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恋情,与其未来。》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长女壹香、次女二胡、三女三叶的名字皆是父亲为她们定下的。而最后产下的长男我,则在父亲一阵烦恼思索后命名为四郎。 这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虽然我身为长男,可排行算起来确实是第四个。不过我也曾经想过若当初是以「既然是长男就叫一郎」,或是「毕竟是长男,名字里没有数字也无所谓吧」之类的角度命名的话,结果又会是如何呢? 总而言之,「四郎」这个名字如实表达我在家里排行第四的事实。正如俗话所说『名字代表了一个人』,我也总觉得自己因此得采取较低的姿态。 「阿四,拿一下酱油。」 坐在对面的二胡,嘴巴津津有味地咀嚼著对我说。不管怎么看都是二胡离酱油比较近,但我也只能默默地回答。 「……好。」 应声后探出身子,拿起酱油罐朝二胡递去。此时却轮到了坐在左方吃饭的三叶。 「喂,四郎!手肘碰到我了!小心点啊!」 她以一副打从心里不悦的模样喊著。 「啊,不好意思。」 在我低声回应时,一股气息从身后接近。 母亲还没起床,背后的人只有可能是壹香。 「小四,要说对不起才对吧。」 默默将手搭到我肩上的壹香小声地低语。她的话语令我打从内心发寒。 「……对不起。」 「这样才对嘛。」 壹香说道,捧著再度盛满味噌汤的碗在我右方的位子坐下。 早晨时光一如往常。这样的家庭环境自我懂事以来,就不停折磨了我将近十年。不过,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了。想到这里脸上就不禁漾起笑容。 「阿四,很恶心欸。」 回过神来,脸颊黏著饭粒的二胡正一边拌著纳豆,一边盯著我瞧。我连忙收起脸上的情绪并正襟危坐。 「什、什么?」 「不要突然自顾自地傻笑啊。真的很恶心欸。」 「……不好意思。」 此时,我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壹香握著筷子的手,随著我的道歉定在半空。 「对不起。」 待我更正后,壹香的筷子才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动作。 我则是很想告诉她,在叮咛我前,希望她先想办法纠正二胡的用字遣词。至少让她以「不舒服」取代「恶心」吧。 要是我真的说出口,这三个女人一定会一起围上来教训我。父亲长期不在的这个家中,我虽然身为唯一的男性,却是包含母亲在内所有人中辈分最低的人,不得有半句顶撞。 对我而言,这个家,俨然是座炼狱。 不过,这也将在今天画下句点。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三叶小声地念著。 「不是说很恶心了吗……我坐在你的正对面欸,你的恶心气场可是会首当其冲地朝我扑来啊。懂吗?要再有下一次我可是会痛扁你喔。」 在这三名凶恶的姊姊当中性格特别恶劣的二胡对我这么说,我只能一再重复著「我知道了,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想到一切也只到今天为止,这点忍让根本小事一椿。 为此我可是费尽唇舌地说服母亲,让她同意我从东京千里迢迢去念位于广岛的高中。 「小四,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我对壹香点点头回应。 「放心,我昨天晚上已经都打理好了。」 「明明连校外教学都是当天才开始准备……离开家让你这么高兴啊?」 听到三叶这句话,心里马上浮出一句「这还用问?」但我并没有说出口。 「虽然有点寂寞……不过可以进入自己一直想读的学校,还是满开心的。」 取而代之的则是不需思考就自然冒出的谎言。 其实根本没有半点非那里不可的理由,除了能离家生活之外。 不过母亲当然不可能因为这样而答应,所以我只好假装是受到诸如「重视学生自主性」和「因材施教的教育方针」等特色吸引。 「阿四不在,半夜想抽菸时该找谁去买啊,可恶。」 你不会自己去啊。 我在心中如此吶喊。 「刚好可以散个步,运动一下嘛。」 但我嘴上却以温和的语调回应,二胡则是一脸不满。 「便利商店很远啊……」 嗜抽略为稀有的洋菸的二胡到底知不知道,我为此跑了她口中那很远的便利商店多少趟啊?不过,这也只到今天为止而已了。终于结束了。 「我也为了买东西时没人帮忙提在烦恼呢……」 你不会自己提啊。 在心里对著壹香口出恶言的我扬起微笑。 「拜托三叶姊帮忙提呢?」 「我才不要。手臂会变粗耶。」 三叶接著不悦地撇过头,继续说。 「四郎不在真的很不方便耶……错过末班车时谁要来接我?」 「……可以搭计程车啊。」 「才不要,太浪费了。」 我才想说多亏你的节俭,被迫骑脚踏车奔驰十几公里去接送你的我可是浪费了一堆体力呢。 不过这也即将从我的人生中消失了。 我今天就会离开这个家,而且不再回来。直到毕业那天。 虽然我还没决定好高中毕业后的人生规划,但不论是就职或是继续进修,我绝对不会选择从这个家通勤就能抵达的地方。 也就是说今天,一切的一切就宣告结束,到此为止了。 「二胡姊,四郎又在笑了喔。」 插图006 三叶以如同念著宫泽贤治童话般(注1)的语气告状,二胡二话不说狠狠瞪了过来。(注1:意指宫泽贤治的童话《やまなし》中螃蟹说话的语气) 「对不起。」 我回应道,但此时我的心已经完全不在这个家中了。 行李昨天已经全数寄出,随身物品也早就整理齐全,接著就只剩踏出家门,远离如地狱般的生活而已。 两天后,我就是高中生了。 将在遥远的广岛度过三年的高中生活。 第二章 从东京站搭乘三个小时半的新干线,再转电车行驶约十分钟后,我在名为西广岛的车站下了车。仰赖入学简介手册上的地图,我迈出步伐。 即使早已听说过也看过照片,但就在理所当然地行驶在地表的路面电车映入眼中时── 「哇喔~」 我依然忍不住小声惊叹。虽然在东京一些地方也有路面电车,但我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第一次看到的路面电车比想像中还小上许多,让人联想到单轨铁路与缆车。 眼前的路面电车对广岛人来说,是十分常用的代步工具。我事前在网路搜寻资料时已得知这项资讯,同时也了解自己将不会是它的目标客群。 我将眼前道路及地图交叉比对,开始踏上前往学校的路途。 虽然此处有通往学校的公车,但为了尽早熟悉广岛这个今后长住之地,我打一开始就决定步行前往,随身行李的减量也正是为此。 目标的九十九学院是今年新设的私立高中,会得知这所学校,也是偶然读了相关的网路新闻。重视学生自主性,并为了提携个人特色,而采用类似大学教程的高中即将在广岛新设。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何自己当初只看到这句话就被深深吸引。 不过仔细阅读新闻内容后,我坚信这一定是冥冥之中有某种「力量」指引的结果。 正是因为映入眼中的「全住宿制」四个字。 位于名为广岛的遥远地区、学校宿舍,和足以登上新闻的独特教育方针。有了这些条件,我认为说服母亲并非难事,之后我也确实将念头付诸实行。 即使我提出高中想离家去上外地的学校,若一个人租房子住,母亲绝对不会给我什么好脸色看。家中经济状况虽然比起以前已经轻松许多,但仍称不上宽裕。考量到这点,学校宿舍至少会比起租房子省上不少。 我花了好几个月的时间说服,母亲终于点头了。 「四郎既然这么说了,那就去考看看吧?我也查了一下,那间学校的考试也跟一般的考试不太一样喔。你有信心考上吗?」 它的入学考试确实有些与众不同。一般会考的纸笔测验完全没出现,而是不断重复好几次的面试。 而我顺利录取了。 毕竟没有纸笔测验,评分标准完全由对方决定,因此也无从得知自己到底是刚好及格抑或高分通过。不过既然成绩合格,了结我的心愿,我也就满足了。 沿著光通行一辆车、空间就所剩无几的小路继续前行,从车站到学校的路途比预料的还要遥远。不过宿舍位于校地内,之后大概也只有放假时才会走这段路吧。 快速道路横亘于上方的天空。道路两侧矗立著大概是用来防堵噪音的高墙,让人无法窥见内部状况,只能从越过墙壁传来的行驶声,得知道路上似乎有一定的车流量。 空气中飘散著树木的芬芳,远方一整排彷佛沿著山棱线生长的樱花树映入眼中,一看就能认出那正是前往九十九学院途中必经的坡道。入学手册的封面,正是那一列樱花树与坡道的照片。 脚步不知不觉地加快。 明明没什么稀奇,却涌现一股自己正逐步往梦想迈进的奇妙兴奋感。 「就是那里啊……」 站在实际感觉比照片看来还要陡峭的斜坡下方,我抬头望向坡上崭新的校舍低语著。附近完全没半个看起来和我一样是新生的人影。 大家说不定早在数天前就已经迁入宿舍了,像我这种开学典礼前一天才抵达的人,才是少数中的少数吧。 我脑中如此思索,同时慢慢地爬上樱花树比邻的坡道。途中路边会有个略为宽敞的广场,经过后再继续往上爬,簇新的校舍终于出现在视野范围。 要到宿舍还得穿越校舍前方再往上爬一小段,手册中的地图如此标示著。 但是,现在还不能直接前往宿舍。 在入住前必须到校舍内的教职员室走一趟,这在入学简介的资料中都有提到。去了之后才会得知自己被分配的房间,并交付钥匙。 校舍入口旁竖立著写上「给各位新生」斗大标题的看板,我随著上头的指示进入校舍。 之后一步步踏著阶梯,来到教职员室所在的三楼。 「打扰了。」 身著便服的我,有些仿徨地打开教职员室的门,还算宽敞的教职员室中只有数名看来应该是老师的人。 当中一位坐在深处的位置上,与其说是老师、感觉更像「老爷爷」的教职员,十分倦怠地起身,往我走来。 「啊~……是新僧?」 「是。」 今年才刚新设的学校还会有谁造访呢?我如此想著并点点头。「老爷爷」则戴起挂在胸前口袋的眼镜──大概是老花眼镜吧。 「学僧证有记得带来咩?」 他略带口音地问著。当初与入学简介同一封信寄达时,资料有写入住宿舍时请务必出示学生证,于是我便没有将它封入行李,而是放在皮夹中随身携带。 「啊……有。」 我从裤子后方的口袋拿出皮夹,自卡片夹层中抽出学生证,「老爷爷」却露出一脸讶异的表情。 「浅包放在内总地方,会掉吧?」 「呃……?」 「我缩你的浅包,不会掉吗?」 一连串浓厚口音的发言突然传入耳中,得花上一小段时间才能理解。 「啊……喔,其实意外地满安全的。」 「嗯~是喔。害是小心点吶。」 「嗯,谢谢。」 我一边说著,并递出了学生证。「老爷爷」收下后捏著眼镜的镜脚,开始比对本人与上面的照片。 「啊~就是你啊。」 他接著用一副早已知情的口吻高呼,感觉就像是在表示「我有听说过你」。我和这位老师应是初次碰面才对,也不记得他有在面试时出现过。 「你在内等等啊。」 我的疑问还未化解,「老爷爷」就往教职员室内部走去,并打开放在距离不远的桌上的塑胶盒,然后将我的学生证和桌上像是资料的纸张对照了一下。 「嗯~松永四郎在……么洞三啊。」 他嘴里念著我的名字与意义不明的单诃。 「么洞三……么洞三……」 自言自语般不断复诵的同时,他也一边在盒子内翻找。么洞三八成是指一〇三,大概是房间号码之类的东西吧。 话说回来,「就是你啊」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以第一名成绩入学的就是你啊。 不可能是这种发展吧。更何况这所学校的入学测验只有好几波面试,不太会按照优劣排行才对。虽然有先递交申请书,但我国中时期的成绩不好也不坏,普通到不能再普通。 ──那个听说有点怪的就是你啊。 这个大概也不太可能。我在面试的时候,尽力表现得相当平凡,尽管一开始还苦恼是否在这种特别的学校要让自己显眼一些才好,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从以前就是这样,不想让别人觉得我与众不同。我想要平凡度日的念头大概比普通人还强上一倍吧。 在我思考时,「老爷爷」已经手拿挂著塑胶挂牌的钥匙走过来了。 「一〇三号房吶,钥斯拿去吧。是双人房,你硬该晓得吧?」 我点点头回应。之前就有听说过宿舍原则上是两人一间。 「害有一个人已经在几天前就住进去咧……你过去时缩不定门没锁,进去前姑且先敲个门吶。」 没想到竟然连这点基本礼貌都会被提醒。我老实点头并接过钥匙,正想著手续应该差不多了,转头准备前往宿舍时── 「啊,害有──」 突然又飞来了一句。 「怎么了?」 一追问,「老爷爷」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似的露出为难神情,之后才终于开口: 「去过宿舍后……课以的话去一趟校长室呗。」 「校长室……吗?」 「嗯。」 「校长室在哪里呢?」 「老爷爷」面对我的疑问,用下巴指了个方位。 「从内扇门出去的左边吶。」 他如是说。 「那我就先顺路过去好了。」 既然都到了宿舍还要特地走回来,不管怎么想都太没效率了。但「老爷爷」却固执地摇头。 「别别别……你先去宿舍啊。唉呀,毕竟害有些流程啥的要跑呗。」 接著说了个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的理由。 这个情况下,就算和他深究效率看来也没什么帮助。 「喔……我知道了。」 应声后我轻轻点头示意,随即离开教职员室。 走出校舍后往右,一条如小路般的缓坡延伸,坡道尽头有座看起来莫名冷峻的白色建筑映入眼帘。我一眼认出那栋建筑物就是宿舍,因为入学简介上也刊载了它的照片。 打开正面偌大的玻璃门后,一名身穿衬衫与五分裤的男子,在看似大厅的地方闲晃著。 「咦?」 当我们四目相对,对方歪著头说: 「你是今天才来呀?」 突然被一副彷佛彼此熟识的语气询问,我感到一阵畏缩。 「啊、嗯。」 费了一番功夫,总算出声回覆。 「还真是悠哉喏。」 接著对方特地挂起微笑,伸出手。 「我是高山,你好。」 「啊……嗯,我是松永。」 两人莫名客套地自我介绍起来,并握手示意。 「我是第一个住进宿舍的人喏。所以大家的脸我都记住了吶。」 高山呵呵笑著。 「……是本地人吗?」 从他讲话的方式猜测并询问之下,高山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对唷……应该说特地从外地来这种学校的奇葩才少见喏。」 才刚见面就被认为是「奇葩」了。 高山似乎察觉我的神情微妙,伸手指过来: 「话说,你是外头的人吶?哪里?」 不知是用字独特还是口音的关系,他的问题乍听之下让人不太容易明白。 「东……东京……」 我如实回答。高山旋即对空大叫: 「出现了!东京!第二个东京人!」 「第二个……?」 「另外还有一个超爆帅的帅哥喏。」 他这么说,好像在暗指我长得不怎么样似的,但事实上我的确不帅,所以也不好反驳什么。 「搞不好是同寝,他说他的室友也还没来喏。你房间几号啊?」 「应该是一〇三号。」 「啊,那就是同一间吶。大概都是东京人所以把你们塞在一块吧。」 话说到这,高山突然跳了一下,往宿舍深处望去。 「惨了……忘记我在煮拉面喏。」 他迅速举起单手向我致意。 「先酱啦!」 并一溜烟离去。 我则是带著莫名的疲倦感,开始搜寻一〇三号房。 此时我不禁思考起,另一名竟然如此刚好是个帅哥这件事。 从东京来的不只有我,著实令人松了口气。不过原以为人数会再多一点……与大学不同,高中就千里迢迢跑到外地念书的人,大概不是那么常见吧。 与唯独我一人来自东京、其他同学都是本地人的「孤立无援」状态相比,就算只有一个有共通背景的人,也已经让人内心相当踏实了。 而那另一个人,似乎是位帅哥。 「好像会直接被大家昵称为不帅的那个啊……」 我一边预见未来,一边自言自语──那个比较不帅的东京人。 真是令人抗拒的定位。 即使如此,与老家那彷佛地狱般的处境相比,当然不知道好上几倍。国中的同班同学一听到我高中上了九十九学院,就对我说: 「全住宿制而且还得跟人同寝室,换成是我死都不想去啊。你也真强,竟然有办法忍受那种地方。」 脸上还一副相当佩服的神情。 但我并不排斥和不认识的人一起住。这里可是男生宿舍,和我同一间房的自然也是男生,这样才好。不是因为我喜欢男生或有同性恋倾向,只是长期过著被三个姊姊欺压霸凌的生活,我已经不想再活在女生环绕的环境下了。 穿越大厅并通过走廊后,一〇三号房就在眼前。 当我确认房号且握住门把时,想起了教职员室的「老爷爷」特地提醒过我:「进去前先敲门」。 我深呼吸后,往门上敲了两下。 可是门的另一端却毫无反应。 就在我判断房内没人,正准备转动门把时,门后传来了有人接近的气息。我立刻往后半步,从门边退开。 此时门随著一声解锁声开启。 「……啊。」 将门推开的人小声惊呼,我见状,也稍微打了声招呼。对方相貌堂堂,连身为男性的我都忍不住赞叹。身形修长,体态有如模特儿一般,即使是牛仔裤加上素面灰色连帽外套这种极为普通的服装,穿在他身上也莫名时尚。 哇~这样我绝对是「比较不帅的那个」了啊。我心想。 「啊,不好意思,我也是住在一〇三号房的。」 以生硬的语气说明后,「帅哥」稍微扬起微笑点点头。 「进来吧。」 他这么说,我不太好意思地踏进寝室。虽然从今天开始这就是我的住处了,但已经有人先入住,感觉就像是造访别人的房间似的。 房内有个像是客厅的小空间,这部分应该是共用的吧。左右两边各有一扇门,门后似乎就是个人房。 「我已经选了右边的房间……那你就左边那间啰。」 「帅哥」在身后说著。 「我知道了。」 我一边回答,一边打开左边的门。 门后是个只有张铁架床的小卧室。这也难怪,毕竟行李都还没抵达。 「你的东西就只有这些吗?」 不知是不是看我只拎著一个小包感到疑惑,「帅哥」在我背后问道。我转过头轻轻笑了一下: 「怎么可能呢,剩下的今天晚上会寄到。」 「这样啊。」 大概是到这里之后一直遇见口音极重的人吧,「帅哥」听起来十分顺耳的话语令人感到安心。 「……听说你是东京来的?」 面对我的提问,「帅哥」颔首。 「没错,你不也是吗?」 「是这样没错啦……」 还没来得及问他从何得知这项情报,「帅哥」就先伸出手。 「我是织田未来,今后就多多指教啰。」 我握上那只手,点点头。 「我是松永……请多指教。」 打完招呼瞬间,织田未来像是将我的手挥开似的抽回手,接著径自往他的房间走去。 「我住进宿舍已经有段时间了,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就来问我吧。」 看著搭上自己房间门把的织田,我突然忆起。 「啊。」 不禁叫出声来。 「……怎么了?」 我藉机询问回过头来的织田。 「老师叫我宿舍这里安顿好后过去校长室一趟,大家都有被叫去吗?」 「我不知道,不过既然都这么说了,你就去吧。」 织田话至此,迅速地踏进他的房间。为何只有我一个人沦落到被叫去校长室的窘境?尽管我毫无头绪,但就如织田所言,除了老实过去一趟外,我没有其他选项。 将行李放在空空如也的房间后,我走了出去。 穿过大厅,顺著来时路,再度往校舍前行的我,此时又想起另一件让人百思不解的事。既然都要走回校舍,为何还特地让我先去宿舍一趟呢?「老爷爷」说还要跑一些流程,但我在宿舍时并没有进行什么手续。既然如此,是校舍这边在我前往宿舍的期间跑手续吗? 「真是让人想不透啊。」 到底是要跟我说什么呢?才刚入学的我──正式来说明天才是开学典礼,所以还不算入学──总不可能已经被认定为问题学生了吧。 依照老师说的路线在教职员室前的走廊稍微走了一会儿后,一扇木制的大门出现在眼前,门上嵌了写著「校长室」的金色挂牌。我心惊胆颤地敲敲门。 「请进。」 低沉的声音穿过大门传来。 「打扰了。」 打开门后就是摆设相当气派的校长室。看起来十分高价的皮椅上坐著眼熟的中年男子。那是入学前必经的好几次面试中,最后一次面试时在场的其中一人。当时并没有提到他就是校长,但与其他面试官相较之下,他浑身散发出不凡的气息。记得那时曾默默猜测对方可能是校长或是理事长之类的人物,而实际上现在自己正在校长室内,对方就如当初所预测的一样是校长吧。十分高级的西装、一丝不苟的后梳油头,还有完全无法得知情绪的扑克脸。 「真不好意思啊,特地请你跑一趟。」 校长说著,并指向应该是客人用的高级皮制沙发。 「坐下吧。」 我遵循指示在沙发上挑了个位子坐下,沙发托著我的体重,缓缓地下陷。 「首先要提的是……这件事其他学生并不知情,没有跟任何人说。我们只对你一个人采取特别处置。」 「喔……」即使一开头就这么说,我还是完全理不出头绪,总之也只能先点点头。随后校长接著说明下去: 「所以,希望你别跟其他的学生提到……你今天来这里见过我。」 这么重要的事不是应该早点说吗?刚才都已经告诉织田了耶。 「那个……我已经跟同寝的人说了。」 我如实告知后,校长却轻轻地摇著头。 「他的话没关系。」 这话更令人感到疑惑了。 「呃……请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是不是先说明叫我过来的原因会比较好进入状况?」 为了尽早逃脱这有如压力测试的面试情境,我催促校长进入正题。「嗯。」他发出一声低吟后俯首。 不久,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抬起头。 「确实如你所言,讲得太迂回,大概会让你越听越糊涂……我就从结论说起吧。」 校长特地做此前提,还真是相当会吊人胃口呢──我心想。而等待他开金口的这一小段空档,我不免有些紧张而僵起身子。 「和你同一寝的室友织田未来,你已经见过了吧?」 「见过了。」 「织田同学他,是个女生。」 我愣了半晌,做不出任何反应。彷佛校长口中所吐露出的字句,不是我平常所接触的日文似的。 「……不好意思,刚刚那句……可以请你……再说一次吗?」 「织田未来同学,是女生。」 语毕,校长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 「是指生理上是个女性吶。」 即便他如此补充,也对厘清现况一点帮助也没有,反倒使人更添混乱。 「……女生?」 好不容易将校长的话在脑中理出头绪,逐字分析后说出口,才终于实际体会出这段话有多荒唐。 「这该不会是什么整人游戏吧?」 毕竟我可是男性,入住的又是男生宿舍。 九十九学院本身是男女合校,自然也会有女学生,想当然耳,也会有女生专属的女子宿舍。男生和女生竟然住在同一间宿舍,怎么想都太夸张了。 「你听说过性别认同障碍这个名词吗?」 这么一提,以前似乎有在电视剧里听过。似乎是生理与心理的性别不同所导致的障碍,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她……嗯,他呢,就是被诊断为性别认同障碍的族群。也就是说,虽然他生理特徵是女性,心理却认为自己是男性。」 有种终于进入正题的感觉,也顿时恍然大悟,但疑惑并没有因此解开。所以呢?我不禁狐疑。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他一路到国中时期都受限于女性的身分生活,但升上高中后,他希望能被当作一名男学生对待。话虽如此,这种事情目前为止可说是史无前例吶。再加上似乎没什么学校愿意让户籍性别为女性的他以男性身分入学。在这个情况下,本校决定让他成为我们校内的男学生。」 「喔……」 面对依旧一知半解的我,校长继续说了下去。 「我们是基于重视学生自主性与个性的理念而新创立的学校,而校方认为给予他所期望的待遇,对他的未来而言十分重要。加上他并不希望自己特别受到礼遇,像是为他准备单人房或另外提供住处等等。」 冗长的解说并没有全数进入我的耳中。无论怎么听,都觉得这像是发生在离我十分遥远、几乎不会有任何瓜葛的异世界的事。尽管如此,校长的话并没有告一段落,说明仍在继续: 「他不希望让太多人得知关于他性别认同障碍的特质。就算我们完全以男学生的规格对待当事人,若其他学生知道了,在某种程度上我们还是得特别加以关照。所以这件事,虽然教职员都了然于心,但并不打算向学生们公布,也希望你能够体谅。」 尽管校长这么说,可现在不就已经公开让我知道了?若需要如此千叮万嘱,打一开始别告诉我不就好了吗?我不禁蹙眉,校长则是稍稍点了点头。 「告诉你实情是因为……他希望我们这么做。大概是因为做为共同生活的室友,再怎么隐瞒都很难不露馅吧。而他也提出,希望你可以帮他一起保守这个秘密。」 「啊……?」 突然有种无故中枪的感觉。这番话究竟藏著什么含意,我自然也懵懵懂懂。 「呃、等等……这是什么意思?我听了还是不太了解。」 「详情就去问本人吧。他说一开始由我这边先提个大概应该比较好……剩下的,就是你们自己的问题了。」 话至此,校长清了下喉咙后再度开口: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 不容反驳的态度,从他的表情与语调表露无遗。别说拒绝了,连要求更详细的说明看起来都不会被接受。 「就这样吧,你可以回宿舍了。」 他不容置喙地下达最后通牒,我除了默默起身离开校长室外,还是没有别的选择。 通往宿舍的路程,虽然已经来回过一次,却感觉莫名漫长。 尽管脑中不停整理校长所说的话,但这一切实在太超出我的想像,以至于完全无法厘清一丝一毫。 女生? 明明是男生宿舍? 我想起了几十分钟前才见过的织田未来。若说他是女性,那中性的长相确实无法让人立刻否定这个 可能。以女生来说身形略高,不过想像成女模特儿的话,身高落在这个区间的大有人在。 尽管如此,我依然觉得困惑。 真的有这种事情吗?心理是男性,生理却是女性……就算他本人无所谓,但以社会性的客观观点来看,他与男性两人同居是能够被容许的吗? 更何况如果从头隐瞒到底就算了,现在却告诉我一切真相,希望我能帮忙,到底是要帮什么忙也令人一头雾水。我怎么可能知道该怎么做呢? 正当这些问句不停在我脑中打转时,已来到宿舍前的我踏著摇摇晃晃的脚步,回到一〇三号房。 应该待在自己房间的织田则是盘腿坐在空无一物的客厅里。 「……嗨。」 他宛如许久未见般地打招呼。 「你已经知道了吗?」 我无法立即反应他的疑问。这家伙打从一开始就知道我被叫去校长室的原因吧,总有种自己被欺骗的感觉。 「……我听说了。」 抵达客厅后,重重坐在地板上的我好不容易挤出回应。 「完全搞不懂啊。」 织田听了我接著阐述的感想,一脸过意不去地搔著头。 「嗯,也是。我可以理解你的立场啦。」 「……所以,这都是真的?」 「真的。」 我笔直盯著不加思索回答的织田。最初见到他时拉很高的连帽外套,拉炼现在略为降下,里头印刷著英文字串的白色polo衫从开口露了出来。 我忍不住将视线集中在polo衫的胸部部分。 「我用束胸压住了,胸部不太明显吧?」 似乎是感受到我的视线,织田一边说著,一边从自己polo衫的领口往内窥视。 「麻烦的是夏天会有点闷啊。」 虽然他笑著说,我却完全不知道哪里好笑。 「那个……就算这是真的好了,还是太乱来了吧。」 「什么?」 「就是……男生和女生──」 同住在一个屋檐下。 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织田立刻打断了我的话。 「我是男的。」 我被这番发言震慑得瞬间做不出反应。织田将双手搭在地上,缓缓爬近,缩短与我的距离,并揪住我的后领狠狠瞪著我。 插图007 「你再说一次我是女生,就别怪我出手了。」 「……抱歉。」 织田大力地从我身上抽开手,又回到原本盘坐的姿势。 「把你牵扯进来,我是觉得有些愧疚啦。但我也想跟大家一样度过普通的高中生活,任何想做的事都可以不用忍耐地尽情放手去做啊。」 决心远从东京跑到外地念高中的我,可以理解他的想法,毕竟我也是抱持著类似的念头而来。被三个姊姊颐指气使,看著她们脸色度日的人生,我已经受够了。 就在我思索时,织田一边看著我── 「你有姊姊吧。」 他说。 「是有啦……怎么了吗?」 织田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取而代之地站起身,开始在客厅里漫步。接著像是在朗读话剧台词般背诵起来: 「松永四郎……家庭成员有三个姊姊再加上母亲,父亲是脚本家松永正树,但甚少返家。」 他说的正是我的个人资料。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面对我的疑问,织田就近靠在墙上,双手搭在胸前回答: 「我也不是笨蛋喔……室友可是我亲自决定的,只有这件事特别商请学校帮忙。男学生的情报就是在选室友的时候得知的。」 「这样做……没问题吗?」 「当然不行啊,毕竟牵涉个人隐私嘛。但这对我来说可是攸关生死呢,要是跟奇怪的家伙同住一间,往后岂不是一刻都不得松懈?虽然可能性很低,但也难保这世上没有这种笨蛋吶。尽管我有自信能让大多数的人碰不到我半根寒毛,话还是不能说得太死。学校方面想必也不希望让这种事发生吧。」 根据校长描述,他应该不希望接受任何特别待遇才对,不过现在这情况怎么看都是将他视为特殊个案处理吧。 我指出这点,而织田只是苦笑了一下。 「如果可以什么都不做就正常过日子,我当然很乐意啊。可惜的是我并不普通,虽然不甘心,但这点我自己清楚。所以在能像一般人一样生活前,多少需要点前置作业。这正是为了能让我变得普通的特殊待遇……有什么疑问吗?」 「不是啊,就算你这么说……」 「就别在意那些小细节啦。比起这些,不如让我来告诉你为什么我会选你当室友吧?」 这确实令人十分在意。在调查了所有入学生后,为何会是我雀屏中选,落得这个处境呢? 「既然和三个姊姊一起生活,应当已经免疫,不会对女生有莫名的期待吧。如果是在没什么女生的环境下成长,感觉好像会产生奇怪的想像,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吶。就这点而言,像你这样的人对我来说可是轻松多了。这是第一点。」 看来理由似乎不只一个。我也只能静静地等待他接下来的解说。 「第二点,因为你来自东京。就算我跟你一下子变得很熟,只要说我们都是东京人也就没什么好奇怪了吧。」 我仍旧不发一语。不知道这就是所有原因,还是尚有后续。织田看了我一阵子,最后轻轻地笑著说: 「你啊,对于我知道你爸爸的事,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吗?」 被如此一说,我才察觉到。 正如他所言。我在填写入学资料时是有写到家庭成员,但不记得有留下关于父亲职业之类的资讯,再说不太回家这种事也没有记入的必要。 「因为我有你父亲写的文章,所以像灵光一闪似的马上就知道了。看到你名字的当下,我就认出你是松永正树的儿子。硬要说的话,这应该算是第三个理由吧。」 织田说完,稍微喘口气后微笑著继续讲了下去。 「我,是你爸爸的粉丝呢。」 听到这,我的心情一下子跌落谷底。 我的父亲如织田所言,是一名剧作家。主要负责儿童取向的特摄片、电视剧,还有电影脚本等等。虽然对我而言是个完全没有尽到父亲之责的无用男,不过普罗大众应该不这么认为吧。以作家来说算是小有名气,去年甚至还出了散文集。织田刚刚所说的文章,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老实说,我连半个字都没有读过。 倒是二姊二胡似乎恰巧瞥过一眼内容,某天她曾对我说: 「欸,阿四,那个臭老头竟然把我们几个的事直接用本名写出来耶。」 似乎是散文里有收录关于家族的篇章,父亲在里头提到我们几个小孩的名字,还将自己是个甚少回家的放浪老爸这件事当成趣闻来写。 「你的爸爸真的很有趣呢。」 织田的一句话让我回过神来,不禁叹了口气。 「我可是一点都不觉得有趣。」 「身为家人的话也难免啦。要是那种人当我爸爸,我大概也会有点抗拒吧。不过我很喜欢他写的东西喔。」 就算他这么说,我也丝毫不觉得欣喜。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突然提到关于父亲的话题,我忍不住又深深叹了口气。看到我的反应,织田一边露出苦笑一边向我接近。 「抱歉抱歉……只是说好玩的啦。」 织田说著,往我的肩膀一揽,脸庞也随之贴近。 「唉呀,总之我就是这样的人。 要是至少有一个人了解我的背景,可算是帮了大忙呢。毕竟出了什么状况的时候可以帮我解围嘛。」 织田的手轻轻在我肩上拍了几下,可我无法正视他的脸。尽管内心住了个男性,但生理是女性的话,当下与我如此接触的自然也是女性的身躯,而织田的胸部正好贴在我的上臂。虽然确实如他所言,由于用束胸压住的关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触感,受到事前得知的情报影响,我还是无法以平常心面对。 彷佛完全没察觉到我的心情,织田此时漾起微笑: 「我倒觉得跟我混熟不是什么坏事喔。我可是还满受欢迎的呢。」 「受欢迎……你说女生吗?」 「当然啊,笨蛋。受男生欢迎有什么好得意啊。」 这句话使我对织田的顾虑终于松懈下来。 「总之就好好期待明天的入学式吧……要是有正妹就好了喔?」 织田又露出一副天真的笑容,但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一连串谈话之中,我所能领会的就是我大概没有拒绝的权利。要是我把织田的秘密泄漏出去,他绝对不可能放过我吧。自己不想让人知道的情报被大肆流传有多令人不悦,我藉由父亲的散文一事,已经了解得十分透澈了。 不过,到底为什么我必须得落入这种田地不可呢。 原本就是为了逃离被女性包围欺压的人生,才跑来这所离东京如此遥远的学校,却又落得与女生同住的下场。 如果把这件事说出口一定会被织田狠揍一顿,所以我只能噤声。以结论来说,就是无庸置疑地──我才刚起步就与自己脑海里描绘的未来越来越远了。 第三章 入学式结束的第二天,理所当然地与平常一样开始正式上课,普通的校园生活拉开了序幕。 学校的课程正如我从大众媒体得知的那样,和普通的高中不大相同。内容是相当普通的现代国文、世界史或是英文等等,但课程是在同时段开设许多种,要在第几堂上什么课完全让学生自行决定。英文之类的必修科目自然是得在排好的课表时段去上,不过像文组和理组各有的选修课程如物理或世界史等学科,就交由学生自己选择。 虽说如此,高中依然不能自由得如大学一般,一整天完全不排课,所以一天还是得上满六堂课才行。 以结论而言,只是上课的教室会更换、需要跑堂,我也没有处在一所较特殊的学校之感,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课程上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由于学生都有分班,必修课和班会课都得以班级为单位一起上,各班的教室也成为了大家放学后逗留的地方。这点也与国中时没有什么不同。 「松永,你在看什么喏?」 放学后结束打扫工作的我在教室里盯著手机萤幕发呆,在附近的高山则往我的手边探头。 「人力银行的网站……」 「你要打工喏?」 「要啊,不打工我就没钱用了。」 这原本就是让我进入这间九十九学院就读的条件。只接受父母最低限度的金援(学费、住宿费和教科书费等等),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自己打工赚钱买。尽管现在家里的经济已堪称小康,不过老爸从事剧作家这种不算稳定的工作,目前的经济状况能持续多久还很难说。正因如此,我当初也没有对这点提出抗议。 「啊唷~真了不起耶。」 我在这所学校遇见的第一名男子──高山是医生的儿子,家境好得让人瞠目结舌。开学典礼后曾听闻他每个月的零用钱有十万日圆之多,是否属实还有待查证。不仅高山,本地出身的人们似乎都出身于经济宽裕的家庭。 除了私立学校的学费不算小数目外,又是成绩落点还不明朗的新设学校,会选择这种学校的人,大概也得有能够冒险的本钱吧。 「有什么了不得的工作吗?」 被高山一问,我按下手机按键浏览页面。 「老实说,完全没有啊。」 只是要工作机会的话倒是多不胜数,问题是得从学校宿舍通勤前往。这地理位置光是到最近的便利商店,快走也要十五分钟左右。 「去便可不就解决了嘛~」 高山一副灵机一动的模样说道。 便可,正式名称是便可超商,是离这所学校最近(但即便快走还是得花上十五分钟左右)的便利商店。总之要是想买什么东西就是去便可,这甚至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无论是杂志或是消夜的泡面之类,几乎都是在便可采购。我们虽然称之为便利商店,实际上只是一间个人经营的小杂货店,晚上自然也会关门休息,并不是那么便利。 「我记得便可也有在徵人喏。」 「我才不要!我上次去的时候,他布告上写的时薪才七百欸!这种时薪要是在东京可是会引起暴动啊!」 听了我一番话,高山将鼻孔撑大并拍拍我的肩膀。 「这里可是广岛咧……东京的那套标准可不适用喏。」 之后他呵呵一笑走远。 我叹了口气,又回头浏览人力银行的网页。距离宿舍方便的话,时薪就不能太奢求了,九百圆……不,八百五以上的话就好。再加上每周排班三天左右……一旦开始考量自己的期望待遇,就真的会没完没了。 「要是不快点找到,可真的会没钱用啊。」 国中时存下的零用钱已经所剩无几,我们家也不存在压岁钱这种风雅的习俗。老爸总是寄书回家代替过年的压岁钱。 「寄书反而比较酷吧。」 老爸这么说,但身为小孩却一致心想到底哪里酷啊这白痴老爸。 当大家快乐地沉浸在用压岁钱买的电玩时,我却一个人孤寂地读著江户川乱步的《铁人q》度过。这种生活我已经受够了,我也想像大家一样买衣服、玩游戏和看电影啊。 「喂,四郎。」 一声叫喊,令我略带惊讶地抬起头。 一放学就马上不知道跑去哪的未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回到了教室。 「我下礼拜天要和b班的女生一起去看电影,你也来吧。」 未来自从初次见面对我坦承那些事后,就开始称呼我为「四郎」。 「这样比较快打成一片嘛,没什么不好吧。」 他这么说,同时也要求我直呼他「未来」,但我至今还没如此称呼他过。直呼别人的名字我总觉得有些不太习惯。真要说起来,我也不太喜欢别人直接叫我四郎。会这么叫我的只有家人而已,再加上我在家里的地位极低,光是听到自己的名字就不禁绷紧神经。 「怎么样?不来吗?」 未来接近我的座位,微倾著头询问。我则是摇摇头。 「没办法,我没钱了。」 「只是看电影欸?一千出头而已。」 「对我来说一千圆已经很大了。」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未来,他又歪头继续说。 「要不然我借你吧?」 我再度摇著头。 「爷爷的遗言说过,千万别跟别人借钱……」 未来听了,用鼻子冷笑了一下。 「什么啊。」 「真的啦……我爸爸说爷爷过世的时候欠了一屁股债,告别式还有一堆债主找上门。」 我的补充说明一结束,未来摸了摸头,视线往天花板飘去。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在你爸爸的文章里读过呢。是神主牌还差点被拿走那次吗?」 那个老头竟然连这种事都写进去,我不禁一把火上来。 不过连儿子辈的我都被当成「老爸的趣事」来讲,写写自己的父亲应该算是「必提趣闻」吧。 「而且就算跟你借,老实说我目前也没办法还。得赶快找到打工才行。」 暂且先把祖父的遗言放一边,我如是说道。未来轻轻点点头。 「喔,这样啊。那就下次吧。」 他说著并挥挥手转过身去,下一秒又突然回头。 「啊,要是找到工作的话是很好啦,但别把假日都排满喔?这样就算开趴你也没办法参加吧。」 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觉得这家伙身体里真的住了个男人啊。 外表看起来也很中性,若没出什么意外,大概不会有人发现他其实是个女生吧。话说回来,现在我的手头是真的很紧。 等等回宿舍再继续找找吧。我打定主意并叹了口气,将摺叠式手机阖上。 目前唯一的救赎就是住宿费有包含每天的餐钱这点了。 宿舍的供餐还算不错。 早中晚三餐定时在宿舍内的餐厅供餐,说起来就像是学校的营养午餐一样。缺点是虽然晚了一小时左右还是有东西可以吃,要是太晚可是会被其他人吃得精光一点不剩。没有参加社团活动的我通常不会错过供餐时间(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我会特地提早回去),但棒球社或是足球社之类的运动社团有时会因为练习后需要整理器材花太多时间,回来已经很晚了。 「哇啊啊啊啊啊!已经没有饭了!」 就会落得只能如此大喊的下场。实在是太可怕了。 这种时候,也只能去便可超商买食材料理,或是以泡面充饥,再不然就只能忍受空腹的饥饿感而已。 棒球社的人今天也完全错失供餐时间,陷入十几个人争相抢夺仅 剩一大碗的饭,俨然就像六道轮回中的饿鬼地狱。 「松永!你这家伙怎么一个人在那悠哉地吃饭啊!还不分我们一点!」 即使在棒球社内也是热血得有名的前田看著还在餐厅悠闲用餐的我,一步步地接近。 「没有米的话,吃面包不就好了吗?」 听我这么一说,前田啧了一声。 「我可是真的会把你这小子送上断头台喔。」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真心觉得没参加社团真是太好了。」 「可恶!又得吃泡面了啊……!」 我不顾在旁愤愤不平的前田,径自把饭吃完后起身,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此时,餐厅的门突然敞开,提著两个装满满的特大塑胶袋的未来摇摇晃晃地走了进来。 「欸,谁来帮忙拿一下……好重……!」 其他的人一心只顾著在餐厅里搜寻粮食,完全没人有时间理会未来。 我只好走到未来的身边,在两个看起来极重的塑胶袋中帮忙提起一袋。袋子上印著眼熟的怪鸭脸和「便可超商」的字样。 「什么啊?你是去买东西喔?」 我往袋中窥视后问著。未来一边以动作指示我将东西提到厨房,一边说。 「对啊,我想这时间差不多要没吃的了吧。」 未来口中说出了「吃的」,使在食堂内杀红了眼、晃来晃去的一伙人全数转了过来。 「哇哇哇哇哇哇!织田!你去买东西回来啊!」 塑胶袋一落在桌上,大家马上冲过来打算物色食物,但未来用灵敏有力的拳头一一击退。 「别碰别碰都别给我碰喔!我可没说要给你们喔!」 他说。 「是没错喏,但这个量……你一个人难道吃得完啊?」 「蠢蛋,我早就已经吃过了。」 未来的回答让大家的头上挂满了问号。他无视大伙儿,径自坐在桌边并竖起三根手指。 「给我三百块我就做给你们吃。本日特餐是炒面和猪肉味噌汤。」 「竟然要收钱啊……」 「当然,我可没那么好心。你们只要花三百块就可以吃得饱饱的,我也可以藉此赚点小外快……不觉得这是个双赢的买卖吗?」 话说到这里,未来窃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听起来还满有道理。对这些饿著肚子耗尽体力回来的人来说,便可超市简直是远在天边,每次都以泡面果腹也差不多腻了。只要三百块就可以吃到炒面跟猪肉味噌汤的话还算是合理的价格。 结果── 「我去拿钱!」 被食物冲脑的一伙人一窝蜂地冲出食堂,跑回各自的房间。 当才刚吃完正餐的我正放空地看著这副景象时。 「四郎,来帮我一下。」 未来的一句话让我回过神来。 「你自己一个人弄啦,跟我又没关系。」 「别这么说嘛,我可以把赚到的钱分你一点喔。」 「真的十分抱歉,请务必让我帮忙。」 不是普通没钱的我马上倒戈,贫穷真是可恨。 照著未来所说一一将塑胶袋内的食材取出时,我想起放在厨房里的巨大冰箱。这么说来里面应该还有一些食物才对吧。我抱著这个想法前去一瞧,冰箱的门挂著看起来十分坚固的锁头。 「竟然还用锁锁住啊……」 听见我的呢喃,在我身后洗著手的未来回答道。 「这是当然啊,要是把食物放在这饿鬼地狱不管,不到明天就会被一扫而空呢。」 经他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冰箱不能用的话,剩下的食材该怎么办才好。我试著提出我的疑问。 「没问题啦,我今天就会全部用掉。」 他不以为意地回答,关于这点他似乎早就已经盘算好了。 「东西都拿出来的话就帮我煮水,那边的大煮锅整锅装满喔。我要拿来煮猪肉味噌汤。我原本是打算先拿个炒锅把料炒一炒,但时间不够。」 未来头也不回地开始著手剥起大量的洋葱皮。 「倒是没想到你会煮饭呢。」 「会啊,多少会一些。」 「喔~……」 如此回答的我完全没有做过料理。虽然我身为一个被女人们呼来唤去的奴仆,却只有料理这项固定是母亲与长女壹香负责。 「男生做菜得花很多钱呢。」 我想起母亲曾经这么说过。 「听说你爸爸也很会做饭?」 我搬著大煮锅,回答边剥著洋葱皮边问著的未来。 「没吃过,老爸回家通常不会煮饭。」 「啊,是喔。本来还想说有机会真想尝尝看呢。」 老爸经常在为了工作租的公寓里开party夜夜笙歌的事我也有听闻。在派对上,老爸会亲手下厨招待大家,而且端出的料理十分讲究,似乎非常美味的样子;以上全部都是从老爸认识的人那里听来的。毕竟老爸本人根本也不常回家,就算回来也是窝在家里什么都不做,不出几天就又潇洒地拂袖而去。 「水装好,火也点好之后,那边的袋子里装著炒面吧?一包是三人份,你可以帮我拿出来,以四人份为一单位分好吗?」 