、怀着当成了自己亲生孩子般的怜爱之情养育长大、然后最终为了弥补自己的力量不足而砍掉了你的头。你要恨就恨吾辈吧,吾辈才是应当被你杀死吃掉的。所以,请你、请你放过樱子吧!」 妖怪猫从我的手中夺走了木符,再次挂到了自己的脖子上。 但是它——并没有变成樱子的模样。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我有这样的直觉。 妖怪猫本身太虚弱了。即使用木符把自己的气息变换成了樱子的气息,可是它自身所发出的气息脆弱到了这种程度,也已经无法让我的眼中产生樱子的错觉了。 但是看样子,虽然这对我没用、对犬神来说却不同。 那个巨大的诅咒之炮塔、看上去要是开火、就能让人的生命在一瞬间轻易地消散掉一样,它再次开始回转向了妖怪猫。 「命啊,这是最后的话了,好好听着。接下来吾辈会竭尽全力吸引住清十郞,尽可能地争取时间。在此期间,你要和樱子一起从藤里家中出来,前往秋叶神社。只要吾辈还在继续逃跑着,樱子就是安全的。但是对方是清十郞,吾辈的体力和气力都不知道能支撑到什么时候,你要抓紧了,期限就只有吾辈活着的这段时间了哦。」 我的口中、终于还是无法说出话来。 我明白了、也说不出口,我不要、也说不出口。 什么都说不出来。 就算是说出来、也没有任何作用。 现在,即便我把情绪完全发泄到这家伙头上,事态也是一定会自动演变下去的吧。 无论我对这种状况有怎样的感觉,所有的事还是会毫不容情地发展下去。 即便我对此一丁点都不能接受、那些不得不做的事还是已经决定了的。 真狡猾,……太狡猾了啦,你这家伙呀。 特意向我展示出了这种进退维谷的状况,然后再对我发号施令。 你是看穿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得不照此行动、才这么干的吧? 那么我就什么都不说了吧,至少这还算是我的矜持。 既不哭哭啼啼地说什么,也不提出什么不满之意。 就这样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单纯地盯着妖怪猫的眼睛看着。 我就是以这样的方式、责难着妖怪猫。 ——这种事、我绝对是不愿意的。 ——不要放弃、你也要好好活下来啦!你个畜生啊! 我不会开口说出来。 可是妖怪猫仿佛看出了我的心思、 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了笑容,那笑容无视了猫的骨骼结构、令人厌恶而毛骨悚然、却又无比地温柔、仅仅是看着就好像要被引出了眼泪似的。 「从今往后樱子也要拜托你了啊。」 那就是妖怪猫的最后一句话。 话音刚落、它就立刻飞快地奔跑着穿过了河滩、跳进了灌木丛里。 在它后面,犬神就像是被磁石吸引着的铁球一样、开始缓缓地追了过去。 …………。 ——就算是把我至今为止所尽情浏览过的、那些退魔类相关的漫画和小说全部都翻个遍、也找不到这样粗陋的剧情展开。 什么时候、能从哪儿蹦出一个黑长直的美型式神来呢?说一句“让你们久等了啊”之类的话呀,然后就能开始做些什么逆转战胜那个犬神了吧。 机会主义也好、舞台机关送神※也好、什么都行啦,要出来的话就快点给我出来呀,来救救弱小的我和那个难看的妖怪猫啦! (※注:原文为“機械仕掛けの神”,原指希腊戏剧中剧情陷入困境时,从天而降推动剧情的神,因为是利用舞台上的机械机关将扮演神的演员送至台上而得名,借指通过人为手段制造出的那种比较拙劣的大逆转剧情。也有翻译为机械降神、解围之神等等。) 「别开玩笑了啦!该死的!!」 我仰面朝天、大吼了一声。 然后,我朝着那个妖怪猫消失了的树林正相反的方向上的藤里家跑了起来。 ——是啊,我知道哦,我当然知道呀,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帮忙的啦,必须只靠着现有的我们几个来想办法解决了啦。 就因为这样,妖怪猫就真心打算去死了。 因为只要它不把自己的生命这张牌打出去,就怎么都没办法救到樱子了啊。 然后牺牲掉妖怪猫的生命来拯救樱子、这么一场大赌局的骰子已经被扔下去了。 这样一来,在不知不觉中就被当成棋子入了局的我、也不得不接受这场赌博,否则那个家伙分明是只猫、却要像条狗一样白死了。 真的是、很残酷的事呀。 呼吸渐渐变得气促起来,脚下磕磕绊绊地快要摔倒了。 事实上已经摔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连确认一下摔疼了的地方的时间都没有、就立刻爬起身再次往前奔跑起来。 可以的话我很想停一下,想要站定下来,好好考虑一下要怎么做才能把妖怪猫和樱子都救到,然后叹息、走投无路。 可那是不能允许的,现在的这一分一秒,都是妖怪猫为了拯救樱子而用最后的力量挤出来的时间啊。 一刻千金、那种说法都太过于轻松了。妖怪猫卖了命才获得的这一瞬间、就是一瞬间。 就连用脚蹬在地面上这点时间我都感到可惜。 为什么我不能在天上飞呢,我这样蛮横无理地责备着自己。 然后我气喘吁吁地、终于来到了藤里家的前面,而这时很无情地、月亮也已经开始越过天空中央了。 ◇◇◇ 我二话不说就拉开了那扇上了年头的玄关拉门。 尽管我的身体上又是粘着泥土又是带着枯叶的,可那种事已经顾不上了。我仍然没有出声,自己进入了藤里宅。 在宽敞的藤里宅中,我的脚步一路直接朝着春子奶奶的房间而去。 在祖母的房间里闭门不出的樱子——我对她有着许许多多想说的话和要思考的事。 但是现在、一分一秒都是弥足珍贵的。 所以那些细节就算了,樱子的品行如何云云的都不提了。 然而在这种走投无路的状况下,樱子的心灵依然还冻结着、就是个大问题了。 在病房里的床上、春子奶奶那曾经有血液流动着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就保持着那种柔和安详的笑容、再也不会动了。 亲眼看到了这一幕、我的眼中涌出了决堤一般的泪水,樱子却始终只是微笑着。 就像是在回应着、已经不会再改变表情了的春子奶奶那温柔的笑容般,樱子的眼角和脸颊都不停颤抖着、还是把笑容凝固在了自己的脸上。 在那个瞬间、停止了。 樱子为了让那段、与她最喜欢的奶奶互相微笑着的幸福时光一直延续下去,就放弃了心灵的活动。 于是在那之后过了一个多月,樱子到现在仍然还把自己的心放在那个瞬间。 那就像是按下了录像的停止按钮一样,只要能停留在那个瞬间,就能够永远把梦做下去了啊。 就是春子奶奶奇迹般地恢复了、那样的梦啊。 ……樱子她啊,是坚强而又弱小的。 这家伙的意志很坚定、可是又很脆弱哦。 樱子呀、实在是很不平衡的。明明是个被娇纵惯了的孩子、却比周围其他人都更懂事,但毫无疑问又是个喜欢胡搅蛮缠的小鬼。 虽然是优等生、却是个天然呆女生,不知道为什么在学校里会经常被误解呀,不过这家伙真不是那么可爱的啦。 樱子是依照她自己的逻辑和伦理来生活的,这一点是绝对无法扭曲的。 她就是一个如此顽固的家伙啦。 在春子奶奶的教育下、她的那种标准是被纠正得像个普通人了,不过因为终究还是出于小孩子的观点、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这种矛盾就导致了樱子那有些莫名其妙的言行。 再加上、与那样的心理活动相背的是、她的思维还在正常地运转着,所以很多方面都搞得非常不协调、在周围人眼中就越发成了一个“不可思议小姐”。 如今那家伙的一身玩笑般的和服、实在就是个好例子呀。她的心灵明明已经停止了,却只有思维还在很现实地活动着。 由于春子奶奶不在了之后、藤里家被亲戚们搞得乱七八糟的,樱子的理性就无视了心灵、为了显示自己是藤里本家的嫡子、而处理着春子奶奶的葬礼。樱子那因沉默而压抑住了情绪的丧主模样真的很冷淡,所以被那帮亲戚在背地里骂成了「鬼孩子」,这是在那之后我从妖怪猫那里听说的。 接着,樱子此后又为了向周围人发出、自己才是祖母的替代者的通告,居然开始穿起了春子奶奶的和服。 可是呀,这样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因为她明明没有承认祖母的死,可又要仅在形式上做出继承藤里家家主的事来,所以,樱子有时会被周围人当成是真正的傻瓜。 不过樱子的心里其实是根本没有矛盾的哦,这一切都是建立在没有办法的逻辑之上的。 由于心灵一直停止着,她始终都在等待着与春子奶奶共同生活的未来,“为了享受这样的梦”,樱子的大脑回路只是实施了最合适的处置而已啊。 说到底以樱子的情理而言、这就是最合理的结果了啦。 所以如果有人问我「说到藤里小姐、她是个怎样的人呢?」之类的问题,我一定会这么回答。 她是一个只要自己不愿接受、就绝对不会去听从别人任何意见的一个乖僻的女生啦。 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在春子奶奶的房间前停下了脚步。 ——不行,不行,别去想它,没有那种时间了,太浪费时间了。 不过、但是——。 我要怎么做、才能把这个顽固而又乖僻的樱子带到秋叶神社那种地方去呢。 在这一个月里,我用尽了办法想把樱子带到学校去、带到家外面去。 可是,我做不到。 理由是非常明显的,就是因为她的心灵停止了。因为已经停止了,所以无法接受自己周围时间的流逝。 她只是稍微买上一点食材、洗洗澡、进行一些最低限度的生活必需行为。然而,那些也全都是为了继续妄想出春子奶奶活着的样子、所做的自我保全。她只不过是因为没有了身体就无法再做愉快的梦了、才让肉体活下去的而已。 所以除此以外的时候,她就始终把自己关在春子奶奶的房间里。为的就是在渗透着春子奶奶味道的房间里、妄想着春子奶奶回来的瞬间。 等死去的人回来这种事,冷静地想想简直就像是给死者招魂的鬼故事啊。 但是不管现实如何,要把樱子从那个房间里拖出来是很困难的。 尽管她挂着看上去傻乎乎的天真笑容、显出一副让人会误以为是个纯朴男生的样子,实际上樱子却坚持着足以令撬棍也生生折断的顽固。 所以我伸向了隔扇的手犹豫了一下。 说话的方式——骗人的方式要是用错了的话,那家伙是绝对不会从房间里出来的。 可是这个瞬间、妖怪猫那生命的沙漏也在一粒粒地不断下落着。 ……既然这样不如把樱子架起来塞进出租车里吧,我心里也这么想到,但现实上是不可能的吧。虽然我比她高出一个头,可毕竟还是同年的女生,要绑架樱子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无力了。要是她挣扎起来再一耽搁时间,那才真是本末倒置了。 我嘎嘣嘎嘣地咬起了牙。 没有时间这么站在不动了,光是站着不动、就是对不起妖怪猫了。 ——算了,那就算了啦,先把门给打开!然后再考虑吧。 我就这么说服了自己,打开了隔扇门。 房间里樱子正在睡觉。跟往常毫无区别地把祖母的遗物散放在了房间中,樱子就在那中间睡着。 她的红色和服敞开着、就以这副模样躺在榻榻米上呼呼地睡着, 「……你还活着吧……奶奶……」 她的睡脸上隐约浮现出了微笑,喃喃地说着真的很幸福的梦话。 本来,这一定是一副很引人哀叹的样子吧。 失去了唯一的血亲、只能在梦中与祖母再会,这样一位少女的睡姿。 然而、尽管如此……, 我看着现在的樱子、所感受到的是汹涌地翻滚着的怒气。 你还做着梦吧,还跟春子奶奶相逢了吧。 可是啊,你知道另一方面我有多么担心吗。 班里的那帮人也是,因为你不来他们又有多么牵挂你啊。 然后还有妖怪猫,甚至不惜用自己的生命来做替身、也要想方设法让你活下去。 然而樱子你、根本半点都不去理解周围那些关心着自己的人的心情,只会一个劲地向死者倾注思慕之情。 这对于樱子心里的感情来说、或许是正确的。 可是对于活着的人来说、就一定是错误的。 「喂、醒醒吧!樱子。」 一直进到了房间中间,我半有些粗暴地摇晃起了躺着的樱子的腿。 樱子猛地睁开了眼睛,惊讶地在房间里来回转着脑袋环视了一下,接下来跟我的目光对上、马上很不高兴地尖尖撅起了嘴。 她应该是好梦做到了一半被叫醒、心里很恼火吧。 「干什么?命。」 她一边吐出不留情面的话语,一边霍地直起了上半身。从敞开着和服的樱子身上涌起了有些危险的气氛,可是我却更加着急了。 ——别说什么“干什么”了啦!在这种妖怪猫命悬一线的状态下啊! 我差点就忍不住说出这样的话来了——但是没有说出来。 正在我要这么说出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呆呆地张大了嘴。 不仅仅是嘴、连我的眼睛也瞪圆了。 这都是因为在跟我面对面的樱子的背后、书桌前面的那扇窗口处有某个人——, 是春子奶奶在挥着手。 这种实在太过突然的事让我整整僵硬了好几秒时间,然后春子奶奶闭上一只眼吐了吐舌头。 于是我就意识到了。 春子奶奶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动作来的。 ——白天那个美貌的幼女说过一句话。 『是啊,什么样子我都可以变哦~』 ——在犬神停下的间隙里妖怪猫说过一句话。 『八云已经在为把樱子从家里赶出去而进行一些准备了。』 窗外的这个春子奶奶、不是什么由于担心孙女而冒了出来的幽灵,而是策划着要把樱子带出这个房间的、八云。 估计是觉得我这种一下子超过了五百四十度变化的样子有些可疑吧,樱子顺着我的视线转过了头去。 然后、 「——呃!」 樱子的脸色一瞬之间发生了由白到青、由青到红的变化,倒吸进去的一口冷气、在樱子的肺里无路可走了。 ——我明白了。 不考虑樱子这方面、而是考虑了利用春子奶奶的样子,妖怪猫他们的想法我是清楚了哦。确实,如果想要说服樱子听话,那就是春子奶奶了。只要是春子奶奶说的话,顽固的樱子也是会老实去听的嘛。 不过啊————真是笨蛋啊、你们两个! 居然这时让春子奶奶的样子出现,你们果然是没有真正地完全了解樱子的心情啊。 这是下策啦,下策中的下策啦。 为什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呢? 樱子还没有哭出来过这一点、你们以为我没有注意到吗? 如果是觉得我不会点头同意这个拯救樱子的计划,你们就应该在策划里加上把我给完全骗过去这一条。 想要让樱子乖乖地听话啊、就根本不能让现在的樱子看到春子奶奶的模样啦,只有这件事是绝对不能干的。 要是让樱子看见了活动着的春子奶奶的样子——, 樱子那停止下来的时间、就会流动起来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从樱子的喉咙里喷涌而出的、是堪称连野兽都有所不如的咆哮声,不仅仅在房间里、甚至响彻了整幢屋子。一看到春子奶奶的样子、已有十六岁的少女就突然像是疯了一样呼喊了起来。 她想要站起来、但腿部膝盖以下都软掉了,就一边发出着尖叫声、一边朝着窗口爬了过去。她都不去管放在房间里的那些纪念用的道具了。软了腿的樱子就用手扒着、像个婴儿一样向前爬行着。 樱子的双肩在颤抖着、樱子的喉咙里发出了抽泣声。 绝不哭泣的樱子、一边爬着一边流下了泪水。 「奶、奶奶!!」 然后樱子贴在了窗玻璃上、很快打开了弧形锁。 「奶奶!奶奶!奶奶!」 但是窗户却打不开,恐怕是用什么小东西卡死了。 「奶奶啊啊啊!」 樱子的双眼中流出的泪水、顺着窗玻璃滑了下来。樱子用几乎要把它砸破的势头敲着那扇打不开的窗,不,那种用力方式应该是远远砸不破的吧。 樱子的眼睛里估计是渗出了泪水吧,不知在她的眼里、窗户那边的春子奶奶是怎样的呢。 在我的眼里,变化成了春子奶奶的八云、尽管很努力地装出了一副毫不动摇的样子,可还是完全能看得出它很为难。樱子那超乎预料的慌乱失措,令它不知如何是好。 ——樱子会这么错乱、是理所当然的。 基本上樱子的心里、对于理性发出的声音和现实的判断都是无视的,只是一味地逃避着春子奶奶的死亡,而那正是为了要期待这一瞬间的奇迹啊。 因为如果连春子奶奶的死也不认清的话,就可以妄想春子奶奶还活着 的未来了。 因为比起那放弃的绝望来,至少还有或许说不定这样的可能性存在。 然而现在,只能靠妄想和逃避来获得的这种想象、终于成为了现实啊。 「你终于……你终于回来了啊,奶奶。」 『——樱子,很遗憾,我的身份已经无法回到这个家里了哦。』 「我一直是坚信着的呢,奶奶。不管周围的人说什么,我都知道、奶奶一定是会好好回来的。」 『我说了不是那样的哦,樱子。』 「因为,奶奶是绝对不可能让我孤零零一个人的嘛。因为呀、你是我奶奶啦。你就是我的、奶奶嘛。」 『……不、樱子』 「所以我就这样啊、为了让奶奶随时都可以回来、一直在家里等待着。就在这个房间里一直一直、等待着奶奶回来的这个瞬间呢。」 她曾经那么忍着不流出来的泪水、如今把下巴都弄湿了,樱子就这样朝着春子奶奶无忧无虑地笑着。 我、则用力咬紧了下嘴唇。 ……这种事、是欺瞒!是侮辱!是亵渎! 对于樱子那思念春子奶奶的心,还有对于完成了自己人生旅程的春子奶奶的死。 以这种充满了谎言的戏剧、来浪费用妖怪猫的生命换回来的宝贵时间,这样的事是不应该允许发生的。 ——可是在这种状况下,樱子不可能会离开这个地方。 所以说是下策,这是无计可施了吧! 『好好地听着、樱子,现在有危险逼近了你。』 「哎,奶奶,你会回来的吧?从今以后都会永远跟我在一起的吧?」 『听到了吗,有生命的危机正在逼近你。』 「今天已经太晚了呀,明天我们一起出去吧。我们两个、就像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那样呀。」 『你为了要活下去、必须立刻离开这个房间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就到奶奶你喜欢的那个公园去哦。因为住院,结果奶奶一次都没有去过吧?就让我们、久违了地一起在那在路上散步吧。」 在不被樱子发现的情况下、八云稍稍向我投来了一点目光,它内心的动摇已经很明显地传递了过来。 妖怪猫和八云是觉得、只要利用了春子奶奶的模样、就能很简单地让樱子听话了吧。我很容易就能想象出那两个妖怪是这么商量的。 ——所以说太天真了啦、你们两个。这是对亲人的偏袒心理。他们太不了解、樱子到底有多么地任性和顽固。 我也是很想帮上一把呀。怎么做也无法让时间停下来、只能一个劲地着急啦。 可是,对这样的樱子要说什么话才有用呢?到底要怎么办才好、我都希望能有人来告诉我了啦。 八云对完全不听自己说话的樱子感到很为难,用春子奶奶的脸紧紧地皱起了眉头。挑起了眉毛之后、就成了我小时候一天要看见三次的、令人怀念的那副春子奶奶的愤怒表情。 『好好听我说话、樱子!听好了,这样下去你就要死了啦!』 就这样保持着春子奶奶的声音、发出了一声怒吼。 一瞬间,樱子愣了一下,接下去就像是说着『这样啊,那我们一起出去吧』这样的话似的、用一种小孩子般天真无邪的语气, 「嗯,可以哦。」 这么回答道。 不仅仅是变化成了春子奶奶的八云,就连在她背后看顾着她的我、也同时停止了动作。 「哈哈哈,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没关系的啦,我很清楚自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的呀。我一直——一直啊、都无法承认、奶奶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了。其实我的脑袋是完全理解的啦,奶奶的身体放了进去的那个炉子冒出了烟的情形、躺着奶奶的那台平板车上只剩下了骨头的情形、我都清楚地记得。可是,就算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奶奶了,心里还是无法承认。脑袋里想着、根本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死去的人复活、或是发生奇迹这种事、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所以我想相信这些也是没用的。不过,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还是无法停止去妄想有一天会遇见奶奶。这是在做梦吗?我还在睡觉吗?如果是在睡觉,那也没关系啦。但是呢,拜托了,请把我也带走吧,我已经不愿再等待那不可能会发生的奇迹了。我也知道,奶奶是不会再回到这个家里来了。所以——就让我到那边去吧。」 然后樱子朝着春子奶奶的影子、露出了完全没有半点阴云的满面笑容。 「如果能和奶奶在一起的话,我还是死了比较好呀。」 ——是吗,樱子,你的心情我已经痛切地理解了哦。是这样的吧,是啊,以你的性格是会这么想的吧,嗯。 其实说实话呀,这时要登场的应该是春子奶奶。再怎么说、毕竟代替了樱子父母的、还是春子奶奶嘛。可是很遗憾的是,春子奶奶呀、已经不在了啦。所以虽然没什么时间,不过仅限现在、还是由我来代替春子奶奶吧。不是那个在窗户对面的拙劣赝品呀,而是在九泉之下担心着你、可是却什么都做不到、如今一定正懊恼得咬着牙的真正的春子奶奶,她的心情呀——现在起就由我来代言吧! 我从樱子背后伸出手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接着在樱子意识到之后转过了身来的时候, 狠狠地、在樱子的脸上扇了一记耳光。 那是令樱子的脚都腾空了起来的强烈一击。 樱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张开了嘴用手捂着脸颊、翻起眼瞪向了我。 呯的一下、还击了我一拳。 「你干什么啊!」 面对尖声大叫着的樱子,我连自己的鼻血流了出来都不顾、报以了怒吼。 「别开玩笑了!给我收回啊、你刚才那句话!」 「这跟命是没关系的吧!我刚才、是在跟奶奶说话啦!」 「少啰嗦!连这种假货都看不破的水平、还说什么奶奶,别搞笑了!这不可能是跟我无关的吧!因为,你想想如果你死了,我会是什么感受啊!」 「这种事——」 「如果我死了,你又是什么感受啦!要是我在你的面前、说出还是死了比较好这种话来、从此以后就不在了的话,你会是什么感受、你倒是说说看啊!」 樱子紧紧地咬着嘴唇、盯着地板看着无言以对。 要是真正的春子奶奶还活着的话、肯定会说出一样的话来。 还好是我呀、樱子。要是春子奶奶的话、就不会只打一边、而一定是左右开弓了吧。 可是啊……因为是面对着我、就用上了拳头,这也太过分了吧。 这都不是双倍返还了,就算我再怎么吸、再怎么擦,还是有鲜红的血从鼻子里垂落了下来啊。 「所以呀,你收回那句话吧,樱子。其实我是想放过你的,可是——只有现在、你是绝对不能吐出这种台词来的。」 「——只有现在?你这是什么意思嘛。」 樱子露出了并不释然的表情、不过好像也意识到了自己所说的话有什么地方不对、就这么瞪着我。 我——瞄了一眼时钟。不行,时间还在不停流逝着,要蒙混敷衍就太浪费时间了,不能一直就这样来回交涉下去。 「事情就像那边那个春子奶奶说的一样,你现在还活着、都是靠了妖怪猫的啦。」 「你说是靠了球球……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因为妖怪猫拼了自己的性命来做你的替身,把那个应该要降临到你头上的诅咒引开了,你才能够仍然还活着的。」 「所以说、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好好给我说清楚啦!」 「 不行了!没有时间说清楚了,以后再讲给你听,先跟我来。」 「你说跟你走,走了又能怎么样呢?」 呜的一下、我的声音堵在了喉咙里。 一瞬间、樱子的这个问题让我为难了起来,此时、从窗外传来了回答。 『你会活下来,取而代之的是球球会死,仅此而已。』 那是以春子奶奶的面孔摆出了一副奇妙表情的八云。 樱子再次转向了春子奶奶, 「不行的,那是不行的啦。奶奶,球球是不能死的。球球是一直跟我和奶奶生活在同一片屋檐下的家人啦!」 『可是,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办法能拯救你的生命了。你刚才说、自己死了也没关系的是吧?死去的人是什么都做不到的,你觉得一个接受了死亡的人、如今还有资格对别人的行为说三道四的吗?』 「——对不起,奶奶。我、收回自己刚才的话。」 『那就好好活下去,樱子。包括我在内、还有一些人正在想办法让你活下去,你就听从这样的指示、跟着命去吧。』 ……这就是关键时刻了,照这个趋势来看、樱子是会听春子奶奶的话的。 虽然花了些时间,不过总算还是做到了。 总之接下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宽限时间,马上就要直接离开藤里宅、拦下一辆出租车——。 「——是这样的啊,死掉了的话、就根本不能再对别人的行为说什么了吧。所谓的死、一定就是这么回事吧。所以说呀,我现在仍然还活着呀,刚才我翻了脸、说了很过分的话,请原谅我吧。」 然后樱子把低下的头抬了起来,看着那个本应是好不容易才见了面的春子奶奶的模样、盯住了她的眼睛, 「死人、就闭嘴吧。」 很干脆地这么说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令我都忘了要把鼻血吸进去、睁大了眼睛。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是要去救球球的哦,让球球代替我去死这种事、我是不会同意的。就算是猫也好狗也好、只要同样是家人,我就不能接受以其牺牲为条件来延续自己的生命。我会活下去,然后也一定会救出球球。」 八云呆呆地略微张开了嘴。 ——说是狢很擅长于变化?根本就是吹牛的嘛。看那副德性、不过是徒有外形的拙劣模仿。不对的,不是这样的表情,要是听到了樱子能说出这种像样的话来呀, 真正的春子奶奶、一定是会高兴地笑起来啦。 我脑袋的角落里是这么想着的,不过樱子这实在是过于突然的话语、也让我同样有些茫然若失。 「对不起啊、奶奶。可是,我要去哦,总之必须要去救球球才行。」 这么说着,樱子一副毫无顾虑的样子、连妖怪猫在哪里都还不知道、就这么准备离开房间了。 『等一下、樱子。』 此时可能实在是出于狢的志气吧,八云仅在外表上看来还是恢复了平静、叫住了她。 『……这是你自己的事,估计我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了吧。』 樱子苦笑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那么——就用<祝祭还原>吧。球球现在可能就要代替你、死在犬神的诅咒下了,要说还有办法可以救它脱离绝境的话,那就只有<祝祭还原>了。』 「祝祭还原?什么?这个祝祭还原是怎么回事呢,奶奶,那个要怎么做才行呢?」 『所谓<祝祭还原>,就是让一切怨恨都随波而去,心平气和地、安稳地、宽容一切,将彼此从憎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术法。在<祝祭还原>之下,将憎恶化为力量的诅咒就会被净化,如果你有这个想法的话——』 八云站在被窗户对面、指向了房间的角落。那里翻倒着的是刚才被樱子用手拨开的、黑色的木箱。 『就把放在那个箱子里的清十郞的妖术之头、连同所有的遗恨和诅咒、一起扔到诅咒弃置场里去吧。』 「这么做就能救球球了吗?」 『只要你的意念能够传达到、就一定可以。不过半吊子的想法是不行的。为此你对于那个杀害了你双亲的存在、也必须要以饱含慈爱的心去原谅它。这种事你能做得到吗?』 「我能做得到哦。就算做不到我也会去做的啦,奶奶。只要那样能救到球球,我就绝对会试着去做的啦。」 话音刚落,樱子就用双手捧起了地上的木箱。 「谢谢你,奶奶。我、一定会成功做到给你看的啊。」 然后樱子就目不斜视地、从仍然还呆立着的我身边跑了过去。 她连房间的隔扇都不关上,啪嗒啪嗒地跑在铺着地板的走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了。 ——怎么回事、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祝祭还原?这个词我听到过,就是今天白天妖怪猫说的, ——无论是蕴含多么强大怨念的诅咒,只要<祝祭还原>能成功、就会把诅咒净化掉。 这么说……难不成……,妖怪猫有救了吗? 『喂,命小姐啊。』 一瞬间,八云的声音把陷入了沉思的我叫醒了过来,仍然还是春子奶奶的模样、声音,只有语气恢复成了它平常的状态。 『你把那个书桌的书架上、最边上那本线装本的书拿去吧。那是老板为了自己的女儿——弥生小姐所写的指导书,<祝祭还原>的使用方法也写在那上面了。』 「这、喂,真的可以用出来吗?据说妖怪猫用不出来的那个<祝祭还原>、让这个樱子来施展。」 『身为畜生的老爷是无法施展的啊,不过小姐是老板的孙女,要说才能那是出类拔萃的哦。可是啊,即便如此她也是个完全没有修行过的外行人呀,我还是要预先劝告一句,这是一场赢面相当小的赌博呀。』 可是这么说的话,就只是小、而已。 成功的可能性是、有的,就是这个意思了。 既然这样的话——, 「那么就是说、能以大家都会有圆满结局为目标了啊!妖怪猫也好、樱子也好、所有人或许都能得救了啊!」 听到我的大喊声、八云稍稍瞪圆了眼睛,又很快保持着春子奶奶的面孔破颜一笑。 『正是如此。即使再怎么说是为了保护小姐,对于老爷这次所做出的计划、我也是始终都不能接受的。跟命小姐一样呀,我是不会承认、失去了老爷的那种可喜可贺的结局的啦。无论有怎样的困难,终究还是要努力过之后才会迎来大团圆啊,就因为这样、我连变化的演技也一点儿都没发挥出来呀。』 说着,它从牙齿的缝隙间、挤出了一如既往的嘻嘻嘻的嗤笑声。 这、我说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演得很蹩脚了! 而且感觉这种时候、你那个嗤笑还是免了吧,春子奶奶的形象都完全破坏了。 ——说起来、这个混蛋变成美貌幼女的时候,「哦~」的语气是没有改变过的啊。 『好了,快点吧,说明白点现在状况还没有好转呀,甚至形成最糟糕的事态的可能性只是更高了。为了不变成那样,你要好好地帮帮她啊。』 「好啊,交给我吧。」 我按它所说的、在春子奶奶的桌子上抽出了那本线装书,然后就那么追着樱子跑了出去。 ◇◇◇ 我从藤里家的玄关冲了出来、一路穿行在黑夜中。 不所意料,樱子连鞋子都没穿、就走在了正面通往大路的竹林小道上。 我看见了她拉着和服的下摆、笔直向前猛冲着的背影,在她身后大声地叫着她。 「喂、樱子!我说你、知不知道诅咒舍弃场 在什么地方啊!」 听到这个声音,樱子的脚急刹车般地停下了,那模样让人感觉、背后没有冒出个「啊」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 ……冒失鬼。明明连地方在哪儿都不知道,你居然就冲出来了哦。 我不禁一个人笑了起来,脚下转了个方向、同时又喊了一声。 「我知道!跟着我来吧!」 然后二话不说、朝着反方向的后山跑了起来,能听到身后有樱子跟了上来的脚步声。 一踏上登山的山路、一种与下山时截然不同的焦躁感就开始刺激起我来。 刚才为止我是光想着、不能让妖怪猫白白牺牲了,可是这次则不一样。 樱子的生命现在也很危险,要是带着樱子气息的妖怪猫不在了,清十郞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樱子。可以说妖怪猫的死、已经与樱子的死直接联系了起来。 不知道还剩下多少宽限时间呢。 妖怪猫说过、它会为我和樱子逃到秋叶神社去而争取时间。那家伙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不过即使这样它也是为了保护樱子,仅仅是逃脱的时间、它绝对是能争取到的吧。 可是,已经经过了相当多的时间也是事实。 按照前往秋叶神社的路程来考虑,我从山上下来把樱子带出来要花掉一半时间、剩下就是在路上跑要分配掉大约一半时间了吧。如果它考虑的是用出租车之类的情况,时间就已经剩下一半都不到了。 更何况到了诅咒弃置场之后,事情也不可能就那么结束了。 接下去在有限的时间内,我和同样一无所知身为外行人的樱子、就要进行<祝祭还原>的仪式了,还必须要成功才行啊。 赢面确实很小哦,都不能用很小来形容了呀。 这要是轮盘赌的话,一定就是鲁莽地把所有赌注都压到一个点数上的一局定胜负了。 而且这次不只是妖怪猫、连樱子的生命也当作了赌注,是一场大豪赌。 但是即便如此,与下山的时候比起来、我的脚步还是变轻了。 ……说起来也是吧,我已经不像那个时候、那么自暴自弃了。 现在,我是在为了大家而奔跑着嘛。 没问题的,肯定能顺利解决。 不、应该说、我一定会让樱子顺利地解决给你们看呀! 一刻都没有休息过的我、停下了脚步,稍稍用手在膝盖上撑了一会儿,把氧气充分地吸进了肺里。很快樱子也追了上来,停在了我旁边。 「……到了,就是这里啦,樱子。」 月亮已经开始落下了。 天空中照了下来的月光、以和最开始我看见这里的时候相反的方向照着地面,像墓牌一样直立着的无数人形和吊币的影子、在昏暗的地面上延伸着。 「……这里是吧……我明白了。」 说着,和我一样气喘吁吁的樱子、还是打开了抱着的箱子。 里面、放着清十郞的头盖骨。 樱子把箱子放置在地面上,用双手捧起了那个、被妖怪猫所砍下来的头颅。 然后——停止了动作。 这是当然的。让怨恨都随波而去,就算是这么说、这也太笼统了,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嘛。 「好,你稍微等一下哦,我来告诉你该怎么做。」 「你知道吗?命。」 「是啊,交给我吧。」 我打开了八云交给我的那本线装书。 它说过在这个上面是写着怎么做才能施展<祝祭还原>的。 只要我看着这本书讲给樱子樱子听——。 正想着,我用手机的灯光照着书的手停下了。 ……喂喂,骗人的吧?这什么玩意啊,文字都在纸上乱爬嘛。 虽然我觉得它们都在一些微妙的地方缺乏常识啊,可是也要稍微考虑一下别人的尺度吧,那两个家伙呀。 我啊、只是一个稍微有点腐的平凡女高中生而已。 就算假设是个古文成绩拿过满分的人啊,作为普通的高中生也是绝对看不懂这种东西的啦。 在作为唯一依靠的这本指导书上面、写着的是我和樱子都不可能看得懂的、古典课教科书上的照片里那种、像是蚯蚓爬一样的文字。 我的额头上、有冷汗滑落了下来。 「那么,要怎么做呢,命,快点告诉我吧,估计要没时间了吧。」 「……好、好啊,你稍微等一下。」 为了不动摇樱子的情绪,我隐藏了内心的焦虑、若无其事地合上了书。 都到这里了、不带这样的吧,恐怕时间上还是来得及的,可居然完全看不懂方法啊……。 ——不、别放弃啊、我。 好好想想啦,妖怪猫和八云说过些什么? 『<祝祭还原>这个术法、需要一种无论有怎样的仇恨和憎恶、都能对其既往不咎的宽大心胸。可以说那就是能宽容一切的菩萨心肠。』 『所谓<祝祭还原>,就是让一切怨恨都随波而去,心平气和地、安稳地、宽容一切,将彼此从憎恶的束缚中解放出来的一种术法。』 要说笼统——笼统的内容还是明白的,它们想表达的意思我能够理解,可是, 「……总而言之啊,那个、首先是」 「首先是?」 ——具体的话我说不出来。 可以说我脑袋里是一片空白。那也难怪啦,事实上我也是不可能看到过那种仪式的,听说是要扔到地底下去呀,不过肯定不会只是那么简单地埋起来而已。 只有一些含糊的话语、是无法让人联想出现实的方法的。 更何况还是在绝不允许失败的情况下。 没有顺利施展出来、再重新来过,我们可没有这样从容的时间了。 而且与此同时,就连迷茫的时间也没有了。 我的脑袋、我的思维,越发变得一片空白了。 看着樱子,我想说些什么却停下了,要重新组织话语却又闭上了嘴。 就这么重复了大概有两、三次吧。 樱子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指示时,她脚下的土地毫征兆地突然隆了起来。 地面简直就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鼴鼠通过般膨胀了起来。 站立的地方成了那样,樱子当然就失去了平衡,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尖叫就一屁股摔倒了。狗的头盖骨从她的手中落下,骨碌骨碌地滚到了地面上。 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从隆起的泥土中现出了身影。 就如同从土馒头里爬了出来的尸体一般、挟带着泥土冒了出来的那个东西是——。 一只狐狸。 「这可不是我要对你这家伙出手啊。」 那只大小甚至堪比豹子的狐狸、低头看着倒下的樱子、张开了嘴。 从泥土出冒出了狐狸——光是这样就足够让人大吃一惊的了,然而我却是出于不同的原因、在一种令脑门都麻痹了的惊愕下浑身颤抖了起来。 ——我、曾经见过这只狐狸,可以说,根本不可能会看错。 只是,没有了尾巴。 曾像孔雀一样、宽广地伸展开的那八条巨大的尾巴没有了。 不——不对啊,准确地来说,尾巴其实还是有的。 只有一条形式上的、与这头狐狸的巨大身躯相比实在是过于贫弱的、与其说是狐狸的不如说更像是老鼠的、如同细小的绳子一样的尾巴,小模小样地在它屁股后面垂落下来。 「实在不容小觑啊,所谓的阴阳师,将我这妖狐之王在黑暗的神祠中封印了十六年,然后如今又将作为我力量象征的八条尾巴中 的七条都打散了,我花费了长达千年的岁月、所积累而来的尾巴在短短的一瞬间就没了啊。幸亏我用最后的一条尾巴钻进了木气所不能至的地下,要是再晚一瞬、就连我的存在都会被完全消灭掉了吧。」 用布满了血丝的眼睛盯着樱子、狐狸这么说道。 ——没错,这家伙果然就是八尾。虽然我怀疑它这副样子是不是还能叫‘八尾’,不过它果然就是八尾啊。 恐怕它是遭到那条苍龙攻击的时候、在千钧一发之际逃进了泥土里的。 明明还说过什么「消灭掉了」的啊,那个三流阴阳师,这不是让它好好地逃过了嘛。 「不过,看来最后的最后我还剩下了一点运气啊。如今的我要是钻出了地面、就只会被那只猫又给灭掉,所以我以为只能等待着缓缓地消亡了,没想到你会自己漫不经心地跑过来。现在吃掉你的话,应该能恢复一条尾巴吧,这样一来,至少要从那个可恨的、却不得不承认其力量的猫又手下逃走,就是完全可能的了。」 说着,‘原’八尾把前腿搭在了倒下的樱子肩膀上,形成了把她按倒在地面的动作。 我看到这个情形,举起了手里的线装书、不由自主地朝着八尾跳了过去。 「放开樱子!你个混蛋狐狸。」 然而,八尾把前腿从樱子的肩膀上拿开了之后、微微地摆了摆头,就把现在也连它的鼻尖都抓不住的我、轻而易举地打飞了。 我后背着地弹跳了一下,然后撞到了树上。 呜呜呜呜,肺部收缩着把空气都挤了出去。我想马上就站起来,可是由于手脚麻痹、上半身都不能如愿动起来。 ——可恶啊!在这种时候、怎么会有这种事啦!本来就已经是一秒种都不能浪费的状况了啦! 我这么在心里大喊着的同时,意识到一件事。 不——对啊,这样或许能行。 虽然不知道该不该说这想法太跳跃了、感觉有些微妙,可即便如此,相对于发生了变化的情况、对樱子而言只有一件事是很清楚的。 我想着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告诉樱子,把动弹不得的脑袋勉强抬了起来。 「樱子!就是这个家伙!你要原谅这个家伙!所谓的<祝祭还原>,就是原谅对方。为了保护你,春子奶奶就曾让施加在这头狐狸身上的犬神诅咒付诸东流了啦!原谅这个怪物、樱子!」 我挤出最后力气发出的声音、在昏暗之中回响着。 首先作出了回应的是八尾。 「你说、要原谅我啊,真是有趣的傻话啊。那么,想要原谅我的话,就看看这个小姑娘会不会变成鬼来判断吧。」 说着八尾就朝着樱子的喉咙、张开了布满鲨鱼般利齿的大嘴————, 那张比老虎还要凶暴的狐狸脸,被一双小小的人手左右夹住了。 那双手绝不是要阻止狐狸的动作,甚至可以说是温柔而和缓地、简直有如母亲抚摸着自己孩子脸颊般、轻轻地伸出了的一双手。 「——你、是谁?」 然后,樱子露出了优雅的微笑。 亲眼看着那凶恶的下颚在鼻尖前张开,樱子依然对着八尾温柔地发了话。 这么一来,就算是八尾也不禁把张开的嘴暂时合了起来、瞪大了眼睛。 「——你这家伙,难道没有听那个老太婆说到过我的存在吗?」 「告诉我吧,为什么你要被憎恶呢?为什么你要被怨恨呢?」 狐狸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樱子和我都很无力,刚才被打飞的时候我就明白了,无论它变得再怎么瘦弱,一介人类在这种妖物面前也是毫无办法的。对此,这头狐狸应该也是十分清楚的吧。 就像是舔着砧板上的鲤鱼、以此来取乐般。——回答着樱子提问的八尾、也许就是这样的心情吧。 「没有听说过的话,我就告诉你吧。我就是把你的双亲切碎了杀死的妖物。」 「是吗。」 「而且是曾经图谋要吃掉还是个婴儿的你、然后现在正是满足了夙愿、要把你雪白的喉咙咬断了的妖物哦。」 「是吗。」 八尾「呜」地吼了一声。是樱子这种淡淡的反应出乎了它的意料、让它感到无法接受吧,八尾看样子恼火了起来,继续说了下去。 「杀了你双亲的时候实在是个杰作哦。人类的生命这种东西真是意外的坚韧啊,浸泡在自己的鲜血里,即使只剩下了脑袋和身体、还像条青虫一样蠕动着啊。为了让嚎啕大哭的你安心下来,还用沾满了血的那张脸笑着,那种令人愉快的样子我至今都还没有忘记哦。」 「是吗。那么——就只有这些?你被憎恨的原因、就只有这些了吗?」 「……你说什么,你这家伙。」 「这样的话,我就原谅了你吧。你所犯下过的罪孽,我全部都原谅了。」 「你这家伙、精神正常吗?」 「因为,就算是执着于那种事、也是无济于事的吧?」 樱子微笑着。 「我在奶奶的房间里闭门不出过之后啊,就明白了哦。无论是多么痛苦的状况和心情,不承受下来也是没有任何办法的,一切是不会重新开始的。过去的事、哪怕那是关系到人的生死的,也绝不能一直保留下去。要问为什么,就是因为即使那样、人也依然必须要活下去才行。」 樱子继续把话说了下去。 充满了温柔地、在那张凶暴的狐狸脸前、仿佛在教导着一个不听话的小孩子一样。 「既然如此,还是把你也原谅了比较好吧?与其完全被怨恨憎恶、痛苦的事情牵扯着心灵,被束缚得连自由都失去了的话呀,还是原谅所有的一切,然后正面来迎接一个全新的世界比较好嘛。」 然后我要活下来啊,还要去救出活着的球球哦,樱子最后加了这么一句。 听完了樱子的话,八尾高声哄笑了起来。 「是吗!是吗!真是了不起啊,这简直就是圣人君子了,你要原谅我是吧。——那么现在,即使我在这里把你的喉咙给咬断、你当然也是会原谅我的吧?」 八尾再次张开了那排列着如同鲨鱼般尖锐牙齿的下颚。 眼看着这副情形,樱子仍然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动摇。 甚至在她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怜悯般的、更是充满了慈爱的表情。 一瞬间,从八尾的身体上飞出了细小的光点。 它们纷纷扬扬地飘舞着,然后渐渐沉入了地面。 八尾并没有发现,而樱子、好像也没有看见这些光。 然而,我却看见了。 然后同时,我甚至还理解了、似乎只有我的眼睛能看到的这些光到底是什么。 那些光是诅咒、是怨念具现化的东西啊,就是缠绕着八尾的犬神的诅咒本身。这诅咒被樱子的祝祭逐渐净化,然后就返回到了地下。 ——樱子,你真的很厉害哦。我呀、被那家伙按倒在地的时候就不行了,光是要把尖叫声咽下去、都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是你在笑着。无论再怎么被那头狐狸威胁,你的微笑也没有半点破坏。 我觉得你真的好厉害。 不过啊。 不行了——已经穷途末路了。 颠倒着看着这一系列过程的我、勉强把趴在地上的身体翻转了过来。 樱子所做的事情、大概是正确的。 虽然我只有直觉,但<祝祭还原>一定是成功施展出来了。尽管没有进行任何仪式,可是仅凭着樱子心中的那份清廉,就解除了犬神的诅咒。我相信只要再多花点时间,诅咒的效果就一定会真 正消失了吧。 只要犬神的诅咒解除掉,应该就能切实地拯救到妖怪猫了。 可是,也仅此而已了。 <祝祭还原>,是不能把眼前的这个妖怪也消灭掉的。对于八尾,已经没有了任何对抗之策。 从八尾钻出了地面的时候开始,情况就无限地接近了绝境的状态。 怎么都没办法了——。 「樱子……。」 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抓住剩下的可能性、朝着樱子爬了过去。 但是,不可能赶得上了。 樱子的脸上、始终浮现着连我都从未见过的、温柔的满面笑容。 在那樱子的周围有光在飞舞——然后,无情的牙齿往她的喉咙上咬了下去。 ◆◆◆ 在那无数丛生着的树木上、吾辈在一根根的树枝间跳跃移动着。根本没有确定什么方向,只是毫无作为地、向着移动范围最远的树枝跳过去而已。 这是不公平到了极点的追踪。吾辈是无法在遍布着障碍物的山中笔直前进的,而追了过来的清十郞却并非如此。 对不是肉身的清十郞而言,即使是在苍郁的山中、与一直延续到了地平线的平地也没有任何的区别。它都没有将树木弄倒或是拨开,只是抄近路在天上一点一点地朝吾辈紧紧追了过来。 必然地、吾辈被逼无奈之下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持续不停地跳着。 ——在那之后,不知吾辈争取到了多少时间呢,感觉已经连续逃跑了相当久了。由命带着的樱子,这时候差不多应该到达秋叶神社了吧。 感觉已经足够了。 有变成了春子模样的八云劝说,恐怕樱子很快就会从家里出来了。命也不是个傻瓜,要是奔跑到了极限的话,对人类来说代步的工具也多得是。 这样应该已经行了吧? 差不多也是时候、可以让吾辈这个身体被清十郞粉碎掉、缓和一下清十郞被犬神的诅咒所折磨着的痛苦了吧? 但是在被逼迫着的状况下,对时间的感觉是不准确的。 即使吾辈觉得过了十分钟,可事实上也许只经过了一转眼的时间而已。僵硬的身体所发出的声音、欺骗了吾辈思维的可能性也是不能抹杀的。 这样的话虽然对不住清十郞,现在还是只能再穿行一会儿了吧。 反正不管怎么样,接下来也跳不了几下了,那么、你就只要再短暂地、稍微等待一会了。 这么想着向下一根树枝跳了过去的时候,吾辈的前腿终于到达了极限。 与自己的意志完全毫无关系地、关节咔嚓一下就垮掉了。即便刹那间用爪子钩住了树枝,可加上了吾辈体重的跳跃之势、还是无法支撑得住。 抵抗落空,吾辈从离地数米的树上、前倾着掉了下来。 差一点几乎就成功缓冲落地了,但吾辈以猫的身体、还是大字形躺倒在了枯叶上。 ——这会儿就是时候到了吧。 接着就只能相信命了,那个家伙一定是没问题的吧。 很快吾辈就看见了清十郞那占满了视野——不、是超出了视野的巨大样貌。 令人厌恶的、令人无比恐惧的、只有一个被砍落了的头颅的凄惨样貌。 那个聪明顺从而又温和的清十郞的心、一定是留在了被分离开的身体里。 所以尽管这个是清十郞的头颅,却不是清十郞。 不这么想的话,吾辈就无法忍受。 ——对不起啊,清十郞。 ————对不起啊,樱子。 ——————真是对不起啊,春子。 吾辈,根本无法像你那样、手法高超地完成任何一件事啊。 请在那个世界、再重新锻炼吾辈一次吧。 然后吾辈就能和弥生他们一起、在九泉之下看着樱子的成长而为之高兴了哦。 吾辈向上看着清十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好了清十郞,你就尽情咀嚼吾辈吧,狠狠地让吾辈感受疼痛吧。那样吾辈就会毫无顾忌地发出与之相称的惨叫声,只要能稍许缓解一下你的痛苦,尊严什么的用完就扔了吧。 隔着眼皮吾辈也能感觉到清十郞张开了嘴。 它连肉身都没有、而且一颗牙齿都已经比吾辈还要巨大了、真的能把吾辈咬碎吗?不禁有这样的疑问涌了上来、但是又无视了。 然后。 ————————吾辈、仍然还活着。 真奇怪,为什么呢。 吾辈的身体始终都没有发生变化,感觉很奇怪,吾辈把闭着的眼睛又睁开了的时候。 此时,清十郞那刚刚还完全覆盖住了视野的身影不见了。 ……怎么了……这是、怎么回事? 清十郞这种程度的诅咒,是不会止步不前的。 只要捕捉到吾辈,应该就会立刻反扑到这具带有樱子气息的身体上来了。 而它……居然、消失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 无法完成的诅咒、根本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反扑回来。 然而清十郞却从吾辈的面前消失了,这情况是————。 正在这个时候。 有一个非常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的、绝对不能听到的人物的叫喊声回响了起来。 『樱子!就是这个家伙!你要原谅这个家伙!』 ————! 太荒唐了!那个小姑娘、在干什么呢!为什么还在山里呢! 另外、居然还有…………樱子? 把吾辈的话听错成什么了,那个大白痴啊! 「呜……」 暂时休息了一下的身体里、渗出了一阵剧痛。 但是即便如此,吾辈还是再次站了起来。看样子事态好像是朝着没有预料到的方向发展了,那么就算是不能动弹的身体、也只能动弹起来了。 总而言之,吾辈再次通过树枝、开始向着发出了声音的方位跳了过去。 卷之八 清十郞之念 喉咙被牙齿咬了上去。 在我的眼前发生的这副光景、实在是令人难以置信。 八尾的牙齿往樱子那柔软的喉咙咬了上去, ————正在即将咬上之时。 八尾的喉咙、被狗的头盖骨用牙咬了上去。 