为了赚外快的我谨遵吩咐行事。就在我不停打开袋子把面拿出来、打开又拿出来的时候,未来已经剥完十几个洋葱的皮,开始擅自借用原本就放在厨房里的菜刀处理洋葱。他的刀工也相当了得。 「配料呢?只有洋葱吗?」 「还有高丽菜、豆芽菜和猪肉。」 熟练地切著洋葱的未来,将切好的洋葱一口气放入也是原本厨房里就有的银色大盆子后,接著则是用手剥起高丽菜。 在此同时,棒球社员一个接著一个地回到了餐厅,各自从钱包里掏起零钱或是千圆钞票。 「织田!钱!钱!」 未来不疾不徐、不慌不忙地说。 「四郎,钱就麻烦你了。」 就麻烦你了。不是啊,就算你这么说…… 「我没有零钱可以找喔。」 未来从长裤的口袋拿出零钱包往我丢来。 「我有准备,你就拿里面的零钱去找。」 我打开大概是因为一直放在口袋里而略带温热的零钱包,里头塞得满满的都是一百圆和五百圆的硬币。我在暗自心想未来准备真周到的同时,指示棒球社员排成一列。 「好了~那我现在开始收钱了~」 然后我从每个人手中取过三百圆的炒面费用、找零钱以及说著「谢谢光临」。这种事从国中校庆的摆摊以来就没做过了。 「钱就先放你那边。」 未来这么一说,我姑且先将零钱包和数张千圆钞票塞在口袋,回头继续帮忙未来准备。 不知道是事先说好还是大家莫名地心有灵犀,棒球社的一伙人全数拿著饭厅里早已准备好的筷子,双手靠在桌上。 「上~菜~!上~菜~!」 开始像喊安可似的呼喊了起来。 「再一下就好了啦!再等一下!」 未来手也没停地说,并迅速解决了将所有食材下锅前的准备动作。 大量的洋葱、高丽菜、豆芽菜和猪肉放在另一个大锅内翻炒之后搁在一边,开始做起猪肉味噌汤。最后再把方才以四份抓成一把的面炒一下后,混入已炒好的青菜和肉,再盛进大盘子。同样的动作重复了四次后,合计十六人份的巨大炒面就完成了。正当我看著这景象,惊叹著这么多炒面装进一个大盘子里真是奇观时…… 「 四郎!碗!有几个人就拿几个过来!把猪肉味噌汤盛进去!」 被未来一声大喝,我连忙准备碗,盛好汤。 「让你们久等了~!」 接著摆出最低限度的笑脸,将料理端到棒球社员面前。 当我将炒面和猪肉味噌汤套餐分配给每个人,回到厨房稍事休息时,未来突然对我伸出手。 「……干么?」 「钱啊,钱!刚刚收的钱。」 他一说,我才想起刚刚炒面的钱还收在我这,我从口袋里拿出零钱包递给他。 「这样才赚两千五百块啊……食材应该再少一点比较好。」 未来将钞票塞进钱包里说著。 「不过换个方式想,时薪可是有两千五百块,算很高了吧。」 「也是……喏,帮忙打杂的钱。」 未来说著,给了我五百块。 「十分感谢。」 「如果加上洗碗的话就再给你两百块,要不要?」 「要要要。」 立刻答应的我显得无比穷酸。 「好,那就交给你了。」 又拿出两百块交到我手里的未来拍拍我的肩膀。贫穷真是可恨。 我姑且先著手清洗锅子和大盆子,毕竟棒球社的人们还在津津有味地吃著炒面。另一方面,未来往那群人走去。 「下次煮饭给你们吃吧。我刚刚看了一下,电子锅的快速烹调好像花不到三十分钟的样子。」 听到饭这个单词,棒球社的人一瞬间激动了起来。 「哇,不过炒面也很好吃吶!」 「织田真的是可以嫁了呢!」 正在洗锅子的我,没有听见这句话究竟是出自谁之口。 混在大家一阵阵连呼好吃的嘈杂声音中略带玩笑的一句话,光是听声音无法辨别来源。不过到底是谁说的对未来而言大概并不重要吧,重点是说出的内容。 当我听见这句话时,不自觉地抬起头来。 未来正好面对著我坐在桌子上,但我看见未来的表情,马上又低头将视线移开。他的表情冷静地令人吃惊。刚刚半开玩笑的样子简直就像是梦一场似的,现在的他感觉可以毫无犹豫地结束他人的性命,宛如已经放弃一切、完全失去人类情感一样。他的表情,就是一片虚无。 「……我先去睡了。」 未来以略带沙哑的声音低声说道,便走出了食堂。我一边目送著未来,一边拚命地刷洗大锅子内附著的残渣。十六人份的炒面留下来的锅巴很难轻易地刷洗乾净。 真是麻烦啊,我忽然这么觉得。 可以嫁了。 未来应该最不想被这么说吧。我能理解。毕竟男生又不能嫁,这么说就好像在暗指自己是女生一样。不过刚刚那个情况,怎么想都只是没有特别含意的无聊玩笑话而已,就随便回一下带过不就好了吗? 想到这里,结论依旧还是我无法了解未来的心情吧。话说回来,以我现在的立场有义务帮忙未来保守秘密,但遇到这种情况时我又该如何是好呢。 「欸,说什么可以嫁了有点太瞧不起人了吧,不要这样说啦。」 这么说就可以了吗?但就算我真的讲了,被念的人也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吧。说到底对方也没有恶意,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还没来得及将黏在锅底的残渣刷掉,刚吃完的餐具就一个一个接著来。最后我在没有半个人的餐厅内清洗十六人份的餐具,就耗掉了将近一个小时。 结束所有工作回到房间时,客厅的灯已关,未来早已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了。原以为他可能睡著了,但隔著门依然能微弱地听见音乐声传出。我心想著现在让他一个人静一静吧,便走回自己的房间。 坐在床上,我想起刚刚洗碗时手机有响起通知,于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是壹香难得地传了讯息过来。 自己毕竟已经离家,若没有什么重要的事应该不会特地联络才对。我不禁寒毛直竖,该不会是「我现在要出门买东西,你搭夜间巴士回东京来帮忙提」之类的吧。我不安地(真的会提出这种要求正是家姊的可怕之处)确认邮件。 「关于打工一事」 标题六个大字写著。内文则是── 「小四,最近好吗?你说过要打工,所以姊姊帮你找好啰。跟下面写的这家店联络一下吧!」 中间还加了许多颜文字。 「搞什么啊……」 我不禁低声呢喃著。 为何?人在东京的你为什么要帮在广岛的我找工作啊? 我一股火上来,打开手机里的通讯录,拨号给壹香。 「喂喂……怎么了?」 壹香悠哉地接起电话。 「呃,那个,关于打工那件事……」 「啊~你已经联络对方了吗?」 「还、还没……为什么啊?为什么姊姊你要随便帮我找好啊?」 「……你不高兴吗?」 她的声音一口气压低,我瞬间紧绷了起来。不过这里可是遥远的广岛啊,我又不是要在这通电话结束后回老家,就算对壹香不太礼貌也不用怕被欺负。 「不是不高兴啦,但这样很怪吧?我又不是小孩子……这种事我自己搞定就好了。」 「是自己决定吧?用字要礼貌一点喔。」 「现在先不要管这种事了啦!」 心想著要是顺著对方,气势就会输人一截的我大声喊著。壹香听了则是长哼了一声,接著传来一声叹息后── 「小四。」 相当具有威严地低声喊道。 「我……我自己可以决定啦!」 我用像是孩子逞强般的声音说。就算只是电话还是会害怕,于是我说服自己,与其老实地继续沟通,不如像这样结束对话还比较省事。 「工作已经找好了吗?」 壹香似乎调整好心情地问道,我松了口气地回答。 「目前是还没啦……」 「那不是正好吗?」 壹香平淡地说著,对于话题核心的「为何要擅自帮我找」却完全闭口不提。 「呃,不是啊……为什么?」 「姊姊的大学同学在那边开什锦烧店呢。可是不久前父亲过世,所以现在有点忙不过来的样子。之后就讲到了是不是该请工读生帮忙,于是姊姊就推荐四郎过去。」 终于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但就算知道原由,也不可能爽快地说出「喔~好,我知道了」。 「呃……」 我只能发出迟疑的声音。 「这样清楚了吧?记得联络人家喔,拜拜。」 壹香不容许任何异议地说完就挂了电话。 「什么跟什么啊……!」 看著无情地发出规律嘟嘟声的电话,我忍不住抱怨。没想到连到了广岛都要受到姊姊支配。不过比起现在立刻打回去与壹香理论让她屈服,不如直接打到那家店回绝还比较快一些。 尽管那间什锦烧店不知道营业到几点,现在才刚过八点,正常来说应该还在营业才对。 「可恶,有够麻烦。」 我再度点开壹香的邮件,照著上面写的号码打过去。电话响了三、四声后接了起来。 「你好,这里是楠木!」 格外有朝气的声音不禁让我有些退缩。 「那、那个……请问是什锦烧店吗?」 一问之下,电话另一头传来「是的」。 「呃……我是松永壹香的弟弟……姊姊有跟我说……」 「啊~!我知道了!是四郎吗?」 「是、是的……」 「嗯……不好意思!现在还是营业时间,没时间好好跟你讲。方便的话,明天放学后可以来店里一趟吗?知道我们店在哪里吗?」 还没来得及表明拒绝就被提问攻击了。 「呃,我不知道欸……」 想说无论如何先回答的举动却为我迎来了结果。 「五日市、什锦烧,用英文打nanmu搜寻马上就会出来了!不好意思喔!明天再跟你慢慢聊啰!」 「呃,不是,那个……」 「唉呀~真的是帮了大忙了呢。我现在真的每天都忙不过来!那就明天见!麻烦你啰!」 对话迅雷不及掩耳地结束,她的霸道程度还真与家里的几位姊姊不相上下。 「真是受不了……」 为什么我一直摆脱不了女人的支配啊,难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好事吗? 可是对方已经说现在店里还在忙了,也不可能再打回去。话都这么说了,看来也只能明天亲自去店里一趟拒绝。老实说,知道得在与姊姊有关的地方工作就一点都提不起劲。 我无可奈何地用手机搜寻起刚刚电话里说的地点,幸好从离学校最近的车站(但还是要走上三十分钟左右)搭车似乎只要两站而已。今天从未来那里拿到的打杂费还足以支出电车钱。 将店里的地址存入手机后,我拿著毛巾等物品走出房间打算冲个澡,正好遇见了踏出房间的未来。他手里也拿著浴巾和换洗衣物。 「啊,你也正要洗澡啊?」 我点点头,未来随即伸出拳头在我眼前晃了几下,当我还搞不清楚状况地愣在原地时── 「猜拳,赢的人先洗。」 他说。 「没关系,你先吧。」 未来却对我的回应一脸不服气地噘著嘴。 「什么啊,真扫兴。」 虽然他这么说,却还是丢下一句「那我先洗啰。」并往淋浴间的方向走去。 餐厅的那件事似乎已经被他拋到九霄云外了。他看起来没有特别生气,也没有沮丧的神情。也是啦,要是一直在意这种事,总有一天会受不了的吧。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无所事事地倒在床上发呆。此时,门边传出敲门声,未来探出头来,「欸,我洗完啰。」 我拿著毛巾走出房间,未来则是正在粗鲁地用毛巾擦著湿漉漉的头发。 「刚刚你在大吼什么啊?」 他一边擦一边问道,讲电话的声音似乎也传到他房间里了。我对自己的过于大声稍做反省。 「我在跟我姊姊抱怨为什么她要擅自帮我找好打工啦。」 未来听了我的回答,瞪大著眼。 「什么东西?」 「好像有认识的人在这里开店吧,叫我去那里帮忙。连要上工的本人的意见都没问过就决定,不火大吗?」 「那回绝就好了吧。」 「要是事情有这么简单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我又不小心拉高了声量,接著深深地叹了口气。 「我家那几个姊姊可不像是普通人啊……」 「呃,听起来你也相当辛苦呢……」 然后未来将手搭在我的肩上,露出笑容,「加油喔!」 应该是因为刚洗完澡吧,未来身上穿的黑色t恤微微地看得出胸部的形状。看来他睡觉的时候不会穿束胸的样子。 「不要偷看我的胸部好吗?」 刚刚明明还挂著笑容的他瞬间一本正经地说。 「我才没有在看例。」 「是喔,抱歉。」 可能是想著再争论下去也没有意义,未来说完后略带尴尬地背对著我。 「那晚安啦。」 我不顾回房的未来径自走向淋浴间。说没看是骗人的,实际上我的确是看了没错。不过并没有带著有色眼光……就算这样说明,未来也未必会相信,我只是不想为了这种无聊的事起争执而已。 在等待莲蓬头的水变热的同时,我脑中想著宿舍通常不是应该都要有大澡堂吗?未来当然是不会用,可是像我这种有时想要泡泡澡的人就觉得有点困扰。 话说回来,未来用过的淋浴间莫名地乾净,地上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他说不定每次洗完后都有用水冲过吧。 脑中正要开始浮现那画面时,我马上打消即将冒出的景象。 淋浴间里的未来,当然是全裸状态,我所想像的未来的裸体自然是女性的身姿。毕竟我是看著一群洗完澡就半裸地晃来晃去的姊姊们长大的,就算想像那个画面我也有自信不会发生什么事。但对未来而言,光是想像就一定使他非常不愉快吧。 真是的,如此一想又深深觉得,我真是被卷进一桩麻烦事里啊。 距离宿舍生活开始还不到一个月,我已经对未来的日子感到不安了起来。 第四章 第二天放学后,当我走出教室要前往那间什锦烧店的时候,正巧遇上了未来。这小子只要一下课就在每间教室晃来晃去,似乎是为了和女生攀谈的样子。开学还没一个月,他与女生结伴同行的频繁度已经被其他摩生戏称为「把妹专家」了。 「哦?你要回去啦?」 被未来如此一问,我摇著头回答。 「要去什锦烧店一趟。」 我对微倾著头表示不解的未来说明昨晚的详细经过后,他才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 「啊,那个啊。」 「现在也只能当面拒绝了……我去去就回。」 听了我的回覆后,未来稍作思索,之后── 「那间什锦烧,好吃吗?」 他问道。 「不知道,我也没去过,怎么可能知道好不好吃。不过都在找工读生帮忙了,应该还满夯的吧?」 「好,那我也跟你一起去。」 他突然爆出这么一句,让我不禁惊讦地拉高音量。「啊?」 「我刚想了想,来到这里之后都还没吃过什锦烧呢。应该要尝尝看吧。」 关于什锦烧的话题,自从开学以来就经常出现在与其他人的对话当中。 「在东京如果讲到什锦烧,是哪种哇?」 一开始是中间的下课时间,高山如此对我问道。 「什么哪种啊?就很普通的那种啊,圆圆的那种。」 「不是形状喏……里面果然都混在一起吗?」 「什么东西混在一起?什锦烧不就是一堆料混在一起吗?」 我一这么说,高山就连声咂舌地摇摇食指。 「真是太肤浅了喏,我们这里才不混在一起呢。」 当甚少吃过那种面粉类料理的我歪著头感到疑惑时,在不远处似乎听见我们的对话的未来走近,对我说。 「高山想说的是广岛烧吧。」 高山点点头。 「我们这里没有在说广岛烧的,只要说到什锦烧,就都是指这种喏。」 接著他开始说明广岛的什锦烧,我一边嗯嗯点头回应一边听著。自那以来,我在班上就成了「连什么是好吃的什锦烧都不知道的可怜人」,时不时还会被嘲笑一番。 「这么说来我在东京好像也只吃过一次广岛烧而已,既然机会正好,我也想吃吃看正统的味道。」 尽管我向未来说明我并不是为了什锦烧,而是要解开我其实没有要去打工的误会才前往的,但他却充耳不闻。 「你真是笨耶,过去一趟拒绝之后什么都没做就回来,这不是很不好意思吗?至少吃过之后,对方还会用笑脸送你一程吧。」 原来如此,或许正如他说的没错。结果我成功地被未来说服,带他一同前往那间什锦烧店。 途中在走廊与一群b班的女生擦肩而过,其中的一个人以甜甜的声音叫住我们。 「啊,未来同学!今天要一起出去玩吗?」 但平时明明就自己主动找女生搭话的未来却莫名地冷淡。 「今天是男人的聚会,下次吧。」 他平淡地扔下一句话就径自迈出步伐。 「你那么想吃什锦烧喔?」 我走在他旁边问道,未来则是耸耸肩地说。 「如果是我很中意的女生的话我就会去啦。那个女生嘴巴很大,所以我尽量不要跟她太熟。」 没想到只不过才一个月,竟然就已经和对方熟到这种地步了。我可是连刚刚那个女生的名字都不知道。 「大嘴巴有差吗?」 我有些在意地提问,未来点点头。 「这是当然啊,毕竟我也有些事不想让人知道嘛。要是被传出去我哪受得了。」 他如此一说我才察觉到,未来指的是他的秘密。 「啊,是这个意思啊……」 「真要说起来,跟同校的女生也是很危险呢。虽然一开始是我自己去到处搭讪啦。」 「说的也是。」他也很辛苦呢,我心想。我倒是自开学一个月以来几乎都在和人力银行网站大眼瞪小眼,依然与其他学生没有多少交流。 不过我原本就想过著脱离女性的生活,所以自己也没有打算主动和女生攀谈。 「不如叫人面广的人介绍其他学校的女生给我好了。」 我听著未来的自言自语,一边想像这小子要是交了女朋友会是什么样子。 刚开始是没什么问题,就牵手、约会,然后走到接吻,重点是这之后。大家都不是青涩的小孩子了,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连没经验的我都知道,未来一定也是。但在这「前方」就是男性与女性的领域,而且是肉体上的,并非心灵交流。 虽然未来说自己是男生,但还是有无力改变的事情吧。未来只是不愿面对,还是他的一连串行动都建构在清楚的理解之上,我无论怎么模拟都得不出解答。 由于搭不上公车的时间,我与未来只能走路前往西广岛站。两人聊著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走了约三十分钟,路面电车站终于出现在视野中。电车的车站还要再往后走一点,我们现在的地点还看不到那建筑的影子。 「那间店是在五日市吧,要搭哪个过去?」 被未来突然这么一问,我歪著头。 「什么哪个?」 「电车啊。广岛本地的电车或是jr都可以到。」 「咦,真的吗?」 看到五日市的站名就直觉认为一定是jr才有的站,我不禁惊讶地大呼一声。未来一脸傻眼地垂下头。 「拜托你也查一下吧……」 「我、我有查啦,但我以为只有jr才会到。」 「怎么会搞错啦。你是用什么查啊?电脑?」 「我没有电脑。」 「你是原始人喔!」 就算被他这么说,连电脑都不曾拥有过的我也是无力反驳。对我来说,网路就是用手机所能查到的情报网。我照实向未来说明后,他依然略不服气地点头。 「要是智慧型手机的话,电脑感觉没有也没差啦。」 此时的我正在他旁边畏畏缩缩地拿出普通的摺叠手机。看到这景象的未来又低下头,边摇边叹了口气。 「对喔,都忘了你还在用这种手机……」 在宿舍初次见面那天,我们就已经交换了邮件信箱和电话号码。那时未来看见我的手机,还傻眼地说「你还在用这种旧手机啊?」 「不过,这种手机也可以上网唷?」 我都刻意用可爱的语气说了,未来却完全不多加理会。 「我比你早住进宿舍又常常出门溜达,所以电车啊车站我都比你清楚,总之就包在我身上吧。」 于是,他边走边说明广岛的电车给我听。 「广岛电车就是路面电车,jr的话你应该知道吧。广电一路通到宫岛,要再往后的话就只能搭jr了。五日市在快到宫岛的地方,广电也能通。」 「这样啊……」 「以东京比喻的话,就像是丸之内线或中央线吧。」 「啊~我大概知道了。」 也就是路线大致上差不多,只是电车的经营企业不同吧。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我记得广电好像比较便宜,但jr应该就比较快吧。」 「广电就是路面电车吧?」 「没错。」 「那我们就搭那个好了。我还没有搭过路面电车。」 「真的吗?我记得时间差满多的喔?」 他这么一说,我马上用手上的手机上网查询,但网路实在慢到完全动不了。显得不耐的 未来从制服裤的口袋掏出智慧型手机,以熟练的动作开始不知道查起了什么。 「嗯~广电的话是二十一分钟,jr只要八分钟。」 时间差距比想像中大上许多。 「那价钱呢?」 「广电是一百七十块,jr要两百块。」 「也就是说为了省三十块,得浪费十三分钟啊……」 这么看来也不是说想搭路面电车这种任性话的时候了,正当我想传达给未来时,未来说了一句「等一下」,又将视线移回智慧型手机的画面上。 「现在的话jr要等二十分钟,但广电只要五分钟,结果是广电比较快。」 「智慧型手机真是厉害!」 「应该是你要事先查好吧!这点资讯,普通的旧手机也查得到啦!」 「真的吗……?」 看我一脸认真地回应,未来一副打从心底傻眼的样子,接著大大地叹气。 「好啦,先不管这个了。快走吧,我可不想错过电车。」 如此这般,我们两人决定搭乘路面电车摇摇晃晃地前去五日市。 幸好车上还有座位空著。我与未来比邻而坐,不出几分钟电车便缓缓地发动。电车一边规律地发出喀当喀当的声音一边前行。 我像是在逛大观园似的不时回头,望著身后窗外不停流转的景色。行驶速度的确是比我搭过的电车还要慢上许多。往前不久后就到了停靠站,电车停下,乘客上上下下,随后又开始行驶。每站的间隔短到让人不禁觉得,是不是电车还没来得及开到最快行驶速度就又得停下,也难怪花的时间比较长了。 「不要一直东张西望啦,又不是乡下人。」 在我不知道回头第几次时,未来如此对我说。当我想回头做些辩解时,没想到未来不知不觉中已经开始看起书来。 「一下子就到了啦。你就坐好,看要看书还是做什么吧。」 就算他这么说,我的书包里面也没有书可以看。称得上能读的也只有现代国文的课本而已。 「我又没有书……」 「那就看你引以为傲的旧手机啊。」 被他冷淡地一回,我无可奈何地坐正,将视线瞥向未来正在读的书上。 「那是什么书啊?」 「西园幽子的短篇集。」 「谁啊?」 「对不知道的人就算再怎么说明还是不知道吧?」 说得也是,不过从名字听来应该是女性作家吧。我对未来会阅读女性作家的作品感到有些意外。像他这种被说是女生就会发飙的人,感觉应该会读些更硬派、粗犷的作家的作品才对。他曾说过是我老爸的粉丝,据我所知,老爸的文风大概算是粗犷的那一类吧。 「那本好看吗?」 我耐不住无聊地再度发问。未来大叹了一口气,阖上书本,往我的方向看来。 「你难道不能让人好好地安静看书吗?」 他说。 「可是我现在就没事做嘛。」 「也太不甘寂寞了吧!」 未来不自觉地拉高音量,使得其他乘客的视线全部往我们望来。其中几个人还不小心地发出笑声,似乎是觉得我们的对话很有趣吧。 「你这家伙,给我记住……可恶。」 未来说著,并将书收到脚边的书包中。 「那为了预防万一,我先记到备忘录里吧。」 我开玩笑地拿出手机打开备忘录功能,输入『在电车里惹未来生气了』并拿给他看。未来看了则是转过身去,小声地咂舌表示不满。 那之后的未来感觉不太高兴,一直盯著智慧型手机的萤幕不放。我也察觉到他浑身发出的拒绝搭话磁场,老实地默不吭声坐著。 电车到了下一站再次停靠,新的乘客也跟著上车,原本空荡荡的车厢座位渐渐被坐满。原本坐得相当放松的我与未来则随之调整位置,靠近一点以释出空间。说巧不巧,我隔壁坐了一位体态丰满的大妈,我不敌她的体积被迫往未来的方向推挤。 虽说刚入春,但如此拥挤还是让人感到有些闷热。我的大腿和未来的大腿完全贴紧,好像微微感觉得到汗水开始冒出。未来似乎不太在乎,依旧直盯著手机萤幕滑动著。 另一方面的我却显得有些尴尬。 插图008 即使我一直对自己说光这种程度就有所意识才奇怪,可是却依然觉得不太自在。 自从与未来相遇以来,我竭力避免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 虽然未来本人倒是不太在乎地常常搭过来,但我从来没有主动碰触他过。必须得将未来当成「男生」才行的念头使我不敢轻举妄动。我觉得要是有所接触,未来是「女生」的事实就会浮现,会让我不禁在意起来。 而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没错。 两人的大腿正在紧密接触啊~这念头萦绕著脑海挥之不去。 不用说,我当然穿著制服长裤,未来也是。不过就算如此,不,应该说正是因为如此,现在这紧贴的状态才令人无比在意。 如果是其他男生,我一定不会有这种反应吧。 当我走下电车时,已经感到十分疲累了。 未来下车后稍微伸了个懒腰。 「没想到人还满多的……是不是因为刚好遇上出门采购的尖峰时期啊。」 他一个人自言自语了一阵,接著往我看来。 「然后呢?从这里要怎么过去?」 被他一问,我马上打开手机找出昨天存好的地址。从车站走过去似乎只要五分钟左右。我用手机打开地图确认现在地点,却一头雾水。 「这里是车站……所以……呃?现在在南口吗?那应该是这样?」 当我将手机又横又竖地转来转去时,未来突然把我的手机一把抢走。 「你怎么连地图都不会看啊!」 他大吼。我在老家的时候也曾因为相同的原因被姊姊们大骂过。 以一般大众的观点,男生通常善于看地图而女生则相反,不会看地图的就是「大脑较为女性化」的样子。我还因此被二姊二胡骂「你这个女脑症」。 「因为我的大脑比较女性化。」 我这么一说,未来立刻狠狠地瞪著我。 「你在说什么无聊的东西啊,笨蛋。」 也不用这么凶吧,我心想。但我最后并没有反驳。对未来提起男性或女性的两性话题可能是我不对,我深深地反省。 「我知道了。过来,走这边。」 未来拿著我的手机,踏出脚步。 「哇……未来同学真是可靠……」 我跟在后面默默地说,换来未来一句「是你太不可靠了吧」。不过方才怒气冲冲的模样已经荡然无存,可能是我自己太在意了吧。 正如笔记里记的,走约五分钟后就看到了我们的目标──「nanmu」。 可是玻璃店门上却挂著『准备中』的牌子。 由于我们一放学就启程的关系,现在连六点都不到。对餐飮业来说确实还算早吧。 「里面有人在吗?」 未来说道,于是我将脸贴近玻璃门一探。店内有张l型的吧台,深处有张桌子,却没看见半个人影。 「嗯……好像没人在。」 听见我这么传达,未来默默地握住玻璃门的手把一拉。门在原地受力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门锁住了。准备中的话锁住也是当然啦。」 「要在这等一下?」 「都来到门口了还等什么,打通电话过去不就好了。」 未来将拿在手上的 手机交还给我,我边说著「你脑袋真好耶」,边找出店家的电话。 「不好意思~现在还在准备中喔。」 没想到,就在我正准备要按下拨号键时,突然有人从后方向我们搭话。我连忙回头一看,一名提著两个大塑胶袋的高?女性站在我们面前。 「可以麻烦你们再稍微等一下吗?」 女性倾著头微笑地说道。黑色长发随之飘扬。 「啊……请问是这间店的人吗?」 听见我的疑问,女性瞬间露出呆滞的神情。真是个表情丰富、变幻无穷的人啊,我心想。 「是,请问……?」 「呃,我……是那个……松永壹香的弟弟……」 由于目前的状况实在出乎意料,我回答的语调显得十分胆怯。女性听了之后,表情又一下子大变,露出满面笑容。 「啊!是四郎啊!没想到是你喏!」 讲电话时明明很正常,结果一见面,女性说话时却带著腔调。但从声音听来,应该是与我讲电话的人没错。 「对耶~是我自己说请你放学后来一趟嘛。我没想到你会在店里开门前就到了。」 女性说著,并将一个塑胶袋放在地上,开始掏起口袋。 「站著聊也不太好喏,进里面说吧。我等等泡个茶唷。」 看到女性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我从玻璃门前退开,未来则是默默地接近她,将手伸向置于地面的塑胶袋。 「我来帮忙拿,很重吧。」 女性又堆满一脸与刚才不同的笑容。 「啊,真的嘛?真是贴心呢~谢谢。」 她边说边拿著钥匙走向玻璃门,并将钥匙插入钥匙孔。 「四郎,这是你朋友吗?」 她依然面向店门地问我,我点点头。 「啊,对。他知道我要过来这里后,说想一起来吃什锦烧。」 女性听见我的说明后,小小地笑了一下。 「这样啊,不嫌弃的话我等等做给你们尝尝。」 店门终于敞开。 「请进,吧台那边随便坐。现在还没有客人,东西可以放在椅子上没关系唷。」 我谨遵吩咐进入店内,将包包放在吧台中央的椅子上后,在隔壁的位子坐下。另一方面,女性提著塑胶袋从吧台旁的空隙走进吧台,未来则当然跟在她的后头。 「这袋要放哪里呢?」 「啊,那个啊,放在那边等等我来弄就好喏,你就先坐著吧。」 未来依照指示放下塑胶袋,点头示意后往我走来。他看起来和平时有点不太一样,不知道该说是莫名地显得稳重,还是突然变得十分有礼貌。可能是因为我跟这里有工作上的牵连,所以他也刻意装成一副乖巧的模样吧。 女子正将塑胶袋里的东西装到吧台后方的大冰箱中。 「等我一下喔,不赶快把东西放到冰箱不行呢。」 「啊,你慢慢来没关系。」 当我说完,坐在隔壁的未来用手肘轻轻推了我一下。 干么啊,我心想的同时转了过去。结果未来的手指著藏在吧台下方的手机。画面上是已开启的信件软体,以及一封没有收件人的信件编辑画面。 「正妹!」 内文如此写著。 「呃,嗯……」 我小小声地附和著,未来马上删除「正妹!」,又开始打起字来。 「我的菜!」 这就是接下来出现在我眼前的文字。 所以咧?当我这么想著时,吧台里的女子用塑胶制的饮料壶将茶注入玻璃杯中。 「小壹有跟你说我叫什么吗?」 听不出来她在说谁的我疑惑地歪著头。 「小壹?」 「你姊姊呀。不是壹香嘛,大家都叫她小壹喏。」 「啊,这样啊……没有耶,她没跟我说。」 「是唷。」 女性低声说著,将茶咚咚两声地放在我与未来面前,接著脸上盈满微笑。 「我是楠木广美,你们好。」 「你、你好……」 我生涩地打了声招呼后,广美将眼神投向我。 「这位是四郎对吧?松永四郎。」 然后看向未来。 「那么这位是……?」 我还没来得及说出未来的名字,未来就已经抢先点头示意。 「我是织田未来。因为和四郎一样都是东京人,宿舍也同一间房间,所以我们现在感情不错。」 他流畅地说著感觉早已准备好的自我介绍。 「未来同学啊,这名字很棒喏。」 「谢谢夸奖,我也很喜欢自己的名字。」 我看著他们两人的交流,暗暗觉得未来真是如鱼得水。面对初次见面的人竟然有办法对答如流。 自我介绍结束后,广美小姐轻轻地合掌。 「那么……好像差不多该来谈谈打工的事了喏。」 她如此一说,让我的心情不禁沉重了些,我是为了拒绝这份工作才过来的。虽然不知道她开出的条件如何,但要我顺著那个独断的姊姊的话做,实在是相当不舒坦。这里得狠下心来拒绝才行。 「那个……关于这件事……」 当我正打算开诚布公时,未来又用手肘小力地顶了我一下。 刚才的手机画面又出现在吧台下方。 「答应她」 上面只写了这三个字。随后马上又冒出── 「这样我才有藉口过来玩,总之你先做再说啦。」 由于我话讲到一半就低下头,广美小姐似乎感到有些困惑。 「怎么喏?」 她问道。还等不到我说明,未来就抢先开口。 「他好像有点在意工作待遇……因为是认识的人,想说是不是薪水也会比较低。」 我当然不记得有跟未来说过这种话。尽管时薪的确是我到现在还没确定工作的原因,可是我从来没有跟未来提起过。 「喔喔,嗯~……跟东京比起来薪水,一定会比较低喏……」 广美小姐一脸原来如此的样子点点头。不只表情,她对事情的反应都比正常人大上许多,不知是不是因为身材高?才让人有这种错觉。 「不过毕竟你是小壹的弟弟,我当然也不可能给你太差唷?」 以此为开场,广美小姐开始讲起工作待遇。在我旁边的未来像是自己要来打工一般地认真听著,正确来说,应该是一直盯著广美小姐的脸瞧才是。 我也一边出神地听著广美小姐解说,第一次仔细地看著她的脸。 确实长得十分标致。 虽然因为她比我还高,以至于我的视线大约只能聚焦在她的脸部中央左右,但我能够理解为何未来会特地打在手机上表示赞赏。 「大概就这些……剩下的大概就是有供餐而已了吧。」 一回过神来,说明已经结束了,我几乎不记得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此时,未来又用手肘戳了我一下。 「还不错啊,就试看看嘛。」 他看著我的脸,双眼蕴藏著莫名的力量。「给我答应」,他传达出来的压力尽在不言中。 「啊,嗯……我了解了……」 听我这么一说,广美小姐马上双手一拍。 「真的吗?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视线朝上地看著我微笑。 虽说是美人,但她的动作和长相实在是不太搭啊,我心想。该怎么说呢,散发出有点孩子气的氛围,不过并不会显得刻意或不自然,给人一种她就是这样的感觉。实在是个 不可思议的人。 「那可以请你明天就马上来帮忙吗?排班就明天过来时一起讨论吧?」 「我、我知道了……」 结果却变成这样啊,我心里默默地想并点点头。一瞬间涌起当初要是我一个人来就好了的懊悔感。但如果我真的一个人前来,面对眼前这名不可思议的广美小姐,我大概也无法果断拒绝吧。 我不经意地往吧台下看去,未来伸出左手拇指示意。若是真的这么开心,不如你来上班就好了嘛。尽管我如此心想,也不可能在目前的情况下说出口。 「那为了庆祝你来打工,今天就由我请客吧!连未来同学的份一起喔!」 「真的吗?谢谢!」 未来依然十分客套,与和我相处的时候相比完全判若两人。他看著广美小姐递出的菜单,一脸莫名地喜悦。 「四郎,你要吃什么呢?」 「我没有吃过,完全没有概念……」 「那你要不要试试最基本的猪肉炒面口味呢?这个是我们家卖得最好的唷。」 「啊,那我就点这个。」 「我可以点这个有花枝的口味吗?」 「好~猪肉炒面跟花枝各一份。我现在开始做,四郎你可以在旁边看吗?毕竟下次就要麻烦你帮忙做了喏。」 广岛的什锦烧我连吃都是第一次耶,太为难人了吧!虽然我这么想,但现场的气氛并不容我推辞。不过说到头来,受到蛮横的姊姊们影响,只要是女性的请求我几乎都会吞忍下来。 「能找到工作真是太好了呢。」 未来对我说。我轻轻叹了口气,明明有一半是因为你强迫我接下啊。 自从我和他相遇以来一直都是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牵著鼻子走又被迫顺势和他混在一起。虽然也是我自己面对他的强势无力抵抗。 思绪停在这里,我突然想到,一切大概都是因为他也是女生吧。 尽管我努力不去意识这点,可是我在与他相见后马上就知道了这个事实。由于我一直以来都在家里过著被女性欺压的日子,可能是潜意识擅自操控著我、告诉我与未来争论并不是好事吧。 广美小姐点起火、加热铁板,不一会儿就开始熟练地将油倒进去。 这一连串的动作与我所知的什锦烧截然不同,我双眼直盯著不放,等待奇妙的料理登场。 最后端上桌的东西怎么看都是十分奥妙的料理,与我所知的什锦烧不同,却也一样被称为什锦烧的菜肴。 我将热腾腾的什锦烧大口塞进嘴巴,蓦然想到,未来也跟这什锦烧一样呢。与我所知的男性不同,却坚持自己是男性的生物。又或是与我所知的女性不同,但确实是女性的生物。 「味道怎么样?别看我这样,我们家还算是小有名气的店唷?」 广美小姐朝著正品尝什锦烧的我探头问道。 尝了之后确实不差,是个似乎会让人爱上的味道。 第五章 那天是个雨天。 「看这样子,明天应该也会下雨喏。」 坐在驾驶座握著方向盘的广美小姐一脸忧郁地说著。 「雨天客人果然会比较少吗?」 听见我的疑问,广美小姐颔首。 「毕竟是餐饮业喏。我们家的客人几乎都住在附近,会来的人还是会来……不过外带的人就会一口气少很多呢。」 「下雨的话吗?」 「下雨天还要拿著什锦烧回家,不是很妈还嘛?还要留一只手撑伞喏。」 广美小姐话说到这里,突然啊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很麻烦啦。」 她对先前说的话稍作订正。 「没关系,我已经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看我如此回答,广美小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在东京的时候也有尽量避免用广岛的方言喏。」 面试结束(如果与未来造访的那天就算是面试的话)的第二天,我就开始在nanmu里打工了。谈过之后时薪也十分不错,广美小姐又是个很有趣的人,除去顺了壹香的意这点让人不太服气之外,算是份相当不错的工作。 只有两个问题。 第一个是语言。 广美小姐……不对,是除了我以外包含客人在内的所有人,大家都理所当然地说著广岛腔。虽说不到完全听不懂,但偶尔也会有不知道在讲什么的时候。 像刚刚的「妈还」就是。 在我刚开始打工那天,我不经意地提起宿舍位于从西广岛站再步行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壹香似乎没有跟广美小姐提到我所就读的学校。 「咦!?你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吗?真是不好意思喏,很妈还吧?」 她说。那时的我完全不知道「妈还」是什么意思,不禁下意识地问。 「咦?你刚刚说什么?」 而广美小姐则是惊了一下,低声说了句「啊,对喔」。 「在广岛,『麻烦』我们都说成『妈还』喔。」 她告诉我。广美小姐大学是上东京的学校(所以才和壹香是同学),好像到了那个时候才知道「妈还」只有在广岛才通用的样子。 「可是我回来都已经好几年了,客人也都是广岛人,所以常常不小心就说出口喏。虽然讲电话的时候倒是可以完全不带口音。」 自此之后我就记住了「妈还」这个词,但偶尔还是会有听不懂的字出现,每次我都是一头雾水。不过我认为这就像是一种熟悉这块土地的仪式,因此并不特别排斥。 关于工作上遇到的第二个问题,则是眼前的这个情况。 「下雨果然都会很塞喏。」 随著红灯亮起,广美小姐将车停下低声说道。我则是带著不好意思的心情低下头。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麻烦你。」 「没关系啦,我自己也很爱开车喏。正好可以兜个风呢。」 刚开始工作时,我自己是打算做到打烊后搭电车回去。nanmu的营业时间是中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中间休息两小时,再从五点开到九点。我平日是上五点到九点的班,之后做闭店整理,等到可以回去时大概都是晚上十点前。 「四郎。」 第一天结束所有打扫工作后,广美小姐边脱下围裙边叫住我。 「什么事?」 正拿著抹布擦拭吧台,为今晚的工作做结的我回答。广美小姐瞄了一下店里挂在墙上的时钟。 「你要怎么回去喏?」 「嗯?就坐电车回去呀。」 「电车就坐到西广岛吧?那之后呢?」 「之后大概就走路回去吧。那时候应该也没公车了。」 「嗯,我想也是。那时间应该没有公车可以坐喏。」 广美小姐好像在思索著什么,微倾著头低声念道。 「该怎么办喏~」 「呃,怎么了吗?」 「啊,不是啦……虽然你是男生,但以雇主的角度,让你一个未成年人大半夜走在路上感觉不太好喏。」 即使她这么说,我也只剩步行回家这个选项而已。加上我也不是会怕走夜路的年纪了,在老家时也常为了接姊姊们回家或跑腿买东西而半夜被叫出门。 虽然我如此说明,广美小姐依然不太服气。「嗯……」她眉间一皱,又开始烦恼著。 「不过东京晚上的外头还算亮,那里可是有点暗喏……朋友又说最近有可疑人物出没……」 「啊,真的不要紧啦……」 一直以来都被凶恶对待的我突然被如此关心,反倒觉得莫名畏惧。 我心中的这份不安完全被忽视。广美小姐突然一脸豁然开朗的样子说。 「不行!要是四郎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跟小壹交代喏!好!我开车送你吧!你等一下喏,我去楼上拿个钥匙!」 「呃……」 麻烦你特地送一趟太不好意思了!这句我还来不及说出口。 「啊~太好了!还好今天没有喝酒!」 广美小姐径自脱下围裙说著,然后走出吧台,跑到了店外。我在那天已经听她说过二楼就是她平时住的地方,所以也知道她出去是为了到楼上拿车鎗匙。 「真的都不听别人说话欸……」 被独留在店里的我自言自语地念道。不过我也早就习惯这种被他人牵著鼻子走的情况了。 上工第一天有了这些经历后,每次下班广美小姐都会开车送我回宿舍。除了星期天中午开始上班,可以早点下工搭电车回家外,平时排班的一、三、五每天都会驱车接送。 尽管我好几次都觉得太麻烦她而不断拒绝,但广美小姐却说出「不要说这种让人难过的话嘛。我们能像现在这样相遇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我过世的爸爸说过要好好珍惜每段缘分喏。」这种莫名其妙的理论,直至最后都没有屈服。广美小姐能和壹香成为朋友也不是没有原因啊。要是不够固执,大概没办法跟壹香相处得来吧。 在道路畅通的情况下大约花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因为雨势而行驶了将近三十分钟。我请她停靠在学校山麓旁的快速道路出口边。 「每次都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并低头道谢,走下车。 「不用在意啦。回家之后要赶快洗澡喏,就算撑了伞还是会淋到雨吧。那就晚安啰。」 广美小姐挥挥手,然后大踩油门火速离去。我从之前就觉得,她感觉明明是个较为温吞的人,但开车时却非常凶残。当初说自己喜欢开车可能只是让我不要有所顾虑的客套话而已。 真是个让人完全摸不著头绪的人啊。 虽然我相当感激,但每次都为了坐车时的话题感到相当苦恼。 我打算等到存够钱就去考驾照,买一台机车。这样广美小姐就不会坚持要开车送我回去了吧。 一回到宿舍的房间,淋浴的水声阵阵传来。 未来已经先进去洗了啊。正当我如此心想并决定走回房间时,水声忽然戛然而止,淋浴间的门喀啦一声打开的声音也传入耳内。我下意识地往声音源头看去,全裸的未来毫无警戒地踏出淋浴间。 插图009 「啊。」 我不禁叫出声来。未来瞥了我一眼,便默默地又回到淋浴间,关上门。是叫我回房间的意思吧。我连忙走回自己的房间,将湿掉的制服上衣用衣架挂起来后,大呼了一口气。 房间的隔间构造实在太差了,我心想。 这里的淋浴间并没有乾湿分离的换衣间,就只有一个空间、门和莲蓬头,如此而已。由于原 本就是设计给男生同住的房间,所以并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我和未来比较特殊。为了预防这种事情发生,平时我们要洗澡时都要先告知另一方,而入浴期间另一方就会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这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不久后,房门被敲了几下。 「我好了。」 门口传来说话的声音。我莫名地带著尴尬之情,拿起入浴物品后踏出门,穿著白色t恤和黑色拳击内裤的未来正一如以往地用毛巾大力擦乾头发。 「不好意思喔,忘记你差不多都是这个时间回来了。」 「啊,嗯,我也是,抱歉。」 当我略为惊讶地点头回覆,未来则是用鼻子哼笑了一下。 「你该不会觉得看到我的裸体真是赚到了吧?」 「完全没有。」 「是喔,那就好。还好我的室友是你吶。」 「谢谢夸奖。」 与我的发言背道而驰,近在眼前的未来的全裸身姿依然刻印在我脑海里挥散不去。 在老家的时候我也曾好几次撞见姊姊们全裸登场,尤其是二胡。因为她个性相当大而化之,洗完澡都会将毛巾披在肩上、穿著一条内裤就走到厨房,拿起牛奶之类的饮料大喝一口,发出「呼~」的一声。我人明明就在客厅,她还会特地找我麻烦。 「喂,阿四你看什么看啊!」 简直就像流氓一样。要是不想被看到的话,至少穿个睡衣再过来吧。虽然我心里这样想,但我的意见在这个家里完全不被重视,最后错依然算在我身上。 这种事情发生过好几次。不只是二胡,壹香和三叶的裸体我也有看过几次,所以对于女性裸体的抵抗力我还是有的,毕竟我每次撞见姊姊们没穿衣服都只感到厌烦而已。 可是,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未来的裸体却让我感到有点惊慌。当我闭上眼淋浴时,白皙的肌肤就会浮出脑海,让我感到自我嫌恶。 我是男的──未来这么说。 我当然也想以同为男性的角度与他相处,被他如此请求后自然也没别的选择。因此我极力想待他如其他男性一样。但在这种事情发生后,我不禁认为果然还是有困难。 「真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啊……」 我在一片淋浴的水声中低声说道。 我果然与安稳的生活十分无缘。不过现在说这个也于事无补,高中生活早就拉开序幕,既然都已经上了贼船,也只能硬著头皮继续下去。 我深呼吸了好几下后踏出淋浴间,没想到未来就站在眼前。 「哇!?」 我惊呼一声,下意识地退回淋浴间,朝我走来的未来却抢先一步挡下我打算关上的门。 「什、什么啦!?你干么啦!」 未来直盯著狼狈地极力遮住下体的我。 「你的身材也太乾瘪了吧……」 他语带怜悯地说。 「你干么啦!不要挡住我啦!」 「我想说既然都到这个地步了,那我当然也要看一下你的才公平吧。」 「这什么歪理啊!?」 看我如此大喊,未来苦笑了一下后放开挡在门边的手。 「好吧,我就放过你吧。」 他接著转过身去。 「等等过来餐厅一趟。今天食材还有剩,我现在去煮消夜,你也过来吃吧。」 他只说了这一句就走出房间。跟平常一样完全不给我任何拒绝的权利。 换好衣服,我穿过已经关上灯的走廊往餐厅走去,未来正在厨房里拿著锅子料理中。 「只有我吗?」 我看著空荡荡的四周问道。 「嗯,今天不是下雨吗?所以很多人都提早结束社团活动,大家都有赶上晚餐时间的样子。真是失策吶。」 未来回答。 「需要我帮忙吗?」 「那你帮我倒茶吧。」 宿舍餐厅唯一的优点就是有台饮水机型的冲茶机,随时有茶可喝。我从餐具柜拿出毫无风情的塑胶茶杯,将茶注入。茶水随著咕噜咕噜的声音逐渐装满茶杯。 「嗯,味道很棒。」 未来说著,并将铁锅里的东西移到盘中。 我将两人的茶杯就近放在旁边的桌上,坐下等待未来。 「打工还习惯吗?」 未来边将完成的热炒端过来边问,我则是微微歪著头。 「嗯~不知道钦。」 「结果她每天都送你回来吧?真好~不就跟约会一样吗?」 「你这样讲,那你也来打工不就好了?而且你又会做菜。」 没做过什么料理的我,在里实在不算是做得顺手。与料理有关的工作目前都以失败居多,能上得了台面的也只有上啤酒、准备餐具与洗碗之类的工作而已。就算这样还是帮了大忙呢,尽管广美小姐嘴巴上这么说,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只是客套话我也无从得知。 要是未来的话,轻轻松松就可以端出好几道料理,nanmu的菜单也不少,有他可说是多了一个得力帮手。 未来将盘子放在我面前。 「一直待在一起不太好吶。」 他说。 「嗯?和我?」 「不是啦,广美小姐啦。」 「为什么?既然你喜欢她,不是能碰面的时间越多越好吗?说不定可以变熟啊。」 我边从未来手中接过筷子,边倾著头不解地询问。未来则是一脸正经地盯著我。 「怎……怎么了?」 我正心想自己是否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显得有些慌张。未来并没有特别搭理,他装模作样地长叹了一口气。 「你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呢。」 「呃,抱歉喔。」 尽管搞不清楚状况,但既然他生气了,总之就先道歉再说。未来没有回应,径自开始夹起眼前的料理。我见状后,也望向自己面前的盘子。 「这是什么啊?」 「青菜炒肉丝啊,看了就知道吧。青菜倒是还好,但肉要是今天不用完,这种天气可是会坏掉喔。」 未来将料理塞得满嘴地说著。 仔细回想,我还是第一次吃到未来做的料理啊。我伸出筷子,似乎是用酱油调味吧,味道十分浓郁,相当美味。 「嗯,好吃。」 「当然啊,你以为是谁做的啊。」 「顺便问一下,今天餐厅晚餐是什么啊?」 自从开始打工后,只要有排班的日子就都没机会吃餐厅的供餐,因此我问了未来。他将视线稍微上移。 「呃~咕咾肉和腌海带吧,加上蛋花汤。今天的饭则是炊饭。」 他告诉我。 「喔,听起来很好吃。」 「没有,咕咾肉不太优,凤梨加太多了。」 「啊~我不喜欢咕咾肉里的凤梨……咦?到底为什么要加啊?」 「因为凤梨可以让肉松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喔?」 「我家煮的咕咾肉都不会放凤梨嘛。」 「喔,我也不太喜欢有放凤梨的咕咾肉啦。」 话题到此告一段落,我们两人又继续动起筷子。由于嘴巴里有东西讲话不礼貌,因此只有我们两人规律的筷子声此起彼落地回荡。 「……女生啊──」 最后,未来边夹著盘边的菜边忽然开口。 「果然都很敏锐呢。或是说直觉很强吧。」 我不明白未来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只能皱著眉头往他看去,同时啜饮著茶。未来停下动作中的筷子,并别开视线。 「如果是在学校偶 尔碰个面、一起出去玩的话倒是还好,打工可得好几个小时一直待在一起,而且见面频率也很高,这种情况大多都会穿帮啊……我的……」 他话说至此,再度动起筷子,将菜送进嘴中。本来我一瞬间还想,这家伙竟然把话停在最重要的地方啊。可是嘴里的东西咀嚼完后,未来依然没有要继续接下去的意思,此时我才终于察觉到未来想说的是什么。他想说的应该是我的秘密,或是我的生理性别之类的吧。而这也是未来相当不想提到的事。 因为女生很敏锐,待在一起的时间一长,未来是女生的事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是这样吗?」 我喝著茶对未来说。他似乎没想到自己的语意会顺利传达给我,略显惊讶地瞪大著眼。 「什么啊,你有听懂嘛。我刚刚因为你太迟钝,正想说还是好好讲清楚,要不你大概听不懂呢。」 虽然被他这么说我有点想做些反驳,不过我确实对于捕捉弦外之音非常不在行。可能是因为从小姊姊们就明确地指示我做东做西吧。老爸也是,要说起来,他算是想到什么就会说出口的人。 「我也不是说打死不想被知道啦,但心里还是不太愿意。」 当我还在思索自己有多迟钝时,未来又继续说了下去。 「要是想跟大家当朋友,总有一天一定要说。我自己也知道一直在意这种事情可是没完没了,但还是会在意。毕竟我可是出乎意外地敏感吶。」 我似乎第一次看到未来说出这种丧气话。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这家伙就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以为他会一直维持这副从容的态度。 正当我重新感受到他也有他的难处时,未来突然眯起眼。 「你应该要吐槽吧……刚刚那可是个笑点欸。」 「啊,是吗?抱歉抱歉。」 看来好像不能全部当真的样子。 「你果然很迟钝啊……竟然能够安稳活到现在,我还真是佩服你。」 「因为我是在一直被命令的环境下长大的,不太知道怎么自己动脑。」 「你得学著会看脸色一点,联谊靠的可就是这个喔。」 「毕竟我没去联谊过嘛。」 未来听见我毫不考虑地回答,双眼又瞪得老大。 「真的假的!你国中的时候到底都在干么啊!?」 「首先,放学之后就马上回家。」 「嗯。」 「之后,通常妈妈或姊姊会下指令,我就照做。」 「嗯,然后咧?」 「这样大概就花了大半天,差不多就睡觉了。」 「呜啊……」 他以非常怜悯的眼神看著我。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毕竟要是遇到其他人有和我相同的遭遇,我也会觉得对方十分可怜。但当自己身为当事人时,正因为顶撞妈妈或姊姊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所以也只能顺著她们的意。 「太可惜了……要是我的话一定大玩一场。你国中是男女同校吧?」 「嗯。」 「没有和女生……一起出去吗?像是约会之类的。」 「我在家都被女人呼来唤去,受了那么多气,怎么可能还会想花自己的时间去讨好女生啊!」 未来稍微叹了口气。 「算了……我光听就觉得好痛苦喔。」 他说。 「既然你这么说,那你国中又是怎么过的?」 我一直担任被访问的一方也不太公平,于是我试著提出问题。而此时,未来又开始夹起寥寥无几的剩菜。 看来这似乎是他不想碰触的话题。才刚刚被说迟钝而已,我却又做出这种事,未来八成相当傻眼吧。结果我在一阵反省之下,也跟著吃起剩下的菜肴。 最后,到盘子全空为止,未来都没有开口说半句话。 「盘子我来洗吧,毕竟菜是你做的。」 「嗯。」 我对他说。未来听了则点头并准备往门口走去,但随即又转过身来。 「我也帮忙好了。你洗吧,我来擦乾。」 他说。 我在流理台将洗碗精沾透整块海绵、揉出泡沫,同时间未来也找到了抹布朝我走来。他以动作示意我赶快洗好传给他,我便赶紧开始用海绵擦洗筷子与餐盘。就在我洗好一片盘子正要递给他时── 「我国中的时候上的是女校。」 未来说道。 「咦,是喔。」 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的我只挤出了这几个字。一旁的未来正仔细地擦拭盘子上的水滴。 「我真的很讨厌那套制服啊。」 「因为要穿裙子吗?」 「对啊,我从小学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比起红色书包,我更想背黑色的书包。不过我的小学是穿便服上学,所以还算可以忍受。」 我静静地听著,手头也没有歇下来。 还剩一片盘子、两双筷子和两个茶杯,专心洗的话一下子就洗完了。我一个接一个地交给拿著抹布的未来,他一边将餐具擦乾一边继续说: 「要是国中也去上没有制服的学校就好了,但我家附近没有。爸妈又不让我像现在一样住宿舍,所以我就想,至少去有一堆女生的地方吧,最后就决定去上女校了。」 未来话说至此,突然发出呵呵的笑声。 「唯一的优点就是这个呢。大家可是都会在我面前毫无防备地换衣服喔?如果跟她们说想摸摸看胸部,大家也都会大方地让我摸。」 到目前为止都略带凝重神情的未来表情一变,相当快乐地陈述著。 「原来如此。」 洗完餐具,正将手上水滴甩乾的我如此回应,未来听了则是皱了皱眉头。 「你的感想就只有这样喔……」 「不是啦。我刚刚想像了一下,光想到旁边绕著一大群女生,就觉得背脊一凉。」 「你的阴影也太重了吧,拜托你想想办法。」 「我不会害怕或讨厌啦,只是有点不擅长应付女生而已。」 「我知道了,首先得克服你不擅长面对女生这点。下周六你把时间空下来吧。」 被突然这样一说,我不禁感到疑惑。 「要做什么?」 「我来帮你安排和女生一起玩的机会。你在学校里有没有什么中意的女生啊?」 「嗯……」 他这么一说,我仔细想了一会儿,却没有什么特别有印象的女生。入学已经一个月余,我几乎没有跟女生说过话。 「啊~不该问你的。算了,我随便挑几个,反正你把时间空下来就对了。」 「我、我知道了……」 虽然我并没有特别想和女生出去,但被如此强硬地命令,我也只能老实地点头。再加上他说是为了我,让人更难以拒绝。 「那该找谁好呢……」 未来一脸莫名兴奋地擦著盘子。我将未来擦乾的盘子放回柜子,忽然想起了撞见未来裸体一事。不过,随之而来的慌乱感在我看著沉浸在女生话题中的未来的同时,渐渐消逝。要是没有和未来畅聊这些,那别扭的感觉可能会一直存在我的意识中吧。 说不定未来也是如此认为,所以才特地找我一起吃消夜。我虽然这么想,但驽钝如我,不可能知道真正的答案。 第二天,我的第四堂课是日本史,和选择世界史的未来分别在不同教室上课。 负责日本史的老师是第一次到教职员室时接应我的「老爷爷」,尽管他的名字是重冈,可是大家似乎都和我一样觉得他给人的老人印象太过浓厚,所以学生间都称呼他为「重爷」。 重爷的课相当难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就已略知一二了。他的口音实在太重,常常会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我明明藉由在nanmu的打工多少熟悉了些,但还是听不太懂。 「好啦,握想你们在过中时都学过了所以会上得快一点儿,大化革新鸠是,这个角做苏我入鹿的人,被中大兄皇子给尬系的事件喏。」 坐在隔壁的女生听了窃笑了一下,让我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刚刚那是笑点吗?应该说我连他说中大兄皇子把苏我入鹿怎么样了都不知道,大概是方言吧。大化革新是中大兄皇子暗杀苏我入鹿,所以那是「杀害」的意思吧。既然如此,旁边的女生为什么会笑呢?难道是因为她的嗜好有些异于常人,觉得人类相残很有趣吗? 我侧目飘往旁边的女子。 对方应该和我同班,可是我却不敢确定。由于选课制都跑堂上课,就会有同班的人很少见面,而不同班的人反倒一整天一起上课的情况,在这时就成了缺点。 重爷依然继续说著,但我却一直想著为什么旁边的女生会因为刚刚的方言而笑出来,半点都听不进去。 「那个,不好意思。」 这种时候直接问最快了,我心想。于是我小声地叫了她,没想到她吓了一跳。 「咦!」 发出的声音比想像中还要大声。重爷马上往她看去,歪著头。 「怎嘛啦,三好?」 我藉此得知了她的名字,这大概是我在重爷的课堂上最有收获的时刻,但大家的视线都因为重爷的疑问而一起往三好身上投去。三好可能个性较内向吧,她显得坐立难安,嗯嗯啊啊地嘀咕著。 一切都是因为我向她搭话才会演变成这个局面,于是我带著歉疚感火速地举起手。 「不好意思,是我。」 「怎么啦,松永?」 众人的目光转移到我身上。虽然我不喜欢成为大众的焦点,不过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呃……刚刚老师你说……苏我入鹿被中大兄皇子什么什么的,我听不太懂是什么意思……所以想要问三好同学,结果好像不小心吓到她了。」 大家听了我的说明后哄堂大笑,三好则是一脸害臊地低下头来。我所做的似乎反倒让她成为笑柄,让我有些愧疚。 此时,重爷向前方的同学问道。 「握刚刚说了啥啊?」 竟然不记得吗!我在心中暗暗地吃惊,没有说出口。重爷经过学生提醒后才好不容易回想起来的样子,连连点著头。 「啊~握是说尬系啊。这是内个啊,该怎嘛说喏……就像是做掉的意思呗。」 他做出以上的说明。 「我懂了。不好意思,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轻轻点头示意,将手往前伸出。 「啊,老师请继续上课。」 在此同时,下课铃响,众人又笑成一片。简直像是搞笑短剧呢,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重爷一副略感为难的模样搔著头。 「这样啊……尬系不是打家都听得懂啊。」 他喃喃自语后,将手中的课本放在讲桌上。 「不过不管啥事都得双方讨论妥协吶,缩以害是有提出来的必要喏。松永也努力学广岛方言呗。今舔就上倒这里!下里拜见!」 重爷的课就在这番莫名其妙的结尾中结束了。 第四堂课结束后是午餐时间,因此大家纷纷走出教室。与我同样选了日本史的高山悠悠地往我走了过来。 「松永你别太在意喏,重爷说的话连我们有时候也听不太懂咧。」 他只说了这句话,便边喊著肚子饿边往门外走去。 宿舍有提供午餐,所以可以回宿舍吃。另外学校内还设有福利社,觉得另外花钱也没关系的人可以买面包之类的食物果腹。由于女生禁入男生宿舍,男生也禁入女生宿舍,所以想要和异性一起吃饭的人大多都会在福利社买东西吃。我也不是会特别想和别人一起吃饭的人,因此都是回宿舍解决。 只要早点把饭吃完,剩下的午休时间就可以在房间里窝著偷闲,对我来说正好。我今天也理所当然地,将日本史的笔记与课本等物塞进书包后准备回去。 「那个……」 此时,突然有人叫住我,我往旁边一看,是三好。她坐在位子上时并不觉得,但站在旁边时看起来十分娇小。感觉像是小孩子的体型一般。 「嗯?怎么了?」 「刚、刚刚……呃,不好意思喔。都是因为我吓了一跳……」 三好纤细的声线颤抖著,低下头说。 「啊,我才该道歉,都是我突然跟你搭话。」 其实也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于是我如此回答。之后,我抱著既然如此就顺便一问的心情继续说。 「对了,重爷在说尬系的时候,你不是笑了吗?为什么啊?」 三好的嘴宛如鱼一样地颤动了几下。 「啊、那、那个啊……因为有点奇怪喏。」 完全没有达到说明的效果。我正是想问她觉得奇怪的理由啊。 「呃……尬系这个词感觉不太有杀人的感觉吧?所以我就想这说法真可爱,才笑出来喏。」 哪有啊。不过我也才第一次听到这个辞汇,就算我真心如此觉得,直接说出来也太过分。反正已经得知她笑的原因了,就这样算了吧。 「啊,原来是语感上的问题啊。嗯,我大概懂了,谢谢你。」 我道谢后起身,三好却依然直盯著我看。 「嗯?还有什么事吗?」 看见我发问,三好左右摇摇头。 「没事,不过……我和松永同学好像是第一次讲到话喏?」 「啊,好像是,应该吧。毕竟我很少跟别人说话。」 「之前女生在聊天的时候,有提到呢。织田同学常常跟大家聊天,但松永同学却完全没有和别人交流。因为同样是东京人,大家就不禁拿来比较喏。」 我倒是对我竟然成为女生间的话题而感到吃惊。 「不介意的话,下次也一起聊聊吧?」 三好微倾著头对愣住的我轻轻地笑了笑,我满脸疑惑。 「呃、啊,嗯。」 我使出全力却只能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回应。 「那就先这样啰。」 我站在原地,望著走出教室的三好。这似乎是我入学以来第一次和女生有所交流,出乎意料地平常,说不定是三好的个性好吧。目前为止我所接触的女生都相当强势,尽是些舌尖嘴利的人。但是三好感觉有点柔弱,不用太过刻意就可以普通地交谈,对我来说刚好。 「这样啊,是我一直以来碰到的对象太差了啊。」 在踏出教室前往宿舍的路上,我一个人喃喃自语著。知道了这点,未来星期六不用帮我邀请女生也无所谓吧。老实说我对那场聚会感到相当不安,正好可以成为拒绝他的理由。 走到餐厅,里头的人寥寥无几。未来已经在深处的桌边和棒球社的人们闲话家常。看起来似乎已经用完餐,打算闲聊度过盛夏的午休时间吧。 当我在餐台拿了自己的餐点,走到未来所在的桌边时── 「什么啊,你还没吃喔?」 他一脸不可置信地说。 「嗯,刚刚有点事。」 一听见我的回覆,棒球社中与我同样选修日本史的细川露出苦笑。 「怎么啦,被重爷说教了啊?」 「不是啦,我又没做什么会让他生气的事。」 「我听说啰。你对重爷吐槽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啊?」 好像已经听闻这件事的未来窃笑著说。 「你啊,真是笨欸……反正那算是复习国中时教过的东西,你就听过就算了嘛。干么反倒让他对你印象更差咧。」 「是喔。」 我随意应付几句,总之先专注在眼前的午餐上。今天的菜单是汉堡排、生菜沙拉、味噌豆腐汤和白饭。白饭只剩下锅底的一点点,因此显得有些黏稠。 「不过也不是不能理解喏。重爷说的话连我们有时候都会听不懂咩。」 「毕竟是老人才会说的嘛。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狗屁倒灶这种词喏。」 我将棒球社的对谈当作背景音乐,继续用餐。吃饭、夹菜、夹菜、喝汤、吃饭。从小只要不这样吃饭就会被骂,造成我不静下来就无法好好用餐。 「你们这里讲的话在我耳里听起来都差不多吶。」 未来说道。我边在心里大表赞同,边将汉堡排送进嘴里。 「不管是织田还是松永,你们多讲一些我们这里的方言呗。俗话说入境随俗喏。」 「对嘛,东京腔果然还是听不惯喏。」 「才不要啦,等到回东京可是会被别人笑欸。你们如果有要上东京的大学,最好还是改过来比较好。」 这还很难说啊。我如此心想,并将淋上调味料的番茄夹到口中。番茄似乎不是很新鲜,吃起来感觉没什么水分。 「还要特地改过来喏,为什么得做这么妈还的事不可啊。」 「嗯?」细川如此一说,未来小声地发出疑惑的声音。 「妈还是什么啊?」 「就是麻烦的意思。」 我将筷子移往白饭的同时回答,此举让我聚集了在场所有人的视线。 「咦?我说错了吗?」 「没有,是这个意思没错……」 细川说道。 「你为什么会知道啊?」 未来表示疑惑。 「原来妈还不是大家都听得懂啊……」 在此同时,另一个人也一脸惊愕地低语。我咀嚼著口中的白饭。 「抬无也不通用喔。」 我咽下白饭补充说明,引起了全场(除了未来)的吶喊。 「真的假的!」 「我打工店里的店长说过,抬无很不经意就会顺口讲出来,所以在她到东京前都不知道是方言。」 听了我一番话,未来默默地点头。 「啊~是广美小姐告诉你的啊。」 抬无就是「拿不到」的意思。 「四郎,我抬无吶,可以帮我拿踏台过来吗?」 某天在nanmu打工时,广美小姐突然对我说。 「咦?什么?台吾?」 广美小姐和说出「妈还」时一样,发出了啊的一声。 「不好意思,我拿不到,可以请你帮我拿踏台过来吗?呵呵呵。」 她更正道。也不用改得如此彻底啦。不过既然都知道她在说什么了,我便到店里的角落拿出踏台走到广美小姐旁边。 我将这一连串趣事告诉未来后,他悠长地嗯了一声。 「你看起来很乐在其中嘛,真不错。」 他说。 「很辛苦好吗,客人里还有更搞不懂在说什么的人。」 棒球社的人们完全无视我们的对话,大家似乎都还陷在「抬无」不通用的错愕之中。 「我一直以为这全国都通喏……」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这些家伙每个人有时都会自称「俺」。有些人会普通地说「我」,但棒球社的人大多都是这样。 「话说回来。」 当我吃完饭开始喝起茶时,未来默默地说。 「说广岛腔的女生,感觉很可爱吧~」 听他一说,我脑中浮现了三好。比起男生的腔调,确实听起来柔和了些。 「俺不太喜欢喏,说广岛腔的女生啊……」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棒球社的人口径一致地主张。 「就算讨厌,这里大家不都说广岛腔吗?」 面对未来的指责,棒球社的大家又热闹了起来。 「俺要在东京展开大学生活喏,这里的女生就恕我拒绝啰。」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他们说道。 「你们还真是无欲无求啊,这样的人生不无聊吗?」 未来一脸无趣地抱怨。 「是织田你亏妹亏得太夸张了啦。」 听见细川这么说,未来噘著嘴,鼓起腮帮子撇过头去。 「你们这些人才不懂我的心情咧。」 棒球社的人小小吃了一惊。这也难怪,我摇摇还剩下一些茶的杯子心想。毕竟你跟大家不太一样嘛。 当然,这句话我没办法对任何人说。 「织田你才别装酷喏。」 棒球社员的一句话,令未来不禁哼了一声。 「你们真是妈还啊。」 他念道。 第六章 结果,由于午休时间没能说出三好一事,等到放学后回到宿舍,我才跟未来提到这件事。未来一脸津津有味地不停点头。 「喔喔~你竟然有这种际遇啊。嗯~啊,是喔。那太好了!」 他说。 「三好就是那个吧?那个矮矮的女生对吧?」 「嗯,对啊。跟我们同班没错吧?」 听了我的发问,未来不禁叹气。 「你竟然连这个都不记得啊……」 「呃,因为每堂课都会换教室嘛,想记也很难啊。」 「就算这样,班会课的时候也在啊。你连这都记不得啊?」 「真的欸,真是奇怪呢。」 宿舍房间的共用空间放有小桌子和坐垫(都是未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那的),当我们有什么话想聊时,大多都会坐在那边谈。虽然没有特别规定,但不踏入对方的房间已经成了我们之间的默契。 盘腿坐在坐垫上的未来以放在膝盖上的手摇摆著盘起的脚,并笑著说。 「先不管这个了。既然如此,星期六就找三好吧。」 「咦!」 「咦什么,你不想啊?」 「呃,不是啦。我是想说,反正我已经可以很平常地和女生相处了嘛,这件事就不用了吧……」 我刚说完,未来就低著头,叹了口气后将手搭在我的肩上。 「你真是不行吶。」 然后直盯著我不放。 「竟然这样就满足,还真是个草食男。既然不善于和女生相处的你都找到了可以轻松对话的女生,应该要希望能跟对方变熟吧。要是有机会就要积极把握才是吧。」 他一鼓作气地说。 「是、是这样吗?」 而我还是一样,对这种猛烈的攻势无从招架。 「当然啊!三好我之前也有跟她说过话,也知道几个跟她不错的女生呢。嗯,就这样决定了。总之就二对二可以吧?还是你想要再多找一点人?」 这件事慢慢具体了起来。 「棒球社的人又都那样。不过要找的话顶多再一两个人吧。要是找高山,他大概会来吧?」 「不用啦,感觉太麻烦了。真的没关系啦,我?可以?和?女生?说话?了。」 「不要用一堆单字跟我说话啊,哪来的原始人啊。啊,可是依你的个性,要是男生一多,你一定就会往男生那边靠拢吧。」 「不要把我讲得好像是同性恋一样!」 我的抱怨就像是耳边风一样。未来似乎完全没有要听我说话的打算。 「好,我知道了。总之就我们两个人吧。等一下喔,跟三好比较好的人……」 他自顾自地拿出手机,开始搜寻通讯录。 「你已经拿到那么多人的联络方式了!?」 「这是当然。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月了欸,就算只有班上的人通常也至少会有三十个人左右吧。」 我的通讯录自从来到广岛后,除了未来、高山和广美小姐以外,完全没有增加的迹象。我到现在还不是很了解,到底要怎么聊才会将方向引导到「那要不要先交换个联络方式」。 「是不是个性不要太强的人比较好?」 未来悠哉地问道。 「不知道欸……?」 「哎呀,反正基本上另外一个人都是我来应付,不管是谁都无所谓吧。那我就找我喜欢的啰?」 「啊、嗯。就这样吧?」 「那就找和田吧。毕竟她是和三好很熟的女生里身材最好的。」 事既至此,已经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未来立刻开始打电话。 「啊、和田吗?现在方便讲电话吗?嗯。啊,这样啊。不会,一下子就讲完了。想说你这礼拜六有没有空?嗯,嗯。」 我只能在旁边等待未来讲完电话,什么也做不了。 「对对,不是说下次一起出去玩吗?想说礼拜六怎么样。嗯。啊,只有我们两个当然很好啦,但是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和田你和三好同学不错吧?对对,就是那个女生。」 当我还在为事情进展得如此顺遂感到吃惊时,未来突然说── 「松永说他有点在意那个女生呢。因为那家伙有点内向,所以我就想说推他一把。」 这一举让我不禁挺起身子。 「喂……!」 未来用手掌抵住我前倾的脸。 「嗯,这样啊,我人很好吗?毕竟也室友一场嘛。拜托和田你也帮帮忙啰。嗯。不是啦,我跟和田两个人当然比较好,但是约会这种事松永他一个人没办法啦。哎呀,到时候我们两个人自己偷偷溜到别的地方去玩呀。嗯,那就拜托你帮我跟三好同学说啰?不不,松永的事先保密。详情我明天再跟你说吧,嗯。那晚安啰。谢谢你啰。」 未来挂上电话,忽然板起脸用力推了我一下。 「不要发出奇怪的声音啊,笨蛋。」 「不是啊……你为什么要那样讲?」 「哪有为什么。这样讲和田才会尽力邀三好同学过来啊。」 「就算是这样好了,可是你那样讲不就像我喜欢三好一样了吗!」 「有什么关系。你真笨欸。」 未来用一副打从心里觉得我是奇葩的脸说道。 「三好同学不错啊,长得又可爱。反正你就加油看能不能跟她交往吧。」 「不是啊,我现在又还没有这种打算……」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要走到这步?」 就算他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个……」 「你啊,该不会觉得只要一直等就能等到真命天女出现吧?才不可能有这种事咧。只会被动等待的人什么也等不到,这才是常理。男生和女生之间的关系啊,就是从有点在意对方开始的。况且,很喜欢对方后交往,没想到交往后大失所望也不是没有的事喔?」 又被他反击一波,我只能默默闭上嘴。 「我、我知道错了……」 「知道就好。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 「好,解散!我要去洗澡了。」 未来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我呆呆地留在原处,感到十分沮丧。都被说成那样了,自己却完全挤不出半个字反驳,实在太丢人了。但是,未来说的好像又没什么不对。 之后,由于未来已经拿好毛巾及换洗衣物走出房间,我便移往自己的寝室。 躺在床上,无所事事地望著天花板看的我想著。 未来为什么要那么努力帮我搞定异性关系呢?他在电话里是有提到基于同寝的情谊,但说到底,我们两个会成为室友也是他选上我,并非出于偶然。 我在问未来为什么会选我的时候,他说过要是随便选了个怪人,说不定会被对方怎么样。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细问到底是会被「怎么样」,不过那应该是指把未来当作女性看待,说得明白些,就是夜袭之类的事吧。应该是这样没错。未来就算心灵是男性,但肉体究竟是女生,会有这种担忧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是,既然如此,我对女性没兴趣对他来说应该正好不是吗?未来难道没有想过他特地为了我安排和女生约会,还说「反正你就试试看嘛」不断鼓吹我,而我开始对女生产生兴趣后反倒会对他怎么样吗? 还是他是觉得只要我喜欢上别的女生,自己也算安全了呢? 「真是搞不懂啊。」 再怎么想也没用,我光是发牢骚就已经使尽全力了。 置于床旁的边桌的手机震动起来。虽然开了 无声模式,但就算没有声音,从震度可以知道不是讯息而是来电。我缓缓起身拿起电话,萤幕上显示著「家里」。我连忙按下通话键。 「喂?」 在我应声后,话筒另一头传来不耐烦的咂舌声。 「太慢了,响三次就要接啊,阿四。」 是二胡,家里的姊姊中最粗鲁凶暴的一位。 「啊,抱歉,我转静音没有发现。」 明明响四次五次就接了,哪里慢啊。我抑制住想要反驳的冲动,极力装出温柔的声音。 「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打来?」 我问。 「我从姊姊那边听说,你确定去她介绍的店里打工了?」 「嗯。」 啊,是这回事啊,我心想。不愧相处了那么久,之后她要说什么我已经可以想像了。打工决定了之后,我完全没有再和壹香联络。八成是抱怨没有打电话回去报备,和依常理来说要送个谢礼之类的说教吧。 「你啊,既然决定了就要报备一下啊。姊姊都特地为你跟对方讲好了。」 果然。我一边如此想一边回答,「嗯,对不起。」 「不过既然对方联络了就算了,好好做啊。记得寄点广岛的名产之类的回来啊。」 多亏我事前已经预料到,藉口也准备好了。我立刻回应。 「啊,我有在想啦,但学校附近什么也没有,没什么可以买名产的地方。下礼拜六应该可以准备好。」 二胡小小声地哼了一声表示了解。 「既然这样至少要报备一下,知道了吗?」 「嗯。对不起。」 「还有,姑且跟你说一下。前阵子老爸回来一趟了。」 「啊,是喔?」 老爸平常都住在以工作名义租的公寓,一年心血来潮才回家个一、两次而已。旁人看来就是夫妻分居,但他们并没有离婚,也没听说他们有这种打算,而且老爸都有送钱回家。要是没有,身为专职家庭主妇的妈妈和我们几个小孩也没办法生存。 「跟他说了你的事之后,他一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呢。说什么男生等到离家之后才能成为真正的男人之类的。」 真是对自己小孩的未来一点都没兴趣的老爸。母亲也知道这点,因此也没有为我离家这件事特别联络老爸。 「啊,这样啊。」 我回答。我对老爸没兴趣的程度就如同他对我没兴趣的程度一样。 「就这样。你要记得寄点什么回来啊。三叶说她想吃甜的,就这样啦。」 二胡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完后就径自挂上电话。突然接到她们的电话对心脏有点不太好啊,但与在老家一刻不得闲的日子相比,已经好上许多了。 当我松了口气,将手机随手扔在床上时,房间的门突然敞开。 「……我出来了。」 未来只说了一句话,便转过身去。 「嗯。」 我也只简短地回覆,并一如往常地坐起身来。 走出房间后,看见未来正用毛巾擦著头。 「我明天休息一天喔。」 他突然如此说道。 「咦?怎么了吗?」 「身体状况有点不好。我已经传讯息跟和田说了,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帮你搞定啦。」 「啊,嗯……」 「那就这样啦。我先睡了,晚安。」 语毕,他走回自己的房间。看起来的确是有点身体欠佳的样子,刚刚明明还那么兴奋地讲著电话。 未来关门的力道比平时更为粗鲁些,响亮的乓当声令我不禁稍微震了下身子。 第二天早上,未来的身体似乎还是一样。早餐时间没有出现,也没有换衣服上学的打算。 「今天果然还是打算休息吗?」 我一问之后,未来小声地嗯了一声。 「要是状况不好的话,明天的约就延到下礼拜如何?」 如果真的那么不舒服,有可能明天也不会好转吧。我如此心想并提议,但未来却摇摇头。 「我没那么严重啦,没事。昨晚和田传讯息来说三好同学会到,要是现在突然说延期不是太不好意思了吗?」 「是、是喔。」 看来已经穷途末路了。对我来说,这件事一直悬著不动最好,更何况我星期六得买些寄回老家的东西才行。 「就是这样啦,你赶快走吧,上课要迟到啰。」 「嗯,那你自己注意身体。」 「嗯。」 然后,我准备前往学校。 我一如往常地往返各教室上课,第四堂英文课结束后来到了午休时间。当我正准备回餐厅吃午餐时,浏海微弯的咖啡色头发女生往我靠近。 「松永,现在方便吗?」 对方说。 我愣了一下后才恍然大悟。 「啊,是和田同学?」 听我这么说,对方并没有否认。 「未来同学没事吧?要是一直传讯息给他,他也没办法好好休息,所以我想说直接来问你比较好。」 她继续说下去,让我确信她就是和田同学没错。现在会跟我搭话的女生,怎么想都只有昨天跟未来有所接触的和田而已了。 「嗯,只是身体有点不舒服,他说明天就没事了。」 「这样啊,那就好。」 和田一脸放心地说,之后呵呵地笑了起来。 「话说回来,松永眼光还真好呢。沙耶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女生唷。」 「沙耶?」 我完全不知道是谁而反问,和田则是一脸惊讶。 「咦!」 她不禁叫出声。 「不是你有点在意她所以才邀她的吗?难道我搞错了?」 听她一讲,我才发现她说的正是三好。 「啊~三好同学啊?」 「你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啊?开学第一天不是大家都自我介绍了吗?」 「我记不太住别人的名字……」 「你呀,至少要记住喜欢的女生的名字吧。」 「抱歉。」 「……算啦,帮我转达未来同学请他保重身体啰。拜拜!」 说罢,和田就走出了教室。她的个性感觉有点强,我不太擅长应付。加上对方讲话没什么口音,更让人想起了家里那几个霸道的姊姊。 想到这里,我赶紧摇摇头。 要是这样不停和姊姊们比较,不管过了多久我都没办法适应和女生相处。好不容易才离开姊姊们出来生活,为了今后,我一定要成为能够勇敢说不的男子汉。未来帮我安排的局就当作是一个练习的良机吧。就这么决定。 我极尽全力地正向思考,踏出教室。 这天一放学,我早早就离开学校往西广岛站前进,准备去nanmu打工。虽然搭公车也可以到车站,但从开始打工以来,除了下雨天我都尽量自己走到车站。 没有参加任何运动社团,平常上学也只是从学校内的宿舍走几分钟到校舍而已;步行到车站,对甚少运动的我来说算是促进健康的运动。 我当然没有特别觉得身体机能下降,或是感到身体老化,只是有时候未来会碰触到我的身子,而每一次都会被念。 「你最好多运动比较好喔,太瘦弱了吧。」 总觉得不太舒坦。 「你自己不是也没有参加社团活动吗。」 我也曾经如此反驳过,可未来只是笑笑地拉起帽t的袖子,弯起手臂将力气集中在二头肌。 「你摸摸看。」 我战战兢兢地 将手搭上一摸,那块肌肉锻炼得十分坚硬,绝对比我锻炼得勤快多了。 「哇~好硬喔!」 我赞叹地捏了好几下后,未来用另一只手拍掉我的手。 「很痒啦!你也捏得太兴奋了吧!」 「啊,抱歉。可是真的好惊人喔,明明看起来很瘦。」 「我可是有边注意边练的呢。我也不想练得太壮嘛。」 「你的锻炼是像伏地挺身之类的?」 「对啊。几乎每天的洗澡前我都会做伏地挺身、练腹肌和背肌。老实说我是想跑健身房啦,但这附近有点困难吧。」 「嗯嗯。」 「你也一起练啊。果然还是要有点肌肉才比较受欢迎喔。」 被他这么说,我当晚就做了伏地挺身、练腹肌和背肌各三十下,不仅气喘吁吁,第二天还有剧烈的肌肉疼痛与疲惫感席卷而来,结果只练了那一天就没再做了。 不过运动不足确实是个问题,于是打工的日子我都尽量步行,对我来说至少算是种锻炼。这样多少可以练到体力吧。 等到了nanmu,广美小姐已经在店里切著高丽菜了。广岛的什锦烧里都会加大量的高丽菜,等客人点单才切一定来不及,所以会在事前先准备好一些。 「啊~四郎啊。」 「晚安。」 我打完招呼,先将包包放在店内的角落,把制服外套脱下塞进里面,接著将手伸向挂在旁边椅子上的围裙。上面印著「什锦烧 nanmu」的围裙每天都是广美小姐清洗过后,在我有排班的日子挂在椅子上等我来。 一开始总觉得穿围裙有点害臊,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后面的绑带原本也不太顺手,现在则是── 「那我现在要先做什么呢?」 已经到了可以边问边绑的程度了。能够明显看到自己有所成长,无论是多么小的事都令人高兴。 「我想想喏……」 广美小姐盯著天花板思考,但手却依然在切著高丽菜。虽然危险,可是却一次都没有切到手,这也是多亏于每天切高丽菜的修行(这么说可能有点太夸张)之下吧。 「总之先跟平常一样帮我做面糊,之后我再教你怎么准备鸡肉,麻烦你记一下喏。」 「好。」 面糊主要的材料有面粉、蛋和水。 首先,在大碗里倒入面粉,将蛋打进去,再加上水。然后用打蛋器搅拌,再加一点水继续拌匀。 「最后要再加一点味酣,这个是我们家的独家调味喏。是我爸爸想出来的唷。」 于是我照著广美小姐所教的,边搅拌边拌入味酣,等到有点黏稠,开始牵丝后就完成了。 「这样可以吗?」 我微倾著碗给广美小姐看,她将手指往里面捞了一点面糊,舔了一口。 「唔。」 她笑了一下。因为是照著她说的分量下去做,目前为止并没有什么大失败,只是根据气温和湿度的不同,分量也会有些微改变。之前某日的雨天就有被要求再多加一点面粉。 我将做好的面糊用保鲜膜盖起,放入冰箱。广美小姐说过,冰过再用的话在铁板上会更容易延展开来。 「好,我这边也完成了。」 广美小姐把切好的大量高丽菜移入碗中,一样用保鲜膜盖住后塞进冰箱,同时拿出一包鸡肉。 「好喏,那我来说明鸡肉要怎么准备喏。」 鸡肉并非什锦烧中的配料,而是做为一道菜,名为「辛辣烤土鸡」,是nanmu相当炙手可热的料理。 「鸡肉肉贩已经切好了,所以我们不用再切。把这个放在腌酱里腌一下,再拿来烤就好了。腌酱的配方要记一下喏。呃,首先是……」 广美小姐东张西望了一阵后,露出苦笑。 「忘记把柚子胡椒拿出来喏。」 并从冰箱拿出一个瓶子。 「这个是柚子胡椒。拿碗然后用这个,大概是大汤匙……三匙左右吧?」 尽管广美小姐这么说,但她拿来挖柚子胡椒的汤匙怎么看都是小汤匙。 「那个不是小汤匙吗?」 「昨天不小心把大汤匙放在铁板旁边,结果融化了喏……本来想说今天去买新的,结果忘记了。」 「用小汤匙……挖几勺才是一勺大汤匙的份啊?」 「小匙三勺是大匙一勺喔。所以用小匙的话……」 说到这里,广美小姐停下手上的动作盯著我。 「我刚刚已经加了几汤匙呀?」 我也只能困惑地歪著头。 「应该三或四匙吧?」 「那就当作我加了三匙吧。呃,那么大汤匙三勺,就是小汤匙九勺喏?没错吧?」 「没错。」 「嗯,还剩六勺。哎呀,这大概一下就可以了。肉的大小不同,分量也会稍微改变,不过多加总比少加好。就算多加也不一定都会腌进肉里……」 广美小姐说著的同时,也将六勺柚子胡椒加进了碗中。 「接著是酱油。酱油就大概这样哗~地倒一下。」 她的动作正和她所说的一样,酱油豪迈地咕咚咕咚注入碗中。 「再来是米酒,米酒也是哗~地加下去。」 和酱油大约同量的米酒倒入碗中。分量实在太不精确,我完全不觉得我可以成功再现。 「最后搅拌一下。四郎,揽拌就麻烦你喏。」 我将广美小姐递给我的汤匙仔细拌著洒满柚子胡椒的酱汁,此时,广美小姐正用叉子戳著鸡肉。 「然后呢,鸡肉要像这样戳一下,才会比较容易入味。」 「好。」 我边点著头边搅拌,看起来差不多后,我将碗内的状况给广美小姐确认。 「这样应该差不多吧?」 广美小姐和面糊时同样将食指伸入碗中,再将指头放进嘴里。 「嗯……对,差不多这样。」 她点头后,又将小指浸入碗中,往我唇边伸来。 「味道和辣度大概这样就可以了,好好记下来唷?」 我一瞬间听不明白她的意思,愣了一下。广美小姐像是在问我怎么了似的微歪著头笑著,于是我战战兢兢地张开嘴巴,含住广美小姐的小指。盐分、辣椒的辛辣和米酒的酒精在我舌尖上扩散,但我却完全吃不出味道。 「就是这个味道,ok?」 广美小姐抽出手指,再度倾著头询问。我只是傻傻地点点头。 「嗯,然后呢,把鸡肉放到调好的酱料腌渍……」 好像还有其他要用的东西吧,广美小姐背对著我又开始找了起来。我望著她,咽了一口唾沫。可以感受到我的脸颊已经涨红,心脏就像是刚全速跑完五十公尺般地失控。 这不算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停地说服自己,试图冷静下来。 只不过是含了一下手指,又没别的意思。只是试试味道而已,没有其他的含意,也不可能会有。正常来说怎么可能会有。我只是个工读生,广美小姐是店长,才不会有什么禁忌的关系咧。应该不会有才是。 「四郎,你有在听吗?」 广美小姐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 「有!?」 「怎么可以发呆喏,我再说一次吧?」 「啊,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她将腌酱倒入不知何时拿出的大塑胶袋里。 「接下来要把戳好洞的鸡肉放在这个袋子里搓揉,麻烦你把鸡肉放进去啰?」 袋口已经朝我打开,我依照指示将砧板上的鸡肉全部放了进去。 「然后 捏紧袋口再揉。」 广美小姐说著,并隔著塑胶袋开始揉捏起鸡肉。我没有事情可以做,只能呆呆地看著。此时,广美小姐突然一个人笑了起来。 「我每次都觉得……揉鸡肉时的触感,莫名地有点色呢。」 她说。 「啊?」 「你不觉得肉的触感满a的吗?」 尽管她这么说,但没有揉过肉的我也无从回应。 「是、是吗?」 看见我有点困扰地回应,广美小姐看著我一阵后,将视线移到装著鸡肉的塑胶袋上,接著又往我看来。 「想揉揉看吗?」 这个人搞什么啊。想说我是稚嫩的高中生所以在耍著我玩吗?我不禁如此觉得。 「如果是四郎……想揉也可以喔。」 广美小姐莫名地垂著眼并递出塑胶袋。啊~这个人真的是笨蛋啊。 插图010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我毕恭毕敬地接下塑胶袋,开始揉起鸡肉。虽然广美小姐说感觉莫名情色,但我却一头雾水。 「嗯,就是这样。大概揉个五分钟,感觉酱料都腌进鸡肉里后,装进大保鲜盒里放到冰箱。」 「好。」 「摸起来很a吧?」 「我对这种事不太了解。」 「不觉得摸起来有一点点像胸部吗?这个肉摸起来又很软。」 啊,是这样啊。但可惜的是我没有揉过胸部,更何况我也没有机灵到会说出「哇~原来这就是胸部揉起来的感觉啊!」这种顺著她话的回应。 「呃,我真的……不太了解……」 我感觉略带害羞地应声后,广美小姐则是思索般地嗯了一声。 「四郎真是容易害羞喏,跟姊姊聊不用那么拘谨嘛~」 她嘿嘿嘿地笑著,并搭著我的肩膀往她揽去。真是个让人摸不清头绪的人啊。开始打工已经过了好几个礼拜了,可是我到现在还是摸不透这个人。 「啊,对了!我有件事想问!」 我有点承受不了,便灵机一动地转移话题。结果发出的声音比想像中还大,广美小姐吓了一跳,全身也震了一下。 「什、什么事!?」 「呃,那个……其实姊姊们叫我送一些广岛的名产回去……好像比较想要甜食,不知道有什么推荐的东西吗?」 面对我的问题,广岛小姐将手搭在下巴,一脸认真思考的模样。 「嗯~大家都会带的应该就是红叶馒头了吧……」 「那个是最safe的吗?」 红叶馒头我倒是有听过名字,应该很有名吧。但要说有没有吃过,我则完全没有印象。 「说不定会被说太safe了很无聊喏,而且小壹也吃过了。我大学回家的时候已经当伴手礼送过了喏。」 「啊,是喔。」 老实说,那几个姊姊就算觉得一点都不新奇我也完全无所谓。正当我如此心想时,广美小姐突然用手指著我。 「所以呢,我的推荐是川通麻糬!这个啊,广岛以外的人大概都不太知道唷~」 「喔……」 我愣愣地点头应声,广美小姐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闭上眼开始念起如咒语般的一句话。 「这份滋味的深处,蕴藏著历史与职人的技巧……」 完全听不懂到底什么意思。 「啊,四郎你不知道啊。」 「嗯,完全不知道。那是什么啊?」 「是我小时候播过的广告喔。」 「喔,是这样啊。」 怎么会是这种本地人才知道的桥段啦!但我没有把这句吐槽说出口。 「哎呀~以前还小的时候有点害怕那个广告呢。广告里面有人型净琉璃的娃娃……」 之后,我被迫听了一堆我根本不知道的本地广告的内容,连开店后,广美小姐也和其他客人们聊这个话题聊得很开,导致我一直被这话题围绕著不放。 我帮忙准备的「辛辣烤土鸡」今天卖了个精光。 「广美啊,好像比平常辣了点呢。」 有名常客如此反应,广美小姐只是笑著说「这样才下酒喏,我们才赚得多呀。」真的是让人摸不著头绪的人。不过,在nanmu打工比想像中还要愉快。 当晚,广美小姐送我回到宿舍后,身体状况欠佳的未来依然还醒著。 「白天睡太多了,现在精神正好啊。也因为这样身体感觉好了很多。」 因为我还没睡觉的打算,于是就和未来提到了「川通麻糬」,未来拿起手机说「那是什么啊,我来查查」,然后开始搜寻了起来。好巧不巧,广告影片也有上传到网路上,我们两个看著影片不禁大笑。 「要是小时候看到这个,还真的会留下阴影呢。」 「这份滋味的深处,蕴藏著历史与职人的技巧……」 「好像喔!太强了吧!可以拍广告了啦!」 能为这种无聊的小事大笑也满不错的,我心想。可最后,我还是没有对未来提起舔了广美小姐的手指一事。尽管我觉得一定会引起未来一阵羡慕的神情,但不知为何,并没有想说的意愿。 至于为什么,连我自己也不太清楚。 第七章 假日的早上总有件让人烦恼的事。 尽管是假日,宿舍还是有供餐,只是供餐的时间与平日分秒不差。就算想吃早餐,若没有在平时的起床时间醒来就会吃不到。 不需要上学的日子却得为了早餐特地七点左右起床,实在是令人不甚愉悦。