这整个过程,我都看在了眼里。 那是在八尾出现的时候、樱子掉了下来的、清十郞的头颅。 那个连肉都没有的头盖骨、在八尾张开了下颚的同时颤动了起来。 然后正在滴着口水的八尾准备吃掉樱子的那一瞬间。 清十郞的头简直就如同放在火里的栗子一样、从地面上弹了起来。 它张开了那张只有骨头的嘴,就好像一颗子弹般笔直地画过了一条直线、就那样对着八尾的喉咙咬了上去。 「……居然是……犬神……」 就算是妖怪、也是会被压迫到气管的吧,八尾的眼球激烈地翻动着、从喉咙上开着的洞里发出了近乎要消失般的虚弱声音。 然后它从跨在樱子身上的状态、变成了横着倒在了地面上。 由于它那能与老虎相提并论的庞大身躯、倒下时传来了一阵微微的震动。可即使是这样,清十郞的头颅仍然还咬在八尾的喉咙上没有松开。 「不可能……这个犬神应该是以我充足的八条尾巴为目标的……为什么、能捕捉到如今尾巴已经凋落了的我呢……」 那个啊,就因为它是清十郞啦——我在心里、独自回应了八尾。 咬在你喉咙上的那个啊,可不是一般的犬神,而是清十郞。 为了打倒你,还有为了保护樱子,只为了这些而牺牲了自己的身体,它就是那样的存在呀。所以尽管据说春子奶奶和妖怪猫把它调整成了以『拥有八条尾巴的狐狸』为目标,但那些都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因为虽然眼睛鼻子和大脑都已经腐烂消失了,可是清十郞的意念和心灵、还依然活在那个小小的头盖骨里。 所以就算你变成了一尾啊,你准备要杀死樱子的时候,那个头盖骨也是不可能不动起来的。 刚才我是想到『穷途末路了』,不过其实是正相反的啦。 本应该已经消失了的你,想要稍微再多活一段时间的话——终究还是不应该从地里钻出来的呀。 「这不可能!这是不可能的啊!我、怎么会被消灭呢。几乎等同于传说的我、居然要以这种难看的死法被消灭掉,这实在是太没道理的事了啊!」 与八尾这种渗透着执念的话语相背的是,从它的巨大身躯上、升上了无数条青白色的光。 和<祝祭还原>那种很温和的净光、是相反的。 是一种淡淡的、模糊的末期之光。 就跟苍龙消失在了昏暗中的时候一样,八尾的毛一根一根地变成了虚幻的光、渐渐蒸发了。 「可恶啊、犬神!可恶啊、猫又!可恶啊、阴阳师!你们这些家伙我绝对————」 不会原谅啊!八尾是不是要这么继续说下去,我就不知道了。 在它的话音断掉之前,八尾仅存的唯一一条尾巴的形状、就已经完全消融在了空中。 清十郞的上下颚发出了咔嚓一声、空咬了一下,就那么咕咚一声掉到了地上。 我和樱子、都哑然着目送了那个最凶恶的妖狐之王的最后时刻。 ————但是。 事情并不是就这么结束了。 八尾消失的余韵还没有彻底冷却时,周围就开始响起了喀嚓喀嚓的奇怪声音。 发出声音的地方很快就找到了。 端放在地上的那个、曾经是藤里家救世主的清十郞的头颅、又一次震动了起来。 它简直就像是一头在猎物面前压抑着兴奋感的野兽般、在紧挨着樱子的旁边叩响了牙齿。 「——什么?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啦。」 ——只见清十郞的头颅一张开嘴立刻就闭了起来、就如同在拼命克制着想要把樱子完全吃掉的冲动一样,在我看来就是这种感觉。 而且,这种直觉也肯定是没错的。 ——实在是太强烈了。 或者说在春子奶奶和妖怪猫所施加的、『以拥有八条尾巴的狐狸为目标』这一调整延续了下来的情况下,说到底刚才消失的还是一条尾巴的狐狸。 这么想的话,诅咒并没有完成,诅咒没有完全成功。 而且一度向着樱子反扑了过来的诅咒,再一次调了个头、回到了八尾了身上,这种像杂技一样的做法难道能被允许吗? 总之就算我再怎么想这种事、也不可能得出一个答案来。 然而根据在我眼前所发生的现象、以及这些不安的预测所能够想象得到的是——。 向樱子反扑回来的犬神的诅咒、大概还没有消失。 清十郞的颤动越发剧烈了起来。 上下颚张开了又合上、张开了又合上。 牙齿敲击而出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大了。 这样下去的话,这次该不会要瞄准樱子的脖子飞过去了吧? 看见过八尾的喉咙被咬中的那个瞬间,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可怕的景象。 樱子牢牢地盯着我,要怎么办才好呢——这么无言地询问着。 ……不知道啦,我怎么知道啦。 其实我是想这么回答的呀,我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小姑娘嘛。问我要怎么办才好,我根本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啦。 就算再怎么问我这种人,也不会有任何答案的啦,我才不会负什么责任呢。 不过要是那个家伙在的话——要是那个一直在樱子的身边保护着她的家伙在,想必作为阴阳师的它是毫无疑问能给出答案来的吧。 可是,那家伙现在却不在这里。 不顾我们这样的困惑,清十郞真正的心灵与犬神的诅咒之间的纠葛、已经逼近了极限。 清十郞的头盖骨滋啦滋啦地摩擦着地面、朝着樱子挪了过去。那种样子甚至给人一种印象,就好像是一条狗无论怎样用脚蹬着地面、还是被任性的主人强行用牵引绳拖着走一样。 估计是无法坚持太久的,要快点、要快点想想办法才行。 ————就在这个时候。 『用双手把清十郞的头颅捧起来吧——樱子。』 那个声音是从天而降的。 ——不、不对。 如果没有听到过那个声音的话,或许我也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可是不对啊,这并不是什么从天上传来的神明的声音。 这个声音的主人、并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 我知道这个声音,这个声音是————, 『然后祈祷吧。那个头颅是救了你两次的恩人哦,你要平和而安详地、如同在洋溢着母亲歌声的摇篮中一般、就像要迎接温暖平静的安息沉眠一样、怀着慈爱来祈祷。』 「你、你是谁?」 『吾辈是谁这一点、有那么重要吗?不是吧,你如今必须要做的事并不是提问,而是将那个头颅、从那违背了自己的意志要杀死你的痛苦之中解放出来才对吧?诅咒与祝福是表里一体的,那就是人心的表与里哦。只要有一颗能思考的心,不管是对谁、无论是对于怎样的意念、都能够以祝福来给予其治愈。——将那犬神的诅咒祝祭还原了吧、樱子!』 「可是……就算你这么对我说、我也是……」 『你、不是春子的孙女吗?』 那个名字就像是触动了开关一样,令迷惑的樱子一下子回复了神采。 她的眼 中、蕴含着一种凛然之光。 对啊,樱子和本应已经死去了的春子奶奶、是定下过约定的。 ——我一定会成功地做到给你们看哦,是这样吧。 按照那个声音的指示,樱子用捧起了清水般的动作、轻轻地将清十郞的头颅托在了双手上。 「……我不是很清楚、你到底是什么、到底是谁,我都不知道。至于你为什么会在奶奶的房间里、然后又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这些我也不知道。可是啊————————可是,谢谢你。」 在樱子的手里,清十郞那咬合着牙根的声音停止了下来。 空气——覆盖在这里的空气、突然开始带上了一种静谧之气。 简直就像是在平滑的水面上落下了一滴乳汁一样、一股柔和的气息如同波纹般、以樱子为中心扩散了开来。 然后温暖的净化之光再次开始闪耀了起来,这次用飞舞来表现都显得有所不足了,从清十郞的头颅中喷射而出的光芒、简直就像是雪花一样、开始向着这片诅咒弃置场满满地倾注了下来。 不久之前还被犬神啊、狐狸啊之类的弄得一片狂乱的空气、就像是假的一样。 夜晚竟然是如此平稳安静而又温柔的东西哦,在我脑海的角落里产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谢谢你——是你救了我吧,你一定也帮助过奶奶和球球吧。就算是变成了这个样子,你也要来拯救大家,我想每个人都是很想对你表达谢意的哦。所以呢, 谢谢你——然后、已经可以了。你不用再痛苦、不用再狂暴起来了,让灵魂尽情地休息吧,再也不会有任何东西束缚你了哦。你已经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已经可以接受死亡了哦。 谢谢你——对于你曾经存在过、我要表示感谢。」 ——那一定是结出的露水吧。 山里的晚风在这种夏天的时候也挺冷的,所以我想空洞的头盖骨里就积蓄了湿气。 从清十郞那已经不会再湿润了的黑暗眼洞的深处、有两道泪水溢了出来。 同时有一个尖锐干涩的声音响起,在樱子柔软而温暖的手中、发出声音的清十郞的头盖骨裂成了两半。 从裂开的头盖骨里溢出了光来、像瀑布一样向着地面洒落而下。 一阵清净的风吹过。 在那阵风中、我感觉好像看见了什么。 仿佛有一条脑袋和身体完整地连接着的狗,从那小小的头盖骨里钻了出来。 然后仿佛看到它在长大了的樱子周围、充满怜爱地绕了一圈,开心地望了望头上的树枝中、之前发出了说话声的地方,唰地一下乘着风再次消失了。 同时清十郞的头骨从樱子的手中骨碌一下滑落——樱子也向前扑倒在了地上。 樱子的脸上浮现着平稳而安详的、似乎能令所有看到的人都产生温柔情绪的、那样一种满足的笑容,就这么失去了知觉。 我看到了这一幕,醒悟到这个漫长的夜晚终于结束了。 发出了「哈哈」的干涩笑声, 「喂!已经没事了哦。」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破抹布似的东西扑通一下从树枝上掉了下来。那与其说是着地、还不如说是坠落,它掉了下来之后、就在地面上骨碌骨碌地翻滚了过来。 然后紧挨着大字型倒在地上的我停了下来,这个东西、就是全身布满了伤痕的妖怪猫。 「你这家伙……为什么、不听吾辈的话呢」 「笨~蛋,谁会老老实实地听你这种家伙的话嘛。」 「樱子差一点就死掉了哦!」 「我怎么知道,要抱怨就去向樱子抱怨吧。说不愿意让你死掉、使性子缠人的是她。你就以此为契机,重新制定一下对这个千金大小姐的教育方针吧。」 「你这家伙、话还没说清楚吧!那样下去的话不仅仅吾辈,所有人都会——」 「可是!————大家都得救了,就连你、也得救了吧?」 我就这么强行打断了它的牢骚,对此,妖怪猫瞪圆了它那细长的眼睛。 「……是啊,是这样啊。」 「既然如此你就别抱怨了啦,稍微感谢我一下、你也不会少块肉吧?也不知道是因为谁的实力太差、才让狐狸都出现了哦。」 「闭嘴,你个腐女。就算是这样,这个结果也真的是千钧一发。基本上要是你不把樱子带过来,八尾就会保持着那样消失在地下而收场了。清十郞好不容易才感觉到了八尾的气息,所以樱子才会得救,这全都是贴着脖子上薄薄一层皮的事啊。这简直是已经可以称之为奇迹了的那种机率的结果。」 「啊是吗…………好吧总之呀,既然现在不只是樱子、连你也活了下来,那就好了嘛。」 我跟妖怪猫说话说得差不多也累了,就在那里闭上了眼睛。 「说起来、妖怪猫,其实我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么事啊,这种时候。」 「大概,我就要这么睡过去了吧。你能在樱子醒过来之前,把我叫起来吗?」 闭上了眼睛的瞬间、我的意识就像是被吸了进去一样变得模糊了。 「开什么玩笑啊、你!吾辈的话还没有说完呢。而且吾辈也实在是醒不过来…………。」 嘿嘿,真可惜啊,这种时候就是先睡的人胜利了。 「喂……别睡啊,吾辈还没有对你……好好地……道过谢…………」 接下来我就不知道妖怪猫对我说了些什么了。 总而言之,我就那么失去了知觉,在泥土上陷入了沉睡。 ◆◆◆ 第二天。 那个晚上,将睡在了山上的吾辈等人搬了回来的、是来前来查看情况的八云。 次日清晨、吾辈就在顶棚里被抱怨声吵醒了。 把两个人一只猫搬回来真是重啊、居然在一起畅快地睡觉啊、就这么在吾辈的耳边喋喋不休地说着。其实就算不靠得那么近说,吾辈高高竖起着的耳朵也是能听得很清楚的。 顺便说一下,樱子被放在了自己的房间里睡着,至于命,则是和吾辈一样、满身是泥的被放置在了顶棚的客厅里。 虽然什么都没有说过,不过似乎是由于八云非常中意的自己那个幼女形象、很不情愿地被她擅自起了一个叫做小八云(假)的名字,暗地里怀恨在心了。 好吧,虽说没有听从吾辈的指示,可即使如此命也那么尽力了,再怎么说感觉也不能这样对待她,但是八云变成了小八云(假)之后,性格就改变了啊。 由于吾辈也不想跟那个八云产生什么瓜葛,终究还是选择了沉默。 好啦,暂且不提那些,总而言之,被扔在了地板上的命泪眼朦胧地呻吟着「……浑身肌肉都好痛」醒了过来,同时吾辈赶紧开始跟她交谈了起来。 这么做,也是因为昨天实在是被樱子看见了太多的事情。为了保守住藤里家与吾辈的秘密,有必要掩饰很多情况,为此在樱子醒过来之前,就一定要预先对命灌输好许多东西才行。 按照当初的预定,要是只有春子的形象出现的话,可以将之当成做梦或者幻觉、甚至真的是幽灵现身,这种程度樱子自己也是完全可以说服自己的吧。 但是,被通晓人语的巨大狐狸袭击、被狗的头盖骨所救、然后听从了天上传来的指导、祝祭还原了犬神,这一切都是她本人亲身体验的事。 这样的内容,只用做梦或幻觉来掩饰就实在是不行了。 而命也把诅咒弃置所的位置说了出来,将吾辈在逃避着清十郞的事暴露给了樱子。 等樱子醒了之后、对命发起质问的话,简直 连一目都不用看就全都了然了。 对吾辈而言,唯有藤里家的家业与此身的本来面目、是无论如何都想隐瞒住的。 只要这些能掩饰过去的话,昨晚的事就可以让她当成『奇怪奇妙不可思议的、一夜之间的妖异之事』,不久之后就可以使其风化为不知是梦还是现实的模糊记忆了吧。 这么一来,也就相当于她是毫不知情了,樱子就可以再次过上那种毫无异样的日常生活了。 由此对于如何蒙蔽樱子、不让她看穿真相,吾辈与命经过了吵吵闹闹的一番交流后,最终得出了一个比较硬来的结论,就说「一切都是春子奶奶站在我枕头边上告诉我的」。 樱子看见过和体验过的那些、就依然坚持说是不知道不存在的,至于命所知道了的情况、就咬定全都是春子在梦里对命所说的内容,就让命这么说。 要欺骗樱子,对于这一点命是略微有些不满的。看样子她是想把春子真正的情况说出来、怀着这样的心情产生了抗拒感,能撒出这样消极的谎来就已经是极限了。 ——把真相都告诉某人,并不一定就总是为了那个人好的。 好吧,用一句「不知道」把所有一切都扔进扑朔迷离的混乱之中、虽然会让樱子留下疑问、但说不定倒是个出乎意料不错的办法。因为樱子与八云所变化的春子对话过,托梦的说法还是意外地挺可信的吧。 就这样把命送出了顶棚,等过了中午樱子终于醒了过来之后,命便将她带到了起居室里,开始谈起了昨晚的事。 吾辈和八云通过地板上的小孔窥视着她们的样子,竖起了耳朵仔细听着。 怀着疑问的樱子立刻向命询问了起来,然后命就一口咬定了托梦这个说法,而一听完她的回答,樱子就干脆地令人有些沮丧地说了一句「是吗,我知道了」,点了点头。 命对此实在是感到颇为讶异,便试着提出了自己的质疑,结果看来樱子是在反复整理春子房间的过程中、淡淡地察觉到了自己祖母的职业、藤里家代代相承的生涯之业、其实是极其特殊的。 吾辈满心以为、反正樱子对于这方面是既没有知识也没有兴趣的,所以就算被看见了什么也没关系,可是却完全失策了,吾辈侧起耳朵对着地板、流出了冷汗。 在丝毫都不知道吾辈这种心情的状况下,樱子又继续说了下去。 「——我决定了哦,命。」 「啊?什么嘛,突然之间呀。」 「我呢、看着奶奶遗物的同时,一直在意识的角落里思考着呢。」 「所以啦、你要说什么嘛。」 「我、要跟奶奶一样、成为一个阴阳师哦!」 …………………………。 终章 ——然后。 在樱子发出了电击般宣言六天之后的清晨。 樱子穿上了高中的制服,面对着起居室的桌子上放置着的镜子梳起了头发。 在说出了那句冲击性的发言后,樱子好像又声称「要正当地从事职业,高中终究还是必须要好好毕业的吧」。 但是就算把高中事务室里的招聘单全都看个遍,估计也找不到樱子想要从事的那份职业吧。 那可不是神职。甚至如果有人把【需要高中毕业】这种要求记载在阴阳师的招募资质里,吾辈就很想跟他促膝长谈一下、是怎么考虑才会加上了这种条件的了。 不过好吧,就这件事来说,既然樱子自己发了话说要去学校,无论她是出于怎样的动机,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反对了。 就是这样,今天对樱子而言便要实在久违了地去上学了。 「樱子,差不多该走了哦。」 在樱子的背后注意着时钟的命、发出了焦急的声音。 「再、再稍微等我一下。」 樱子梳着头发的手加快了速度,在超过一个月闭门不出的经历中、完全定了型的卷毛、简直是说不出的糟糕。 「来吧,时间已经到极限了啦。」 看着樱子始终坐在镜子前面不动,命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 樱子是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啊!对不起、只要稍微再等一会儿。」 说着,她拨开了命的手,对着起居室角落里的佛坛双手合什了起来。 中阴坛已经被收拾掉了,在佛坛里追加了一个崭新的牌位。 「我去了啊。」 樱子低下了头,看着那张挂在佛坛上的春子遗像。 「然后等我高中毕业了,就一定能继承奶奶的事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阴阳师吧。」 露出了奇妙的表情这么说着、樱子仍然合什着双手、转身看向了命。 「或者说呀,果然还是去专业学校之类的比较好吧?」 「不,那到底算是哪种专业的啦、我说。……这、好吧、那也没关系的嘛,既然是你呀,一定能当上的啦。不管怎么说,那就是个连猫都可以从事的职业啊。」 命就在那里、看着天花板发出了不输给八云的嘻嘻嘻的笑声。 ——你个呆瓜,普通的猫是不可能胜任得了的吧。 这种毫无脉络可寻的话语、令樱子的头上冒出了问号,命为了掩饰而抓住了她的手。 「这、真的要迟到了哦。春子奶奶要是知道你因为要拜她而迟到,肯定也会忍不住叹息起来的吧。」 我知道了啦,樱子这么回答道。 然后她被命拉着手、带着稍稍有些喜悦的表情、唰的一下关上了隔扇。 估计她们两个离开了起居室之后,吾辈便从顶棚上下来了。 跳上了春子房间里的书桌,就看见穿着制服的樱子和命从玄关跑了出去。 ——真是受不了。 虽然对于樱子封闭了心灵的事、八云预先就多方提到啊,可是吾辈却从未有过丝毫的担心。 樱子她啊,是春子的孙女,是弥生的女儿。 那方面也跟她们两个很像,内心非常坚强,吾辈预料到了她是一定能够重新振作起来的。 所以,即便像这样目送着樱子前往学校的背影、吾辈也不会发出任何的感慨。 这本就是必定会发生的事。 然而。 然而————吾辈的腿却站不起来了。 就像是承受了长时间蜷缩着的压力一样,四肢都脱力了,吾辈的身体变得简直如同被甩到了岸上的乌贼一般。 分明没有伸懒腰,却不由自主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 从窗外照射了进来的阳光非常舒服——那程度已经不能这么说了,明明还是清晨、就把吾辈的毛梢都滋啦滋啦地烤热了。 但是,许久不曾在这张春子的桌子上目送过樱子了,吾辈没有要离开这里的念头。 甚至还戏谑般地想到、不如就保持着这样、勉强睡个懒觉吧——。 『……魂……魂……振……』 「魂振。」 魂振——知道吾辈的这个真名的人是很少的。 会呼唤吾辈真正名字的人。 恐怕是、这么想着吾辈转过了身来,然后就看到, 「————果然是、春子啊。」 在吾辈的身后站着的正是春子。 受到了这种突然袭击,吾辈不禁失声笑了起来。 「不过,即使是已经可以变成自己喜欢的样子了,你终究还是个女人啊。」 不知是怎么想的,春子所现出的是她年轻时的模样,应该还是在弥生出生之前那阵的吧。以那个称之为小姑娘都没什么不妥的模样,在背后朝着吾辈呼唤着。 「那、怎么了?已经超过四十九天了哦,可以还魂的期限都结束了。」 『对不起啊,魂振。』 「嗯?」 要说在春子还魂之前所发生的、需要向吾辈道歉的原因,最先想到的、就是清十郞那件事了。 吾辈和春子一心想着、不希望让清十郞再承受更多的痛苦了,虽然解除不了犬神的诅咒,可是至少想让它能安静地沉睡,便炼制成了苍龙。 由于那条苍龙积蓄起了充分足以讨伐八尾的力量,清十郞也就已经没有必要再放在那种樱子触手可及的地方了。 甚至可以说,要是为了樱子考虑的话,应该把箱子封印起来、找个地方埋到地底深处去,吾辈自己也想当然地以为她应该就是这么做了的。 但是,春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做。 最开始是以为她大意了,为她的懈怠而感到愤怒,也觉得很悲哀,真是不干脆啊。 可是如今一切都圆满收场了之后,吾辈终于能想像出春子的心情了。 春子是寄托了一份希望。 弥生可以说就是由于身为阴阳师、又有着藤里家的血脉而死的。 所以,春子常常说不要让樱子继承阴阳师的工作。 然而阴阳师这份家业,由连吾辈都不认识的春子的祖母、母亲继承着——而且她一边说着「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哦」表达着不满、一边还是让自己的女儿也继承了下来,她与嘴上说的相反、打心底里还是想让樱子也继承下去的。 因为那是春子和弥生、进而是藤里家中、生育和抚养了女儿们的所有母亲们生存过的证据。 而且如果假设樱子继承了阴阳师工作的话——也许总有一天,便能不用再对有大恩于她的清十郞采用封印这种权宜之计、而是给予它永远的安眠了。 清十郞的事,就是由春子这样的希望而引发的事件。 然后虽说时间是稍稍早了一些吧,艰难过、苦恼过、吾辈和樱子都经历了近乎于死亡的遭遇——。 不过结果、还是万事大吉地顺利解决了。 因此尽管差点就做了鬼,但对于此事、吾辈丝毫都没有要责怪春子的念头。 「哼,一切都尽如你的心愿了吧。而且吾辈和樱子如你所见都好好活着,所以你就不必道什么歉了。」 说着,吾辈仔细地看向了春子那张半透明的脸。 春子分明是个亡魂,听到了吾辈的话语却苦涩地笑了起来。 ——不对吗? 难道说她不是由于心里牵挂着清十郞的事、才还魂而来的吗? 『我要向你道歉的原因啊——那就是、你的名字哦,魂振。』 …………是吗。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她短 短的一句话就让吾辈理解了一切,吾辈皱起了狭窄的眉头。 ……你之所以还魂而来,不是为了樱子、而是为了吾辈啊。 『真是对不起啊,魂振。因为那个时候的我还太不成熟,根本没有深思熟虑、就为捡来的小猫赋予了<魂振>这种夸张的名字。正因为起了这种随意的名字,使你的肉体被名字所束缚,无法成为普通的猫了——。』 吾辈的真正名字——『魂振』。 灵魂振动翻滚,这是含有振奋灵魂、使之活性化之意义的名字——所谓的真名就是表现其存在本质的东西。 虽说名字是身体的表现,可一旦超过了限度、身体却会被名字所束缚。 因为是拥有力量的春子、以拥有力量的话语为吾辈起了这个名字,吾辈就没有成为猫、而是成为了拥有力量的猫又。 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因为我赋予了你这样的名字,本应身为一只普通的猫的你、结果就被交托了一切责任。八尾的事情也好、清十郞的事情也好、所有的艰辛之处都由你独自背负了起来。如今我和弥生都不在了,即使樱子一旦失去了生命,那也应当是必须要由她自己来承担的业果,然而这些却全都转移到了你的身上。真的是,谢谢你了。所以呢————已经足够了哦,魂振,感到辛苦的话就抛弃掉那个名字吧,樱子也仍未知道你的存在。现在,你还是可以恢复成普通的猫、就此终结生命的,就算这样、也没有任何人会责怪你的啊。』 能永久活下去的妖物猫又、不再是那样、而是作为一只普通的猫结束自己的生涯——。 感觉、这确实是很具有吸引力的事。 捡到了吾辈的春子、甚至在吾辈之后出生的弥生、都已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就算是樱子、只要还是人类也总有一天必然会到春子那里去的。 在春子那个时候和弥生那个时候都品尝过的那种寂寞、那种像是孤身一人被留在了无人岛上一般的感情、总有一天吾辈还是会再次品尝到的。 然后正如春子那个时候一样,平时自认为是骄傲的这副猫又之身、到时吾辈一定会对其发出诅咒。 ——但是。 要说、但是。 那个时候在吾辈的身边,一定会有樱子的女儿在,搞不好可能连樱子的孙女都在。 或许那还是一个同春子、同弥生都很相象的小姑娘。 不,一定会是很相象的吧,毫无疑问应该是一模一样的。 那个同春子和弥生还有樱子都很相象的小姑娘,在那以后、还会再生出加上了自己形象的小姑娘来吧。 吾辈、很想见见那个还没有看到过的小姑娘啊。 所以对于春子的说辞,吾辈只会嗤之以鼻。 「无聊、你实在是为了个无聊的理由而还魂的啊,春子。这误会也太严重了,吾辈啊,对于被起了这个名字心中只有感谢、而从未有过任何的怨恨哦。正是因为被你赋予了这个名字,吾辈才能够获得智慧。要舍弃这个名字吾辈可受不了,身为猫又的吾辈还打算更长久地活下去呢。」 『……魂振。』 吾辈忽的一下将脸朝着窗户转了回来,就那么背对着春子说了起来。 「所以说啊春子,像是照顾蹒跚学步的樱子那种打发时间的事、不管有多少吾辈都是能做的呀。反正以后的路还长得很,从你到樱子之间那中断了的藤里流阴阳道、吾辈当成消遣来指导她一下、也算是一种乐趣吧。」 『真的是…………谢谢你了…………』 「你还跟以前一样是个笨蛋啊,吾辈都说了是打发时间的吧?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你道谢的——」 然后当吾辈再次转过身去时,春子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在吾辈的背后、没有了主人的房间一览无余。 ……真是的,死了之后也一如既往还是个任意而为的家伙,居然只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就消失了。 ————看这情况, 恐怕吾辈、是再也不会与春子相见了。 告别是已经在她临终之际完成过了。 所以即便是这种冷淡的对话,也不会令吾辈后悔。 对春子确实还有许许多多想说的话、想谈的事。 关于樱子的、关于命的、关于清十郞的。 然而那些都必定是不能说的。 对身为死者的春子说那些,是不自然的、不应被允许的事。 只是能够再一次见到她的模样,仅仅如此也是能被允许的幸运了。 那样的幸运,对于想与祖母相逢、以至于封闭了心灵的樱子,就是绝对无法面对的了啊。 「死人啊、还是别去担心生者比较好,你就尽管安心地去吧。」 从吾辈闭上了的双眼中、终于溢出了泪水。 这是因为想要睡懒觉、打了个瞌睡所流出来的泪水。 吾辈这么说服着自己、特意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好了好了。 接下来要干些什么呢。 看样子樱子多半是真心要成为阴阳师的,这是管不住了,果然血缘是无法否定的啊。 这么一来吾辈其实已经没有必要再隐瞒身份了,可是表明身份这种事也实在是挺无聊的。 而且——即使她察觉了春子的真正身份、却没有察觉到吾辈的真实身份,这也稍稍有些令人生气吧。 她好歹也是以成为阴阳师为目标的,在这种情况下,连自己发现吾辈真正的形态都做不到的话、也就不值一提了啊。 既然如此,就用这个来作为对樱子的考验吧。 若是她能够看穿吾辈的真实身份,到那个时候吾辈就会正式地把各种东西都教给她了。 包括樱子所不知道的、她那伟大的祖母的另一面啊。 那一天肯定不会太久远了,吾辈有这样的预感。 与樱子面对着面、絮絮叨叨地谈论那些关于春子的回忆——吾辈一边梦想着这样的场景、一边真正地享受起懒觉来。 后记 初次见面,本人名为竹林七草,请大家多多关照。 那是某月某日的事,我与责任编辑江桥先生完成了第一次碰头会之后,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开始的、以改稿为名的苦行之艰辛,用双手按着不自由主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的眼角,带着一张难受得需要避开路上行人目光的脸、回到了家里。 现在想起来,在我前往小学馆本社之前,陷阱就已经被布下了。 在我出门之前,荧光灯就闪过了啊,可是心里想着没有时间啊、就放着没去管它,然后回到了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是忽明忽暗的状态了。那种级别要是在恐怖片里,我的背后应该就站着一个湿濡濡的女鬼了。 无可奈何之下,我连衣服都没换,就开始了搬出梯子→爬上去把荧光灯拆下来→用力过猛脚下打了滑→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灯具→体重把灯具都压得断裂了→梯子整个翻倒→抓着荧光灯和坏掉的灯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不停闷哼、这样一连串华丽的过程,接着就听见从天花板上传来了一个声音说着「瞎闹腾什么啦、白——痴」。 所幸并没有骨折,可是当我想着「好、接下来就努力处理原稿吧!」下定了决心后,到了第二天,却不知为什么带着大量的敷布、在一片漆黑的厨房里竭尽全力地搞起了电气作业,对自己的这副模样、我陷入了泪流满面的状态。 尽管如此,我抓在手里砸到了地上的那个荧光灯、当时万一爆裂了的话,在颁奖仪式上、我就一定会仅以右上角画了个圈的纪念照形式参加的了吧。又或是借助着其他领奖者的肩膀、在只能用手的状态下、靠着执念参加了吧。 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很危险地成为了第六回的幻之第五人。 好吧,要问我到底想说什么的话,就是要对那些以后要应征小学馆轻小说大赏的各位奉劝一句,「就算是得了奖,最好也不要闹腾得太厉害了哦」这样吧……。 好了,接下来的纸面就交给我了,请让我好好罗列一下感谢的话语吧。 首先是垂眼看了我的愚作、给予了我这个连左右都分不清的人以详尽的指导、提供了许多优秀的点子、还辅导着我一直走到了出版这一步的责任编辑江桥先生、连同编辑部的诸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 为本作添上了美丽图画的插画师藤ちょこ小姐,感谢您投入了全部精力所作的插画。因为有了藤ちょこ小姐的插图,我感觉角色们就像是终于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啊。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如今正在看着这本书的各位,谢谢你们。 接下来请让我再说一次,初次见面。虽然我还是个不成熟的新人,但以后无论如何都会不断地进步,但愿能为看了我的书的各位、献上令大家多少感觉更有趣一些的故事。 对于与这本书有关系的诸位,我要向所有人致以最高的感谢之意。 那么就让我们期待、不知何时不知何地、还能有再度相遇的机会吧。 大家好,初次见面,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我是这次负责「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插画的藤ちょこ。 半夜里看了这本书之后大哭了起来,睡也睡不着,所以第二天的讲读会严重迟到了的人、就是我了。 各个泪点都让我哭得非常伤心,竹林老师真是坏……太坏了……! (我想再多看看球球和清十郞像这样的剧情,不过好像反而会让人觉得更加难受,所以还是算了吧……。) 请期待竹林七草老师今后的活跃,以及神波美琴老师的下一部作品吧! (神波:闭嘴) 还想多画画彩色的樱子 小八云(假) 初次见面,本人名为竹林七草,请大家多多关照。 那是某月某日的事,我与责任编辑江桥先生完成了第一次碰头会之后,还不知道接下来会开始的、以改稿为名的苦行之艰辛,用双手按着不自由主无精打采地垂了下来的眼角,带着一张难受得需要避开路上行人目光的脸、回到了家里。 现在想起来,在我前往小学馆本社之前,陷阱就已经被布下了。 在我出门之前,荧光灯就闪过了啊,可是心里想着没有时间啊、就放着没去管它,然后回到了家里的时候就已经完全是忽明忽暗的状态了。那种级别要是在恐怖片里,我的背后应该就站着一个湿濡濡的女鬼了。 无可奈何之下,我连衣服都没换,就开始了搬出梯子→爬上去把荧光灯拆下来→用力过猛脚下打了滑→条件反射地抓住了灯具→体重把灯具都压得断裂了→梯子整个翻倒→抓着荧光灯和坏掉的灯具、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疼得不停闷哼、这样一连串华丽的过程,接着就听见从天花板上传来了一个声音说着「瞎闹腾什么啦、白——痴」。 所幸并没有骨折,可是当我想着「好、接下来就努力处理原稿吧!」下定了决心后,到了第二天,却不知为什么带着大量的敷布、在一片漆黑的厨房里竭尽全力地搞起了电气作业,对自己的这副模样、我陷入了泪流满面的状态。 尽管如此,我抓在手里砸到了地上的那个荧光灯、当时万一爆裂了的话,在颁奖仪式上、我就一定会仅以右上角画了个圈的纪念照形式参加的了吧。又或是借助着其他领奖者的肩膀、在只能用手的状态下、靠着执念参加了吧。 因为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就很危险地成为了第六回的幻之第五人。 好吧,要问我到底想说什么的话,就是要对那些以后要应征小学馆轻小说大赏的各位奉劝一句,「就算是得了奖,最好也不要闹腾得太厉害了哦」这样吧……。 好了,接下来的纸面就交给我了,请让我好好罗列一下感谢的话语吧。 首先是垂眼看了我的愚作、给予了我这个连左右都分不清的人以详尽的指导、提供了许多优秀的点子、还辅导着我一直走到了出版这一步的责任编辑江桥先生、连同编辑部的诸位,真的是非常感谢你们。 为本作添上了美丽图画的插画师藤ちょこ小姐,感谢您投入了全部精力所作的插画。因为有了藤ちょこ小姐的插图,我感觉角色们就像是终于被注入了生命一般啊。 然后最重要的就是,如今正在看着这本书的各位,谢谢你们。 接下来请让我再说一次,初次见面。虽然我还是个不成熟的新人,但以后无论如何都会不断地进步,但愿能为看了我的书的各位、献上令大家多少感觉更有趣一些的故事。 对于与这本书有关系的诸位,我要向所有人致以最高的感谢之意。 那么就让我们期待、不知何时不知何地、还能有再度相遇的机会吧。 大家好,初次见面,今天又是个好天气! 我是这次负责「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插画的藤ちょこ。 半夜里看了这本书之后大哭了起来,睡也睡不着,所以第二天的讲读会严重迟到了的人、就是我了。 各个泪点都让我哭得非常伤心,竹林老师真是坏……太坏了……! (我想再多看看球球和清十郞像这样的剧情,不过好像反而会让人觉得更加难受,所以还是算了吧……。) 请期待竹林七草老师今后的活跃,以及神波美琴老师的下一部作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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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再多看看球球和清十郞像这样的剧情,不过好像反而会让人觉得更加难受,所以还是算了吧……。) 请期待竹林七草老师今后的活跃,以及神波美琴老师的下一部作品吧! (神波:闭嘴) 还想多画画彩色的樱子 小八云(假) 前言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网译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pig 翻译:十二翼 吾辈是无业的,完全没有工作。 ——好吧,吾辈每天无所事事,已经到了快要叹出如此可悲台词的地步了。 正如过去某一首著名的歌中所唱的那样,对于像吾辈这样的妖物而言,学校和考试之类都是不存在的,但吾辈终于又意识到,失业了之后能为吾辈帮忙找工作的服务也是没有的。 实在是个令人饱尝艰辛的世界。 以阴阳师为业的藤里家,上一代的春子已经过世了,樱子发出宣言要继承其家业。 然后在暗中支持着藤里家的阴阳师,提供帮助的伟大助手,就是吾辈的职业了。 故而为了回到华丽的战场之中,至少必须要让樱子成长到半吊子的水平才行,可是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呢。 不幸中的万幸是,想要在自己这一代停止阴阳师之业的春子,已经将手上所有的问题都托付给了其他的同业者。多亏这样,完全是个外行的樱子要继承阴阳师,除了某只猫又之外,就没有任何人感到为难了。 最重要的是没有为妖物所困扰的顾客,也就没有令人不安的怪异事物方面的案件要处理,所以如今作为六百年老店的藤里家处于了开门停业的状态。 哎呀呀,不过话说回来,当今时代连失业保险和停业补贴都没有,阴阳师也真是个相当黑暗的工作了。 既然如此,就当打发时间、一半也是自暴自弃,吾辈也尝试着伪装出动去了公园,但是打算跟鸽子分点便当时,对方看见吾辈却害怕得到处乱窜,试着坐上了秋千也没有感受到哀愁之意,只是让一对初次来到了公园里的母子情绪变得温暖了起来。 吾辈想那么就通过逆向思维,利用自己的外形和空闲时间,应聘猫咖啡馆的打工工作吧,刚写起简历来,就被住在顶棚上的妖物狢八云指出说『这个“接待”的工作指的是店里的服务员,绝不是在店里放养的猫啊』。 取悦人类分明是一件非常辛苦的工作,没想到居然还有一心从事于此的志愿者,实在是令吾辈深感叹服。 好吧,就在这样那样的日子中,非常惭愧的,吾辈始终没有工作。 樱子祝祭还原了犬神——清十郞的事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她对自身的力量有了觉悟的情况下,吾辈以为自己已经暴露了,然而樱子仍然还没有察觉到吾辈其实是猫又。 恐怕樱子——是没有作为阴阳师的才能的。 卷之一 鬼、究竟是谁呢 「你又在这里发呆了吗,老爷啊。」 在以藤里家的顶棚改造而成的八云的房间里,吾辈全身松弛地摊开成一个大字型,徒劳地望着天花板,听到了这个无奈的声音。 吾辈懒得动,只把眼睛转了过去,就看到那里一如既往作僧人打扮、还有残留着穴熊特征的一张长嘴的脸。八云飘忽的目光中浮现出了些许轻蔑之色,向下瞥着吾辈。 「真是的,你整天都一副什么嘴脸啊,因为没有事情要干,就变得没志气了呀。」 看了一眼时钟,现在是下午三点。对于证券交易所而言,是下午场关闭的时间。 换言之,就是八云证券——今天的业务结束的时刻。 「哦,已经结束了吗?那么,今天的情况如何啊?」 听到吾辈这么问,八云用爪子挠了挠后脑勺,叹了一口气。 「……要说情况如何呀,最近这段时间市场每天都波动得很厉害啦,虽说这种时候也正是最好赚钱的,但同时一步走错也会万劫不复啊,无论如何是一点都不能松劲的。要是市场稍微平静一点的话,我倒是真想偷懒个一两天呢。」 说着,他皱着眉头嘟哝了起来。 虽然八云这么说,可吾辈对于他居然能有那样的工作,还是感到很羡慕的。 有工作就能盼望职业,有了职业就能期待休息。事情实在不顺心啊,真的是。 「好,今天就由吾辈来为你泡茶吧。」 「哦,真少见啊,老爷。好吧,我就心情感激地接受了吧。」 吾辈把摊开着的双腿抬了起来,哟的一下站起身来,笔直地走到了电热式地炉前面,拿起挂在吊钩上的药瓶,直接把热水注入了放着粉末茶的茶碗里。 用的不是茶叶,稍微差了点味道啊,不过这样比较方便,也没办法了。人类也好,妖物也好,只要能够享受,大多数都是会趋向于堕落的。……就像如今的吾辈一样啊。 给,吾辈说着,把冒着白茫茫热气的茶碗递向了八云。那家伙用尖尖的嘴巴呼呼吹了几下,滋溜一声喝了一口,吾辈立刻翻起肉球把前腿伸了出去。 「……老爷啊,怎么了,这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肉球是?」 「好了,合计五百日元。」 吾辈话音刚落,八云就把几滴还滚烫着的茶水滴落到了吾辈的前足上。 「好烫!」 「老爷居然会为我泡茶,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哦,真是受不了,这算什么欺诈经营手段吗?」 ……真奇怪啊,其实就是很便宜的一枚硬币的价格吧。 「行了行了,是吾辈不对,本人可是连烟钱都付不起了的无业人员啊。」 无视了一脸无奈的八云,吾辈把铝制的圆形烟灰缸拉了过来。 从那堆积如山的烟头中,挑出一支留得相对比较长的叼在嘴里,用快要没油了的一次性打火机打出小小的火焰,勉强靠近了发潮的香烟。 尼古丁仿佛一直薫染到了两根尾巴尖上的血管中,带着这种感觉,吾辈朝着天花板吐出了一股几乎能掏空整个肺部的紫烟。 吸过一次的烟臭味变得稍微有点重,但是吾辈是无业人员,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你想抽烟就想到这种程度啊,真受不了呀。」 「随便你怎么说啦。」 在这个时代,吸烟者正不断地成为天然纪念物,但是对吾辈而言,就算是成为特别天然纪念物,也不打算戒掉。 「……老爷啊,那桩事之后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小姐是真心想要继承老板的家业呀。既然小姐没有发现,老爷你也差不多可以坦白自己的身份了吧?这样的话一方面可以手把手地将你最擅长的阴阳道教给她,另一方面老爷你要工作应该也有得是了哦。」 对八云的这个提议,吾辈说了句「大概吧」,随意应付了一下。 ——这种事情,你不说吾辈也十分清楚。事实上,吾辈也觉得应该那么做。 但是…………总感到好像有根刺卡在心里。 在樱子以自己的意志决心要成为阴阳师的那一天——那么樱子在不远的将来,应该就会发现吾辈的真实身份了吧,没错,当时吾辈是这么想的。 那并不是吾辈随便瞎猜,或是出于希望的想像,而是有着充分理由的。 樱子之前是被春子隐瞒了关于妖物的存在,既然是以常识看来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她就一心以为不存在了,于是也就看不到了吧。 可是,她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是有着在黑暗中蠢动着的那些非人之物的啊。 再加上樱子是女系嫡子每延续一代都会增强灵力的藤里家的现任家主。甚至凌驾于被称之为当代第一流的阴阳师,第五代的春子之上,前所未闻的第七代,那就是樱子了。 如今的樱子实力之强,已通过之前清十郞的那件事得到了证明。清十郞的怨念连春子也对其无能为力,却被从未积累过任何修行经历的樱子完美地祝祭还原了。 如果要用更为戏剧化一些的表现方式,可以说樱子在那个时候‘觉醒了’。 既然如此,吾辈的真实身份应该是能够一眼看穿的吧。 有着“见鬼”之才的命,就实在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那家伙从根本不知道有妖物存在的小时候起,就给吾辈起了个『妖怪猫』的外号。虽然她本人可能并没有意识到吧,但就算是这样,她无疑也正是因为对吾辈的存在感到了某些不协调之处,才会这么叫吾辈的吧。 身怀最强灵力的藤里家新任家主,尽管再怎么说估计也不会有能看穿一切的“千里眼”,可是拥有类似的力量还是理所应当的事。 然而——明明应该是这样的,樱子却依然还没有丝毫察觉到了吾辈真实身份的感觉。 大名鼎鼎的藤里家的阴阳师,为什么察觉不到区区一只猫又的拟态呢? 对于这一点,吾辈无论如何都难以释怀。……有种不好的预感。 因此,现在吾辈暂时还是打算继续隐瞒着自己的真实身份。 「看你皱着眉头好像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啊,好啦,你再这么操心下去,迟早要秃顶了呀。」 吾辈正在考虑事情,八云忽然就朝着吾辈发出了一阵跟往常一样嘻嘻嘻的嗤笑声。 吾辈不禁也露出了苦笑——就这个时候,垫在屁股底下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拿起来一看,是命发过来的邮件。 要就这样拿着手机好好看看,其实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吾辈的手机屏幕非常难以看清楚。这么说是因为触摸屏的机器基本上都是滑动操作的,就是把手指放在屏幕上,作出一副漠然的表情漫不经心地左右滑动着的那种。 但是此时希望您能想一想吾辈的前腿,没错,上面是个肉球。 人的手指在液晶屏上是可以流畅滑动的,然而肉球却做不到。就算吾辈想要滑动,用肉球也怎么都滑不起来。……本来,肉球就是用来防止打滑的啊。 然后这又造成了应激反应,让宽容的吾辈最后也忍不住怒气,竖起爪子来操作了。结果,吾辈手机的液晶屏上就纵横交错、布满了无数抓掻的痕迹。 「所以我说老爷你是用不了这个的吧,还是老老实实地用老式手机就好了啦。」 「怎……不、不对!这不是吾辈的错。问题是,智能手机至今都还没有考虑到猫又这种高贵的存在!」 ……增加新机能也挺是好的啊,但是全世界的手机制造商,希望你们下一次开发手机,无论如何都要考虑一下猫的适用性。 好吧,这事不去多说了。 吾辈总算是灵活利用了还留有一定透明度的地方,看完了命发来 的邮件, 『樱子非得说要去试试实力,你快来悄悄地支援一下。』 大致就是这样的内容。 按她的说法,樱子和她要去学校附近的废屋,接下来两个人要发起突击。传闻那里有幽灵出没,樱子分明没有收到过任何委托,却要自己去把它驱逐掉。 呼呣……这种事情即便是能作为修行,樱子也有些太过自作主张了吧。 实在是个不成熟的家伙,算了,如今还是让她随意去试试看吧。 总之吾辈是同没有反应的屏幕战斗着,好不容易写上了简单的『不要』两个字回了信。 「这样回信,对于爱操心的老爷你而言,又显得有些太干脆了吧。」 “没事啦,既然是那个地方,就算只有樱子和命过去也不会出任何问题的,那幢废屋里只有一丁点力量,也就是个『鸣屋』的程度而已。” 「哦…………你说,既然是‘那个地方’?‘那幢废屋’?好像特别了解那里嘛。哎老爷,我想应该是不至于,不过你不会对小姐的生活圈里所有可能潜伏着妖物的地方,一个不漏地……全部调查过了吧?」 被八云古怪的眼神盯着,尾巴分叉处渐渐渗出了汗水,吾辈干笑了起来。 「哈哈哈,你在说什么傻话,你看吾辈像是有那么空吗?而且看起来有那么过于保护她吗?」 「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失业中的阴阳师大人有多忙啊。而且看起来就是过于保护了。」 微妙的沉默,然后——, 「今天的太阳实在是金灿灿的啊,八云。」 「疼爱孙女的保护过度,也得有个限度哦,温室里的温度太高植物也会腐烂的。」 嗯……吾辈也稍微反省了一下。 不过正是因为已经预先调查过了,吾辈才能像现在这样悠闲地喝着茶的。 总而言之,那里应该是没问题的啦。 ……只要,别潜伏着什么奇怪的东西啊。 ◇◇◇ 妖怪猫把只有『不要』两个的回信发过来的时候, 我——神波命差点把手机狠狠地摔在地上。 那只懒散的猫!而且只回了两个字,这实在太不拿我当回事吧?实在太敷衍我了吧? 我没有把手机扔掉,就拿着手机搔起了头。 ……真没办法啊,妖怪猫不来的话,这种一看就散发着“会有鬼出来哦”气息的废屋,我实在是很不想进去的啊。 可是让樱子一个人去我又很担心。 ——要从头说起事态怎么会变成这样的,起因还要追溯到今天早上。 那是一个与往常一样、毫无特别之处的午休时教室里的场景。 众人都按照各自的喜好分头去吃午饭了,但还有两个男生始终隔着桌子面对着面哦。好吧,因为班级里的管乐部成员就只有他们两个,关系好也是自然的啦。 可是……这两个家伙每天每天都这样、甜甜蜜蜜充满爱意地粘在一起啊! 特别是!从来不肯动一动自己的座位,只是等着对方主动过来的眼镜——就是你,干得好!我在自己心里是为上课时的你命名为老实眼镜的,但是去参加课外活动的时候就确定叫鬼畜眼镜了!以后也要保持这条路线走下去! 然后另一位,去小卖部的时候除了自己的面包还要帮眼镜买果汁回来,你人这么好,就任命你为强气受了!在活动室里不顾旁人的眼光,在欲望的驱使之下,放纵自己的本能去侍奉眼镜吧! 如此完美相配的两个人,正在面对面地谈笑风生呀。 这在我看来简直就不是午休,而是奖励关卡了。 特别是之前还在笑着的两个人突然默契地压低了声音,说起悄悄话来。那真是,让我受不了受不了啦! 你看你看!就是像刚才那样的瞬间! 强气君呀,一边略微注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一边低声跟眼镜说着话,那绝对是在说, 『快点……快点,去活动室里帮我吹吹我的双簧管啦。』 『哼,真拿你这个家伙没办法啊……今天也要用强音吹那玩意吗?』 类似这样的对话吧。 呃呜呜呜……很好哦,继续干!继续! 我左手在桌子上啪啪地拍着,陷入了一阵短暂的失神。 