而如果在不早不晚的时间醒来,就会落得早餐没得吃,午餐时间也还没到,必须想办法度过这段午餐前时间的下场。 虽然是假日,需要练习的运动社团那些人还是会早起,津津有味地吃完早餐后前往学校,但像我这种没有参加社团的人,总是不禁烦恼早餐究竟该怎么办。 最后我十点才起床。平常没有排班的星期六我都会睡到将近中午,但今天白天就得和未来一起出门。为了与和田跟三好一起出去玩。 「啊~你起床啦。」 未来似乎刚冲完澡,他一边用毛巾擦拭著头发一边往我走来。 「我已经洗完了,你也冲个澡吧。」 被他这么说,我只是闷哼了一声。 「真麻烦啊。」 「不要啰嗦啦,我只是平常没跟你说,你刚睡醒的时候头发都翘得乱七八糟的,至少今天整理一下吧。这样就不需要发蜡了,而且又很清爽。快去。」 「是……」 刚起床就被念得体无完肤,我也只能顺著他的意了。目前的我还没清醒到足以反驳。 我照著他说的洗完澡后,才终于完全醒了过来。原来如此,果然先洗澡才是对的啊。我瞬间觉得神清气爽。 「真的清醒很多耶!」 当我冲完澡、只穿著一件内裤打开未来的门说道时,未来正在换衣服。 虽说如此,未来并非一丝不挂。他已经穿上了长裤,正准备套上衬衫。尚未穿衣的上半身穿著看起来像是束胸,类似内衣的东西。腹部则是不著片缕,肌肤相当紧实。 「你也敲个门吧……」 未来说著,但他不慌不忙地穿上衬衫,开始扣起扣子。 「抱歉。」 「你啊,神经真的是很大条欸。不过比起太龟毛的人,这样反倒比较轻松。」 「真的很不好意思。」 「而且你的身材还是一样乾瘪啊,快点去穿衣服啦。」 「嗯,我现在就去。」 我在反省著自己由于一时兴奋而没有深思熟虑的行动的同时,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穿上牛仔裤与衬衫,并披上薄针织衫,坐在床上窝成一团。 换完衣服后,我无所事事。桌上的闹钟才刚过十点,约好的时间是下午一点,还有将近三个小时。就算得花上一个小时抵达约定地点,还是有两个多小时得打发。 这种时候要是自己有什么兴趣就好了,可恨的是我根本没有什么称得上兴趣的嗜好。 我还在想该如何是好时,突然想起之前向未来借了一本书。我拿出放在书包里一大段时间都没碰过的文库本,观望了一下。是名为西园幽子的作家的短篇集。 「我已经看完了,可以借你喔。」 我明明没有要借啊。「为什么突然要借我?」我问未来。 「女生喜欢这个的很多喔。你看过之后,等到和女生没话题聊就可以派上用场了。」 他做出以上说明。我吓了一跳,和女生聊天得做到这种地步才行啊。最后,我姑且就先借来拜读了。 翻开书页,上面写著「将这本书,献给我最重要的人。」 「喔~」 我不明所以地呢喃,还满浪漫的嘛。正当我像个大叔似的如此心想时,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未来探出头来。 「你在干么?」 叫别人敲门自己却也不敲门,未来的神经也很大条嘛。尽管我这么觉得,但两人的状况又有点不太一样。 「啊?因为还有时间,想说来看个书啊。」 「唉呀,出门啦。又没吃到早餐,总之就先去本通吃点东西吧。我肚子好饿。」 肚子确实有点饿。不过听他这么一说,我不禁对约好的地点有点疑惑,于是向未来问道。 「对了,我们是约在哪里啊?不是约学校?」 时间我是已经知道了,但未来没跟我说约在哪里。毕竟学校是全住宿制,和田与三好身为本校的学生,一定也住在学校里的宿舍才是。要是约好一起出去,先约在学校会合是最方便的手段。 「要是约在学校不是很显眼吗?况且,约在外面比较有约会的感觉吧。」 「喔,这样啊。我知道了。」 我将只翻开封面的文库本阖起,放在床上后起身。 「其实我是第一次去本通欸。」 「啊,对喔。我已经跑过几次了,要走到那边才找得到大间一点的书店吶。」 本通是广岛中央的闹区,那一带似乎聚集了许多店家。不管是买东西或是约会,只要去本通就对了。身为本地人的高山说过。 时间上正好可以搭上往西广岛的公车,于是我们决定搭公车过去。要往本通的话,可以从那边搭地面电车前往的样子。 「你知道吗?这边的人都把去本通讲成『进城』喔。」 在公车后方的座位坐了一阵后,未来突然说。 「进城?什么意思?」 「你和我都是东京人,所以不知道这种感觉。对这里的人来说,城市(町)就是本通那一区,其他都不算。」 「町是指村子?」 「才不是咧,笨蛋。是指闹区啦。」 「啊~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在不知不觉间变成村民了呢。」 在开玩笑地说著的同时,「进城」的感觉也不差嘛,我心想。东京无论什么都有很多选择。我是很少离开自己的生活圈吉祥寺,但国中的同学们就不同了。 「今天要去哪里?涩谷?新宿?还是要去中野咧?」 大家时常像这样讨论今天要去哪里玩。若是只有一个闹区就不用那么麻烦,今天要去哪?城里。就够了。简单明瞭,太棒了。 抵达西广岛车站后,我们两人转乘地面电车。 往广岛站的车似乎会经过本通的样子。未来什么都知道,我真是落得轻松。我对他这么说。 「要是你没遇到我,到底会过怎样的生活啊……」 他一脸复杂地对我说。 「我应该也是以我的方式快乐过活吧。」 「你确实给人这种感觉……怎么好像有点羡慕啊。」 「是吗?我倒是不会羡慕自己喔?姊姊们又凶暴,老爸又不回家。」 说到这里,我才想到我似乎没有听闻未来说过自己的家庭。 「你有兄弟姊妹吗?」 一问之下,未来摇摇头。 「我是独生子,爸爸是死板的公务员,妈妈是专职家庭主妇。」 「真普通,好好喔。」 「才没什么好呢,不管是谁都会觉得别人家比较好吧。我有时也会想,要是爸爸是像你爸那种超出常识范围的人就好了。」 明明没有提过自己的父亲,别人却一清二楚的感觉真是奇妙。尽管错都在于老爸的散文,但只要想到那散文赚到的钱有一部分花在自己身上,就也抱怨不起来。 要说最令人讨厌的,就是老爸文章的内容毫无隐瞒。普通来说,散文之类的不是都会装模作样一下吗?我心想。但从未来那边听起来,老爸的文章里写的都是事实。发生了什么就照实写出,完全没有经过美化。自己身为父亲相当失职的事也都写得十分详尽的样子。 当我还在思考这件事时── 「唉呀,这种事没什么好讲的啦。」 未来说道,并双手抱胸,低下头。 「我睡一下,到的话叫我。」 不过我莫名地感受到他所说的并非实话,家里的事对未来而言可能不是什么有趣的话题。 他大概是为了不要再纠结在这话题上而装睡吧,我如此认为。 我在装睡的未来旁发呆了一会儿,忽然一时兴起,靠向未来的耳边。 「川通麻糬。」 我小声地说,未来马上笑了出来。 「可恶……害我想到昨天的广告了啦。」 「虽然拍得很认真,但莫名地越看越想笑呢。」 「跟那人偶的恐怖度互相映衬啊。还有明明是麻糬的广告,但主角麻糬却都没出现嘛。」 就在我们聊著的时候,未来渐渐露出了笑容。这让我感到莫名地开心。 在名叫纸屋町的小站下车后,我跟著未来前往本通的商店街。当我们一踏入,街上的喇叭就传来「本~通~~街~~~~」的女生歌声。 「通和街意思不是重复了吗……」(注2:「通」在日文中为街道之意。) 我傻眼地低语后,未来也苦笑著。 「我刚刚也这么想。」 他接著继续说。 「不过要是叫本街感觉也很怪吧。」 他这么一提,我则是认同地点头。 「说得也是。」 「总之我们就找间咖啡店坐吧。随便吃点东西打发时间。」 「ok。」 两人走进未来已经光顾过几次的咖啡店,吃著三明治,之后漫无边际地聊著天。 「我之前就有点在意一件事。」 「嗯。」 「和田同学你都叫她和田,但三好同学就是三好同学,为什么啊?」 我边回忆先前未来与和田讲电话时的情境问道。「啊~」未来点头。 「这个啊,因为这样叫感觉比较亲近啊。」 「意思是你跟和田同学比较好吗?」 「嗯,我跟和田是比较常讲话,但两个人没有明显分别啦。只是那个情况下,三好同学是跟你配一起的嘛。」 「啊,嗯。」 「这样的话我不就是跟和田了吗?」 「嗯。」 「既然如此,给她那种『我比较想跟你一起玩』的感觉,和田也会比较高兴嘛。」 「你考虑这么多啊?」 「当然啊,一般都会吧。」 我完全不懂这种感觉。 「哇~~……」 「要是再熟一点的话,我就会直接叫她的名字。」 也就是说对未来而言,跟和田并没有打算进展到那种地步吧。 我把心中的疑问说出口,未来含著冰咖啡的吸管回答。 「也不是这样啦……我之前不是也说过吗,在同一间学校的话还是有点那个。」 「但是她说不定口风很紧?」 「我是不相信女生的口风啦。」 未来压低声音。 「女生的嘴巴到底有多大,我在女校的时候可是看得一清二楚喔。」 他补充道。 「是喔?」 「对啊。我那时候有跟一个对象交往,明明告诉她不要跟任何人讲,却三天就传遍了整个年级。」 未来若无其事的说出和别人交往一事。在我眼中看来,就像是在和不同世界的人对谈似的。 「你有交往对象啊……」 「只有短短一阵子而已啦。因为她嘴巴太大,所以马上就分手了。」 「被其他人知道很糟糕吗?」 未来歪著头。 「应该不算吧,学校也没有禁止。只是会有人问东问西,或是动不动就酸一下,让人觉得很烦。」 「虽然你这么说,却很鸡婆地一直帮别人安排这安排那的啊。」 我想起造成今天出游的一连串过程对他说,未来倒是笑了笑。 「对你来说这样正好啊。要是不好好拉著你,你感觉根本谈不了恋爱的样子嘛。」 他把我当作幼儿的态度令人有点火大,于是我在未来喝咖啡的瞬间── 「川通麻糬。」 我一讲,未来正如我所料地将口中的咖啡喷了出来。他呛得咳了好几声,同时用纸巾将飞散在桌上的咖啡擦拭乾净,并恶狠狠地瞪著我。「川通麻糈」在我们之间已经成了只要说出口,就莫名令人发笑的魔法咒语。 「你这家伙……!等到和田她们来的时候,绝对不准给我来这招喔!」 「被你这么一说,我没有自信能够克制住耶。」 「又不是搞笑节目!要是你又讲的话,我一定痛扁你一顿!」 「知道了,我会看脸色啦。」 「真是的。」 未来背对著我,赌气地噘起嘴。 就在我们胡闹一阵后,约好的时间也将近,我们便起身前往约定的地点。沿著本通,穿越连接的商店街再往前走一会儿,就来到了百货公司林立的区域。 「约在那边的百货前面,很清楚吧。」 光是说百货公司前面感觉让人摸不著头绪,不久后我们来到了那间百货公司。入口处不知道为什么设置了一个巨大的狮子铜像。 「原来如此,确实很清楚……」 「和田说广岛人都会约在这里呢。」 就在未来说完不到几秒。 「未来同学~!」 一个呼喊声传来,和田与三好两人往我们走来。 「啊,真是刚好呢。」 未来说著并走向她们两人,我也跟在后方走去。 「现在呢?有决定要去哪了吗?」 如此询问的和田,穿著极短的迷你裙。未来邀约和田时说过她的身材很好,亲眼一看确实如此,双腿分外修长。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穿黑色膝上袜的关系,微微露出的大腿显得相当白皙,十分诱人。 插图011 「和田,腿超美的欸。」 「真的吗?沙耶说我裙子穿得太短了,会吗?」 「完全不会。我就喜欢这种喔。」 未来与和田打开话匣子后,我好像被扔下了一样。于是我将视线转向躲在和田身后的三好身上。 「啊,三好同学,午安。」 「啊、嗯。午安。」 听见我打招呼,三好也低下头回应。 「什么啊……你们是小学生吗?」 「不过这样也好嘛。感觉很配呢。」 和田一边说一边勾起未来的手。完全进入战斗状态了啊。未来也没有抗拒的意思。 「我是打算去打保龄球啦,怎么样?有人不太行的吗?」 他对和田问道,而和田则是看向三好。 「我都可以。沙耶你ok吗?」 「啊、呃……我今天穿裙子,但应该没关系吧?」 听见三好这么说的未来则是回应。 「没关系啦,和田也穿裙子呀。保龄球赛的女选手也都穿裙子上场嘛。」 是这样喔,我心想。我打从出娘胎以来完全没有看过保龄球女选手。 「你真是博学多闻耶。」 我深感钦佩地赞道,未来却叹了口气。 「才不是,是你太无知了吧。」 「保龄球女选手的服装是众所皆知的常识吗?」 「不知道。但我不觉得自己很博学,也不是特别查资料才知道的,所以应该算常识吧?」 「是吗?」 我不禁转头询问旁边的三好,结果三好吓了一跳。 「咦! 」 她不小心叫了出来。 「啊,抱歉。是不是太突然了?」 「啊、呃,没关系。嗯。」 「好啦,我们走吧。」最后三好也没回答我的问题,未来就催促著,于是我们一伙人点点头,跟在未来后头走去。 绕到百货公司后方后,走进了闹区的商店街。未来与和田勾著手,感觉毫不迷惘地领导著我们前行。 「话说回来,和田同学还真积极呢。」 和三好间保持著安全距离的我耐不住这尴尬的沉默,于是向她搭话。三好稍微惊吓了一下后点头。 「对、对喏……」 她用纤细的声线回答。看来我搭话的方式似乎又太过唐突了。我在反省的同时,不自觉地看向三好的穿著。 与和田不同,三好穿著一身宛如大家闺秀的洋装,肌肤的露出度尽量降到最低。穿衣风格和人际关系可能没什么直接相关,但光看这样实在想不到她们两人会是好朋友。 「三好同学,你跟和田同学很好吗?」 面对我的问题,三好这次没有吓到地顺利回答。 「嗯。我们从小学开始就一直玩在一起喏。」 「喔,这样啊。」 「我三年级的时候吧,香织转学过来,之后我们就变好朋友了。」 「那你们认识很久了耶。」 当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著时,前方传来未来的声音。 「这里这里。」 他与和田两人站在入口设置了一个巨大保龄球瓶的建筑前方。 我们一同走进大楼内,往保龄球馆所在的楼层移动。在柜台办完手续后,借了球鞋换上。 「好久没打保龄球了。」 我在长椅上坐下,在确认鞋子合不合脚的同时说道。旁边的未来点了点头。 「我也是。很久没有突然想做什么的感觉了呢。」 未来站起身,用脚尖轻轻地蹬了地板几下。 大家都换完鞋子后,一伙人移动到球道边,放下身上的东西并开始选起球。 「我只投得动轻的球喏。」 三好竟然如此说著,选了九磅的球,我为之一惊。我保龄球的经验不算多,目前为止也没有用过九磅以上的球。 可是若跟三好选同样重量的球,自己好像更显瘦弱。于是我心里虽然觉得不妙,依然一脸理所当然地拿起十二磅的球。重得让人心寒。 「来输入名字吧。」 选完球,未来操作著液晶萤幕,接二连三地输入大家的名字。 「既然都来了,那我们就两个两个一队比赛吧。我跟和田一队,三好同学和四郎。输的人就请赢的喝果汁。」 我们才表示赞成,已经输入mirai(未来)、kaori(香织)、saya(沙耶)等名字的未来接著打了siro(阿四)。 「为了方便,就五个字母和四个字母分别一队吧。」 他打完名字后说道。 「怎么可以为了这种理由把别人的名字简化!」 「干么这么在意嘛,阿四。很可爱耶。」 未来一笑,和田也跟著笑出来。 「感觉好像小狗呢。」 她说完,三好也发出了窃笑声。 「什么都没做却娱乐了大家呢,还不错吧阿四。」 未来露出微笑,我则是回了一声「汪」。结果和田和三好又笑了出来。 未来的技巧算是相当不错。姿势到位,投出的球也非常有力。和田与三好则是给人一种果然是女孩子的感觉,不算厉害但也不算差,而我却是明显地不太会打。况且手上球的重量对我来说已经有些难度了,光是要扔出去就十分费劲,吃了好几连发的洗沟。 「你加油一点啊,再怎么提不起劲也该有个限度。」 连身为对手的未来都对我表示同情。 「我似乎没有球类运动的天分啊……」 我垂著头默默低语。 「没、没有这种事啦?毕竟很久没打了喏,应该……慢慢就会抓回手感了吧。」 三好如此替我说话,让我觉得她真是个好女孩。 和田一边注意不让短裙曝光,却也拿下五个球瓶,接著三好以像是将球置于球道的投法击倒了八瓶。 「好啦,换你了。加油啊。」 在未来的勉励之下,我抱著沉重的球摇摇摆摆地走向球道,有点自暴自弃地连助跑都没有地在球道前蹲下,将球放下后用力一口气往前推。球缓慢地往前滚动。 「喔~」 背后传出未来的喊声。球奇迹般地直线前进,像是被吸引似的击中最前方的一号球瓶。 「喔!」 我也情不自禁地叫了出来,但似乎力道太弱,球没能打倒最两边的球瓶就消失在球道尽头。 「都做到这个地步,结果却是分瓶啊……?」 未来傻眼地对走回来的我抱怨。 「我也这么想。我自己也觉得超丢脸的。」 「可、可是打了八个瓶子,成绩很好喏?」 三好立刻在旁替我说话,真是个好女孩啊。我又忍不住如此心想。 最后,我没有打出任何补中或全倒,第一局就结束了。四个字母的队伍以压倒性的差异败给五个字母的队伍。 「好。阿四你去买果汁回来,两人份喔。我除了碳酸类其他都好。」 「那我想要柑橘类的~」 被称呼为阿四令我想起二胡,尽管带起了痛苦的回忆,但我想此时还是故作开朗地带过较好。 「知道了汪。」 于是我说著,并往自动贩卖机移动。正当我在选饮料时,三好突然小跑步跑到我身后。 「香织的份我来付吧。毕竟我们是同一队的嘛。」 虽然她这么说,但败因明显就是我。我感到抱歉地说── 「啊,没关系啦。输了大部分都是我的错,我买就好了。」 「可是……」 「真的不用啦。而且我才刚领到薪水,手头正好有闲钱。」 「松永同学有在打工喏?」 「嗯,在什锦烧店。」 我一回答,不知道是否是工作场所令三好感到有些意外,她微微地歪著头。 「什锦烧店……」 「嗯,在五日市。」 「还要跑到五日市去喏……?」 为什么大家都这么问啊?虽然我很想讲出口,但也能了解她的心情。在那里打工的我本人有时也会这么觉得。 「唉呀,因为有一些原因啦。」 投入零钱,按下柳橙汁的按钮后,柳橙汁匡啷一声掉到取出口。 「这个是和田同学的。」 还有一个。我考量著未来会想要喝什么,并再次投入零钱。看见于热饮处标记著完全不符时令的红豆汤圆的我,立刻按下了购买键。 「啊。」 在三好叫出声的同时,罐子落下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他说碳酸以外都可以,红豆汤圆没有碳酸吧?」 我迅速地蹲下取出红豆汤圆的罐子,邪恶地笑了一下。 「松永同学还满坏心的喏。」 三好掩嘴边笑边说著。 我兴奋地走回去将红豆汤圆拿给未来,他失望地收下。 「确实没有碳酸啦……虽然没有!但我不是说买果汁吗!」 「我一只小狗不太清楚人类的饮料分类汪汪。」 「这只笨狗!」 「汪汪。」 当我和未来正进行如此对话时,和田边喝著柳橙汁边一 脸佩服地低声说道。 「你们两个真合呢~好像在演搞笑短剧喔。」 未来一听,马上用手掩住脸。 「为了配合你,竟然连我都被当成搞笑人物了……」 「那乾脆一起表演漫才,称霸世界吧!」 「我差不多可以开扁了吧?」 「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一伙人就这样过了一整天。可能因为平时跟未来相处的时间很长,和他聊天时总是能有源源不绝的话可以说。 「你们两个真的感情很好喏。」 三好看著我们笑著说。 之后保龄球赛也迈入了第二局。第二次我也多少抓到了些手感,没像第一局输得那么惨。虽说如此,依然远远不及未来的得分,不过第二局没有下赌注所以也无所谓。 等到还球鞋与付使用费,说到由我和未来两个人付就好时,三好与和田都主张她们也要出钱。我本来还想既然她们愿意付的话,让她们付也无所谓,可未来却只是面带微笑。 「没关系啦,别在意。这种时候就是要男生出钱嘛。」 他爽朗又帅气地说。「可是……」三好依然不太释怀的样子,未来见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既然这样──」 他开口并指向我。 「那三好同学你告诉这家伙你的联络方式,做为交换吧。」 「咦!」 我吃惊地叫了出来,未来则是用手肘轻轻推我一下。 「怎么可以,这也不是什么要花钱的大事喏……只要问我,我就会说嘛。」 三好莫名带点寂寥感地低声说道。此时,未来又用手肘戳了我一下。 「啊,我想知道,麻烦你了。」 就算是我也看得出现场的气氛,立刻举手发言。结果一旁的和田叹了口气。 「一看就知道是人家逼你说的嘛……」 她小声地呢喃。另一方面,未来也略为傻眼地说。 「为什么要举手啦……」 只有三好一个人表情莫名开朗,小声地笑著。 「松永同学真怪呢。」 她边说边从手上的小包包中拿出自己的手机。 「可以喔?来交换吧?」 「啊、嗯。」 我也连忙从口袋里抽出手机。当我问著三好的电话与邮件地址并生硬地输进手机时,未来突然拍拍我的肩膀。 「我去一下厕所。抱歉,付钱就先交给你了。」 他将钱包交给我,便往楼层深处的厕所走去。交换完联络方式后,我从未来的钱包和我的钱包中各取出一千圆纸钞,付掉了保龄球费,并对一脸抱歉的三好说: 「真的没关系啦。你就当作是帮我忙,今天就让我们请吧?」 她一听之下歪著头,和田也跟著问,「什么意思?」 「我在家有三个姊姊,三个人都很恐怖。要是被她们知道我让女生出钱,回去大概会被揍吧。」 「又在搞笑了!」 和田笑著说,但我一脸认真。 「呃,我是认真的。」 「真的假的……」结果她一副吓到的样子。三好则是一脸不知道该不该把这段话当真,无从判断的表情。 「所以,今天还是让我跟未来付比较……」 话说到一半,我的手机震动起来。一看,是未来。我不解去厕所的他会有什么事,于是打开检视讯息。 「抱歉,帮我拿钱包到厕所来一下。」 上面这么写著。 「怎么了喏?」 三好问道,我并没有如实供出。 「啊,没事。不好意思,我也先去一下厕所。」 说完我也往厕所的方向走去。特地传讯息叫我过去,感觉状况并不平常。我打开厕所门走进去,未来用手撑住洗手台,垂著头站在台前。 「怎么了?没事吧?」 奔向未来旁边后,他头也没回地只将手伸出。 「……钱包。」 他说。 「啊、嗯。」 我虽感到疑惑但还是将未来的钱包交到他手中。 「太大意了,可恶……」 他愤恨地说著,打开对折皮夹,从中拿出像是装了药锭的硬塑胶片。 「药……?你身体还没好吗?」 「没什么大不了,常有的事。」 压出药锭含在嘴中的未来用手掬起洗手台水龙头流出的水,和药一起吞下。 「什么叫常有的事……」 未来接著大呼了一口气,终于看向我这里。他往旁边瞥了一下,确定没有旁人在后,抚著下腹小声地说。 「生理期来。」 我一瞬间还摸不著头绪。 「我起床后吃药的时间有点尴尬,所以忘记吃中午的药了。刚刚突然隐隐作痛……抱歉啊,等一下药应该就会起作用了,不要紧。」 在未来做出解说时,我才终于搞清楚状况,并想起健康课所教的知识与在老家的姊姊们的状况。 「啊~嗯,是这样啊……」 我点点头。 「要是和田她们看到我在吃药,一定会顾虑我啊。好了,回去吧,她们还在等吧?」 未来说罢,便走出厕所。我也紧跟在后。 「抱歉抱歉,我进厕所才发现没有卫生纸了,叫四郎帮我拿进来啦。」 未来说著谎言,向在外等待的和田与三好道歉。他看起来似乎还在忍著痛,表情感觉不自在。 「欸~真不想知道。」 和田笑著说。 「唉呀,我也是人嘛,又不是天使。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啦。」 未来也笑笑地回道。我没有插入对话的心情,只是一个人想著昨天未来请假是否就是因为生理期的关系。这种时候,令人不禁想起未来肉体上是位女性的事实,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抱持平常心。 「四郎你绝对不会懂这种痛苦……」 以前三叶所说的话浮现脑海。家里的姊姊们也是女生,每个月也理所当然地会有经期。尤其是三女三叶的症状特别严重,只要生理期来,她就会跟大学请假,待在家里让我照顾。整天待在床上喊著想吃这个想要那个,尽管是半夜我也得骑著脚踏车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来。 「生理痛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某天,我试著问三叶这个问题。当时三叶并没有详细解释,只低声地说我一定不会懂而已。 「下次你再问我就揍你喔。」 「对不起。」 「肚子好痛……」 我依然记得当时的这番对话。 「松永同学,怎么喏?身体不舒服吗?」 当我们漫步在街上打算去家咖啡店时,走在我身边的三好突然问道,使我中断了思绪。 「啊,没事。我只是在发呆而已啦。」 我回答后,又想起刚刚出现在脑中的三叶。 「啊!」 突然想起一件事。 「怎、怎么了?」 三好略受惊吓,身体颤了一下。「又怎么啦……」未来也停下脚步。 「忘记要去买川通麻糬才行了!」 我说。未来听了之后大笑出来,和田与三好一头雾水地站在原地。 「你知道哪里有卖川通麻糬吗?」 未来问和田,但她摇著头。 「不知道,那是什么?沙耶你知道吗?」 「是甜食吧……?以前好像有吃过……」 「我知道了,总之我们就先去买川通麻糬吧!要是四郎被姊姊杀掉可就麻 烦了吶!」 未来高声一呼,结果我们一行人转而前往附近百货公司的地下街(未来帮忙用手机查到这地方有卖),正如我们查到的资讯有设摊贩售,但似乎没办法当场寄送。 「寄外县市的话,要麻烦您打电话订购喔。」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没关系,谢谢。」 感觉比想像中还麻烦,于是我如此回应。可是今天之内要是没准备个什么,我就麻烦大了。因此我转过头。 「三好同学,你知道有什么其他不错的伴手礼吗?」 我询问在身后看著的三好。 「咦?广岛的名产吗?红叶馒头?」 果然当地人也有「总之买红叶馒头就没错了」的想法。虽然广美小姐说这太过安全牌,但这次就先用这个搪塞吧。旁边就有红叶馒头的店面,我便买了一盒后直接请店家帮忙寄送。 未来不知道为何,在我离开后自己买了川通麻糬。 「我想知道吃起来到底是什么味道,所以就买了。回去后一起吃吧。」 之后我们四个人移往咖啡店,在那里待了一会儿。 尽管未来已经警告过我,我还是忍不住在途中小声地说出「川通麻糬」,结果被差点把咖啡喷出来的未来打了一顿。和田跟三好一脸摸不著头绪地看著我们,但无论是我还是未来都没有对她们解释「川通麻糬」的始末。更何况「川通麻糬」本身也没有什么好笑的,我们只是藉由「川通麻糬」这个单词,回想起看著那老旧广告痴痴笑著的夜晚,莫名觉得好笑而已。因此我认为老没有共度过那段时光,不会理解我们为何笑得那么开心。 「抱歉,别在意。只是昨天发生了一点好笑的事而已。」 未来说道。 「是男生之间重要的秘密。」 我跟著附和。和田则是不太服气地说,「什么啊,感觉有点恶心耶~」 「唉呀,真的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啦,很无聊。」 像这样拥有两人之间的秘密,让人莫名地觉得有些愉悦。 接著我们四人回到学校,并在学校分道扬镳。 我和未来没有马上回房,而是在餐厅里泡茶,吃著川通麻糈。 「这份滋味的深处,蕴藏著历史与职人的技巧……」 念著广告台词边笑边吃的麻糬确实让人更觉得幽默,我们又开始漫无边际地说著无聊的事,相视大笑。 「四郎。」 未来突然默默地喊了我一声。 「嗯?」 我舔著沾在手上的黄豆粉,看向未来。他轻轻地笑了一下。 「我觉得最近很开心吶。」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 「你喝醉了?」 明明没有喝酒,但我还是开著玩笑地说。结果未来噘起嘴: 「笨~蛋~」 他撇过头去。 「不过,我了解你的心情。我也觉得很开心呢。」 我啜饮著茶接著说道。「对吧。」未来低语著,又轻轻地笑了起来。 第八章 「明天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呢?我有一部想看的电影,但一个人去看又有点不好意思。」 在我一如往常结束nanmu的打工,麻烦广美小姐开车送我回家的时候,没想到三好竟然刚好传讯息来。车子正巧遇上红灯停下,广美小姐往副驾驶座的我的手上望来。 「喔~什么什么?邀你去约会吗?还真是不能小看四郎你喏。」 她说完,呵呵呵地笑著。 「啊,没有啦,不是你想的那样啦,应该不是那种邀约。」 「不是的话会是什么喏?那是女生传来的吧?」 既然发信者是三好,的确如她说的是女生传来的讯息。 「呃,是这样没错啦。」 随著我的回答,眼前的红绿灯转成了绿色信号。广美小姐哎呀呀的一声,又将视线转回正面。 「看吧~果然是约会喏。现在的女生都很积极呢。我在四郎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不敢主动邀男生出去喏。」 她说。 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覆才好。 三好是相当好的女生,无庸置疑。我也对她有一些好感,对她的邀约也感到十分开心。可是明天,星期六,我也跟未来约好要去看电影了。 「我明天有点事要进城一趟,结束后看要不要约在哪里会合?我有部想看的电影,但又不是适合约女生一起看的那种。一个人去看又有点无聊,我看电影喜欢看完后跟别人讨论剧情。」 我对他的邀约给了正面回覆。 「怎么啦~一脸必结样。」 当车子再度暂停时,广美小姐看著我的脸如此说道。 「咦?」 「一脸必结的意思是闷闷的样子。明明收到女生传来的讯息,你怎么看起来不是很开心喏。对方不是你喜欢的女生?」 我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告诉广美小姐与未来已经有约一事。 「啊~未来同学呀,那个帅哥吗?你们感情真好喏。不过未来同学是男孩子吧?」 被她这么直接一问,我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虽然不能否认,可是要说是男是女,未来算是个相当难以界定的存在。 「是这样没错啦。」 「虽然先约好是个问题没错,但比起男生,女生的邀约比较重要这点,同年纪的男生应该能够理解喏。」 「是这样子吗?」 「我可是也被小壹以约会为由放鸟好几次唷?」 我第一次知道壹香也有这种对象。至少我从来没见过家里三个姊姊有任何一位带男生回家,或是和男性走在一起。 「有人会想要约壹香出去啊?」 我在极度好奇之下询问,广美小姐苦笑著说。 「当然有啰,小壹可是很抢手喏。虽然每段都维持不久吶。」 车子再度起动,广美小姐继续说下去。 「那四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先回去问问未来。」 「也是呢,这样比较好喏。要是擅自推掉其中一边,之后被发现的话会有疙瘩吧。」 她对我的决定表达赞同,然后突然啊了一声。 「别跟小壹说我讲了她的事唷?」 「不用担心,我们家里完全不会提到这种话题。」 我如此回答。毕竟这是事实。我从来没有听过姊姊们提到男人的话题,还以为是因为她们个性的关系所以没什么机会。如果广美小姐所说的都是事实,那至少壹香有一些经验,应该是家里大家都有默契不提这个话题吧。 当我在沙盘推演这一连串推理时,广美小姐又开口。 「不过小壹很担心四郎唷。说不知道你交不交得到女朋友之类的。」 「咦!」 我大声喊了出来。 「从四郎开始在我这里工作后,小壹也比以前常打电话来喏。常常问一些四郎的事,还说那孩子很不可靠,交得到女朋友吗?」 这可真是令人意外。虽然是多余的关心,但没想到那个壹香竟然有在关心我。 「然后我跟她说,四郎虽然看起来那样,不过可是很干练的呢。只是在家里小壹她们什么都帮忙做得好好的,所以才看起来不可靠吧。」 这完全不是事实。尽管想反驳,但我闭口不作声。现在这个情况下也不可能跟广美小姐说,其实我在家里都被姊姊们使唤来使唤去的吧。 「那壹香她又怎么说?」 取而代之地,我拋出疑问。广美小姐微微歪著头。 「嗯~说了什么呢?我记得应该是,我这么说,真不枉费她严加管教,之类的话吧?」 与其说是管教,那应该已经到欺负的程度了吧。不过这句我也没有说出口。毕竟经过姊姊们的蹂躏后,对于大部分的事都有相当的抗压度也是事实。虽然我并没有任何感谢之情。 「加油唷。四郎要是交到女朋友,小壹大概也就放心了喏。」 广美小姐笑著说,而车子也抵达了平常停靠的快速道路入口。我向广美小姐道谢后下车,步行走回宿舍。 到了宿舍,却不见未来的人影,敲他房门也没有回应。离就寝时间还早,不知道是不是出门了。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身上的制服换下,穿上睡衣后扑到床上。此时,突然想起我还没回覆三好的讯息,赶紧又起身。但是就算想回覆,没有与未来商量过也没办法下决定。 我抱著他可能会在餐厅里的想法走出房间。毕竟晚上的餐厅有时候会聚集一群人坐在那边瞎聊天。 随著我离餐厅的距离越来越近,身边的空气也随之变得嘈杂,大家果然待在那。弯过转角,偷偷地在餐厅的入口探头一看,棒球社的人们和高山、未来一边吃著桌上满满的零食,一边看著不知道从哪搬来的电视。 「你们在干么?」 我发出疑问并将视线投往电视,上面正播著似曾相识的儿童节目。 「啊~四郎。我们现在正在看der喔。」 未来用下巴往电视示意说著。那看起来确实是特摄片「破坏战士der」,老爸年轻时负责撰写脚本的节目。大约五、六岁时,我在完全不知道那是老爸的作品的情况下,每天都准时收看那个节目。 「高山说他有dvd,我们就想说好久没看有点想回味,但是大家都塞在房间的话又太挤,就把高山的电视搬到这里来了。」 电视设置在大家所在的桌子的隔壁桌上,使用好几条延长线,硬是把插头连接到餐厅角落的插座。 「听说这个脚本是松永的老爸写的,真的吗?」 「嗯,好像是吧。」被高山这么问,我边往椅子坐下边回答。 「真的假的!下次帮我跟你爸说我是他的粉丝啦!」 「还是不要比较好喔,我爸不喜欢粉丝。」 「什么啊……」 「他就是这样啦。他之前说过,这种儿童节目就是做给小朋友看的,长大了还喜欢这种东西的人都不是什么正常人。」 我如此说明。 「听起来好帅喔。」 棒球社的前田听了后小声地说道。 「不过网路上有说,他虽然嘴上这样讲,但其实个性意外的很温柔喔。」 未来说。「这里这里,这边超棒的」,他接著指向电视画面开始跟大家解说,我随之叹了口气。尽管很想与他商量明天的事,可现在完全不是时机。 「爸爸做这行真好啊~像我家老爸就只是个医生而已。」 高山抱怨了起来。 「医生绝对比较好吧。我爸可是一年只回家一两次而已喔。」 我告诉他。 「那也很好啊。这样就不用每天听爸妈说教了,岂不是跟天堂一样吗?」 他却一脸羡慕地回答。确实,打从出生以来我没有被老爸念过,但取而代之的是凶暴的姊姊和如独裁君王般的母亲。 「那我们交换爸妈,你就来当我们家的儿子吧。那我就是医生的小孩了,你的十万圆零用钱就交给我吧。」 直到看见放在眼前的电视机的这刻,我才真实地感受到高山每个月的零用钱有十万圆之多。那台电视完全不是会出现在一个人住的男性房间内的等级,尺寸大到都可以当家庭剧院了。 「钱才不会给你喏。俺也是有很多东西想买吶。」 也是意料之中啦,我听了高山的回答后心想,并愣愣地将视线在电视上播放的「der」与津津有味看著的未来两者间游移。 「我小时候超想要这个腰带的,但爸妈不买给我。」 未来一边笑著,一边喃喃自语地说。大家看起来并没有特别在意的样子,但我却不同。 未来的爸妈不买给他不是因为家境,而是因为未来是女孩子吧。「der」的客群是小男生,我记得小时候,女生们著迷的是完全不同类型的节目。 可是未来身为女生,却看著「der」感到无比兴奋。当其他女生在憧憬魔法少女或是能用粉盒变身的美少女战士时,未来却著迷于用腰带变身的破坏战士。 这家伙果然是个男的啊。就算身体是女性,但内在完全是个男生。 我见播映会迟迟没有要结束的迹象,便站起身来。 「怎么啦,松永。你不看完吗?」 面对高山的疑问,我歪歪头。 「我对老爸的作品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 「真是冷漠的儿子喏。」 「你要是当了他的儿子就知道了啦。」 我说完后就走回自己的房间。 冲完澡,躺在床上的我拿出手机。 「不好意思,因为打工所以比较晚回信。明天我没事,要约在哪里呢?」 我在三好的讯息回覆栏中输入完毕后寄出。 不出几分钟就获得了回信。 「真的吗?太好了。那我们约在上次那座狮子那边吧?电影院也在那附近而已。你觉得下午一点怎么样?」 「好,那就明天见啰。晚安。」我回覆以上的内容后便将手机随手抛在床上。木已成舟,对未来只能先斩后奏了,不过应该没关系肥。与男生一起去看电影相比,跟女生约会比较有意义才是。未来他大概也会这么说吧。 一股睡意突然袭来,我打个哈欠后就闭上了双眼。心想著等未来回房得跟他讲这件事的我就这样进入梦乡。 等到醒来时,已经近中午了。 起身看著桌上的时钟,我不禁叫出声来。 我连忙著装完毕,走出房间。敲了未来的可是却没有回应,一打开门,里面没半个人影,看来是已经出门的样子。 到闹区大约需要一个小时,我飞也似的冲出宿舍,边走边传讯息给未来。 「抱歉,今天临时有约,电影约下次可以吗?」 正当我在赶路的时候── 「有约?什么约?」 他捎来简洁的回覆,于是我再行回信。 「三好同学约我出去。抱歉,我本来昨天想跟你说,但找不到时机,后来就睡著了。」 之后,迟迟不见未来的回覆。 好不容易赶上往西广岛的公车,当我坐在椅子上松了口气时,终于收到了回信。 「了解。加油啊。对方都主动约你了,应该也有意思,你乾脆顺道告白吧。」 从字面上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生气,但既然都叫我加油了,应该也没有相当不悦吧。我如此告诉自己,并回覆「嗯,我尽量。」后将手机收到口袋。 在公车抵达车站前,我一直愣愣地望著窗外。日本史的课堂上重爷提到已经进入梅雨季之类的,这几天却没怎么下雨。今天也十分幸运,虽然看起来阴阴的,不过不像是会下雨的天气。 从西广岛转搭路面电车,在纸屋町站下车后往约好的地点前进。途中,我发现自己正和刚刚搭的电车并肩而行,看来约定地点的附近似乎有更近的车站。但若现在再回头搭电车也太过可笑,而且这段也不是走路到不了的距离。 幸亏之前跟未来走过一次,我一路顺利地抵达狮子像前。确认一下时间,再五分钟才一点整,差一点就要迟到了。没设定闹钟却能在那时间起床简直就是奇迹。 「松永同学。」 我往声音的来源回头探去。 出现的是三好,她穿著比上次四个人出游时还要短的花裙,上半身搭配白色的薄毛衣,双腿则是裹著黑色裤袜。 由于我目不转睛地盯著,三好顾虑起自己的打扮。 「哪、哪里怪怪的吗……?」 她不安地问道,我赶紧摇摇头。 「啊,不是。抱歉,我只是在想这件裙子比上次穿的还短耶。」 在我回答同时,自己也在心里想著为什么我要把这种事说出口。我明明不是未来那种会把「腿超美的欸」挂在嘴上的人。 三好并没有对我的回应感到不快。她双手稍微扬起花裙的两边说道。 「这件是裤裙唷。」 她笑了一下。 「啊,是这样啊。」 「嗯,不好看吗?」 「才不会。我、我觉得满可爱的。」 我略带结巴地说完后,三好又漾起了微笑。 「谢谢~」 接著,我们开始启程往电影院前进。 「不好意思,邀得那么突然,没关系吗?」 三好在途中问道。 「啊,嗯,没问题。我假日通常都没有什么活动。」 我为了不让三好感到歉疚而如此回覆,却想起了未来。我无法否认心中对他带有一丝歉疚。 走进电影院,等到要在柜台购买电影票,而我也打算出两人份的票钱时。「今天是我邀你喏,我的票就让我自己出吧?」三好说。后方还有人在等著,我也不可能在这时候与她争论,于是最后我们便各付各的。 「那饮料就让我请吧。」 听见我的提案,三好犹豫一下后还是轻轻地点了头。 「嗯,那就谢谢你喏。」 由于距离开演已经没剩多少时间,我们买到两人份的饮料后就直接进去放映厅。当我在昏暗的环境下找到座位,将饮料放在饮料架上,正要取出手机关机时,蛋幕上显示著不知何时收到的讯息。将手机放在口袋里意外地容易疏忽通知。 讯息的寄件者是未来。 「等电影开始后,选个好时机牵她的手,应该行得通。」 在这内容后方还加了一个竖起拇指的绘文字。还真是多事啊,我一边心想一边默默关上电源,并没有回信。 厅内的照明终于渐渐转暗,萤幕开始播放观赏电影的规范劝导短片与即将上映的电影预告片。 三好说想看的电影内容,光听标题一点也理不出头绪,但我擅自认为是三好这样的女孩子大多都会想看的青涩爱情片吧。 可是,当电影正式开演,却是会有内脏从天而降的恐怖悬疑片。我每吓到一次,全身就会随之震颤一下。就在重复了数次后,坐在隔壁的三好突然将脸凑近。 「你不敢看恐怖片吗?」 她小声地说道,令我又不禁吓了一大跳。一片昏暗中,那在耳边低语的声音与平时的三好略显不同,似乎带点诡谲的氛围(当然也有可能是 我自己这么觉得而已),让人不禁有与不相识的人独自留在黑暗中的错觉。 「没、没事啦。」 我也小声地回覆三好,接著将手伸向放在架上的饮料。尽管我含著吸管用力吸起里头的碳酸饮料,现在却无法辨明任何味道。 这种时候,到底何时才算是「好时机」啊? 我回想起未来传的讯息思索著。若说是让人感动的一幕,或是莞尔一笑的甜蜜场景我还能自行判断,但现在眼前出现的是肚破肠流的恐怖悬疑片,身子只会因为惊吓而颤动,怎么也连结不到「就是现在!这就是牵手的好时机!」这种状况。 更何况,现在要是我主动将手牵上去,只会让人觉得「啊~这个人怕到要牵别人的手啊。」我才不想被如此认为。 在我思考的时候,萤幕上又出现鲜血喷溅加上高音量的惊悚画面,我的身体又不禁跳了一下。我并非真的觉得可怕,但身体就是会随之反应,我也束手无策。 三好在旁边小小地笑了一下。 最后,直到电影播映结束我都找不到可以牵手的时机。两人在座位上望著大萤幕,等到制作人员名单都跑完后才起身。 「不好意思喔,松永同学。你不太喜欢看恐怖片喏?」 大概是由于我在电影播放期间身子一直不停颤动吧。当我们走出大厅时,三好一脸抱歉地对我说。 「啊,没有啦。只是身体还是会被声音吓到而已。」 虽然我据实以告,但三好似乎只认为是我不好意思扫兴而说的漂亮话,她微微低著头:「不过还是很不好意思,抱歉。」 「不会啦,真的没事啦。」 总觉得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于是我告诉三好:「总之我们先出去吧。」 走出电影院外,天空一片湛蓝,刚抵达电影院时密布的阴云犹如一场梦。 「现在要去哪呢……要不要找家店喝个茶之类的?」 我完全没有安排任何行程,于是转而问三好。三好则是稍稍倾著头,看起来像在思考的样子,接著── 「啊,那可以请你陪我去个地方吗?」 她说。 「嗯?你有想去哪里吗?」 「妈妈请我帮忙买蛋糕。」 「妈妈?」 我一脸不可思议地问后,三好告诉我,「我今天要回家里喏。」 「啊,原来是这样啊。毕竟我老家在东京,所以没有想到。」 「家里一直说偶尔也要回家看看喏。」 三好说道。 「那你应该有交外宿申请吧?」 我们学校是全住宿制,所以要外宿的话似乎得交外宿申请。完全没有回家打算的我根本没有意思要弄清楚这方面的流程,所以也是一知半解。 「有喏。要是默不吭声地外宿可是会被骂个臭头呢。」 三好想去的店好像搭路面电车会比较快,于是我们搭上电车。在往西广岛站的期间,我从三好那里听了「因为擅自外宿没有提出申请,被老师大骂一顿的女学生」的故事。那个女生有一个别校的男朋友,似乎是为了去找男朋友而没有经过同意就外宿,差点被停学。最后是她不停道歉,声称家人突然生病,才好不容易只用悔过书让一切落幕。这种轶事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男生和女生会得到的情报不太一样喏。」 确实,不提未来的话,我真的没见过其他积极和女生交流的男生。男宿的人很少聊到女生,也很少听到关于女生的事情。都已经是高中生了,在学校聊一点恋爱话题应该也无妨吧。 「应该还是因为住宿舍喏。大家很难有其他机会接近异性吧。」 我提出我的疑问后,三好显得有些害羞。 「毕竟也不能两个人一起提出外宿申请喏?」 她回答。 「啊,对喔。这样啊。」 男宿舍是女生止步,而女生宿舍也禁止男性进出,要是想一起出去玩或做些什么,没有比申请外宿更好的途径了。学校并没有规定禁止异性交往,但也没有到尽情鼓吹的地步。 摇摇晃晃了几站,到名为土桥的车站后,三好催促著我下车。 「我第一次在这站下欸。」 我说完,三好也跟著回应,「我也没有那么常来喏。」目标的蛋糕店就在停车处的前方,她边指边说「就是那家」并踏出脚步。当我正要跟上的时候,瞥见旁边转角出现一张熟识的脸。 「未来!」 我不禁大声喊出来。这一声令三好吓了一跳停下脚步,被呼叫的未来也顿时停下,用奇怪的眼神盯过来。 我悠悠地举起手,未来看见是我后双肩抖了一下,接著像是放弃什么似的往我们走近。 「你啊,既然都在约会了,当作没看到我就好了嘛。」 未来靠近后开始对我训话。 「啊,情不自禁嘛。」 他无视我的回应,转而面向三好。 「三好同学不好意思啊,打扰你们两个了。」 他道歉后接著用手指向我,继续说: 「这小子有点笨啦,都不会顾虑到女生的心情。」 「你也不用说成这样吧。」 我略为夸张地皱眉回嘴,一边的三好则是露出微笑。 「我倒是不在意喏?」 她在旁帮我说话。我不禁又觉得,三好真是个好女孩啊。 「话说回来,你在这里做什么啊!?有什么事吗?」 往周围一看,一点也没有闹区感。未来说过他有事要进城一趟,但究竟是什么事他并没有详细说明。 「没事也可以来吧。」 未来有点不悦地回答,可能是不太想提吧。 「倒是我继续待在这里打扰你们也不太好,我就先回去了。拜拜。」 被我叫住没过多久,未来就率性地举起手示意后往电车停靠处走去。我愣愣地望著他的背影,旁边的三好则是盯著我瞧。 「松永同学看起来好像很寂寞喏。」 她说。 「咦,有吗?没这回事啦。」 虽然我如此回答,但三好还是一脸不太信服的模样。 「你看见织田同学的时候,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开朗喏。我还想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呢。」 她继续接著说。我显得有点狼狈,但为了不让她发现,我乾笑几声。 「才、才没有咧。不过我们毕竟是室友嘛,待在一起的时间很长,应该是这个关系吧。嗯,大概是因为这样。」 「我们去蛋糕店吧。」我连忙塘塞了几句后,催促著三好。三好不作声地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人又开始迈出脚步。 三好的目标是名为「波士顿」的店,被她带到店家附近后,旁边缀有苹果标志的「boston」招牌便映入眼帘。 「我妈妈很喜欢这里的瑞士卷喏。」 她一边说,一边毫不怕生地走进外观看来像是历史老店的店铺内,我也略显畏缩地跟著她走了进去。店内飘扬著甜甜的香气。 三好完全不理会展示柜里一整排的蛋糕与占据店内一角的烤盘类点心,不带一丝犹疑地走到柜台的女店员面前。 「嗯~请给我一个抹茶口味的土桥卷。」 她相当熟练的点单,看起来似乎已经来过好几次的样子。 我则是在等三好买完东西前,呆呆地望著展示柜内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蛋糕。三好买的瑞士卷除了一整条以外,也有切成一小片一小片地包装出售。 不如买点伴手礼给未来吧,我突然灵光一闪。他吃著川通麻糬时都一脸开心的模样了,应该不会不爱吃甜食吧 。况且我又突然放他鸽子,也得做些什么表示歉意才行。 当三好付完帐,拿回找零时。 「那个,不好意思,我也要买。」 我对女店员开口。 「请问要什么呢?」 她用带点腔调,不过相当客气的语气问道。 「那,麻烦给我刚刚那个土桥卷,两个小的。」 我对店员说。由于糕点种类实在多到目不暇给,这种时候就相信三好母亲的眼光,跟她买一样的应该不会错吧。 「土桥卷有苦甜巧克力、蜂蜜和抹茶三种口味喔。」 被她接著一问,我略显犹疑后回答。 「那给我巧克力和抹茶口味。」 「我知道了。」 女店员从展示柜中拿出蛋糕,我告知她回到家所花的时间并请她帮忙放入保冷剂后,此时── 「你要买来送人喏?」 三好突然问道。 「啊,嗯。」 我点点头。 「其实今天我本来已经跟织田约好了,但因为三好同学你也约我,所以我就推掉他那边的约了。想说买个东西当赔礼。」 要是这么说,三好一定会觉得很抱歉,这种事就算驽钝如我也知道,可我却不知不觉中就说出口。 「是吗?真是抱歉……」 三好不意外地低下头如此回应。 「不会啦。我也想和三好同学出来玩,织田他也很能体谅这点,所以完全没关系喔。你不用在意。」 要是得这样解释,不如当初就不要把和未来有约说出来就好了。既然都已经说了,那也没办法。 女店员像是眼前有什么令人莞尔的景象般地默默看著我们,等到蛋糕包装好后,告诉我们价格。我付帐后道谢,与三好一同离开店内。 之后走了一阵,在附近的咖啡厅和三好聊了一会儿。 「三好同学的老家在哪啊?」 我对等等就要回家的三好问道,她一边用小汤匙搅拌刚加入砂糖的柠檬茶,一边回答: 「一个叫鹰野桥的地方,你知道吗?」 「嗯,抱歉,我没听过耶。」 三好轻轻地笑了笑。 「搭往宇品的电车,大概十五分钟左右吧?」 「是喔,那也没有很远嘛。」 「嗯,我也想说随时都可以回去,所以进学校后到现在都还没回家半次,结果爸爸就生气了暗。」 虽然三好这么说,但从她的语气可以听出并非认真震怒的生气。大概只是表达「偶尔也要回家,让家里看看你过得如何」那种抱怨。 「我家的爸爸都不会这样。」 我不经意低语。三好听见便歪著头,像是在问「怎么回事?」般。于是我稍微说明了一下我家的老爸。不常回家,对家里的事也不太管,自我懂事以来就没见过他几次之类的。 「听起来好辛苦喏……」 三好似乎将这件事看得很严重,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的模样。 「啊,不是啦,只是不常在家而已,而且这样反倒比较轻松吧。要应付他可是很辛苦的,毕竟是个怪人嘛。」 当我需要做出这种说明时,就表示我家的状况,对一般人来说很难理解吧。三好也只对我的解释嗯了一声。 我与三好在土桥的停靠站分道扬镳。三好要回老家的电车与我回宿舍的车正好是反方向。 插图012 「今天真是谢谢你。」 看到往宇品的电车即将进站,三好微笑著对我说。 「嗯,我也是。我今天玩得很高兴喔。」 「下次再一起出来玩吧?」 「当然没问题。」 电车在眼前停下,三好说声拜拜后就走上了电车。就在我们两人互相挥手道别时,电车缓缓地摇摆前进。 我目送离去的电车一阵子之后,便往另一头的月台移动,搭上没多久就到站的电车。 回到宿舍,我敲敲未来的房门,穿著轻便家居服的未来一脸疲惫地探出头。 「啊?你已经回来了啊。」 他看起来略显傻眼地说著。 「嗯。」 我回答后,秀出「波士顿」的蛋糕盒,笑了笑。 「小礼物。」 「哦?是什么?」 「蛋糕。算是今天临时放你鸽子的赔礼。」 「以你的迟钝程度来说算相当不错嘛。那我就吃完晚饭后享用啰。」 就在未来说完的下一秒,我的肚子大响。 「我今天一整天都没吃东西啊。」 差点睡过头的我连忙出门,之后看电影时喝了饮料,最后在咖啡店时点了杯咖啡,就只有这样。和三好待在一起时可能是因为紧张感吧,一直没有特别觉得饿。但等到要回宿舍的路上,一阵空腹感强烈袭来。 离七点开始的晚餐还有一个小时以上。未来露出了苦笑。 「那你就先吃那个吧?」 「一个人吃蛋糕感觉有点空虚。」 「知道了啦,我陪你吃啦。你还真是麻烦啊。我去泡咖啡,你先把蛋糕准备好吶。」 「未来同学人真好呢!」 「现在才知道啊,笨蛋。」 在一阵你来我往中,我打开蛋糕盒的盖子,将端士卷一个一个拿出,放在纸巾上面。 未来则是用自己房间内的电热水壶往马克杯中装水。他为了读书或是写作业时需要,房里总是放著即溶咖啡。我并没有特别准备这种东西,而是偶尔会让未来分一点他泡的咖啡给我。 「杯子一个就好了吧?」 「嗯,只要能喝就好。」 未来放下冒著蒸气的杯子后,看向两个瑞士卷。 「哦?看起来很好吃嘛!」 他说。 「巧克力和抹茶,你想吃哪一个?」 听见我如此询问,未来说了句「那当然是」之后── 「各一半啊。」 他笑了笑。 我们没有拿叉子,而是用手剥著吃蛋糕,并两人轮流喝著一个马克杯里的咖啡。此时── 「结果咧?今天的约会怎么样?」 他问。 「看完电影后买了蛋糕,之后去咖啡店坐坐。」 「就这样?」 「嗯,就这样。」 我并不觉得有异地点头回应,未来则是大叹了口气。 「我不是叫你要牵她的手吗?牵了吗?」 「电影实在太恐怖了……」 「你是小孩子啊!」 「因为我想既然是三好同学会想看的电影,应该是那种感人的故事嘛!结果却是整部都很猎奇的惊悚片……我一直坐立难安。要是这种时候牵她的手,岂不是会被认为怕到不行吗!」 我姑且说明了我的想法,但未来则是赏了我一个白眼。 「实在太逊了,逊到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完电影后咧?也什么事都没发生吗?」 「没有欸。之后也就只有稍微聊一下而已吧。」 「还真是稚嫩啊。」 「是真丢脸吧。」 「真的是。下次可得好好表现啊。」 未来说著,并将半个抹茶瑞士卷送入口中。 「不过蛋糕倒是挺好吃的。看在你选得妙又选得巧的份上,这次就原谅你吧。」 与未来刚相识的时候,我不是很能适应他讲话的语气。说是高高在上,或许应该说听起来有点傲慢,给人的感觉不太好。但现在不知为何,已经完全没有当初那种感受了。 不仅如此,现 在的我相当享受与未来相处的时间。 我想起三好对我说过的话。当我看见未来时,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开朗了起来。虽然我那时否认,但这是事实没错。看到未来出现的我,心情顿时轻松许多。 我并非不喜欢三好,和其他女性相比,三好非常好相处。但是面对她我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显得有些紧张,而这紧张感因为未来的出现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话说回来,你今天在那边做了什么啊?」 我有些在意今日在土桥的偶遇,于是开口询问未来。他边咀嚼著蛋糕,一脸无趣地说。 「医院。」 「医院?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是例行公事。每个月都得跑一趟才行。」 「那不就是身体哪里有状况吗?」 未来将口中的东西咽下后,啧了一声。 「我健康得很啦。」 接著不耐地说道。 看来这确实是未来不想提起的话题。要是继续追究下去,恐怕只会打坏他的心情。我默不作声,结果未来一把将我眼前的马克杯拉向自己。 「只是去谘商。」 他说。 「像我这种人,有很多麻烦事啦。」 那八成指的是未来的心灵层面与身体上的问题吧。 「啊,这样啊……抱歉,我不该问的。」 我没有想到会是这方面的事,只能狼狈地连忙道歉。 「既然要道歉当初就不要问嘛。这点事情用想的也知道吧。」 「呃,我完全没有想到是那方面的事。不好意思,毕竟我比较笨嘛。」 当我如此告诉未来,他用鼻子吐了口气后,啜饮一口咖啡,直接就地躺下。 「──你知道ftm吗?」 躺下的未来好不容易说出的话语,对我来说十分陌生。 「不知道欸。」 「ts或是tg呢?」 「抱歉,我都没听过。」 「也是,普通人应该不会知道吧。」 未来使力把身子撑起,膝盖著地地跪立著。 「ftm就是指想要成为男性的女生,female to male的意思。ts和tg也是差不多的东西。」 「喔~」 「为了被认可我是ftm,得去无数次的谘商。从国中二年级的暑假开始,大概已经去了一年以上吧,好不容易才获得认同。但我现在还是得继续谘商才行,说是有可能又改变想法,或是实际被当男生对待后又发觉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之类。」 未来一脸厌烦地说道。 「我知道这是必经过程,但还是很火啊。好像我是病人一样。」 他的这份辛苦我大概永远无法理解。 「好想赶快变成普通的男人喔。」 未来低语著,我将眼前还没吃完的巧克力瑞士卷推向他。 「你想吃的话,这块可以给你喔?」 要是不说点什么,感觉这令人难耐的气氛会一直持续下去。未来对我突如其来的提议稍稍漾起笑容。 「我还满喜欢你这点吶。」 他的一句喜欢,让我不禁怦然心动了一下。 这件事情当然不可能告诉未来。 第九章 约已过两点的大半夜,当我躺在床上时,老爸突然拨来一通电话。 尽管我想无视,要是一直放任高亢的铃声大作,连在远处自己房内的未来也会被吵醒吧。 「……怎样?」 接起电话不耐地应声后,老爸第一句话竟是── 「嗨,最近好吗?」 他说。 「一点都不好,我在睡觉欸。」 「这样啊,那真是抱歉。」 老爸说著并呵呵笑。真是的,依然是个没有社会常识的大叔啊。假日的晚上就算了,但竟然在星期一的半夜两点打电话过来,没有比这更打扰人的事了。 「所以例,怎样?」 我不耐烦地问道。 「你现在在广岛吧?过得怎么样啊?」 他悠哉地抛出疑问。 「不怎样啊,普普通通。硬要说的话,就是现在接到的这通电话有点烦人吧。」 我如此回答后,老爸又笑了起来。 「你也开始会说这种客套话了啊。」 就算被这样称赞我也一点都不觉得开心。他可能觉得我只是不想让他担心,所以开玩笑带过,但实际上我可是相当认真。 「到底有什么事啦?是什么需要在大半夜打来问的事吗?」 我终于忍受不住,语调显得十分不耐且粗鲁。而老爸则是像在闹脾气似的。 「真冷漠啊,我们不是父子吗?」 他说。 「对我来说可完全没有家人的感觉喔,打从我出生以来也没见过几次吧。」 「这么说也是啦,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 无论我怎么问,老爸都没有要进入正题的意思。当我正打算挂掉电话的时候── 「对了,我这礼拜会过去喔。」 他突然说。 「啊?」 我的声音惊讶得连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过来是什么意思?你要来广岛?」 「算是顺便过去玩吧。好久不见了,一起吃个饭吧。把时间空下来。」 「不是,欸……」 他突然的邀约实在令人很困扰,我也没有和他见面的必要吧。当我打定主意拒绝并正要开口时── 「日期和时间我用讯息传给你,要来喔。我也可以给你点零用钱喔。」 他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之后,迅速地挂上电话。 这霸道的程度跟家里的姊姊们没两样。不过真要说起来,那些姊姊的基因也是出自这个老爸啊。我有时都不禁怀疑,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是从桥下抱回来的。 「真令人火大……」 我随著叹息小声抱怨并将手机放在桌上后,响起了讯息的通知。 「八号 宫岛 秋水馆 十一点 大厅会合」 我一瞧,上面只记著这几样简单的资讯。一点也不像是爸爸会传给儿子的讯息,不过我也已经习以为常。 「既然这样,打一开始传讯息来就好了嘛。干么打电话啊……」 特地在大半夜把人吵醒,到底神经是有多大条?虽说如此,就算跟他抱怨也没有任何意义。老爸觉得自己所做的事都是绝对的正义,什么社会常识都给我滚一边去,是个一直以来都我行我素地活到现在的男子。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他那个样子究竟是我的老爸,我能像这样享受高中生活也都多亏了他工作赚钱养家。如果老爸一个不高兴,说出「今后学费什么的我都不帮你出了」的话,老实说我还真的受不了。 「喔喔。」 我只输入简单两个字后寄出讯息,又躺回床上。 由于那通电话让我完全醒了过来,最后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迎接第二天的课程。今天没有nanmu的排班实在是太好了。 午休时间,未来看著打呵欠的我说道。 「你看起来很累欸,没事吧?」 我告诉他半夜老爸打电话来一事后,未来喔了一声。 「有什么急事吗?」 他问。我摇摇头表示否定。 「他说要过来这里一趟,叫我过去吃个饭。」 当我如此跟未来说后,他双眼一亮。 「真假?」 「真的啊。」 「你要去吗?」 「应该是会去啦,毕竟我的生活费是那个老头出的嘛。不要太忤逆他比较好。」 我一脸不耐烦地试著将味噌汤碗中纠结在筷子上的海带芽解开。 「我可以一起去吗?」 此时,未来突然开口问道。 「我想亲眼看一次本人吶。」 「你不要讲得好像熊猫一样啦。」 「啊,抱歉。但我真的很想见他一面啦,可以吗?」 「嗯……」 缠在筷子上的海带芽一点也没有松开的样子,我放弃缠斗地直接端起来喝了一口。今天的味噌汤尝起来有点咸。 「我也可以假装是路人喔。只要能看到你们见面的样子就好了。」 「你有这么想看喔?只是个普通的大叔而已喔?」 「你爸爸有很多趣事嘛,我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是这种人。不过也是有身为粉丝想见偶像一面的心情啦。」 既然他都讲成这样了,于是我试著传讯息问问老爸。以他的个性来说,应该是已经跟餐厅预约了才是。 「有朋友说想要见你一面,可以多带一个人去吗?」 传了讯息过去后,我午餐都还没吃完,身为夜猫子的老爸竟然稀罕地已经回传了答覆。 「是女的?」 什么啊。字数相当精简,到底是女生的话就可以,还是男生才能带去,完全看不出头绪。这样也能当剧作家啊。我心想。 「是男生。」 回覆后没多久,又捎来了回应。 「喔,好吧。我去更改预约人数。」 内容如此写道。 「他说可以。」 我阖上手机告知未来。 「真的吗?太好了!」 他一脸高兴地笑著说。对没有去过宫岛的我来说,有未来同行的话,他还会帮忙查地图带路,我也比较踏实些。 放学后,我打了通电话给广美小姐,告诉她星期天的排班为了此事想要请假。 「既然是爸爸要来的话,那也没办法喏。」 幸好广美小姐听后不加思索地答应,我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老爸要邀约也完全不管我这边的行程,实在令人相当困扰。要是他一开始就说是星期天,我就可以用要上班为由拒绝了。不过他八成也会说── 「打工请假就好了嘛。」 或是, 「那你过来,我照时薪算给你。」 真是令人困扰的父亲。 未来与我则是天壤之别,他正为了能见到老爸而欣喜不已。 「跟他要签名的话他会生气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他对男生都很冷淡喔。」 「总之试著问问看好了,就带散文集跟墨笔去吧。」 「墨笔?」 我感到疑惑地发出疑问。 「你不知道吗?他好像说过非墨笔不签喔。」 未来说。身为外人的未来却比我还熟悉我家老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当然不可能跟自己的爸爸要签名,而我也没有当场看过其他人和老爸要签名的场景。 「这也是有人在网路上说的喔。」 虽然未来如此解说,但我也没有想了解他到上网搜寻的地步。就算上面尽是赞许老爸的工作有多么伟大,对我而言他依然是一个失职的父 亲。 总之,我只要能顺利与许久未见的父亲见完面就好了。 我抱持著这种想法一天天度过,星期天转眼间就到了。 我和未来在宿舍吃完早餐后,在西广岛站转搭jr电车,往名叫宫岛口的车站前进。 「可以从那里搭船到宫岛。」 未来在电车里边用手机搜寻边对我说。老爸所指定的地方是位于宫岛的旅馆。宫岛并不只是个地名,而是实实在在的一座小岛,在广岛似乎是个相当有名的观光胜地。 「有点像是去远足的感觉呢。」 未来的心情相当地好。而与未来对照之下,我的心情却越来越沉闷。感觉有份忐忑又无法割离的情感,慢慢席卷心中。而那份感受究竟是什么我却一无所知,又因此更加焦躁,令人不甚舒坦。 在宫岛口站下车后,我们前往渡船所停泊的港口。 港口边已经有像是毕业旅行的学生团体排著队了。 「真的是观光胜地呢。」 从体格和说话的方式看来,应该是外地的国中生吧。老师在说明搭船注意事项时,后面的男学生们还在不知道聊著什么偷偷窃笑。 我不顾眼前的情景,走去购买船票。 「四郎,你毕业旅行是去哪啊?」 此时,未来问道。 「小学的时候是奈良跟京都,国中是去长崎。」 「奈良京都果然是大家都会去的地方吶,我国中也去了唷。小学的时候是名古屋。」 两人就这样述说著各自的毕业旅行回忆,搭上船。海水的气味灌入鼻腔中。 「头发又要变得黏黏的了。」 出航前,未来在甲板上望著看起来相当近的小岛,默默说道。 「那就进去里面吧。」 我如此一说,未来却开始啧啧地咂著舌。 「渡船可不是能常常搭的,进去里面不是很无聊吗?」 「是这样吗?」 「当然啊。」 渡船开始前进,最后我也留在甲板上和未来一起望著海洋。宫岛比想像中还要近上许多,出发前就看得见的岛影一下子就变得越来越大。当渐渐能够看见岛边的橘色大鸟居时,一直提不起劲的我也终于兴奋了起来。 「哇~那个鸟居好大喔。」 「是严岛神社耶!之前在电视上有看过!」 鸟居默默地矗立在沙滩上。 「真可惜啊,要是在涨潮的时候来,我记得鸟居看起来会像是矗立在海上呢。」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呢。」 「这是常识吧?」 「我对这种佛教的东西没什么兴趣嘛。」 「这是神社啦!」 就在这一连串对话中,心情也稍稍获得舒缓。当我还想著和未来一起来真是太好了的时候,船已经到达了宫岛的停泊处。 为了避开一起乘船的毕旅学生们,我们十分迅速地下船。和老爸相约的地点则是由未来负责用手机搜寻。 「等一下喔,我们现在在停泊码头……」 完全不会看地图的我,只能依靠未来的方向感了。 「倒是你,要是我没有来,你要怎么办啊。」 在发呆的时候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耸耸肩对应。 「嗯?如果因为找不到结果见不到面的话,那也没办法吧。」 听见我的回答后,未来一脸拿我没辙的样子。 「你真的很讨厌你爸爸耶。」 他说。 「我也没有讨厌,只是没什么兴趣而已。」 「嗯,大家对自己的爸妈应该也都是这样。」 未来迈出步伐,于是我也跟在后头离开停泊场地。一走出道路,路上到处都有鹿坐著。我们两人不禁停下脚步。 「这些鹿看起来感觉很脏欸。」 映入眼帘的每一只鹿,鹿毛都称不上是整洁滑顺。 「嗯,奈良的好像比较漂亮。」 我们的对话似乎传入了旁边的计程车司机耳中。 「拱岛的鹿没在给喂喏。」 站在车旁边的大叔对我们说。 「没在喂它们饲料吗?为什么?」 我一问,大叔则用下巴指著远处的高山。 「咬是人类给它们饲料,它们就不回山上喏。鹿仙贝以谦也有在摆喏,现在都没卖啰。」 大叔用相当重的口音告诉我们。意思大致上还听得懂。 「这么说来,确实没看到鹿仙贝的小贩呢。」 未来边说边探头四处张望。 「你们也别给它们吃喏。咬是被它们看到有吃的,可是会追著你们跑喔。它们可贪的咧,不管是手害啥,它们都会咬下去喏。」 「喔~谢谢。我们会注意。」 我打了招呼后,大叔笑了一下。奈良的鹿似乎被尊称为神明之类的,但看来一样是观光胜地,鹿的待遇却有些不同。 「四郎,别踩到大便喔。」 未来留意著地上四处散落的黑豆模样的粪便,开始踏出脚步。其实我刚刚就已经踩到了,可要是跟未来说的话大概会叫我离他远一点,所以我对此事绝口不提。 「时间好像还有点早。」 看著手机,未来边走边说道。我也拿出了手机确认时间,现在才十点半。由于是初次来访,为了预防万一,当初多抓了一些时间。 「到那边大概要多久?」 「十分钟左右吧。」 「这时间有点尴尬吶。」 未来停下脚步,用手指滑著手机的地图。 「旅馆就在神社附近,既然还有二十分钟,不如去神社晃一下吧。」 他如此提议,一旁的我点头附和。 严岛神社也和鸟居一样,在涨潮的时候造访看来也会像建在海上般的样子。但现在却是退潮,看起来只是在平地上,和普通没两样。不过毕竟是充满历史风情的建筑物,看著也不会觉得厌烦。 之后我们两人因为好玩而求了签,未来却抽中「凶」。 「真的假的……」 他抱怨道。 「我可是打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抽到凶啊。」 未来边说著,边探头看我手上的签。 「你的咧?」 他都这么问了,我表情复杂地将自己抽到的签拿给未来看。未来看了我的签之后,果不出其然地也跟我一样一脸难以言喻。 我的签上面写著「平」。 「平?平是什么啊?」 「我才想问吧。这个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 「不算好但也不算坏吧。就是平凡的平吧?」 「但不是也有『吉』之类的吗?跟那个不一样吗?」 「吉的话是多少算不错吧。毕竟是吉凶两面的吉嘛。」 「那平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最后,尽管依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无论是未来还是我都觉得两人算是抽到了很稀奇的签。于是我们并没有绑在神社内,而是仔细地折好放在钱包里。 「等到回宿舍后我就拿出来炫耀吧。至少当个笑话讲,博君一笑。」 「我回去问问看重爷到底这签是什么意思好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句间,已经经过了快三十分钟,我们赶紧前往与老爸约好的会面地点。 老爸正在旅馆的门口抽著菸。但附近并没有任何像是菸灰缸的物品。 「喔~」 他看见我后,嘴里叼著菸稍稍举手示意。 「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后方传来未来的低语,看来他也是 会紧张啊。未来突然变得寡言,小声地对我说:「总之先过去吧。我跟在你后面。」 我接近后,老爸从西装的口袋中拿出携带型菸灰缸,并将手中的香菸塞了进去。 「欢迎啊。」 他说。他的说法简直像是在欢迎别人来到自己家一样。 我心想得先介绍未来才行,于是将手摆向未来对老爸示意。 「啊,这位是我同学,织田。」 老爸见状后,连视线都没飘往未来身上地点头。 「嗯,你好。」 他基本上是个对他人不抱半点兴趣的男子。 「在这边等一下,我去拿东西。等等要去的店就在附近。」 老爸说完后就走进了旅馆内。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的同时,未来吐了口气。 「气势真强啊……」 他小声地说。 「有吗?只是个比较高大的大叔而已喔?」 老爸的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身高为何没有遗传到我身上这点就先别提,除了高以外,他以前有练过空手道,所以体格也相当好,因此看起来比实际身高还要高大。 「和你一相比,真的看不出来是父子呢。」 「果然大家都这么觉得喔?」 我们在闲聊的途中,老爸已经提著一个小包包走出旅馆了。而后方跟著一名拖著旅行皮箱,未曾谋面的女性。 实在是最糟的场面,我心想。但另一方面却也觉得这应该是早就可以预知的事而深刻反省。以前也曾碰过一次这种情况,对我来说这是第二次了。 是情妇啊。这个大叔竟然和儿子约见面,连情妇都一起带来。 「那是谁啊?」未来小声地问,但我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摇摇头。 「好,走吧。」 老爸没有多加说明就开始踏出脚步,身为情妇的女子也跟在后方。走过我面前时,那名女子微微露出点微笑并向我打招呼示意,我也默默地回敬了。 「真是漂亮欸……是情妇吗?」 未来一脸佩服地呢喃。她确实相当美丽,是走在路上每个男人都会不禁回首的等级。但就算是美人,也没有因此就可以带情妇来和儿子吃饭的规定。不过,不能带来同席的规定当然也没有吧。 「果然很厉害,跟普通人的逻辑真的不一样。」 「这能说是厉害吗?真要说起来,应该是疯了吧。」 老爸似乎完全没有留意我们两个,脚步不停地往前迈进。身为情妇的女性也没有回头,她拖著看起来相当沉重的旅行箱,为了跟上老爸的脚步拚命地走著。 「我去帮她一下。」 未来说道,便小跑步跑到女性旁边。我依然对他那为女性著想的性格感到钦佩。 「这我来拿吧。」 未来对那名女性说。 「啊,没关系。谢谢你。」 对方却微笑著谢绝。什么跟什么啊,看著这幅景象,我内心不禁如此心想。 自己的爸爸、爸爸的情妇、我与我的室友;室友对老爸的情妇伸出援手的光景、对此完全不在乎似的自顾自往前走的老爸,和看著这一切的儿子。 「实在太滑稽了……」 我忍不住低声念道。 最后,老爸好像终于发现我们没跟上他的脚步,转过头来。 「喂,在干么啊,快点。」 他略为不耐地说。 我也对这样的老爸感到不耐。 老爸预约的店是看起来十分高级的「料亭」,进去后服务人员带我们来到和室间。 「先上个口感较呛的日本酒,两小瓶。」 他对带位的服务人员说完后,将视线移到我们身上。 「你们也要喝吗?」 我叹了口气回答。 「我们还没成年……喝茶就好了。」 「是喔,那大姊,麻烦两杯茶。」 老爸告知服务人员后,在没有菸灰缸的空间里叼起了菸。 「这里可以抽菸吗?」 我一问,老爸则是略显夸张地耸耸肩。 「谁知道?但这是包厢应该没关系吧。」 香菸点上火,没多久菸头的菸灰就已经快要掉下来似的。坐在旁边的情妇默不作声地拿出携带型菸灰缸放在老爸面前。他并没有道谢,只是不发一语地将菸灰点在菸灰缸内。 「你们就尽量吃吧,虽然这么说,我已经预约好套餐了。」 老爸说著并笑了笑,但我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坐在他旁边的情妇露出浅浅的微笑。这两人的对面则是并肩坐著的我和未来。 「刚刚说的这位叫作?」 第一道料理送上时,老爸对未来问道。 「啊,我叫织田。织田未来。」 「织田啊,嗯。平常我们家四郎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啊。」 他终于说出像是父亲会讲的话,虽然给人一种事到如今的感觉。未来也略感疑惑地低下头。 「啊,不会,我才该道谢。」 他回答。老爸嗯了一声后,指向旁边的女性。 「这位是我女朋友。」 面对这极其粗略的介绍,女性依然面不改色,自始至终都面带微笑。 「我叫小夜合,请多指教。」 尽管她如此打招呼,但到底是要我们指教什么啊。 「小时候的夜晚,加上合作的合。是个好名字吧。」 老爸在旁补充。老实说,对方叫什么名字我根本不在乎。 「你好。」 看见回应得相当僵硬的我,老爸笑了出来。 「真生涩。你还是处男啊?」 他说道。 「可以不要提这种事吗?」 就算我不耐烦地指责── 「说处男是处男有什么不对吗?」 结果就像这样,对老爸一点用都没有。 最后,第一道菜上完,服务人员开始解说料理。老爸还没等到解说完就伸筷夹菜,旁边的小夜合则是仔细地听著讲解,点著头。 「嗯,好吃。」 未来点点头低声说道。 老爸已经将菜一扫而空,点起第二根菸。「打扰了。」此时,服务人员来到包厢,在老爸旁边放下菸灰缸。老爸见状后,将眼前的携带型菸灰缸推向小夜合。还在用餐的小夜合放下筷子,将携带型菸灰缸收起。 「虽然打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不过还真是难吃啊。」 服务人员再次离去后,老爸吐著菸说道。这个男人吃遍了银座京都等地所有好吃的店。我仅有一次被带去一家银座的日本料理店(那次是直到今天之前,我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时候吃的料理确实是难以言表地美味。和那天的料理相比,今天的等级确实稍微低了些。 「你为什么会特地跑来广岛?」 暂不提料理,对他会来此的原因十分在意的我如此问道。而老爸听了将香菸压在菸灰缸内捻熄。 「我也不是想来才来的啊。」 他抱怨著,并指向旁边的小夜合。 「是这家伙说很想来严岛神社,出于无奈才来的。」 此时的小夜合看著老爸。 「但不是很漂亮嘛。是不是幸好有来这一趟呢?」 她微笑著,但老爸又夸张地耸耸肩。 「我对风景一点兴趣都没有吶。」 「而且我也想见见四郎嘛。」 小夜合看著我说。唇上颜色略显浓艳的口红稍微扬起了角度,我不自觉地撇开视线。 「你别太激他。处男要是认真起来 可是很可怕的喔。」 老爸一边苦笑,一边拿起小酒瓶将酒注进酒杯。原本一直默默用餐的未来察觉双手文风不动的我后,用手肘推了我一下。 「快点吃啊。」 他说。 「对对,快点吃掉比较好。你真懂呢。」 未来被老爸这么一说,小小地笑著。 「能被松永正树如此称赞,真是我的荣幸。」 「这样啊。等等签个名给你吧?」 「真的吗?」 我侧眼看著两人对话的景象,开始动筷拣起眼前的料理。 最后一道甜点(黑蜜水晶糕)端上桌后,未来从包包里拿出老爸的散文集和墨笔,请他签名。 「会选这本书,你还真有眼光。」 老爸得意忘形地说著,并翻开封面在第一页扉页上,以熟练的动作签上「松永正树」四个字。 「你叫未来吧?过去现在未来的未来?」 他对未来问道。 「是的。」 未来点头后,老爸在自己的名字旁边小小地添上「给未来」。这时,小夜合迅速地抽出一张面纸,递给未来。 「在乾之前,先用这张面纸夹著吧。」 她说。 「谢谢。」 未来微笑著,照著小夜合说的将面纸夹在文库本中间后阖上。我如同旁观者般地看著这一连串经过。 「差不多该走了。小夜合,你先去结帐。」 老爸如此吩咐后,小夜合点头起身,从老爸挂在衣架上的西装的暗袋里拿出厚厚的皮夹,离开包厢。 「我先去一下厕所。」 在等小夜合回来的时候,未来如此说道并起身,跟著走出包厢。 剩下我和老爸两人独处,令我有点不太自在。 「喂。」 老爸叼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根菸,突然开口。 「干么?」 我连眼神都没有对上地问他后,老爸点起香菸,细细品味地缓缓呼出一口菸。 「你那个朋友,是女的?」 他说。我不禁看著他,惊讶地咦了一声。 「怎、怎么会这么说?」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地问道。老爸用香菸在菸灰缸上弹了几下后回答。 「野性的直觉。」 「什么啊。」 「不过从你的反应看来,我没说错吧?」 「不是啊,他是男的。」 「喔,是喔。」 虽然他这么问,但其实对答案并没有什么兴趣吧。老爸说著的同时又吐了口菸,未来的话题就到此终止了。 什么野性的直觉啊,我心想。这是老爸最爱用的辞汇。明明就迷路了,还自信满满地边走边说「走这边」,问他怎么知道,他也说是「野性的直觉」。之前提到某个作家的时候他也说过「那家伙不行啊,没什么才能」,问他是读过他的书吗,结果也是「没有。不过我野性的直觉这么告诉我」。还有一次他悠悠地回到家里还难得地带了伴手礼,正巧知道那天是壹香的生日时(我可以发誓,老爸才不记得小孩的生日)也说,「果然是我野性的直觉在驱使著我吶。」 所以这次八成也只是莫名如此认为,没有什么有力的根据吧。可是至今还没有遇过任何人提到未来的秘密,我的心里难免有点慌张。同时也首次对爸爸起了些微的敬意。 最后小夜合终于拿著钱包回到包厢。过不久,未来也回来了。 「好,走吧。」 老爸站起身,小夜合拿起他的西装替他套上。 「呃,结果让您请客,没关系吗?」 未来不安地问后,老爸露出苦笑。 「没关系、没关系。要是你觉得不好意思的话,就等你变成厉害的人物后再给你请吧。」 他若无其事地说道。 「到时候可不是这种店就可以打发我的喔。」 随后添注了一句,然后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那就谢谢您了。」未来低下头道谢,我也莫名跟著低下头来。 走出餐厅后,一行人讨论接下来要往哪去。老爸和小夜合要往广岛站,直接搭车到京都。「要不要一起走到车站啊?」虽然老爸这么问,但我完全无意再和老爸同行。 「没关系。既然难得来一趟,我在附近晃晃再回去。」 我如此拒绝。 「喔,是喔。那这给你。」 老爸从胸口的口袋里拿出相当不合时宜的红包递给我。 「偶尔也得给你一点零用钱才行啊。」 「……谢谢。」 随后,老爸拍拍我的肩膀。 「听到你是自己决定要离开家里,我可是放心了。男人就要早点出去闯闯才好。那就这样啦,好好努力啊。」 说完,他就和小夜合从我们眼前离去。老爸依旧不在乎小夜合小姐拖著偌大的包袱,毫不回头地从我们的视野中消失。 「真的是大人物耶……」 不久,未来叹了一声呢喃道。 「多亏了你,我获得一个珍贵的体验呢。谢谢啰。」 他接著说。我虽然被道谢,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只是点点头嗯了一声,便打开从老爸那里拿到的红包袋。里头放了三张一万圆钞票。 「喔~还满多的饮。」 未来探头看了一下,赞叹地说道。 「好~那现在我们就来挥霍一番吧!今天我请客!」 我带著自我放弃的心态如此说后,未来露出一抹微笑。 虽说如此,在吃完饭后其实也没什么能够大花一笔的活动。我们在宫岛的街上晃了一会儿后,四处逛著土产店。 「好像都没什么一掷千金的感觉吶。」 我们得出这个结论。最后并没有决定任何地方,而是看著在土产店拿到的观光手册。 「这里还有水族馆和猴园之类的喔。」 我如此一提后,未来只是思索般地应了一声。 「难道我要和你两个人一起去看猴子或海底生物?」 他不太服气地噘嘴说道。 「还是我扮女装咧?」 我抱著开玩笑的心情随意提议,未来一脸在考虑的模样后,垂下头。 「不行啊。我光想像就觉得好想吐……」 「真失礼啊,说不定意外地可爱喔。」 「绝对不可能。你的脸一点都不适合扮女装。」 确实如此,我自己也这么觉得。 之后我们进入了离渡船停泊处不远的咖啡厅兼餐厅类的店家。我们决定喝杯咖啡后离开宫岛,晚餐则由我请客,去nanmu饱餐一顿。nanmu所在的五日市只需要一个小时左右就能抵达,因此决意在宫岛稍微再打发点时间。 未来点了咖啡,我则是选了哈密瓜汽水。 「竟然喝哈密瓜汽水……你是小孩子啊。」 未来一脸调侃地对我说。尽管如此,我有时还是莫名地想喝这种感觉十分不健康的绿色甜腻碳酸饮料。 向女服务员点完餐后,我百无聊赖地瞄了店内一轮。穿著学生服的小团体四处坐著,相当开心地聊著天。那些也是毕业旅行的学生吧。 「这里什么都没有啊~之后要去哪?」 离我们最近的一桌中的男子说道。从粗犷的声音和体格看来,感觉应该是高中生。 「没办法啊~得打发时间才行。在集合时间到之前都不能离开这座岛嘛。」 另一名男性回答了刚刚那名男子的疑问。两个人听起来都没什么口音,是东京人吗,我不自觉地想著。 「我去一下厕所。」 未来突然站了起来,离开座位。 「嗯。」 我低声应道,目送他离去。而旁边的毕旅学生依然继续对话。 「倒是大介人呢?」 「应该去厕所了吧?他早上就一直喊著肚子痛。」 「搞什么啊,太久了吧。」 我一边觉得隔壁桌的对话有够无聊,并无所事事地发著呆的同时,咖啡和哈密瓜汽水送了上来。哈密瓜汽水里缀著红得不自然的樱桃。我时常在想,到底是谁先说要把樱桃加进哈密瓜汽水里的啊?虽然可能是想要增添一点配色,但基本上都不怎么好吃,又不知道吃完的梗和种子该放哪里才好,每次都为了这个相当苦恼。 就在我一边想著一边将嘴内的樱桃骨肉分离时,店的深处传来一声十分大声的喊声。「等一下!」 我瞬间吓了一跳,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去。未来以相当快的脚步从厕所走来,后方则有一名穿著学生服的男子追在后面。 「等一下啊!」 男子说道,并抓住未来的手。未来立刻甩掉他的手,往我走来。什么啊,发生什么事?就在我还在疑惑的时候,未来已经走到我的旁边。 「走了。」 他说。 「啊?」 突如其来的事态令我的声音显得十分滑稽。 「别说那么多了!快点走了!」 未来抓住我的手臂,我就像被揪住的外星人一样被拉著起身。 「什么?怎么回事啊?」 就在一阵慌乱中,刚刚追著未来的男子已经逼近。我不禁好奇到底在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介,怎么了?」 刚刚还在谈笑风生的毕业旅行学生们也微微站起身,看来追在未来身后的就是他们提到的大介。他身上确实也穿著和其他人相同的制服。 未来似乎对一直没有动作的我感到恼怒,他放开我的手。 「你先帮忙付钱,我等等再跟你联络。」 只留下这句话,他就一个人迅速地离开咖啡店了。 我还搞不清楚当下的状况,大介就追在未来后面大喊。 「等一下!喂!未来!」 我下意识地挡在大介的面前。 「呃……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被完全状况外的我如此一问,大介停下脚步,瞪著我。 「你……干么啊?」 这句话我才想问吧,我在心里默默回话。 「喂,大介,怎么了啊?」 坐在附近的同伴都纷纷接近,我就像是被不良少年包围恐吓的国中生一样被团团围住。 「抱歉,跟你没有关系。总之请你让开!」 摸不清头绪的我被大介一把推开,他跑出店外。 「那家伙搞什么啊。」 同伙的其中一人看著离去的大介低声念道。之后转而看向我,歪著头。 「抱歉,你没事吧?」 「啊、呃……」 店里其他客人也都探头想了解我们到底发生什么事。「请问……怎么了吗?」此时,女服务生走过来朝我们问道,我摇摇头回答。 「啊,没事。抱歉打扰到大家了。」 女服务生用可疑的眼神盯著我和包围我的大介朋友们,但最后他们一伙人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后,她也歪歪头从我们身边离去。 我对他的朋友们小小打了声招呼后,拿起桌上的结帐单往柜台走去。我还没有强到能在这样的氛围下继续坐在位置上喝哈密瓜汽水。 等到我结完帐走出店外,未来的来电也随之而来。 「喂?到底怎么了?」 一接起我马上如此问道,未来则是格外小声地回答。 「那家伙,在附近吗?」 他说。 「那家伙?」 「追在我后面的那个人。」 我张望了一下周遭,并没有看到类似的人影。 「应该……不在吧?」 我回答后,未来彷佛松了口气似的。 「是喔……那你过来港口吧。我想离开这里。」 他突然这么说。 「也太赶了吧。怎么回事?」 未来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要是你不来的话我就丢下你了。」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无心继续在电话中逼问他了。我只嗯了一声就挂上电话,旋即往渡轮停泊场走去。 为了预防万一,我一边确认那个大介有没有在附近,一边愣愣地接近停泊场时,收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起来。原以为是未来而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是老爸传来的讯息。 「我想你应该知道,但还是提醒你一下。不要跟你妈提到女人的事。」 看见这内容,我不禁咂舌。 「关我什么事啊……」 我抱怨著。 穿过鹿群倒卧的回转道路,来到渡船停泊场的入口后,躲在暗处的未来跳了出来,抓住我的手臂。 「过来,我已经买好票了。」 未来频频注意周遭的情况。我连发问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未来揪著手臂,连拖带拉地去办理登船手续。 搭上渡船,走出甲板后,未来终于松了口气的样子。 「……到底怎么回事啊?」 尽管我这么问,未来依然一个字都不说。他走到甲板边缘,开始望起海洋。我无可奈何之下也跟著站在未来旁边,将手搭在船缘上,放空地看著大海。 就算我再继续追问,未来感觉也不会回答。既然如此也只能闭口不提。本来应该是让他一个人安静最好,但现在的未来看起来相当无助,我都不禁认为他搞不好会就这样直接跳入海中,令人相当不安。 刚刚的大介八成是未来认识的人吧。毕竟他都直呼未来的名字了,没有笨蛋会在跟不认识的人起争执时还自己报上名号。这么说来,对方应该是未来不想再看到的人,排斥的程度足以让他冲出店外,连解释的时间都没有,飞也似的搭上船。 「在神社抽到的签还真准啊。」 等到船终于发动后,未来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应该是指刚刚那个男生的事吧。虽然我这么想,但并没有说出口,只是默默地继续盯著海面。未来看见我的反应后── 插图013 「你很想知道吗?刚刚那个人。」 他说。我点点头回答。 「说不在意是骗人的,但如果你不想说的话也没关系。」 我想这应该是我现在该说的标准回答。我不想惹未来不悦,希望和他的对话永远都相当快乐。想和他跟个傻子一样一起大笑,你来我往地谈天说地。老实说我并不善于面对这种沉重的话题。 「这样啊。」 未来低语,又往海面看去。 「不过……下次等到我想讲的时候,我会跟你说。」 之后未来从钱包抽出写著「凶」的签诗,灵巧地将它折成纸飞机。 「不好的签果然还是该绑在神社里啊。」 他说道,并在船边将纸飞机射了出去。纸飞机似乎是重心偏离,并没有顺利搭著风,而是坠落般地边回转边掉入海中。 「我的那张『平』的签是不是也要处理掉比较好?」 我一问,未来露出寂寥的笑容。 「你没差啦。毕竟你给人的感觉就是『平』嘛。」 未来说著,并回头看向纸飞机坠落的地方。 「污染海洋感觉不太好吶。」 他说著并笑了笑。此时露出的 笑容,依然莫名地令人感到寂寞。 最后,我们并没有去nanmu,而是直接回到宿舍。 第十章 未来第二天并没有去学校。 在宫岛遇见的那个男子看来真的是他非常不想遇到的人吧。在nanmu打工时,等到客人都离去后,我临时起意问了广美小姐。 「广美小姐有什么不想见到的人吗?」 正拿乾布擦拭啤酒杯的我如此说后,正在拿抹布擦地板的广美小姐停下动作,一脸吃惊地回过头来盯著我瞧。 「怎么啦?怎么突然这么问?」 「没有啦,突然想到。」 广美小姐和平常一样用略为夸张的动作双手抱胸,长嗯了一声。 「这个喏……不想见到的人?走夜路时,手持凶器的男子或是裸体的大叔之类的吧。」 不是这种啦。虽然我这么想,但说到底是我问的方式太不明确了,她会给出这种回答也是情有可原。 「呃,不是这种,应该是说遇到了会觉得尴尬的人吧。」 我重新提问后,广美小姐「啊,是这种啊」喊了一声,接著将手搭在下巴上思索。 但不论怎么等都得不出答案。 「啊,想不到的话不用回答也没关系啦。」 我放下擦拭完的啤酒杯,拿起另一个酒杯的同时,如此对广美小姐说。「啊,是喔?」她回答后又开始拿抹布擦起地面。 「这么说来,应该是那个吧。以前交往过的人之类的,果然还是会尴尬喏。」 这句话令我不禁停下擦著啤酒杯的手。 以前交往过的人?有这种可能吗?未来以前说过,在念女高时有和女生交往的经验。如果对方是女性的话还有可能,但在宫岛撞见的人怎么看都是个男生。 不可能。 「是这样喔。」我如此心想并低声回应,接著又开始擦起酒杯。 「话说四郎,你交到女朋友了吗?」 这次换广美小姐提出疑问。 「没有,还没交到。」 「那有喜欢的人吗?」 「……无可奉告。」 