说到底,便当里的菜只不过是装饰品,只要有这两个人在,我每天光白米饭都能吃掉三碗。 「我说小命呀……你不要拿活生生的同班同学当菜,配自己的便当吃啦。」 ……我正兴奋得两眼翻白地猛咽着饭,是不可能听得到背后传来的这个温暖的声音的。 我只顾着继续在脑子里补完着剧情,同时哈哈啊呜啊呜、哈哈啊呜啊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吃着饭, 「哎哎,刚才你们偷偷在说的奇怪的事,能让我也听听详细内容吗?」 樱子站在正诉说着爱意的两人身旁,向他们提出了一个不得了的问题。 我的嘴巴像仓鼠一样塞得满满的,差点忍不住把饭给喷出来。 什……笨蛋!别这样,樱子!在这种公开的地方——你到底在问些什么啊!话说回来……你别抢先啊,让我也听听吧!关于各个方面的,都详细说明一下啊!! 我猛地站了起来,差点把椅子都给弄倒了,然后跑到了包括樱子在内的三个人旁边,这个时候, 「可以是可以,藤里同学——你也喜欢鬼故事之类的吗?」 「嗯,最近呢,我对灵异地点特别感兴趣哦。」 ……哎?鬼故事?……灵异地点? 「嗯?……你怎么了,命?」 樱子转过身来,用诧异的目光看向了仍然握着筷子、突然出现在了她背后的我。 「哎?……啊哈哈,怎么回事呢,为什么会这样啊,我这到底是。」 我右手握着筷子咔嚓咔嚓摆弄了两下,发出了一阵干笑。 「……最近,神波这家伙越来越分不清现实和妄想的分界线了吧?」 「嗯,说得没错啊……不,等一下,仔细想想,那真的是……最近的事吗?」 当然,在制服的掩盖下浑身冒着冷汗的我,是不可能听到教室里交织着的这种对话的。 就是这样。 好吧,要说到结论了,看样子眼镜和强气君除了同为管乐部的成员之外,还是鬼故事的共同爱好者,经常互相交换从网络之类的地方弄到的信息,就是这种关系。不过嘛,他们虽然喜欢这种故事,却似乎觉得有些宗教性的东西不太好意思,在教室里就总是放低了声调说话的。 而这看在我的眼里看来,自然就像是两个人在说悄悄话了。 不……因为这是妄想吧,妄想这种东西……是不管现实如何的呀,既然是妄想其实也没什么……。 「……可恶……就因为这样,才叫做现实的啊……」 正是强气君在悄悄说着自己发现了新的灵异地点「出乎意料地离学校很近」,被路过的樱子无意间听到了。 在这种情况下,就联系到樱子刚才那个问题了啦。 话又说回来,这稍微有点糟糕啊。不,我当然不是说眼镜和强气君有什么不好,只是这个时机实在是太糟了呀。 如今的樱子,是严禁对她说什么灵异地点之类的。 这么说也是因为最近的樱子同学对于怪异现象表现得异常饥渴。 准确地说,她是在不断寻找着能实践她那半吊子阴阳道的对象。 现在,樱子是怎么都忍不住要试试自己实力的啦。 自从上个月她发出了要成为阴阳师的宣言之后,好像觉得自己已 经学习了阴阳道,早早就自信满满地以阴阳师自居了。 当我问她「说到学习,你是怎么学的啊?」,她就给了我一个精彩的答复说「嘿嘿,其实呢,我已经看完三本阴阳道的书了哦!厉害吧?很厉害吧!」。 ……我心想『你是认真的吗?』,但是不管怎么看她好像都是认真的,这让我感到很为难。 顺便说一下,我知道这个情况之后去寻求妖怪猫的意见时,它像美国人一样做了个举手的动作,苦笑着说了一句无可奉告。妖怪猫那态度,就好像承受着把樱子整个塞进了它那细窄的猫眼里般的痛苦。 根据这种种情况,对于作为阴阳师的樱子的现状,我就有了不太好的预想。 好了,话说到这里,漫长的回想终于是结束了,让我们回到当下的话题上来吧。 现在是下课后的黄昏时分,天空中渗透而出的昏暗之色已经开始侵蚀起街道来了。 注意一下的话,就能发现有种令人不太舒服的阴森气氛支配了附近的环境哦。 虽然是在大马路上,行人却不多,甚至可以说周围没什么人气。 然后有问题的那间房子,要称之为废墟的话外形保留得就太完整了,要称之为空房子则脱离了人太久,就是这样一幢房屋。 周围被有人居住的房子包围着,想必这里曾经也是有人住着的住宅吧,然而如今从这幢冷落的废屋那破碎的玻璃窗里看到的一片黑暗,却能感受到越发浓厚的恐怖气氛。 我那被妖怪猫称为『见鬼』的直觉,竭力向我传递着一个信息。 这里,确实是‘有东西’的。 ……强气君!!你要是因为好玩而寻找灵异地点,就选个温和点的来啦! 这个犯规了啦,犯规了!半带着游玩的心情进去的话,绝对会有真的鬼出来的吧,这里! 其实在上个月的犬神那件事之后,我看到不该看见的东西的次数就突然增多了,让我感到很头痛。 比如上课的时候看见学校走廊里有个浑身漆黑的人跑过,家附近某棵老树的根部孤零零地长着一只苍白的手臂之类的呀。我每天真是,都快要哭出来了。 妖怪猫是说「你啊,原本就有能看见的体质——就是见鬼。那些东西其实以前就出现在你的眼里了啦,只不过你的大脑没有识别出它们而已。但是经过八尾和清十郞的事,你知晓了妖物的存在,就无法再无视异界了。就是因为这样啊,你就能看见更多了哦,会越来越多的……噗,呵呵呵」。 ……最后那家伙开始抿嘴笑了起来的时候,我几乎都想要把它两边的胡子给拔下来了。 话说回来……实在是拜托饶了我吧,真心的。 我呢,只是一个稍微有点腐的普通人而已啦,根本不想看那种东西啦。 像是妖怪猫、妖怪狐狸之类的呀,这种像是妖怪模样的还算好的啊,恐怖程度减少一半了啦。 可是…………幽灵就不行,绝对。 人形的模样太犯规了啦。有一天,我在鲜花装点着的大路边上,看到一个女孩子向我招手,那天我真是抱着脑袋蹲在房间墙角里颤抖了半天的。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与眼睛相应,我的感觉似乎也变得敏锐了,对于比较糟糕的场所和气息也变得敏感了。 正因为理解了这样的感觉,我才能尽量避开可疑的场所,看见那些东西的机会也变少了,可是, 「来吧,快点!快点,进来啦,命!」 「喂!等、等一下!等一下啦!」 樱子抓着我的衣袖,鼻子不停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看样子一有机会就要把我拉进废屋里去。让我忍不住都想把她抱回家去了,你是狼孩吗喂。不过在这种阴森森的废屋前面,搞不好真的快要产生幻觉,看到她长出尾巴来左右摇晃了。 为什么非得进这种气氛明显是‘有东西’的地方啦,我说你啊……。 我想是这么想,不过其实正相反,正是因为里面有东西,樱子才想进去的。 「樱、樱子小姐呀,你、你是有、胜算的吧?」 「胜算?」 「没错。你看,这里要是万一有什么幽灵之类的东西——当然其实是没有的,不过要是真的有那种东西冲出来——当然其实是不会的,不过你……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暂时隐藏起了不安情绪,僵硬着脸向樱子这么问道,她在自己的包里唏哩哗啦地翻找了一阵,从里面拿出了一本书。 「没关系,你看看这个。」 看到了那本书标题的那一瞬间——我不禁失声笑了起来,差点把书扔到樱子的脸上。 『你能成!阴阳师』 等一下,是谁印了这玩意的给我出来!电○文库啊,居然是这家出版的! 总而言之,尽管脑门上青筋爆起着,我姑且还是翻开了第一页。 『成为阴阳师需要执照,是一八七零年(明治三年),明治政府制定了<天社神道禁止令>之前的事。在现代,阴阳师是没有资格凭证的,当你感觉自己是个阴阳师的时候,你就是阴阳师了。』 出乎意料的序文……短短的三行文字就到达了『成为阴阳师』的目标。 「看到了吧?所以说其实我早就已经是阴阳师了哦!就是说幽灵也好妖怪也好,不管出现什么都没有问题了。」 全都是问题啦! 糟糕……这真的是太糟糕了啦!带着这样的心情,我眼中含着泪水看起了书。 好吧,我倒也不觉得这书里写的都是那么不正经的内容,可是既然她把这本会令妖怪猫都愕然的书看完了,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改变呢? 再说要是我就这样放任樱子不顾的话,她确实是会一个人跑到这种看起来很可怕的房子里去的吧。……终究,还是不能不管她啊。 我一边在心里号啕大哭着,一边还是不由得翻起了书,然后有个什么东西唰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嗯?这是什么?」 「啊啊,那是赠品。」 从书里掉了出来的是个白色的信封,里面放着一捆貌似护身符状的白色和纸——上面还歪歪扭扭地写着文字,是一捆符咒。 「其实我买的时候没有发现,后来才看见这个跟书一起放在书店给的袋子里哦,感觉就像是赚到了一样呢。」 说起来放赠品的袋子是个全新的信封算怎么回事啊,想着,我抽出了一张符咒看了看,马上就明白了啦。 我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把压岁钱一点一点地攒起来,中学一年级时就达成了第一次平板印刷,我可以作出一个丝毫不留余地的断言。 如果是印刷的话,是不会弄出这种颜色不均的黑色油墨来的啦!这东西是手写的符咒。 然后这种东西,是不可能作为赠品跟批量印刷的书籍放在一起的。 就是说,画出了这些符咒的——就是那个对孩子关心得犯傻的猫了,它到底有多过分保护啊。 但是,这实在是雪中送炭,地狱生佛。 「好啦,我明白了樱子,我们进去吧。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条件?」 「不错。如果那幢废屋里有什么东西的话呢,你就马上使用这个信封里的符咒,要是你愿意遵守这个约定,我就跟你一起进去。」 「哎哎——!太浪费了啦,里面每一种符咒都只有一张哦,应该更加珍惜一点呀。」 「别管了,用吧!」 话说回来,比起这种纸片来,生命才是更不能浪费的啊! 听我这么坚持,樱子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 我「哈」的叹了一口气……这就是妥 协点了吧,继续僵持下去樱子也是不会罢休的啊。好吧,只要有了妖怪猫的这些符咒,应该就能避免最糟糕的事态了啦。 下定了决心之后,我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打起了精神。 相对的,樱子则说着「快点,快点」,推着我僵硬的后背把我推到了废屋的玄关前。 一瞬间,我产生了这扇门最好是上了锁的期待,然而这种想法终究还是太天真了,樱子转动锈迹斑斑的门把手,打开了厚重的木门。 突然就像是打开了一个冷藏库一般,里面呼的吹出了一阵冷风。 这幢废屋里不可能开着空调之类的东西,为什么会有如此冰冷的空气流出来呢? 「我说啊,这一阶段就已经足够古怪了吧?不管怎么想,进去好像都很糟糕吧?」 「哎,你说什么?凉嗖嗖的不是很舒服嘛。」 ……言语已经无力了啦,我对于和这个童年玩伴间的交流彻底绝望了啊。 门打开后,在玄关的另一边,黑暗凝固在了阴影之中,尽管如此,夕阳还是从窗口斜射而入,照出了灰尘纷飞的肮脏室内那一片狼籍的景象。 根据我从强气君那里听来的情况,这里在几年之前是有一户人家居住过的。 据说那家人的女儿好像拥有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父亲就企图利用那种力量赚钱,然而失败了,反而背上了高额的债务。父亲恨上了女儿,最后连刀都拿出来了,在事情的结尾,一家人分崩离析,就把这幢房子给卖掉了。 不过,由于有着这种说法,这房子总是找不到买家,最终渐渐腐朽,变成了如今的废屋。在这个时候像强气君那样的家伙就为了试胆而进去了,然后听说他们在小孩子的房间里听到了异常的吱呀声,那就是所谓的、吵闹鬼哦。 这一定是那个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少女的幽灵,对擅自进入自己房间的家伙发出的警告吧……话虽然是这么说,不过既然说一家人分崩离析,那少女应该没死吧,产生了这种疑问的难道就只有我一个人吗?好吧,反正所谓的恐怖故事都是这么回事吧。 「打扰了!」,樱子用明朗的声音这么喊了一声,便走进了玄关。 我也跟在樱子后面走了进去——突然,有种粘稠的沉重气息将我全身上下包裹了起来。 故事的真伪姑且不论了,正如我的直觉一样,这里确实是个真正的灵异地点啊。 樱子哼着歌,迈着轻快的步伐前进着,我不由自主地贴上了她的后背。 「……怎么了,命?这样我觉得有点不舒服。」 「说起来,为什么你一点都没事啦,太异常了吧,这种气氛!这……你看,那边!你看到刚才那个老婆婆了吧,她在窗外看着我们笑了笑吧!」 「……因为命实在是太难为情了,在外面经过的老婆婆就取笑你了吧?」 ……那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吧。 怎么说呢,就像是不好的传闻会吸引不好的传闻,越来越多地聚集起来啊,我有这样的感觉。不,仅仅只是感觉而已啦,那种专业性的东西我也不可能说得出来。 总而言之,在一股异常氛围的压迫之下,我和樱子朝着二楼的小孩子房间前进着。 然后我们走上了嘎吱作响的楼梯,便看见那里就是作为传闻中心的小孩子房间了。 「就是这里了吧,肯定没错。」 顺便说一下,由于这间房间关上了防雨板,从楼梯那里的凸窗照进来的夕阳的光线就是唯一的光源了。因此房间里有一半是无法判明潜藏着什么东西的,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真是,受不了啦……被窝……命、最喜欢被窝了。……我想、快点回家……。 我这样在心里默默地哭泣着,将目光投向了樱子,只见她「嗯哼」了一声,像男生一样抱起了双臂环顾了室内一圈。 就在这个时候——吱呀、吱呀的声音响起,房间里突然摇晃了起来。 一瞬间,我怀疑是不是地震了?可走廊里却没有摇晃,摇晃的只有这个小孩子的房间。 我的嘴里不禁发出了「啊哇哇」的声音。这就是强气君所说的吵闹鬼了吧……真的只有这个房间在摇啊,喂。 我从摇晃的剧烈程度中感觉到了危险,不由自主地贴紧了墙壁。然而,樱子却仍然在房间中央抱着双臂稳稳地站着。……我说你,胆子也太大了啦! 天花板上吊着的荧光灯像钟摆一样激烈地摇摆着,看到这个情形,我正准备说危险,快点靠住墙——可是同时映在我视线中的某个存在,令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在荧光灯的灯罩上,有一个鬼。 半裸着布满了毛的身体,长着尖牙利爪,头上还有小角。这样一个有如从连环画里出来的鬼一般、三十厘米不到的家伙,就在荧光灯的灯罩上摇晃着。 我凝神仔细看去,就发现房间里有无数这种家伙。 房间角落里也有,柱子上也趴着,正是它们将这整个房间摇晃了起来。 我一下子回过了神来,猛地大喊了起来。 「喂,樱子!符咒,快用刚才那些符咒!别管那么多了快贴在房间里!」 尽管樱子露出了一副诧异的表情,总算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然后她拿出了那个白色的信封,像是在点钞票一样从里面选出了一张符咒。 「好……就用这张吧。」 说着,樱子抽了出来的是<怪音鸣动镇御秘符>……怎么回事,居然有针对性这么强的符,会不会有点太方便了啊? 「嗯,应该是…………嗯~…………算啦,总而言之……急急、如律令?」 她说着这句让我感到不安的疑问系咒文,随手把符贴在了旁边的柱子上。 喂!你这么搞真的——,就在我这样想着的瞬间,房间里突然涌起了一阵白光。 话是这么说,可其实那不是真正的光,我的眼睛所看见的这道光,就是八尾那时候所看见的,镇压、净化不属于此世之物的光。 与此同时,摇晃停止了。然后当光芒消退的时候,刚才的摇晃就像从未有过一样彻底平息了,而且那么多小鬼也一个不剩地全都消失了。 「哦哦!真的有用啊,这东西。」 一瞬间,我哑然失声了。骗人的吧……如此超出预想之外的威力令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真厉害啊,妖怪猫制作的符咒,就像那样随便一贴,也能有这么强大的效果啊。 ——不过嘛,在这种顺风顺水的展开之下,我可能还是有些放松了吧。 在黑暗中无法看清,我以为是墙壁而倚靠着的,其实是一个大橱的拉门。 毫无预兆地,我背后的那扇拉门突然打开了。 连让我「哎?」地惊讶一下的时间都没有。 黑暗的大橱里伸出了两条纤细的手臂,一下子缠在了我的腰上。 这情况实在太过突然,我回头一看,一个从大橱里探出了上半身、一半身体颜色与黑暗同化的少女,抓住了我的下半身。 看着这个光景,我的意识短暂地恍忽了一会儿之后——, 「呀啊啊啊啊————」 下一个瞬间,一道近乎于有些娇嫩的尖叫声从我的喉咙里冲了出来。 我的视野缓缓地转向了旁边,在过于强烈的恐惧之下,我的腰和腿都已经失去了力气。 我的肩膀慢慢下沉,身体倒在了肮脏的地板上,同时那个阴影也轻轻地离开了我的腰。 阴影从我的身体上越了过去,以惊人的速度冲向了樱子。 然后——, 「——哎!姐姐,你会驱鬼吗!?」 我仍然 躺在地上,看着这个场面也忍不住瞪圆了眼睛。 由于背后有夕阳照射着,令我以为是一团漆黑的少女,渐渐显出了色彩。 她的身体在兴奋之下不停地微微颤抖着,娃娃头的发型左右摇晃着,这个少女——毫无疑问,是个大活人。 「哎?哎哎哎!……你、你是?」 「我叫国东沫莉。话说回来,姐姐你会驱鬼的吧?」 自称为沫莉的少女抓住了困惑的樱子的手,向她追问着。 就算是樱子,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眨着眼睛一脸迷茫了。 说实话,我其实是应该发出些冲击性的声音来的吧。 但是,我实在是做不到。要问为什么……是因为尊严、吧。 作为一个女高中生,我最最重要的尊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危机!! 「嗯?你怎么了,命?」 「完全绝对没有任何事情啦,樱子同学。说起来你不用在意我,请听听那个孩子说什么吧。」 对于以诧异的声音向我发问的樱子,我仍然倒在地板上,以不自然的贤者模式作出了回答。 当然,在我此刻的内心深处,是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的! 呜哦哦……真的吧!这是真的吧! ……可、咦?不对,搞不好这是……勉强安全了吗? 我浑身颤抖着,在地上像婴儿一样抱着膝盖缩成了一团。 可是我终究还是没弄明白,想要好好确认清楚,又不可能在这种场面下把裙子翻起来看看。 这有可能会成为我今后人生的心灵创伤,而正在我直面着这样的重大问题时,那个少女又继续向樱子急切地说了起来。 「拜托你了!希望你能帮我驱逐鬼……请你、驱鬼吧!」 ……对于我而言,你就是鬼啦! 卷之二 不可思议的小沫莉 「那么,你能具体讲一下情况吗?」 说着,樱子把两杯麦茶放到了桌子上。 一杯是樱子自己的,至于另一杯,当然不会属于在佛坛前盘成了一团的吾辈。 那是给在樱子对面一脸紧张地坐着、自称叫国东沫莉的那个少女的。 顺便说一下,命不在这里。 她从那幢废屋里把这个少女带了回来之后,没有走进玄关, 『那么我这就先回家了,去换一身衣服,等会儿再来造访,祝你们一切顺利。』 留下了这么一句话,她就不容分说地全速跑掉了。 ……这家伙平时穿着制服也能躺在地板上,今天怎么这样了。如果只是说话方式奇怪也就算了,不会是脑袋撞到什么地方了吧那个笨蛋,偏偏是在这种麻烦的时候。 算了,既然人不在也没有办法了吧——, 「还有,希望小沫莉能告诉我,你想让我驱走的鬼有什么特征哦。」 「…………好的。」 对于樱子的问题,名叫沫莉的少女只是一个劲地给出含糊不清的回答。 看起来这个少女是来拜托樱子「驱鬼」的,可是吾辈无论如何都搞不清状况。 总而言之,这个少女是在那幢废屋附近的学校里上学的小学生,这一点是明白了。 但是,就仅此而已了。只有她的名字和境遇,然后就是「希望驱鬼」的目的。 真的就仅仅知道了这些情况。 她为什么要拜托别人做这种事呢? 她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一个人呆在那幢废屋里的呢? 听说在把她带回藤里家之前,樱子也询问了很多这方面的事,但是不管怎样她都无法给出一个清晰的回答。 要说沫莉是不是对初次见面的人感到害怕,又或是极其不擅长把信息传递给别人呢?看样子也不像这种情况。 自从沫莉进了藤里宅之后,吾辈就一直在观察她,尽管她的话不多,可是动作却很灵敏,甚至感觉以这个年龄的少女而言,可以称得上是令人惊讶的聪明了,简直希望粗枝大叶的命能好好学习一下。 而她之所以寡言少语,应该是因为紧张吧,甚至让人觉得她原本可能是个话很多的少女。 沫莉并不是说话不得要领,毫无疑问是一开始就有意在糊弄。 就是说这个少女企图让樱子——让这个虽说还不成熟、却也是声名卓著的藤里家的阴阳师,在不知道真实情况的条件下为她驱除「鬼」这种妖物。 好吧,她应该是不至于知道樱子的家世吧,可即便如此,要樱子低声下气地请她讲述情况,不管怎么说都是个神经很粗胆量很大的小姑娘。 莫非……有什么特别不能说的理由吗。 无论如何,面对不说清楚情况的沫莉,樱子只得伸出手指搔了搔鼻子,很为难地嘟哝了起来。 「嗯~好吧,我明白了,既然这样嘛,现在开始我就随便问几个问题,小沫莉你就尽量回答能回答的吧。」 「哎?」 不顾沫莉的惊讶,樱子开始接连不断地提问了。 「那个鬼,到底想要什么呢?看上去有什么目的吗?」 「…………不,那个……」 「那个鬼是不是出现在什么确定的地方的?」 「……不、不是什么确定的地方,那个……应该说是附在我身上的吧……」 「哦哦!这个问题你就回答了啊!」 相对于喜笑颜开的樱子,沫莉满脸通红,又显得很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但是樱子完全没有在意沫莉这种模样,心情很好地转向了下一个问题。 「那么那个鬼,对小沫莉你做过什么坏事吗?」 「……要说直接的坏事,是什么都没做过……不过,一到晚上就会出现,用非常凌厉的眼神瞪着我……」 「哦,原来如此啊,瞪着你吗……那还真是吓人啊,话说这也足够算得上是坏事了啦。」 樱子自言自语地不断点着头,而沫莉只是一如既往很害羞似地低着脑袋。 「那么呀,对于被那个鬼附上了身的原因,小沫莉你自己有想到什么吗?」 「……那个…………一点都、没有。」 沫莉低着头,眼珠子滴溜溜直转。 是吧,是吧……撒了谎之后肯定是有罪恶感的啊。 樱子似乎微微苦笑了一下,应该不是吾辈的错觉吧。 「那么,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说到那个鬼呀,到底是什么模样什么身材的呢?」 尽管沫莉好像是在拼命地忍耐着,可是听见问到了鬼的模样的问题,还是不禁转过了脸去。 然后是一段最沉重的沉默。沫莉把嘴牢牢地闭了起来,几乎都快要看不到她的嘴唇了。 「结果,除了附了你身的那个鬼瞪过你之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真伤脑筋啊。」 看着沫莉的模样,樱子紧紧地抱起了双臂,再次左右歪着脑袋,发出了「嗯~」的声音。 顺便说一下,想要抱头这一点,吾辈也是一样的。 如果把她之前所说的话概括一下,就只是「附了身的鬼,到了晚上就会出来瞪人」而已。 这么一丁点情报,能让人作出什么判断来呢。刚才樱子一直是以简单的“鬼”来称呼的,但是用一个字就能包括的名为鬼的妖物,其数量实在是太过于庞大了。 至少要提供一处外表特征,比如长着角之类的,或是穿着粗犷的虎皮条纹裤子,只要知道了这些,多少也能看清一些对方的轮廓了吧。 「那……那个,对不起!说真的……我、其实什么都没说出来……那个…………」 估计是无法再忍受这种难以表达的、令人为难的气氛了吧,沫莉朝着樱子,以脑袋几乎快要碰到地面的姿势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嗯?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反正,是你不想说的事吧?」 沫莉突然张开了嘴想说些什么,可是看见樱子的眼神,她的话又被堵住了,这些吾辈在一旁也能看得出来。 「…………对不起。」 「我说了你不用道歉的,既然是不想说的事,那不用说出来也没关系的啦。」 「……可、可是」 沫莉内心之中的纠葛,吾辈也能感觉得到。 她试图用称不上是谎言的谎言来欺骗别人,然而却受到了自己良心的谴责。 而且面前这个人不仅理解了这个谎言,还什么都不问就坦然地接受了。 在这种情况下,她心里应该是不会没有一些想法的吧。 「……真的……真的、没关系吗?我、可是付不出什么钱来的哦。要期待我家里给钱也是没用的,真的是连一点像样的谢礼都拿不出来的哦?」 「完全——没关系啦,其实我也没有想过要让小学生给我谢礼啦。」 「可、可是!我之前……明明知道那个鬼的真面目还对你隐瞒,还那么蒙混着,就这样还自作主张地企图让你帮我驱鬼——」 看沫莉的样子,好像都快要哭出来了,樱子啪的一下把手放在了她的头上。 「我说了,没关系的啦,任何人都会有那种就算需要欺骗别人也想完成的心愿啦。所以呀,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哦,没问题,我可以老老实实地让你骗。」 樱子温柔地笑了起来,沫莉看着她,仿佛难以置信般呆呆地张开了小嘴。 「好啦,说实话,我其实就是个类似于见习生的人呀,所以对『驱鬼』这种事,于其说是委托,还不如说是可以作为修行,让我感觉挺幸运的……啊,不过你可以放 心哦!我是会全力以赴的,鬼什么的就是小菜一碟啦。所以说,你就只管稳如泰山好了啦。」 在一瞬间的沉默之后,沫莉一言不发地深深鞠了一躬。这个动作和她刚才表现出不舒服的情绪时是一样的,但是这次的意义却完全不同。 「果然,我的直觉没有出错。……一切,就拜托你了。」 樱子对这种充满礼节的台词听而不闻,笑着反复了几句「没事的、没事的」。 驱鬼的人自己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见习阴阳师,居然对着不仅不出钱、还有所隐瞒的委托者说「只管稳如泰山好啦」,就这么放过了。 ——你果然是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啊,气魄比春子还大。 不不,这样吾辈再没点动作就不行了吧。 「那、到底怎么样了啦!」 命回到了藤里家,躲过樱子的视线来到了顶棚上,以猛烈的气势发问道。 吾辈和八云不禁对视了一眼。 「……你碰到了什么事?」 「烦死了!什么事都没有!怎么可能有事啦!」 命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脸颊上能看到泪痕,大概是吾辈的错觉吧。另外她还换了一身衣服,不知为何穿了一套运动服。 「我已经是高中生了哦!难道会做出那种蠢事来吗!不会的啦,绝对不会的啦!换上运动服只不过是为了转换心情,你可别想太多哦,所有想法都是无凭无据冤枉好人的啦!」 「总之你先冷静一下!吾辈是完全不明白你到底在说些什么的。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你又在生什么气呢?再说无论如何你把音调放低点吧,都要让樱子听见了。」 命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不知为何不断重复着「不可能有那种事的吧」,尽管平时这家伙就稍微有点不正常,但是今天看样子已经不正常得超乎想象了。 总而言之吾辈用肉球揉了揉皱起的眉间,控制了一下对于命那莫名其妙的发言所产生的怒气。 「……那,你说到底怎么样了,是什么意思?」 「那还用得着问吗,当然是说那个臭小孩啦!」 说着,命指了指地板,这层地板上所做的隔音效果对吾辈二人的兽耳而言根本不是问题。 『哎嘿嘿……樱子小姐,你的这个碗,要放在哪里比较好啊?』 『咦?你居然能知道这个是我的啊。随便放一下就行了啦,就放那里吧。』 『好~嘞。』 能听到从房间里传来了樱子和沫莉的对话声。 嗯……臭小孩吗……好吧,可疑的地方确实比较多吧。 但是在那段对话结束之后,沫莉已经完全亲近了樱子,如今这两个人就像那样愉快地交流了起来。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内,看上去简直就变得像姐妹俩一样了。 即便如此,为了防止万一发生什么不测的事态,吾辈还是以自己的方式观察着沫莉,然而—— 「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个坏孩子啊,这个叫沫莉的。甚至可以说,是个当下非常少见的、朝气十足的活泼少女吧。」 当然,吾辈也没有忘记,沫莉还隐瞒着非常重要的事。 不过听到了这个回答,命却用锐利得似乎要杀人的目光瞪向了吾辈。 「啊啊!?你说那个小鬼不是坏孩子?怎么了妖怪猫,你的眼睛瞎了吗?或者是玻璃珠做的?是弹珠吗?还是橡子啊?」 「那么,你想说什么。在你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呢?」 「那个家伙吗?那个家伙……没错,是鬼啦,鬼。那个小丫头的真面目,就是剥夺了别人的尊严还要取笑的,那种女鬼呀!」 说完之后命嘿嘿嘿邪恶地笑了起来,这种笑容不知怎么还显得有些自虐,让吾辈越发感到混乱了。而她最终似乎由自己的发言想起了什么事,自顾自阴沉着脸在那儿垂下了脑袋。 她的言行实在是很可疑,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终于连大脑最深处都变腐了。 真是个麻烦的家伙,特别是今天,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照你这么说是怎么回事?沫莉自己分明是鬼,却来委托别人驱鬼,在你的眼里看到的情况就是这样吗?」 「啊?人家明明是人,你在说什么呢?我说她是鬼只是比喻吧,你要搞明白点啦,笨蛋。」 吾辈心想,吾辈应该有权力用拿着小石头的肉球揍这个家伙一下吧,不过怎么说呢? 「那,好啦好啦,命小姐你就稍微冷静一下吧,老爷你也先把武器收起来啦。」 在一旁关注着的八云的仲裁下,吾辈放下了朝着命举了起来的肉球。 「看起来命小姐和沫莉小姐之间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稍微晚了一点啊,老爷的方针已经定下了啦,命小姐你再说什么也没用了。」 「……你说方针?」 「不错。吾辈呢,要按照沫莉的愿望,驱逐今夜要出现的那个鬼哦。」 听到吾辈这句话,命微微地愣了一下。 「怎么了,妖怪猫!难道你要听从那种小鬼的话去做吗!?」 「别犯傻了,不是听从沫莉的愿望,吾辈啊,是服从藤里家家主的意志。」 「你说藤里家家主……难道……」 「樱子她对沫莉说了『安心稳如泰山吧』,那么对于背负了藤里之名的阴阳师而言,就绝不能蒙受耻辱了。」 听到了这句,命嘎吱嘎吱地咬起了牙, 「……你要按那个小鬼说的做?……呜呜……要不是……要不是我回去换了衣服的话……」,她的口中呢喃着发出了诅咒般的声音。 『樱子小姐,这个命姐姐的茶杯要放在哪里?』 『哎?真的,你居然能知道这个是命的茶杯啊。……这个就不用管了啦,不来帮忙的人的茶杯,就让它这么空放着吧。』 『好的~』 稍许安静了一些时,吾辈又听到了从房间里传出来的声音。 感觉这情况完全搞不明白,不过终究还是觉得命有些可怜。 不过她平时就是个各方面都让人觉得可怜的姑娘啊。 「好吧,总而言之,你也来帮忙吧,命。」 「……哈啊!?为什么我要帮忙!?」 命一副「别开玩笑了啦」的样子,这么回答道。好吧吾辈也猜到她会有这种反应啊,根据目前的情况。 但是,要说那就算了吧,也是不可能的。 「在沫莉的面前出现的鬼,如果是穿着虎皮裤子的‘真鬼’,那就绝非如今的樱子所能匹敌的对象,所以吾辈就要藏在樱子和沫莉的身后,悄悄地对付那个鬼了。这段时间里,为了不显得奇怪——就要由你,来抱着吾辈了。」 「……哎?要我、抱着你?」 「没错。」 「……要我、抱着你这样一只废猫……这应该是那个吧,某种惩罚游戏吧?」 「闭嘴!说起来你的人生估计就像是个惩罚游戏了吧!」 「真啰嗦!别否定我的人生。居然要我在别人面前抱着你这种满身乱毛的老猫啊……这种事……这种事……太让人丢脸了吧!」 「吾辈也是这么想的啊,让你这种人抱着,实在是很丢脸的!忍耐一下吧!」 「受不了,你们两位,关系还真是好啊。」 八云在吾辈和命的旁边看着这一触即发的气氛,像往常一样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然后, 『命——!虽然不知道你跑到人家家里来之后又躲到哪里去了,不过现在要开饭了哦!独自生活的我大发慈悲让不知廉耻的你捡回条命,快点出来吧!』 樱子那 略微蕴含了一些怒气的声音,从楼下的房间里传了过来。 在起居室里摆放着饭菜的桌子前,命和沫莉正默默地吃着饭。 樱子穿着制服做完了饭菜后,换了身衣服回到了自己房间里。吾辈也在起居室的角落里,不过当然,在沫莉面前是不可能说话的。 因此实际上这就是两个人的饭桌。命很在意她旁边的沫莉,太阳穴上的血管不停跳动着,沫莉则一点也没在意命,一点点消灭着饭菜,感觉这里笼罩着一种很微妙的气氛。 「哎,命姐姐,帮我拿一下酱油。」 听到沫莉这毫不做作的话,命低头微微瞪了一眼还没有自己肩膀高的少女,把手边的酱油瓶咚的一下放到了沫莉面前。 「哎,命姐姐,小碟子也帮我拿一下。」 命啧了一声,又伸手递过了小碟子。 沫莉接过的同时说了一声「谢谢」, 「哎,命姐姐,」 「这次又是什么事啦,都已经好几次了!」 「……你在、生什么气呢?」 听见这话,命的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 但是她立即又动起了筷子,把面前的酱菜夹进了嘴里。 闭着眼睛,她把那酱菜嚼得粉碎之后, 「喂——我也有一个问题,能问问你吗?」 「哎?」 「我说你呀,为什么要藏在那幢废屋的那个大橱里啦?」 这个问题提出的瞬间,轮到沫莉的手僵住了。 「嗯?怎么样啊?果然连这件事也不能说吗?」 命端起了盛着酱汤的碗,故意发出滋溜溜的声音喝了起来。 在她旁边,沫莉咬着自己的下嘴唇,静静地低下了头。 命偷偷地看了看沫莉这个模样——然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实在不想说的话,其实不说也无所谓啦。既然樱子已经说了“没关系”,我也不会勉强要你说出来的啊。」 「……真的?」 「是啊。而且,我不会再生气了,你放心吧。反正事到如今生气也没什么用了,看样子你也不像是故意的,所以呢,没有办法我只好不再生气了啦。」 「……真的是、真的?」 「我是不会骗人的啦,相信我吧。」 命的话音刚落,沫莉那有些痛苦的表情立刻一变,展颜笑了起来。 「太好了啊。说实话,因为我不知道命姐姐为什么会生气,心里一直感到很紧张的。」 对着她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心里大概还有些烦恼的命顿时「呜」的一声说不上话来了。 然后命不知为什么脸红了起来,她好像是要掩饰自己的脸色,唰的一下伸手指向了沫莉的鼻尖。 「不……不过呢,我还有一点很不满哦!为什么你叫樱子是叫“小姐”的,叫我就是“姐姐”了,你说!」 沫莉听到这话之后似乎刚刚才意识到般,啪的一声用力拍了一下手。 「说起来,还真是这样啊!那个……嗯~,大概是某种感觉吧?」 「感觉?」 「对。因为我觉得命姐姐呀,好像没有那种比我年长的感觉呢。看上去是个挺需要照顾,又很会惹麻烦的女孩子……勉强说起来,就是个长得太大会让人无法接受的朋友,这种感觉吧?」 ……吾辈对此表示强烈的同意。你的想法居然与吾辈相同,真是出乎意料啊,沫莉。 「什么!什么意思,你这种说法!我已经十六岁了哦,比你年长的哦!」 「嗯,可是呀,我产生了这种感觉也是没办法的吧?而且我觉得,尊敬之意不是为别人的年龄、而应该是为别人的经历所表现出来啊。命姐姐呀,经历估计挺少的吧?男朋友之类的,肯定没有吧?」 「别……别傻了!你这家伙,说本小姐我哦?男朋友什么的两个三个四个,当然是——」 「脑补的不算哦。」 「你知道吗?所谓的人,出生的时候也好,死去的时候也好,都是独自一人的啊。」 「没有吧?」 「呜呜呜,你这个……小学生……明明就是瞎蒙的……」 「嘿嘿,我可不是瞎蒙的哦。只要我认真起来,没有什么是我看不穿的哦。」 看着撅起了嘴的命,沫莉俏皮地眨了眨一只眼,吐了吐舌头笑了起来。 这里有个十六岁的小孩子,在争论中输给了十岁的少女。 ……真受不了,这是在玩什么呢。好吧,不去管那些了。 「好了,让你们久等了!」 樱子终于登场了,伴随着充满气势的声音,起居室的移门被拉开了——, 此时沫莉手中的筷子突然啪嗒一声掉了下来,命则一口把酱汤给喷了出来。 也难怪,站在起居室门口的樱子——今天又一次,完全把内裤暴露了出来。 樱子换了一身印着花菱纹的蓝色和服,但是下摆却大大地敞开着,简直让人觉得旅馆里的浴衣也不会敞得这么开。 每次都这样,到底是为什么呢……这已经不是遮挡不遮挡那个层次的问题了。 顺便说一下,上个月樱子去上了如何穿和服的课。樱子是嘴硬说没有那个必要,命还是以半拖半拽的感觉把她带去了,可是结果——学费被三倍退还了回来。 据说,那个教授穿和服的老师说「您实在不是我所能教的大才」。 听说樱子听见这话之后还脸红了,然而那绝对不是应该脸红的场面。 因此一切都没有改变,甚至可以说她穿和服的方式更恶化了,把长长的尾巴般的下摆拉了起来,露出白生生的大腿,装模作样、不知为何还很骄傲地走了过来。 然后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那么,我也要开动——」 「「等一下,你的内裤!」」 命和沫莉都站起来探出了身,同时大喊了起来。 「我说啊……我告诉过你有客人来的时候别穿和服,都说过好多次了吧?」 「哎——……可是呀,奶奶在的时候也是穿和服的哦,现在既然我是家主了,不好好穿上正装的话会很失礼的吧?」 「没有什么正装是把内裤完全露出来的啦!这样才是彻彻底底的失礼!」 由于内裤完全露了出来,遭到了双倍于平时的立体声式的责备,樱子顿时鼓起了脸蛋。 「烦死了啊,所以我都说了,要是内裤被看到成问题的话,我脱掉就——」 「「那样、更加不行!!」」 命和沫莉又完美配合了一次。 「没关系的啦。就算我不穿,还有连续三天都穿同一条内裤的命在,跟我算在一起之后平均一下,就是每个人穿一天半了哦。即使我不穿也无所谓,甚至算起来还比普通人穿得久一些呢。」 「要是这么计算的话——」 「……………………哎?」 临时形成的两人组合,在这一瞬之间就解散了。 沫莉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立刻和命拉开了半步的距离。 「……等、等一下!怎么了,这种像是要避开脏东西一样的动作算什么意思!」 「……命姐姐…………内裤我实在是……有点、接受不了……」 「别、别这样!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啊!这样会把我的少女之心打击得无法恢复的吧!」 「……嗯,是这样吧……嗯,如果真的是连穿三天……对少女之心确实是毁灭性的打击吧……」 「不、不是的!我不是一直穿着的,也会经常换掉的啦!相信我!事实上我之前回家,就是刚刚换好了衣服 的。」 「为什么?」 趁着命和沫莉关系出现问题的时候,樱子开始吃起了饭,她一边啊呜啊呜地咀嚼着一边这样问道。 「明明平时就连来我家过夜的时候都不带替换衣服的,为什么今天偏偏要去换衣服呢?我觉得好像有点奇怪。」 「这是、那个……这个……应该说是心血来潮呢、还是偶然碰巧呢……」 「嗯——,不能说?就是说其中的原因,即使是对我也不能说吧?」 「…………呜呜……」 只有樱子喝着酱汤的声音在起居室中回响着,接下来沫莉温柔地拍了拍命的肩膀。 「……没关系的啦,命姐姐,谁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哦。」 两人的立场与之前完全逆转了,命抱住了沫莉。 「……沫莉……呜呜……你这家伙,真是个好人啊……」 「嗯,没事了。……所以说,内裤一定要每天换哦?」 这里有个十六岁的小孩子,搂着一个十岁少女的肩膀快要哭出来了。 「你不用安慰命,她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啦。」 樱子淡然地继续吃着饭,一旁的命唏溜溜地抽着鼻涕,沫莉摸着她的脑袋安抚着她。 真受不了,一个个都是这种状况,但是吾辈想说的只有一点。 ——吃饭的时候不要谈内裤的话题!仅此而已。 吃完饭之后,填饱了肚子的命躺倒在了吾辈蜷缩着的座垫旁边。 「哎呀,吃完了,终于吃完了啊。」 说着,她摸了摸肚子,打了一个标准的饱嗝。 ……就算你贿赂了花,也不知道花会不会为你羞愧一下呢?你这样的少女啊。虽说也有宁要饭团不要花的典故,不过用在你身上的话,花就限定是蔷薇了吧,而且花跟饭团还是共荣共存的。 几人吃着晚饭闲聊了起来,樱子毫不在意地打开了电视,电视上出现的是几个结伴的警察,然后,命就开始喘着粗气一个劲地猛嚼起白米饭来了。 樱子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所以完全没有在意,但是沫莉却拼命缩了缩身子哦,真的是。 「樱子的调味我是很喜欢呀,不过这里的晚饭蛋白质有些不足,这可不行啊。」 你都已经塞下去三碗白米饭了,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傻话。好吧,家里做的平常日本餐,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而言可能确实有些不足吧。 顺便说一下,樱子和沫莉一起到厨房里去收拾了,因此吾辈面对着这个令人反感的吃白食的家伙,就微微压低声音提出了反对意见。 「你个白痴,不是有凉拌豆腐嘛?那就是很标准的蛋白质了哦。」 「啊啊?你说什么呢,那种卑贱的植物性蛋白质,怎么能跟动物性蛋白质视同一类呢,那是对胃的欺诈啊。就算那些专家再怎么说,动物性蛋白质和植物性蛋白质之间也是有着无法跨越的绝壁的啦。」 ……总而言之,你这个家伙先向全世界的农民道歉吧。 「哼,说起来豆腐这种东西啊……豆腐这种东西……,等一下,豆……腐……吗?」 「?怎么了?」 「奇怪!那种明明有角却一碰就碎、滑溜溜的东西……根本没有腐啊!!可是居然名字里有个腐字……难不成,发明了豆腐的那个家伙,跟我其实是同一类人吗!说不定他在豆字后面加上腐,就是为了把“豆卤水”的萌点穿越历史传递下来,在其中蕴藏了如此崇高的信息吧!!」 「……够了,命,求你了,从吾辈的面前消失吧。」 ——为了避免误解,吾辈先说明一下,豆腐的名字里并没有包含那种令命欣喜若狂的谜之信息,它其实是与“纳豆”弄错了名字。 使豆子‘腐’烂制作而成的——豆腐。 将豆子‘纳’入箱中制作而成的——纳豆。 原本应该是这样,之所以现在会反过来,是由于这两种食物从大陆那边传过来的时候,不小心把它们的名字换错了,然后就这样固定了下来,一直沿用到了现代。 「呜……这是多么久远的过去所留下的试练啊,卤水……卤水的拟人化,对我的妄想力而言还是太早了吗……」 总之先不去管满心想着豆腐、沉浸于妄想之中的命了。与其说太早了点了,还不如说某些事情其实已经完了。好吧,关于豆腐名字的真相,当着她的面还是先隐瞒起来吧。 出于诸如此般无聊的理由,命在起居室的地板上痛苦地翻滚了起来, 「啊!命姐姐,为什么你不收拾东西还躺在地上了呢!」 沫莉在向樱子借来的围裙上擦着手,回到了房间里。 「切……啰嗦的人来了哦。」 命啧了啧舌头,仍然躺在地上转向了一边。 「命姐姐你也吃了饭的呀,稍微帮点忙啦。」 说着,沫莉把残留在桌子上的碗碟一个个叠放了起来。 「不要。」 「……为什么?」 「太麻烦了。」 「……你会胖得像头猪一样的哦,命姐姐。」 「猪?……哼,人是不可能变成猪的吧!」 命骨碌一下摆出了一个大字型的丢人姿势,就那样没动静了。而就在她的眼前,一个小学生正在勤快地收拾着餐具。 「……哎……这样没关系吗,命姐姐,你这么对我说话。」 「你要干活就干活嘛,搞得好像我在偷懒一样啊!」 “搞得好像”和“一样”是多余的,除此之外,全都是事实。 「要让命姐姐变成猪是不太可能吧……不过呢,要让你难受的话我也是做得到的哦。」 沫莉把手上的餐具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突然间闭上了眼睛。 她的头微微前倾,把手放在了额头上,看上去就像是将意识集中到了什么东西上。 ……她这究竟是在干什么呢?吾辈心中发出了这样的疑问,依然躺着的命也对沫莉的模样产生了疑问,发出了「嗯?」的一声,就在此时,沫莉一下子睁开了眼睛。 然后沫莉从躺着的命的头上跨了过去,没有停顿地笔直走到了佛坛前,蹲下了身子。接下来,她毫不犹豫地把手伸进了佛坛下面与地板的小小空隙之间。 命不明白她这种举动的意义,保持着一脸的问号,但是另一方面,吾辈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说! 「…………嘿、嘿,这个,就是会让命姐姐‘难受的东西’了吧。」 看了一眼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沫莉的表情抽搐了起来,她手上握着的是, 标题为『你的小弟弟在我的体内暴动,这样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 由神波美琴老师创作的,一本同人志。 「呜……呜哇啊啊!!为什么、你会有那个……会有我画的本子啊啊啊!!」 不明所以的命尖叫了起来——但是,不,其实啊,是吾辈把这东西藏在了那里的。 短脚的佛坛之下,一般这是任何人都不会注意到的绝对死角。为了预防某天命突然造反,吾辈便将一本可当作底牌的书放在了这个随时都能拿出来的地方。 「嗯哼,这样啊……原来这是命姐姐画的啊,是吗……那么这种书要是被别人看见,你会很难为情吧,不想被别人看见吧。」 说着,沫莉的脸上浮现出了实在是有些邪恶的笑容,冷静地将手指放到了那本薄薄小书的封面上。 「喂,住手!不要看啊啊!」 ……就吾辈个人而言是完全赞同这个意见的,基本上美琴老师的同人志,都是担负着日本未来的小孩子不应 该看的东西。 而且沫莉还没有腐掉,让这样一位少女当面阅读自己所著的同人志,对于命来说估计是超越了如坐针毡级别的苦刑吧。 命那健全的精神面临了重大危机,电光火石之际她站了起来,就这样向沫莉冲去——然后在吾辈蜷成了一团的坐垫上,脚下突然一滑。 ——怎么会!! 在吾辈的正上方,仿佛覆盖了整片天花板一般,命缓缓地扑了下来。 由于事情过于突然,吾辈实在避无可避,下一个瞬间,命便脸朝下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吾辈则被她夹在胸口中间死死地压住了。 ……若吾辈是如同轻小说主人公那样的青年,此刻无疑就是个大呼小叫的幸运色狼了。但是啊……吾辈是只猫又,虽然很遗憾,可被人类的脂肪块夹住这种事,是没办法引发事件的。 ——够了,滚开!你个大白痴! 虽说是猫又,吾辈与普通的猫在体格上也是没区别的,被一个人类压着,是不可能动得了的。 命看样子是撞到了鼻子,根本没注意到被夹在胸口的吾辈,只顾着在疼痛中颤抖。 这个时候,沫莉不紧不慢地翻起了那本书名令人感到不正常的薄薄小书。 刚翻了一页,她就瞪圆了眼睛,嘴巴一开一合地动着,脸色先是发红,接着又变青了。 然后当她翻完了最后一页,沫莉以不带有任何感情的冰冷表情合上了封底,见命还在忍受着疼痛,就那样在她旁边蹲了下来,这次是用看着小动物般的慈爱目光俯视着她。 「别、别这样!别用这种充满了温柔的眼神看我啊啊啊!」 「呼……总之,我知道命姐姐喜欢的是『小弟弟』了啦,特别喜欢用『小弟弟』和『小弟弟』创造出小弟弟来的漫画是吧。」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 「可是呢,命姐姐,你知道吗?男人和男人……是根本没法生小孩子的哦。」 「我知道!我知道啦!这种事情、我都知道,你就别再说了啊啊啊!!」 「啊!是那个吧?搞不好呀,是鹳鸟先生搞错了吧?※不过呢——无论如何,男人是无法怀孕的。两个挺着大肚子的男人手牵手走在路上的话,我觉得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的。」 (※注:这里是指鹳鸟送子的传说。) 「……呜呜……干脆,请你杀了我吧…………」 命的瞳孔扩张,眼中不停流出的泪水沾湿了榻榻米,确认了这个情况之后,沫莉站起了身来。 「明白了吗?这就是惩罚,下次要好好收拾干净哦。」 然后她像是扔下一叠钞票般,把那本薄薄的书扔在了命的脸上,接着就一脸满足地走出了起居室。 接下来,就只有命一阵阵的抽泣声响彻在起居室中了。 真受不了……好吧,吾辈先把你的同人志放在了起居室里也是个原因,但是你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像小学生一样被弄哭了呢,丢人现眼也要有个限度。 不过……为什么沫莉会知道命的同人志被藏在了哪里呢。 吾辈利用猫的外形观察了沫莉的言行举止,能断定没有什么可疑之处,而且知道她并没有在这家里进行过什么搜索,应该是不可能知道佛坛下面有那种东西的。 