听了我的回答,广美小姐转头看向我,脸上扬起莫名的笑容。 「这个答案就跟有一样嘛。嗯?是不是喏?」 她往我靠来,并揽著我的肩膀,试图窥探我的表情。 「有就直说就好了嘛。反正一定是我不认识的人喏。」 广美小姐的胸脯压著我的手臂,柔软的触感稍微激起我的兴奋之情。 「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啦。我没有喜欢的人啦。」 我不停重复著没有这个单词,广美小姐感觉略有玄机地闷哼一声,又回到原本的地方重新擦著地板。但不到几秒又停下动作,回头,看著我。 「我不会跟小壹讲唷?」 她一脸央求地盯著我瞧。 「真的没有。」 我无动于衷地告诉广美小姐,她小声地抱怨了一句,「真小气」。 麻烦广美小姐送我回到宿舍后,我敲敲未来的房门,他从门缝间探出头应声,「干么?」 「还好吗?」 面对我的询问,未来微微倾著头。 「嗯,还可以。」 他回答。 「明天有办法去学校吗?」 「嗯,一直请假也不行,我会去。」 「嗯,那就好。」 说完我正打算回房间时,未来叫住我,「四郎」。我停下脚步回头,未来接著说。 「礼拜六可以陪我一下吗?」 「可以啊,你要出门喔?」 「嗯,等到那天我再跟你说要去哪。」 未来只说了这样就关上房门。 星期四,我一如往常地去上重爷的日本史。结束后我想起了在宫岛抽到的「平」的签诗,为了是否该上前询问重爷犹豫了一阵,等到正准备付诸行动时,坐在旁边的三好已经先向我搭话:「松永同学。」 「嗯?」 「那个……」我将脸转过去后,三好却显得支支吾吾。我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语。 「星期六……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最后三好终于说了出口。 「抱歉,那天我刚好有事。」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 「啊,这样啊……嗯,我知道了。抱歉喏。」 三好感觉有点畏惧地退了几步,然后逃离般地从我眼前消失。 尽管对三好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也不能每次都对未来爽约。尤其是现在这个状态下的未来。 大家纷纷走出教室,而我愣愣地将背靠在椅子的靠背上,抬头望著天花板。三好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呢?会像刚刚那样约我出去,应该多少对我有些好感吧。 我和三好一起度过的时间可说是非常短暂。虽然我也觉得她很可爱,但并没有恋爱的感觉。我认为,人没办法那么简单就喜欢上另一个人。 我又忽然忆起昨晚在nanmu时,广美小姐问我的问题。 「有喜欢的人吗?」 被广美小姐如此一问的瞬间,未来浮现在我的脑海,所以我才会回答「……无可奉告」。正如广美小姐所说,此举简直就是在承认自己有喜欢的对象。就算我之后极力否认,但我对未来果然还是抱持著与其他人不同的好感。 来到广岛后,大多的时间我们都一起度过。在不平凡的开始后,一直在同一间房间生活。 被未来牵著鼻子走,并互相被对方的一些行径震慑。尽管如此,在我们相处的期间,我也已经渐渐接受未来的所有特质,而未来的这些特质也让我感到自在。 明明知道未来的心灵是个男性。 但也正是因为知道未来的身体是个女性。 当然,这种事不可能对未来开诚布公。我能够和未来待在一起,就是因为我把他当普通男性一样对待。就算我只是开玩笑地提出,说出口的瞬间,未来就会大骂我一顿,并离我而去吧。 我知道。 这我都再清楚不过。 但在有所自觉后,这份情感大概已经难以抹灭了。 我连午餐都没吃,呆呆地在教室里度过了午休时间。 到了星期六当天,未来一大早就把我叫醒。 他连门也没敲地走进房间,抽出我的枕头,嘲笑著我刚睡醒还完全摸不著头绪的狼狈样。 「准备出门了,赶快洗澡换衣服。」 他说。自从宫岛那件事以来,感觉就缺了点神采的未来,看起来终于恢复以前的模样。 我揉揉惺忪的双眼。 「嗯。」 应声后,我爬下床。 「早餐就不用吃了吧。出门再吃。」 「嗯。」 我照著吩咐冲完澡,换好衣服后,未来推著我的背。 「快点啦,我想赶在人变多前过去。」 他说。 「结果你到底是要去哪里?我还不知道欸。」 尽管我提出疑问,未来也只回答「等你到了就知道了」。 最后,我被未来推著离开宿舍。 「总之先往广岛站走。」 从公车转jr电车,抵达广岛站后,未来又继续下指示。 「还要再转电车。」 这次则是从站前的月台转搭路面电车。 「……要去哪啊?」 我略带不安地问道,未来回答,「一个叫皆实町的地方。」还真是个我完全没听过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我不是说去了就知道了?」 在电车上摇摇晃晃十五分钟后,电车抵达目的地皆实町的停靠站。我们付了车资后下车。 「这里。」 未来踏出脚步,我也跟随在后。 最后来到了一栋相当大的建筑前。 「这是哪里啊?」 「运动中心。」听我一说,未来如此回答。 「运动中心?」 我原本擅自认定八成是看电影之类的活动,所以略显惊讶。 未来回过头。 「我想游个泳。」 他说。 「游泳?」 「突然很想游嘛。我想都跑到这里了,应该不会被学校的人撞见吧。你就陪我一下吧。」 未来若无其事地说道,但我却什么也没准备。 「呃,但是泳衣之类的……」 「这里有出租啦,这点小事我已经调查好了。外地人两千圆,毛巾和泳衣的租金是一千圆。钱你没有问题吧,之前不是从你爸那边拿到不少。」 「是有啦……等一下。游泳的意思是,什么?未来你也要游吗?」 「走啰。」未来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直接往运动中心的入口走去。我也连忙跟上。在柜台告知我们想申办外地会员后,除了申请书外还需要提供证件。我拿出学生证,而未来则是从钱包里抽出健保卡。柜台的女性看了未来的健保卡后,不禁小声地叫了一声。未来见状则是回应。 「抱歉,我很常被认成男的,但我是女生。」 他说。我不禁瞄了说出这句话的未来一眼,但他并没有往我这里看来。光是出现女生这关键字就会无比愤怒的未来,到底是以什么心情说出刚刚那句话呢?我心想。 办完手续,经过楼层介绍后,我们各自前往男性与女性的更衣室。此时,未来轻轻地笑了一下。 「不错吧,女性裸体大放送,可以尽情地看喔。」 虽然他这么说,但我总觉得他有些逞强。 「我待在这里没关系吗?」 这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就算迟钝如我也知道。我们两人既然都分开更衣了,未来当然也会穿女性泳装。 「嗯。」 未来说完便转过身去。我尽管有些疑惑,但还是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 一边换上出租的泳衣,我一边想著到底是怎么回事。可是就算再怎么想,也不可能得出答案。 可能是因为来得早,走到泳池后,人影寥寥无几。自国中夏天的游泳课以来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游过泳了。当我随意摆动身躯热身不久,感觉到了有人接近的气息。虽然如此,我并没有转移我的视线。 「你的身材还是一样寒酸啊。」 就算知道那是未来的声音,我还是没有看向他,只是埋首继续做著伸展运动。 「为什么?」 我一边屈伸著膝盖一边对未来说。他应该听得懂我的意思吧。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呢。」 未来说。我可以感觉到他也跟我一样坐著伸展运动。未来的脚映入视野的边界,相当白皙纤瘦。 我转而伸展阿基里斯腱后,未来也同样跟著我做。 「在宫岛遇见的那个人。」 「嗯。」 我想起那个称为大介的男性并点点头,未来接著说道。 「那是我以前的男朋友。」 这句话让我瞬间吓了一跳。我极力压抑住想往未来看去的冲动,努力故作平静地问道,「是喔?」要是没有在和广美小姐聊天时稍微想过这个可能性,搞不好现在会更加狼狈。未来则是一脸平静,相当自然地继续说下去。 「是大我一岁的青梅竹马,那个时候我们感情非常好。我们从小时候就玩在一起了,然后国中一年级时被告白。」 我不发一语地继续热身,未来像在自言自语似的不停说著。 「我从以前就一直对自己女性的身分感到不自在,而周遭的每个人都告诉我:是你比较奇怪。因为始终被人这么说,所以我相当烦恼。真的是这样吗?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而他就像我的兄弟一样一直玩在一起,所以我想,如果对象是他,说不定我也可以和男生交往。说不定我可以变得喜欢男生。」 「最后没办法吗?」 尽管透过未来在宫岛的态度,结局已经昭然若揭,但我还是问了。要是不说点什么,脑袋似乎会被无谓的思绪给支配。 「失败了啊,完全没有那种感觉。再说既然都已经交往,对方当然也会有些要求吧。我不管怎样都无法忍受,光是牵手就已经非常反感。最后有次他要亲过来时,我揍了他一拳就结束了。」 说到这里后,未来小小声地喊了一句:「好。」 「我先下去啰,你拖拖拉拉太久了。」 一直刻意不去看的未来身躯映入我的视野。纤瘦的体型、穿著运动泳衣的背影。那无论怎么看都是女性的体态。 进入池中的未来在跃了几下后,潜入水中,开始自在地游了起来。可能是因为戴上泳帽的关系吧,光是看泳姿无法一下子认出那就是他。 但是,在我眼前以漂亮的泳姿游著的那名女性,的确是未来。 真是厉害啊,我心想。虽然我也算是会游,却没办法像他那样做出漂亮的转身动作。 我在水中抬著脚摆著手,做出一副依然在暖身的模样,望著往这里游来的未来。最后未来将手搭在我旁边的墙上,抬起头: 「你也游啊。这里可不是水中漫步的专区喔。」 他说。 「你很会游欸。」 听见我这么说,未来边擦拭脸上的水滴边笑著。 「我国中的时候是游泳队的呢。可是有好几个学妹为了拍我的照片,拿著相机来社团参观喔。」 第一次正面见到未来穿上泳装,那模样十分美丽,令人忍不住将视线飘往胸脯。未来立刻轻轻戳著我的鼻子。 「不要一直盯著胸部看啊。」 虽然他这么说,但语气听起来并非认真地发怒。他随后露出苦笑: 「不过我也觉得自己身材不错呢。今天就特别让你大饱眼福吧。」 他如此补充。 「你随意游游吧。大概游个一小时我们就出去,还没吃饭呢。」 未来再度往墙壁一蹬,在水中跃动身体。我终于也跟著游起泳来。许久没泡在水里了,感觉比想像中还要自在。 游了三十分钟左右,我已经显得有点喘。 「休息一下吧。」 察觉到这点的未来对我说。我点头后,两人便起身离开泳池。 当我们在旁边休憩处的长椅坐下,未来又开始自言自语般地说著: 「我其实很讨厌穿女生的泳装,可是我真的很喜欢游泳。这个譬喻可能很普通,但我觉得待在水中,就像是回到妈妈的身体里一样。我从水中起来后,这副肉体会不会就变成男生了呢?我不免抱持著一点期待。这种事当然不可能发生,但我在如此想像时,心情好像就会轻松一些。虽然之后会很失望,但在游泳的当下心情真的很好。」 我看著未来白皙的双脚,默默地听著。 「虽然国中的时候有上游泳课,不过现在可没办法啊。虽然我有说我的皮肤比较敏感,所以只能在旁边看,但不能游还是很有压力。」 「确实。对喔,我都忘了有游泳课。」 体育课的时候也得换上体育服才行。未来总是不知不觉间就不见踪影,不知何时就换好衣服来到了操场。 「我皮肤比较敏感,所以心里有点疙瘩。不想让大家看到肤质差的样子。」 「未来还真是纤细吶。」对大家如此说明后,尽管大家一阵调侃,但没有任何人起疑心。事到如今,游泳课不下水这件 事应该也不会有任何人怀疑吧。 「欸,四郎。」 未来忽然喊了我的名字。 「嗯?」 我应声,而没有看向未来。 「看我这里啦。」 他这么说,我只好战战兢兢地望向他。我不想让未来这副模样烙印在我的记忆中。要不这么做的话,我之后可能会无法压抑对未来的情感吧。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未来脱下泳帽,搔搔溽湿的头发说道。 插图014 「拜托你今后都一直跟我做朋友好吗?」 未来的唇像是在讲什么令人畏惧的事般,微微颤动著。 「我,不会瞒你任何事。不管是现在的我,还是今后的我,我全部都会对你坦白。要是不这么做的话,大概不能称为朋友吧。我认为朋友就必须要能够做到这种地步。所以,拜托你了,请你一直当我的朋友。我已经不想……再失去任何朋友了。」 未来说著,并将视线从我身上别开。 「……我还真是说了令人害臊的话啊。」 像在掩饰害羞般如此说道的未来,在我眼里看来相当可爱。我不小心地冒出了怜爱之情。但是从我嘴里说出的,却是违心之论。 「没问题啦。」 我说。 「我也觉得和未来在一起很开心。虽然把朋友这种事挂在嘴上很令人害臊,但我也想要和未来做朋友。」 未来低下头,小声地嗯了一声。 「谢谢你。」 这句话,让我充满了罪恶感。 已经太迟了啊,未来。 我在心中默默想著。 我八成、已经、喜欢上你了。 但是,这是绝对、绝对不能够说出口的事。未来所期望的,就是我今后、永远都不会将这句话说出口。 「肚子好饿啊。」 我为了拉回自己的思绪,低声地如此说道。 「要不要去nanmu啊?应该还来得及赶上中午营业时间吧。」 未来露出微笑。 「嗯,不错啊。」 他说。 之后我们两人前往nanmu。为了不再想起泳池所发生的事,我感觉比平常还要多话许多。未来可能也觉得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特别指出。 「哎呀,欢迎光临。未来同学,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我们打开nanmu的门后,没看见其他客人,广美小姐开心地迎接我们。 「真是感动呢,四郎在闲暇的时候还来贡献业绩喏。」 广美小姐边在铁板上淋油,笑著说。 「今天是四郎请客喔。这小子从老爸那里拿到了三万圆的零用钱嘛。」 未来的一句话,莫名激起广美小姐的斗志。 「好!那也加点虾子和生蚝吧!我就端出我们店里最贵的一道喏!」 结果她开始著手准备起我根本没点的nanmu里最贵的「特制海鲜」。 「广美小姐,我帮忙的话可以算便宜一点吗?」 我说著并站起身。 「那便宜你一百块吧。」 「至少也照时薪比例折价给我吧……」 看著我们的交流,未来笑了起来。 「死党,加油啊。」 我听见未来小声地如是说道,便转向他,露出微笑。 这样就好了。我边说服自己,边遵照广美小姐的命令,开始准备煎什锦烧。不知不觉已经在这里工作一个月,对于煎什锦烧也熟练不少。 「也加点鸡肉吧!鸡肉!未来同学要吃吗?」 广美小姐天真无邪地问著未来。 「广美小姐做的东西什么都好。」 未来点头回答。 「嗯!那就交给我吧!」 店里没有其他来客的迹象,我们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吃著迟来的午餐。途中广美小姐也莫名喊起饿来,结果连广美小姐的份也变成我请客,还是特制海鲜配上啤酒。而最后── 「我有个新菜单想试试,还吃得下吗?」 广美小姐突然又这么说。我多少还能再塞一些所以也应声同意,结果除了刚刚这些以外还尝了新菜单(当然也是我出)。 店里的休息时间结束后,依然没有其他客人上门。广美小姐在喝起第三杯啤酒后心情显得十分畅快。 「啊~今天就先打烊吧!喝啊喝啊!大家一起喝吧!」 她一副已经喝醉的模样。我虽然拒绝,但连未来都在旁搧风点火。 「唉呀,有什么关系嘛。喝吧喝吧。偶尔一次没关系啦。」 他这么说。最后我和未来各喝了两瓶水果酒,广美小姐则是共喝了五杯啤酒,高球调酒三杯。 「解散!回家小心喔!整理就给我来就好喏!」 她突如其来地发表散会宣言。而我们也跟著踏上回家的路途。 等到两人搭上回去的公车时,太阳已经下山。在这正是大家准备返家的时段,公车显得有点拥挤,但我们还是好不容易找了两个比邻的座位。 「好像有点喝太多了。」 坐下后未来如此说道并低下头,接著马上发出规律的呼吸声。他的酒量大概没有很好,再加上白天虽然只游了一个小时,但运动后酒精也比较容易循环。记得之前在哪里看过这个资讯。尽管我也有点想睡,可是连我都睡著的话一定会坐过头。于是我努力睁开双眼,保持清醒。 停靠在第三个站牌时,公车稍稍摇晃了一下。未来的身体往我靠来。就算已经整个人倚靠在我身上,未来依然没有张开双眼。未来的体温从我的肩膀传来,那股暖意令我心颜了一下。 人们是用哪里在恋爱的呢。 我不禁思索起这种问题。是心吗,还是身体呢? 要是拿这个问题去问人,得到的答案大概会是心吧。毕竟会说心动,却不会有人说体动。但如果人是用身体陷入爱河的话,今后肉体为女性的未来是不是也有可能会喜欢上我呢?就算他的心灵是个男性。 我对抱著这种邪念的自己感到厌恶,轻轻地摇摇头,并晃晃未来的肩。 「嗯……」 未来发出一声织细的声音。 「快到了喔。」 「我睡著了?」 「嗯,睡了一下。」 「是喔,抱歉。」 就在我们交谈间,公车的广播已经报出了下一个站名。那正是我们要下车的站牌。 未来搔搔头发,摇了几下头,似乎终于稍微清醒些了。我装作在看窗外的风景,一直盯著映在玻璃上的未来。 刚刚未来的头还靠著的肩膀,依然留有些许余温。 我的身体可能在恋慕著未来吧。 我不禁如此觉得。 随著未来搔头而传入鼻腔的体味,动摇著我。 仅是微微碰触到的大腿,犹如烈火燃烧过地发热。 尽管心里不断地否定,但我的身体却依然诚实地做出反应。 可是,我已经和未来约定好了。 会一直、当他的朋友。 我这一生,直到生命终结,永远都不会将这份情感表露出来。 无论这前方有什么样的结局在等著。就算我一辈子都无法喜欢上其他人,我还是会继续隐瞒这份情愫。 我如此说服自己,双眼则拚命地追著未来的身影。至少让我保有这反射的倒影吧,我所追求的就只有这样而已。我在心中说著丧气话,并为自己找了个藉口。 公车慢慢开始减速。等到下了这辆公车,平凡的日常就又要开始了。我必须得 如同往常般,重启与未来的生活,如以往一般的生活。 我在广岛的日子,才刚开始而已。 「快要夏天了呢。」 下公车后,未来说道。 「真的欸。」 我应声回答。 我和未来在宛如宣告春天结束的温热晚风中,并肩走上山坡,踏上回宿舍的归途。 后记 书中的舞台广岛,正是我的故乡。 一度落榜后才顺利考上大学的我,以此为契机—到了大阪。在此之前,我在广岛这片土地住了二十年。不过考虑到年幼时的我没有多深的记忆,实际上在广岛能回忆起的岁月,算一算也只有十五年吧。 当我察觉到这件事时,莫名产生一股彷佛歉疚、又相当不可思议的感受。 如同前面所提,我在升上大学后离开了广岛,而至今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在大阪待了十年,东京五年,做为故乡的广岛则是一年才回去一次短暂停留。在外十五年的记忆比起广岛懵懵懂懂度过的年月,还要深刻地刻划在我的回忆中。 我想我并不是相当具有地方情怀的人。要是被问到有机会的话是不是想回广岛居住,答案应该会是否定的。广岛对我来说,就是返乡时稍微体会怀旧情感的故里,相较之下东京实在便利太多了。 话虽如此,当我发现我在外地度过的时间渐渐比实际在广岛居住的时间还要长时,一股想对故乡广岛下跪谢罪的心情油然而生。 我竟然打算忘记广岛这片孕育我长大成人的土地。 所以当我下笔写新作时,很早就决定以广岛为故事舞台。我心里默默认为,只要让广岛出现在我的作品中,就能藉此为我长期离开这块土地一事赔罪。 当然没有任何人会指责我,世间大众也不知道我心里有这段纠结,但我却觉得自己不这么做不行,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然而,当我正式以广岛为舞台开始下笔创作后,不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令我相当困扰。毕竟我现在还不一定每年都会回广岛一趟,怎么可能会清楚现在的广岛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附近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啊……」 或是── 「从这边到那边开车要花多久啊……」 诸如此类的疑问源源不绝。每当遇到瓶颈时,我都只能拿起电话询问住在广岛的姊姊。顺带一提,姊夫的老家正是在作品中出现的「boston」蛋糕店。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算是亲戚,于是就在帮店里宣传也不错的想法下以本名在作品中露出了。可是关于此事我并没有特地取得许可,所以感到有些紧张。 如果对方有怨言该怎么办。 当我抱著些许不安时,姊姊难得地打了电话过来。 「我跟伯父说了你在写小说的事,结果他叫你把他们家的神社也写进去喔。」 我的伯父在山口县岩国市经营公司,同时也身为一个名为岩国白蛇保存会的团体的会长,是个相当有名望的人。而这位伯父在前年蛇年,辉煌地整修重建了一座白蛇神社的样子。 「他说直接用本名也没关系,你就帮他写进去喏。」 姊姊继续说。 「啊,可是,我写的舞台是广岛欸……」 「岩国和广岛不是很近嘛~」 没错,是这样没错啦。但我可不是为了帮身边的关系企业团体打广告才写小说的啊。于是我小心地拒绝,告诉姊姊,「如、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写进去……」 但目前还没有这个计画。 要是这本书热销,续集出到已经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的时候,我可能就会在无奈之下,将岩国写进书中,让登场人物造访白蛇神社。 「太神啦!去参拜那天买的彩券竟然中奖了!真是太灵验了!」 这类剧情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但首先也得看各位会不会捧场本作才行。 还得考量喜欢上一部《东云侑子》系列的大家,到底喜不喜欢本次的作品。在创作本作前,多亏先前的《东云侑子》系列有幸获得各位的好评,责任编辑n对我说: 「真是太好了!可以再出新作品了唷!」 然后他又马上接著说: 「这次的作品也走同样路线吧。像东云侑子那种,淡薄的感觉。如何?不错吧?毕竟大家都在期盼那种路线的作品嘛!」 被如此一说,我原本计画好下一本差不多可以写个黑道或是杀人事件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提出讨论就胎死腹中。 既然都被如此拜托,也只能努力创作了。本作正是我抱著这种想法绞尽脑汁完成的作品。明明是自己构思下笔,途中却感到非常不安。 「我觉得这个从根本上来说好像不太算是轻小说欸,你觉得怎么样?」 我跑去和责任编辑以商量。 「咦~……」 那时惊讶得略显沙哑的叫声,我现在依然印象深刻,本作应该成为了足以满足各位读者的作品吧。应该没问题。虽然不能否认有些地方是有点走歪,但至少很有趣嘛!很有趣就好嘛! 如此这般,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支持本系列作《这份恋情,与其未来。》。应该是会继续出版续集啦,应该。 另外还有一件事。若是读了本作的人,有机会到广岛一游的话── 「啊,这里不就是书中出现的地方吗?」 如果能带给大家这种感受,对我而言就再高兴不过了。 毕竟我会藉此认为,自己有做到对广岛这片土地的报恩。 那么就下次再会。 森桥宾果 书中的舞台广岛,正是我的故乡。 一度落榜后才顺利考上大学的我,以此为契机—到了大阪。在此之前,我在广岛这片土地住了二十年。不过考虑到年幼时的我没有多深的记忆,实际上在广岛能回忆起的岁月,算一算也只有十五年吧。 当我察觉到这件事时,莫名产生一股彷佛歉疚、又相当不可思议的感受。 如同前面所提,我在升上大学后离开了广岛,而至今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在大阪待了十年,东京五年,做为故乡的广岛则是一年才回去一次短暂停留。在外十五年的记忆比起广岛懵懵懂懂度过的年月,还要深刻地刻划在我的回忆中。 我想我并不是相当具有地方情怀的人。要是被问到有机会的话是不是想回广岛居住,答案应该会是否定的。广岛对我来说,就是返乡时稍微体会怀旧情感的故里,相较之下东京实在便利太多了。 话虽如此,当我发现我在外地度过的时间渐渐比实际在广岛居住的时间还要长时,一股想对故乡广岛下跪谢罪的心情油然而生。 我竟然打算忘记广岛这片孕育我长大成人的土地。 所以当我下笔写新作时,很早就决定以广岛为故事舞台。我心里默默认为,只要让广岛出现在我的作品中,就能藉此为我长期离开这块土地一事赔罪。 当然没有任何人会指责我,世间大众也不知道我心里有这段纠结,但我却觉得自己不这么做不行,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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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伯父说了你在写小说的事,结果他叫你把他们家的神社也写进去喔。」 我的伯父在山口县岩国市经营公司,同时也身为一个名为岩国白蛇保存会的团体的会长,是个相当有名望的人。而这位伯父在前年蛇年,辉煌地整修重建了一座白蛇神社的样子。 「他说直接用本名也没关系,你就帮他写进去喏。」 姊姊继续说。 「啊,可是,我写的舞台是广岛欸……」 「岩国和广岛不是很近嘛~」 没错,是这样没错啦。但我可不是为了帮身边的关系企业团体打广告才写小说的啊。于是我小心地拒绝,告诉姊姊,「如、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写进去……」 但目前还没有这个计画。 要是这本书热销,续集出到已经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的时候,我可能就会在无奈之下,将岩国写进书中,让登场人物造访白蛇神社。 「太神啦!去参拜那天买的彩券竟然中奖了!真是太灵验了!」 这类剧情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但首先也得看各位会不会捧场本作才行。 还得考量喜欢上一部《东云侑子》系列的大家,到底喜不喜欢本次的作品。在创作本作前,多亏先前的《东云侑子》系列有幸获得各位的好评,责任编辑n对我说: 「真是太好了!可以再出新作品了唷!」 然后他又马上接著说: 「这次的作品也走同样路线吧。像东云侑子那种,淡薄的感觉。如何?不错吧?毕竟大家都在期盼那种路线的作品嘛!」 被如此一说,我原本计画好下一本差不多可以写个黑道或是杀人事件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提出讨论就胎死腹中。 既然都被如此拜托,也只能努力创作了。本作正是我抱著这种想法绞尽脑汁完成的作品。明明是自己构思下笔,途中却感到非常不安。 「我觉得这个从根本上来说好像不太算是轻小说欸,你觉得怎么样?」 我跑去和责任编辑以商量。 「咦~……」 那时惊讶得略显沙哑的叫声,我现在依然印象深刻,本作应该成为了足以满足各位读者的作品吧。应该没问题。虽然不能否认有些地方是有点走歪,但至少很有趣嘛!很有趣就好嘛! 如此这般,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支持本系列作《这份恋情,与其未来。》。应该是会继续出版续集啦,应该。 另外还有一件事。若是读了本作的人,有机会到广岛一游的话── 「啊,这里不就是书中出现的地方吗?」 如果能带给大家这种感受,对我而言就再高兴不过了。 毕竟我会藉此认为,自己有做到对广岛这片土地的报恩。 那么就下次再会。 森桥宾果 书中的舞台广岛,正是我的故乡。 一度落榜后才顺利考上大学的我,以此为契机—到了大阪。在此之前,我在广岛这片土地住了二十年。不过考虑到年幼时的我没有多深的记忆,实际上在广岛能回忆起的岁月,算一算也只有十五年吧。 当我察觉到这件事时,莫名产生一股彷佛歉疚、又相当不可思议的感受。 如同前面所提,我在升上大学后离开了广岛,而至今已经过了十五年了。在大阪待了十年,东京五年,做为故乡的广岛则是一年才回去一次短暂停留。在外十五年的记忆比起广岛懵懵懂懂度过的年月,还要深刻地刻划在我的回忆中。 我想我并不是相当具有地方情怀的人。要是被问到有机会的话是不是想回广岛居住,答案应该会是否定的。广岛对我来说,就是返乡时稍微体会怀旧情感的故里,相较之下东京实在便利太多了。 话虽如此,当我发现我在外地度过的时间渐渐比实际在广岛居住的时间还要长时,一股想对故乡广岛下跪谢罪的心情油然而生。 我竟然打算忘记广岛这片孕育我长大成人的土地。 所以当我下笔写新作时,很早就决定以广岛为故事舞台。我心里默默认为,只要让广岛出现在我的作品中,就能藉此为我长期离开这块土地一事赔罪。 当然没有任何人会指责我,世间大众也不知道我心里有这段纠结,但我却觉得自己不这么做不行,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然而,当我正式以广岛为舞台开始下笔创作后,不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令我相当困扰。毕竟我现在还不一定每年都会回广岛一趟,怎么可能会清楚现在的广岛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附近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啊……」 或是── 「从这边到那边开车要花多久啊……」 诸如此类的疑问源源不绝。每当遇到瓶颈时,我都只能拿起电话询问住在广岛的姊姊。顺带一提,姊夫的老家正是在作品中出现的「boston」蛋糕店。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算是亲戚,于是就在帮店里宣传也不错的想法下以本名在作品中露出了。可是关于此事我并没有特地取得许可,所以感到有些紧张。 如果对方有怨言该怎么办。 当我抱著些许不安时,姊姊难得地打了电话过来。 「我跟伯父说了你在写小说的事,结果他叫你把他们家的神社也写进去喔。」 我的伯父在山口县岩国市经营公司,同时也身为一个名为岩国白蛇保存会的团体的会长,是个相当有名望的人。而这位伯父在前年蛇年,辉煌地整修重建了一座白蛇神社的样子。 「他说直接用本名也没关系,你就帮他写进去喏。」 姊姊继续说。 「啊,可是,我写的舞台是广岛欸……」 「岩国和广岛不是很近嘛~」 没错,是这样没错啦。但我可不是为了帮身边的关系企业团体打广告才写小说的啊。于是我小心地拒绝,告诉姊姊,「如、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写进去……」 但目前还没有这个计画。 要是这本书热销,续集出到已经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的时候,我可能就会在无奈之下,将岩国写进书中,让登场人物造访白蛇神社。 「太神啦!去参拜那天买的彩券竟然中奖了!真是太灵验了!」 这类剧情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但首先也得看各位会不会捧场本作才行。 还得考量喜欢上一部《东云侑子》系列的大家,到底喜不喜欢本次的作品。在创作本作前,多亏先前的《东云侑子》系列有幸获得各位的好评,责任编辑n对我说: 「真是太好了!可以再出新作品了唷!」 然后他又马上接著说: 「这次的作品也走同样路线吧。像东云侑子那种,淡薄的感觉。如何?不错吧?毕竟大家都在期盼那种路线的作品嘛!」 被如此一说,我原本计画好下一本差不多可以写个黑道或是杀人事件的如意算盘,还没来得及提出讨论就胎死腹中。 既然都被如此拜托,也只能努力创作了。本作正是我抱著这种想法绞尽脑汁完成的作品。明明是自己构思下笔,途中却感到非常不安。 「我觉得这个从根本上来说好像不太算是轻小说欸,你觉得怎么样?」 我跑去和责任编辑以商量。 「咦~……」 那时惊讶得略显沙哑的叫声,我现在依然印象深刻,本作应该成为了足以满足各位读者的作品吧。应该没问题。虽然不能否认有些地方是有点走歪,但至少很有趣嘛!很有趣就好嘛! 如此这般,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支持本系列作《这份恋情,与其未来。》。应该是会继续出版续集啦,应该。 另外还有一件事。若是读了本作的人,有机会到广岛一游的话── 「啊,这里不就是书中出现的地方吗?」 如果能带给大家这种感受,对我而言就再高兴不过了。 毕竟我会藉此认为,自己有做到对广岛这片土地的报恩。 那么就下次再会。 森桥宾果 书中的舞台广岛,正是我的故乡。 一度落榜后才顺利考上大学的我,以此为契机—到了大阪。在此之前,我在广岛这片土地住了二十年。不过考虑到年幼时的我没有多深的记忆,实际上在广岛能回忆起的岁月,算一算也只有十五年吧。 当我察觉到这件事时,莫名产生一股彷佛歉疚、又相当不可思议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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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我下笔写新作时,很早就决定以广岛为故事舞台。我心里默默认为,只要让广岛出现在我的作品中,就能藉此为我长期离开这块土地一事赔罪。 当然没有任何人会指责我,世间大众也不知道我心里有这段纠结,但我却觉得自己不这么做不行,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 然而,当我正式以广岛为舞台开始下笔创作后,不了解的事情实在太多,令我相当困扰。毕竟我现在还不一定每年都会回广岛一趟,怎么可能会清楚现在的广岛究竟是什么样子? 「那附近到底是怎样的地方啊……」 或是── 「从这边到那边开车要花多久啊……」 诸如此类的疑问源源不绝。每当遇到瓶颈时,我都只能拿起电话询问住在广岛的姊姊。顺带一提,姊夫的老家正是在作品中出现的「boston」蛋糕店。虽然和我没有血缘关系,但也算是亲戚,于是就在帮店里宣传也不错的想法下以本名在作品中露出了。可是关于此事我并没有特地取得许可,所以感到有些紧张。 如果对方有怨言该怎么办。 当我抱著些许不安时,姊姊难得地打了电话过来。 「我跟伯父说了你在写小说的事,结果他叫你把他们家的神社也写进去喔。」 我的伯父在山口县岩国市经营公司,同时也身为一个名为岩国白蛇保存会的团体的会长,是个相当有名望的人。而这位伯父在前年蛇年,辉煌地整修重建了一座白蛇神社的样子。 「他说直接用本名也没关系,你就帮他写进去喏。」 姊姊继续说。 「啊,可是,我写的舞台是广岛欸……」 「岩国和广岛不是很近嘛~」 没错,是这样没错啦。但我可不是为了帮身边的关系企业团体打广告才写小说的啊。于是我小心地拒绝,告诉姊姊,「如、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会写进去……」 但目前还没有这个计画。 要是这本书热销,续集出到已经不知道该写什么才好的时候,我可能就会在无奈之下,将岩国写进书中,让登场人物造访白蛇神社。 「太神啦!去参拜那天买的彩券竟然中奖了!真是太灵验了!」 这类剧情也不是不能考虑啦。 但首先也得看各位会不会捧场本作才行。 还得考量喜欢上一部《东云侑子》系列的大家,到底喜不喜欢本次的作品。在创作本作前,多亏先前的《东云侑子》系列有幸获得各位的好评,责任编辑n对我说: 「真是太好了!可以再出新作品了唷!」 然后他又马上接著说: 「这次的作品也走同样路线吧。像东云侑子那种,淡薄的感觉。如何?不错吧?毕竟大家都在期盼那种路线的作品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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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惊讶得略显沙哑的叫声,我现在依然印象深刻,本作应该成为了足以满足各位读者的作品吧。应该没问题。虽然不能否认有些地方是有点走歪,但至少很有趣嘛!很有趣就好嘛! 如此这般,今后也请大家多多支持本系列作《这份恋情,与其未来。》。应该是会继续出版续集啦,应该。 另外还有一件事。若是读了本作的人,有机会到广岛一游的话── 「啊,这里不就是书中出现的地方吗?」 如果能带给大家这种感受,对我而言就再高兴不过了。 毕竟我会藉此认为,自己有做到对广岛这片土地的报恩。 那么就下次再会。 森桥宾果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深冬 至少,希望他不专属于任何人。 有这种想法的我,会太过任性吗── -------- 夏天来了。而且还是个令人难耐的夏天。 「我最讨厌夏天了……可恶。」 走在我身边的未来一脸忿恨地抱怨著。 「嗯。我也是。」 我轻轻点头回应。 从上方直射而来的烈日,与柏油路散发出的热气蒸著肌肤,我想气温大概将近四十度吧。尽管在这种天气下,未来依然穿著白色的长袖衬衫,布料下隐约可见未来穿在里头的内搭背心。 「要不要把衬衫脱掉?」 我看著为了尽可能凉爽些而揪著衣领搧风的未来说道,他则是摇摇头。 「不行啦,我现在可是有敏感性肌肤的设定欸。」 「啊,对喔。」 「而且这虽然看起来像普通的背心,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不同,没办法露给人看。」 未来所穿的内搭衣,乍看之下只是一件很普通的背心,但其实是为了让体态与男性相近而在胸前做了特殊处理的束胸。 「仔细想想,还真是危机四伏啊。我自己是觉得应该不会被发现……」 未来说著,并像是要遏止额头落下的汗珠,用手将浏海梳起。 我们在每站停靠的电车上摇晃了四个小时,来到名叫忠海的小镇。 一切的起源得追溯到一个星期前。 「欸,四郎。和田跟我说想要来趟旅行。」 进入暑假约一个礼拜的某日,未来对刚打完工回来的我这么说。 「旅行?要去哪?」 「好像有座叫兔岛的小岛。四郎你知道吗?」 「不知道。在哪啊?」 「我也不知道,总之好像就是个有很多兔子的地方。」 老实说,我并没有什么兴趣。我从以前就对小动物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嗯……」 在我应声的同时,未来率性地弯下腰在地板上坐了下来。 「我是都无所谓啦,不过一直待在宿舍里也满无聊的吧?」 「也是啦,而且也没有供餐……」 暑假开始后,大部分的人都回自己的老家了。 学校打一开始就是全住宿制,因此不须上课的暑假,大家更没有特意留在宿舍的理由。学校也清楚这点,所以原本每餐都有的供餐在暑假期间也暂停供应。 「既然留在这也要花饭钱,那跟出去玩也没什么差别了嘛。」 未来一针见血地说,我也情不自禁地颔首。 「确实,面线我也已经吃腻了……」 只接受家里最低限度金援的我,暑假期间的花费得完全靠打工的薪水支撑。也因此,三餐和平常上课时不同。早餐基本上不吃,中午则是以特价时大采购的面线果腹,有排班的时候晚餐就是店里的员工餐,没有班的话还是投靠面线。 「那你要去吗?她好像想要我们快点决定。」 未来一边不时地瞥向手机萤幕,一边对我问道,但我现在没什么兴致。 「嗯……可是和田同学是想和未来两个人一起去吧?」 面对我的提问,未来灵活地转著手机回答。 「没有喔,她说大家一起。毕竟我们又没有在交往,一下子就两人一起旅行也太超英赶美了吧。好像是和田她们家本来计画要家族旅游,结果爸爸突然有工作没办法去,但饭店已经订好了,所以问我们要不要去。」 他说。 「也找三好同学一起来就好啦。这样就像二对二的约会了。」 我看著持续劝说我的未来,闷哼了一声。 「到底怎样啦,真的是很拖泥带水耶。」 「不是啦,要去也是可以……但只说是旅行,具体而言是要去那里做什么啊?」 「就逛一逛观光一下,吃个美食之类的啊。你总有去旅行过吧?就那些出去玩会做的事啊。」 「我家很穷嘛。能称得上旅行的只有毕业旅行而已。」 听见我的回答,未来以带著一丝怜悯的眼神看著我。 「这、这样啊……」 紧接著站起身。 「好,走吧!来创造旅行的回忆吧!毕竟这可是难得的暑假呢!」 说完,我还没来得及明确表态,他便开始拨起电话。 「啊,和田吗?旅行那件事没问题,有谁要去?我这边就我和四郎而已,看看要不要找三好同学或其他人一起去?」 一阵沉默后,未来的视线往我飘来。 「……嗯,麻烦你问一下啰。既然都要去了,想说二对二比较好。咦?房间是大家住一间吗?也没关系吧,我和四郎又不会做什么事。嗯,没错,我可是绅士呢。」 未来这句话又提醒了我他身为一名「男性」的事实。尽管未来的身体是女性,但却有著男人的内在。 「嗯……反正就先问问看吧。如果是跟上次一样的阵容,三好同学也比较放心吧?嗯,拜托你了,我再等你回覆。拜拜。」 挂上电话后,未来扬起笑容。 「应该没问题喔。」 他说。 「喔,是喔。」 未来似乎对我的反应不太满意,眉间一皱。 「什么啊,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还是提不起劲啊?」 被他这么一说,有点不知所措的我赶紧摇头否认。 「不是啦。只是事出突然,我还没有反应过来而已。」 「她说约到三好同学后会再跟我说,大概会是下礼拜二、三吧。记得星期二不要排班喔。」 如此这般,我们一行人的旅游行程便定下了。 那之后过了几天,我才知道未来所说的兔岛是俗称,那座岛的正式名称为「大久野岛」。而现在的我们则是为了搭上开向大久野岛的渡轮,正往忠海港前进。 一开始还以为一定是在西广岛附近集合后一起出发,但结果却是在忠海的港口集合。似乎是因为三好此时恰巧待在外婆家,而外婆家离忠海比较近的样子。和田则是由妈妈开车载她过去。于是,只有我们两人搭电车前往集合地点。 从车站出发走了一阵,约五分钟后抵达港口。我们找了个阴影处乘凉,等三好及和田出现。附近的小店前有好几对情侣及小家庭喧闹著,不知道是不是也和我们一样要前往大久野岛。 「好像有点来得太早了啊。」 未来一边环伺周遭一边念著。毕竟我们两个都是东京人,忠海这地方可是第一次去,也自然而然地决定提早三十分钟出门。虽然离和三好与和田约好的时间尚有一阵子,但附近并没有咖啡店,也没看见什么能打发时间的地方。 「还是要去那边的小店逛逛?或是刚走过来时经过的便利商店?」 被我这么一问,未来似乎考虑了一下。 「……算了。小店里的人也满多,而且这里又是阴影处,也算满凉爽的。」 他回答,并回头看向身后往地平线延伸的大海。 「话说回来……海边啊,要是能游泳的话就真的无可挑剔了呢。」 未来的一句话,让我不禁想起上个月烙印在脑海中,他那穿上泳装的模样。未来喜欢游泳,可是为了掩藏自己生理女性的身分,除了知情的人面前外,无法随意以泳衣示人。 「你喜欢在海里游泳喔?」 听见我的问题,未来轻轻地微笑了一下。 「只要能游,不管是哪里都好啦。泳池、海、河或是湖都可以。」 「我没有在海里游过吶……」 「很舒服喔。不过我是在冲绳的海边,也有可能是那边的海很清澈的关系吧。」 「你有去过冲绳喔?」 未来点点头。 「那是国中时游泳队的集训。虽然说是集训,但其实就只是大家一起出游而已。因为指导老师是冲绳出身,住宿有认识的可以算便宜一点,所以我们每年都去冲绳。」 未来边说著,又痴痴地望著海洋。 我忽然想起一起去泳池那天,未来说过的话。 「我觉得待在水中,就像是回到妈妈的身体里一样。我从水中起来后,这副肉体会不会就变成男生了呢。我不免抱持著一丝期待。」 自那之后,我有时也会以同样的方式思索我自己的身体。 例如,若是我身高再高一点,或是长得再帅一些、脚再长一点之类,这种无济于事的念头。虽然无济于事,但未来一直以来感受到的不自在及不悦感,一定正是我这种心情的放大版吧。 「欸,四郎。」 我们不发一语地望著海平面好一阵后,未来终于打破沉默。 「来猜拳吧。」 「为什么?」 「输的人要去买饮料回来,而且是请客喔。我觉得有点渴。」 未来指著视线前方的自动贩卖机说道。我也觉得喉头有些乾渴,于是爽快地顺著他的提议,结果两人甫出拳,就已经确定是我的败北。我从以前就不擅长猜拳。 「好,快去吧,东西放著我来顾。记得我要碳酸饮料以外的东西喔。」 「啧。」 小跑步来到自动贩卖机后,从臀部的口袋拿出钱包,确认了下零钱袋。百圆硬币一枚、五十圆硬币一枚,剩下的就只有一圆硬币了。我实在不想在这个地方花掉千圆大钞,于是只投了要给未来的柳橙汁后便走了回去。 「你的咧?」 