更何况在找到了书之后,沫莉还说了一句『原来这是命姐姐画的啊』。 这意味着在命自己暴露出来之前,沫莉并不知道手上的书是命所画的。 『不过呢,要让你难受的话我也是做得到的哦。』 在翻出命的同人志之前,沫莉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她明明连那是命画的漫画都不知道,为什么能看出来佛坛下面有能让命讨厌的东西呢? ……是偶然吗?不,怎么可能有那么凑巧的偶然。 哎呀哎呀……感觉事态有些微妙啊,虽然吾辈想将各种思路好好整理清楚——, 「妖怪猫……拜托了,你行行好,为我介错吧…………给我最后的体面,为我介错吧!!」 才不管你啦!你的那条小命,随便怎么样都行,差不多该从吾辈身上滚开了! 卷之三 鬼出来了吗,鬼出来了吗 在昏暗的走廊里,我把手垫在脑袋后面,靠着墙壁只顾着发呆。透过背后这面墙,能听到另一边的起居室里传出了樱子和沫莉的声音。樱子发出某个指示之后,沫莉就回答一声「好的」,然后是一阵响动。 吃完晚饭之后过了将近两个小时,现在樱子好像是在起居室里布置结界。 那当然是为了驱鬼在做准备,沫莉也在帮她的忙。 顺便说一下,我是因为樱子说「你太碍事了,在外面等着吧」,而被赶出来的,这次其实并没有要偷懒啊。 还有就是,被赶出来的家伙,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人——不,是还有一只。 它在我盘起的大腿上,懒洋洋地蜷成了一团。 「……喂。」 我略微带了些焦躁地喊了一声,它那极富特征的虎纹耳朵忽的动了一下,看样子它并没有睡着,还是醒着的。 真是的……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今天是星期五,明天是星期六,今天晚上能彻夜画原稿了哦耶,这么激动的想法还是哪个午前的事啊? 那么现在,我又怎么会在这昏暗的走廊里,把妖怪猫放在腿上,傻看着天花板的呢。 说起来这一切的元凶呀——, 「喂……那个叫沫莉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啊?」 「这种事情,吾辈怎么会知道。」 对于我漫不经心提出的问题,腿上传来了轻声的回答。 ……说来也是,突然间就把她带回来的啊,妖怪猫也是不可能知道的吧。 ——国东沫莉。 在废屋中遇见的、不知为什么一个人藏在大橱里,不可思议又有些古怪的少女。 话又说回来了,在那种废屋里藏着一个活生生和少女,这实在是难以想象呀,而且还从大橱里冲出来抱住人家,谁也预料不到的啦。对此感到害怕是很自然的呀,甚至可以说我没有直接晕过去都值得称赞了哦。 所以嘛,那个……稍微有那么一丁点儿…………也是没办法的啦! 「……我说你,怎么突然连耳朵根都红起来了,还有些眼泪汪汪的。」 「真啰嗦,闭嘴。」 我扭过头去不看妖怪猫,掩饰着自己的脸红。 ……总而言之,那太不正常了呀,竟然一个人藏在那种阴森森的地方,要是普通人,肯定是害怕得忍都忍不住的啦。 更何况沫莉还对樱子说,『姐姐,你会驱鬼吗!?』这种话啊。 这就意味着,沫莉她是看到了令儿童房间摇晃起来的那个小鬼的哦。 要是换了我看见那种东西,早就飞快地跑掉了吧。可是沫莉不仅没跑,看到之后还独自一人躲进了那个房间的大橱里。 那么估计她是觉得『那种鬼和废屋我都不在乎』、或者是『出于某种原因无论如何都要藏在那个大橱里』吧?……又或者,两者兼有吧。 好吧,不管是哪种原因,要做出这种事来都不算什么正经的理由,也没有这种强韧的神经吧。 就是如此充满了疑点、不可思议的小沫莉,详细情况也没有说清楚,却拜托樱子说『请驱逐鬼吧』。 ——这种事情呀,显然有某些决定性的不正常之处吧。 就好像是哪个开关被按错了一样,充满了如此不协调的感觉啊。 「……说起来沫莉那个家伙,不跟家人联系一下没关系吗?」 我在黑暗之中陷入了沉思,忽然想到了这一点,极其自然地说了出来。 天色眼看着就要黑了,如果没有联系过,这么晚再回家的话,就算是身为高中生的我也是会被训斥的。 而且由于接下去就要驱鬼了,可以说沫莉已经确定不得不在藤里家过夜了。 ——然而, 「据说没有那个必要,在你来之前樱子已经确认过了哦,她说『不跟家里人联系也没关系的,不用麻烦樱子小姐了』。真是的,最近的小鬼和父母之间的关系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般来说,一个小学生随便在外面过夜是要报警处理的事情了呀。要是相信了那家伙的话,明天早上一大群警察冲过来的话,那可受不了哦,真的是。 不过呢……大概,确实没关系吧。 既然沫莉这么说了,我觉得一定就是没问题的。——有这样的感觉。 虽然沫莉除了说一些废话之外,基本上都不提具体情况,但是相对的,正因为她不太说什么,就让人觉得她所说出来的那一丁点信息是可以无条件相信的。 对此我还有种很强烈的感觉,沫莉对重要的事什么都不说,是意味着“不说出来,就是不想撒谎骗人”。 如果这是真的,其实我觉得这就是真的——怎么说呢,那是带着老奸巨滑的诚实和明哲保身的态度呀。 刚才在吃饭也扯了一大堆敬意啊人生经历啊之类的无聊话题,那种话题算怎么回事?而且她的话完全没有触及到任何重点,坦白地讲,一个十岁的小姑娘有如此的言谈——按照正常看来,真的让人有些不舒服了。 跟这个叫国东沫莉的少女交谈,似乎时不时地能感觉到,在她的笑容背后,积淀着某些试图隐藏却怎么也藏不住的沉重的东西。 而这种感觉一定是, 「想必,你对沫莉也有同样的感觉吗?」 我这么问道,腿上的妖怪猫却还是一动不动。尽管问得比较突然,但是这家伙毫无疑问,是明白我想问的是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这样没有反应嘛。 ……这么聪明又老奸巨滑的家伙,有这样一只妖怪猫就绰绰有余了啦,不用再多一个萝莉外形老太婆般的真正的小学生了。 再有就是,樱子了。估计那个家伙,对沫莉也有和我一样的感觉。 可是,正因为她是樱子啊……,对此肯定没有多在意吧。 不,没有多在意这种说法是有语病的。 她大概是知道沫莉身上的那些不协调感和异常之处,在此基础上却将之全盘接受了,更是以与平时一样的态度来对待的吧,那家伙呀。 就在我回家换衣服的这段时间里,沫莉与樱子已经亲密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程度。虽然我还没有详细询问,不过仅就这种情况看来,完全能想象出她跟樱子进行了怎样的交谈。 樱子果然不愧是春子奶奶的孙女啊,渺小的我,是无法效仿她那样的啦。 所以呢,相对的是,见识不广的我就想要作出种种质疑了呀。 我正在这么胡思乱想着,起居室的拉门唰的一下打开了,沫莉出来到了走廊里。 「准备工作好像已经做好了哦,命姐姐。」 她一路走近到了我的身边,瞪着圆圆的大眼睛低头看着我。 现在看起来,她的动作和语气倒完全是一个普通的少女了。 「知道了,你转告樱子,我马上就过去。」 「好~的」 沫莉毫不迟疑地立刻应了一声,转过了身。 然后我说着「好了走吧」,正准备要把妖怪猫从腿上赶下去时。 作势要走的沫莉,忽的一下转过了头来。 我「嗯?」的一声停下了动作,将注意力转向了她,抬头看去,沫莉的脸与起居室照出来的荧光灯形成了逆光,被覆盖在一片阴影之中,一点表情都看不到。 一瞬间,我感受到了一种异常的气氛,浑身僵硬住了。 接下来,沫莉突然原地跪坐下来,双手撑地,深深地鞠了个躬。 在我的面前,这个小学生少女不知在想什么,跪在地上用额头碰到了地板。 「实在是万分抱歉,我深知自己为你造成了困扰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拜托你了。」 沫莉严肃的声音在走廊中回响着,然后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不过这段时间绝对不长, 「喂、喂……沫莉」 她的行动实在太过异乎寻常,用尖锐的声音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之后,沫莉一下子抬起了头。 她满脸都挂着虚伪得令人难受的笑容,迅速地站起身来,说了一句「那么,我等着你哦」,随后就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回到了起居室里。 我就那样呆呆地愣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指慢慢按起了太阳穴。 ——真的是莫名其妙。说实话这已经不是讨厌了,我稍微有点害怕那家伙了啦。 不知道她的真面目,由阴森感而来的恐怖啊。 妖怪猫仍然还躺在我的腿上,我把它硬是弄了下去。 仔细一看,妖怪猫的脸上也露出了苦涩的表情,就那样僵硬住了。 ……这算什么事啊。不过好吧,既然是樱子决定的事嘛,姑且还是去帮个忙吧。 ◆◆◆ 「呜哇……真厉害啊,这东西。」 「哎嘿嘿,厉害吧。」 命抱着我走进了起居室,就看见一脸得意的樱子迎了上来。 在得意洋洋的樱子旁边,是轻轻拍手说着「樱子小姐,好厉害」的沫莉。 ……搞什么啊这种自卖自夸的模样,还有沫莉站的这个像是帮闲般的位置。※ (※注:帮闲是指在富商官僚之类的人身边专门阿谀奉承的角色。) 好吧这些暂且不去管它,先说说命评价为「厉害」的东西,其实是一张四周用浆糊黏起来、大得超乎寻常的和纸,看样子可以用它完全盖住二十坪大小的地板。 当然了,那并不是简单地粘了起来而已,在这张和纸上,与其尺寸相应地,画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图案。画得足有整个起居室宽度的巨大六芒星——阴阳道是称之为笼目纹的,在这个图案中,画出了一个正方形,在这个正方形里又写着八卦,还有十干和十二支,甚至还书有传说中安倍晴明所驱使的十二神将的名字。 ……不,应该说正相反,曾经的那些十二神将,据说其实是由这个图而得名的。 这个图,被称之为式盘。 原本这应该是占卜之术所用的东西,但是现在却并非如此,画在地板上的这个是结界。 画在式盘中心的是北斗七星,伴随着天空的运行而转动的北斗,可以说是命运罗盘上的指针了。 之所以这么说,也是因为北斗七星是司掌人之死的本命星。 故而若是能够随心所欲地操纵星辰的运动,想必也就有可能避过各种各样的灾祸了吧。对于吾辈这些阴阳师们而言,那就是与自由决定死亡同义了。 但是,那只不过是妄想罢了。 人所绝对无法触及的天上星辰,怎么可能被随心所欲地操纵呢。 因此——藤里家的阴阳师并不是‘看’北斗的位置,而是‘画出’它的位置。 既然北斗不是人所能够支配的东西,那就只能控制化身人之自由的假想北斗了。 说白了,这就是一种欺骗手段。 由作弊的庄家自己捏造出命运来,那就是单纯的虚构。 不过——欺骗就很好。人的命运这种东西,随便有多少都能骗给你看。然后迷惑诓骗掉原来的命运,即便是死亡的未来也能欺瞒过去,突破而过。 占卜的本意,并非是知晓未来后的一喜一忧。占卜其实是为了让自己所希望的命运、与自己与希望的未来更加接近所做的努力。 那么反之也是如此。操纵式盘的结果,就能将命运朝自己想要的方向召唤过来了。 这就是连天命也能诓骗的、藤里家的阴阳师世代相传的秘仪——『式盘结界法』。 在式盘中写着鬼门的位置上,还追加了看守着鬼的守门之神荼和郁垒这两个神的名字。 凭借着这两位神,现在这个瞬间,围绕着画在中心的假想北斗周围,受到鬼所侵害的未来就被迷惑住了,整个空间都在被改变了的命运支配之下。 「不过,这个还真是有够厉害的啊,你居然能把这种东西画出来哦。」 命的感觉很敏锐,尽管她根本没有听到吾辈刚才的说明,应该也感受到了这个结界潜在的力量吧。 「是吧是吧!我很卖力的哦,把印在这个上面的图案完全描下来了。」 樱子沾沾自喜地从袖子里拿出了『你能成!阴阳师』——而且还是第二卷,副标题是『再成为结界师吧!』,这本书的标题在各种意义上都有些微妙啊。 「哎呀,说真的,我正在烦恼怎么办才好的时候,这本书就冒出来了呀,我第一次看的时候还没有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卷末贴上了个袋子呢,打开一看里面居然画着『禁止恶鬼进入的结界之图』哦,运气还真是好啊!」 「哎、哎——……啊,是这样啊。」 ……痛!痛!痛!你别这样一边抱紧吾辈,一边拧吾辈的肚子啊! 从头顶上轻轻传来了一声冷冷的「……过保护」。 ——就算你这么说,吾辈也是没办法的吧。这么大的结界吾辈一个人是不可能偷偷准备好的。即使与鬼对决的是吾辈,有你和沫莉还有樱子在,还是必须要强化一下防卫力量的。 真是的,这家伙根本不了解吾辈有多辛苦。 想着,吾辈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时,无意中对上了沫莉的目光。 沫莉像是吓了一跳,挪开了目光。 ……嗯哼,看样子是故意的,面对区区一只家猫,为什么要特地挪开目光呢? 刚才她在走廊里跪下,命应该以为那是朝自己跪的吧。 但是,并非如此。 那个时候,虽然走廊里很暗,但作为猫的吾辈还是看见了,沫莉的目光所指啊。 沫莉看的不是命,而是注视着吾辈恳求道「还是要拜托你了」。 吾辈不禁要苦笑起来,但还是忍住了。面对一只普通的猫,是没有哪个傻瓜会真心发出请求的。 既然没有那样的傻瓜,结论就唯有一个了。 沫莉她,已经察觉到了吾辈并不是一只普通的猫。 不过,吾辈并没有做出过什么导致身份暴露的疏忽之举,照理说是不应该会暴露的。 「命姐姐,你趁现在先去上个厕所比较好吧?」 「……你、你在说什么呢?哈哈……难道、我还会失禁吗?」 「小沫莉,再怎么说命好歹也是个高中生了啦,你这么说她,实在是有点过分了哦。又不是小孩子了……就算只是嘴上说说也是很傻的事吧?命。」 「啊哈哈哈哈……是啊,你说得对啊……」 「怎么了,你说话为什么这么僵硬!?」 吾辈偷偷看了看与樱子和命一起谈笑着的沫莉的侧脸,那是一张毫无特别之处的少女的脸。 但是……好吧现在就算了,让她去吧,当前应该是要集中精力解决眼前事情的时候吧。 「总而言之,樱子小姐呀,这个结界的厉害之处我多少能够感觉到了一些,可是最重要的驱逐鬼的方法要怎么办呢?」 「嘿嘿,关于那方面嘛……看这个!」 说着,樱子拿出一个斗递到了她们两个面前。 而且那个斗上还堆起了小山——里面盛满了煎豆。 「你这、难道是……」 ——鬼与豆。 提到这个,作为日本人能引发的联想就只有一种了吧,那实在是太过于陈腐了,以至于不仅仅是命、就连沫莉也很明显的有些无力吐 槽了。 「樱子小姐,我觉得这实在是稍微有点那个什么……」 「我说呀,这种东西真的能驱鬼吗?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小孩子玩游戏一样啊。」 听到两人这么说,樱子顿时鼓起了腮帮子。 「什么嘛!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吧。听好哦?其实说到豆子呢,以前还被称谓『魔灭』,是源远流长的正统除魔道具哦,撒出豆子的动作就蕴含了驱逐魔物的力量呢。就说你们两个想到的节分※,原本其实也是被称为追傩式的一种驱鬼仪式呢!」 (※注:节分在日本是指各季节的分际,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的前一天,主要还是指立春的前一天,在这天有撒豆驱鬼的习俗。) 见樱子的语气有些失控,身处委托人立场的沫莉显得很为难地「哈哈哈哈……」笑了几声。 看到她们两个这副模样,命往后退了一步,悄悄向吾辈耳语道「……那、实际是怎么样的?」 ……好吧,豆子是被称为魔灭的除魔道具这一点是说对了……不过,追傩式是担当驱鬼工作的阴阳师用矛驱逐疫鬼的仪式,将那个完全视同撒豆子就太武断了。 可即便如此,节分的撒豆作为驱鬼的五行咒术之一还是没错的。 虽然樱子在这方面一点都没有接触过,但由于鬼是金气的,用煎过之后付上了火气的豆子投向鬼,是可以利用火克金的法则驱逐鬼的。 所以,对于鬼而言撒豆子也不能说是没有效果的。 然而那只是附加作用,最重要的一点,撒豆是在节分进行的。节分两字其实是指季节的划分,它所划分的是冬与春。就是说所谓的节分,就是指冬季结束的日子。 然后说到冬季,它与鬼一样也是属于金气的。虽然人们一边喊着「鬼出去」一边投出豆子,但那个鬼真正所指的,其实是带着强烈寒意的「冬」本身。 换言之,撒豆的真正含义并不是驱鬼,而是许下愿春季早来的愿望,是带有如此寓意的一种传统仪式。因而——, 「……20分。用撒豆来驱鬼远远无法及格,不值一谈。」 吾辈以这样辛辣的评价回复了命,命也露出了一脸艰难的苦笑。 顺便说一下,20分里已经是有些偏袒分了,就个人而言应该是个很宽容的分数。事实上看到鬼出现撒豆子,就像是为了躲避乌鸦而吊起cd来一样,要是有效果就是怪事了。 好啦——闲话少说。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呢?看样子在这个圈子里是安全的……我还带了糖果来,我们等着?」 当然,樱子所说「等着」的对象,就是一到晚上便会出现在沫莉面前的鬼了。她的意思就是我们都在这里等着,直到那家伙出现为止。 尽管这是个极端缺乏效率的意见,可是在沫莉不说出鬼的真实身份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很难入手。虽说不想赞同,但除了等待之外,的确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话说回来有一点我很在意呀……为什么命一直抱着球球呢?明明那么讨厌的,突然就抱在怀里了,球球也是的,安静得有点出奇……不觉得,有些奇怪吗?」 要说她敏锐吧,其实由于樱子很清楚平时吾辈与命的关系,不如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对此命的反应是浑身一抖。 命的目光避开了眯着眼睛看着她的樱子,试图蒙混过去地开口说道: 「……哎、哎呀?为什么会这样呢?这是有着很深层次的原因的啊,或者说是没有办法吧——我是被别人拜托的,就是这样啊。」 「别人拜托的?……是谁啦?」 瞬间,命石化了。……白痴,完全说漏嘴了吧。 真受不了……好了,这要怎么蒙混过去呢,吾辈的头脑正在转动着时, 「是我拜托她的哦。」 沫莉站到了吾辈和命的前面,朝着樱子甜甜地笑了笑。 「哎?是小沫莉拜托她的?」 「是的,就是我。不是经常有人说嘛,猫可以看见人的眼睛看不见的东西吧。所以我觉得既然有小球球在,说不定它能看到什么,可以帮到我们,就拜托命姐姐抱来了啦。」 当然,沫莉肯定没有拜托过这种事情。而不记得拜托过她的命,不识趣至极地还想说些什么,正要说的时候被吾辈用脑袋顶在她的下巴上堵了回去。 命的牙齿间碰出了一记声音,看样子是轻轻咬到了舌头,她含着泪抿起了嘴。 ……行了,你就这样闭上嘴吧,别浪费了沫莉一片好意特地为你撒谎。 「嗯~,是吗。」 樱子的目光越过了展露着纯净笑容的沫莉头顶,直直地盯着被抱在命怀里的吾辈的脸看了看。 「这样的话,鬼出现的时候你要告诉我们哦,球球。」 对着樱子那张见惯了的脸,吾辈立刻随意喵地叫了一声作为答复之后, ——又细又长的猫眼,一下了瞪得像弹珠一样圆。 不,不仅仅是吾辈,命和沫莉也是,除了樱子之外的所有人都把眼睛瞪得铜铃般大。 从吾辈的角度看过去,在占据一半视野的樱子背后,黑暗走廊通往起居室的大门一直敞开着,那里浮现出了一张阴森森的小脸。 失去了皮肉,似乎随时都会掉出来的眼球,头发连着头发稀稀拉拉地往下掉着,配合枯瘦的脸颊,让人就能一眼看出整个头盖骨的形状。 见吾辈眼珠瞪出的模样,樱子也顺着吾辈的目光转过了身去。 同时,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的那张脸上、那牙齿参差不齐的口中,发出了一阵猥琐的笑声。然后他那皮包骨头般的手脚嘎吱嘎吱地如同昆虫般动了起来,四肢着地爬进了起居室。 看到他那丑恶模样,命不禁发出了「呜哎」的一声,沫莉也「呀」的一下抱着了命的大腿。 肋部瘦得能数得出肋骨来,腹部鼓胀得令人怀疑里面是不是藏着个气球。 ——饿鬼。那就是这个丑恶之鬼的名字,他是穷尽饱食之欲而死之人的灵魂所化的鬼。 总而言之,这家伙也是带着鬼之名的妖物,那么沫莉所说的、每天晚上都会出现的鬼就是这个家伙吗? 虽然这么怀疑着,可是看情况事实并非如此。 「什么东西……那个是」 沫莉不由自主地轻声说了一句,她的脸上是恐惧与惊讶混合交织的表情。如果那是自己拜托别人驱逐的鬼,如今出现了应该是不会这么惊讶的吧。 既然如此,这个饿鬼究竟是——吾辈正想到这里,发现又有另一头饿鬼朝起居室里窥视了进来。 …………不不,不对,这是怎么回事,什么又有一头,那可不是如此轻松的数字。 「……怎、怎么搞的啦,这些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啦!」 伴随着喀嗒喀嗒的牙齿打战声,命大叫了起来,吾辈其实也很想说同样的话。 不只是走廊这边,从墙上打开的圆窗处、小柜子的拉门后面,注意一下就会发现无数的饿鬼已经将这个起居室包围了起来,纷纷探头窥视着。 简直就像是被砂糖吸引着聚集起来的蚁群——当然,起居室里的吾辈等人就是砂糖,而饿鬼们则是蚂蚁。 喂喂,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哦,再怎么说,这幢藤里宅上还施加了好几重除魔术的。 那些除魔术也不是什么摆设,对上强力的妖物不好说,可是区区这些饿鬼是肯定无法轻易突破的。 不可能,这种程度的低级鬼怪,居然大举侵入了这幢藤里宅。更何况,如今正处于避免恶鬼侵害的结界还张开着的状态下。 想到这里,吾辈心中忽然一动, 想起了一件事。 吾辈唰的一下从命的怀里钻了出来,爬到了她的肩膀上,转动着自由了的脖子确认着四周地板的情况。 然后吾辈终于察觉到了。 「……这算什么事啊……」 在命的耳边,吾辈不禁轻声叹了一句。 命把脸贴近了吾辈的脸,用另外两个人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问道: 「……怎么了?」 「……这实在是太过于低级的错误了,所以吾辈直到现在才注意到。式盘的北和南画倒了。……鬼门的设置,事实上画到了反鬼门的方向上。」 ——所谓的鬼门就是东北方,由于据说鬼是从这个方向来的,于是这个方向便被称之为鬼门。 要避免鬼的灾祸,控制住这个鬼门就是最重要的事,故而结界在东北——艮的位置上书写了两位看守恶鬼之神的名字,以发挥其力量。 然而在这个以制定方位为头等大事的结界上,却弄错了画的方向,而且犯的还是南北颠倒这种大错,这就意味着连鬼门也完全反过来了。 「……那说明什么?」 「这东西,不是受到避免恶鬼侵害的结界了。正相反,变成了容易受到恶鬼侵害的结界。就是说这些饿鬼,是被这个结界召唤而来的鬼。」 ——假如由吾辈来画同样的东西,想必是召集不到如此众多的吧。 正因为樱子身为藤里家第七代家主,拥有相应的咒力,能产生遭受恶鬼袭击命运的这个结界才能连藤里宅的防御也突破,召来令人感觉简直无穷无尽的饿鬼。 不管再怎么说,以成为阴阳师为目标的人连方向都会搞错,你学习得也太不用功了哦,樱子。 「……白痴啊!要怎么弄啦,这种情况!」 「……天知道!吾辈也想问问了啊!」 说实话,饿鬼本身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妖物,也不是名气很大的鬼,应对之法多得的,要对付他们绝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这个数量就怎么都没办法了。 吾辈所设想的是一对一,按照沫莉的口风,估计应该是个颇有些强力的鬼,吾辈据此预先做好了与鬼对抗的准备。 如今这究竟是几十……不,恐怕已经是几百个鬼聚集在一起了吧。 再加上他们的数量好像还在持续增加,饿鬼就像凉粉一样被一个个挤出来,涌进了起居室中。 在结界的中央,吾等早就被包围了,饿鬼们已经拥挤成了一片。 他们一个个嘴上都流着口水,呼吸也很急促,完全是一副随时会伺机攻击的状态。 在这种情况下,命的脸色已经彻底发青,没有了声音,沫莉尽管还试图保持着坚强的样子,可她的双腿却不停地颤抖了起来。 如果这么一大堆一起冲过来,别说是樱子,任何一个人都无法保护得住。 说明白点,以一种根本没有预料到的形势,万事休矣了。 然而,在这种绝境之下,吾辈等人中却还有唯一一个丝毫没有变色的人物。 「怎么了,你们两个?……难不成,鬼已经出来了?」 那就是樱子。她看到面无人色的命和沫莉,以悠闲的声音向她们发出了询问。 「……樱子小姐,难道……你完全没有看到这种状况吗?」 听到这话,樱子就像是近视眼看远处的东西般,皱起眉头在室内环顾了一圈。 「……那么,在哪边呢?」 「不……不是,不是在哪边啦,这儿已经到处都是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啦!」 樱子呜的嘀咕了一声,干脆也不再眯起眼睛在房间里到处看了,说了一句「好啦算了」,伸手从那个斗里抓起了一把豆子。 然后在这种山穷水尽的状况下,不知为何,樱子竟然靠近过来,开始凝视起了吾辈的脸。 怎、怎么了?正要这么想,却连深入思考下去的空闲也没有。 饿鬼慢慢地将对吾辈等人的包围圈缩小了起来,在即将吃到人肉的喜悦中贪婪地笑了起来。 ——怎么办?要怎么办才好?要怎么做,才能从这危机中逃脱呢? 即使破坏了结界,已经被逼到了如此地步,也是无论如何都无法逃出绝境的。 至少要保住樱子和命还有沫莉她们三个,接下来能用什么招呢? 吾辈拼命地转动着脑子,却也想不出任何办法。太急迫了,准备得也不充分。 不行……这样下去的话! 终于,有一头鬼再也按捺不住,打破了紧张的局面。 扑了过来的那头鬼清清楚楚地映在了吾辈的眼里, 「那里吗!——鬼出去!」 樱子转过身,把握在手里的豆子朝吾辈目光的方向扔了过去。 然后——, 下一个瞬间,房间内被一阵令人眩目的闪光包围了。 …………这要怎么表现才好呢。 这种光以普通人类的眼睛是看不见的,所以说明起来稍微有些困难。说起来,包围了房间的光,其实是净化之光。 从樱子的手中撒出去的一把豆子,有的碰到了扑过来的饿鬼,还有些落到了附近的地面上,随后就如同闪光弹一般放出了强烈的光芒。 事态的发展实在太过突然,命和沫莉、甚至就连吾辈也张大了嘴,唯有哑然以对。 然后那阵白光散去,吾辈等人的眼中恢复了色彩,看到了房间内的景象。 ……被直接命中的鬼自不必说,包围着吾辈等人的众鬼、在豆子落地处周围的那些也已经踪影全无了。 然而尽管在这种情况之下,还是有好几头饥饿难忍的饿鬼再一次朝樱子扑了过来。 「鬼出去!」 樱子仍然还是顺着吾辈的目光,把豆子撒了出去。 之所以要看着吾辈的眼睛扔豆子,想必是把沫莉胡乱说的「猫的眼睛能看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当真了吧……可是这种方式是不可能轻易命中目标的。接下来樱子扔出豆子的方向,就与饿鬼们扑来的方位差了十万八千里。 露出了牙齿的饿鬼,这次真的要冲过来咬住樱子的身体了。 但是,在那之前,扔出的豆子碰到了墙上,又一次放射出了爆炸式的光芒。 ——吾辈等人的视野再次被一片白色染尽。 这阵光芒消失的时候,虽然没有被直接命中,向樱子逼来的那些饿鬼却也不见了。话说回来,刚才那一发,令密集在起居室里的饿鬼有将近半数都像烟雾般消失了。 …………。 ——啊啊,是那个,就是八云有时会在电脑上玩的某种战棋游戏。 这么说,用那玩意儿就能看到这种场面了啊。 …………地图兵器嘛!! 「……真的假的,太厉害了啊!这种光,跟白天在废屋里的时候是一样的哦。」 仍然瞠目结舌的命悄悄地对吾辈说道。然后被这超展开弄得茫然自失的吾辈,也清醒了过来。 ——她说用了那个符之后,出现了与这相同的光?说到伪装成赠品给樱子用的符,恐怕就是『怪音鸣动镇御秘符』了吧。不过那个是用来平息奇怪声音的,并不是驱除妖物的符。 ……听命粗略讲述了一下经过后,吾辈觉得这事情很蹊跷,用那种咒符即使能从鸣屋逃出来,也不可能将之消灭啊,这么说来它是发挥了超越原有极限的力量。只能认为除了符中所含的力量之外,还有其它超乎寻常的咒力起了作用。 就是说,与眼下的状况是相同的。 刚才,樱子扔出来的豆子——是魔灭。尽管很微弱,却也不能说没有除魔的效果,击退魔 物的力量是确实存在的。 原本,所谓的术就是将相应的咒力运用出来所形成的,也是为了将自己所拥有的有限咒力、尽可能地发挥出最大程度的效果来。 但是如果有某个术者完全不懂咒术的基础,却又身藏着强大得过分的咒力呢? 如果有某个术者什么都不知道,在外行般的术法中全力灌注了满溢的咒力呢? ——结果,就会变成这样了。 「你们这些欺负小沫莉的鬼,统统消失吧!」 陷入了思索中的吾辈视线已经不动了,然而樱子可能已经操作得熟练了吧,她在房间里四处走动,朝着天花板充满气势地撒出了大量的豆子,然后四散的豆子划着抛物线落下,接着就有如燃烧弹一般在起居室的各个角落炸裂出了闪光。 这已经不是撒豆子那种可爱的事情了,简直就是地毯式轰炸。 刚才吾辈将豆子的效果称为『如同为了躲避乌鸦而吊起cd般的东西』,在这种状况下就像是吊了起来的cd聚集起太阳光发射出了激光射线,把靠近的乌鸦全部一网打尽烧了个精光一般。……实在是太荒唐了。 如果有普通人在一旁看着这个房间里的情景,看到的应该是少女们正在进行季节错位的撒豆仪式,这样一副令人不禁微笑起来的场面吧……不过现实是,在吾辈等人的眼中,伴随着每一次撒豆,都有一阵闪光涌起,接着就是无数的饿鬼在惨叫声中消失。 「小沫莉,我说了没关系的吧,鬼什么的,我全都会帮你驱逐掉哦!」 沫莉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僵硬地点了点头。 跟着,命和吾辈也哑然而毫无作用地点了点头。 「来吧!再来一下!」 饿鬼们发出怪声到处乱窜着,这帮被樱子弄错的结界召唤而来的家伙,又被樱子本人一个个亲手葬送掉了。 这副地狱般的画面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 「咦?已经没有了。」 空掉了的斗让樱子回过了神来。 「……这、这样再怎么说也足够了吧?我说樱子小姐呀。」 看见樱子不知为何还显得有些意犹未尽,将此前光景都收入眼中的命发出了有些畏惧的声音。 顺便说一下,饿鬼早已全灭了。即使数量再多,毕竟还是三流的鬼,在那样凶恶的豆子炸弹倾注之下,区区饿鬼是不可能幸存下来的。 顺便提到猫又虽然也是妖物,但是有着特殊出身的吾辈,比起魔物来感觉是更为中立的存在。对于由猫进化而成的吾辈,灭除魔物的净光是没有效果的。 ……好吧,稍微还是有点热的,不过那是另一回事。忍耐偶尔也是有必要的。 总之樱子听到了命的话,「嗯——」的一声抱起了双臂,偷偷地看向了沫莉。 沫莉正一脸不安地抬头看着樱子。……好吧,事情是这样的啊。 饿鬼是樱子召唤来的鬼,并不是曾经出现在沫莉面前的鬼。 可以说樱子只是自导自演一场盛大的好戏,而在解决问题方面,却连一丁点儿的进展都没有。 这对于沫莉而言想必也是不行的吧。 「果然,还是要再煎点豆子来吧。」 「樱、樱子小姐……」 「嗯,我很快就回来,小沫莉就跟命一起等我一会儿吧。」 樱子从沫莉的表情中察觉到了些什么,一边挥着手一边向厨房走去。 等到樱子的身影消失在了走廊里之后,吾辈从命的肩膀上跳了下来。 已经把那么多的饿鬼召唤来过了,估计这东西改变命运的效果也停止了,不过这毕竟是樱子所画的。 豆子也好,符咒也好,樱子一旦做了什么事,结果经常是从预想不到的方向袭来的,小心总无大错。 吾辈跳落到了结界的中央,用爪子唰啦一下撕破了和纸。北斗七星裂开成了两半,这样一来这个结界的力量应该就消失了。总而言之,如此就能暂时安心了吧。 命在旁边把吾辈所做的事都看在了眼里,吾辈轻声对她嘀咕了一句。 「这个,姑且就说是你弄破的吧。」 「喂喂!为什么是我啊?」 顺便说一下,樱子将这个结界图看成自己的得意之作,要是知道被弄破了肯定会很生气,命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命压低声音发出的牢骚,却被一阵嘻嘻的笑声盖住了——那是沫莉。 刚像往常一样跟吾辈顶完嘴的命被她吓了一跳。 对此,似乎是没忍住笑了出来的沫莉闭上了嘴,慌慌张张地转开了目光。 顺便说一下,吾辈跟命说话的时候,已经没有再刻意放低音调了,因为根据吾辈的判断,那么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说实在的,事情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哦,沫莉。之前为了让吾辈这样一只‘普通的家猫’留在这里,还不惜对樱子撒了谎,你的态度也太过明显了吧。 好了,趁现在樱子不在,有很多事情都可以问问沫莉了吧,吾辈想着在心中暗自微笑了起来,就在此时, ——室内的空气,突然发生了剧变。 简直令人感觉起居室好像变成了冰库一样,产生了一股刺骨的寒气。 气氛一下子绷紧了,有种像是真的听到了结冰声音般的错觉。 …………终于……来了吗。 回过神来,只见不知何时有一个人影站在了起居室的门口。 那不是樱子。不,更重要的是胸部以下完全通透的存在根本连人都不是。 尽管外表是人的模样,却很显然不是人类的影子。 人影的头部低垂着,手臂也软软地耷拉着,朝着吾辈忽的一下靠近了过来。 突然,命保持着一言不发、却从发梢到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这种反应与饿鬼出现的时候差别实在太大了。——真是,像感应器一样好用的家伙。 与之前的那些杂鱼气息不同,层次不同,这个家伙,就是正主了。 吾辈看了看沫莉的脸,她的样子也明显与刚才不一样了。 她的额头上出现了汗珠,表情就像快要哭出来了,然而目光却一个劲直直地盯着那个妖物。 连问都不用问了,沫莉所说的“鬼”,指的就是这个家伙了。 毫无声息的,那个妖物朝着吾辈等人逼近了过来。——说是说吾辈等人,不过看这家伙笔直的运动轨迹就知道,其目标既不是吾辈,对命也没有兴趣。 是沫莉,这妖物只顾着向沫莉靠近。 然后这个妖物终于来到了沫莉的面前,扬起了纷乱无比的长长黑发,缓缓地把头抬了起来。 其实从体型上就有所预测了,不出所料这家伙果然是个女的,女性的鬼——换言之就是鬼女。 眉间印着山谷般深深的皱纹,能看见那闭着的嘴里伸出的尖锐牙齿,额头两边长着两个小角,长得非常标准,正是众所周知的鬼的模样。 那个鬼,瞪向了她。 那仿佛隔着一层膜般混浊的三白眼、仅仅是看一眼就像是能刺到人一样,包含着怨恶的目光不断地倾注在沫莉身上。 被瞪着的沫莉紧紧地咬着牙,与自己面前的鬼正面对峙着。简直让人觉得好像她一旦挪开目光就会被蛇吞食掉一样,只是无言地回瞪着对方。 「……呜啊……」 这种气氛实在是太令人不快了,命禁不住发出了声音。 这样的命,用眼神向脚边的吾辈示意道「快点!」。 行了,吾辈知道,吾辈知道了呀。真正的目标鬼来了,现在开始才是正戏啦。 ——可是啊。 不行的,这个家伙,这种情况,吾辈根本无法出手! 刚一看到这个鬼的时候,吾辈粗糙的舌头就感到一阵涩涩的发干。 ……这下糟了,没想到会是这个鬼。由于鬼这个词汇,吾辈一心以为应该会出现一个更像是鬼的、地道的真家伙。 这个鬼的名字叫做“生成怨灵”。 ——是活生生的人化成的鬼。 换言之,这个鬼的真实身份是个活着的人类,是仅靠从身体里跑出来的灵魂化身为鬼的东西。 想想日语还真是挺奇妙的。 所谓的杀人鬼,难道是以此为名的鬼吗?所谓的鬼畜难道指的又是如同野兽般的鬼吗? ——不是,这些指的都是人,是对人的称呼。 人这种生物,当内心的黑暗面变得深重之时,最终就会化身为鬼。 怨恨、嫉妒、憎恶过分强烈,便会被称之为“鬼”的,人的灵魂。 即使肉体仍然还是人类,心与魂却化为了鬼。 故而若是驱散了这个家伙,人就死了。 灵魂虽然是鬼,怨灵的身体却还是人类。如果驱散了活着的灵魂,成了一具空壳的身体也就唯有死路一条了。 『……没有……就好了……』 低沉怨忿的声音在脑中回响着。 『……要是……没……你……』 将女人化为了鬼的元凶,那阴暗无比的情绪流入了吾辈等人的脑中。 『要是没有你这家伙就好了啊啊啊啊!』 歇斯底里的尖锐声音,一直深深扎入到了吾辈等人的脑干里。 命惨叫了一声「不要啊」,抱着脑袋当场蹲下了。 一股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强烈恶意,怒涛般地朝头盖骨里涌了进来。 仅仅是置身于这家伙的面前,就有一种仿佛胃都要翻过来了般的恶心感袭来。 ……念力很强。因为憎恶而由人化身为鬼的怨灵,憎恶的强烈程度与其作为妖物的强大程度是直接相关联的。 因此这个怨灵,想必是相当强大的吧。 不断散发着的杀意,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越推越高。 然而——这个怨灵,仅仅只是站在沫莉的面前。 明明是如此凶恶的鬼,怨灵的目光中充满了杀意却也没有动手,只是一直瞪着沫莉。 「行了……别再这样了………………啊……」 沫莉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发出了蚊鸣般的声音。 然后她转开了脸不再看怨灵,求助般地将视线投向了吾辈。 吾辈的眼神也不再动摇,笔直地盯向了沫莉那渗出着泪水的双眼。 ……做不到,那是做不到的哦,沫莉。 你所说的,「驱逐鬼」啊。 是的——你根本没有说过「把鬼驱离我的身边」这种话。 为什么要用这种半吊子的说法呢,如今怨灵出现在眼前,就明白了。 你应该是担心吧?担心让别人知道这个事实,这种状况。 并且,无论如何也不肯告诉别人。 即使模样有所变化,但这个怨灵的某些地方还是与你长相酷似的,你就是不想说出她的真实身份啊。 的确啊,如果吾辈出手,是能够把这个家伙驱离你的身边的,虽说不会太轻松,不过只要尽力,还是可以将这个生成怨灵消灭掉的。 但是啊,对于生成怨灵——对于名为生成怨灵的生灵,想要仅仅驱散鬼是做不到的。 怨灵并不是附身于人的妖物,而是由人化成了鬼的妖物。 由于憎恶太深,人类的灵魂拥有了鬼的心,就是那种东西。 即便是阴阳道,要从人的心里仅仅去除掉憎恨,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种事情不能依靠法术,而应该在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中探求。 又或者说…………可以吗?就把她驱散掉? 令你缄口不语,那个重要之人的灵魂。 真的可以从这个世界上驱散掉吗,沫莉啊!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吾辈却将饱含了如此万千感想的眼神投向了沫莉。 然后——沫莉仿佛忽然领悟了一般,微笑了起来。她的眼眸中带着痛苦和悲伤、蕴含着完全不像是小孩子的达观而忧郁的神色。 沫莉一定是把一线希望寄托在了吾辈的身上吧。 但是……吾辈是什么都不能为你做的哦……原谅吾辈吧。 ——此时,终于听到走廊那边传来了樱子的哼歌声和脚步声。 以这种阳光的声音为契机,室内的紧张气氛被动摇了,同时怨灵的轮廓开始模糊了起来。 原本就是半透明的身体彻底变淡了,看样子很快就快变成一道人形的薄雾。 「久等啦!」 说着,樱子单手拿着一个盛满豆子的斗,回到了起居室里。 仿佛计算好了时机一般,怨灵唰的一下由下往上消失了。 命的紧张情绪顿时断了弦,嗵的一声瘫坐了下来,发出了哈哈哈的干笑声,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大量冷汗。 「嗯?怎么了命……这、啊啊!弄破了啊!!」 被命一屁股坐在底下的,正是吾辈撕破了和纸的地方。 「不……不是的!这不是我弄的呀。」 「如果不是命,又有谁会做出这种粗心大意的事啦!」 樱子急得大叫了起来,而命明明是被冤枉的,却含泪无法自辩。 当然,吾辈已经悄悄地躲到命的背后避难了。 「那、怎么办啦,这个!搞成这种样子,现在再重新画都来不及了!」 「——没关系的啦。」 对着急的樱子说话的,是不知何时恢复了一脸平常表情的沫莉。 「……哎?可是,没有这个的话」 「我说啦,那已经没关系了哦,樱子小姐。」 「但是……朝小沫莉瞪眼的鬼呢?」 像是要打消掉樱子这句话中的诧异之意,茉莉露出了一个纯净无邪的笑容。 「那种东西,刚才樱子小姐撒豆子的时候就全部都消失了啊!」 「……真的?」 「是的!现在已经一个鬼都没有了哦,谢谢你了!」 沫莉双手撑膝,用比小孩子更像小孩子的动作深深地鞠了个躬。 樱子对着沫莉的表情凝视了一会儿,然后带着放弃而又放心的感觉叹出了一口气。 「是吗……那就太好了。没关系,我也没做什么值得你道谢的事啦。」 「不,你实在太谦虚了,你说不用让我说出情况也愿意帮我驱鬼的时候,我真的是很高兴的哦。一切,都多亏了樱子小姐。」 沫莉对着樱子所展露的满面笑容,明朗得就好像背后有花朵盛放一般。 与樱子不同,命是亲眼看见了怨灵的,沫莉的表情和话语令她瞪大了眼睛。 即使如此她也没有开口说什么。命应该是以自己的方式感觉到了什么吧。 ……事实上什么都没有解决掉。 沫莉的情况,没有发生任何一点变化。 然而沫莉却对樱子表达了谢意,露出了感激的笑容。 这是在演戏哦。……这样的戏,真是令吾辈对自己的无力痛悔不已。 作为这里活得最长久者,自己实在是太丢脸了。 作为向春子学习过阴阳道的吾辈,从未想到过会有今天如此令吾辈羞愧的事情发生。 ——将自己的感情隐藏在充满了欺骗的笑容下,然后还要继续被怨灵注视下去的少女。 ……这个少女至今为止, 究竟用她的双眼看到过些什么呢。 卷之四 听沫莉讲那过去的故事 此刻夜已过半,正在向着黎明缓缓推进。 现在樱子应该正沉浸于完成了一件事的满足感中,呼呼大睡着。 不过樱子的第一件工作其实是彻底失败的,什么都没有结束啊。 然而樱子对此一丁点儿都不自知,一定还在做着好梦吧。 ……这样的结局实在令人无法释怀。 但是这次事件的真相,对于如今的樱子而言还是太沉重了些。 由毫无二心的纯粹善意开始的事件,到头来如此收场真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因为从结果看来,别说是樱子了,就连吾辈也什么都没干成啊。 最后身为当事人的少女,没有得到半分拯救,却还说出了道谢的话。 ……只要她有稍许的期待,内心恐怕就已陷入了更深的绝望中吧。 接下来的每一天晚上,沫莉都要被那令人浑身冻僵的可怕眼神继续瞪下去。 而那投来如此眼神的鬼、那个生成怨灵的真实身份是——。 吾辈很想确认这一点,于是打开了沫莉休息的那间客室的拉门。 长明灯的微弱灯光照在这间日式房间中,但是明明都已经是这种时候了,房间中央铺着的被子里却是空的。 而通过打开着的窗户,却看到廊子上有一个小小的人影。 ——凉爽的风从廊子上吹过,沫莉穿着问樱子借来的儿童浴衣,正在那里眺望着升到了后山上方的那个又大又白的月亮。 吾辈正要条件反射式地「喵」的叫一声,却还是放弃了。 那样做,如今也实在没什么意义了吧。 吾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来到了廊子上,就那么噗嗵一下坐在了沫莉旁边, 「今晚的月色真不错啊,沫莉。」 「嗯,真的很漂亮呢,小球球。」 沫莉丝毫都没有困惑和迟疑地作出了回答。 这是完全在吾辈预料之中的,但即便如此,吾辈还是歪了歪嘴角苦笑了起来。 「喂……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要说是什么时候……应该是从刚开始、吧。」 「刚开始?」 「没错,就是第一次看到小球球你的时候啊,那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的猫了哦。」 「……哦哦。」 已经说了很多次吧,吾辈确实没有犯下任何会暴露身份的错误。 事实上作为佐证,沫莉也说了是「从刚开始」。可与其说那样就可以接受了,还不如说正相反。在什么都没有做的情况下,吾辈暴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其中的微妙之处只能使吾辈的疑惑越来越深了。 听到这种令人无法接受的回答,吾辈眯起了眼,沫莉见此嘻嘻笑了起来。 「小球球呀,虽然是拼命地把尾巴并了起来,可我一开始看见的就是两根呢。……其它还有,小球球和一个叫春子的人威风凛凛地击败妖怪的模样,我也看到了。对不起哦,其实我也没想要看到那么多的,原谅我吧。」 ——什么? 吾辈的真实身份就不用说了,春子的名字是谁都没有向沫莉提起过的,然而……为什么沫莉会知道呢。 「所以说,刚开始我就知道了。其实我想找的就是小球球你。虽然委托是必须要向樱子小姐提出的,但事实上我要请来驱鬼的,是从春子奶奶那里学习了技能、积累了经验的小球球你啊。」 ——无话可说。完全被看穿了,这已经远远不是隐瞒不隐瞒的问题了。 「对不起哦……我呢,能看见一些东西。普通人看不见的各种事物呢,我都能看见很多。小球球你想要保密的那些事也是啊,我从一开始就全都看见了哦。可是——这种感觉、很恶心啊。」 ……看样子,是吾辈之前搞错了。 本以为,看穿了吾辈真正身份的沫莉,可能也是与命一样拥有见鬼能力的人吧。 但是——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现在想想,沫莉自从来了藤里家之后,就看穿了很多事情,命的同人志也是这样。她那种能一眼就看穿一切的能力,已经不是见鬼的范畴了。 沫莉是——千里眼。 见鬼是能看见不属于此世之物的眼睛,但千里眼却不同。 仿佛能看透到千里之外一般,可以看穿各种东西的眼睛,就是千里眼了。 当然,千里眼这种能力并不是万能的。同样是千里眼,既有费了很大力气才能透视一张扑克牌的人,也有只需一眼就能看穿过去未来的强大之人。 而只用一眼就看穿了吾辈真实身份的沫莉,她的千里眼恐怕是非常接近后者的。 「之前没告诉你,对不起哦……让我这种人到你们家里来,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吧……」 就像是个做坏事被发现了的小孩子般,沫莉深深地把头低了下去,好一阵都没有再说话。 ——千里眼,是种异端的力量。 彻底无视这个世界的条理甚至是因果,千里眼能在转瞬间找到真相。正如吾辈再怎么拼命把尾巴合起来都没用一样,它不需要在过程上花费一丝精力就能获得正确答案。 因此,千里眼周围的人都会对其敬而远之。……这也是很自然的吧,对于无论怎样掩饰,都能看穿自己真实想法的人,究竟要怎么样才能让彼此的关系和睦起来呢。 只要人有自己的想法,那就一定是不可能的事吧。 仅仅是为了自己是千里眼,沫莉就一个劲地在道歉。 ——这个少女,长这么大到底看到了些什么啊。 她那双千里眼,还有那活生生的视网膜上,所映下的是怎样的世界呢。 吾辈,是无从得知的啊。 不过,唯一可以说的是——, 「别太小看吾辈了哦,沫莉,吾辈可是个阴阳师啊,要是区区的千里眼就把吾辈吓到了,还怎么做生意呢。所以说——别再说出自己很恶心这种话来了啊。」 「…………小球球。」 「看清楚了,吾辈的尾巴是分成两股的哦,若是让普通人看见,想必会觉得不舒服吧。但是啊,吾辈是将这分叉的两条尾巴引以为傲的,从来就没有卑下地觉得这很恶心过。这种事情,就算是心里稍微有点介意,都显得太傻了啊。」 当然,吾辈的尾巴和千里眼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话虽如此,这种说法所想要表达的意思本身还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沫莉的嘴角,略微露出了一点笑容。 「话说回来了啊,吾辈还有件事一定要问问你才行。」 「……要问我?」 「是啊。请原谅吾辈的失礼哦——那个怨灵,是你的母亲吗?」 看到这句核心的问题,沫莉的脸上僵硬住了。 即使她一个字都没有说,她的表情也证明这是事实了。 ……虽然对此并没有期待,可吾辈的心中还是席卷过了「果然如此」的通透之念。 就是说,沫莉是一直在被化为了生成怨灵的母亲每晚恶狠狠地瞪着、喊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那给这位少女的内心留下了何等深刻的伤痕,吾辈连想都不愿意去想像。 在这种状况下,一旦遇到了能驱鬼的人,肯定是要抱着不放的吧。 千里眼对于和自己的未来密切相关的事,是极端难以看见的。有种说法是因为如果看见了自己的死,没有人能够保持平静,所以就在无意识中将之保留下来了。 对仍然还是个少女的沫莉而言,母亲的未来与自己的未来是很接近的,无法用千里眼看见也并非什么不可思议之事。 正因为那是她的母亲,她才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谈。她明知这样做的失礼和无礼,但即便如此,也不得不赌一下让母亲的灵魂变回成人的可能性吧。 「抱歉啊,沫莉,希望你能明白,只有这件事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不用道歉。说实话,我也明白这一点。我也知道,我妈妈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了。