将果汁交给未来时,他歪头问道,我只好说明来龙去脉。 「还真小气欸……反正到时都会花掉,现在用不也一样吗?」 「感觉把钞票花掉之后找回来一堆零钱会花得很快,我就不想用了。」 「这想法我是可以理解啦。」 未来边说著边打开密封的果汁,淡淡的柑橘香搔著鼻腔。 我目不转睛地盯著津津有味地喝著果汁的未来,他的喉头上下起伏。那喉头与男性的不同,无法清楚看出喉结的形状。不过就算是男生,也是有人的喉结没有那么明显,不可能光靠这点就判定未来是女生吧。但正是因为我是知情的人,更觉得那线条看起来莫名冶艳。 「……干么一脸望穿秋水的样子啊。好啦,给你喝一口啦。」 未来察觉到我的视线,用相当无奈的眼神投向我,并将罐装果汁递了过来。虽然我不是特别想喝饮料,却因为不可能说出自己其实是在欣赏未来的颈部线条,而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地接下了饮料罐。 「真是万分感谢。」 接著,我将嘴搭上了飮料罐,随之心想。 啊,这不就是间接接吻吗? 脑中浮现了这丝无聊的想法。明明不去在意就好了,却不小心有所意识。 我仅送了些许果汁到嘴中,便将饮料还给未来。 「还真的只喝一口,真是客气耶。」 看著苦笑的未来,我叹了口气。 「因为我在老家的时候,只要多喝一点、多吃一点,就会被姊姊们大肆责难嘛……」 尽管这只是搪塞之词,不过稍微知道我家状况的未来似乎信服了。他无法控制地笑著。 「你家的状况真让人同情。」 然后,他灌了口果汁,咽下。 「虽然如此,却还是会想见见你那些姊姊呢。」 未来说道,又笑了出来。 约莫五分钟后,三好与和田两人从车站的方向走近。 「咦?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啊?」 逐渐靠近的两人被未来这么一问,和田做为代表点了点头。 「妈妈载我到竹原放我下车,结果刚好在车站碰见沙耶喔。」 我听了,将视线转移到三好身上。她察觉到我的眼神,立刻轻轻点著头。 「抱歉……是不是等很久喏?」 「没有,我们也是刚刚才到。」 事实上已经等了十几分钟,不过未来并没有多做反应,只带著微笑如是说。他这点真是绅士得十分帅气啊,我不禁心想。 「既然如此,当初直接约在竹原就好了呢。」 我不假思索地如此说道,没想到和田旋即一脸慌张地摇头。 「不行不行!要是妈妈看到你们两个就糟了!家里要是知道我和男生一起睡一间房间,我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咦?是、是喔?」 又不是孤男寡女单独一间房。原以为是受到家人同意的快乐旅游,被这么一说,我的声音显得有些惊愕。 「……这是当然啊。而且饭店的费用还是和田家出的,要是被发现就惨了吧。」 未来严厉地瞪著我说。他如此郑重地重申,我也莫名地觉得自己现在好像正要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欸,渡轮是不是快要开了呀?得赶快才行!」 往码头望去,方才还在小店逛著的人们都已经在办理搭船手续了。我们一行人也连忙前往码头。顺遂地办完手续后,搭上了往大久野岛的渡轮。 不出许久,船终于启航。我们站在甲板上吹著海风,你一言我一句地聊著天。 「和田,你去过兔岛吗?」 未来忽然对和田问道,她摇了摇头。 「没有耶,我也是第一次去呢。之前在电视上看到时,妈妈好像一副很想去的样子,所以才决定夏天去那里玩。」 和田说。 「……不过,这样真的不要紧喏?就算爸爸有事不能去,和妈妈跟k一起去玩不是比较好吗?」 三好一脸担忧地向和田问道,不过和田却呵呵地笑了笑。 「我妈可是很黏我爸的呢。k则是比起出去玩,更想在家玩游戏,好像叫什么手表的吧。前阵子出了二代,他为了那个游戏可是牺牲了一堆睡眠时间呢。」 「k是和田的弟弟吗?还是……?」 听了对话有点在意的我对和田问道。她点了点头,而答腔的却是在旁边的三好。 「很可爱唷,个子矮矮的。」 三好一这么说,和田的表情显得有些无奈。 「这句话可别在k的面前讲喔。他很在意自己个子不高这件事呢。」 她一说完,三好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是、是吗?抱、抱歉。」 「哎唷,不用跟我道歉啦……」 两人的一番互动,未来看在眼中莞尔一笑。 和田与三好相识许久,交情深到连对方的家人都认识,看起来莫名地令人羡慕。毕竟我的家族成员可是三个粗暴的姊姊加上宛如女王的母亲,这种彷佛地狱般的家庭组成,完全无法拿出来见人。另一方面,爸爸不怎么回家就算了,还会突然带著小三跑来广岛,实在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当我在思索著这些事情时,口袋中的手机正震动著。 我对在海上还收得到讯号一事感到有些意外,随后拿出手机。讯号只剩下一格,而且我的手机在这种通讯环境下,似乎还能收到讯息。 我不 假思索地按下按键,打开讯息。 『香鱼』 映入眼中的标题与寄件者栏中老爸的名字,让我感到不是很开心。 『我正在京都大啖香鱼,羡慕吧。』 内文如此写著,还附了张看起来像是盐烤香鱼的照片。香鱼摆在一个个大盘子上壮观地摆成一列。 「……怎么了?」 似乎是对我复杂的神情感到疑惑,未来探出头看著我的脸。 我不发一语地将手机萤幕凑到未来面前。 「哇,看起来很好吃欸。这什么啊?盐烤香鱼吗?」 「我家老爸只要一到夏天就会往京都跑。」 「喔~不过他竟然会传这种讯息过来,说到底你们感情还是不错嘛。」 「才不好咧!这只是封炫耀的讯息而已欸?而且他一定是喝醉了才会传讯息过来。」 我不禁抬高声量反驳。在此同时,旁边的三好略受惊吓的模样扫过眼角。 「哎呀,你看你吓到人家了啦。不要突然那么大声嘛。」 在和田的指责之下,我缩起身子道歉。 「对不起……」 看到我这副模样,三好小声地笑了出来。 一股羞赧之情莫名地油然而生。于是,为了避开三好的眼神,我将视线转往逐渐靠近的岛上。那座岛比我想像中还来得小巧。之前和未来曾经一起造访过宫岛,但眼前的岛比宫岛还要小上许多。 「我在网路上看到那座岛以前有毒气工厂,这是真的吗?」 听见未来这么说,和田点点头。 「嗯嗯,听到这个总觉得有点恐怖呢。」 她说。 「为什么在毒气工厂的岛上会有兔子啊?」 我不假思索地将浮出脑海的疑问说出口,而似乎已经调查过的未来则接著回答。 「好像是不知道哪间小学里养的兔子,放生在这里后就一直不停地繁衍。现在好像已经有七百只了喔。」 「兔子好强喔!」 一开始也只有几只而已,竟然能够增殖到这个数目。对此感到钦佩的我不禁赞叹出声,而三好又发出了笑声。 「松永同学好像小朋友呢。」 「没错,松永就是个小鬼头嘛。」 没想到连未来都表示赞同,我更不服地噘起嘴。 「小鬼头也没关系,反正我还是个鲜嫩的少年兄。」 「说话怎么像个大叔啊。」 「到底是小鬼还是大叔,你可不可以统一一下?」 当我们你来我往地在这话题上喧闹时,船已经渐渐接近岛屿。不出多久,时间上算来大约十四、五分钟吧,船便抵达岛屿,我们也跟著下船来到码头。 此时,在旁边的三好突然大叫一声。 「哇!」 这次换我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 我回头往三好看去。她的眼中闪耀著光芒,一边以右手指著方向一边喊道。 「兔子!有好多兔子喏!」 我一望,远方确实有好几只兔子正一跳一跳地移动著。它们似乎不太怕人,对我们并不特别有所意识与警戒心地缓缓接近。 「呜、哇……!」 未来在看著脚边的同时,发出一声略显慌张的喊声。我也因脚下传来奇特的触感而低头看去。 我的脚边已经被兔子攻占,还是好几只兔子。 「什么?怎么回事啊?」 这已经不是不怕人的等级了,根本是没把人类放在眼里嘛。兔子们摇摇摆摆地接近后,抬头看著我。 「喂,把东西交出来。」 它们的脸上如此写著。 「怎么回事啊?我该怎么办才好?」 从小就没什么与动物接触经验的我发出惊慌的声音跟大家求救。三好与和田嘴上直喊著「好可爱唷~」,并蹲下抚摸著兔子。兔子却又挤又钻地与两人拉开距离,回眸一望。 「啧,这些家伙怎么什么都没有啊。」 兔子们做出这种表情。它们的脸看起来就是这么想的。 一起搭乘渡轮的其他人不知道是已经数度造访,还是有预先做过功课,大家都将看来是事先准备好的高丽菜剥碎喂给兔子们。我们身边的兔子在察觉到那边的情况后,也纷纷往那里移动。 「啊,被甩了。」 和田默默地呢喃。 我们一行人呆呆地看著兔子们一跳一跳地向其他观光客靠去。 「感觉好心痛呢……」 这次则是未来低声说道。 「总、总之我们先去饭店吧?好像搭那辆巴士就可以到喔!」 和田似乎顾虑到瞬间围绕著我们一群人的感伤氛围,她指著停在附近的巴士告诉大家。我们也跟著不发一语地迈出脚步往巴士走去。 尽管从巴士的窗户向外望去,映入眼中的景色也在在告诉我们这座岛真的只是一座小岛。车道边不时出现兔子群看向我们所搭乘的巴士。它们丝毫没有惊吓的神情,对兔子而言,这只是它们日常生活的一环吧。 「真的有好多兔子喏。」 坐在前面的三好惊叹地说道,她旁边的和田也跟著点头。 「所以我妈妈才那么想来呀,她最喜欢兔子了。」 「既然这么喜欢兔子,怎么不乾脆养一只?兔子养起来也没有很麻烦嘛。」 我身边的未来往前方探头一问,此时和田却往未来的方向低下头。 「以前有养过喔。但是过世了之后,妈妈说不想再经历那种伤痛了。」 「啊,这样啊……」 出乎意料的感伤回应,令未来的表情不禁略显歉疚。发现这点的和田,刻意露出笑靥并指著巴士窗外的建筑物,大声地说道。 「你们看!可以看到我们住的饭店啰!」 听到和田这么说,朝她所指的方向一看,确实有栋像住宿处的大建筑物。 「比想像中还小呢。」 未来小声地说。和田则是轻轻地点头附和。 「正确来说不是饭店,而是度假村的样子啦。这个时期很热门,所以很难订到房间。」 所以你们可得好好感谢我唷。和田如此添注,并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巴士停在度假村的门口,我们也下车往柜台走去,办理入住手续。和田代表办完手续后,我们便跟著她前往今天将留宿一晚的房间。 「喔,房间还满大的嘛。」 当房门一打开,未来发出了一句赞叹。 房间是大约十个榻榻米大的和室,大概是特地为家庭留宿所设计的吧。中间有张木制的桌子,旁边则是铺了四个坐垫。 「先把行李放著,我们就去海边吧!」 我一边将手上拿著的包包搁在房间角落,一边歪著头。 「咦?海边?有要游泳?」 听了我的问题,和田摆出理所当然的模样。 「当然啰。你以为我们是为了什么来这一趟?只是来看兔子未免也太不划算了!」 她说。但我没有带任何能当作泳衣的东西,未来恐怕也是。不,他肯定也没有带吧。 「啊~……我没办法游。我皮肤很敏感,学校的游泳课也都没有下水吶。」 我还没来得及说,未来就先行告诉和田。她露出了有些为难的表情。 「啊,是、是这样吗……?那也没办法呢……」 接著转而望向三好。 「沙耶呢?有带泳装来吧?」 「嗯,因为我记得香织有说要带……」 已预料到点著头的三好会如此回答 的我,畏畏缩缩地举起手。 「呃,我没有带泳衣……」 「不会吧……」 和田双手扠腰,夸张地大叹一口气。 「那也没办法啰。就我跟沙耶两个人游吧?毕竟难得来这趟,我也想下水玩一下。」 「就这么办吧。我跟四郎就负责帮你们看行李。」 未来迅速地顺著她的话提案。和田听了,看起来有些不甘地点头,又往三好的方向瞄了一下。 「嗯~……那就这么决定啰?」 「嗯,香织想下水的话,我就跟你一起。」 「好!就这么决定!那男生就先出去吧!我们要先换泳衣了!你们先去大厅那边等!」 如此这般,我与未来在一阵慌乱之下被赶出房间。 「和田真是活泼呢。」 当我们在大厅的沙发上等著两人著装完毕时,未来忽然冒出一句呢喃。 「你喜欢和田吗?」 我不加多想地询问,未来却轻轻地耸了耸肩。 「……是不讨厌啦。」 这回答还真是避重就轻。都一起出来玩了,当然不可能会讨厌对方吧?不过自开学以来,我们跟和田与三好两人出游的频率可说是相当高。当我点出这个事实时,未来则是一派轻松地回应: 「说起来都是考量到你和三好同学。你啊,就算跟她独处的时候也没什么进展,所以我才想说推你们一把。但要是只有我们三个人出去,不是很奇怪吗?结果就是得找和田一起……大概就是这样吧。」 「嗯~……是喔。」 「干么?你就这么想要我跟和田交往?」 被他这么一问,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说想要他们交往嘛,应该是没有这种想法吧。未来就算与和田交往,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好处。可是话说回来,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会想问未来是不是喜欢和田呢?这点连我自己也摸不著头绪。 「我只是突然觉得好奇而已,没什么意思。」 结果我只能这么说,毕竟也是事实。 「不过,就算我真的喜欢和田,也不会跟她交往喔。我之前说过了,跟同一间学校的人交往有点危险吶。」 最后,未来小声地补充。 不久后,在泳装外又套著便服的和田与三好挥著手向我们走来。我们中断原本的对话,站起身。 「倒是松永,你竟然一点都没有尽情享受炎夏的打算,真令人困扰耶~」 在前往海边的途中,和田先将肌肤敏感(人物设定)的未来置之脑后,针对没有任何理由却不带泳衣的我挖苦道。 「我不知道这里有海嘛。」 「都说是岛了,怎么可能没有海啊!」 「可是,也有可能是大陆上的孤岛……」 「真啰嗦……!」 看见我们这番论战,三好小声地笑了出来。 「松永同学的想法真是有趣呢。」 三好这句话,引来未来吐槽。 「三好同学,这你就错啰。四郎就是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所以才会这么说。」 结果三好又呵呵地笑了起来。 从饭店到海水浴场的路途意外地短,约五分钟就抵达了。和田拿著塑胶地垫,找了块空著的地面铺上。 「好!来游泳啰!你们就在这里乖乖等著喔!」 她大喊后,立刻开始脱去身上的t恤,我不禁微微吓了一跳。 和田露出黑底略带金属色条纹的比基尼。 「如何呀~未来同学?」 她在未来面前弯下身子,未来见状则竖起拇指。 「超赞的!」 「呵呵!沙耶,你也快点脱呀!」 和田接著伸手要帮仍穿著上衣的三好褪去衣物,另一方面,三好却揪著自己的衣襟。 「等、等一下啦,香织!我自己脱就好了喏……!」 尽管她试著抵抗,最后身上的布料依然被顺利地脱去,三好的胸部极具弹性地跳了一下。一点也没有夸大,她的双峰真的栩栩如生地弹了出来。 「真是的!」 三好噘著嘴,自行拉下下半身穿著的裙子。出现在眼前的是与和田不同风情的比基尼。 「在、在大家面前脱衣服,总觉得很害羞喏……」 她用双臂掩著胸脯,低下头。而和田则是勾著三好的手臂。 「那我们就下水啰!觉得热的话就去那边的店里租海滩伞吧!」 语毕,她们两人便往大海的方向走去。 我们在烈得使人不禁眯眼的日光下,看著她们走向海岸的背影。 「三好同学胸部真大啊……」 不出许久,未来赞叹地低声说道。我也点头附和。 「嗯,我也这么觉得。」 「是平常穿著衣服显瘦的类型啊……」 「真的。」 「你啊,赶快跟她交往比较好喔,那可是很稀有的类型喔。」 「咦、嗯……是吗?」 我只能做出如此暧昧不明的回覆。莫名有种不知是感伤或心痛、奇妙的一股情感突然从心底涌出。为了不被察觉,我朝著身后像是店家的建筑看去,并说道:「对了,要不要去借遮阳伞啊?」 「说得也是。就算没有肌肤敏感的设定,一直暴露在这种烈日下也会受不了呢。」 「那我去租喔。」 「你钱够吗?」 「没问题。」 由于不能搁著三好与和田的东西不管,于是我如此回答后,就只身往店家的方向走去。我的心情十分复杂,有股说不上来的感觉。我不仅对这情感的源头一无所知,现在为何会被这种心情所占据的理由,我也遍寻不著。 「你啊,赶快跟她交往比较好喔。」 未来刚刚的话语如同山谷的回音,在我脑中不停回荡。 这种事不用你来说吧。 我在心中抱怨著。但我也不可能在他面前说出口。 为了让自己的情绪尽快恢复,我在小店里稍微逛了一会儿,才对看起来像是工读生的店员表达租海滩伞的来意。 当我抱著大把的海滩伞准备回到未来那里时,口袋中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我一边对讯号的强度感到佩服,一边继续向前迈进。 「喔~辛苦你啦。」 未来看到抱著海滩伞的我后站起身。在他的帮忙之下,我们两人总算将直射的日光隔离出塑胶垫的领域,我大大呼了口气后在垫子上坐下。虽然避免了烈日直射,但体感温度还是相当炎热。 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水。这就是夏天啊──我心想。 离开家乡东京已经过了四个月,同时代表认识未来也已经四个月了。我终于习惯了名为广岛的新环境,以及和未来一起的同居生活。有时会不禁对未来产生奇妙的情感,而我也已习惯自己在这时为了不让他察觉的故作镇静。 「……光负责看行李还满无聊的。虽然能欣赏泳装美女也不错,但光看人家在游泳自己却不能游,心情真差。」 未来一边看著在海边打闹的和田与三好一边说道,接著打了个呵欠。 「要不要去散个步?我一个人留在这里看行李就好。」 「只有我去太不好意思了吧。」 「没关系啦,我习惯了。以前我们家去泳池的时候,我大多都是负责看行李的那一个。」 我这么一说,未来便以看似相当怜悯的眼神投向我。 「四郎……这里可不是你家啊。我不会像你姊姊一样把你当仆人使唤的,放心吧。」 「讨厌~未来同学真是太帅气了… …!」 「叫我男子汉。」 「当然当然。」 我们两人一搭一唱,咯咯地笑著。 此时,我突然想起刚刚在路上手机震动一事,将手机从口袋中拿出来。是讯息的通知。一打开,寄件者是打工店里的店长广美小姐。 「湛蓝的大海!雪白的云朵!一场夏日的历险!好好享受青舂吧!还有,下礼拜打工不要请假呀(哭)!这个时期出乎意料地忙碌呢(怒)!」 讯息里写著。我用鼻子嗤笑了一声。 「什么啊?」 被这么一问,我便将讯息拿给未来看。 「广美小姐寄来的,你觉得怎样?」 未来的眼珠随著文字摆动,接著露出一副苦恼的表情,歪著头。 「嗯~她是在气你打工请假吗?」 「我也搞不太懂。」 为了这次的旅程,我将平时每周四天的排班请假变成两天,当然也有告知是要和大家一起出门旅行。「喔喔,真棒呢。好青春唷。我知道了,你就去呗!」广美小姐当时爽快答应,结果到了今天却传这封讯息过来。 「我之前就觉得,广美小姐有点怪呢。」 「才不是有点咧,是很怪好吗。」 我如此纠正未来后,告诉他一件在这个暑假中发生的插曲。 那天,广美小姐喝了酒。 由于关店后广美小姐都会开车送我到宿舍附近,因此平时她都滴酒不沾。可是这天,一名约不惑之年、出手阔绰的熟客来到店里。 「广美也来啊,喝喏喝喏。我请客。」 禁不起对方不停劝酒,一开始坚持不喝的广美小姐也渐渐难以拒绝,最后喝了起来。不过这也难免,我又不是没办法一个人回家的小孩子,并不会因此有所怨言。 但是,就在一两杯黄汤下肚后,广美小姐渐渐起了酒兴。在一开始劝酒的客人离开店内后── 「啊!人家的生日快到了喏!可以喝个几杯吗!?」 她甚至睁眼说瞎话地(广美小姐的生日是四月)开始喝起客人的酒,随后还变本加厉。 「人家是好女人吧?你不这么觉得吗?你也这么觉得对不对?那~我就不客气啰!」 她说著让人摸不著头绪的话边灌著酒。这一幕在当晚屡屡上演。 等到关店后,我正准备坐电车回家时── 「等等喏四郎,等一下喏。你一个伦回企很危险吶。」 她以舌头显得不甚灵活的腔调叫住我。 「没事啦,我一个人可以的。」 「不行!我送你回企!让我送你!」 「就算你这么说……喝了酒也不能开车啊。」 听见我理直气壮地讲道理,原本坐在吧台椅子上的广美小姐缓缓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我的身边,一百八十度转身后蹲了下来。我本来还以为她是不是身体不适有些反胃。 「怎么了?还好吗?」 我一问,广美小姐却摇摇头。 「上来。」 她说。 「啊?」 「上来吧,我载你回企。」 「上来?上去哪里?」 「我背上!」 然后我就丢下广美小姐自己回家了。 第二天,广美小姐传了封讯息给我。「昨天晩上发生什么事我完全没有记忆,但醒来后发现我在吧台睡著了。」 未来听了这段故事后── 「真是个让人遗憾的美女啊……」 他沮丧地叹著气。 「个性是不错啦……」 我姑且为我的雇主进行了最低限度的辩护。不过也多亏如此,我在工作期间从没感到无聊过。 之后,我和未来继续你来我往地聊著漫无天际的话题。我相当喜欢与未来相处的时间,虽然一眺望就能看见的三好与和田的泳装模样也不差。 「嘿~!」 当我们正聊著天时,和田的声音传来。往海岸线的方向一望,三好跟和田正向我们挥著手。看见这幕,我和未来也跟著摆动手臂。 「再一下就好啰~!抱歉让你们久等啦~!」 和田大喊,接著又开始划起水来。而三好则是回到了我们所在的基地。 「真是抱歉喏,只有我们两个在玩水……」 看见三好一脸歉疚地说著,未来摇摇头。 「不会啦。反正我也喜欢看别人游泳嘛。」 大概是顾虑到三好的心情,从未来口中冒出的语句与他先前对我说的大相径庭。他这一点真的十分有男子气概。跟方才的玩笑话不同,我是真心地感到钦佩。此时── 「对吧,四郎?」 未来迅雷不及掩耳地将话题丢向我,这出乎意料的一著令我有些慌张。 「呃、嗯。」 我就像个可疑人士一般,僵硬地点著头回应。三好看到我这模样小声地笑了笑,并从放在我旁边的包包里拿出毛巾,开始擦乾身上的水珠。 「三好同学,你不游了吗?」 面对未来的提问,三好小声地嗯了一声。 「毕竟难得四个人一起来喏,大家一起玩比较好玩嘛。」 她接著说道。 「人真是太好了……」 我不禁低声呢喃,三好听了又露出微笑。 「松永同学太夸张了喏。」 「四郎是被家里的姊姊欺负大的,所以像三好同学这么温柔体贴的女孩子对他来说很新奇啊。」 未来一说明之后,三好用毛巾擦拭著头发,微微往我这里看来。 「我记得之前也有提到过……是真的吗?」 被她这么问,我立刻将头往下用力一点,两次。 「是真的喔,真的。」 三好露出一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表情。 「这、这样喏。」 随后她用心疼的眼神看著我之后,低下头。 「不过,我也不是特别温柔的人……」 将毛巾挂在肩上,往我身边一坐的三好,看著我说道。 「真要说起来,我应该是比较坏心眼的人喏?」 略带微笑的脸蛋与刚才不同,那表情宛若他人。我莫名地颤了一下。 「啊~游得真开心呢!好满足!」 就在我们一阵谈话当中,和田边如此说著边走了回来。她们两人为了换下泳装,往设置在海边的更衣室走去。 「欸,四郎。」 当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内时,未来突然开口。 「嗯?」 我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转头看向未来。他的脸比预想中还近上许多,令我不禁往后一倒。未来用力地把手绕上我的脖子,将我的耳朵往他的方向凑近。 插图006 「三好同学应该喜欢你唷。」 「咦!?」 我的声音显得慌张,不仅是因为未来小声在我耳边说的话语所带来的意外感。与此相较,未来的身体现在正紧密地靠在我的身上这点更令我害羞得无所适从。 「你怎么样?喜欢她吗?」 我往身旁的未来一看,他脸上扬起有点坏心、又相当感兴趣的笑容。这么说来,他应该是在享受没有任何女性在场,那种男人间的秘密的感觉吧。 「呃,是、是不讨厌啦……」 「差不多该一决胜负了吧,四郎。你啊,先不论对象,最好赶快跟个女孩子交往比较好喔。三好同学又不错,又可爱,人又好。而且胸部又大。」 「就算你这么说……又还不确定三好同学是不是喜欢我……你为什么会这么觉 得?」 「这种事一看就知道啦。三好同学在看我跟看你的时候,表情完全不一样嘛。」 「有吗?」 「有啦。等一下我会做球让你们两个独处,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喔。」 「把握机会……是要怎么做?」 「这种事当然是要你自己想啊,笨蛋。」 未来说著,手臂像是要勒住我的脖子般使力,接著突然一下子和我分离,站了起身。此时,和田跟三好正巧换完衣服往我们走过来。未来一边往她们两人走去,一边问道。 「接下来要去哪咧?」 我一个人坐在原处,抚摸刚刚未来还勾著的脖子。肌肤上渗出汗珠。心跳略为加速,但心灵就像是和身体切割分离似的,我的精神状态依旧如止水般平静。 「我先去还海滩伞喔!」 对著正讨论下个目的地的三人大喊之后,我站起来开始收起海滩伞。 我就是不希望你跟我说这种事啊。 如同去租借海滩伞时一样,我在还海滩伞的路上,又在心中如此抱怨著。 我能理解未来是为了我著想,毕竟我们是朋友,心灵上也是两个男性同胞的交流。可是未来的身体是女性,我则是男性,而我知道这个真相、只有我知道这点。因此我难以避免地将未来视为异性。所以,由未来来劝说我和别的女性在一起时,令我相当难受。 这抱怨有多不讲理,我自己也很清楚。 当我觉得有些丧气时,手机又震了一下。我拿起来一看,又是广美小姐传来的讯息。 「差点忘了」。 与这标题同时传来的内文只写著「伴手礼!」。 看到这封讯息,原本阴郁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广美小姐的个性有时都能成为我当下的救赎。 「遵命。」 我键入回信后,回到未来一群人的所在处。 并告诉自己,整理心情,好好享受这趟旅程。 第二章 离开海边,我们在岛上各处的废墟进行巡礼。 由于这座岛以前似乎有毒气工厂运作,当时的设施并没有拆除,仍留存在岛上。路上依然有许多兔子,我们一路上走走停停,边跟兔子玩耍,边逛著各式各样的废墟。 「感觉好像会有鬼出现喏……」 望著远处的发电厂遗迹,三好以略带沙哑的声音小声地说道。有些骯脏的灰黑墙面已辨不清原本到底是什么颜色,墙上的窗户皆已破碎,只剩下窗框井然有序地排列著。正如三好所说,看起来俨然就是恐怖电影里会出现的建物。 「三好同学会怕这种恐怖的东西?」 未来对三好问道。在三好正要回答时,和田抢先开口。 「这种的对我来说倒是还好。」 三好听了之后,略为颤抖地摇著头。 「我……会怕。」 「怕的话,要不要叫四郎牵你的手?」 未来带著微笑地说,并默默地抛下走路较慢的我与三好,不停前行。正当我心想他是否在帮我做机会时,未来走没几步又停了下来,抬头望著废墟。 「哇……我超喜欢这种东西的。」 他发出一声赞叹。说到底,一开始说要进行废墟巡礼的就是未来。虽然他嘴上说也没有其他东西可以逛,但看来应该是他本身对这也不排斥吧。 「未来同学该不会是废墟迷吧?」 「还没有那么热衷啦。只是因为这种地方很常在特摄片里面出现,像是和神秘怪人战斗时的场景,所以我才喜欢。」 「喔~真是意外。未来同学会看特摄片呀。」 「当然会看啊。这可是每个男人都会经历的过程呢。」 我和三好无心顾及和田与未来的对话,两人过分警戒地小心翼翼、一步步前进。途中,视线范围外传来声响,我颤了一下回头,结果是在旁边缓慢移动的兔子。 「哇……原来是兔子喏。」 看到这幕的三好漾起微笑。兔子摇摇摆摆地走到了三好的脚边。 「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啊?」 它露出了这种表情。至少在我眼里看起来是。 「抱歉,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吃耶?」 三好有礼貌地回答,兔子则是在三好的鞋子附近闻了几下后,又一摇一摆地离去。这座岛上的兔子似乎对没带食物的人们完全不屑一顾。如此爱恨分明的性格反倒让人讨厌不起来。 「呵呵,又被甩了呢。」 大概是想起刚到岛上时被兔子抛弃的景象吧。三好笑笑地如此说著,然后环视周遭。 「咦……?他们呢?」 她一提,我也跟著回头往未来两人所在的地方看去。刚才分明还在聊著天的两人,不知不觉地已经不见踪影。应该是继续往前走了吧。 「我们赶紧追上去吧?只有两个人……感觉有点恐怖喏。」 「嗯……说得也是。」 当我如此回覆并迈出步伐的剎那,身后的三好拉著我的衣角。 「怎、怎么了?」 回首一看,三好莫名地有些扭捏。 「呃……不追上去吗?」 被我这么一问,她露出难以启齿的神情。 「我、我怕到时也跟松永同学走散……呃……可以……拉著你的衣服吗?」 「喔……嗯,好啊,没问题。」 一阵交涉后,结果成了我以衣角为媒介带著三好前行的状态。我俩就用这彷佛在带小狗散步的型态,开始找寻未来与和田两人的踪影。 但是,却没发现半点蛛丝马迹。 「也没有在这呢……」 就在三好不安的声音传入耳中的同时,我也莫名地有些慌张。不过并不是出于对灵异现象的恐惧。如果是半夜独自走在这种废墟里自然是另当别论,现在可是日正当空,还有三好在身边。 我的顾虑点正是三好。 自春天以来这几个月,藉由未来当推手,我与三好及和田相处的机会相当多,也曾经和三好两个人去看电影。但那究竟是在市区,我从没和她单独处在这种杳无人烟,显得有些静寂的地方。没有车辆行经的声响或商店街上的音乐绕著两人,在这完全静谧的空间下,到底该跟三好聊些什么才好呢。 虽然在打工的店里也常常和广美小姐两人独处,但广美小姐总是会自己开话题,乐在其中地说著。店里也开著广播电台,就算双方都不说话,也还有音乐撑场。可现在的情况完全不一样。 为了不让她察觉我内心的动荡,我眺望著眼前的废墟。未来与和田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就在我们移开视线这短暂的时间内,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也没有什么会丢下我们的理由才是。我想起未来在海边对我说过的话,「等一下我会做球让你们两个独处」。他确实是这么说没错。而现在,我正和三好两人独处。如此推算,他们应该是故意躲起来吧。 什么让你们两个独处啊。 要是我自己主动要求的就算了,擅自做出这种决定实在令人困扰。我也相当苦恼。 这已经不是我喜不喜欢三好的问题,而是我根本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我有时候真的觉得未来实在太我行我素了。 越想越令人火冒三丈,于是── 「未来你这笨~蛋~!」 我大声喊了出来。三好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接著愣在原地。 「啊,不是啦。我总觉得他们好像是故意躲起来,所以想说要是骂他们的话可能就出现了,才试著喊喊看。」 我连忙向三好说明后,她一脸不知该作何表示的模样。 「啊,嗯……这样啊。」 她说。那反应令人莫名感伤。 「香~织~!」 经过一段沉默后,三好也大叫出声。但声音却空虚地在建筑之中回荡,未来与和田依然不见影踪。 「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了。」 我自言自语地呢喃,并下定决心地深吸一口气。接著,大声地喊叫。 「要是不出来的话,我就要把未来的秘密说出来喔~!」 回覆我的只有一片寂静。我依然故我地继续喊著。 「好,我要公布啰~!未来他~其实~!」 当我说到这里,室内的阴影处突然飞来一颗石头。就在我被飞到眼前失速坠落的石头惊吓而跳开时,阴暗处出现了未来与和田的身影。 我对这结果感到相当满意,对三好露出微笑。 「你看,他们果然是故意躲起来。」 就在我得意地如此说道时,未来往我冲了过来。我发现这点打算逃脱,却为时已晚,未来已经用力地抓住我的手。 「你这个……笨蛋!」 我的头被十分大的力气揍了一记。以玩笑来说有些太过用力了吧。最后我的胸口也被揪起,他用相当凶恶的眼神瞪著我。 「你这家伙,我真的会发飙喔!」 虽然你这么说,但你不是已经在发飙了吗……我心里这么想,不过当然没有说出来。 「开玩笑的啦。不要那么生气嘛。」 「这种玩笑太过头了!」 和田与三好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俩。这也难怪,毕竟我所知道的未来的秘密,也就只有身体这件事而已。要是扬言把它说出来,未来会这么生气也是理所当然,可是对不知道来龙去脉的和田与三好而言,她们完全参透不出未来为什么会这么愤怒。 「呃……嗯……不要吵架嘛?」 似乎是忍受不了这一触即发的气氛,三好介入了我们两人之间。未来则抽开揪著我的手,转过身去 啧了一声。我也没有特别要对他道歉的打算。 你竟然真的觉得我会说出来啊。 我在心里骂著。 我就这么不被信任吗? 可这个疑问也不能说出口,就在一阵尴尬的气氛中,和田率先说道: 「呃~……是不是差不多该回去了?」 随著她这么一提,我们也默默地往饭店的方向走去。 结果,到饭店为止我们都没有说半句话。一进房间,和田就放下装著泳衣的包包。 「沙耶,我们去泡澡吧。我刚刚看到大浴池已经开了唷。」 她向三好提议。 「嗯……好。」 三好点头后,转向我们两人。 「松永同学和织田同学要不要一起去?」 「呃……嗯,先不用。你们先去吧,没关系。」 听见我这么回应,她们便留下我们两人,离开房间前往大浴池。 未来一直坐在窗边,望著窗外的风景。他倒映在玻璃上的脸,看起来非常不悦。应该还在生气吧。 在回来路上已经渐渐冷静下来的我,此时── 「对不起。」 说了一句道歉的话语。 仔细想想,是我自己对未来的行动感到不高兴,客观来说未来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当然,我也不是认真要说出他的秘密,可是对拥有如此庞大秘密的未来而言,尽管只是玩笑话,他也不希望这件事被提起,这点我自己也有隐约察觉到。 「我是不觉得你会说出来啦。」 未来依旧望著窗外,说。 「但在她们两个人前面讲这种话,她们就会知道我有秘密没公开了吧……不过那之后,我的反应也不是很理想。我有点冲动吶。」 「嗯。」 呆站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才好的我低声地应道,坐了下来。未来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而我则是一直看著未来。当我与倒映在窗上的未来四目相交时,他轻轻地笑了笑。 「我跟和田躲在暗处一直看著你们两个,想说会不会有什么进展。结果你真的完全不行欸。」 未来说著,终于将脸转过来看著我,并继续说。 「你再努力点啦。现在和女生相处已经没有那么无所适从了吧。」 「嗯……正常地聊天讲话,应该是没什么问题了。不过要是两个人在那种安静的地方独处,感觉有点令人却步,中间没话讲的空档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来还得再花一点时间啊……」 未来失望得垂著头,低声说道。紧接著,他一脸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猛力抬起头,发出啊的一声。 「怎么了?」 被我一问,未来则是站起身开始翻找自己的包包。 「我趁现在赶紧洗澡。四郎,你在门口看著,要是她们两个人回来,可以帮我想办法牵制她们,别让她们进房间吗?」 我们已经确认过房间里有淋浴间。有著女性身躯的未来,不可能跑到大浴池洗澡。因此我也预料到他会在房间的浴室解决,但没想到会是现在这个时候。 「得趁她们两个人都不在的时候。出来旅行的风险只有这点啊~」 未来一边抱怨,一边拿著小毛巾迅速进入浴室。我不发一语地走到房门口将锁锁上,从自己的行李中拿出书本后,坐在门前。 不出一会儿,莲蓬头冲下的水声传来。我便以水声为背景,打开手上的书。这是一个礼拜前才刚买的,内容是关于gid,也就是性别认同障碍的题材。当我正打算买本书来读、走进书店的时候,恰巧看见了这本书,于是就买了下来。 仔细回想,我对于未来所拥有的障碍(还有这称为障碍到底适不适当)一无所知。关于未来这个人的事情,倒是在一起生活的日子中已经窥知一二。尽管如此,身为一名普通男性活过来的我,与他所遇到的境遇一定完全不同。因此,我为了多少能够更了解未来一些,决定自己做些功课。 目前读了一半所能了解的是,不同人身上所出现的徵状也相当迥异,根据家庭环境,他们所感受到的痛苦也会有所增减,就算将肉体变得更接近男性并取得男性户籍,在这之后依然有许多挑战等著他们等等。而在我理解这些之后,更深刻明白像我这种人,是无法自然地感受未来以及与他相同的人们的心情,结果可能依旧只能停留在自己似懂非懂的范围而已。这是我读后发自真心的感想。 不过,就算如此,我觉得也比完全不了解状况还要好上许多。因此,我依然继续读著这本书。 在与未来刚成为室友没多久时,未来曾经说过: 「……你知道ftm吗?」 那时我回答: 「不知道欸。」 「ts或是tg呢?」 「抱歉,我都没听过。」 「也是,普通人应该不会知道吧。」 之前完全不了解的各式名词,都写在了这本书内。gid这个名词也是在这本书上看到的。 「为了被认可我是ftm,得去无数次的谘商。从国中二年级的暑假开始,大概已经去了一年以上吧,好不容易才获得认同。但我现在还是得继续谘商才行,说是有可能又改变想法,或是实际被当男生对待后又发觉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之类。」 那个时候,未来还这么说过。 书中也提到了好几个这类人士所遭遇之难处的实际案例。小学时莫名讨厌红色书包、对穿裙子有异常的厌恶感、喜欢上同年级的女生、和家人讨论,却被大骂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等等── 状况真的每个人都各不相同。 有些人甚至连喜欢上一个人都没有办法。由于自己的肉体与普通人不同,所以没有资格喜欢别人。长久以来一直为这个想法所困。此外也有虽然对身体感到不适应,但依然很享受与女生约会的人。未来所毕业的国中是女校,也曾说过有跟女生交往的经验,因此应该是后者吧。【录入注:原书上写未来所毕业的高中是女校,应为作者或译者笔误。】 只要读了这本书,心中一定会掀起一阵波澜。列举在书中的各种例子都不会是未来的故事,但在我阅读各式各样的实例时,会没来由地有种正在一步步接近未来的错觉。 他们所希望的是什么、所讨厌甚至会感到愤怒的又是什么。我抱持著在一起生活的日子当中,尽可能不要造成未来困扰的心情,持续阅读著。读著与未来近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所写的与未来近乎没有任何关系的人的故事。这令人感觉相当奇妙。 察觉到水声停下的我,将读到一半的书阖上。在我的心里,对让未来得知我正读著与他有关的书一事有所抗拒。别以为读这种书就能了解我啊,感觉会被他这么念道。 将书本收进包包,我又回到门前坐著。和田与三好大概正享受著大浴池吧,还没有要回来的迹象。此时,未来已经用毛巾擦拭著湿溽的发丝,走出淋浴间。 「辛苦你啦。她们两个呢?」 「还没回来喔。」 「毕竟是大浴池嘛,应该会泡一段时间吧。」 我对未来的话做出反应,并解开门锁,回到房间里坐下。 「话说回来,我之前就一直觉得很奇怪了。我们宿舍为什么没有大浴池啊?虽然就算有我也不会去啦……不过普通来说都会有吧?」 就算他这么说,在这之前没有住过宿舍的我也不可能知道答案。 「咦?是这样吗?我不太了解欸。」 「一定有啦。不管是普通宿舍还是公寓型的那种,普通都会有吧。」 因为未来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我也慢慢开始赞同他 的意见。但老实说,无论是温泉还是澡堂,这种和其他人一起洗澡泡澡的地方,我从以前开始就不是很喜欢。即使现在的宿舍有大浴池,我八成也会在房间的淋浴间解决吧。 当我告诉未来我的想法时,他略显意外地睁著眼,说道。 「喔……这样喔?要是我一定会去泡吶。」 「你喜欢那种大澡堂喔?」 「也不是啦……嗯,应该说我很向往吧。那种男生们互相袒裎相见的场合。」 未来说完,眼睛垂了下来。 「因为现在的我做不到啊。」 他像是带著埋怨似的补了一句。 我稍稍想像了与未来一起泡澡的画面。但是,却没办法顺利将脑中的未来代换成男性的身躯。无论如何努力,浮现脑中的总是至今数次见过的女性体态。我对此感到自我嫌恶,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未来也偶然小声地叹著气,我们的对话便在此遇到了瓶颈。未来打开房内的电视,在晚间的地方新闻正传遍房内时,和田与三好两个人回到了房间。 「真是舒服呢!你们两个一定要去泡一次喔!」 和田说完后,看了下未来,歪著头。 「咦?未来同学你洗过澡了?」 「因为流了点汗,所以我先冲过澡了。晚点有空的话再去浴池泡澡。」 「是喔。」听了未来的说明,和田应了一声后,就转而盯著电视萤幕。画面上一名看起来像是主播的女性正走在商店街上,对著观众播报各种情报。 「我们好像没有什么在跟兔子玩呢。」 和田边拣了个坐垫坐下并说著。而未来则是用下巴往窗外示意,笑了出来。 「有那么多只的话,就觉得好像不急,反正什么时候都有机会跟它们玩了嘛。」 「我懂。况且我原本也不是那种超级喜欢兔子的人哪~」 和田这么一说,坐在她身旁的三好歪著头问道。 「是喏?和田的妈妈不是有养过兔子吗?」 「就是因为这样啊。我妈有时候会让它出笼子透气,手机的充电线可是报销了好几条……而且有时候还会在房间里大便,这种不开心的事可是数也数不清。虽然喜欢,但没有到那种兴奋的程度。经过这次之后,我更确定这点了呢。」 「这样喏……」 听了和田这么说,三好不知为何露出|脸寂寞的神情,低著头。似乎也有所察觉的和田摇摇头。 「啊,不过如果沙耶想跟兔子玩的话,我就跟你一起去喔?我也不讨厌兔子嘛。在大厅那边好像可以拿到饲料呢,要不要乾脆现在就去?」 「嗯,好。」 三好漾起笑容,点头起身。 「我其实是想来跟兔子玩的喏。」 现在的状况看来应该就是要出门吧。于是,我也正准备起身时,未来发出一声思索的长鸣,「嗯……」 「我就先不去啰?」 他说。 「怎么了?累了吗?」 面对我的疑问,未来左右摇著头。 「嗯,不是啦……我好像有点对兔子过敏吶。自从到岛上之后,鼻子一直很痒。」 「竟然现在才发现这么基本的问题啊……」 来到满是兔子的岛上却发现自己对兔子过敏,而且旁边有海却又不下水,真让人想问他到底来这里做什么吶。 「咦,真的假的……!」 看见和田一脸震惊的表情,未来对她扬起了微笑。 「和田,我一个人很无聊,你就留下来陪我嘛。兔子就让四郎陪三好同学去吧。」 他说道。 又来了,我心想。未来这家伙,绝对是为了凑合我和三好才会说出这种话。 「嗯~好吧。沙耶,你和松永一起去好了。」 和田也回覆了未来的邀约,如此告诉三好。 「我是没关系啦……」 而三好似乎也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完全没有我拒绝的余地。 「那,走吧。」 我尽可能保持平静地站了起来,拿著钱包,往三好看去。 「嗯。」 我们两人便走出了房间。到饭店大厅告知我们想要兔子的饲料后,对方给了我们一篮像是宠物饲料的东西。 「给得还真多欸……」 原本以为会给我们像是鹿仙贝那样的东西,没想到拿在手上的会是这么庞大的量。 「难道这里的兔子都是爱吃鬼吗?」 感到疑惑的三好说著,我们也走出了饭店。门前就有大量的兔子摇摇摆摆地蠢动。它们好像知道我们拿著食物,一批兔子用我们来到岛上以来没看过的冲劲往我们靠近。 「啊,来了来了。」 三好相当开心地说著,并蹲下开始将饲料喂给兔子。我也跟著蹲在旁边,看著正在喂饲料的三好。 「松永同学也来嘛?」 三好伸出满载著饲料的手对我问道,但我却觉得会被兔子咬伤而有些畏惧。 「呃,不用了……感觉有点可怕。」 我回答。三好听了轻轻地笑著。 「一点都不可怕喏,很可爱唷。」 「可爱是可爱啦,但感觉好像会被咬吶。」 「不会喏。来,你喂喂看嘛?」 三好握著我的手,强行将饲料放到我的手中。那双手十分冰凉。 我战战兢兢地将满是饲料的手往兔子伸去,一大群兔子迫不及待地开始群聚在我的手边。其中一只甚至还搭在我的手上吃著饲料,感觉都快要爬上来了。兔子嘴边的毛摩擦著我的手,感觉有些搔痒。 「不要急喏,有很多呢。」 三好对兴奋的兔子们说著,并将饲料尽量分给每一只兔子。 真是个好女孩啊。我更加地相信这点。 因为残暴的姊姊而心中满是对女性的恐惧的我都不禁这么觉得。 「那个……」 此时,一边看著兔子一边喂著饲料的三好默默地开口。 「嗯。」 我在喂兔子的同时做出反应,表达自己正等著她接下来的话语。 「香织,她喜欢织田同学喏。」 我忍不住倒吸了口气。和田平常的态度其实就已经看得出端倪,但从别人的口中听见这个事实,还是不由自主地吓了一跳。 「我们在大浴池的时候也在讲这件事喏。不知道织田同学觉得香织怎么样呢。香织好像很在意喔。」 「这、这样啊。」 如此回答的我,抓起篮子中已经所剩无几的兔子饲料。我并没有把饲料放在手中,取而代之地,将其洒在眼前的地面。兔子们开始聚集,吃著洒落的饲料。 「松永同学觉得怎么样呢?」 尽管感觉得到三好的视线正往我身上看来,我依然盯著兔子,假装自己没有察觉到。 插图007 「什么怎么样哇?」 