可是呢……对不起啊,我,太想找个人依靠一下了。就算做不到,也希望有人能伸出手来帮帮我。……对不起啊,真是个小孩子吧,我。」 ——一个小孩子,自嘲说自己是小孩子。 一个还必须借助大人的力量才能生存的小孩子,对自己是小孩子产生自责之感。 吾辈从没有想过,无能为力会是如此悲哀的事情,实在令吾辈无比羞愧。 「哎,小球球,那个鬼,要是回到了我妈妈的心里,就不会消失了吧?」 「是的,那个鬼就是你母亲的灵魂所化成的,那么当怨念消散的时候,那个灵魂也会变回你母亲原本的模样了。」 「那样也就意味着,我妈妈能从鬼变回人了是吧?」 「是的,那是可以的呀。只要,能将那份强烈得令她变成了鬼的憎恶消除掉啊。」 ——没错,要令那个鬼消失,就必须把她对沫莉的憎恶消除掉。 但是,对此吾辈没有办法。虽然自以为是驱鬼除妖的阴阳师很了不起,但说到底却只有这种程度。吾辈就连一头折磨着这个少女的鬼,都无法好好地驱逐掉。 「谢谢你,哪怕只有这句话也足够了啦!因为,我是很喜欢我妈妈的!」 …………什么? 「虽然她恢复原样的那一天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到来,但是就算只知道有这种可能性呢,我就高兴得几乎立刻就要流出眼泪来了。我啊,是很喜欢妈妈的,特别喜欢,即使我妈妈的灵魂一直都是鬼的样子也没关系。就算你告诉我她一辈子都不会恢复原样了,这一点也是不会改变的。我,比这个世界上其他任何人都更喜欢我妈妈哦!!」 然后她抬头望向了月亮,露出了一个真心喜悦的、最完美的笑容。 看着她的侧脸……说实话吾辈心里想的是,你在说些什么呢。 即便那是她的母亲,被那么可怕的眼神一直瞪着,被足以撕裂心脏的憎恶冲击着,如此情况下你为什么还能说出……『特别喜欢』这种话来呢? 不过,吾辈马上意识到了。 不,用意识到了这种说法有些奇怪啊。想错了的,其实是吾辈。 吾辈毕竟只是区区一只猫又,还是无法在真正意义上了解人类内心的吧。 ——孩子、倾慕母亲,事情仅仅就是如此简单而已。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理由,问理由什么的就只能是不懂人情。 「……是吗……你、原来这么喜欢你母亲啊。」 「嗯!因为我的妈妈呢,是世界上最温柔、最好的妈妈哦!」 沫莉骄傲地挺起了胸膛,表情中丝毫没有阴霾。她是真心这么想的。 那个化为了怨灵的母亲,在她的心里是最好的最温柔的母亲,她以此为傲。 吾辈明白这样有些不够慎重……但是,吾辈确实非常想知道,沫莉为什么会将这样的母亲引以为豪,因此,吾辈提问道: 「哎沫莉,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吾辈?……关于、让你自豪的母亲的事啊。」 沫莉略微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说来话长哦,而且很无趣哦。」 「没关系啦。」 沫莉呼的叹了一口气,把荡着的两条腿放到了廊子地板上,双手抱住了腿。 「那一天呢,也是这么漂亮的月色。」 然后沫莉就缓缓地诉说了起来。 「我呢,看到过很多东西了是吧?从小时候起,我不知道那些到底是什么,就每天都说了很多,结果被周围人用冷冷的目光看着。特别是我爸爸,他好像对此厌恶得无法承受了,我每次一开口,他就会打我。你应该听命姐姐说过了吧?」 「……说什么?」 「我是藏着废屋的大橱里的。那幢房子,其实我是原来的家。」 ……这完全是毫不知晓的情况。那幢废屋,原来居然是沫莉的家啊。 「现在已经变成那副模样了,不过呢,过去那里是妈妈、爸爸还有我三个一起住过的地方。然后呢……每当我说了奇怪的话,爸爸大发雷霆时,妈妈总是显得有些难受,但还是笑着让我躲到那个大橱里去。还对我说『现在开始玩捉迷藏哦,在妈妈说出“已经好了”之前,你绝对不能出来啊』。」 「原来如此。」 「挺奇怪的吧?捉迷藏这个游戏,明明应该是躲好的人说『已经好了』的,却由把我藏起来的妈妈说『已经好了』哦。就是那样的捉迷藏——可是呢,我就是那样得救的。」 沫莉一边说着,一边自己苦笑了起来。 吾辈也想说点什么,然而在那之前,沫莉又开始说了起来。 「在大橱的外面,总是能听到爸爸的怒吼声、还有妈妈被打的声音啊,那让我非常害怕,幼小的我总是用“我在玩捉迷藏所以不能出去,妈妈对我说过所以不能出去”这些理由说服自己欺骗自己。然后肿着脸的妈妈会打开大橱,终于呢,那场游戏结束了。」 这是那个化为了怨灵的母亲的故事。因为是化为怨灵之前的事,这应该也是很自然的吧。但是……这位母亲、实在令人怀疑是否真的与那怨灵是同一个人? 「可是有一天,爸爸把很多书拿到了我的面前,然后一脸可怕的表情问我『你觉得哪本比较好?』,我很害怕爸爸那张脸,就随便回答了一句。接下来过了一段时间,我像往常一样被藏进了大橱里之后,爸爸拿着菜刀过来了。」 可以推测,沫莉的父亲是想靠千里眼来赚钱吧。……那是不行的,这种预见之力一旦被欲望所驱使,立刻会陷入迷惑之中。 即使沫莉再怎么天真,被充满了欲望的父亲提问,沫莉的千里眼也是发挥不出力量来的吧。这一切,都是受到了欲望驱使的父亲的错。 「这个时候妈妈没有说『已经好了』,她硬是把我从大橱里拖了出来,就那么抱着我冲出了家门。什么都没拿,连鞋子都没穿,妈妈就在夜晚的大街上一路奔逃着。于是我藏在大橱里的生活就到此结束了。妈妈失去了家,失去了钱和一切,可是呢……即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我。就算我这么令人恶心,她还是选择了和我两个人一起生活啊。」 然后,沫莉抬头望向了月亮。 「……我呢,到死也不会忘记,那个时候妈妈被白色的月光映照出的脸。妈妈肯定也很想哭,却拼命地忍住了,她对着抱在怀里的我露出的那个笑容,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 ……吾辈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只能对着沫莉不断地点头。 「所以说,谢谢你啊,小球球。我会等下去的啦,等待妈妈彻底恢复原样的那一天啊。我是想回忆起原来那温柔的妈妈,才逃到了那个大橱里的……不过以后我再也不会逃了。」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沫莉的眼角含着一颗泪珠。 ……如果沫莉所说的是真的,她的母亲毫无疑问是赌上自己的性命保护了她。而这一切,一定都没有半句虚言吧。 但是什么缘故,现在那位母亲会如此憎恨沫莉,以至于化为了怨灵呢。 其中究竟有什么原因,能弄明白这一点的话,或许就能找到什么办法了。 不过吾辈理解,什么都不问也是一种温柔。 能够确定的就是一点——人的内 心,是如此可悲地容易改变。 正如曾经深爱沫莉的母亲化为了鬼一样。 但是那也喻示着化为了鬼的母亲,有一天可以重新变回深爱沫莉的母亲。 沫莉就是打算一直这样等下去,直到温柔的母亲回来的那一天。 ……就在静静的忍耐和承受之中。 「沫莉啊,你比任何人都更倾慕母亲,不必担心。但是啊,只是说如果,如果你无论如何都撑不住了的话……到了那个时候,你随时都可以到藤里家来。这里除了一只阴森古怪的猫又之外,顶棚上还住着另一头怪东西。用不着因为自己是千里眼而介怀,吾辈两个,要听你说说话还是随时都能奉陪的。」 沫莉眼角含着泪珠缓缓滚落了下来。 看到了这一幕之后, 「啊,没错吧,命!你差不多也算得上是这家里的半个食客了啊,要是沫莉来的时候,把你碗里的饭分一半给她,应该没关系吧?」 吾辈用相当大的声音朝着身后这样说道。 同时客室门口的阴影处传来了咔嗒一声,然后命好像放弃了躲藏的念头,慢慢走进了房间里。 真是的……既然你要偷听,至少先把自己的气息隐藏掉啊。 命穿着运动服,显得有些难受、有些不愉快地挠着头,在沫莉旁边盘着腿坐了下来。 「啊啊……那个,好吧怎么说呢。……其实能看见怪东西的不只是你,我也因为每天都会看见些恐怖的东西而害怕的呀,感觉很恶心,可是又不能告诉别人。所以说奇怪的并不只有你一个人啦,我也很不正常,不能说一点都体会不到你的感受……」 命说不下去了,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尴尬般,把手放在了沫莉的头上。 「……总而言之,要是你觉得难受了,随时都可以到这儿来。只不过是一个老气横秋的小学生,再怎么说我也是能照顾好的呀。」 此时可能是忍耐到了极限吧,命嘶溜溜地抽起了鼻涕。 「命姐姐,你的眼睛红了哦。」 「真啰嗦,闭嘴!」 看到命一边抽抽着一边用袖子擦着眼睛和鼻子,沫莉显得有些无奈地「啊哈哈」苦笑了起来。 「谢谢你们,小球球,命姐姐,你们两个……不对,算上樱子小姐就是三个人,都很温柔啊。你们都是如此温柔,如此善良的人呢。」 吾辈可不是人吧,虽然这么想着,但现在要是这么说就太不知趣了。 「可是,我没事的啦,因为还有妈妈在。万一遇上什么事的话,她会把我好好地藏起来,不让可怕的东西找到我的啊。」 沫莉眺望着远方这么说道,吾辈轻轻地问她: 「那是、你的千里眼吗?」 「嗯?……不是的啦,这是我的愿望。可是呢,我对此深信不疑。现在虽然很害怕吧,可是妈妈肯定还会像那天一样出来救我的哦。」 「是吗……但愿能够实现啊,你的这个愿望。」 「嗯,一定能实现的啦。」 这么说着,沫莉爽朗地笑了起来。 在这样的笑容面前,吾辈不得不发自内心地祝愿,沫莉所说的未来能够成真。 「那么结果,你就什么都没有做到吗?」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说话回来,你别那么大声啊。」 在迎来了黎明的藤里家顶棚上,睡眠不足的吾辈责备了八云一句。 猫是夜行性的,一晚不睡或许有人觉得根本算不上什么,但是吾辈是从昨天白天起就一直没睡过,声音一响就震得头痛了。 「老爷你看看你这什么德性啊,真是的,要是老板活过来的话啊……区区一个小女孩,无论如何都肯定能帮到她的吧。」 那可不好说啊。即使春子还活着,吾辈认为这结局也不会有所改变哦。 这次的事情,并不是单纯与妖物相关的麻烦事。 问题可没有单纯到、只要驱逐和击退了鬼就能解决一切的地步。 即便是春子,要拭去人类心底的阴暗,让生成怨灵恢复成人也是做不到的。这已经不是阴阳师的领域了。 「难道你们一丁点儿也不觉得自己不中用吗?老爷也好小姐也好,人数都凑足了,为什么就不能帮到一个小小的女孩子呢?真的是丢脸丢到家了啦。」 怎么说呢,这家伙的这副吃相。真想问问他「为什么你如此关心这件事啊?」,不过还是算了吧。 「那是个少女哦!是穿着中筒袜的少女小学生哦,老爷啊!……喂,帮帮人家啦。」 ……要是他这样吐槽的话,仅就这个问题感觉就会辩论到太阳下山了,所以什么都不说就万事大吉了。 好吧,就在这种种情况下,吾辈为了打消睡意而泡了一杯早间咖啡,正捧着杯子喝着的时候,听到藤里家玄关内侧传来了声音,是沫莉要回家了。 吾辈和八云贴近了墙壁,从那道能看见玄关的门板缝隙处看了过去。 「……哎,真的送到玄关就行了吗?不如还是把你送到家里去啦,昨天晚上你睡在我们家的情况,我也跟你家里人说明一下吧?」 「不用了,没关系的啦,谢谢你了。」 「可是……」 「沫莉都说不用了,没什么关系的啦。」 命插了话进来。 命知道沫莉家里的情况,这是在为她帮腔吧。 听到两人都这么说,樱子就不再说什么了,沫莉立刻向她深深地鞠了个躬。 「樱子小姐,你的这份恩情我终生都不会忘记的。」 「别、别这样……抬起头来吧,小沫莉。」 沫莉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个明朗得仿佛能看到阳光的笑容。 ……在得知了沫莉情况的如今,只是看到这种笑容,就令吾辈的胸中涌起了苦涩之意。 说得极端一些,沫莉接下去就要奔赴战场了。 再也不会躲到那个大橱里去,不再沉浸于回忆之中,只是等待着母亲变回人的那天,为此而战斗。 那一定是很痛苦的吧,一定是很悲哀的吧。 但是,沫莉却在笑着。 对于现在的吾辈而言,从沫莉的笑容中看到的唯有逞强。 「知道了啦,我知道了,我不会再对小沫莉家里的事说三道四的了。……不过呢,只需要做一个约定。」 「要做约定吗?」 「对啦,听好哦?——当你难过得再也忍不住的时候,就一定要到我家来。不用像这样勉强地笑出来,不想说的事不说也没关系。所以不用介意不用顾虑,随便什么时候只要你想来,就尽管来吧。好吗?」 樱子说完的时候,沫莉和命都瞪圆了眼睛。 就连吾辈,也在顶棚上不禁失声笑了出来。 ……这实在是引人发笑的事吧。樱子她,根本不知道任何情况呀。既没有看穿什么,也没有看透什么,硬要说的话,樱子刚才的言辞其实应该是“无意中的直觉”吧。 樱子察觉到了笑着的沫莉心中的阴霾,然后无意中就说出了、随时都能来找我帮忙这样的话。 结果,不仅仅是吾辈和命,就连樱子也对沫莉说出了同样的话来。 「你们三个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对我说了同样的话呢。」 「……三个人?」 樱子把朋友和自己加起来,也算不出吻合的数字,微微歪了歪脑袋。 在她身边,命的脸上一下子绷紧了起来,沫莉对着她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是沫莉一个小小的恶作剧。 不过这个小小的恶作剧却微妙地令吾辈觉得有些开心,以至于都想要笑起 来了。 ……这种充满了孩子气的表情,只要你愿意也是可以做得出来的嘛,沫莉啊。 「那么我就告辞了,承蒙你们照顾了。」 沫莉最后又行了一个告别的礼之后,转过身走上了竹林中的小路。 樱子和命轻轻地挥着手目送她离去——,沫莉走到一半又转身远远地用力挥了挥手。 不是朝着樱子和命,而是朝着一个人都没有的藤里家顶棚。 而在最后,沫莉的身影终于消失在了竹林的那一边。 「哈……她走了呢,老爷啊。」 在叹着气的八云旁边,吾辈点燃了一根视若珍宝的香烟。 ——母亲憎恨孩子。确实,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无情而残酷的事情吧。 但是即便如此,也没有混帐到令人彻底绝望的程度。 这个世界上是有时间的,只要有时间,世界就一定会逐渐改变。 所以就算如今再怎么痛苦,她总有一天也必定能夺回与母亲一起笑着生活的日子呀。 「……在那之前就好好努力吧,沫莉。」 朝着天花板吐出了烟雾的同时,吾辈不禁从嘴里漏出了一句,不像吾辈风格的话。 八云瞪圆了眼睛,说了一句「真的,我也是如此切实祝愿的哦」,嘻嘻嘻地嗤笑了起来。 哼……你就尽管随意嗤笑吧。 话又说回来——鬼子母神,那是一个由只爱自己孩子的鬼,成为了也懂得去爱别人孩子的神的存在啊。 这么说的话,一个原本就是人的半吊子鬼,没有道理不会再一次爱自己的孩子。 甚至可以说与去爱别人的孩子相比,那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吧。 ——什么嘛,所谓人类的想法,还不是可以通用的嘛。 更何况还不是外人,而是孩子与母亲,是曾经以一根脐带相连的同一个存在。 那般倾慕自己母亲的沫莉,她的心愿是不可能达成不了的。 然后,就在那天傍晚,国东沫莉神隐了。 卷之五 绯乃香是个又大、又可怜的朋友? 第四怪 隐之神 与平时一样的藤里家顶棚,吾辈与八云一如既往地围坐在电热式的围炉边。 不过,接下去的事情就跟平时不太一样了。 这么说,也是因为吾辈正拿着一刀纸币,拍着八云那尖尖的鼻子。 「……哟,难道你不觉得可悲吗,八云啊。为什么会这样,无论哪个时代金钱这种东西都会产生毫无意义的上下关系呢。虽说金钱是转动天下的东西,可你不觉得那毕竟与荣枯盛衰也是同义的吗?」 八云避开了吾辈那仿佛怜悯着虫子般的眼神,默默地垂下了头。 「果然还是……土地?也对啊,你赚钱的目的,就是为了买回被人夺去的山,对土地应该有着非同一般的执着吧?那么吾辈也不是恶鬼,而是猫又。不如吾辈就将自己所拥有的土地让给你如何啊?」 「……不,所以我说啦,老爷啊。」 八云忽的一下抬起了头,吾辈立刻双手摩擦起来。 「怎么样,八云!只要区区一盒香烟,吾辈拥有的所有土地就全都归你了!」 「……我说啊,桌面游戏的土地和现实的香烟,是根本不可能有人愿意交换的啦。这是游戏,我即使是就这么输了也是无所谓的哦。」 「一旦放弃游戏就结束了哦!都说了只要一盒!……十根、不、五根也没关系哦。」 见吾辈一副拼命的样子,连口水都飞出来了,八云「哈」的一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刚才老爷你自己也说了吧?我赚钱可不是为了用尼古丁把天花板染成黄色,也不是为了缴纳无谓的税金哦。话说回来我也不是恶鬼,而是狢。尽管老爷你没工作,我还是每周买一盒香烟给你了,你就知足了吧。」 「每周一盒的话,就算只在三餐后吸一根也不够啦……」 吾辈泪水盈眶,手中用便宜颜料印成的游戏用纸币唰啦啦地落在了游戏盘上。 当真是诸行无常——不久之前,吾辈在桌面游戏中还一手控制着同济会,或许说不定,就能趁势执掌世界的牛耳了啊。 「然而在现实中,你已经贫困到连个烟灰缸里的香烟屁股都找不到了,真是悲哀啊。」 「说得对。正如那句伟大的名言所说的一样——现实就是个垃圾游戏,就是这么回事吧。」 这种充满了悲伤气氛的时候越发令人想抽根烟了,实在是一件讽刺的事。 然后吾辈低垂下了猫所特有的肩膀,这时八云向那道能看见玄关的木板缝隙看了过去。 「……嗯~,就像老爷你说的那样,已经来了哦,那位小妹妹。」 被八云称为小妹妹的人物——那是一个有着一头乌黑及腰长发、显得很成熟的女人。 年纪大约是二十五到三十岁间吧,好吧就算她已经超过三十岁,在吾辈和八云看来也不过是个标准的小娃娃,八云称她为小妹妹,这种表达方式也没错。 她穿着一条米黄色的裙子,手上拎着同样颜色的手提包,脸上戴着一副大大的太阳眼镜。 每一件都是尽人皆知的名牌高级品。 她的外表给人留下印象最深的是腰部的收束,被紧紧束起的腰部如此之细,简直令人不禁联想到了沙漏。想想最近人类中的女性都喜欢这种体型吗?记得十年之前还吵着要瘦小而成熟的身材呢……实在是无法理解的事。 那些事暂且不论,这样一个女人,已经在藤里家的门前呆呆地站了一个小时以上了。 「喂,老爷啊,那个小妹妹应该是你的熟人吧?总之先让人家到家里来如何?」 「你可别误会了啊,吾辈跟那个女人绝不是什么熟人哦,吾辈只是单方面地认识她而已。」 ——没错,事实上,吾辈是见过那个女人的。不仅仅是见过面,就连她的身份也很清楚。 「……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没什么别的意思,那个女人是吾辈的同行啦。正如藤里家是以阴阳师为业的一般,那家伙是专门驱逐怨灵和妖物,以这种“驱邪避妖”为家业的荒津家的独生女哦。」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做荒津绯乃香。 「车站前面的秋叶神社你知道吧?荒津就是那里代代相传的宫司一族,以此作为自己的表面身份。虽然专长有所不同,可也都是对付妖物的,算同行关系啊,所以春子是曾经与荒津家有过交流的。吾辈也多次陪着她一起前往过秋叶神社。——但是,吾辈的真实身份还是隐瞒着的,事情就是这样啊。」 ……那种情况下,考虑到这个身体的不便之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不随便暴露自己的身份还是很重要的。 「那个时候啊,春子就听宫司介绍了那个女人——绯乃香,吾辈记得的就仅此而已了。关键那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她也长大了不少吧。」 ……说起来好像听到过传闻,荒津家也由于家主的身体不好,换了一代继承人了。最重要的是根据古老的习惯,女性要做宫司还是很困难的,总之看样子那是有‘内情’的吧。 「好吧,不论怎么说,既然是一个在藤里家门口等待了如此之久的人呀,她的事肯定不用多说了吧。」 正如八云所说的,荒津家这些以驱逐妖物为业的人,在身为阴阳师的藤里家门前等待着,她的事肯定不会仅仅是来喝杯茶这么简单的。 然后, 「——咦?难道,你是找我家有事吗?」 樱子刚好放学回来了,向那个在自己家门前碰上的女性打起了招呼。 顺便说一下,在樱子背后站着命,她警惕地看着自己从未见过的绯乃香。 见藤里家的家主终于回来了,绯乃香脱下了墨镜,向前踏出了一步。 「你、就是藤里樱子小姐,是吧?」 她清秀的嘴巴和鼻子都很小巧精致,五官充满了日本风情。略微向上勾起的一双狭长凤眼,像是在品定着一般将樱子从头到脚看了个遍。 「是的,我就是……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失礼了——我的名字叫荒津绯乃香,曾与您家上代家主春子夫人见过一面。此次前来,是作为荒津家的长女,向藤里家的阴阳师寻求协助的。」 ……好了,总而言之,让吾辈也听听情况吧。 吾辈事先跑到起居室里等好之后,樱子、绯乃香和命依次走了进来。 绯乃香看了一眼趴在坐垫上盘成一团的吾辈,马上显得毫无兴趣地挪开了目光。 ——浅薄、浅薄,还差得太远,居然完全没有看穿吾辈的身份啊。 「来来,请坐下谈吧。」 樱子用远比平时更和气的声音劝着绯乃香坐下。 樱子满脸堆笑,表情柔和得简直一点面子都不顾了。这与沫莉那时候不同,是作为“藤里家的阴阳师”正式获得了委托,对此她高兴得难以控制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命不知何时坐到了紧挨着吾辈旁边的位置。平时分明都只会显出令人讨厌的恶劣态度,到了这种不同寻常的状况下,却立刻就要依靠吾辈了。真是的,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把吾辈当成某个有了困难就会伸出圆手的猫型生物了啊? 顺便一提,绯乃香在樱子面前并没有坐下,仍然还站着,她的表情非常严峻。 虽然在吾辈看来还不太成熟,绯乃香毕竟也是荒津家的驱邪师。这样的绯乃香看着樱子的时候,她的眼中所映出的究竟是怎样一位藤里家的家主呢?基本上是可以想象得到的。 ……对于樱子而言,这会是一段有用的经历吧。 「总之,我先去给你泡杯茶吧。」 樱子迈着轻快得几乎要跳了起来的步子, 正准备向厨房走去,绯乃香却唰的一下伸出手臂拦在了她的面前。 被绯乃香这么拦住,樱子顿时向前猛倾了一下。 「……这是、什么意思?」 「不用了哦,藤里家的阴阳师小姐。虽然是我来提出请求的……不过看样子,还是就这样告辞了吧。」 「哎?」 「这么说很抱歉,不过你是不行的啊。因为那是我一个人对付起来力有未逮的妖物,我才忍着羞愧之心前来藤里家寻求帮助的——可是一个只能碍事的外行人,我是不需要的啊。」 绯乃香的狭长凤眼中吐露着毒辣之意,笔直地注视着樱子。 樱子慢慢地理解了绯乃香话语中的含义,正面承受下了她那蕴藏着凌厉神色的目光。 「你是说,我会让你碍手碍脚的……是这个意思吧?」 「哎呀?不用我再重复一遍你就明白了嘛,说得没错哦。——你、就是‘那个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吧?是啊,确实能感受到有着相当强大的咒力,不过说到底,你根本就从没有跟别人学习过这种力量的使用方法吧?」 樱子只是与绯乃香对视着。她是被说中了,所以没有言辞能够反击吧。 顺便说一下,面对着这种令人如坐针毡的气氛,命只知道慌里慌张地不知所措。你稍微冷静一点吧,另外你那满是汗水的手抓着吾辈尾巴的感觉真难受。 而作为当事者的那两个人,完全无视了这边无关人士的情况,双方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紧张了起来。 「做了这份工作就会明白的哦,仅仅通过言语间的交流方式或是坐立行走的动作,就能了解对方的力量了啊。——置身于这个世界的人,要时常准备着应对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力量。这既是为了保护自己,也是方便随时都可以应战。可是这种姿态,在你身上却完全感觉不到。」 「……我是藤里家的家主,是继承了奶奶家业的、阴阳师。」 樱子口中说出的,是无法称之为反驳的反驳。 她的这份心意,说实话是令吾辈高兴得几乎流泪的,不过——很伤心吧。 那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回答,绯乃香的意见才是压倒性地正确的。 「如果你不愿意承认的话,也不用测试了,就回答个简单的问题吧。我想想啊……对了,如果现在这个场合下,我突然将大驱邪祷词反着念了出来会如何?——就是说如果对你进行反祝祭,作为阴阳师的你要如何应对呢?说吧,藤里樱子小姐」 ……真是下作。在最后叫出对方名字逼问的做法,暴露了绯乃香本性中相当恶劣之处。 ——要是知道了名字,就能凭此施展咒术了。 为何吾辈甘于使用“球球”这种毫无意趣的称呼,没有别的原因,就是为了隐藏自己的真名。对于咒术者而言名字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如今绯乃香的提问方式,听起来就如同用枪顶在对方的脑门上,问道「好了,你怎么办?」一般。 正在场面这样紧迫了起来之时——, 「那个!对不起!…………反祝祭、是什么意思?」 樱子的双颊微微泛红,向绯乃香询问起了她话语的含义。 对此即便是绯乃香也瞪大了狭长的双眼,露出了愕然的表情。 「……真让我吃惊,你……就连这么基础的词语都不知道吗?你一直以来,究竟都在干些什么呢?难道真的是……真的是、没有任何人教过你任何东西吗?」 ……不、那个……惭愧之至。 樱子脸色难看地咬着下嘴唇,她面前的绯乃香轻轻咳了一声,重新调整好了情绪。 「所谓的反祝祭就是祝辞的反向。因为祝辞有着“祝福”的含义,所以反之,就是诅咒你了哦。」 「是诅咒吗……这样的话,我就用祝祭还原。所有的诅咒,我都祝祭还原掉!」 祝祭还原——将诅咒本身消除,究极的诅咒应对法。 也对啊,樱子所知道的,对付诅咒的办法就只有祝祭还原了。以此来消除由怨念而生的诅咒,毋庸置疑是最佳的解法方法。 ——但是。 「没错,要用祝祭还原,你应该是可以的吧,说实话对此我觉得是很厉害的啊。可是呢……我接下来要亲切地先告诉你一句,你要是得意洋洋地卖弄这种一知半解的知识——是会死的哦。」 绯乃香的眼中在一瞬间蕴含了一股杀气,别说是她面前的樱子,就连命也浑身颤抖了一下。 不过话说回来「会死」吗——还真是非常正确的说法啊。 虽说有吾辈在这里,绝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但是绯乃香所说的很显然是有道理的。 尽管祝祭还原是最强的手段,可诅咒的应对方法并非只有一种。 她的话语中,果然还是含有深意的。 「祝祭还原是用来消除由憎恶而生之诅咒的秘术。你觉得,我至于会恨你恨得想杀了你吗?现在只不过是我们刚见面,看情况好像无法委托工作而已,你真的认为,这点小事会让我恨你恨得想杀了你吗?」 「不……可是,诅咒还是一定要还原的。说要诅咒我的就是绯乃香小姐你。」 「对哦,是诅咒哦。——但是,我自己的怨念是一点也不会用上的啊。只要利用这幢房子周围所漂荡着、沉淀着的念与气的扭曲存在,就可以完美地给你反祝祭了哦。所以就算你用祝祭还原消除掉诅咒,也没有任何问题,我要做几次都是可以的哦。无论多少次,我都可以永远持续反祝祭下去,直到你祝祭还原失败为止。」 「这种……事情……」 「我可以的哦。正因为能做到这一点,我就与你不同,是个咒术者。不仅仅是施加诅咒的方法,防御的方法、反弹的方法我也都知道,所以不会随便出手。这样一来,‘我们’之间就会保持平衡了。然而——你、又算什么呢?你太没有防备了,轻易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进了自己家里,万一我是个对藤里家心怀怨恨的术者,你打算怎么办呢?」 对于这样的问题,樱子是根本不可能作得出回答的。 「我不是说你的坏话,“藤里家的阴阳师”这块招牌你还是摘下来吧,这样做是为你好哦。」 最后绯乃香随意地拍了拍樱子的肩膀,就这样走出了起居室。 而樱子则在那里拼命咬住自己的嘴唇忍耐着,一直呆呆地站立不语。 命见樱子这样,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被吾辈有些发麻了的脚和尾巴给阻止了。 「哎呀……这、你干什么啦!」 命用只有吾辈能听见的微弱声音说了一句,吾辈瞪了一眼让她闭上了嘴。 「……没事的,就让她这样呆一会吧。其实说起来,当然她不知天高地厚地接受了沫莉的委托时,就应该要品尝这样的屈辱了。」 一个基础知识压倒性不足的外行人,既无经验亦无技术,就连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门外汉。 正如绯乃香所说的那样,这才是如今樱子作为一个术者所处的真正位置。 如果樱子想要往前迈进一步,了解自己的力量是一道无法逃避的试练。事实上这本来是必须由春子来教会她的事,却由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绯乃香代劳了。 绯乃香所说的「我不是说你的坏话」是完全正确的。那毫无疑问是出自于慈悲怜悯,给予一个不成熟晚辈的衷心建议。 「……搞什么嘛,那个样子。」 在显得很难受的樱子面前,莫名其妙被瞪了一眼的命发出了不满的声音。 ……说实话,吾辈其实跟命也有同样的心情。而且让一个无关之人对着樱子随心所欲地说这些,要说吾辈不觉得恼怒,那 就是撒谎了。 不过即便如此,吾辈对绯乃香的想法依然只有“感谢”。 但是,一码归一码。 要是就这么被小看下去,藤里家的名声就要衰亡了。 好吧,稍微也算上一点你肆意贬低了樱子一番的人情,这个时候,终究还是要让吾辈来一个先下手为强了吧。 吾辈抄近道先来到了那条通往外面的竹林小路上,等待着绯乃香。 很快伴随着鞋跟敲击在地面石板上的声音,绯乃香从玄关中走了出来。 她一脸胜利后的得意表情,伸手把背后玄头的拉门关上了————嗯?怎么了? 一步迈出了藤里家的瞬间,绯乃香东张西望地四处查看了一下,然后以灵敏的动作地潜入了玄关旁树木茂密的阴暗处。 露骨也要有个限度,这举动太可疑了。 见她完全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吾辈不得已也只能从竹林出来,向玄关方向走去。 吾辈小心地不发出脚步声前进着,然后透过玄关旁的枝叶缝隙间看去,看到的是, 「不会吧!这样、怎么……喂、不会的吧?为什么、会这么……紧啦。……不可能,明明到去年为止还有半个洞的宽裕啦……那……可是、可是……这种事、这种事绝对不正常啦!」 一个30岁左右的女人,站在那里同自己的裙子全力战斗的背影。 「……你在干什么呢?」 吾辈出声对她说了一句,然而绯乃香却丝毫没有要回过头来的意思。 「你不明白吗?这还不都是听说藤里家有个继承了阴阳师之职的女高中生。搞什么嘛,她那算是以自己的年轻作为资本?那样的话,我也是不可能认输的吧。所以我就想展示一下自己腰围有多细,事先把皮带稍微收紧了两个洞而已啦。」 「……这样啊。」 「结果这么一来,皮带扣就一点都不能动了……就连裙子也在嘲弄我啊。……就跟那个女孩子一样啦。就凭借自己接近二十岁的年纪呀,找那种一看就快要过了保质期的男人,我是一丁点儿都不羡慕的哦!」 「…………喂。」 「开什么玩笑啦。我啊,正身处于必须要为荒津家找到女婿的立场哦。跟那种抓着一个那么无聊的男人不放,还整天呵呵傻笑的人立场是不同的。还说什么婚纱?太愚蠢了吧,日本人当然要去神社嘛、神社。要在神前,戴上角隐吧。※既然还用安慰的眼光看着我,说什么结婚了之后还是好朋友,那至少就把婚礼定在好朋友的神社办不好嘛。可是又送来那种写着有点漂亮却毫无意义的横向文字的教堂邀请信——嘁!我本打算在他们交杯换盏的仪式过程中下毒的,难道被察觉到了吗,那个该死的…………、——这、你是谁啊!!」 (※注:角隐是日式婚礼中新娘头戴的白色帽状物,含义是提醒新婚隐藏着自己的犄角,做个温顺的妻子。) 「你反应真慢啊啊!!」 ……实在是太慢了,再说下去吾辈都快要没办法了啊。 总而言之,绯乃香终于转了过来,在她面前的就是用两条腿威严站着的吾辈。 面对荒津家这个故意来找茬吵架的长女,吾辈已经不想再伪装自己的身份了,将尾巴分开成两股,在背后蜿蜒地展开着。 绯乃香呆呆地张大着嘴巴,停下了所有动作。 同时绯乃香那条苦战了许久也无法脱下的裙子,唰啦一声掉了下来。 一条与那高级的裙子完全不相称、娇小可爱、丝毫没有一点性感元素的儿童般的白色内裤、在光天化日之下露了出来。 看到此情此景,吾辈长着胡须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了。 「怎……怎么了,吾辈一表露出真实身份来,你就配合得这么好,把内裤都露出来了!你是在犯傻吗!」 「什么、什么时候!居然把我的裙子脱掉了……你这家伙……究竟打算对我干什么啊!?」 「别丢人现眼了!吾辈没干什么,什么都不会干。说起来,那是你自己脱下来的吧。再说了,谁喜欢看一个将近三十岁的女人穿着小孩子的内裤啊!!行了行了快把裙子穿上!」 其实不用吾辈说,绯乃香已经把掉在脚下的裙子拎了起来。不过好像皮带扣坏了,她没办法好好穿上,只能用双手按着两边,防止裙子不小心滑下来,一副丢人的模样。 就用这种半弯着腰的呆蠢姿势,绯乃香紧紧地瞪住了吾辈。 「仔细看看……你这家伙,不是刚才在起居室的坐垫上团着的那只猫嘛。」 「你终于发现了啊。」 ……真是的,就这种缺乏注意力的半吊子居然也能说出那种大言不惭的话来。 「你这个……妖物!是伪装成猫的样子欺骗了我吧!」 「……好吧,不是伪装,吾辈其实是猫又啊。」 「不可原谅啊!竟然在起居室里饲养妖物监视我,更是趁着我稍微整理一下衣服的空隙出来吓唬我,给予了我这样的侮辱……这是藤里家对荒津家的侮辱哦,我要提出抗议啊!」 满带着怒意,绯乃香直直地伸手指向了吾辈。 但是……很遗憾,你这副站姿完全就没有一点威风,再一次把那条小孩子般的便宜内裤露了出来。 裙子、裙子!别放手啊!又掉下来了哦、喂! 就算你要摆样子,也得好好注意一下没有看到的地方吧。 「……啊?在谈吾辈的真实身份之前,吾辈觉得你露出内裤抗议的样子、好像更为失礼一些,你说呢?」 绯乃香满脸通红,再次把裙子提了起来。 吾辈呼的一声长长吐了口气,伸出肉球抵在了眉间。 ……说实话吧,这个也好那个也罢,为什么跟吾辈扯上关系的人类女性都一副德行,全是这种家伙呢? 对于樱子那事,吾辈也有不少牢骚想发,可是想想就连发牢骚的力气都消失了。 还没等到把吾辈弄哭,她自己倒是泪眼朦胧了啊。 ……好了算了,回到正题吧。 「行啦,你冷静点,荒津绯乃香,吾辈是曾担当过藤里家上代家主助手的猫又球球。之前是现任家主——樱子她失礼了,但是,即使责任家主是个外行,让前来委托本家办事的荒津家长女就这么空手而归,也会令藤里家名誉受损的。于是,吾辈便不惜如此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来提出一个建议。」 「……建议?」 绯乃香似乎觉得有些可疑,皱起了眉头,吾辈趁此良机微微歪了歪猫嘴说道: 「这样如何?就由吾辈代替樱子,接受你的雇佣试试?」 「啊?……你是说、由你来?为什么要用你这种应该属于被驱逐的烂猫又啊,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之前说过吧,吾辈曾经是那位上代家主、藤里春子的助手。」 一瞬间,绯乃香的表情变了。不愧是春子,报上她的名字就立刻有了效果。 「你应该是在疑惑吧?听说你刚继承了驱邪师的身份还不到一年哦。说真的,估计你其实并没有积累充分的经历和修行,足以对樱子说出那么大言不惭的话来,还是个半吊子吧?」 大概是被说中了痛处吧,绯乃香呜的闷哼了一声。 「没什么,以藤里家的名誉担保你不会后悔的哦。而且吾辈这边,其实也有点小小的麻烦。如何,借助猫的力量试试吧?」 吾辈伸出了前爪,看着这只圆圆的手,绯乃香显得有些烦恼地把狭长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不过,尽管再怎么烦恼,答案也已经确定了。她需要来委托这个刚完成世代交替的传说中的藤里家,到了这个阶段,就 说明这家伙已经没有什么更稳当的选项了。 好吧,在这个行业中是没有先行扣除这种概念的啊,所以10%这点,就当是纳了税,还算是比较便宜了呀。 ◇◇◇ 收到了妖怪猫让我紧急过去的短信,我在回家的路上转身折返了回去。 话是这么说,目的地其实并不是藤里家,而是那附近的自然公园。 那里的停车场,就是妖怪猫指定的碰头地点。 搞什么嘛,难得我想起来要画点原稿的呀。不过要是我无视了那家伙的呼叫,事后就真的会很麻烦了啊。至少不幸中的万幸,地方不是在藤里家吧……。 在那之后——自称叫绯乃香的女人出了门,樱子再也站不住,最终噗嗵一声坐了下来。 她保持着那个姿势,将目光转向了春子奶奶的祭坛,接下来又一次弯下了腰,沉默了一段时间。 我不知怎么就不太想去叫她了,这时, 「嘿嘿……虽然被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不过至少在身材上我也不能输那个人,为此我要减肥了。所以今晚我就不做晚饭了,你快点回去吧。」 樱子一边摸着比我还要细一圈的腰围,一边这样说道。 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明还有些颤抖呢,只有语气却保持着和平时一样。 不过说来也是,就算是我……悔恨痛哭的模样,也不想被别人看见啊。 其实呀,要我为她做饭鼓励她一下也是可以的,不过万一我淘米的时候,把生米和淘米水一起倒进水沟里去,反而会给她增添更大的麻烦,我自信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说实话,我知道那个上了年纪的女人所说的都是正确的。自从我能够看见和感受到那些奇怪的东西以后,模模糊糊地也明白了,樱子打算要走下去的那条路绝不是游戏。大概一旦踏入其中,就要认真应对了,最好不要抱有不成熟的想法。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我才没有对樱子说出拙劣的安慰之言。 被那样数落确实有些委屈,不过我认为这是个好机会也是事实。樱子要重新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目标究竟是什么,还是这样比较好。 自己的将来和家业,还有春子奶奶的生存方式,将这各种各样的东西放在天平上称量一下吧。 而且就算我陪在她身边,也起不到任何作用。总感觉,根本没法为她消忧解烦。 所以约好碰头的地方不是藤里家,现在对我来说就是个大好消息。 如果就这么回到那里去,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樱子才好了啊。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是这种地方呢。 别说是休息天了,就算平时,这个公园的停车场里停着的车子也不多。 所以基本也没有什么阴凉的地方,而环顾四周又根本看不见妖怪猫的身影。 不得已之下,我拿出了手机,啪嗒啪嗒地按了起来,准备发个短信给妖怪猫,就在此时, 「喂,命!这边。」这么一声从很近的地方传了过来。 我条件反射式地扭头向出声的方向看去——然后当场噗的一下忍不住喷了出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一辆拥有在日本的马路上毫无意义的构造、红色车身又宽又大的跑车。这车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开去家附近公园的模样,跟这个地方实在是毫不相称的异物。 所以,我也特意没有靠近过它——。 然而妖怪猫却从车窗中探出了身子,朝着我挥了挥前爪。 「你真慢哦,命。」 「哈啊!?搞什么……你这是……难道说,你是开车过来的?你有没有驾驶执照啊!」 「白痴,别说驾驶执照了,你觉得吾辈就算再怎么拼命伸长了腿,能够得着油门吗?」 ……说的也是啊。还有,「别说驾驶执照了」这话我可没听漏。 「行了,你也快点上来吧,后面的座位。」 由于太过吃惊,我的思考已经停滞了,并没有提出更大的疑问,就按照指示坐进了后面的座位——然后下一下瞬间,我的全身都僵硬了。 ……啊、啊啊……这、这种状况要怎么说明才比较好呢……嗯,不知是谁,居然在这样一辆车里,展开了如此一个世界——不不,应该说是如此一个小宇宙啊。 ——是啊,首先是在车子里流淌着的这首bgm,很明显是以人类所不可能的换气方式演唱的,演唱者就是甩大葱的那个少女。伴着大音量流淌着的电子乐曲调,简直令人无法忍受的高音歌声充满了整辆车内。 与此同时,我的背后还被四个男人包围着。当然不是什么背后灵之类的东西,那四个身高相仿的人是neo romance系列中的管家※,在后座的白色皮套上以等身大的尺寸打印上去的哦,我是完全被他们包围了。虽然从来没去过那种地方,我还是要大胆地说一句……这是哪里的女性向夜店啊! (※注:neoromance是光荣的女性向游戏系列。) 而且,那个华丽的座位上已经有了先来的客人。她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宝石般的眼眸——准确来说,是真正的树脂纤维头发和玻璃假眼。一个尺寸约为正常人一半大小的超漂亮人偶,穿着一身华丽的衣服,专心致志地仰头望着低矮的车顶。 在那个人偶旁边,还突兀地放着一个红色的背包,应该是妖怪猫的。就是那个曾经被我嘲笑过,说要送它相应海报的魔法少女舞蹈背包,但是在这辆车内,这种图案就显得太廉价了,甚至可以说是给人留下了不萌却很治愈、像是普通小孩子用品的印象。 怎、怎么回事啊这是……脑子出问题了吧,布置这种内饰的家伙! 不,我能理解啦。其实我也挺喜欢这种类型的东西呀,对此有一定的兴趣。可是嘛——通过刹车周围一圈装饰着的迷你型玩偶也能看得出,从八头身到二头身,从萌系到正统型的二点五次元,完全就没有一点统一感。 座位套也好,超漂亮的人偶也好,这一类的东西都绝对不便宜。像我这样靠父母给的零花钱,在同人展上自娱自乐地搞点印刷品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拿不出如此金额来的。 假设我万一有了价值相同金额的作品,一定会整夜烦恼的。虽然这么说有些矛盾,不过我会想,这是我灌注了最喜爱之情的作品,究竟怎么会变成了商品的呢。 这种困惑之意,在这辆车里丝毫不存在啊。总之就是不加掩饰,完全没有一点节操呀。 对此我已经感到有些畏惧了啦,在各种意义上,只剩下害怕了啦! 「……嗯——,就连你也产生这种反应了啊。」 说出这话的,是坐在前排座位上的妖怪猫。 我这时才意识到,妖怪猫所坐的右侧座位是副驾驶席,就是说这辆车的方向盘是在左边的。 然后我仔细看了看坐在那个驾驶席上的人——没想到,竟然是那个荒津绯乃香。 之所说我要说仔细看了看,是因为她给人的印象变得实在是大不相同。怎么说呢,之前那种像是被针扎着般的感觉没有了。 话又说回来,现在的绯乃香简直就令人不想接触,甚至应该说是根本不想靠近……她双眼布满血丝、气喘吁吁,正专心致志地看着什么东西。如此的一心一意,以至于连模样都快扭曲了。 就在不久之前她还把樱子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种家伙到底在看什么,以至于看得如此入迷呢,想着,我直直地朝她手上那本书的封面看去——, 「不!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a4规格的全彩封面上所写着的标题是『你的小弟弟在我的体内暴 动,这样无论如何都忍不住了。』——换言之,是我的书。 「这、是你干的好事吧!!」 我指着绯乃香手上拿着的书,探出身子对着妖怪猫怒吼了起来。 妖怪猫显得微微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 「抱歉了,本来是为了防止你不听话才带着的,但是没想到被绯乃香看到之后拿走了。」 「……我说拜托了,还给我吧,现在马上就全都还给我啦。」 「啊哈哈哈……抱歉不行。」 「那你至少别带着到处跑嘛……还有,也别藏在起居室佛坛的下面啦……」 因为这真的不是小黄书……话说回来,这远比一般的小黄书要危险多了呀。 放在佛坛下面,想像一下春子奶奶在九泉之下会是一副什么表情……拜托你严重注意一下处置方式啦……呜呜……。 「好啦,这次吾辈知道是对不住你了,实在是要稍微反省一下的。」 「希望你能在这书被沫莉发现的时候就作出这种反省来了……」 尽管是在车里,我还是在后座上双腿发软地瘫了下来。 绯乃香啪的一声合上了书,然后一道仿佛再现了沫莉那时的冰冷目光,立刻令我浑身上下完全冻僵了,我正要摆好姿势做出防备——。 绯乃香「呜哈!」一声喷出一股憋了很久的鼻息,突然之间紧紧抓住了我的双手。 …………咦? 「我听那个猫又说,这本书是你画的…………真的吗?」 「——啊,这是没错。」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质问,我不知不觉地把实话说了出来。 一瞬间,绯乃香的眼睛放出了闪闪的精光,接下来——, 「老师!!」 「…………什么?」 「美琴老师!!现在,我心中的小弟弟变大了!」 「…………哈啊啊!?说、说什么呢,你这家伙!」 惊讶的并不只有我一个,妖怪猫听到绯乃香的这句话,也差点把眼睛瞪出来。 「我很久没有看到令我如此激动的bl本子了哦!特别是小弟弟和小弟弟激情碰撞的这一页,我深深地感受到了老师您对于小弟弟那满溢而出的爱。」 「没有啦,没有!我才没有那么糟糕的爱啦!」 ……不,其实是有很多的……可是,被人以这样的形式、这样的气势,把脸贴上来说话实在太可怕了,我只能否认说没有了吧! 「还有这个结局实在是杰作啊!小弟弟和小弟弟用小弟弟来决定一切的这个结尾,简直就是啊哈体验——不,我可以拿出勇气来说!简直是啊嘿体验!!※没错,作品中出现的所有小弟弟,应该都是为了这个结局所埋下的伏笔吧。」 (※注:啊哈体验是日本脑科学家茂木健一郎提出的,意指体验了新的事物后令脑神经细胞瞬间活性化的过程。啊嘿体验应该是作者生造的,算是啊哈体验升级版。啊嘿(アヘ)隐指“アヘ顏”,而“アヘ顏”是指性高潮状态下翻白眼吐舌头之类的扭曲表情。) ……不、好吧我还是挺高兴的啦,自己画的东西,能让别人这么开心,这对一个作者而言可谓是无上荣幸了啊。 可是呀,在那之前的问题是……实在是太可怕了啦!这个人,真心太可怕了啊! 沫莉那时候我是受了很深的伤,不过现在与那个时候不同,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灵重创啦! 「这已经可说是毫无疑问了吧,简直是能够席卷全世界的小弟弟狂潮啊!」 「不会有的啦!要是那种狂潮来了,这个国家就完了啦!」 现在,我是彻底明白了。……真糟糕,这个人在各种意义上,都太糟糕了! 虽然她表面上的能干形象能欺骗人,但内在却完全是腐的。 ……是啊!这个女人,简直就跟这辆车一模一样,外表看上去很不错,里面的节操却太过于匮乏了,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啊!这种人,作为成年人要怎么办啦! 「……你也是五十步笑百步吧。」 仿佛读出了我的内心般,妖怪猫吐槽提出了反驳,可我光是应付抓着我的手不断逼近的绯乃香就要竭尽全力了,实在没力气一句句跟它争。 话说回来,快点想想办法搞定这个家伙吧!还有别拿我跟她相提并论! 我才不会在别人面前连声说小弟弟呢,我是个非常懂得自重的好腐女啦!! 「……行了行了,赶紧开车吧,绯乃香。」 你把我的话给无视了啊!至少稍微说明一下叫我过来的理由吧! 卷之六 神隐与隐之神 「——神隐!?」 命从后座上站了起来,发出了尖锐的声音,正在开车的绯乃香带着有点令人受不了的笑容转过了头。 「就是这样哦,真的让我很头痛呢,老师。」 「这、你握着方向盘别回头啊!还有别叫我老师!」 ——神隐,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异象。如果不怕引起误解,也可以说得极端一些,神隐是一种看不见的异象。 因此,当吾辈听到绯乃香说出神隐这个词的时候,就把命拉了过来。命那双优秀的见鬼之眼,用来对抗神隐想来是一定能起到作用的。 不过……感觉这两个人,关系变得好像有些微妙啊。好吧,这也不是吾辈能管的事。 「太可怕了啦,你这模样,真的是太可怕了!」 「别说这种怄气的话嘛,请告诉您下次参加活动的日期吧。我、肯定会去买的!已出的我都全部集齐了,准备要一口气买上一整套啊!」 「够了,现在你给我看前面!我说,算我求你了请看看前面吧!」 车子一半已经开到对面车道上去了,绯乃香转过头后把方向盘扭了回来。 此时对面驶来的车子鸣着喇叭惊险万分地擦了过去。 ……吾辈似乎明白了绯乃香为什么要开这么昂贵的车。要不是其它车看到这辆车会主动避让,单单今天就已经发生至少三起事故了吧。 「那、你差不多可以继续把情况说清楚了吧。」 「……知道了啦。」 绯乃香哼了一声,显得有着不太高兴地挽了挽黑色的长发。 然后好像是重新调整了一下情绪,她那原本变得有些柔和的眼角又拉了起来,缓缓地说道: 「委托到我这里的那桩事情,开端是在距今四天之前。市区内住宅街的某所小学里的四个学生,几乎在同一时刻“神隐”了,一切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有四个人吗?这还真是相当严重的事啊。」 「是的。据说那些消失的孩子,是在放学后的傍晚时分,在附近的公园里玩“捉迷藏”的。确定好了一个当鬼的孩子之后,其他孩子就一起藏了起来,同时喊了一声『好了哦』的时候——忽然就消失了哦。」 「根据捉迷藏的游戏方式,就是要让扮鬼的孩子找不到其他人的吧?」 「问得很好啊。没错,扮鬼的那个孩子是没找到。——其实应该说,那个孩子也是消失的四个人中的一个,在那之后很快就失踪了哦。」 「你说什么?」 「突然,公园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无论他怎么大声叫喊『别玩了啦』,也感觉不到朋友们的气息,在这种异样的氛围下,扮鬼的孩子害怕不已,就朝自己家的方向逃去。然后就在逃跑的途中,那个孩子也消失了。——他没有回到家里哦,没有回到距离公园只有短短几百米的家里呢。」 ……在公园里失踪的孩子暂且不论,那个扮鬼的孩子逃跑完全是突发之举。如果假设这是心存恶意的人策划出来的拐带案件,要在没有任何人看见的条件下,在路边抓住那个采取了毫无预兆行为的孩子,就不太可能了。 因此将之判断为非人为造成的异常事件——真正的神隐,是没错的吧。 「可是呀,照这么说来连扮鬼的孩子也消失了,那么最终就没有人能看见这事了吧?」 命忽的一下从驾驶席和副驾驶席之间探出头来,加入了话题之中。 「确实如此啊。不愧是老师,我也是这么想的。」 绯乃香一下子弯下了眼角,脸色红了起来。……没有比这更让吾辈感到棘手的事了。 「够了,别打断别人说话,命。」 命瞪了吾辈一眼,尽管显得非常不悦,还是再次坐回到了后座上。 命退开之后,绯乃香又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然后,接下去就说到正题了。其实呢——当时,还有另一个孩子在那里哦。不是扮鬼的,而是藏起来的孩子呢。」 「就是说除了那四个消失的人之外,还有一个人。虽然这个孩子也参加了捉迷藏,却并没有消失吗?」 「正是如此。我之前所说的那些,全都是那个孩子经历的情况。那个孩子呢,说得好听点是有个性,说得难听点就是迟钝了啦。所以他就没有跟上另外三个人的脚步,自己慢了一些。然后由于还没有藏好,就说了一句『还没好哦』。」 「……原来如此,稍微有点明白了哦。」 「接下去当他追着另外三个人来到了附近的一处树荫下时,他却没有看到除他之外的其他人。明明只是晚了几秒种而已,明明就在刚才还听到那里发出了『好了哦』的齐声大喊,那几个藏起来的少年却如同一阵烟般消失在了树荫之下哦。」 背后传来了命不禁低声发出的「呜哇……」一声。 刚才还在的人,突然之间就消失了,这是极其典型的神隐传说。 「他马上就不再玩捉迷藏,跟扮鬼的孩子一起到处寻找,但是并没有找到那些少年。就在这时扮鬼的孩子害怕了起来——就是这么回事啦。他所找到的,就只有朋友们穿的鞋子。而且就在他以为他们躲藏的地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每个人的一双鞋子。」 「你说鞋子?……那么看样子是不会错了啊。那个扮鬼的少年,也留下了鞋子吗?」 「听说是有哦。在从公园到他家的路上,最后的一个拐角处。在那个拐角处的下水道口上,端端正正地放着一双孤零零的鞋子。」 「?……说到鞋子,为什么你们这么关注鞋子呢?」 命觉得很疑惑,又一次在吾辈和绯乃香说话时插了进来。 「你事情还真多……麻烦的家伙啊。——所谓摆放好的鞋子啊,就是神隐的痕迹。自古以来,有某人神隐的话,经常会在现场留下鞋子。混浊的河流边,断崖之前,人神隐的那些地方只有鞋子留了下来。」 听了这话,命用手托着下巴「嗯——」了一声,短暂思考了一下,然后, 「这、喂!等一下啦,河边和断崖上放着的鞋子,你说的这些是——」 「你不用全说出来的。是跳下去了,你想这么说吧?好吧一般都是这么想的吧。但是啊,如果找不到遗体又如何呢?如果一直都找不出来呢?」 「那种事就算找不到也是一样的啦……」 「在找不出遗体的情况下,剩下的家人就会开始主张那个人是被住在河里的龙神带走了,或者那个孩子是被天狗抓住从断崖上飞走了,你又会觉得怎么样呢?」 「啊?什么嘛,那么没道理的事。」 「没道理吗……可是啊,没有任何人看见吧。只要没人看见那个人消失的情景,你又要怎样去否定呢?——这和恶魔的证明一样,是没有办法否定的事哦。既然找不出遗体来,就没有确实的证据,所以你那常识性的意见永远是平行线。因此被天狗抓走,换言之就是神隐这种可能性,是绝对无法消除掉的。」 「可、可是呀……」 「没什么可是。正如那有名的薛定谔的猫又一般,只要不打开箱子就不知道吾辈的生死。看不见的神隐是无法否定的哦。」 命很不满地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吾辈觉得她太碍事了,就把她按回了后座。 「那么,你说的那个看见了一切的少年,如今怎么样了?」 绯乃香目视着前方,微微皱了皱眉头。 「还在哦。现在,还好好地——呆在我设置的‘结界之中吧’。」 「……是吗。」 在结界之中,就说明引起神隐的某个灾厄之物依然还在试图接近那个少年。 从绯乃香的 话中能够得知,看到了一切的他并没有回答『好了哦』,换言之,他仍然还处于“捉迷藏”的过程中。明明参加了捉迷藏却没有消失,他与那些喊了『好了哦』的孩子们的区别,就在于这里了。 就是说那个魔物也好妖物也好,仍然还在等待着,那个把他隐藏掉的机会啊。 「保护那个少年——这,就是你所接受的委托吧?」 「就这么回事了哦。是他的父母察觉到了他的状态有些异常,在其他几个孩子消失的那天晚上,他们找了很多门路,最后把那个少年带到了我那里。然后因为那个少年背后确实有着无可置疑的妖物气息,我就尝试着进行了驱邪。可是——不行哦。我甚至无法看出来,那个附了他身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引发神隐的某个存在——根据传说,那可能是天狗,可能是狐狸,可能是河童,情况是极为复杂的。所以就暂且不顾其真实身份,将引发神隐的妖物统一了一个称呼。 ——就是,隐之神啊。 「从那些少年消失的那天起,已经过去了三天,差不多已经是极限了。从昨天开始,那个孩子就说他好像听到不断有声音问他『好了吗?』。——明明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呢。」 听到了绯乃香的话,命浑身颤抖了一下,朝后视镜里看去。……你这家伙,真的很怕这种类型的事啊。 不过『好了吗?』这个声音啊。 如果以『好了哦』这种自然而然的回答来应对那个声音,事情会变得怎样是连想都不想试的啊。 扮鬼的孩子会消失,应该是因为他放弃了指定的任务吧。从他放弃了捉迷藏逃跑的那一刻起,那个孩子就转移到了人——也就是要藏起来的那一方了。 他肯定是在某个时候说出来了吧,『好了哦』这句话。 「说老实话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那个孩子的背后开始渗透出了浓厚的气息,对此,以我的能力是无法应付了。而结界的破坏,也已经只是时间的问题了哦。」 「——还有其他人吗?有没有,其他玩过捉迷藏后消失的人?」 「当我明白自己的能力无法应付的时候,也委托信用社调查这方面的情况啊。答案是——有的哦。虽然数量绝对不算多,不过大概从一周前开始,市区内就有好几个孩子消失了。尽管这只是我的想像,但我觉得那些孩子一定也是玩了捉迷藏的吧。」 应该是吧。应该就是属于那一类的妖物、怪物吧。 ——在傍晚玩捉迷藏,就会被“隐之神”所隐去。 这种传说在很多地方都有,看样子对方确实是地地道道的隐之神啊。 「警察是怎么处理的呢?」 「据我所知,他们好像感到很困惑吧。理由也不了解,原因也不明确,简直就是神隐——好像是这么流传着的。」 「哈啊?什么嘛,不是准确地发现了事情的真相嘛。」 吾辈不禁苦笑了起来。不过正因为无法解决,才会说到该怎么办的吧。 「他们好像考虑了诱拐这个思路,还控制着没有公布出来呢。不过自从第一个孩子消失已经过去一周时间了,差不多也是时候转移到公开调查了哦。万幸的是三天前的案例是最后一起,好像是这么说的吧。不过引发神隐的妖物,现在还在我的结界之中,所以要说当然那也是当然的。可是——」 「如果现在失败了,引发神隐的妖物就又要被放出去了是吧。」 就是这样哦,但绯乃香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以沉默作为回答。 原来如此啊。哎呀哎呀,揭开表面一看却不是那么容易应付的事件啊。 「怎么?你害怕了吗?」 「嗯?别太小看人了哦,这种程度的怪异事件,春子是有多少就能解决多少的啊。」 ……好吧,不过那个春子现在已经不在了。 吾辈快速地朝后座瞥了一眼,命正在那里捂着耳朵问道「吓人的内容说完了吗?」。 虽说这个家伙要代替春子力量还有所不足,可凡事也要有个限度吧,算了,总应该有办法的吧。 秋叶神社的社务所内。 绯乃香脱下的紧身外套扔在了地板上,她已经换上了一身准备好的小袖和绯色袴裙。 最后还用一根简简单单的白色纸绳,将黑发牢牢地扎在了脖子后面。 扎成了一束的头发干净利落地一直垂到了后背的中间,同时围绕着绯乃香的气质也为之一变。 凛然的眼神,凉风般的清廉表情。 刚才那种腆着脸嘿嘿笑的模样不知到哪儿去了,如今只是站在绯乃香面前,就能感受她那肃穆的气质,几乎就要为之所动。 绯乃香已然完全化身成了一个以清净为主旨的巫女。 面对如此巨大的改变,吾辈禁不住发出了「哦哦」的一声。 ——这种变化是樱子无法做到的。这就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使命与任务的荒津家长女,同仍未发现其与游戏的延长有何区别的藤里家现任家主的最大差距。 果然,绯乃香就是荒津家的驱邪师。 即使她将难得的高级轿车的内饰毫无意义地改造成了御宅式样,是这样一个丧女※——但是一旦要完成自己的任务,自然就会切换好意识了。这才是所谓的本职工作。 (※注:丧女是指没有与男性交往经验、或是从来没有被男性主动告白过的女性。) 「哎呀,真是完美的改装啊……这扮演的是哪个角色?」 「老师,对着正牌巫女说角色扮演可不好吧,角色扮演。再怎么说我也会生气的哦。」 仍然保持着双手合在腰前的姿势,绯乃香苦笑了起来。 好吧,看过了那辆车里的情形之后,就算不是命,其他人也会想要这么说的吧。 「那么,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说着,绯乃香带领吾辈和命走出了社务所,笔直地沿着通往神殿的走廊一路前行。 「喂……难道,在神殿里吗?那个被附身的少年?」 「……正是如此哦。因为正殿实在是不行,现在是在偏殿里张开着结界。而目前就连我的结界,也已经只有在神前才能勉强防御住了哦。」 听了这些,吾辈「唔嗯」轻叹了一声,却突然被命捏住脖子提了起来。 「喂,什么意思啊这些正殿偏殿的?」 「啊啊?自己放狗去查吧,渣渣。」 「这种地方哪有办法找谷歌老师请教嘛。行了你就告诉我吧。」 「真是个烦人的家伙啊……简单地说啊,神殿指的就是那个整体,而其中祭祀神像的地方就是正殿,正殿对面是偏殿——就是说献上供品的地方就是偏殿了。」 「再补充完整一点的话,神社中最清净、可供神明降临的就是正殿,其次就是为神明上供的偏殿,请这样来记吧。正殿当然是不在考虑之中的,然而偏殿让不净的妖物进入,其实也是一种迫不得已的屈辱。我都已经被逼到这种地步了啊。」 没错啊……神职者将自家神社的偏殿这样使用,本身就是紧急事态了。如今,那个少年的情况确实是已经危急到了这个地步吧。 即便是命,也从吾辈和绯乃香的眼神中感受到了糟糕的意味,闭上了嘴。 然后绯乃香打开了从前殿通往偏殿的拉门, 「从这里开始就是在神前了,请务必保持谨慎。」 说着,她就走了进去。 「……喂,这是要我们谨慎什么啊?」 「总而言之,你的妄想也谨慎一点吧。」 随便应付了一句,吾辈就不再去管这个腐化了的命,同样走入了神殿之中。 突然,一阵有如严冬清晨般凛冽的空气一下子包围了吾辈,这正是厌恶不净的神殿中、流动不息的纯净之气。 原本这种空气应该是有着仿佛能够洗净内心一般的感觉,但是, ——现在很清楚为什么绯乃香会说是屈辱了。一股带有粘着质般的混浊感、简直可以称之为妖气的厚重气息,混入了这个神前的场所。 「……就是那个吧。」 在正殿的入口前、秋叶神的法身前,张开着神道式的结界。 四棵绿叶繁茂、有一人多高的常青树伫立在四个角落上,彼此以注连绳相连,上面垂落着纸带。 ——常青树是境木,是神的究竟与污秽的人世相分隔的象征。这个张开着的结界,是为了让清净的神殿保持得更为清净。 其内有个脸上失去了血色的少年,正双手抱膝浑身颤抖着。 他眼中神色、动作也很不寻常。眼球不停地动着,一直环顾着正殿中自己看不到的死角位置。那个模样看上去,简直就像是在追逐着一只不存在的小飞虫一般。 绯乃香说结界被打破也只是时间的问题了,但是吾辈觉得在那之前,这个少年的精神会先崩溃。 不管怎么说,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犹豫了吧。 跟着吾辈进入了神殿的命也「呜哇」叫了一声。 她似乎感受到了异常的气息,缩头缩脑地来回环顾着周围这片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这里好厉害啊。然后……所谓的结界,就是那个吗?有问题的是哪个孩子?」 「——嗯?你说、哪个?」 「我是说,那个注连绳中间的‘两个’孩子里,到底是哪个被附身了,就是这个意思嘛。」 说着,命所指着的结界之中,毫无变化的那个少年一个人颤抖了起来。 「你……难道说、能看见吗!那里究竟有什么啊?」 「难以置信,居然真的能看见引发神隐的妖物……」 在依然呆呆地站着的吾辈和绯乃香面前,命露出疑问之色,歪了歪脑袋。尽管是由吾辈提议带她来的,可每次还是会为这家伙的眼睛而感到惊讶。 就在这个时候——混杂在神前之地的厚重空气,又增强了密度。 以注连绳相连的四棵常青树,同时发出哗啦啦的声音摇晃了起来。 「还没好啦!!」 少年那夹杂着呜咽之意的大喊声,回荡在高大的神殿中。 「……又开始了啊。」 这个少年一直听到『好了吗?』的提问声——绯乃香所说的就这个情况吧。 再一次,常青树激烈地摇晃了起来。 与之相随的是,少年瞪大了布满血缘的双眼,哭喊了一声「还没好啦!」。他的牙齿都合不扰了,颤抖得那么剧烈,或许不知何时就会深深地咬到自己的舌头。 「……命,说明一下发生了什么情况!」 「要、要问什么情况……那个浑身发抖的男孩子,旁边有个低着头的女孩子,然后我远远地听到了一声『好了吗?』,就这样啦。」 「等一下……连声音也能听到吗,你个家伙!」 「哎?哎?不是,这当然能听得到吧,这么清楚的声音呀…………啊!」 命最后轻轻发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声音,此时神殿中的气息突然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那简直就如同灌了太多水的气球爆裂了一般,传承着噗哧一下沉闷的感觉,一股腐烂般的空气从绯乃香设置的结界中喷涌而出。 然后——, 『已经……好了吧?』 这一次,吾辈也听到了。 蕴涵着阴暗的喜悦之情, 一声尖细的少女轻呼,由吾辈尖尖的耳朵里面传了进来。 那个声音的感觉从外耳嗖的一下侵入,充满了内耳,缓缓地深入到了脖子内侧,由此向全身侵蚀了进来。恐怖之气在薄薄的一层皮肤下传播,一直传到了爪尖,然后这份恐惧化为了颤抖,再次从四肢传回到了头上。 就连吾辈也像是被绑住了一般动弹不得,就是如此可怕的声音。 命自然不必说了,而绯乃香应该也听到了吧。 命从嗓子里挤出了「啊啊」的一声,两腿发软一屁股当场瘫坐了下来,绯乃香捂着双耳,像是要挥去什么般拼命地摇着头。 然后,吾辈意识到——『还没好啦』的声音,还没有发出来。 下一个瞬间,少年尖叫着从绯乃香的结界中冲了出来。他完全陷入了错乱之中,仿佛要逃离那个声音般,朝着通往神殿外的拉门笔直跑去。 「我……我、受不了啦!好……好了啦!!」 从少年的口中说出了绝对不能说的话——吾辈有一种感觉,仿佛听到了少女的低声轻笑。 ……怎么会搞成这样。想要阻止他,吾辈却又是这种身体。虽说是个孩子,可一个全力奔跑起的人,吾辈是不可能阻止得了的。 命是完全茫然自失了,无奈之下吾辈只好跳上了绯乃香的肩膀,对着她依然捂着的耳朵大喊起来。 「喂,绯乃香!你振作一点啊!这样下去那个少年就要消失了哦!」 听到这个声音,绯乃香终于恢复了清醒。 她立即就掌握了情况,但是已经晚了。 少年从绯乃香和命之间穿了过去,粗暴地打开了拉门,就那样冲到了外面。 「快追,绯乃香!」 「我知道啦!」 吾辈也从绯乃香的肩膀上跳了下来,然后跟着她来到了外面。 一瞬间——从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掉下了一双鞋子。 那双童鞋在吾辈和绯乃香的面前慢慢地落下,掉在了地面上,然后像球一样骨碌骨碌地滚到了石阶上,就如同是刚脱下来般整整齐齐地左右摆放好了。 ——神隐,是只留下鞋子的。 从少年冲到神殿外面至今,才刚过去短短数秒而已。 然而在洒满了夕阳的神社境内,已经怎么也找不到那个少年的身影了。 「……怎么会这样。」 绯乃香还保持要要出去的姿势,放在拉门上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 ——是吾辈们失败了。 这一事实不禁让吾辈颤抖了起来。 不过,在进一步深思之前,从吾辈的背后传来了一阵劈头盖脸的怒吼声。 「喂,妖怪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命终于恢复了神智,她那失去了血色的脸上,眼睛都快竖起来了。 「没怎么回事,就是吾辈这些人输了,那个少年被隐去了啦。」 「啊啊?谁问你这种事了!不是这个啦,不是这个,我想问的是,为什么——为什么,那个人会在这里啦!?」 「……那个人?」 「对啊!就是刚才那个少年的旁边,低着头的那个少女啦!!」 「你在说些什么呢?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啦!为什么,长着那种像鬼一样的角的、那个人会在这种地方啦!为什么要在那个少年的旁边低着头啦!还有,为什么在那之后就像一阵烟一样消失了啦!实在让人无法理解吧,那种样子呀……简直就好像不是人类了嘛!」 「冷静一点,命!你用吾辈也能听懂的方式好好说明一下吧。」 「你怎么不明白啦!我是说,我是说为什么——沫莉、会在这种地方啦!」 …………你说、沫莉? 「为什么沫莉、会用那种像鬼一样的模样和动作念叨什么『已经好了吧』,我就是让你告诉我这个啊!你个笨蛋猫!」 ——不可能!你在说什么呢,命!你说,沫莉? ——你说是沫莉在念叨? 那么,那个可怕的声音就是沫莉,是这样吗? 这样的话……那简直就像是沫莉……沫莉、成了隐之神了吧! 卷之七 千里眼与怨灵母女 果然把命带来是正确的,吾辈这样深切地感受道。 和预想的一样,命的眼中,映照出了很多吾辈和绯乃香看不到的东西。 等命恢复了平静之后,整理了一下她看到的东西,从而明白了许多情况。 命问「哪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眼中看到的,除了被附身的少年之外,还有一个穿着白衣服的少女。 据她说,那个少女刚开始是低着头的,所以她没认出来,那究竟是谁。 少女紧紧地贴在那个双眼布满了血丝、抱膝坐着颤抖着的少年旁边,低垂着头正坐着。 那样看上去两人都有些异常,有种异样的气氛,究竟哪个才是被附了身了孩子,命对此就搞不明白了。 但是,当那个低着头的少女抬起头来的时候,情况就突然改变了。 气息变了,空气沉淀了下来,然后那个令人寒毛倒坚的声音,在当场所有人的耳边轻轻响起。明明是对着那个少年轻语的,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同步接收到了。 不过让命颤抖的原因,并不仅仅是感受到了那种恐怖至极的气息。 那个少女妖物所展现的容貌,是她曾经见过的。 在那个少年旁边低着坐着的少女外形的妖物,是国东沫莉。 抬起头来面无表情的沫莉,在那个少年说出「好了啦」的瞬间,顿时长出了角和尖牙,那是鬼的模样——命这样对吾辈说道。 对此吾辈当然感到十分惊讶,但令吾辈意外的是,就连不知道怨灵之事的绯乃香,也对命所说出的少女名字作出了反应。 绯乃香听到沫莉的名字后,说她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对沫莉的名字有印象,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与其让我说,还是让你们看一下比较好吧。」 说着,绯乃香拿出了一张罗列着将近十个人名字的表,在那张表的最上面,就写着“国东沫莉”的名字。 「我在车里跟你们说过吧,我让信用社调查过,除了玩捉迷藏的那些孩子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失踪的孩子。这张表呢,就是调查结果了哦。这些就是失踪孩子的名字,而旁边的日期则是估计他们失踪的时间。」 在沫莉的名字旁写着的日期,正好是一周之前。 正是怨灵出现的一夜过去之后,沫莉从藤里家离开的那个日子。 就是说在沫莉挥手告别了我们回母亲身边的那一天,她的行踪就不明了,情况就是这样。 「喂……不是吧……」 命无意识地呢喃着。吾辈倒希望是哪里搞错了。 但是无论姓名还是年龄,都与那个沫莉完全一致。同样是在市区内,如果这真的碰巧是别人的名字,那究竟得是何等天文数字般的概率呢。 「因为根据时间排序,她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我觉得可能有什么缘故,就记住了她的名字……不过看起来,应该说果然如此了吧。」 听到绯乃香夹杂着叹息的声音,命一下子坚起了眉毛。 「喂,果然如此是什么意思啊!你想说沫莉果然干了什么事情啊!你说说看啊!」 血气上涌的命逼问了起来,但是绯乃香将意识切换到了驱邪师巫女的身份,在满脸怒容的命面前也丝毫没有怯意。 「老师,你生气也是无法改变结果的啊。无论你再怎么生气……那个叫国东沫莉的少女化身成了引发神隐的妖物,尽管很遗憾,这一事实也是不会改变的啊。」 「你、你这家伙!!」 命一把向绯乃香的胸口抓去,却被吾辈在一旁用尾巴扫落了她的手。 「住手吧,命。」 「别拦我,妖怪猫!」 「现在绯乃香说的是对的!绯乃香没有说沫莉的坏话,她是在把沫莉的状况告诉你啊。要是没有这张表,吾辈也无法作出确认。甚至可以说应该要向绯乃香道谢才行。」 「可是啊!」 「闭嘴!连冷静地判断状况也做不到的小孩子就别说话了,太烦人了!」 在吾辈一反常态的压迫力之下,命尽管依然瞪着眼,终究还是紧咬着牙根沉默了下来。感觉她是勉强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全部塞进了肚子里面,她的眼角还含着泪珠。 …………抱歉了啊。 说实话啊,吾辈其实也不愿意承认,那个沫莉竟然会变成这个样子啊。 但是既然根据实际情况已经有了这么多的证据,也就不得不承认这一点了吧。 不承认的话,就无法进入下一阶段来解决问题。 ……对着一个孩子直接说你是个小孩子,吾辈的说话方式也实在有些过分了啊。 甚至可以说不够成熟的其实是吾辈吧。 其实,吾辈也是跟你一样的呀,同样的缺乏冷静哦。 所以说,抱歉请原谅吾辈吧,命。 「——绯乃香,吾辈有几个问题。」 「我会尽可能回答的。」 「没关系,只是对情况作一个确认啦。——首先是一系列的神隐,都是从沫莉失踪了‘之后’开始的,这一点应该没错吧?」 对于吾辈的话,绯乃香默默地点了点头。 「在那个名叫沫莉的少女之前,并没有发生过被认为是神隐的事件。对了啊,一般来说把她作为第一个受害者也是有可能的……不过,老师已经看到了吧。」 ——不错,命看到了,她看到了沫莉引发神隐的那一幕。 「那个孩子化身成了隐之神,接下来其他孩子的神隐就开始了,这么考虑应该是正确的吧。」 应该是吧,是沫莉把玩捉迷藏的孩子们隐去了,这一点大概是没错了。 「那么啊,这个妖物已经引发了那么多的怪异事件。依你看来,消失了的国东沫莉现在是处于怎样的状况呢?」 你要我把这一点说出来吗?——绯乃香以冰冷的目光责难着吾辈。 吾辈也明白自己是问了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这也是想了解一下身为同行的绯乃香的意见,是为了作出更为慎重的、没有错失之处的判断啊。 吾辈微微低头,表示了一下歉意。 「老师所看到的是长着角和牙的模样——就是说她变成了鬼吧?这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是将死者称为鬼的。完全是名副其实吧,入了鬼籍哦。既然引起了那么多的事件,她就不可能是个半吊子的妖物了啊。首先可以毫无疑问地确定她已经死了吧。」 听到绯乃香的话,命呯的一声砸了一下柱子。 她这完全是破罐子破摔了。因为吾辈让她闭嘴,也因为无法在两个术士间的谈话中插嘴,命就用砸东西的方式表达了自己的感情。 沫莉变成了了鬼——命也凭自觉感到了其中蕴含的不祥之意,所以才如此焦躁不安。 仅就目前听到的情况而言,绯乃香的推测每一点都是正确的。因为那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选择出可能性最高的结论。 所以,吾辈从现在开始也要消灭私情了。 为了收拾事态,就以阴阳师的身份来冷静地思考吧。 ……相信这样做,也是为了化为了鬼的沫莉好啊。 「喂绯乃香,吾辈有一个恳求。这件事啊,能不能完全交给吾辈来办啊?吾辈并不是想做什么坏事,只是万一搞砸了的时候,不要提到荒津家,就宣称是藤里家做的就行了。所以说,拜托了,请让吾辈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吧。」 吾辈在桌子前用前腿支地,深深地低头鞠了一躬。绯乃香看着吾辈的尖耳朵,眯起了眼睛, 「……可以啊,反正这事已经超出我的能力了。这个神隐的妖物,就交给你来处理吧,随便你怎么 办了。我就听从猫又的指示,好好领教一下你的手段吧。」 神隐,那绝不是失踪的人就不会再回来的怪异现象。 当然,就那么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的传说也很多,然而也有无数的故事是,消失的人又回来了,重新恢复了正常生活的。 因此就算不想什么办法,那些孩子也是一定会回来的。 而且恐怕还是——从沫莉曾经玩捉迷藏躲藏过的这个大橱里回来啊。 ——不错,吾辈现在就在那幢废屋里,所站在位置,正是这个大橱前面。 当那些玩捉迷藏的孩子们先后消失的怪异事件、与国东沫莉联系了起来的时候,吾辈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大橱了。 ——沫莉在廊子上说起过与母亲的回忆。 年幼的沫莉为了逃避父亲的暴力,曾被藏在这个大橱里。 在母亲所扮演的鬼说「好了哦」之前不能出来,并非是躲避鬼,而是被鬼藏了起来,那就是这么一种——特殊的、捉迷藏。 化为了隐之神的沫莉,按照这种特殊的捉迷藏规则,将孩子们藏了起来,首先这是毫无疑问的了。 回想一下在秋叶神社的神前,少年消失时的情况,这一点就很明显了。 少年是在说出「好了啦」之后消失的。 根据命所说的,沫莉的模样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化成了鬼的。 换言之,沫莉就是听了那个声音化为鬼的——她所玩的那种特殊的捉迷藏中的鬼。 这太荒唐了,或许你会这么想。但是,鬼来回游荡正是捉迷藏这种游戏的本质。 听到「好了啦」这个声音,沫莉就把孩子藏了起来。 ——这样一来,前后条理就吻合上了。 正因为如此,孩子们要是回来的话,就是从这里出现了。 沫莉被扮成鬼的母亲藏起来的大橱。 轮到沫莉当鬼的时候,她要藏人就应该是在这里了。 把这个大橱打开看了看,现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完全是空荡荡的。 他们是被真正的妖物隐藏起来的,不可能这么容易被找到。 不过,这个大橱是一定会成为出口的。 ——现在想想,沫莉和樱子相遇的时候,为什么会在这里呢? 虽然没有问过,但吾辈已经想到了答案。 估计是这里有着沫莉的回忆吧。关于变成了怨灵的母亲,最为温柔之时的回忆啊。 这个大橱,对于沫莉而言就是母爱的象征。 正因为如此,在痛苦的时候,沫莉才会独自一个人躲在这种地方。 如此倾慕自己母亲的少女,为什么会遭遇到这种事情呢? ……恐怕,沫莉是被杀害了,而她的尸体则被藏了起来。 「估计这就是真相了,但是就像是对命所说的那样,在找沫莉的尸体之前,还是将之当作神隐吧。」 这与如今发生的其它神隐事件不同,是作为导火索的第一次神隐。在这之后的神隐全都是真正的怪异事件,但只有沫莉消失的这次神隐不同。 因为当时还没有名为沫莉的那个隐之神,隐藏了沫莉不可能是真正的神隐。 因此生成怨灵与这些神隐的事,其实是相关联着的一系列事件。 回想起此次事件,是完全可以用鬼的故事来解释的。 为什么吾辈与沫莉在廊子上交谈的时候,没有察觉到呢。 如果吾辈有更强洞察力的话,说不定就能够阻止在沫莉身上所发生的神隐了啊。 沫莉那超越了命的见鬼之眼的眼睛——千里眼。 这个千里眼的名字由来,其实也是个鬼。 曾有一个视力出众的绿鬼,被名为妈祖的道教女神所差遣,他的名字就是千里眼的由来了。 就是说所谓的千里眼其实就是个鬼。 这也就意味着,沫莉与她的母亲其实都是鬼。 现在想起来,拥有千里眼的沫莉曾说过「驱除鬼」的话——这句话,指的究竟是哪个鬼呢? 吾辈越发想要深入探究下去了。 说不定,如今的这副惨状早就被沫莉的千里眼不知不觉地预见到了,于是她才在无意识间说出了若有所指的话语吧。 驱除鬼吧,从她这样拜托樱子开始,发生了这些事件。 那是被成为了鬼的母亲瞪着,拥有着鬼的力量的女儿化为了真正的鬼,然后接连引发了神隐事件,这样一连串关于鬼的怪异传说。 但是,现在——现在所有的人物还没有全部登场吧,吾辈这样疑惑着。 千里眼是被怨灵隐藏了起来,成了隐之鬼。 话虽如此——那个沫莉,难道就这样变成了伤害他人的真正的鬼吗? 正如同生成怨灵是因为憎恨而化成的,人要化为鬼的时候,其中必有怨念纠葛。 确实……被杀害了的话,心里是会有怨念产生的,那就是普通人的心。 但是,这次是沫莉。 那个少女,难道会——对自己母亲怨恨到如此地步吗? 当然,沫莉母亲分明是那么爱沫莉,却会被足以令自己化为了鬼的憎恶所囚禁。 同样的,沫莉或许也被怨恨支配了心灵,以至于连吾辈的心意都无法传递给她了。 然而即便如此,吾辈也始终无法释怀。 这也许只是吾辈充满希望的看法,可是啊,如果是那个沫莉,就算是被母亲杀了,似乎也是能够原谅母亲的,吾辈有着这样的感觉。 所以,吾辈是这么想的。 这次的怪异事件,无论从哪个角度仔细审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不过即使如此,在其更深入的部分,会不会潜藏着另一个的鬼,而那个鬼,才是将沫莉变成了真正的鬼的元凶,吾辈有着这样的感觉。 如果绯乃香听到这种想法,搞不好会直接将之抛诸脑后。 她大概会取笑说,这种毫无根据的推测只不过是美好的愿望啦。 即使是这样啊,吾辈还是愿意相信。 ——好吧,总而言之,吾辈在等待命与八云关于最初的神隐的分析报告。 吾辈将打开的大橱按照原状关了起来。 现在只能等那两个人的消息了。虽然还有点早,姑且还是检查一下邮件吧。 正在吾辈这么想着,打算把放在房间角落里的包打开时,听到有什么人踩着楼梯走了上来。 ——大概,是绯乃香吧。 绯乃香说了要听从吾辈的指示,而给予她的任务就是在这幢废屋的一楼待机。可能是她想确认什么事情,于是走了上来吧。 虽然对她说过不要走动……不过反正消息还没来,也没什么关系吧。然而还是要指责她一下,别离开自己的岗位,想着吾辈转过了头,然后浑身都僵硬住了。 …………不,不只是吾辈。 看见四脚着地,只有脑袋转向了门口的吾辈,‘走上了楼梯的那个人’同样瞪大了眼睛,就那么僵住了。 而吾辈没有把手机拿在手上,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要是看到吾辈盘腿坐着翻包的模样,那才真是无法蒙混过关的情况了。 在月光的照射下,站在废屋走廊中的到底是谁呢——就是樱子。 怎么会!!吾辈的喉咙里差点不分状况地窜出尖锐的声音来。 而将之熄灭了的,是樱子抢先爆发出来的一声仰天大喊。 「哎、呜哎哎哎哎!!…………球、球球?……你是、球球吧!?」 仍然穿着制服的樱子走进了儿童房间,一屁股坐在了吾辈面前,接下来用双手把吾辈举了起来,盯着两腿间凝视了一 会儿。 「嗯,一点也没错!这家伙毫无疑问……就是我家的球球啦!!」 …………喂!你在看哪里,你是靠什么来判断的啊,你这家伙! 带着一些抗议的含义,吾辈低低地「喵」了一声,樱子略微冷静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之后,把吾辈放了下来。 「哈……不过话说回来,真是吓了我一跳啊。那、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呢,球球。难道猫的地盘有这么大吗?」 注视着放到了地板上的吾辈,樱子保持着坐姿歪了歪脑袋。 ……其实想问问『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的,应该是吾辈才对。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种地方呢? 「……啊,不过既然球球在这里那也正好吧。喂,球球,我想瞧瞧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你能看得见吗?」 说着,樱子指向了一个方向,那正是吾辈以前确认过的『鸣屋』所在之处。 「猫能看见很多东西吧?球球你能不能看见什么啊?」 ……是吗,原来是这样啊。 「可、听到我这么说你也很为难吧,你又不能回答我嘛。」 最后,樱子啊哈哈的笑了起来,抬头看着她的脸,吾辈猜出了樱子到这幢废屋里来的大致缘由。 「呼……我呀,果然是没有才能的吧。这个样子,无论被绯乃香小姐再怎么说也是没办法的吧。说我碍手碍脚的……那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樱子到这幢废屋里来的理由,就是来看看曾经出现在这里的妖物。 不,她甚至有可能还想过,如果还有妖物的话,就再次驱除掉吧。 除了藤里宅之外,樱子遇到过的妖物就只有后山的那只妖狐和犬神,还有就是这幢废屋了。 再怎么说她应该也明白后山的事情已经彻底解决掉了吧。 所以她就来到了这里,来到了这幢她曾经亲自与妖物接触过的废屋啊。 ——真是愚蠢哦,樱子。现实啊,并不是如同rpg一样那么轻松的。你以为那样随便驱除几个妖物就能积累起经验值来了吗? 比起那种事情来,你应该还有更需要优先想到、优先考虑的事吧? 「这里好像也是有鬼的吧……命和小沫莉好像都能看见那些鬼,可是我却什么都看不见,只感到房间在摇晃,完全就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樱子从怀中取出了一枚吾辈所画的符咒,然后啪的一声把它贴在了墙上。 当然,什么都没有发生。 既然这里已经不再是『鸣屋』了,符也就用错了。 无论樱子的力量有多么强大,这么做也是不可能发生什么作用的。 而且……就算是发生了什么作用,樱子也是无法知道的。 「喂?怎么办才好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阴阳师呢?我要怎么做……才能像命和小沫莉那样看得见呢?」 ——说实话,自从起居室里的那件事以来,吾辈一直在为樱子的将来而烦恼。 那一天,吾辈确信了,樱子看不见灵一类的东西这种状况,是有所异常的。 如果只是看不见力量微弱的『鸣屋』还算情有可原,但是樱子面对数量那么庞大的饿鬼,竟然连一个也看不见。大概就算是让怨灵站在她面前,她也看不见吧。 除了有着实际躯体的吾辈之外,樱子能看见的妖物就只有八尾了。只有那个最强的妖狐,才是唯一能被樱子看到的妖物。 坦率地说,这样比一般人都不如。命则正相反,虽然也有因为她那出奇的迟钝而看不见的东西,但眼力与感觉却远远地凌驾于樱子之上了。 恐怕从很早开始就是这样了,只不过因为不打算让她成为阴阳师,吾辈和春子都没有察觉到而已。 ——本应该作为比任何人都要优秀的阴阳师而诞生的、藤里家的第七代家主。 由于不想让樱子继承家业,吾辈原先也没有对此产生什么疑问,可是在这种情况下看来,“藤里家第七代”这一束缚究竟算是怎么回事呢? 说不定第七代家主这一束缚,其实是一个诅咒吧,吾辈这样想道。 正如人们所知的七代之祟这个词一般※,在关于诅咒的方面,第七代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注:日语中有“杀了猫会作崇七代”的成语,意思是说猫是很记仇的,如果杀了一只猫,其子孙七代都会不停作祟。) 对于藤里家而言,是积累了七代人才到达了这个境界,然而拥有着超绝力量的第七代,就如同被保存到腐烂了的宝物一般,完全看不到妖物。 一代代积累下来的力量化为了泡影,就像是被丝绵悄悄地勒紧了脖子般,成就了第七代的藤里家在不知不觉中被诅咒了。 终于迎来了梦寐以求的第七代,藤里家作为阴阳师的名誉却反而陷入了绝境。 这么想想,樱子的眼力与咒力的不平衡就突然有了解释。 ——不,真相还不明了啊,这只是吾辈自己的想象。说起来就算真的有那种诅咒,那又会是谁、以及是出于什么缘故才对藤里家施加的呢。为什么中了诅咒的藤里家,没有看破这个诅咒,流传了下来呢。其中有着许多矛盾。 所以就当这是妄想吧,算是吾辈自己的臆测。 但是现实情况是,如今樱子的眼睛在正常生活中丝毫没有任何逊色之处,然而要作为一个阴阳师,却有着致命的缺陷。 ——因此,如果要把她拉回去,就要趁现在了,吾辈也开始这么想了。 虽然樱子知道了妖物的存在,但是既然她看不见,就不是不能再次回到普通的生活中去的。 即使是无法忘记妖物横行的黑暗世界,可既然看不见,要选择毫不在意地生活下去的道路,应该还是有可能的。 正因为如此,吾辈就越发不能对樱子说话了。 与路上的野猫妖物擦身而过这种事暂且不提,要是知道了与自己住在一起的猫其实是个猫又,那就没办法毫不在意地生活下去了。 如果樱子知道了吾辈的真实身份,对于世界的认识,无疑就要固定下来了。 虽说不知那算好事还是坏事,但樱子未来的道路想必会变得有些狭窄吧。 樱子是如此的烦恼,可以的话吾辈也想给她出点主意。 不过,由于吾辈与樱子的距离太近了,那是做不到的。 「我呢,很懊恼哦,为自己看不见而无比懊恼哦。」 樱子对着吾辈独白着,她的眼中不知何时渗出了泪水。 「被一个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那么说呀,真是丢脸哦。」 樱子继续倾吐着无处发泄的想法。 「这个样子的话,我就没脸去见奶奶了啦,没法让她安心了啦。」 然后樱子双手撑地,泪水开始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吾辈几乎就要立刻说出话来,还是拼命地忍住了。 有一点懊恼算什么事呢?区区苦水有多少都能喝干。 艰辛痛苦的经历不断重复,最终指尖才能接触到一个境界。 那与是不是阴阳师没有关系,而是更接近普遍性的事。 别执着于那种无聊的事了。说什么没脸见人的啊,春子要是听见这话肯定要嗤之以鼻了哦。 ——现在就自己承担痛苦吧。承担了这么多的痛苦,总有一天一定能够获得与之相应的回报。 终于哭够了的樱子,抱膝坐着呆呆地看着吾辈。 吾辈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舔舔自己的前腿挠挠脸,持续漫不经心地梳理着毛。 「啊~啊,对球球说了好多话啊……再多说点简直就是 发牢骚了吧。」 完全就是啊,吾辈在心里回答道,暗自苦笑了一下。 「还是回去吧,看样子待在这里也没什么办法。」 樱子的笑容显得有些凄凉,不过听到她的话,还是令吾辈放下了心。 当然,吾辈不可能忘记来到这里的目的。 看起来樱子总算是要离开这幢废屋了,吾辈这样算计着。 问都不用问,这里肯定要变成一片战场了。在命那边的消息过来之前,无论如何都必须要让樱子出去才行。 总之吾辈是发出了一声表达同意的「喵」,这时樱子双手托在吾辈的腋下,把吾辈抱了起来。 好吧,找个合适的机会闹一下脱身出来吧,正当吾辈这么想时, 「好啦,球球也回家吧。虽然不知道你到这种地方来干什么,不过已经好了哦?」 就在这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 ——房间里的空气,刹那间发生了巨变。 原本静逸安宁的夜晚气氛,眨眼间开始凝固了起来。 不知从何而来的冷气嗖的一下流了进来,眼看着室内就充满了灵气。 仿佛有目光从房间角落里射来,产生了非同寻常的气氛,这空气实在太过异常了。 ——什么!这种感觉,难道是! 一股与在那个秋叶神社的神前时相同、甚至可能更为强大的可怕气息逐渐支配了整幢废屋。 这是一个偶然,樱子完全没有在意,碰巧说出了一句话。 想都不用想,原因就是刚才的那句「好了哦」。 樱子自然不可能在玩捉迷藏,但是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糟糕了。 这里正是各种因果起始之地。 在这个场所说一句「好了哦」,作为诱因真是太充分了。 隐之神——沫莉,已经来了。 就在惊愕着的时候,室内的空气逐渐冻结了起来。 如果旁边的人是命,她的牙齿肯定已经咔嗒咔嗒地打起战来,合都合不拢了吧。 不过现在抱着吾辈的,是樱子。 是连一个妖物都无法如愿看到、感觉到的樱子。 「咦?一下子变老实了啊,怎么回事呢?」 樱子轻轻地发出了笑声,就像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般抱住了吾辈。 ——她果然什么都没有感觉到,对这异常的气息。 樱子一丁点儿也没有理解,这事态有多么紧急。 吾辈试图从樱子的手中挣脱出来,但是妖气实在过于浓厚,吾辈四肢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完全动弹不得。 然后, 在昏暗之色又浓重了一层的房间角落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少女。 樱子的背后,一个娃娃头的发型、头发垂落在左右两侧、穿着白衣服的少女,低头站在那里。 她的模样,与命所说的完全一致。 这次不知是因为力量更强大了,还是在这个地方的缘故, 就连吾辈的眼睛——也能看见沫莉了。 「行了……既然晚饭还没有吃过,就买点什么东西回去吧。球球有什么想吃的吗?」 樱子什么都不知道,天真无邪地笑着。 她那欢笑着的口中,已经说出了『好了哦』这句话。 正因为这样吧,低着头的沫莉以僵硬的动作缓缓地抬起了头。 就在这个过程中——从沫莉背后的黑暗之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得令人难以置信的下颚。 简直就如同画在空气中的画被切开了一般,这张嘴的鼻尖到下巴的高度几乎与地板到天花板齐平。 尽管双唇紧闭,依然有上下各两颗牙齿探出了唇外,那是一张巨大的鬼口。 沫莉原先低垂着的脑袋,完全正面朝向了这里。 正如命所说的,她头上长着角、牙齿伸了出来,毫无疑问是一张鬼脸。 但是——沫莉在哭泣着。 她用充满了歉意、凄寂悲伤的目光注视着吾辈,同时泪水有如大雨般垂落,她是在哭泣。 直觉告诉吾辈——这不是沫莉的本意。 果然,沫莉并不是由于怨念而变成鬼的。 然后那张巨大的鬼口,猛地一下张开了口腔。 臭气飘散,那张足以覆盖整个房间的大嘴深处——是一片黑暗。 这间房间角落里积蓄的黑暗根本无法与之相比,那纯粹是一片沉重冰冷的黑暗。 看见了这一幕的瞬间,吾辈连后果也来不及考虑,仰起了身体——, 「快跑!樱子!!」 在樱子的面前大喊了起来。 同时,樱子的时间停止了。 她瞪大了的双眼一动都不动,以犀利的表情注视着吾辈。 樱子微微颤动着张开了嘴,正想要说些什么——。 一瞬间,一阵大风吹过。 明明是在室内,樱子背后的鬼口中却突然汹涌吹出了一股猛烈的强风。 事出突然,吾辈连支撑一下的机会都没有,就从樱子抓着的手中脱离而出。 吾辈就这样被风带着飞了起来,撞在墙上之后落了地。 那是一刹那间发生的事,对吾辈自己而言也是一眨眼的工夫。 然而,在风停下的时候——那个地方,已经没有樱子的身影了。 而沫莉和那张鬼口,也理所当然般地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然后,天花板的阴影中,不知从何处掉出了一双皮鞋。 那双皮鞋在地板上跳动翻滚了过来,停在吾辈面前整齐地左右摆好了。 至于这双皮鞋是谁的,还要去想就太愚蠢了。 吾辈微微抖动着鼻子,在一双鞋子面前一言不发,陷入了沉默。 打破了这片沉默的,是一阵沿着楼梯跑了上来的脚步声。 「怎么了,刚才那种强烈的气息是!那家伙来了吗?」 本应该在一楼待机的绯乃香,站在了儿童房间的入口。虽然吾辈对她说过,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自己的位置,但是如今察觉到了隐之神的气息,再怎么说她也忍耐不下去了吧。 「没什么事,你不用在意。」 「说什么不用在意……之前有什么人从大门进来了吧!我是按照你的指示没有动,可是感觉到刚才的气息,实在是——」 「没什么事,吾辈已经说了吧!!行了,回去吧!」 吾辈没有将脸转向绯乃香,只是看着面前的皮鞋,发出了怒吼声。 短暂的沉默。 不知是放弃了坚持还是意识到了什么,绯乃香踩着缓慢的脚步声回到了一楼。 在这个过程中,吾辈只是死死地咬紧着牙根。 用粗糙的舌头舔着上颚舒缓着情绪,吾辈尽量努力试图多少保持一点冷静,然而还是有不少冷汗流了下来。 冷静下来——要冷静下来啊。 对于自己的失态,以后要再怎么自虐都可以。 要责备的话,以后随便怎么责备自己都可以! 但是……现在不行,现在不能让大脑迟钝,不用去想任何没用的事情。 只要去想必要的事,好好整理一下情况吧。 ——樱子她,神隐了。 这是毫无疑问的,无论有多么不愿意相信,也是无法否认的。 那么,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才好呢? 神隐——并不是不会回来的怪异事件。 那是只要处理手法没有错就会回来的怪异事件。 那么————就保持现状吧。 这样下去,毫无疑问是可以把手上 的计划推进下去的。 只要那样,一定能让她回来。 樱子和其他那些孩子都一样,绝对是能够回来的。 相信吧,这是吾辈自己的判断,即使心存疑虑也不能改变。 比起现在焦虑的吾辈来,此前吾辈所考虑的情况,要值得信赖得多了。 接下来,吾辈从放置在一旁、仿佛溶入了阴影中的包里取出了手机。 命和八云还没有发来消息。 ——那两个家伙差不多也该找到了啊。 又来了?难道又来了吗? 吾辈盘腿坐下,抱起了双臂,闭上双眼默默等待着。 一瞬间,刚才沫莉那张哭泣的脸庞、闪现在了眼睑上。 ……吾辈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了,所以说,别哭了。 你所隐藏起来的樱子也好、其他那些孩子也好,吾辈必定会让他们全部回来的! ◇◇◇ 这是一幢两层楼构造的老式建筑,外墙上覆盖着生满了锈的铁皮。感觉像是昭和时代的电影里出现的那种,但也可以说有些七十年代的风格吧……不过话说回来,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 总而言之,那幢就算再怎么往好听了说、也称不上漂亮的老建筑,却好像就是沫莉的家了。 在这幢建筑的前方,我藏在电线杆和附近房屋墙壁的空隙间,静静地观望着。 可、这样也太笨拙了吧,如此充斥着可疑气息的模样,简直让我自己都要吐槽了,但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可以藏身,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所幸这是根没有电灯的电线杆,远远看过来是一片昏暗,我估计周围的居民也不太会注意到吧。……不过前提条件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的话。 在我的背后,还有一个影子从电线杆后探出了身来。 在我与那幢不知名房屋的墙壁之间,蹲着既是八云又不是八云的、那个二点五次元级美少女——小八云(假)。 她说,她是收到了妖怪猫所发的、另外还同时发给了我的消息,我用手机确认着地图找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这个小八云的身影已经在等着了。 「我说,姐姐啊,请你再往前靠一点啦。我从刚才起就一直被你和墙壁夹在中间,很辛苦的。你的屁股是不是稍微变大了一点啊?……都是脂肪。」 「闭嘴,你个兽耳,去去!」 我生起气来,用全身体重往后面靠去,然后她的嘴里还像模像样地发出了「哎哟」一声。——真让人火大。 ……呼,对着这个家伙我实在是没状态,我其实也知道,在这样的表面之下,其实是一个毛葺葺的穴熊啊。 不知怎么的,在这个妖怪、不、是幼怪的面前,我就像是看到了一张ps用过了头的照片,有种微妙的不安、无法平静下来的感觉啦。 「……喂,你是什么都能变的狢吧?既然如此,就变个不那么显眼的猫啊狗啊之类的啦。」 「那当然是可以变的哦————不过我坚决拒绝。」 「……嗯,我明白了。那我就退一百步吧,变成樱子的模样如何?如果是穿着相同制服的两个女孩子,就不像跟一个幼女站在一起那么显眼了啊。」 其实如果真的是两个女高中生藏在路边电线杆的阴影下,那才要被警察进行职务询问了,不过即便是这样,与其跟这副模样的家伙在一起,我还是宁可选择那种结果。 然而这个家伙一听之后, 「是啊,你说的也对吧————但我还是拒绝,就这样。」 「我说你,为什么啦!」 「哼……姐姐你真是的,一点都不明白哦。听好了哦?人就算知道那么干是乱来,也会逞强硬闯过去,有时就是有这种情况的。」 ……嗯,真要说起来,这种情况倒确实是有的啊。不过听到刚才的话,我产生了一个强烈的疑问。在考虑那种问题之前……你这家伙,根本就不是人嘛。 「对了,我曾经说过,这个模样是有“需求”的。不过如今市场上的“供给”已经是饱和状态了。既然如此,为了在过于激烈的竞争中生存下来,我也必须要策划一下自己的差异化定位了。具体来说,我就是想领先半步突破次元之壁,力图到达神之领域哦。——请你理解吧,这副模样,可以说是我同这个世界的一场圣战啊!」 换人!!妖怪猫先生,把这个家伙换掉! 这个家伙刚才所说的,一丁点儿都没有回答到我提出的问题! 话题只偏差了少许啊,这家伙提出的就全都是令人痛苦的想法了! 回去吧!拜托了你快点回去吧,马上就给我回去呀! 这个毛葺葺的家伙恢复原形的时候倒是出人意料地好沟通,可为什么变成了小八云之后就成了这副德性呢……。 算我求你了,别让这个家伙走出藤里家吧,妖怪猫先生。 我浑身一阵发冷,抱着电线杆拉开了与小八云之间的距离。 不知是否看出了我的这种心理状态,小八云露出了得意的表情,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我。 那又是一副看起来令人忍不住心跳的模样呀,有一种“带着温暖和熙的感觉,却又如同五内俱焚”般令人印象深刻的情绪、在我的心中呼啸了起来。 真是的……说实话呀,为什么我要跟这种家伙组成二人组啦。 ——没错,说起来为什么我会在沫莉居住的房屋前,组成这种并非出自本意的组合,就像古老的侦探电视剧一样埋伏张望着,这一切都是出自妖怪猫的指示。 『你、去把沫莉找出来。』 这就是在看过了写有沫莉名字的名单之后,妖怪猫在社务所中分配给我的任务。 『你要我去找沫莉,那要怎么做呢?』 『很简单,到沫莉家去吧。其实这有一半是吾辈的直觉吧,沫莉恐怕是在自己家厨房的地板下面。』 在厨房下面……难道就是所谓的减人口?——绯乃香这样说道,但是妖怪猫完全没有理她,只是用严肃的目光注视着我。 仿佛被它的眼神所压迫,我也开口询问了。 『……沫莉在那里吗?那我只要把被关在那里的沫莉救出来就行了吧?』 『不……生死是没有关系的,吾辈说的是‘把她找出来’。你要做的就是把被她母亲藏了起来的沫莉找出来,那就行了。』 『你在说什么呢!什么没有关系,那样是……不行的吧。如果不是活着的,就算找到也没意义了吧!』 我拍着桌子逼问着妖怪猫,但是它高高扬着的眉毛一动也没有动。 『意义是有的呀。要是作为人类的你找到了沫莉,神隐就崩溃了。』 『——哈啊?什么意思啊。』 『这样啊……想想“浦岛太郎”吧,那个故事想必你也听过,就是主要以太郎的视点所描绘的龙宫城生活。不过如果将视点变成太郎双亲的,那就变成一个神隐的故事了。在不知道龙宫城生活的双亲看来,只能是太郎是某一天在海边消失了,成为了被隐藏起来的孩子哦。被海神、神隐掉了。』 想像了一下妖怪猫所举的例子,我情不自禁「哦」的一声反应了过来。接着妖怪猫毫不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说啊,神隐其实并不是消失者本人的故事,而是由留了下来的一方所传出来的怪异事件。浦岛太郎事实上是神隐了,但如果在一个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时候,一阵突如其来的大浪把太郎给卷走了,那肯定也同样会被当成是神隐来流传的。换言之所谓的神隐,其实就是个标签,是由于不知道消失的原因,而在事后贴上的标签,那才是神隐这种怪异现象的真正面貌。』 我不禁点了点头。 『所以说啊,你就去看看吧。然后,将真相揭露出来。化为了隐之神的沫莉,她的神隐并非神的所为,而是在被她称为母亲之人的引导下所做的,你要将这一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就能撕掉沫莉那张神隐的标签了。』 『是这样啊。……明白了啦,我去了哦,我会帮你好好看看的。不过啊,事到如今再揭露出那次神隐是有人制造出来的,那不知道事情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从你看到的那一瞬间起,沫莉消失的理由就不再是神隐了,而是人的行为。那么经过了神隐、成为了隐之神的沫莉,就能重新变回人类了。』 『你说,重新变回人类?』 『遭遇了神隐后,沫莉成为了隐之神。不必多说了吧,其中是不可能没有联系的。既然沫莉是因为遭遇了神隐才会成为隐之神的,就要把这样的逻辑打破。只要不是神隐,这事就是单纯的非法拘禁了哦。只要消除了被神带走之后成为了神的可能性,留下来的就只能是人啦。』 『原来如此啊……』 『然后对于人而言,是不可能引发真正的神隐的,那么这种矛盾,就会波及到沫莉所引发的其它所有神隐事件了。就如同时间悖论一般啊,如果最开始的神隐不是真的,由此而起的其它所有神隐、也会连锁式地消除了。』 『……可是哦,要是就那样让所有的神隐都消失了……留在那里会是……』 『——所以说啊,就要你去看看了,你要去看到沫莉在那里啊。你去看见她,让神隐崩溃,将沫莉从隐之神的状态解放出来。』 ——直到最后,妖怪猫也没有说去把沫莉救出来。 那意味着什么,既使我这样的笨蛋也是明白的呀。 明白的啦……其实我也明白的呀。 可是我真的不愿意承认。 在我亲眼看到之前,我是一丝一毫也无法接受的啦。 『……你别抱什么期望哦,会很痛苦的。』 在交待完之后,妖怪猫喃喃地这么说了一句,我极力忍住了差点一下子涌了上来的泪水。 ——没关系啦,这种事呀。无论事后会有多么痛苦,也是无所谓的啦。 总之神隐这回事,就是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才变成神隐的是吧? 既然是这样呀,就别下定论啦,别从一开始就下好定论啦。 自从沫莉消失,已经过去一周了,我知道那基本是不可能的,可是呀……可是如果连一个相信的人都没有,沫莉也实在太可怜了啦! 「你没事吧?小姐。」 听到小八云叫我的名字,让我一下子恢复了清醒。 似乎是由于意识在回忆中沉浸得太深了,我的眼角略微有点模糊。我静静地调整了一下变乱的呼吸,以免被人发现。 「啊啊,我没事啦。」 「那就好了。」 小八云不知是不是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淡淡地微笑了一下。 ……根据她的表情来看,大概是前者吧。披着这个外表的家伙,总是和妖怪猫在一起的,这点小事应该是能察觉出来的吧。 在我有些不太舒服地想着时,小八云缓缓地指向了沫莉所居住的房屋门口。 「请多加注意啊…………已经出来了哦。」 我顿时紧张地看了过去。 正如她所说的,在楼房的前面,站着一个打扮得颇为干净漂亮的中年女性。我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往电线杆的阴影里躲去。 她是从房里出来的,看样子恐怕就是沫莉的母亲了。 ——就是那个据推测将沫莉藏了起来、化为了生成怨灵的母亲。 在外面走廊中的荧光灯照射下,勉强能分辨得出她的容貌来。的确,感觉与沫莉略微有些相似之处。 不过更重要而且最关键的是,她那疲惫的表情让我很在意。不,因为光线很昏暗,其实我也没法看得那么仔细啦,但是那种感觉还是蔓延了出来啊。不知道怎么说比较好,就好像有种浓浓的疲惫之气般的东西从她全身发散了出来。 这位母亲握着门把手,在外面转动了几次。 我忽然察觉到,她那只没有转把手的左手上包着绷带。不是那种正规的石膏绷带,看上去有些杂乱,好像是自己包的。 难道说——这是沫莉抵抗过的结果吗? 由于拼命地反抗,把母亲的左手抓伤或是咬伤了之类的……这种像是看多了惊悚片所产生的想象一瞬间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然而我觉得不太吉利,又打消了这念头。 说不定沫莉是感冒了,正躺在床上休息吧,我仍然没有舍弃这样的希望。 我在神社里看到的那个鬼也好,妖怪猫和绯乃香的推测也好,这些全都是搞错了呀,其实沫莉只是稍微有点感冒,才一直在家里没有出门,我想的就是这种结局呀。 然后见我突然来到她家里,她吓了一跳,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就想给我倒茶什么的,接着我要代她去做,却在厨房里把茶叶弄洒了之类的啊。 还有、还有呀,她会说「最近,妈妈变得很温柔哦,恢复到以前的样子了哦」,说着,她躺在被窝里,显得真心高兴地笑了起来之类的呀——。 这种有些不着调的结尾,其实也挺不错的吧,我是很期待能有这种情况的啦。 我们在短短十几米之外屏住了呼吸,等待着沫莉母亲离开房子。 接着确认了她并没有留意到我们、就这样走了之后,我和小八云终于从电线杆后面钻了出来。 我和小八云没有发出脚步声,悄悄来到了沫莉家楼房的门口。 我伸出手试着转了转门把手,大门果然是锁着的。为了慎重起见,我检查了一下邮箱,可是找出来的就只有好几封催款信。 ——那么,接下去该怎么办呢?好吧,说实话,钥匙这种事我还是有所预料的哦,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就是打破窗玻璃,但是可以的话还是不想那么干。查看了一下邻居的门牌,我了解到总的来说这幢楼里基本上没几个住户,不过即使是这样,我毕竟也是个善良的小市民,对这种粗暴的手段在道德方面还是有很大的抗拒心理。 这种时候真想用稳妥的方式解决啊,我抱着双臂正在喃喃自语着,小八云突然跳到了我的面前。 「请往后退,小姐。」 「往后退……你这是要干嘛?」 「接下来,我要对这扇门使用魔法。」 「魔法!?……你不会是想说妖术吧?」 「不,是魔法哦。行了就请你转过身去闭上双眼吧,因为魔法是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啦。」 我心里不太舒服,总感觉无法接受,不过反正我也没什么办法,让这家伙干点什么也没损失。好吧,如果她真能顺利解决的话我也是乐见其成啦的。 所以我就照她说的,转过身去闭上了眼睛。 「好了吗?」 「行啦,其实也没什么嘛。」 「那个,首先是……叮叮铛铛咚咚嗒~,接下来就是开锁环节喽~,把这边这样拉住再把这边压住,然后是这样…………嘿呀。」 ————咔嚓。 「这、喂喂!你等一下!」 听到一个毫无抵抗的金属滑动之声,我不禁条件反射式地转过身来。就算我没看见,就算我没转动把手,听声音也知道了。 这家伙明明没有钥匙,刚才却的的确确用什么东西把锁一下子打开了。 「你这家伙,刚才干了什么!」 「我说了是魔法嘛。」 她眨了眨一只眼睛,简直就快要有星星蹦出来了的样子, 歪着脑袋甜甜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是不会上当的。 「不对,你藏在背后的两只手是怎么回事,伸出来让我瞧瞧。」 转过身来的瞬间我瞥到了一眼,她好像拿着类似于针的东西。 「真是不识趣啊,我都说了那么多次请你不要看了。——不行的哦,魔法这种东西是不能让别人看到的啦。」 「……说到底,你还是坚持说这是魔法吗?」 「那是当然的嘛,因为所有的女孩子都是会用魔法的哦。」 「我就不会用像你那样的魔法啦。」 ……话说回来,到底是哪来的这么奇怪的幻想世界啊。只要是女孩子谁都能用魔法来“开锁”什么的,这种世界观对我来说实在是太讨厌了哦。 「好啦好啦,你看小姐你在女孩子这个名称前面还要加个“腐”字的,是亚人种啦。」 「道歉!快向全国的同志真心道歉,你这家伙!可是说起来,你根本就连女孩子都不是嘛!」 真受不了啊……不过算了,总之就先算作那是魔法吧。 「……总而言之,走吧。」 好~啦,小八云拖着长音答应了一声,接着紧紧地贴在了我的背后。 然后伴随着铰链的嘎吱声,那扇木纹纤维板都剥落了下来的大门打开了。 房间里很暗,我脱掉了鞋子,走进去拉动了天花板上垂落下来的电灯开关绳。 嗞啦嗞啦的响了两三下之后,白色的光闪亮了起来,昏暗朦胧的光线照亮了这间刚好六坪大小的房间。 嘶——的一声,仿佛小虫子被烧焦般的沉闷声音响起。那个斗笠形的旧式荧光灯,原本应该是装上两个灯泡来用的,然而一开始就只装了一个灯泡。正因为如此,房间的四个角落里仿佛还模模糊糊地残留着黑暗,令人不快的昏暗之色充满了这间房屋。 这也不知该说是正如预料的一样、还是正如之前看到的一样,这里面并不宽敞。应该这么说,如今我和小八云一起所处的这间六坪大的房间,就是唯一的房间了。 其它的就只有厕所和浴室、以及没有用墙分隔开的厨房了。 在这间房间里,有张四条腿长短不齐的桌子,然后是缺了个角的塑料制小衣柜,再有就是…………仅此而已了。 ——这里、就是有母女两人共同生活的房间? 什么都没有,暂且不提书桌和空调,这房间里就连台电视机都没有。 在这样……这样的房间里,沫莉不知是想着什么渡过夜晚的呢? 到了晚上母亲就要去工作,沫莉在这近乎于无声的房间里,不知是如何等待的呢? 然后当母亲的魂魄化为了鬼时,每晚都说着要是没有你就好了瞪着自己,沫莉在这充满了寒气的房间,又是怎样的感觉呢? ……很自然的,就算是那间废屋的大橱里,她也愿意逃进去了吧。 我这个人呀,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好好对待沫莉呢。 「小姐,我们要抓紧点。」 「……我知道的啦。」 我开始寻找沫莉。衣柜里、浴室里、厕所里——这么小的房间,没多少地方能让一个少女躲藏的,很快我就把主要的几个地方都找遍了, 「你在找哪里啊!在这儿,快点把这里打开。不能是我,要请你先用人的眼睛看见。」 说着小八云伸出了手,指向了厨房里铺着木板的地方————那是地下仓库的盖子。 『——过去在这个国家,厨房是婆婆和媳妇的空间,是禁止家中男子入内、只属于女人的封闭空间。在这种地方啊,就会产生秘密了。因而母亲若是要隐藏自己的亲生孩子……那肯定就是在厨房的地板下面了哦。』 ——妖怪猫的话语,在我的脑中回响了起来。这就是搜索厨房地板下面的理由。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想找到这里的,如果真的在这里找到了沫莉的话——。 『减人口——说出来或许你不相信吧,在这个国家还并不富饶,厨房用土铺地、被称为土房的时代,确实有过那样的风俗。生活过得艰难的人家,母亲为了其他家人能生存下去,就把自己的亲生孩子杀了,秘密地埋起来。在厨房这个只有自己在的空间里,母亲为免被外人发现,是一边流着泪、一边悄悄地把自己的孩子藏起来的啊。』 我转动金属开关,然后拉动了把手。 「请你快一点,小球球还在等着呢。」 「我知道!我知道啦!」 『所以你们进入了沫莉家之后,要搜索一下厨房地板下面。经过长年培育的人类本能和习俗这些东西是不太会改变的,人在无意识间会踏上先人的轨迹。沫莉如果是遭遇了吾辈和绯乃香所想到的那种命运,她所在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厨房的地板下面了啊。』 这些话语自动在我脑袋里响了起来,令我厌恶得几乎要作呕了。 ——我是不会相信、不会承认的! 所以呀,我为了能够无情地嘲笑妖怪猫那冷漠的推测,双手使劲掀起了沉重的盖子——。 从盖子和地板间那狭小的缝隙中,涌出了一股铁锈般的血的气味。 顿时,我亲身体会到了唰的一下失去了体温的感觉。名为恐怖的东西用冰冷的手握住了我的心脏,那股凉意通过血管传到了手臂上,让我抓着盖子的手指也凝固住了。 盖子下的缝隙里,露出了无数丝状的黑色物体。 无论怎么看那都是人的头发,就是说……就是说、在这个盖子下面就是…………。 不、不要……我不想打开!我不想看见! 我殷切地、在刹那间许下了愿望。 但是我失去了力气而颤抖着的指尖所抓着的盖子惊人地沉重,仿佛有什么人在恶作剧一般手滑了一下,我把盖子掉落在了仓库口的旁边。 在渗透于黑暗中的荧光灯灯光下,厨房的地板上明明白白地露出了一个洞穴。 那个洞绝对不算大,甚至比我预想的还要小点,宽度还不到五十厘米,在那里面, 放着硬是被摆成了抱膝姿势的、沫莉。 因为盖子盖着的缘故,沫莉的脑袋向一侧倾斜着,就这样形成了一个方形,被塞在地板下的洞里。 半透明的垃圾袋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的身体,只有放不进去的脑袋露在袋子外面。 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完全是苍白的。沫莉如此的肤色就像是个蜡像般,歪着脑袋仿佛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 「……呜……呃、呜……」 看见沫莉这样一动不动的脸,我几乎咬碎了牙根,紧紧握着拳头差点让指甲刺破了皮肤。 包裹着沫莉身体的垃圾袋上沾着大块大块的血迹,仓库的底下掉着一把依然染满了血红色的菜刀。 我几乎就要尖叫起来,又咬着嘴唇忍住了,用手按着喉咙拼命地忍耐。 ——现在,就算大叫起来也没有任何作用了,大哭大闹、引起骚乱是不行的。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没有完成。 我的喉咙里没有发出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大滴大滴的泪水滑落。 「……抱歉啊,沫莉,我很快就会让你从里面出来的,你再稍微等一会儿吧。」 说着,我拼命控制着自己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 然后我打开了妖怪猫的地址,准备发消息给它, 「不……请稍等片刻!小姐,搞不好——」 小八云在我背后说话了。 但是,她的话并没有能够说完。 ——呯!!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打断了她。 由于事 情太过突然,我和小八云顿时都失了声,立刻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在大门的内侧,在这没有走廊的狭小房间里、也就是我们俩的背后。 ——在那里,有个活生生的鬼伫立着。 「我忘了拿东西,就回来了……这算是怎么回事啊!?」 生成怨灵——不,是露出了恶鬼般表情的沫莉的母亲,低头看着蹲在地上的我。 这位母亲的表情,完全就是我曾经看见过的那个怨灵,甚至应该说她头上没有长角反而有些不可思议,我在一瞬间想到了这种不适应场合的事情。 这位极度激动的母亲目光闪烁着,然后她看向了小八云,挥起手上的手提包,朝她侧头部用尽全力砸了过去。 当然我们的所做所为是非法侵入,是有过错的。可是尽管素不相识,她面对一个跟自己女儿差不多年纪的幼小少女,毫不犹豫地全力攻击的模样,还是令我感到了一阵寒意。 被砸中的小八云飞了起来,然后碰倒了桌子,滚落在地板上。 「喂!小八云——」 就在我注意力略微分散的瞬间,仿佛瞅准了这个机会般,那个母亲又朝我冲了过来。 我勉强才刚转了个身,自然不可能把一个突然冲过来的人挡回去,我的后背和后脑勺撞在地板上,那个母亲压在了我的腹部。 掉下来的手机滚落到了墙边。 由于后脑勺受到的撞击,我的意识略微模糊了一下,不过一瞬间又清醒了过来。 在几乎就要鼻子碰到鼻子的距离上,这位母亲探出了身子,露出了名副其实的恶鬼的表情。 她的眉间皱起了无数深沟,双眸缓缓地动着,其中布满了网状的鲜红血丝,染满了眼袋的黑眼圈如同描上的黑边般浓重。 面对这种过于强烈的压迫力,我瞪大眼睛咽下了一口混合着空气的唾液。 「你们两个……是那个人派来的吧?他欠了太多的钱,就企图靠沫莉的预知能力来赚一笔是吧?……真是不知悔改啊,就是因为这种肤浅的想法,他才会背上那么沉重的债务的。」 「……你在说什么呢,我们可不是你说的那样啦。」 「不过,我是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啊,怎么可能把沫莉交给你们这种人呢。而且啊,就因为他搞出来的债务,连我们也不得不过上这种日子了。为了钱而烦恼的人不是只有你们而已啊。」 ——她的视线完全没有焦点,乱动着的眼眸表现出了强烈的不安。 这个女人,似乎是看着我,其实却没有在看我。 她不是在和我说话,而是在和混杂着过去的记忆与自己的意识、模糊不清的现实中那甚至不知道是谁的人说话。 为了打破这个状态,被压在地上的我努力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但是那位母亲冷笑了一声,用纤细的手臂放在了我的胸口,随即我便被一股无比巨大的力量轻易地按了下来。 从她的苗条的外形来看,如此夸张的力量实在令人难以置信,这给我一种印象,仿佛她的外表虽然还是人类,内在却已经是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了。 「可恶!为什么会这样……我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啊!?你、是沫莉的母亲吧?是那个情愿舍弃一切,也要抱着沫莉逃走的母亲吧!……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这样啊!」 一瞬间,这位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怯意。不过,那也只是刹那间的事。 下一个瞬间,这位母亲就以包含着更深刻憎恶的表情瞪向了我。 这道凝聚着纯粹恶意的目光,令我脊梁周围的肌肉一下子颤抖收缩了起来。 「怎么?就连这种事情,你也听那个人说过了?是啊……没错,你说的对哦!只有沫莉我是必须要救的,就算什么都没有了,就算吃不上饭,我也必须要拯救沫莉的生命,我就是这样想着,抛弃了一切逃出来的啊。」 这位母亲的嘴角弯了起来,仿佛一轮新月。 正当我这样想着时,视野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是那位母亲的身体压在了我的脸上。事出突然,我的思维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我听到咔噔一声,那位母亲伸手在我身边拿起了什么东西——然后,那位母亲依然骑在我身上又抬起了上半身。 她的手上,握着那把原本掉在沫莉身旁的暗红色菜刀。 一看见那把凶器,我的脑袋里顿时鸣响了「糟糕!」的警钟。 「可是啊,对于这些——像你这样的小姑娘,能理解一个女人独力抚养孩子的艰辛吗?我就算什么都不吃也没关系,不过一定要让沫莉吃好的、吃得饱饱的。我的衣服只要能穿就一直穿着,不过一定要给沫莉买上三天至少能换一次的衣服。」 她眼中沉淀的阴影开始加速增多了起来。 被混浊而灰暗、比黑色的瞳孔更深的黑暗所侵蚀了。 从她急剧变化的气势中,我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伸出双臂抓向了她握着菜刀的右手。 「我是发自内心这样期望的——可是,如今的我却做不到啊!就算完全不顾自己,也给不了自己女儿任何东西……这种痛苦,这种悲惨,像你这样的小鬼难道能明白吗?」 「……那些、是沫莉的愿望吗?沫莉说过,想让你那么做吗?」 「你真傻啊,那个孩子怎么可能说出那种话来呢。那个能够完全看透人心的孩子,知道我满心的痛苦,是不可能说出那种话来的吧?——所以,我反而更加恼火了啊!!作为母亲实在太丢脸了啊!!」 我正面承受着她的怒吼与唾沫,但是为了抵抗下去,还是抓着她的手没有放开。 说实话我很想把她扬起着的菜刀拉下去,然而尽管我的双手都用上了全力,还是丝毫都没有拉动她的手。 她就这样吊着我的双手,慢慢地高高举起了菜刀。 「然后呢,某一天,我灵光一现想到,如果没有了沫莉的话——要是只有我一个人,还是可以好好工作的啊。没有了沫莉之后,只要我正常工作,每个月还了债之后还能剩下点钱。这样一来就能让沫莉吃上好东西,也能给她买衣服了,我意识到了这一点。」 「喂,等一下,你在说些什么呢……」 「很简单吧?只要没有了沫莉这个负担,我就能做个合格的母亲了。只要没有了沫莉——我就能给沫莉带来幸福了哦。没错,只要没有了那个偷窥别人内心的恶鬼般的孩子,我可爱的沫莉就能获得幸福了呢。」 布满了血污的利刃刀锋,朝着我的喉管插了下来。 如果让它笔直落下来,我应该也会走上与旁边的沫莉相同的末路了。 ——说实话,我很害怕。 不过同时,我对于这位母亲不停呢喃着的话语中的异常之处、也感受到了相同的恐怖。 这个人说的是两个沫莉。 也就是作为人类的爱女,以及可恨的千里眼之鬼。 但是——这两个都是沫莉啊。 这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实,简直不可能搞错,这两者同指名为国东沫莉的少女。 然而,却在这个女人的心中发生了扭曲。 人类沫莉与鬼沫莉,在她的意识中被分割开了。 不同寻常的矛盾——甚至超越了猛虎的疯狂之气,就蕴藏在其中了。 ——而且,这必定也就是这位母亲化为了生成怨灵的缘由。 「要让我那最可爱的、最心疼的沫莉获得幸福啊,我就要杀了那个只能令人憎恶的沫莉啦!」 「……这种事、太奇怪了吧…………实在是太奇怪了吧!」 「奇怪?——是啊,确实很奇怪吧。我知道啊,我也明白自己说的这些 是充满了矛盾的吧。可是————没错,既然这么想了也是没办法的吧!只要杀了沫莉就能让沫莉幸福,对于这种自动浮现在脑海里想法和情绪,我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克制啊!」 说起来——我小时候在图画书上看到过的鬼婆婆,好像也是像这样拿着菜刀的。 值得欣慰的是,沫莉的眼睛一直闭着。对于一个那样爱着自己母亲的少女,实在不想让她看见母亲朝着别人挥舞利刃的模样。 这就是唯一的好消息了,正当我这么想着时——我不禁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 在那位扬起了菜刀的母亲身后,站着变成了鬼的沫莉。 我倒吸了一冷气,转脸朝旁边看去。——但是,不对。 沫莉的身体依然被垃圾袋包裹着,丝毫都没有动过。 那么跟在秋叶神社的神前看到的那个一样,是沫莉的鬼魂吗……估计、也不是的。 感觉、气息都和那个时候完全不同啊。而且我当时看到的沫莉,不是这种表情的,不是这种充满了憎恶的表情。 那个沫莉虽然头上长角嘴里有尖牙,但表情却是充满了哀伤的啊。 ——我正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顿时将目光转向了房间中。 看到那里只有一张翻倒的桌子,于是我明白了。 这个沫莉,其实是八云,是八云变化而成的。 可是——为什么要化成这个恶鬼模样的沫莉呢?如果是为了将沫莉母亲的注意从我身上引开,只要变成正常的沫莉就足够了。然而为什么,八云要变成这个有着恐怖恶鬼面貌的沫莉呢? 在我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之前,沫莉母亲就察觉到了八云所扮沫莉的存在。 在如同恶鬼般模样的沫莉面前,沫莉母亲瞪大了双眼,浑身上下都僵硬住了。 面对着这样的她,八云所扮的沫莉勾起嘴角,带着明显的恶意笑了起来。 接着,我感到沫莉母亲发出了一道无声的惨叫。 这声音超越了声音的界限,喉咙已经无法震动起来了。明明没有发出声音来,却有一股强烈得能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的、发自灵魂的无声嘶吼。 并非空气,而是整个房间中的气息震动了起来。 她以几乎要折断刀柄的力气紧紧地握着菜刀,面向着八云准备站起身来。 说实话,她要从我身上离开我应该是求之不得的,然而她浑身迸发出来的气势实在是太危险了,使得我本能地抓住了她,想把她给按住。 但是,我抱住的仿佛就是一个全息图像般,她轻而易举地从我的手中挣脱了出去。 ……不,不对,不是这样的。 她的身体还牢牢地被我抱在怀里。似乎是突然间失去了力气,甚至可以说与挣脱正相反的,她是重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 然而在我的眼前,她正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那么,要破解这个矛盾就只有一个答案了。 是生成怨灵,在与恶鬼模样的沫莉对峙。 『……要是没有你』 仿佛是与躯体相关联着一般,怨灵的手上也握着染血的菜刀。 然后她的眼角吊起,嘴巴咧开到了耳根边,吐着充满了阴湿感的气息, 『要是没有你就好了!』 喊出了与在藤里家时一样的话。 不过,接下来的事就跟上次不一样了。之前她只是瞪着而已,如今却朝着恶鬼模样的沫莉,缓缓地扬起了血红的菜刀。 这么说来也对啊,毕竟现在站在怨灵面前的,是那个仿佛充满了狂信的妄想化身一般的“恶鬼沫莉”啊。——她是没理由不出手的。 难道变成了恶鬼模样沫莉的八云,想要的就是这样吗? 他的目的就是要让那个只会瞪人的怨灵出手吗? 即使是这样,我也不能默默地看着这种情况。 「住手!不许下手,给我回来!」 我用双手推开了失去灵魂、变得肌肉松弛、沉重无比的沫莉母亲,朝着怨灵大喊了起来。 「母亲砍杀有着自己女儿外貌的东西,这种事连想都不用想,根本是不能做的吧!」 那应该是在这间房间里发生过一次的悲剧,对于这场重复的悲剧,即使那不是真正的沫莉,我也不愿意看到它发生。 但是这样的愿望,却是不可能实现的。 恶鬼模样的沫莉,仿佛在嘲弄怨灵般呵呵笑了起来——。 有如拉满的弓弦弹开了一般,高高举起的菜刀以迅猛之势斜劈了下去。 挥完刀后,怨灵保持着那个姿势,无声无息一动不动,整个房间顿时静止了下来。 然后,恶鬼模样的沫莉缓缓地仰面倒在了地板上。 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把脸背了过去。 怨灵低头看着倒地的沫莉,明明是个灵魂,却不停粗重地喘息着。 ——下一个瞬间。 感觉怨灵的气息一下子收缩了起来,就像是往薄薄的玻璃杯里注入了开水一样,突然间呯的一下。 接下来,我的眼中看到,就好像有一层薄皮冻结起来被打破了,闪亮的磷光四处飞散,碎片般的东西从怨灵的身上剥落了下来。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我略微有些哑然地注视着这幕场面时,怨灵转过了身来, 看到她的脸,让我觉得沫莉长大之后肯定也是这样的美女吧。 就是如此如梦幻般美丽的一位女性。 『沫莉……』 一个呼唤沫莉名字的声音直接传达到了我的脑中,那是个听起来非常温柔的声音。 光听这个声音,就足够让人明白了。 现在生成怨灵——从鬼、变回了人。 怨灵、或者说沫莉母亲的生灵,从脚到头轻轻地消失了。 然后同时,我怀中的那具身体忽然爬了起来。 那张脸和那个怨灵还真是宛若两人,简直令人怀疑自己的眼睛。 真的是眼袋都没有了,眉间的皱纹也消失了,表情中饱含的厉色也丝毫都不见了。 沫莉母亲一下子变成了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接着就好像是完全没有看见之前靠了半天的我,突然间在狭小的房间里四处徘徊了起来。 「——沫莉,你在哪里呢?沫莉」 看她的样子,仿佛是在寻找趁她不注意时悄悄藏到了角落里的女儿般,很轻松地呼唤着沫莉。 「好了哦,已经没事了,快点出来吧,沫莉。」 她这么喊着,令人惊讶地走到放着沫莉的地下储藏室旁边,然后跨了过去。 恐怕……她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除了她自己以外,看不见这个房间里的任何人了。 这究竟是从鬼变回了人的副作用,还是单纯的心理负担太重造成的呢,这种事我就不知道了。 不过这位母亲的眼睛和心灵,确实都看不到就在她脚下的沫莉。 她在大橱前面停住了,然后朝那里面呼唤了起来。 「好了哦,沫莉。」 但是,橱门并没有打开。 沫莉是不可能从这个大橱里出来的。 沫莉母亲发出了平缓的声音——而就在距她数步之遥的地方,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沫莉还低垂着头。 这一幕毫无疑问是疯狂的、狂乱的。 要是有医生看到了她的样子,一定会认为她有必要接受治疗和看护吧。 可是……可是啊……。 「沫莉,已经没有鬼了哦,妈妈已经把鬼赶跑了。所以说,已经没事了,你快点出来吧,沫莉。」 这种 卷之八 隐藏着的最后一个鬼 没有灯光的废屋中的儿童房间。吾辈抱着双臂保持着盘坐的姿势,胡须也纹丝不动,在那个大橱的前面等待了好一阵子。 樱子消失了之后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啊,感觉好像是几个小时,又好像觉得已经这样等了好几天了。 不过,事实上肯定只过了几十分钟而已。 吾辈只能呆呆地等待着命他们的邮件——, 然后,吾辈放在大腿上的手机终于震动了起来。 在黑暗之中,亮度颇高的液晶屏幕上浮现出了画面。 看到上面<找到沫莉小姐了>的文字,吾辈差点「好」的一声痛快地叫出来——然而还是继续注意起了后续内容。 这封邮件是用命的手机发过来的,不过看样子却是八云输入的。吾辈收起爪子滑动了一下, <现在,沫莉小姐被一个不听别人说话的热血腐女、急匆匆地送去医院了。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哟,老爷。> 一看完这封邮件,吾辈背上的毛顿时竖了起来。 急匆匆地送去医院了,照这么说的话,沫莉还活着。 吾辈暂且忘记了樱子神隐了的现状,禁不住欢呼了一声。 这样的消息,唯有用喜讯来形容了啊! ——不,吾辈并没有这种资格轻快地说什么喜讯啊。 说实话,吾辈对沫莉是已经放弃了的。 一心以为不可能了、没希望了,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还让命他们去了沫莉家。 ——如此轻易放弃希望之辈,是不配得到这么幸福的结局的。 所以,这一定是多亏了命。 很痛苦吧,无论别人的话说得多么有道理,命也坚决不肯舍弃沫莉还活着的希望。 至少自己要相信,不然沫莉就太可怜了,那个笨蛋肯定是这么想的,就算再勉强也要坚持相信下去。 即使化成了那个鬼,即使被自己的母亲藏了起来——沫莉也依然还活着。 那一定是沫莉的愿望与她母亲的内心纠葛艰难地联系起来,所形成的一丝生命之线。 不过那条线能留存至今还没有断掉,吾辈宁愿相信那是命的信念所唤来的奇迹。那简直就是笨蛋的信念,其贯彻之处却连岩石都能够切开。 尽管对沫莉抱有莫大的同情,可吾辈也不相信她还活着。由于这种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吾辈害怕希望落空之时会太失望,所以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种可能性。 ……真是令人讨厌啊,上了年纪这一点。虽然吾辈一直觉得耍小聪明是很恶心的事,但偏偏总是会精于计算。 在这一点上,吾辈是发自内心地敬佩那个命的坦荡直率。 好吧,这种话就算是吾辈的尾巴分裂成了三根,也是不会亲口说出来的。 正想着——这时室内的温度终于嗖的降了下来。 「终于……来了啊。」 从大橱里传出了微弱的抽泣般的少女呜咽声。在空无一人的废屋中,仿佛恐怖故事里出现的哭泣声,突然开始在大橱里响了起来。 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连问都不用问了。 被命他们找到之后,神隐的咒缚解开了,所以她就来到了这里。 如果要从鬼变回人,在听到「好了哦」之前——沫莉要回到这个曾经作为人进入过的大橱里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吾辈勾起爪子,一口气打开了大橱——然后。 「好久不见了啊,虽然就心情而言吾辈想这么说,不过其实是刚见过面的啊——是吧,沫莉。」 果然,沫莉就藏在大橱里。 「……小球球。」 沫莉哭得两眼红肿,跪坐在大橱的底部——这个沫莉,是生灵。 仔细想想,其实怨灵也是生灵。两者都是鬼,同时也都是生灵的一对母女。 没必要连这方面也如此相似啊——但是,肯定就是这么回事了吧,所谓的母女。这微妙的共同点令吾辈不禁要苦笑起来了。 「……对不起,小球球……我、做了很不好的事情,做了很多吧,对那么多人、做了坏事。」 「是吗」 「我全部都记得哦。所有人都很担心、很害怕呢,然后就被隐藏掉了。……所有人啊,都是我藏起来的。我呢……干出了那种事情哦。」 「是吗」 「就连樱子小姐,也是这样哦。明明她是那么努力要来帮助我的……明知是这样,我却连樱子小姐、也在小球球的面前——」 「——没事了,沫莉。你所做的事情啊,吾辈全都知道了。也知道,那些绝对不是你所希望做的啊……吾辈知道得很清楚呀。」 这时,吾辈的话音刚落,沫莉突然抱着脑袋痛苦地挣扎了起来。 仔细看去,只见沫莉的额头上,开始长出了肉芽般的小角。 「啊啊……呜啊啊…………不、不要啊…………」 沫莉按着额头,断断续续地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在命他们的行动下,沫莉的神隐逻辑已经崩溃了。 那是人手所做出的勾当,是人类的行径,这一点被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那么只存在于人的领域的沫莉,就再也没有理由成为隐之神——隐之鬼了。 然而尽管如此,沫莉的鬼化还是再次开始了。 如果只是因为沫莉身体里的鬼——千里眼的缘故,不至于会变成这样。那虽然是鬼的名字,但同时也是拥有鬼之力量的人的称呼。 这么说的话……好像吾辈糟糕的预感,果然还是要成真了。 被隐藏起来的孩子们,至今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如今本来是隐之鬼的沫莉变回了人,神隐应该已经完全崩溃了,然而他们却仍然没有回来。 也就是说,神隐还没有结束。 果然,除了沫莉之外,还有另一个隐藏了孩子们的鬼,正躲在什么地方吧。 仿佛要证明这种猜测一般,痛苦的沫莉开口对吾辈说话了。 「……小球球……鬼……鬼啊……」 「……鬼怎么了?」 「鬼……折磨、我。它想获得我的鬼之力……一直、一直都在计划着、要把我吸收掉……」 「振作点,沫莉!保持清醒,折磨你的那个鬼是怎么回事,都告诉吾辈啊?」 「……嗯……恢复意识的时候呢,我就在河滩上走着。又暗又冷的,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一片寂静的河滩……被妈妈藏到储藏室里之后,清醒过来时我就在那里漫步了。那个时候,总感觉必须要这么做才行,我就开始在河滩上堆起了石头……」 ……搞什么啊。果然,沫莉还是死了。 不,既然她的身体还在医院里活着,那就应该说,沫莉死过一次了。 她刚才所说的,在河滩上堆石头的记忆——那是冥河河滩堆石头的传说。 据说比父母死得早的孩子,由于令父母伤心的罪过,要在冥河的河滩上堆石头。即便是被父母所杀害的孩子也要堆,这真是很讽刺吧。 被封闭在狭小的储藏室里,即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就连空气的循环也很糟糕,这种情况下,恐怕沫莉曾一度陷入了假死状态。 她是体会到了俗称的濒死体验。 「在那之后呢……鬼就来了。有个想要弄垮我石堆的鬼来了,可是呢……那个鬼发现我事实上还活着,然后就想把我给吃掉。我太害怕了,就拼命逃跑了,我还想着终于能够回去了……可是,我已经成为那个鬼的一部分了。」 是吗,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早夭之子们所进行的冥河河滩堆石是绝对不会终止的。 因为在即将堆起来之时,就会有鬼来把石堆弄塌。 来到了沫莉面前的,估计也就是那样的地狱之鬼吧。 沫莉遇见了那个鬼,然后——被吃掉了。 沫莉当时处在假死状态——没有死去的人类,应该是不属于彼岸规则之内的吧。既然如此,鬼也按照自己的欲望行动了。 但是它失算了,虽说它是鬼,可沫莉其实也是名为千里眼的鬼。 由于同样身为鬼,就算要吃,无疑也没那么容易吃掉。 尽管是被吃了,沫莉却与吃了自己的那个鬼抗争了起来。 结果就是沫莉与那个鬼融为了一体,化成了既非千里眼、亦非地狱之鬼的“隐之鬼”吧。 那个无论是谁都能一口吞掉的鬼,就是如此的两个鬼纠缠融合而成的、不合常理的产物。 在融为一体的鬼体内,想要吃人杀人的欲望、与对此绝不允许的心灵产生了冲突,便诞生了能引发神隐这种两者皆非的怪异现象的异常之鬼。 如今,吾辈是彻底掌握了这次事件的来龙去脉。 「那个鬼啊,打算着只要一有机会就要取代我,然后在这个世界里定居。感觉我要是稍微放松一下,就会被它夺得主导权了。就是那个家伙让我变得不正常了啦。它让拥有着鬼之力的我变成了真正的鬼,不停地吞噬着人。」 「……沫莉啊,那个鬼的脑袋是牛吗?还是马呢?」 沫莉此前完全没有谈及那个地狱之鬼外形,她显得略微有些惊讶, 「是牛哦……小球球。在它巨大的红色鬼身上长着一个牛头,那是一个憎恨着所有活人的鬼。」 说到那个鬼的模样,沫莉的身体微微地战栗了起来。 「那个家伙……那东西绝不能放出来哦!如果这样下去,让那个东西获得了自由的话,事情会变得比之前的情况更加恐怖的!会有更多的人被那张大嘴给吃掉!所以说——一定要想想办法,既然把那东西带来是我的责任……那么趁它附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就必须要想办法解决掉它!」 沫莉抱着脑袋不停摇头,同时这样叫喊着。 ……可见她对那个鬼的畏惧,已经到达了这种地步吧。 如果吾辈的推测无误,那个鬼应该是种无差别地憎恨着所有人类的鬼。 的确,要是把它解放到这个世界上,很可能会引发灾难。 但是啊,一码归一码。被鬼附身的沫莉,其实自己也是牺牲者。 沫莉——如此幼小的少女,完全没有必要承担这么强烈的责任感。 你这种性情啊,看得吾辈都感到伤心了。 「——喂,沫莉啊,你从这个大橱里爬出来,抱着樱子的时候,当时你说了什么?你只是希望母亲能变回人,就毫无心机地委托了素不相识的樱子是吧?」 「是啊,话是这么说……可是,这次是我的事情嘛。都是我不好啦,因为是我把那家伙带来的。这是我的责任,委托给别人来处理实在是……」 听到沫莉不出意料的回答,吾辈使劲挠了挠耳朵根。 「……哎,别这么垂头丧气的啦。说什么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没必要想这种无聊的东西啦。或许这确实算是桩大事吧……可是你这样的话,樱子和命、还有吾辈,所有人都会觉得很伤心的吧。」 「可是!……我、什么也做不到哦?既没有什么钱,作为一个小孩子也没有什么能答谢的啦,只会给你们增添麻烦……就算小球球给了我什么帮助,我也没有任何东西能报答哦?」 「犯什么傻!像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鬼,就别去考虑那种无聊的事情了。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样子,有时候说些任性的话也没关系。年长者偶尔也要有点面子,吾辈已经失败过一次了啊,你要给个机会让吾辈洗刷污名哦。」 沫莉一边抽泣着,一边直直地注视着微笑的吾辈。 「……真的…………真的,可以吗?」 这种问题连回答都不用回答,吾辈无言地继续看着沫莉的眼睛。 来吧……为了自己,以自己的意志说出来吧,沫莉。 珍视和倾慕母亲也没什么,但是啊……你多少也要再关心一下自己了。 想必,你在被母亲藏起来的过程中,肯定也没有抵抗过吧? 你是觉得要是自己消失,能母亲恢复正常就好了,一半是出于自愿地进了储藏室的吧? 那么,就不是把鬼带来了之类的缘故。对于这次的事件,沫莉要责备自己,就是因为这个了。 即使是倒在路上的神明有多么饥饿,兔子也应该想一个互相都能生存下去的办法。 若是有哪个神明眼看着兔子被烤掉,还对此满心喜悦的话,吾辈一定会揍他一顿。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神啊,但是这种性格的神吾辈必将驱逐。 一段时间内彼此无语——不过,沫莉是不可能不明白其中含意的。 而正因为如此,沫莉最终以颤抖的声音缓缓地低语了起来。 「……拜托了,小球球…………请把那个鬼……把那个折磨我的鬼、驱逐掉吧!!」 沫莉终于亲口说了出来,为了自己而拜托别人,吾辈百感交集地点了点头。 「好啊,吾辈接受了!!」 然后吾辈将紧握着的肉球伸到了沫莉面前。 「来吧沫莉,你从这一瞬间开始,不必再有任何烦恼。剩下的就全都交给吾辈吧!」 沫莉眯起了眼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地露出了满脸的微笑。 她发出了哎嘿嘿的笑声——看着这种充满了孩子气的笑容,吾辈终于感到胸口的闷气一空了。 接着,吾辈同时又注意到,从沫莉说出了「驱逐鬼」的时候起,她所藏身的大橱就改变了模样。 分为上下两层的大橱没有了上层,不,准确来说应该是没有下层。 那不是大橱,沫莉所在之处,不知何时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口腔。 这是在樱子被隐藏掉的时候,吾辈所见到的那张巨大的鬼口——在那遮住了整面墙壁的脸上张开的双颚之中,沫莉就坐在一条鲜红的舌头上。 「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哦,小球球。」 ——恐怕这是个类似于仪式的过程。 沫莉放弃了抵抗,准备将自身的存在交给另一个鬼。 因此吾辈也坦然地作出了回答,也是为了不让沫莉觉得不安。 「好嘞。……你一丁点也不用担心哦,吾辈很快就能把你给救出来啊。」 「嗯!——我相信你啦,那就麻烦你了啊。」 话音刚落,鬼口就如同铁窗般咔嚓一声在吾辈的眼前关上了。 沫莉的身影消失在了交错着的牙齿后面,而鬼口也在那里渐渐淡去了。 仿佛完成了交替般,一阵尤如自地底深处传来的吼声响彻了整间废屋。 由于完全吸收了沫莉,这个鬼的力量应该是得到了增强吧。 ——折磨沫莉的鬼,就此现身了。 这个吃了沫莉的鬼名叫牛头鬼。 据说,它是那些在地狱中责罚亡灵之鬼的狱卒长。 而其原形,正可谓名副其实地就是牛。 曾经鞭打着牛在田中耕作的农民们,一想到在自己死后因其罪过堕入地狱,大概要反过来被牛鞭打吧,就会禁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它就是由这种对于家畜的罪恶感、与被人类蔑视的牲畜之魂聚集形成的一种鬼。 因为这样的出身,牛头鬼对人是毫不留情的。 牛曾经只不过是屁股上挨几下鞭子,可如今却是为了被食用而饲养的存在,那么在根据地狱之鬼 身上反映出的时代变化,牛头鬼现在就要吃人了吧。 吾辈觉得这就是那巨大鬼颚的真实面貌。 在『今昔物语』中记载有牛头鬼迷失在了人世间的传说。那个时候,它毫无任何理由地虐杀了年老的僧人。牛头鬼,就是这样一种无差别杀戮人类的鬼。 对于将其带到世间,沫莉感到自己是负有责任的,就是为了她,吾辈也必须将这牛头鬼赶回地狱里去。 ——沫莉消失之后,敞开着的大橱成了一个空洞。 在那一团漆黑之中,忽然浮起了两个针尖大小的小点。 什么东西?吾辈想着凝神望去,终于明白了。刚开始还以为那是两个小点,但其实并非如此。 ——没什么奇怪的,只是那个家伙所在之处很远罢了。 那是完全无视了空间的概念,感觉就仿佛将大橱里的黑暗变成了隧道般,从深渊中看着吾辈的某个东西的双眸。 那双眼珠,唰的一下与吾辈的目光重合了。 接着,就听到那家伙发出了兴奋的粗重呼吸。 然后它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笔直地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吾辈凭借本能的判断,猛地向后用力一跳————那真是千钧一发。 伴随咚的一记沉闷的撞击声,整幢房子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然后,只见吾辈之前所站的地方,有一张布满了利齿的大嘴以猛虎之势咬合了起来。后跳的吾辈腹部的毛都被剃掉了少许,实在是毫厘之差。 以猪突猛进之势冲过来的那个家伙,被大橱的外框卡住了双肩。 它突出的巨口在吾辈眼前极不甘心地反复空咬着次。 看着面前这副利齿咬合的光景——好吧,如果是狼或虎的话还有威风,可是这张嘴偏偏是长在一个牛脑袋上的,却有某种滑稽之感。 当然,那并非真正的牛脑袋。 从沫莉消失的大橱中取而代之地探出了头来的,果然是牛头鬼。 ——不过好吧,没想到它对于并非人类的吾辈也有这种反应啊。正如同会反刍的牛一般搭拉着口水,还在不停地伸长着脖子想要一口吞掉吾辈。看这模样,它的脑子或许比真正的牛还要糟糕吧。 这种嘲笑当然是不可能被它听到的,那个牛头鬼的脑袋嗖的一下缩回了黑暗之中。 接着出现的,是一只长有锐利爪子与硬毛的鬼手。 那只手的颜色就像是被剥去了皮肤一般,重重地落在了地板上。 然后它按照从游泳池里爬上来的要领,用力将自己的身躯从黑暗之中拉了起来。 ——更正一下,看起来猴子那种程度的头脑它毕竟还是有的。 就好像蛇在蜕皮一样,巨大的鬼从黑暗之中缓缓地、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当这个鬼的双脚落在地板上时,它的脑袋碰到了天花板。 ……准确地说,其实它还要更高大一些。它曲着腿、弯着腰、头也朝前斜倾着,即便如此头上的两个角还是顶破了屋顶的胶合板。 它的身高约八尺——按照现代的长度单位计算是二点五米不到。那仿佛是从图画书里跳出来的一样,是再典型不过的鬼之身躯。沫莉称之为红鬼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长在它脖子上的那颗充满了异质感的牛头,一看见吾辈就发出了喜悦的咆哮声。仅仅是这样,就已经让人感受到那种对于自我存在的强烈宣示了。 人到底能不能与蚯蚓进行沟通呢?吾辈感觉自己与这个牛头鬼之间要互相沟通,其可能性就是低到了如此令人绝望的级别。 最重要的是,丝毫也察觉不到它有接近人类的智慧、以及对话的意愿。 寄生在沫莉身上折磨她,又吸收了千里眼之鬼的力量,并借此在世间现身,对于这种连一丁点儿矜持都没有的鬼,吾辈是完全没有任何兴趣跟它交流的。 这牛头鬼从大橱里的黑暗中爬了出来,朝着吾辈举起了作为鬼而言又是必然象征的铁棍。 ——你可别笑话这铁棍的老套和滑稽。 鬼是属金气的,故而这铁棍,就是强大之鬼的象征。 虽然统称为鬼,其种类还是很多的。饿鬼也是鬼,疫鬼之类的也是鬼。 然而那些鬼,是不可能全都拿着金属物品的。 鬼手上的金属物品,是其满溢而出的金气具现化的产物。正如安达原的故事中鬼婆拿着厚刃菜刀般,这些配得上鬼这一称呼的家伙,手里都是拿着金属物品的。 「哞嗷嗷嗷嗷————!!」 还真是符合牛型怪物身份的嘶吼,它握着金气凝结而成的铁棍,斜斜地横向挥了过来。由于天花板的防碍,它无法笔直地挥下来。 吾辈用力往后一跳躲开了攻击,牛头鬼又接二连三地继续挥动铁棍。要预判出那并非垂直的轨道,还是相当吃力的。好吧,这样与从上往下的攻击相比,一击的威力倒是要小点吧。 不过事实上铁棍挥落时的威力这种事,跟吾辈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也不知这牛头鬼究竟察觉到多少,不过估计凭这家伙脑袋是什么都明白不了的吧。 这根铁棍,要是稍微擦到一点吾辈的身体——只要这样,吾辈就死了。 传说中跨过死者就能让其动起来的猫属于司掌“动”的木气——而充满了魔性的猫又,也是属木气的。 就是说吾辈与牛头鬼,是木气与金气。 在五行之中这两者的关系——是金克木。 金气的牛头鬼可以克制木气的吾辈,这就是相克的配置。 说实话,吾辈与鬼之间的相配性,简直就是糟糕透顶了。 再加上,吾辈跟路边的野猫相比,只有一根不长毛的尾巴这种程度的区别,与统率地狱之鬼的牛头鬼之间,存在着压倒性的力量差距。 属木气的吾辈,只要被那以鬼的强力金气具现化的铁棒擦到哪怕一点点,就会像柴刀砍断树枝一样,轻而易举地变形破碎。 换言之,这个牛头鬼毫不在意地挥动着的铁棒只要一击、一击,对于吾辈而言就是生死立判的致命一击了。 「哞嗷嗷啊!」 「……好吧,你能这么一下接一下地不停挥下去还真不容易啊。」 这是必杀一击的大甩卖。然而这个家伙连话都不会说,怎么调笑它也是不会还口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万一吾辈这左右两条不停躲闪的双腿一不小心滑一下,吾辈毫无疑问就彻底完蛋了。 然后,万一吾辈输给了牛头鬼,沫莉依然是被吃掉的就不必说了,樱子、恐怕还有其他的那些孩子、就都会被鬼隐藏着,再也不会回来了。 接着,这个具现而出毫无理性的怪物,也将会被释放到人世间。 ——而这,是只需要仅仅一击、区区一擦,就会等待着吾辈的结局。 单单是保住自己的命这份责任,简直变得太过沉重了。应该是会让人腿脚发软,发挥不出应有的实力来,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为奇的。 想着这些,吾辈以毫厘之差躲过了完全等同于死神之镰的铁棒——, 「哈啊……怎么了?就凭这种招数,连吾辈的一根汗毛也碰不掉哦。」 吾辈尽情地嗤笑了起来。 ——压力?真是个让吾辈笑痛肚子的词啊。 这种程度的生死一线和重任,根本是家常便饭,吾辈长年以来都不知道经历过多少了。 如果对手是活了上千年的灾厄之妖狐,或是依靠强烈的信念获得了最强力量的犬神,那即便是吾辈倒也得退让三分了。 的确,只需一击吾辈就会输掉,与这牛头鬼的战斗形势实在是太恶劣了。 但是啊,即使如此,在吾辈看来,面对这种程度的危险还是无聊得想打哈欠。 绝对不能输的比试,不利的战斗——然而很不巧的是吾辈的神经并没有那么纤细,还要去悠闲地品味这种危机感。 ……最关键的是,樱子被隐藏了起来。 无论发生了什么状况,吾辈都是不可能在这种战斗中输掉的。 牛头鬼的铁棒依然一成不变地左右挥舞着。 吾辈已经彻底看透了,抓住了它挥过后的空隙,接着就向前冲了过去。 目标,就是牛头鬼的怀中。 被吾辈跃起躲过之后,铁棒立刻挥了回来,这次吾辈蜷缩起了四肢,将两根尾巴也收了起来,让铁棒仅以一线之差从头上挥了过去。 然后嗖的一下,吾辈如同滑动般地翻滚到了牛头鬼的脚边。 只要在它脚下,铁棒就打不到了——但,吾辈可不是在做这种目光狭隘的打算。 就算没有铁棒,牛头鬼还是属金气的鬼,再加上这种仿佛兔子与雄狮般的体格差距,要是被这树桩般的大脚踩上一下,瞬间完蛋的结局也没有什么不同的。 只不过是从铁棍变成了脚,情况根本就没有一丝好转。 然后不出所料,牛头鬼见吾辈来到了脚下,顿时抬起脚开始踩踏了。 不过,对此吾辈也轻易地闪开了。 那副模样,在旁观者看来肯定就像是牛头鬼急得在跺脚一样吧。 在它那踩得咚咚任响的脚下,吾辈见缝插针般在空隙中逃窜。 无论以多么挑剔的眼光来看,这也是一幕单方面发威的喧闹景象。 但是,这种四处逃窜的状况,正是按照吾辈的策略在进展的。 随着不断地躲闪牛头鬼的踩踏,终于以吾辈的体重也开始感受到地板出现的异常了。 算计着这样差不多了吧,吾辈接下来没有让头上落下的那只脚擦身而过,而是奋力一跃将之躲开。 牛头鬼顿时不中用地惨叫了一声,身体歪倒了下来。 「哞呜呜呜呜——」 由于它单脚不断地踩踏同一个地方,终于将榻榻米连同地板一起给踩破了。 因为这里是二楼,这底下不是地面,而是什么都没有的中空状态。牛头鬼单腿踩穿了地板,失去了平衡,它发出着牛一般的咆哮声向前倾倒而下。 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整幢房子都摇晃了起来。它居然没有直接砸穿儿童房间的地板,简直是有点不可思议了。好吧,要是真的砸穿了倒省事了,对于吾辈而言是无所谓的吧。 吾辈跳到了趴倒在地的牛头鬼脑袋上,小心地踩着它来到了它背后。 不是吾辈想说其他妖的坏话,但这样的畜生大概多少也有点自尊心吧,牛头鬼在吾辈脚下像是威吓般地吼了几声。 然后等到牛头鬼好不容易拔出腿站立起来时,吾辈已经出了儿童房间,走到了下楼的楼梯前。 牛头鬼紧紧盯着吾辈,如同斗牛般用鼻子喷气表达着愤怒,感觉它的脑门上都快有热气冒出来了。 缺乏冷静——还真是的,反应这么大实在是太好了啦。 「脑袋不灵光的对手真容易摆布啊,不过不能理解语言,这也是有点无聊的事啊。」 反正说什么它也听不懂。吾辈冲着它随便嚷了几声,然后模仿旧时功夫片里的主角,朝他勾了勾手指。 「呜嗷嗷嗷嗷嗷嗷嗷———!!」 看见吾辈的动作,牛头鬼顿时发出了一阵足以掀翻房顶的咆哮。 话虽如此,估计它也想到不能重蹈覆辙吧,兴奋之余还特别小心,一边确认着脚下的情况一边靠近了过来。 接下来等它一来到铁棒能够打到的距离,吾辈立刻嗖的一声跳下了楼梯。 牛头鬼向前走了一步,然后吾辈一口气下了三阶楼梯。吾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状态,偷偷看了看以自身重量踩坏楼梯追了过来的牛头鬼,心底暗自窃笑了起来。 吾辈只管一个劲地继续逃跑着。 ——好吧,事到如今再讲这种事情可能有点太晚了吧。 说实话,吾辈是很弱小的。 吾辈不能像八云那样变化,身上也只有两根分开的尾巴,就是只普通的猫。其它除了能通人言、能用两条腿走路之外,作为一个妖物而言就没什么值得特别列出的地方了。 假设妖物的强弱有个排行榜的话,吾辈毫无疑问就是最弱的。 完全没有妖力,也没有牛头鬼那种能挥舞铁棒的腕力。 作为一个妖物,吾辈就是弱到了这种程度。 正想着,或许是不知何时脚步变乱了,铁棒忽然从头上砸了下来。 不过就如同圆扇挥向的纸屑般,吾辈轻飘飘地躲了过去,接着还一口气下完了剩下的楼梯。吾辈抬头看了看将铁棒砸进了楼梯的牛头鬼,发出了呵呵的笑声。 激动的牛头鬼硬生生地将铁棒从楼梯里拽了出来,同时不吸取教训的牛头鬼又因为自己的体重压坏了楼梯,笔直地掉了下去。 等到它那被埋到腰部的身体再次回到地面上时,吾辈早已消失在走廊的深处了。 就在进入走廊尽头房门的那一刹那,吾辈也没有忘记用两条可爱的尾巴像打招呼般地挑衅一下。 牛头鬼双手撑开左右两边的墙壁,咔嚓咔嚓地拆宽了走廊,然后朝着进入门内的吾辈追了过来。 它用角顶破了门框上的横挡条钻了进来,然后看到了房间中央背对它坐着的吾辈时,它喷出了兴奋的鼻息。 这个房间,比起儿童房间和走廊来要宽敞多了。天花板也很高,受够了狭窄空间之苦的牛头鬼高兴地举起了铁棒。 接下来它对着这个戏弄了自己半天的猫又,挥下了充满着憎恨的铁棒,准确地击中了脑门。 牛头鬼正要发出欢欣的吼声——然而同时,吾辈的身影却消失了。 喜悦之情急转直下,牛头鬼顿时瞪圆了双眼。 它确实应该已经把吾辈砸得内脏都出来了,可是铁棒下却只有一张剪成了猫形的和纸。 被砸中的,其实是吾辈的替身符——尽管要做出那种能抵命的强力符咒是不可能了,但是这种只需要模仿外形的替身符,要多少都是能随时做出来的。 中了那么明显的挑衅之技,牛头鬼恬不知耻地一路追到这里,砸中的却是吾辈的虚像。 这也就意味着,牛头鬼已经彻底陷入了吾辈的法术之中。 ——虽然吾辈是最弱的妖物,但是面对远比吾辈要强得多的妖物牛头鬼,也丝毫没有要认输的意思。 那是因为,吾辈是个阴阳师。 作为阴阳师,吾辈是不可能输给什么妖物的。 ——好了开始吧。这牛头鬼一路追得吾辈够呛,现在就要开始对它反击了。 「输了也别抱怨哦,因为吾辈之前已经给你那么多机会了啊。」 藏在荧光灯灯罩上的吾辈轻轻一跃,落到了被砸烂的替身符上。 牛头鬼立刻意识到这是真正的吾辈,它死心眼地又打算举起铁棒来,可是吾辈已经抢先观想出了北斗七星。 废屋中突然一暗,地板上画着的巨大图案开始放出了光。 画在起居室到门口之间这块空地上的,正是一周前樱子失败的那个『式盘结界法』。 这次因为是吾辈画的,图案没有再画错。在创造出避免鬼类伤害之命运的法阵中,吾辈站在象征着力量的北斗上,斜视着牛头鬼。 举起了铁棒的牛头鬼顿时浑身僵硬住,动弹不得了。 它完全无法理解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状况,呻吟着挣 扎了起来。 然而,动不了。那是不可能动得了的。 只要对吾辈抱有加害之意,身为鬼的你就连指尖都休想动一动。 在这个结界上,如今的吾辈就绝非鬼怪的灾厄所能伤及的了。 相反,鬼物之身必然会被司掌生与死的泰山府君所束缚。 既然如此, 「就是现在,绯乃香!!」 吾辈喊出了一直埋伏在此处的秋叶神社巫女的名字。 「真是的,我都等得不耐烦了啦!」 这间房间的西南方——整面墙都是玻璃窗之处,窗帘一下子拉了开来,出现在其中的正是身着巫女服装绯袴的绯乃香。 绯乃香的手里,已经握住了一把拉开的长弓。 ——蟇目神事。以箭矢射穿魔物,以弦声驱退魔物,这是神道教的一种驱魔之术。 秋叶神的总本宫,秋叶山秋叶本宫神社如今依然保持着向五行的方位射箭以驱魔、同时招来丰收的神事。 这种神事的名称叫「火祭」——伏火之神秋叶神是以火制火的,御柱上以火焰作为象征。 其巫女所射出的蟇目之箭,自然就只可能是属火气的咒术了。 而这种火气所施放的对象,则是属金气的鬼。 火气是克制金气的——这是火克金的法则。 拉开到了极限的弓弦一松,绯乃香射出了箭。 除魔的镝箭发出尖锐之音,回荡在整个房间内,同时深深地刺入了牛头鬼红色的腹部。 牛头鬼的痛苦之声响起。它依然非常愤怒地瞪着吾辈,然而在那眼神的更深处,闪现了惊愕与难以置信的困惑之色。 ——吾辈已经看惯了啦。如此渺小的一个猫又发挥出本领时,邪恶而又傲慢的妖物总是会露出这种眼神来。靠这外形真是骗了一个又一个。 如果还有下一个的话,还是希望它稍微培养一下看妖物的眼光比较好啊。 月光从拉开了窗帘的窗户外洒了下来,青白色的光,顿时照遍了屋内的各个角落。 但是,还有一个地方残留着不自然的黑暗。 明明有光芒照下来,却只有那里是暗的。就跟牛头鬼出现的大橱里的黑暗一样,简直如同隧道一般,牛头鬼背后的空间中忽的打开了一个暗色的洞口。 ——鬼门。 打开在牛头鬼背后的这个洞正是鬼的出入口,是通往彼岸的门。 不出吾辈所料。吾辈将牛头鬼引到这个房间里来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让这鬼门出现。 绯乃香埋伏的方位是西南,牛头鬼进来的入口在东北。 就是说这二者已经符合了里鬼门与鬼门的位置,然后以驱鬼的方式朝那里笔直地射出了一支破魔之箭。正因为如此,门便被打开了。 鬼门也是用来将鬼赶回去的出口啊。 这家伙是地狱之鬼——它真正的身体不在这个人世间。 这里的身体不过是它凭借夺自沫莉的鬼力所显现出来的。故而即使破坏了这个身体,这家伙的本体还是会留在人世间。 因此要在真正意义上打倒这个鬼,就必须要将它赶回地狱去。 鬼门,开始缓缓地拖动了因结界而无法动弹的牛头鬼。 虽说是典狱长,这家伙毕竟也是从地狱中逃脱的一个鬼。正如长歪的枝芽要恢复原状般,打开的鬼门应该是要通过自我修正作用,将牛头鬼拉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吧。 但是,这家伙也是附身于沫莉、凭着要向人类报仇雪恨的执念而显现于人世的鬼。它拼命地抵抗着鬼门的力量,硬生生地踩住了身形。 ……就知道会这样啊。还要再来一支箭。 吾辈并没有认为,仅凭绯乃香的蟇目箭就能解决掉牛头鬼这种级别的鬼。 原因就是,能解决鬼的其实是第二支箭。 换言之要消灭鬼,第二支箭才是关键所在。 和鬼战斗的时候不能不考虑第二支箭,第二支箭是要用来消灭鬼的。 「猫又!快点!」 这次与刚才相反,是绯乃香以焦急之声向吾辈大喊了起来。 「知道了!」 ——知道了啦,别大吼大叫的,真不成熟。急躁是经验不足的证据哦。 看着牛头鬼原本对吾辈的杀意变成了要逃脱鬼门的意识,吾辈趁它注意力转移到了替身符上的机会,解开了身上所背负着的‘长东西’的皮带。 解开皮带后,咕咚一声掉在了地上的——是一把十字弓。 话虽如此,也并不是那种有着步枪手柄的标准尺寸十字弓。 这东西的手柄不是步枪的,而是手枪的。 就是被称为手枪十字弓的玩意儿。 想象一下,普通手枪的枪身变成一把弓,就是那个模样了。 这东西是按照单手可以轻松使用的意图来设计的,就是把简易的小弩,但那当然是对人类而言的。 尽管是如此小巧的尺寸,可是对身为猫又的吾辈而言,这也是足有身长三分之二的大家伙了。 以正常的眼光来看,这东西也没什么好看的,没有特别之处又不可靠,就是个相当于玩具的武器。 然而如今失去了苍龙——吾辈面对妖物时,这就是最大的武器了。 之前绯乃香施放了蟇目神事,事实上,阴阳道中也有种与之形式几乎完全相同的法术。 其名,为鸣弦。 就是说这把十字弓相当于绯乃香手中的长弓,正是鸣弦所用的术具。 身为猫又,吾辈是无法像绯乃香那样张弓的,于是便委托八云准备了这个,外形难看又丢人,却是丑陋的苦肉计之王牌。 本来这应该是用轻便的铝制作的,然而以硬度和重量都有所下降为条件,混入锡制成了骨架。锡——就是铃。※铃是在清净的神前由巫女鸣响的,而作为铃的语源,锡具有除魔的力量。 (※注:“锡”与“铃”在日语中的读音都为“スズ”。) 然后仿佛翅膀般张开的弓上绷紧着的弓弦,是麻制的。如今使用合成纤维来做弓弦的情况很多,但那就没有意义了。只有用神圣的植物麻,第一次以此射出的箭才会蕴含咒力。 加入了这么多的改良定制而成,这把弓在吾辈的战斗之中,也只能发出一击。以吾辈的猫爪,要独自拉起弓弦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现在,仅仅一发也已经足够了。 要对付属金气的敌人,就要像绯乃香那样的火气。 而要最大限度地激发出火气来,根据木生火的相生原则,就要靠木气了。 ——这正是五行的奥妙,统治世界之理的精髓所在。 吾辈要对抗属金气的鬼,就只能利用火气。 属木气的吾辈运用起火气来,就能借此最大限度地发挥出火气的力量来了。 附上吾辈木气的念力后,折短了一半的秋叶神破魔箭装填上了十字弓。 即使吾辈将之抱在怀里,单单靠手臂还是有些无法支撑这弓的重量,所以又将两根尾巴紧紧地贴在地上,以全身之力来辅助。 接着吾辈将握把当做支点,如同炮台掉头般转了个方向,瞄准了牛头鬼的脑袋。牛头鬼察觉到了吾辈的动作,试图伸手阻止,可是, 「很遗憾,太晚了啊。」 人类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扣动这弓的扳机,吾辈却要把左爪的肉球全部按下去。 同时弓弦弹起,吾辈被后座力向后推倒。 弹出了箭的弓弦发出了退魔之音,箭镞带着驱魔的破风之声,破魔箭从牛头鬼的眉间贯穿而入。 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牛 头鬼的双眼顿时翻白了。 即便如此它也没有倒下,果然还是因为这个鬼太强韧了吧。 失去了力量的身体,开始缓缓地被它背后的洞口——鬼门拉扯了进去。 同牛头鬼的战斗胜负已分,吾辈二人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但是————事情还没完。 确实牛头鬼是被打败了,可是吾辈还有事情必须要做。 被牛头鬼吞食掉的沫莉的灵魂,吾辈还没有救出来。 被后座力推倒在地,吾辈的后背还在疼痛,但现在没有空来在意这种事。 吾辈抽出了事先卷在十字弓背带上的符咒,就这样用两条腿奔跑了起来。一边跑着,一边将符咒卷在了左前爪上。 这是秋叶神的御神符,换言之就等于是蕴藏着火气的符咒。 卷在左爪上的神符在吾辈木气的流入之下,火气更增强了。 突然,卷着神符的地方有种烧灼般的感觉袭来。 「……呜」 热气强烈得令吾辈不禁呻吟了一声。 但是神符不能拉下来。这样就行了,现在必须让这只爪子上充满火气。 接下来用后腿和两条尾巴一弹,吾辈跳到了一动不动的牛头鬼肩膀上。 一点点缓缓地,牛头鬼的身体正直立着被向鬼门拖去。 牛头鬼的这个身体,是利用沫莉的鬼力形成的。因而只要这个身体还在,也就意味着千里眼和牛头鬼是一体化的。 仿佛就在贴近它背后的空间裂开了一个口子般,鬼门越来越近了。 这道鬼门是为了鬼而打开的,门那边毫无疑问就是地狱了吧。 怎么能让沫莉跟牛头鬼一起掉到那种地方去呢。 吾辈用空着的右腿撑开了牛头鬼的嘴,将卷着神符的左爪伸进了它那长满了牙的红黑色口腔,就这样在牛头鬼的喉咙口搅动了起来。 但是,仅此而已了。吾辈短短的前腿够不到牛头鬼的喉咙更深处。 到这里就用尽全力了,这就是吾辈所能伸到的极限。 所以——, 「抓住!你能听到吾辈的声音吧?能听见就快点抓住吾辈的爪子吧,沫莉!」 必须把那个被鬼吞了下去的少女拉出来才行。 因为卷着神符,如今吾辈的左爪是属火气的,这也是为了能将腿伸进金气的牛头鬼嘴里,不过真正的意图其实并非如此。 火生土——火气是能够强化土气的。 而沫莉——人类,就是属土气的存在。 因此吾辈是为了被困在牛头鬼体内的沫莉这个‘人’的存在,而将属火气的爪子伸进去的。为的,就是让沫莉能尽量更容易一些地抓住吾辈的腿啊。 牛头鬼的身体终于开始被鬼门吞进去了,那巨大的身躯缓缓地向后倒去。 眼前就是通过黄泉的无底深渊。 一旦掉进去,吾辈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是名副其实,一头栽进地狱里去了。 「放弃吧,猫又!你干得很好了,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啦。这样下去你也会被拖进鬼门里的啊!」 ……的确,客观地看起来,或许现在脱身才是正确的做法吧。 只要牛头鬼回到鬼门里,神隐的黑幕也就消失了。 这样一来,樱子无疑也会回来了吧。 其他孩子也会回来,因为鬼消失了,也不会再发生神隐事件了。 在绯乃香看来,这就是无可指摘的最好结果了。 但是啊,在吾辈看来,那只是救出了樱子而已。实在勿庸置疑,是最最糟糕的结局。 被鬼吞下去的时候,沫莉曾对吾辈说过「我相信你」的。 既然如此,吾辈就有义务一定要回报沫莉的这份信赖。 对命那边也是说不过去的。她拼了命地把沫莉的身体救了出来,要是灵魂回不去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对樱子来说,也是呀。 如果啊……如果樱子看到这种情况下的吾辈,肯定也不会让吾辈逃走的。 她必定会说,加油啊,加油把所有人都救出来吧。 所以……这时候吾辈怎么能退缩啊! 「抓住,沫莉啊啊!!」 距离牛头鬼的身体被鬼门彻底吞没,已经不剩几毫秒了。 吾辈连脑袋也探入了牛头鬼的口中,尽可能地将爪子再向里伸一些。 然而,即便如此——, 也不行吗?终究还是没办法吗? 就在这种想法浮现在脑中的瞬间, 一只小小的人手,从牛头鬼体内伸出,抓住了吾辈的爪子。 「好……极啦啊啊啊啊!!」 不再压抑一切感情,全身都传遍了快意。 同时吾辈踩着那已被鬼门吞没了一半的牛头鬼的脸庞,立即就跳了起来。 绝不让沫莉抓着的手松开。从牛头鬼大开着的嘴里,仿佛鸬鹚吐出的鱼一般,沫莉的灵魂手拉着吾辈唰的一下钻了出来。 「……小球球……」 沫莉握着吾辈卷有神符的前腿,发出了虚弱的声音。 「真了不起啊,沫莉。」 「……嗯,我很努力的哦。我、很努力的。」 吾辈两条腿轻巧地落在了地上。 回头一看,正看见牛头鬼就像是后仰着跳下悬崖般,消失在了鬼门中的一刻。 说实话吾辈对这个畜灵也有一丝同情的余地吧。不过对于人类来说,他们是为了生存而吃家畜的。 对此你无法接受,这次为了吃人类而出现在这里,然后输给了吾辈又被赶了回去,所以这是遵循弱肉强食的你自作自受。别怪吾辈哦,只能这么说了。 然后,吞没了牛头鬼的鬼门像是完成了使命,慢慢地淡去了,之后那里又恢复成了空无一物、只有月光透过的空间。 「——这样就算大功告成了啊。」 放开了只有灵魂的沫莉,吾辈一脸轻松地解开了卷着的神符。 ……其实,这样下去都要烫得吾辈想摸耳垂了,可还是硬生生忍住了。 似乎是看出了吾辈这样的心思,沫莉嘻嘻笑了起来。 「……这应该是你聪明的天性吧,你已经不再是千里眼之鬼了,别再露出这种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了啊。」 「嗯……我感觉到了,谢谢你。小球球从那个鬼里面,把仅仅作为人的我救了出来吧。」 吾辈伸给沫莉的前腿,是有着救助人之土气、克制鬼之金气的火气之手。 而将之抓住的沫莉是“由火而生之土”,换言之就是人类了。 吞食千里眼而保留了身体的牛头鬼没有就此消失,就是对此的证明了。 就是说,沫莉还在那家伙的体内。是沫莉自身的鬼——千里眼啊。 「抱歉啊,光是要救出作为人类的你,吾辈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说实话——无论那是一种多么强大的力量,千里眼这种东西还是没有的比较好。 人只要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事,这就足够了。 千里眼这种过强的力量所能看见的,就只有自己不幸的未来而已。 所以,吾辈才特意选择将火气之手伸进去,就是为了只把人给拉回来。 当然,这种话吾辈是不会对沫莉说的啦。无论如何,确实是吾辈擅自舍弃了沫莉的千里眼不假,所以这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然而——为什么这个家伙,却露出了一脸的微笑呢。 毫无疑问她已经不是千里眼了,却好像能够看透吾辈内心一般,乐呵呵地笑着。 吾辈最不会应付聪明的孩子了。……这 样不就等于完全没有变过嘛。 「……行了,回你身体里去吧。只要灵魂在外面,你的身体就依然会处于危重状态。快点回去吧,去安慰一下现在正在你枕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哭着的命吧。」 「……嗯。」 沫莉的身影渐渐变淡了。 「对了……如何?你还是千里眼那会儿所说的那个“鬼”,现在驱除了吗?」 「怎么说呢,我现在是不知道了啦……不过呢,谢谢你,小球球,这个结果对我来说简直好得无法想象了啊。」 留下了这句话后,沫莉的气息就从这里彻底消失了。 而在沫莉的气息消失的同时,从废屋的二楼传来了咕咚一声,像是什么重东西倒塌了下来的声音。 吾辈和绯乃香对望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然后沿着被牛头鬼弄坏的楼梯小心地回到了儿童房间。 樱子,就倒在那里。 她还保持着消失时的模样,只是脚上没有穿鞋子。 再一看大橱里,好几个小孩子都失去了意识,互相重叠地瘫倒着。 最上面的那个少年,明明白白地就是在秋叶神社神前、绯乃香结界中的那个少年。想都不用想,这些孩子就是被隐藏起来的孩子们了。 吾辈来到了樱子身边,伸出前腿探了探她的额头。体温正常,略带一点粉红的肤色也很正常。没有任何问题,樱子只是睡着了而已。 「呼……真受不了啊。」 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好吧,吾辈也明白自己完全是在逞强,樱子消失之后要吾辈淡然处之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不管怎么说,事情总算是解决了,这一切也都无所谓了。 「……哎,你到底是什么人物啊?」 绯乃香一个一个确认完了回来的孩子们是否平安之后,正用肉球抚过樱子脸颊的吾辈背后出声道。 吾辈没弄明白她这个问题的意思,不禁「啊嗯?」了一声。 「不,对不起。……说实话啦,我感到很惊讶。因为……对方是那个牛头鬼哦?据说一旦它出现在人世间,除了法华宗的信徒之外没人能得以幸免,是来自地狱真正的鬼啊。你居然……就像扭住小孩子的胳膊一样,那么轻松地就把它送回了鬼门里。」 「不是的,也没那么简单哦。别看过程那么轻松,其实也是出乎意外地危险。只不过这次运气不错,没有失误一切顺利而已。」 「就算是这样,你怎么就能在牛头鬼出现之前就确定,只要一切顺利就能赢的呢,真是难以置信。那么强大的妖物,如果在我孤身一人的时候现身的话……毫无疑问,我肯定会被打败吃掉啊。」 「这个嘛,只是因为你不够成熟吧。」 即使这样冷静的回答,也无法阻止情绪高涨的绯乃香继续说下去。 「而且竟然一个人都没落下——连那个叫沫莉的孩子也救出来了,这是怎么做到的啦!这样一来我好心对你说『放弃吧』,就像是个没有人性的坏女人了嘛!」 ……不是什么好像,基本上就是吧。 「你是怎么创造出这种奇迹、如此圆满解决的啦!更何况你还是个猫又啦,是妖物啦。明明连人都不是,却比忍着不结婚来修行的我还要厉害,真是有够狂的啊!」 「谁管你啊!」 她实在是兴奋过头了,最后吾辈忍不住只能发火了。 好吧,到底是你忍着不结婚,还是根本就没找到对象呢,虽然很想强烈地吐槽这一点,不过再纠缠下去也很麻烦,这次就放过她算了。 「……哎,如今藤里家的阴阳师就是那个女孩子吧?」 绯乃香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微妙,吾辈皱起了等着她说下去。 「坦率地讲,你最好还不要让那个孩子登上台面哦。藤里家在这一带实在是太有名了,肯定会招来不必要的灾祸啊。至少在成长到半吊子的程度之前,先让她悄悄地修行吧,实在不行我也可以提供帮助的。所以在那之前,仅仅是在那之前的这段时间,就跟我——」 「吾辈拒绝!!」 真受不了,就知道会是这这样啊。 被吾辈无情地拒绝了之后,绯乃香顿时沮丧地垂下了头。 「真是的,老师也是这样,为什么我身边的人好像都是傲娇呢。」 ……好吧,吾辈就不提了,命也一定永远都不会有对你撒娇的时候吧。 「总而言之啊,吾辈是藤里家阴阳师的助手。这次只是碰巧手上有空就来帮个忙,你可不要搞错了哦。」 「……我知道了啦。」 嗯了一声,吾辈点了点头。然后, 「那么,之前说好的那边给的报酬也准备好了吧?」 听到这句话,绯乃香反而愣住了,她用冰冷的眼光看着吾辈。 这眼神算什么意思……吾辈只不过是在索要正当的劳动报酬而已! 「说起来,你真的想要那种东西做为报酬?」 「是啊,不管怎么说吾辈这身体是没法去买东西的,就麻烦你用实物支付喽。」 行行行,绯乃香应了几声。 在吾辈的脚下,樱子懒洋洋地发出了嗯——的一声,翻了一个身。 后记 崭新的打火机点燃了火,凑近了叼在嘴上的香烟。 打火机上点亮着红色的火光。在打火机的照射下,吾辈的猫眼渐渐眯起,然后啪的一声关上了打火机。 接着吾辈摇晃着胡须,尽情地将烟吸进了小小的胸腔。 纸包着的香烟发出滋啦滋啦的声音缩短着,在短暂的静止之后,一阵灰色的肮脏烟雾无穷无尽般地被吐了出来。 「……好美。」 无意识间呢喃了一声。 然后吾辈深深地望向了模糊的天花板——空气净化器仿佛完全无法容忍这种充满烟味的冷漠情绪,发出了嗡的一声,瞬间开始回收烟雾了。 真讨厌,这台最新型的空气净化器简直就是讽刺,含沙射影地特意设置在电热式围炉的旁边。它两条腿站着比吾辈还高大,看上去就像一堵高墙般耸立着。 而设置了这东西的罪魁祸首八云,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吾辈。 「每次都说得这么无情是不太好意思啦……可是你也稍微有点限度吧,老爷。提示空气污染的led灯已经亮红灯亮到现在了,你这是想怎么样嘛。」 看到这家伙罕见地太阳穴都在突突跳了,吾辈将肺里残留的烟从鼻子里喷了出来,略微缩了缩身子。顺带提一下,在开始转动的空气净化器面前,吾辈小小的耍帅之举根本是无力的。鼻子里钻出来的烟立刻就被吸了进去,净化器像是在责备吾辈般发出了更为巨大的吼声。 「别这么说,用劳动换来的香烟,吸起来真是美到了脑髓里。拜托,就让吾辈好好吸上一回吧。」 「一回……这算哪门子的一回啊!你到底想每天吸掉多少啊!」 说着,八云伸手指向高高堆起成了小山的香烟。 ——没错,这就是从绯乃香那里拿来的,对于这次神隐事件给予吾辈的报酬。 这些香烟被送过来的时候,吾辈实在是雀跃不已,甚至认真考虑过瞒着樱子跳到空的浴池里,在里面游个泳。 不用再去想还剩下几根了,居然能令人安心到这种程度。感觉就像是玩射击游戏不用提换弹夹,获得了可以不停射击的枪,进入了无敌模式一般。 「好吧,我们是妖物呀。各种条例也跟我们没关系,所以我也不想说什么划分禁烟时间之类的麻烦事啦,不过希望你多少也考虑一下不吸烟的同住人的感受嘛。」 「嗯… …吾辈确实吸得太多了,要稍微反省一下。」 「再说了,你也不应该全部都要香烟吧。就算老爷你自己不用现金,偶尔也把问我借的钱还上一点行不行?」 「不是……你看,这个嘛……香烟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上调税金了是吧?到了那时候,你的负担又要增加了啊,所以就趁便宜多买点吧。」 「……老爷,我觉得你应该不至于那么无知,不过还是问一句,你知道香烟也有保质期的吧?」 「啊哈哈哈哈……………………你说什么?」 吾辈拿起平时从未认真看过的烟盒仔细查看了一遍,然后在盒子旁边看到了期限,这大概是因为最近禁烟热潮的关系积压的旧货,上面打印着的日期已经不太遥远了。 吾辈连续拿起了两三个烟盒又扔掉,每个都是同样的年月。 「呜哦哦!这算什么事啊!怎、怎么办,这么大的量!早知道这样就应该把一半换成现金的啊!」 「……所以啊,我不是刚刚说过嘛。」 「不……等一下。冰箱……对了八云,快去买个冰箱来!为了长期储藏这些吾辈珍爱的香烟,立即在这顶棚中导入一个大型冰箱吧!」 「别胡说八道了!」 八云毫不客气地否决了。 吾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由于心神受到了太大的冲击,腿脚都有些发软,扑通,一头摔进了香烟堆成的山里。 失去平衡后崩溃散落,吾辈的梦之城——不过这话也说过头了。 好吧…………事情都这样了,那也没办法吧。 毕竟是横财,枉来之财终究要化为泡影,这才是正道啊。 面对如此恶俗的剧情,吾辈也不禁自嘲了起来。 「真是的,那件事已经过去两周了啦,你到底在关心些什么呢。」 看着吾辈被埋在倒塌的香烟堆里,八云一如既往地从牙缝里挤出了嘻嘻嘻的嗤笑声。 ……是吗,那事之后、已经两周了啊,时间过得真快啊。 那一天——驱逐了牛头鬼、结束了神隐的怪异事件的那一天,之后发生了一些事。 吾辈拜托了绯乃香,用车把依然昏迷着的樱子带回了藤里宅。 樱子是在第二天早上恢复意识的,她对于自己躺在自己床上似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也是正常的,樱子完全没有被神隐这段时间的记忆。 ——没有消失期间的记忆,这也是在神隐中经常会有的事例。 在樱子的记忆中,她应该是在半夜里身处于那幢废屋之中的,醒过来却发现睡在自己家里了。 而令她的混乱格外加剧的是,没有一个人目击到她前往废屋。因为没有人看到,就无法确认那是不是事实。自己觉得应该是在废屋里哭红了眼的,可是之后紧接着的记忆就是天亮了,在床上醒来。 总觉得心意难平,也无法接受吧。但是,又没什么办法。 在樱子的意识中,似乎逐渐倾向了『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是个梦吧?』这样的想法。 「我说老爷你呀,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遇到与小姐相关的事情就失态了啊。」 好吧,这个暂且不提。——对了对了,说到那一大批回到了废屋里的小孩子啊,他们就被留在那里,由绯乃香打了个匿名电话给警察解决了。 有好多辆警车冲到了废屋那里,听说被救了出来的孩子们没有一个身上有半点伤痕的,都顺利回家了。 再讲点多余的吧,据说在许多人的配合下,警察采取孩子的胃里的样本进行了调查。而最终的结果,那居然都是一周之前的饮食。 就是说一周前消失的孩子,一周前吃下去的东西还残留在胃里,以彻底没有一周之间记忆的状态回来了。 对于警方而言,想必是不太乐意很快将此次事件公开了吧。 因为所有孩子都平安无事,恐怕这次事件就不会宣扬开了,而是要作为怪异事件掩埋在黑暗之中。 没错。既然说了是所有孩子,这也就意味着另一个人——沫莉,同样平安无事了。 据说命抱着沫莉冲到了医院里,这家医院的医生诊断了沫莉的状态之后神色大变,立即将她送到了集中治疗室里。 不难想象,接下来医院内必然是一片骚动。 毕竟除了异常的脱水症状外,甚至还有营养失调,很明显感觉像是受到了儿童虐待的患者。再加上把她送过来的人,是个仿佛跟人打了一架般、头发跟制服都一团乱、而且还没穿鞋的光脚女高中生。 当然,命是受到了质问的,但是她只是简单地说是看到对方倒在路边就抱过来的,其它什么都不肯说。 不过要是有哪个医生能把这话当真,说一句「好的,我明白了」就放过了的话,那种人也够呛的了。当然,医院联系了警方——此时,绯乃香就行动起来了。 把樱子送到了藤里家之后,绯乃香与命取得了联系,然后了解了大致的情况,便在暗中操作了一番。 几乎与此同时,很巧合地有大量匿名电话声称发现了失踪的孩子们,也成功地令本地警方陷入了一片手忙脚乱。 经过绯乃香的预先安排,沫莉作为一个单纯的重度中暑病人接受了治疗。之后灵魂也回到了她年幼的身体上,她很快恢复了意识,接下来过了一周就平安无事地出院了。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她会那样撒谎啊。命小姐,差点就被那位母亲用刀捅了呢。」 稍微想一下就明白了。真相一旦被揭开,最麻烦的人既不是命、也不是沫莉,而是将女儿藏在储藏室里的那位母亲。 所以命不惜撒谎也要保护的,其实是沫莉的母亲。 若是命把事实毫无保留地全都说出来——出院的那天,沫莉就肯定就不能牵着母亲的手走出医院了吧。 不仅如此,可能她们以后都无法再住在一起了。 正因为预想到了这些,命才拼命地掩饰隐瞒。 切莫嘲笑她这是耍小聪明。正是由于有命的这份心意,受到了感动的绯乃香才会尽力帮助一对素不相识的母女。 ……话虽如此,绯乃香的行为好像也是有着私心的,听说她以沟通人脉撒了一笔钱为借口,从美琴老师那里卷走了一批库存本啊。 「老爷啊,虽说我早就知道了,可小姐的那个朋友还真是个无可救药的老好人呀。那个小姑娘,绝对是个名副其实的傻瓜吧。」 「是啊,撒出那种谎来,搞不好连自己都要接受辅导的。不仅如此,事实终究是事实,一旦被公开甚至被报道出来,她的高中生活估计就会变得一团糟了吧。即便如此她也不在乎,该说她鲁莽还是欠考虑呢……真是笨也要有个限度啊,这个老好人。」 「一点也没错呀,这笨蛋实在是太笨了……真是个令人疼爱、令人欢喜的笨蛋啊。」 ……确实如此啊。对于命能成为樱子的好朋友,吾辈是发自内心地满意。 「哦,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呢。」 窥视着墙上缝隙的八云话音刚落,就从楼下的玄关处传来了咔啦啦的开门声。 接着就是一句「我来玩了哦,樱子!」大声响起。 在这个普及到了人手一部手机的时代,不知这家伙为什么每次连个电话都不打,像小学生一样直接跑过来玩啊。 「看到了吧?命小姐的情绪还是挺低落的吧?老爷你也去陪陪她如何?」 「那还用得着你说。……不过,这可不是为了命哦,吾辈是要看看这个笨蛋会不会向樱子灌输一些糟糕的东西啦,这是一如既往的监视。」 「这样啊,好吧,那就拜托了哟。」 真受不了,明明一开始就数她最讨厌了啊,怎么现在她又是最失落的呢。 ——不就是沫莉又不见了这点事嘛。 「给,命」,樱子说着递出了满满地泡上了麦茶的玻璃杯。 命说了声「谢谢」就接过了杯子一口气喝干了,然后哈的一声重重喘了口气。 这是在起居室里常见的一幕,樱子看着命喝茶的模样, 「……我是不知道为什么呀,不过你的情绪还是很低落吗?」 她皱起了眉头,轻声对命这样说道。 也不知樱子是怎么察觉到命没有精神的。 「嗯?你说什么?」 面对显得有些担心的樱子,命露出极其淡然的表情歪了歪脑袋。 ……话说回来,这副扑克脸太僵硬了,反而成了不自然的样子。把普通伪装得太普通,相反地变成了不普通,便是如此粗糙的状态。 「我说啊……你知道我跟命你做了几年朋友了?你真以为这种样子能骗过我吗?要是你失落的原因不能对我说,就好好掩饰一下,别让我担心啦。」 ……这话说得太对了。 樱子唰的一下拿掉了命手上的空杯子,起身离开去厨房倒水了。 命依然以那副不自然的表情目送她离去后,突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对吾辈就没有隐瞒的意思了啊。」 命对吾辈如此的嘲弄也没有反驳,只是无精打采地阴沉着脸。 ……真没出息。就算没给樱子看到,让别人看到这张脸也会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哦。 虽说沫莉是不见了,可也不能说什么事都是神隐,也不至于再也不能见到沫莉了啊。 话是这么说——。 沫莉的母亲清醒过来时,女儿就入院并进了集中治疗室,陷入了如此的事态中。 在不自觉间弄出了生灵的母亲,对于出现怨灵期间的记忆也很模糊。 她还记得自己把沫莉藏到了储藏室里,但那应该是为了不让可怕的鬼找到沫莉。据她说,她真的觉得当时那么做是最正确的。 那么那个鬼到底是怎么回事呢?这鬼是从哪里来的呢? 这些她就不知道了。可是,她确实察觉到似乎有鬼。 并不清晰的记忆,以及心灵。 即便如此,她本人也能隐隐约约地想像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因而这位母亲感觉到,再跟沫莉两个人一起生活下去会很危险。 所以沫莉的母亲将她托付给了自己的父母,也就是沫莉的祖父母。 因为沫莉的千里眼简直可以称之为异端了,她母亲为了防止出什么事,心里是有觉悟要母女两人共同生活一辈子的,但是这种生活已经出现了问题。 于是她作好了忍受羞愧的准备,联系上了多年不见的沫莉的祖父母,可事实上他们一直都在等待她提出这要求。对于沫莉的神秘力量之类的,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只问为什么不早点找他们呢。 ……结果,沫莉的母亲之前其实都是自以为是吧。 必须保护好这个孩子,由于这种想法过于强烈,她就一心认为不能拜托其他任何人。 真是世事不尽如人意啊,人类这种生物怎么就这么没用呢。 然后事情就逐渐有序地推进,到了沫莉出院的那一天。 命声称是沫莉自己从储藏室里爬出来,倒在了路边,然后自己把她送到了医院里的,母女俩一起来向她致了礼,随后就搬到沫莉祖父母所居住的遥远地区去了。 虽然是不在了,可那也算是极其幸运的解决方式了。 甚至以那种一时间陷入了绝望的状况来说,光是能在经历了一切后活下来也很值得庆幸了。 尽管是这么说,自从送走了沫莉之后,命就一直是这副德性了。 「……那个啊,说起来刚开始,你不是特别讨厌沫莉的嘛,现在怎么你又失落到了这种地步呢?」 命瞥了吾辈一眼,然后什么也没有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真没意思,这样的命实在是太没意思了啊。 的确,遇见了沫莉之后,围绕着鬼所发生的一系列事件是令人难忘的。 对于命而言,她是抱着心跳几乎停止的沫莉送到了医院的,也很动感情吧。 可是呢,那仅仅只有两天。 那么多的事情,除去中间隔着的一周时间,都是在短短两天之内发生的。 只是共同渡过了那么短时间的人,她怎么会思念到这种地步呢。 ——你太没用了哦,命。 这大概是吊桥效应吧,正因为感情过于浓厚了,命的心灵投入得有点太深了。所以这就跟暂时的发烧差不多吧。就像小孩子在旅行时跟另一个小孩子玩,要回家的时候就会哭着告别一样。 樱子也可以不用去管她,只要再过几天,命自己的意识也会冷却掉,然后就会恢复原样了吧。 「切……一副大人的模样训了我好一阵啊,明明你这家伙自己也觉得有点寂寞的。还装模作样的一脸“讨厌讨厌,我都看穿了啦”的表情,我都快吐了啊。」 还是能像平时一样充分发挥毒舌能力的嘛……比平时还要更厉害点呢。 好吧,你所说的吾辈并不否认。要说动了感情,吾辈也是一样的。 不过吾辈可没那么年轻,会为了这种理由而露出寂寞的表情来哦。 「行啦,人与人的关系都是无法预测的,只要有缘,总有一天终会重逢的吧。」 「你这种好像什么都明白的说话方式,真是让我火大得不得了啊。」 命气鼓鼓地抗议道。 总是喜欢对着干,实在是个麻烦的小姑娘——正当吾辈这样想着时, 忽然,门禁电话响了起来。 然后一下子回过神来,就看见樱子一边喊着「来~了」,一边沿着走廊噔噔噔朝玄关跑去的身影。 真少见啊……有客人来吗? 会频繁地来造访藤里家的人,也就只有吾辈面前的这个小姑娘了。 算了,虽然不知道这来的是谁,总之在搞出麻烦的事情之前还是先撤退到顶棚上去吧,想着吾辈站了起来。 「你好~,打扰了哦。」 看到跟樱子一起走进了起居室的人,吾辈顿时瞪圆了眼睛。 至于命就更不堪了,她的眼睛瞪得碗口大,都快掉出来了。 话说回来,现在进来的到底是谁呢——。 「沫、沫莉!!」 正是处于话题中心的人物——国东沫莉。 「是我。怎么了?」 「你、你这家伙!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啊!」 面对气势汹汹的命,樱子双手插在腰上,像堵墙一样挡在了沫莉面前。 「喂,命!我可是说过,请她随时来玩的哦。」 「对啊,命姐姐不是也对我说过嘛,随时都能来玩,好过分哦。」 「……不、不是。问题不是这个啦……」 被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责难,命的额头上冒出了汗,显得有些畏缩。 好吧,对于樱子而言,关于鬼的事件是瞒着她的,因为她不知道沫莉搬到了远方,自然作出这样的反应来也就很正常了。 与她相比,沫莉就有些调皮了。她躲在樱子的背后,偷偷吐出了舌头挑衅着命。 「小沫莉,你不用管命这个家伙,安心在这里慢慢玩吧。」 「好~的」 说着,沫莉步履轻快地走了过来,若无其事地端坐在了命的旁边。 然后樱子要去厨房准备新杯子,她刚一消失,命 后记 好久不见。同时初次见面的诸位也请多关照了,我是竹林七草。 说起来我是发自心底地感激,竟然让我出了「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第2卷。真的是感谢、感谢。 本作是在茶餐厅里完成了百分之四十,在小餐馆里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如此混合而成的。 最近,我觉得能抵抗住诱惑、坚持在自己家里写书的人真的很厉害。看到上面的比例想必您也明白了,我在自己家里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事实上这篇编后语也是换了个日子在小餐馆里写出来的。 那么借这块地方,就请让我陈述一下感谢辞吧。 再次感谢负责人江桥先生,以及编辑部的各位。本卷也要多谢你们提出的大量意见了。拙作能得以刊印成册,都是拜编辑部的众位每天尽力帮助所赐。 然后,和上次一样,本卷也是由藤ちょこ小姐绘制了美丽的插图。每次欣赏到她完成的插图,都令我感动不已。实在是非常感谢您。 接下来对于正在看着这本书的您,我要致以最崇高的感谢。如果看这本书的时候能让您稍微快乐一点,那对我而言就是无上的幸福了。 那么下次再会了,希望我能有那份幸运与诸位再次见面。 好久不见。同时初次见面的诸位也请多关照了,我是竹林七草。 说起来我是发自心底地感激,竟然让我出了「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第2卷。真的是感谢、感谢。 本作是在茶餐厅里完成了百分之四十,在小餐馆里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如此混合而成的。 最近,我觉得能抵抗住诱惑、坚持在自己家里写书的人真的很厉害。看到上面的比例想必您也明白了,我在自己家里是一个字都没写出来。事实上这篇编后语也是换了个日子在小餐馆里写出来的。 那么借这块地方,就请让我陈述一下感谢辞吧。 再次感谢负责人江桥先生,以及编辑部的各位。本卷也要多谢你们提出的大量意见了。拙作能得以刊印成册,都是拜编辑部的众位每天尽力帮助所赐。 然后,和上次一样,本卷也是由藤ちょこ小姐绘制了美丽的插图。每次欣赏到她完成的插图,都令我感动不已。实在是非常感谢您。 接下来对于正在看着这本书的您,我要致以最崇高的感谢。如果看这本书的时候能让您稍微快乐一点,那对我而言就是无上的幸福了。 那么下次再会了,希望我能有那份幸运与诸位再次见面。 好久不见。同时初次见面的诸位也请多关照了,我是竹林七草。 说起来我是发自心底地感激,竟然让我出了「猫所不能从事的职业」第2卷。真的是感谢、感谢。 本作是在茶餐厅里完成了百分之四十,在小餐馆里完成了百分之六十,如此混合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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