「织田同学……喜欢香织吗?」 这正是我在这趟旅行中问过未来的问题。未来也回答了。是不讨厌啦,他说。 不过要是我此时把他的回覆说出来,感觉就像是在背叛他一样。 「不知道耶……我不太会跟未来说到这种话题欸。」 我一边回答,一边让饲料一颗一颗地落在兔子群之中。耳边传来三好小声的叹息。 「我觉得他们两个人很配呢……」 这一句话,令我不禁停下了动作。 「……是吗?」 说出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感觉带著一丝颤抖。我带著会不会被三好察觉的不安,想要粉饰 太平地继续说下去。 「未来他不管跟谁都能相处得很融洽。因为他无论对谁感觉都是那个样子,所以我也不太知道吶。」 为什么我要说出这种看似否定的话呢。 理由连我自己,也不太了解。 不管未来跟谁交往,都不是我所乐见。 我不小心喜欢上了未来,可我也知道这只是个无法实现的希望。却也因为如此,至少── 我希望他不会专属于任何人。我无法控制地这么想著。 「不过,如果讨厌的话,也不会想一起来旅行吧……」 听见三好这么说,我又抓了一把兔子饲料,随兴地拿起几颗,往眼前的兔子洒去。其中有几颗打中兔子的头弹起,但兔子似乎并没有特别在意。它们只是不停地追著饲料吃下肚。 「应该吧。」 我说。 「毕竟不是当事人的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想嘛。」 我已经连抛带丢地扔出饲料告诉三好,然后看了下篮子。饲料已经一扫而空。不知道是发现到了这点,还是已经吃得心满意足,群聚的兔子们渐渐开始离我们而去。 「饲料已经没了吶。」 「嗯。」 「要回房间了吗?」 「要不要散一下步?还是松永同学不想?」 「我都可以。」 一阵对话后,我们到大厅柜台还了篮子,接著漫无目的地走著。太阳已经落得差不多了,却依然热得冒汗。 「回去又得洗澡了喏。」 三好笑著说。 「浴室很大吗?」 被我如此一问,三好点了点头。 「嗯,比宿舍的还大喔。」 这也是当然吧,我暗自心想。说到宿舍的浴室,也不过就是光塞一个人就很勉强的淋浴间而已嘛。 「也,也是啦。比那个淋浴间大也是理所当然嘛……」 我无法判别三好是在开玩笑,还是单纯只是天然呆。当我做出反应时,三好小声地笑出声。 「不是喏,是大的那间啦。」 她说。我停下脚步,歪著头。 「大的那间?」 「嗯,大家一起泡的那种。」 虽然三好追加说明,但我却无法一下子意会过来。经过一阵沉默后,我的思绪在脑中绕了好几圈,终于开口。 「啊,你说在宿舍吗?宿舍里有大澡堂?」 我略带语塞地问道,这回则换成三好歪头看著我。 「男生宿舍没有大澡堂吗?」 「房间里是有淋浴间,但没有大澡堂喔。」 「咦?是这样喏?」 我们又开始踏出脚步。我不禁一直追著三好问关于大澡堂的问题。都是因为刚刚才与未来谈到这个话题的关系。三好也不厌其烦地一个个针对我的提问详细回答。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围绕著澡堂话题的同时,我郁闷的心情不知不觉间也渐渐开朗起来。 「会不会是……女生都喜欢泡澡的关系喏……?」 在聊了一阵子之后,三好歪头说著。她对为什么男生宿舍只有淋浴间,但女生宿舍却有增设大澡堂这件事依然一头雾水。老实说,我也摸不著头绪。该不会是因为「反正男生都很脏,冲个澡就可以了吧。要扫大澡堂也是多个麻烦」这种理由吧。搞不懂。我一瞬间闪过「也不用这么歧视男生吧」的念头,但仔细想想,我也不是很喜欢大众浴池,对我来说无所谓嘛。这就是最后我所得出的结论。 「这样啊……大家反倒很少讲到宿舍的话题呢。」 在返回饭店的路上,我对三好说道。此时,三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啊了一声。 「你知道学校要盖一座新的宿舍吗?」 她说。这件事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咦!是喔?有这件事?为什么?」 「说是现在的宿舍没办法住三个学年的人喏。我之前也对宿舍是否住得下全校的人而有点疑惑呢。」 「喔~」 这么一提,确实是如此没错。现在的宿舍是三层楼的建物,三楼目前是整楼空房。但我们一年级生就已经住满二楼一半的房间了。房间的构造从大家的说法统整起来,应该都是大同小异,大小也差不多。既然如此,等到三个学年的学生都招满后,宿舍肯定住不下所有人。 今后入学的新生就会住进新宿舍吧,还真是走一步算一步啊。不过新学校说不定就是这样吧。 「倒是为什么三好同学会知道这个呢?」 我忽然想起,并对三好问道。 「隔壁班有个姓岛的同学,松永同学知道吗?」 从她的说法听起来应该是个女生,但我怎么回想也浮现不出她的样貌。我连住在同一间宿舍的男学生的名字和脸都对不起来了,怎么可能会知道别班的女生呢。 「不知道欸。那个人怎么了吗?」 我老实地回答。 「她的爸爸是建筑师,有在承接学校发下来的工程喏。她说秋天左右就会开工了。」 话说至此,三好又像方才想起新宿舍时一样,突如其来地啊了一声。接著稍微往我的方向靠近。 「刚刚那些话她说要保密,先不可以跟别人说喔?」 三好这么告诉我,露出了像是恶作剧般的笑容。我被那张笑靥微微地牵动了心跳。 要是喜欢上这个女孩,一定很快乐吧。我心想。个性又好,又可爱,胸部也很大。更不用说连我这种人与她相处,都不太觉得有障碍。在废墟时所出现类似焦躁的感受,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只要不多加思索对未来的那份情愫,大概就没问题。就算我现在只和三好两人,走在这几乎没有其他人在的小岛上。 「松永……同学?」 在快要抵达饭店门口时,三好忽然叫了声我的名字。 「嗯?」 我没有刻意回首地回应。继续走了两、三步后,我发现三好并没有跟上,于是停下脚步,回头望。 「……怎么了?」 尽管我对站著不动的三好问道,她依然低著头,没有反应。但不出多久,她小声地笑了一下,摇摇头。 「没有,没事。别在意喏。」 三好说著,小跑步来到我的身边。 「走吧?肚子有点饿了呢。差不多该吃饭了喏。」 她追过我跑进了饭店里。我愣愣地望著三好的背影,接著将手插进口袋,穿过了饭店的大门。 晚餐是饭店内的餐厅提供的自助吧。周围被海环绕,因此海鲜类占据多数。我东张西望地将各式菜肴都夹了些许到盘子中。拿菜、回到位子上、享用、又站起来夹菜。就在我不停重复这些步骤时,坐在旁边的未来开口。 「欸,四郎。你就不能吃慢点吗?」 他对我挖苦道。不过我并不介意。 「机会难得,我想尽量每一种都吃到嘛。」 我回答。 「好啦好啦……随你高兴啦。」 未来吃得不多,几乎只是尝些沙拉类的食物。在宿舍和未来一起吃饭时,他大多都是少量进食但细细品尝。我曾经问过他「你这样吃得饱吗?」 「我的体质很容易胖吶。所以有特别注意饮食。」 他如此回答后── 「你看起来怎么吃都不会胖,真好吶。」 未来看著我乾瘪的身躯,叹了口气。 他说的也是事实。我虽然不壮,但倒是很能吃。 「松永同学,很能吃呢。」 看著已经起身五次的我,才终于要去取第二次菜肴的三好一脸佩服 地低声说道。 「嗯,我常被这么说。」 「宿舍的餐吃得饱吗?」 全住宿制的九十九学院中,一天三餐都由食堂定时供应。也就像是平时的营养午餐吧。要是有人不吃就能够多吃一点,可是宿舍里的人几乎都是些大食客,很少有这种机会。大部分都只能刚好吃一人份的餐,无法再多添菜。 「我是不吃也没关系的人,所以还好啦。」 我边说著,边用夹子将剩下一只的炸虾夹到盘子里,然后边数度压著夹子发出声响。 「不过今天很开心,所以胃口很好喔。」 三好呵呵地笑出声来。 这并不是客套之词。毕竟机会难得,想尽量尝遍每道菜也是我发自真心的想法。但是还有其他原因──未来与和田。我和三好回到房间后,那两个人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古怪。两人之间没有什么对话,和田一直和三好聊天,而未来除了和我搭话以外,就是默默地吃著东西。平时的他总是会跟和田说些什么的,但现在却完全不复见。 一直坐在位子上难免会对这有点在意,于是我以想吃各种东西为藉口,频繁地离开餐桌。 原打算之后再问未来发生了什么,可是我们一行人晚上也是睡在同一间房,几乎没什么与未来独处的机会。大概只能等到旅途结束后了吧。我抱持著这个想法结束了晚餐,一伙人一起回到房间。 之后不出所料,未来与和田之间感觉莫名地有些生硬。虽然不时会有些对话,但总是没几句就终止了。在这个场合有些待不住的我开口── 「我去泡个澡!」 说完,我便走出房间。即使在房间的淋浴间解决就已经足够,可是得顾虑到三好与和田两位女生,加上我也想逃离这个尴尬的气氛,对我来说正好。 我在稍嫌拥挤的大浴池放松地泡著汤,想著,上一次像这样好好泡澡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即使是来到广岛前,我在老家的时候也几乎没什么泡过澡。毕竟我们家是女人为大的母系家族。我不可能抢在第一个泡澡,另一方面,我想最后一个泡时也会因为姊姊们总会有人特别晚归,我也不可能一直等著她们回来。这时,等到我先泡完后,到了第二天── 「喂,阿四,你泡完澡之后浴缸很脏欸?掉了一堆头发,搞什么啊?你是要秃了吗?好歹出来之前先清一下吧?」 或是── 「总觉得泡在四郎泡过的浴缸好不爽喔~」 诸如此类,总是被人当作脏东西看待。于是── 「那我以后不泡了,我冲澡就好。」 我做出如此宣言。 而之后没几天。 「四郎,你要知道你冲澡会多花很多水费。虽然金额不多,但为了要让你了解金钱的价值,以后你的零用钱我就先扣掉水费后再给你。」 即使由母亲的口中得知这天打雷劈的噩耗,却比泡澡还要被当脏东西还来得好。我可以用我自己的钱尽情冲澡吶!我的心中莫名地兴奋。而在国中二年级的夏天,得意忘形的我不分早晚,只要稍微流了点汗就跑去冲澡,结果还被宣告「这个月没有零用钱喔」。 因此,泡澡对我来说已经是好久没享受过的事了。应该是从国二的校外教学以来吧。可以确定的事已经超过一年以上没泡过澡了。 尽管我不习惯和其他人一起泡澡,不过能像这样放松享受也不是什么坏事。我心想。我分不出是旅行带给我内心的解放感,还是许久没泡汤的雀跃。 「呼~……」 我发出叹声,脑中浮现,要是能跟未来一起泡一定很有趣吧。 要是他变成男性的肉体,这一天应该会来临吧。 不过,话说回来,我能够和他来往到那个时候吗? 我,喜欢著未来。有可能在隐藏这份情愫,不被发现的情况下,与未来一直相处吗? 未来时不时会喊我为「死党」。 事实上,我也被未来请求过,请我一直当他的好友。而我也抱持著同样的想法。但与我这份情感相反,我的内心却对未来的身体起了反应。当未来的身体做了改变,我的这份心情也会随之变化吗? 未来若是要让身体变成男性,得经过许多手术才行。似乎也需要注射荷尔蒙。经过这些,他的身体会慢慢变成男性。说不定某天就长出了胡须,说不定身体会变得比我还壮硕数倍。我的内心,会不会依然对这样的未来有所反应呢? 想到这里,我不禁浮现,这不就只是普通的同性恋吗?于是我一口气将头埋到水中。附近陌生的老伯看见这个景象,大骂我不该做这种事,非常没有礼貌。我只好说了声对不起后,离开了澡堂。 之后,恰巧发现未来正待在大厅里。 当我正想著泡完澡要喝些什么,在自动贩卖机前打量著各式饮料时,未来就坐在大厅角落像是休息区般的场所。若没有在回房前跑一趟自动贩卖机,大概就不会发现吧。 「怎么了?」 我边拉起方才买的饮料的拉环,边在未来的身边坐下。未来正喝著罐装咖啡。 「我也用泡澡当理由溜出来了。」 他说。 「喔,是喔。」 「因为有点尴尬吶。」 我还没提到任何事情,未来就这么说了。于是我也顺著他的话。 「跟和田吗?」 被我这么一问,未来有些惊讶地看了我一眼。 「你这次倒是满敏锐的嘛。」 「毕竟我跟你也相处了好几个月了嘛。这点事还是看得出来吶。」 听了我这番话,未来露出微笑,又送了一口咖啡到嘴中。他像是在细细品尝似的慢慢咽下后,开了口。 「你也有所成长了呢。」 「算是吧。然后呢?发生了什么事?」 未来将捧著咖啡罐的双手搁在膝上,依然低著头地闷哼了一声。 「我被告白了吶。在你们出去的时候。」 他接下来这么说。 「喔,是喔。」 自己没有预想中来得惊讶,大概是因为先前已经从三好的口中被问到他对和田的感觉了吧。未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著我。 「没想到你一点都不惊讶啊。」 「我也有点察觉到应该是这样啦。」 我的心里告诉我,从三好那里已经有所听闻的事最好不要让未来知道比较好,因此我只这么说。未来并没有起疑,只是呢喃了一句「是喔」,接著用手温柔地抚摸著咖啡罐平滑的表面。 「你怎么回答?」 我也同样地摸著果汁罐的表面对未来问道。他叹了口气。 「当然是拒绝了。毕竟是同一间学校的人嘛。」 然后,他又开始喝著咖啡。我也跟著送了一口果汁到嘴里,酸甜的水果味在口中扩散。尽管果汁已经从喉间留下,那稍嫌人工的甜腻,依然残留在口腔。 「我也有不对啦。明明已经有点感觉到和田喜欢我了。明明知道,却还像是在鼓励她,或说是搭顺风车吧。我也没有明显地表达我的立场。」 「和田同学有说什么吗?」 「她跟我道歉,说了对不起。她说,不好意思,是我自己误会了。要是她怪我为什么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有机会的话,倒还比较轻松。被她这么一道歉,反而很难受吶。」 这是我参透不了的感受。毕竟无论是向人告白,还是被告白,我都没有半点经验。 「是这样喔。」 「就是这样啊,学了一课了吧。」 虽然未来笑著这么说,但他的笑容看得出来十分勉强。我并没有特别点出,只是在旁边默默一口 一口地喝著甜腻的果汁。在我想著早知道选个不腻的果汁就好的同时,我察觉到心中的某处有种放下重担的感觉。如果未来与和田真的交往,我一定会非常沮丧吧。被未来已经被某人所拥有的这个事实所打击。 事实上,就算交往,我也知道未来并不是成为某人的所有物,但心里依然莫名地排斥。 我大概,是想要在未来的心中保有第一的地位吧。可能听起来有些自我抬举,但他总是和我玩在一起,又老是叫我死党,还时时替我著想。若是未来与除了我之外的人共享大部分的时间,想著除了我之外的人的事,我对未来的价值、意义在这些行动中一点点耗去,这种打击我承受不了。 「差不多该回房间了。」 既然未来已万分不愿地站起身来,我也点点头,离开了座位。我们将已经净空的铁罐丢到回收桶后,便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抱歉啰,明天的气氛可能也会有点僵。」 走到一半,未来对我这么说。我没有半点埋怨。 「没关系啦,我不在意。」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会对这句平凡的回答感到开心的我大概也不是太正常吧。 回到房间,和田与三好已经窝在被窝里了。我们两人的棉被也已经并排铺在离他们有一点距离的地方。我们见状,不发一语地往洗手台移动,尽可能小声地刷著牙。 和田应该在我们离开房间时,也告诉了三好她与未来之间所发生的事了吧。我心想。三好大概也有察觉到未来跟和田两个人有些怪异才是。说不定和田早就先告知三好,她会在我与三好不在的时候和未来告白了。若是如此,那时在饭店前喂完兔子后,三好一副不太想回房间的举动也说得通了。 刷完牙走回房间,和田与三好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她们两人是真的睡著了,还是想避免尴尬的气氛而装睡呢。对我来说是个完全参透不了的答案。 我和未来默默地钻进了被窝。 明天感觉是难熬的一天呢──我抱持这个想法沉沉睡去。但到了第二天,和田却异常开朗地带动著我们,未来为了配合她也格外嬉闹。这场景映在我的眼中,我也不禁觉得自己该努力配合。结果就是,我们四个人吵吵闹闹地与兔子近距离接触、到处跑来跑去,最后筋疲力尽地搭上返航的船只。 于是,我们一行人的夏日旅行就这么结束了。 尽管有些尴尬,但也是相当开心。唯一的问题是,第二天时因为太过激动,完全忘记要买给广美小姐的伴手礼。 等到旅行后的首次上工,看见伸出双手的广美小姐我才想起这件事。我苦哈哈地笑著,绞尽脑汁,好不容易挤出个藉口。「我、我能平安回来就是最好的礼物……」 我一说完,广美小姐像是闻到臭味的猫一般,愣愣地微张著嘴,在原地傻住了一阵子。 「该、该准备开店了呢。」 当我在空荡荡的店里转身背对广美小姐穿著围裙时── 「我才不会上当喏……」 身后传来广美小姐的声音,令我不禁背脊发凉。这成了我暑假最后的回忆。 第三章 进入第二学期,每天依然一如往常。早上在与以前一样的时间起床,吃早餐,接著换衣服前往学校。上午的课结束后就是午餐时间,再接著继续下午的课。放学后若是有排班的日子就去上班,没有班的日子大多就回到宿舍无所事事地在房间度过。我既没有参加社团活动,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兴趣。 而问题大概就出在,我的生活方式被大家发现了吧。 「呃~现在我们要来决定十一月文化祭的执行委员。」 一开始,老师鼓励我们自愿,但大家几乎都没什么兴趣。我们班上的学生大多都有参加社团活动,每天都花大半时间在社团上,对于执行委员之类的麻烦事大概都不想沾上边吧。我虽然没有参加社团,但不想沾上麻烦事的心情与他们相同,我能够体谅。 可是,班导师却── 「既然没有人自愿的话,推荐别人也可以喔。」 在他这么说的瞬间,棒球队的人口径一致地说道。 「那就让松永负责呗。」 「我也这么想。」 「我也是我也是。」 他们这么一提,情况变得相当紧急。我连忙起身。 「欸?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我惊讶地对棒球队的人们问道。 「你没有参加社团,比较闲喏。」 结果被他们这么说。 「好,那就决定是松永喏。」 班导师无视我的个人意愿,擅自订下后便开始在手边的文件下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等一下!我不要啦!为什么?太过分了吧?我也是有在打工欸?」 我的吶喊却没有人听进耳里,班导师似乎很想赶快结束班会时间。 「还要一个人,有没有人啊~」 他散发出既定事项不容许任何更动的气场,开始召集另外一名执行委员。 我试著对未来发出求救信号,将眼神对著他,但他摆出一副「我绝对不要」的态势,把头别了过去。 你不是也没有参加社团吗!当我正这么心想,并打算发言的时候,三好有些怯懦地举起手。 「那,我自愿担任……」 她说。 「好,那就决定是三好了。放学后你们两个来教职员室一趟呗。今天就先到这里。」 班导师的一句话,强制结束了民主主义荡然无存的班会课。竟然落得这种下场,根本不像是以重视学生自主性与个性为号召所设立的学校啊。 「四郎,辛苦啦。加油啊。」 班会结束后,随著班导师踏出教室,早早就收拾好的未来拍拍我的肩。 「所谓的民主到底有什么意义啊……」 我不禁埋怨,未来则是耸了耸肩。 「唉呀,这样也不错嘛。反正你没打工的时候不是也很闲吗?」 「这么说,未来你不是也没有参加社团,也很闲啊。」, 被我这么一说,未来又刻意地耸肩。 「哪有~可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忙吶。拜拜。」 结果,未来说完便对我摇摇手走出教室。 在我用愤恨的眼神盯著未来的背影时,不知不觉间三好已经走到我的身边。 「松永同学,不去教职员室找老师吗?」 她催促著我。 「啊,嗯。」 我将包包留在位子上,站起身。 当我与三好在走廊上往教职员室前进时,我满心佩服地对三好说。 「三好同学,竟然愿意当委员,真是厉害啊。」 三好则是略低下头。 「因为我也没有参加社团嘛。」 她说完,有点害羞地看著我。 「而且跟松永同学又很熟,我想说这样也好喏。」 老实说,这点我也相当赞同。要是和目前没怎么说过话的人一起当执行委员,光想要怎么和那个人沟通就觉得胃疼。对方如果是男生倒还好,若是女生那就更别提了。在这点考量上,对方是三好的好处就在于至少是我能够轻松谈话的对象。 到了教职员室,班导师交给我们印著文化祭行程规划的资料。 「今年学校还只有你们一个年级而已,人数太少,没办法办运动会喏。校园也缺了点活力。所以校方希望你们在文化祭上多用点心,除了各社团的成果发表和摊位外,每班也规定至少要有一个活动喏。成果发表、摊位或是展示,什么都可以,你们愿意的话,同时进行三个、四个也行。用班会课的时间跟大家讨论,决定后再通知我吶。我知道后才能决定预算喏。好,要说的就这样,可以回家喏。」 班导师一股脑地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后,就像是要赶人似的挥著手,督促我们赶紧回去。这么看来,就算我说不想担任执行委员,他也不会接受吧。于是,我无可奈何地和三好一起离开了教职员室。 实在是个棘手的工作。我心想。我可是一个礼拜有四天要打工,却被强行交付这种杂务,真是令人受不了。 回到教室后,我在位子上坐下,叹了口气。 「松永同学,你是哪几天要去打工呢?」 三好对我问道,我便回答了她的问题。 「星期一、三、五,还有礼拜天。」 「所以明天就有班吧?那就后天的班会时间来决定班上要做什么吧。」 三好边说著,边著手在手边的资料上下笔。 「三、三好同学还真是有干劲……」 平时看起来总是不太果决的三好竟然如此乾脆地下决定,我对这第一次看见的景象不禁发出了一声赞叹。 「既然都决定要负责了,就得尽全力才行呢。不能造成别人的困扰喏……松永同学有没有什么想在文化祭做的活动呢?」 突然这么问,我的脑袋也是一片空白。更何况,我光想到担任文化祭委员有多麻烦,脑子就已经无法思考了,怎么可能会有办法生出什么提案。 「呃,嗯……有什么呢?现在……感觉想不太到什么……」 不过三好并没有指责我的意思。 「那么在后天之前,先想想能做什么吧?如果到时候没人提出意见,我们还是得有些进度才行。」 表达自己的意见以让作业顺利进行。我一个人绝对没办法做到这种事吧,我打从心底觉得有三好一起真是太好了。 「嗯,我回去会想想看。」 虽然我如此回答,但完全没有浮现任何想法。本想著回去可以找未来或其他人讨论,可是从大家今天消极的态度看来,大概不会搭理我吧。 我们两人回到教室时,教室里已经空无一人。几个位子上还摆著书包,大概是运动社团的人们把包包放著就去社团活动吧。 「三好同学没有打算参加社团吗?」 我对三好问道。在此同时,她将教科书塞进书包里。 「我对运动不太拿手……」 「不是也有一些静态的社团吗?」 「我没什么兴趣喏。」 三好说完,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 「如果有烹饪的社团,我就想加入呢。」 她接著这么说。 「啊,三好同学平常会做菜啊?」 「嗯,我喜欢做菜。但宿舍没有厨房,所以没什么机会。」 看来在这个方面,男女宿舍是一样的。男生宿舍的房间里也没有厨房,因此如果想要做些什么,只能找餐厅没有在使用的空档。而且餐厅的冰箱都有上锁,食材也只能自己准备。 「未来有的时候也会做菜喔。男生宿舍里因为社团活动而吃不到晚餐的 人很多,所以未来会煮晚餐卖给大家。」 未来虽然没有在打什么工,但光靠「煮晚餐」就赚了不少。未来煮的菜味道不错,加上量也不少,在饥肠辘辘的运动社团间相当有人气。 「喔~……如果我创立烹饪社的话,未来同学不知道会不会参加呢。」 「不知道欸,下次我帮你问问看。」 聊到一个段落,刚好我也收拾好东西,并拿起书包。 「三好同学,拜拜。」 「嗯,明天见。」 回到宿舍后,没有看见未来的身影,可能是出门去买食材了吧。由于厨房的冰箱不能用,当日要用的食材只能当天出去买。 我踏进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躺在床上。 还真是棘手的工作啊。我想起文化祭执行委员一事,叹了口气。小学与国中的时候明明都跟什么委员或股长无缘,为什么得突然硬被推上这种工作呢。 「文化祭啊……」 我不禁想起了国中时的文化祭,内心一阵郁闷。 当然,我那时什么都没做。不仅不是委员,也因为没有加入社团,所以也没有负责摊位之类的东西。但是,文化祭时我倒是在场。我所上的国中学生非常多,文化祭并没有强制参加,但却被逼著得出现在文化祭上。被我的姊姊们要求。 「喂,阿四。你明天是文化祭吧?我和三叶会去,你负责带我们绕绕。」 「呃……但姊姊你们国中也上这所学校啊?」 当我在讲道理时,二胡巴住我的头,还使出固定技锁得紧紧地。 「怎样,你有意见啊?嗯?」 「没……有……」 三叶则是在一旁看著快被扭断的我。 「四郎太弱了啦~」 她笑著。尽管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我的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痛。 插图008 结果,第二天我带著二胡和三叶在学校逛著。 「喂,阿四,帮我介绍那个人,那个。」 最后就像这样,被喜欢年纪小的男性的二胡强迫,把同年级的学生当祭品献给她。 「四郎四郎,那个老师是新来的吗?我读国中的时候没有这个人欸?帮我介绍帮我介绍。」 还有将新来的老师献给喜欢年长男性的三叶等等。 之后,三叶是一副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对老师多少有点自制心吧),而二胡则是和我介绍给她名叫小西的同年级学生开始交往,但不出一个月── 「松永,你姊姊真是可怕啊……」 他就一脸郁闷地跑来找我了。老实说,我在他们两个交往前就已经提醒小西,「绝对不要!那个女的可是个凶残的猛兽啊!是人类没办法驾驭的史前野兽喔!」 虽然我如此忠告,小西却痴痴地笑著。 「那是因为你是她弟弟吧,当然会这么觉得嘛。她对我可是很温柔喔?」 他这么说。毕竟他是个笨蛋。于是,他们两个人就开始交往,但没多久就跑来找我诉苦了。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 我也只挤得出这种感想。 「可是,你……也都没帮我……她又动不动就打人……真的是搞不懂那个人欸?是在耍我吗?」 小西意外地一脸认真,歪著头。这也难怪。毕竟至今没交过女友的人,突然被年长好几岁(当时二胡二十岁)的女生告白,会得意忘形也是难免。可惜的是我家姊姊并不是个普通人。 「那个人的『交往』,意思就是『当我的奴隶』吶。」 听了我的话,小西垂下头。 「真的就是你说的这样……」 他说。我姑且问了一下详细情况,大概就是没事的时候就被叫出去帮她买菸,或是有想吃的甜点但附近的便利商店没卖,叫他买过来等等,大多都是这种指令。可是,当小西想要和二胡进一步接触时── 「喂,你还早了十年吶。」 像这样被她捶了一下拒绝。一开始倒是觉得她说得也是,但过了一个月后,总算开始觉得奇怪。 我正想说这一个月来二胡好像没什么使唤我呢,看来是多亏了小西。 「不过也好啦。小西和二胡交往,我的负担也减少了,真是帮了我大忙。实在是人生必须拥有的挚友呢!」 我这么一说,小西便嚷嚷著要跟我绝交。真是过分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起这段回忆,心情惨澹的缘故,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我吓著起身。由于不是震动模式,口袋里传出小小声的旋律。而那个旋律正是我用最近才记住的功能,特别设定的姊姊们专用的来电铃声。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啊……」 我拿出电话,看了一下画面。是「二胡」。 「哇……」 我忍不出唉了一声。这家伙怎么回事啊,该不会是在我的大脑装了侦测器监视我吧?尽管我这么想,要是不接电话,想到之后会如何又让人不寒而栗。 「喂?」 我努力平静下来接了电话。 「喔。」 二胡中气十足的声音传来。 「啊、嗯,怎么了?」 「听说,你们那边好像有什么活动?」 她的一句话,让我瞬间全身僵硬。国中时的不幸又再临了吗!我心怀畏惧。想说她指的是文化祭吧。 「咦?啊?嗯?什、什么活动?」 我一阵装傻。 「呃~……姊姊,那个活动叫什么啊?惠比寿?惠比寿什么?」 她似乎是在跟身后的壹香说话。 「好像有个叫惠比寿祭的,阿四你知道吗?」 最后终于如此对我问道。我摇摇头。 「不、不知道欸。」 我边回答,心中也松了口气。总之她们说的不是学校的文化祭。 「那个惠比寿祭,我和姊姊会去。三叶虽然也想去,但行程上没办法,所以只有我们两个。」 我努力把即将脱口而出的嫌恶声忍在喉头。 「呃、喔……」 「等行程确定了再跟你说,拜。」 连插话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挂了电话。这一天终于来临了,我被这股绝望感侵袭,愣在原地一阵子。若是可能,希望这一天永远都不要来临啊。我明明打算自己过自己的人生,再也不想和那些人有所牵扯,她们却在高中入学还不满一年时就主动进攻。 我把手机扔在床上,阖上双眼。 「这是场梦……拜托谁来告诉我这只是一场梦……」 尽管如此,我当然知道这并不是梦,只是想讲讲看而已。但是,讲完之后却只让人愈加空虚。我在床上一个翻身,把头埋在枕头里。 「搞什么啊~~~~!吼~~~~~!」 我大叫,而下一秒,门边传出声音。 「你在干什么啊……」 我回过神,从床上跳起。一回头,未来正以一副看见什么令人作呕的东西的眼神盯著我。 「啊……你回来啦。」 「虽然我没敲门是有点不好意思,但我一回来,就听见你在那边大叫……」 「没事啦,我的脑袋没问题,很正常。只是发生了点让我震惊的事而已。」 「又是姊姊啊?」 被一眼看穿的我,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 「会让你把情绪表达得这么露骨的,大多都是跟家里有关系的事。」 未来说著,转过身。 「四郎,等等来帮我做晚餐吧。今天来不及吃晚饭的 人好像很多。下礼拜棒球队和足球队似乎都有练习赛,大家大概都会很晚回来吧。」 他讲完便回到房间的公用客厅。看来他确实是出去买食材了。我跟在未来后面来到客厅,大量的满载塑胶袋就放在角落。 「你还买真多啊……」 「毕竟这是赚钱的时候嘛。今天要做咖哩,要煮透得花点时间,所以吃完晚饭就要马上开始准备喔。」 「收到,大厨。」 这种半开玩笑的对话,我也已经习以为常。 没过多久后就来到了晚餐时间,我和未来马上前去餐厅,吃完晚餐。接著马上将未来买的食材拿到餐厅,在空著的地方开始准备料理。这时,棒球队和足球队的人们依然还没回来。 「四郎变得比较会做菜,可真是帮了大忙呢。」 一开始只能烧开水和稍微切点菜的我,经过广岛烧店的打工后多少有了些成长。我边切著菜,忽然想起了三好。 「对了,三好同学有说她喜欢做菜喔。」 我对未来说,而他正炒著洋葱。 「喔~」 他回答。 「她说如果有烹饪社的话,就想参加。然后,我跟她说未来也会做菜后,她就想能不能跟你一起创立烹饪社。」 「算了啦,我不想煮免钱的菜吶。」 未来边说著,边熟练地炒著洋葱。甜甜的香气充满了整个厨房。 「要是需要钱的话,就去打工吧?」 「嗯~……我也不是没有想过啦。但光靠这个其实就赚得满够了。」 就在我们你一言我一句时,棒球队的人开始纷纷走进餐厅。 「晚饭!晚饭呢!」 棒球队其中一个人看见我们,简直是要飞扑过来地问。 「十分抱歉,餐厅的晚饭已经销售一空。」 我对他说。 「可恶,又得吃织田食堂了吗……」 未来所做的晚餐,最近都被大家这么称呼。 「今天的菜单是咖哩,一份三百圆。」 「唔……!」 接著,足球队的人们也跟著来到餐厅,我不停重复著一样的台词,而未来则是边炒著洋葱一边说。 「只要料和饭还有,要怎么续碗都可以喔。」 今天织田食堂也是盛况空前。 等到整理完之后,未来在房间内确认今天的营业额,并往自己身上闻。 「都是咖哩的味道吶。」 他笑了笑。 「要不要去洗澡?」 「嗯,那我先洗啰?」 「好。」 看见未来起身,我也站了起来,往自己的房间走去。由于房间连更衣的地方都没有,在我们洗澡时,另一方会待在自己的房间。这是我们的共识。我回到房间,正打算来看本书的时候,房门伴随著一声敲门声而敞开。 「要不要借你书?这本我读完了。」 未来平时满常看书。我虽然没有看书的习惯,但在之前未来把他以前读过的书借我之后,每当他购入新书并看完,就会把书借给我。 「嗯,我要。」 我回答后,未来丢了一本包著书店的封套的书过来。封面被封套所掩盖,看不出来是什么书。我翻开书,在标题「孤独的容器」下方,写著作者的名字「西园幽子」。记得以前借过的书中,也有这名作者的著作。未来的嗜好都颇男性化,只有这个作家的风格说起来应该与他的嗜好相反,是比较纤细的作品。 「你喜欢这个作家喔?」 「嗯,算啦。」听见我的问题,未来支吾了一下,之后回答。 「虽然一开始会读是因为这个作者是个美女。」 他半苦笑地说。可是我翻著封里,却没看见半张作者的照片。 「书上没有喔。之前是在忘了哪本杂志的对谈上看到的。」 「喔,是喔。」 「照片在网路上找找应该会有吧?那我先去洗澡啦。」 未来说著,关上了门。我盯著借来的书一会儿。就算把封套拆开,封面也是让人摸不著头绪,是像抽象画一般的设计。老实说这个作者的作品我也看得不甚理解。尽管如此,用阅读来打发时间确实是个好选择。在我没有什么动力自己买书的情况下,未来借给我的书可说是贵重的精神食粮。更何况我难得自己出钱买的gid的书也已经读完了。 我对能够被未来评为「美女」感到有些好奇,下意识地拿出了手机,输入「西园幽子」后搜寻图片。可搜寻结果大多都是书的图片,真正想找的本人照片却没见到半张。接著我在「西园幽子」后面又加了「美女」去搜寻,符合的结果减少,而其中有个像部落格的结果吸引了我的目光。我点击到那个页面,几张照片与文字罗列,看来是我的手机也能浏览的网页。 「啊!」 看著萤幕的我发出了喊声。 这似乎是某个演员的部落格,而内容是关于该演员参加「松永正树」的工作坊所举办的宴会。松永正树,不可能只是和我家老爸同名同姓的人而已吧。何况他在另外租来工作用的房子设宴夜夜笙歌也是相当有名的事。 我战战兢兢地看著部落格,并将显示画面往下拉。当中有像是全体大合照的照片,我在那张照片的注解中发现了「西园幽子」的文字。 「站在松永先生旁边的美女,就是作家西园幽子!」 内文如此写著。 六个人坐在一张大沙发上,正中间是我家老爸,西园幽子就坐在他的旁边。其他的成员则是这个部落格的格主某演员,和他口中说的固定班底三人。 「这什么啊……」 我出自好奇继续在这部落格里搜索后,发现这名演员每个月都大概会和老爸喝酒两次,而且每次都会写在部落格上。没想到竟然会在网路上看到老爸的私生活情形,陷入一阵混乱的我将摺叠式手机暗上。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渊源,但看来老爸和西园幽子是认识的样子。不过老爸人面很广,这也不算什么稀奇的事,可是普通来讲会广到这种地步吗?而且若是普通的朋友也就算了,既然都会来参加宴会,感觉上应该很熟稔吧。 「应该不会是小老婆吧……」 在不安的情绪下,我再度打开手机,试著打电话给老爸。不知道上一次由我主动打给他是几年前的事了。 「喔。」 响了几声后,老爸接起电话。 「怎么啦,还真难得。缺钱了吗?」 我对接著这么说的老爸回了一句「不是」之后。 「我在网路上,看到你跟西园幽子合照的照片。」 在我一问之下,老爸则是── 「照片???」 他低声地说。 「该怎么说啊。就是在一个演员的部落格,上面有写到宴会的事。」 当我如此附加说明后,老爸像是有所头绪地,啊了一声。 「上杉的部落格啊。那小子时不时就在部落格上写我的事吶。」 「你和西园幽子认识喔?」 「嗯,是最近常去喝酒的朋友的女朋友。一起喝过几次。」 「喔,这样喔。」 「怎么啦,是想要我介绍美女给你认识吗?」 被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特地打电话给老爸问这种事。 「没有。只是刚刚和朋友才讲到西园幽子,于是查了一下,吓了一大跳。然后就打给你了。」 我老实地说出始末后,老爸笑了出来。 「什么啊,真的只是这样啊。」 他说。 「就只是这样而已。」 「我知道了,拜啦。」 还没来得及回答,老爸就迅速挂上电话。我将手机扔在床上,翻来覆去后,又翻开了西园幽子的书。才读了几页,门边就传来敲门声。未来一边用毛巾擦著头发,一边探头。 「我洗好了。」 我应了一声,然后阖上书,坐起身。 「西园幽子,好像是我老爸认识的人欸。」 我告诉未来。未来像是一瞬间无法消化我所说的话似的,停下擦拭头发的手,愣愣地张著嘴,然后忽然回过神般大叫。 「真的假的!」 「我刚刚在网路上搜寻了一下,找到她和我爸一起拍的照片。然后我就打了通电话确认,结果他们真的认识。说是常一起出去喝酒的朋友的女朋友。」 我把从老爸那里听来的叙述原封不动地转述给未来,他擦拭头发的手又开始动作。 「啊~这样啊,已经有男朋友了啊。这也不奇怪啦,毕竟是个美女嘛。」 他默默地说著。 「你有那么喜欢她喔?是想要跟她交往的程度吗?」 对我来说,作家就跟电视里的艺人一样,活在遥远又与自己无关的世界。所以我对未来发现西园幽子有男友这件事而感到沮丧的心情完全无法理解。 「也不是啦……我当然不觉得有可能可以跟她交往,我还没笨到那种程度啦。只是真的非常喜欢而已。」 未来话说至此,带点羞赧地笑了笑。 「她的长相。」 他接著说。 「长相。」 我重申了他所说的话。 「可是正中我的好球带吶。」 未来不顾头发依然带著水气,停下动作,将手上的毛巾挂在脖子上说著。 尽管他这么说,我却不知道该回什么才好。我应了一声后拿起放在床上的手机,在床边坐下。 「要看西园幽子的照片吗?」 「要要要。」 我搜寻了刚刚的部落格后,未来坐在我的旁边,盯著我的手机画面。 「画面太小了吧!」 「我是智障型手机嘛。」 「你也差不多该换智慧型了吧?」 「但那很贵欸……」 你一言我一语的过程中,我找到了那个网页,然后将登在上面的西园幽子照片拿给未来看。由于画面过小,很难看得清楚,未来紧靠著我的肩,眯起他的眼睛。刚洗完澡的未来,浑身散发出肥皂的香味。 「喔~……真的是西园幽子欸。」 未来说著,并缓缓地将手指移到我的手机萤幕上,做出想放大照片的动作。 「你这样做也不会变大喔,这是普通的手机。」 「啊,对吼。」 原以为他只是在开玩笑,没想到真的只是下意识的动作。未来有点不好意思地笑著站起身。 「对了,应该用我的手机看啊。照片又可以放大。我去找一下。用西园幽子搜寻就找得到吗?」 「西园幽子、美女,就有了喔。」 「好。」 未来说完便走出我的房间。我松了一口气,把手按在胸前,又再冷静地、深深呼了一口气。 心脏十分迅速地跳动著。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瞬间,但与未来紧密接触让我相当狼狈,内心也掀起一阵波澜。 「太大意了……」 我低声呢喃。要是心理有所准备倒是还好,可要是像刚刚那样突如其来地接触,身体难免不自觉地有所反应。光是想到这件事如果被未来得知,我就寒毛直竖。又或者未来其实已经察觉,只是装作不知道而已呢。 我整理好心情后,慢慢地从床上站了起来。 并隔著门对已经回到自己房间的未来喊著。 「我去洗澡喔。」 未来应了一声之后。 「西园幽子的男朋友有在这张照片里吗?」 他接著对我问道。有没有在里面我也不清楚。 「不知道欸,但应该在吧?都说是常一起喝酒的朋友了,如果他不在,西园幽子也不会来吧?」 「可恶,是哪个啊。到底谁是那个幸运儿啊……」 听了未来的自言自语,我露出苦笑,接著往淋浴间走去。 我还住在家时,洗澡原本就没有使用海绵的习惯。要说为什么,如果我擅自使用的话,家里的女人们可不会善罢干休。而且妈妈和三个姊姊各有各的喜好,妈妈爱用丝瓜布,壹香则是用洗澡刷,二胡是刷洗巾而三叶是使用起泡海绵。浴室已经没有放我专用的洗澡用品的空间了。于是我也习惯于徒手将肥皂搓起泡后搓洗。另一方面,洗发乳或润发乳、肥皂倒是设有我专用的区块。但那并不是对我的体贴,而是女生们买的都是价格不菲的沙龙级商品,为了避免我用才采取的措施。 现在,不管是洗发乳、沐浴乳还是润丝精都是我跟未来共用,费用也两人平分。只有刷洗身体的海绵我没有出半毛钱。 「怎么了?你不用吗?」 未来疑惑地对没有打算出钱的我问道。我便向他说明了自己没在使用海绵的缘由。 「既然这样我也不会强迫你出钱啦。这里又不是你家,你想要用的话也可以用,我没那么小气。」 虽然未来这么说,但我到目前为止洗澡的时候都没有用过海绵。 与未来的共同生活中,几乎都是他先洗澡。换句话说,等到我进淋浴间的时候,那块海绵已经是刚使用完的状态了。我莫名地感到嫌恶。并不是觉得不乾净,而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意识那块触碰过未来身躯的海绵。 我在热水从头冲下的同时,眼神飘往了放在脚边小架子上的海绵。我小声地看著那块抹遍未来全身的海绵呢喃道。 「真羡慕啊。」 比起和西园幽子交往的男子,这块海绵更加令我称羡。 第四章 成为文化祭委员的两天后。 放学前的班会课要和大家讨论文化祭要做的事,于是我和三好两人站在大家面前。 「啊~那,有没有人有什么提案啊~」 我十分没干劲地问著班上的大家。但别说是有所回应了,每个人连看都不看一眼,纷纷自顾自地收拾书包或是看著书。 「松永,我得去社团活动喏。」 棒球队的细川一这么说── 「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 其他棒球队的人也纷纷跟进。 「就算你们这么说……」 我也不是自己想做才负责的啊,实在令人头疼。 「而且我们因为棒球队也要摆摊,到头来根本不可能帮忙班上的活动喏。」 「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 我最讨厌的就是棒球队员的这一点了。 「这么说来,足球队的也一样吶。」 「文学社也是喏。」 如此这般,有参加社团的人开始接二连三地主张自己必须参加社团的摊位,班上的就随便你们决定。在我身边的三好虽然有些怯懦,依然试著说服大家。 「呃,可是,班上还是得有班级摊位才行……」 可是说到底,现在已经陷入没有半个人有意愿配合的状态。面对这无法收拾的情况,我也开始觉得麻烦。 「好好好,我知道了!那乾脆这样吧。现在大家随便在纸上写个感觉可以展出的东西,然后抽签决定!抽到哪个就哪个,怎么样?很简单吧?」 我不负责任地说道,没想到大家却意外地捧场。 「就这样吧。又省事。」 「一直讨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嘛。」 「喂,松永,快点啊。」 被大家这么一催促,我和三好一起撕下笔记本的书页,发给大家。 「不要写违反纪律的东西喔。要认真写真的可以实行的提案。」 如此提醒大家后,我们让每个人在纸上写下提案,并让他们自行摺成四摺后交上。我当然也必须写下自己的意见,加上是用抽签的方式,我的提案也有被抽到的可能。既然如此,尽可能提准备起来越轻松的越好。我思索半天,结果在纸上写下了「休息处」。只要随意摆几张椅子,提供茶水就好了。超?级?轻?松。我一边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在提议抽签前想到这个提案,一边回收大家手上的纸张。 「那现在开始抽签啰。」 因为没有合适的箱子,我便将自己的书包清空,让大家把写了提案的纸丢进去。我在大家的注目之下,从中抽出了一张。我这时又突然想到,抽签的人也是我,我应该用显眼的摺法摺自己的签,再抽自己的签不就好了吗?但后悔已经来得太迟了。 「三、三好同学,能交给你发表吗……?」 不知道这张是谁写的。我一边祈祷是个轻松的提案,一边将纸片交给三好。三好点点头后,著手打开摺成四摺的纸片。原本喧闹的大家也一阵静默,等待结果。 最后,三好小声地啊了一声,接著用一脸「这提案没问题吗」的表情看著我。我探头往她手上的纸张一看,上面写著「女装咖啡厅」。 「谁写的啊……」 我不禁低声呢喃。 「喂,到底抽到什么啊。」 可能是时间上赶著要去社团活动吧,棒球队的成员开始喧闹了起来。我则是默默地回头转向黑板,用粉笔写下了「女装咖啡厅」。大家都发出了一声哀鸣。 「抽签的结果是这个。」 我一说完,文学部一名叫古田的女生怯懦地举起手。 「啊,那是我写的……」 她特地公开声明。棒球队和足球队的人同时朝著古田大喊。 「古田,就是你啊!」 「我原本是想写bl咖啡厅,但想说好像难度太高,所以改成这个喏……」 古田说著,然后露出了僵硬的笑容。她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签会被抽中吧。 「松永,真的要做这个吗……」 大家(或应该说各位男性)相当有默契地将眼神转移到我的身上,脸上就像是写著「你没搞错吧?」,老实讲,我也想说刚刚这个不算数,可是此时三好却采取了行动。 「刚刚说好抽签决定嘛,既然抽到这个,那就是这个了喏?」 她看著我,露出微笑。 「这个不但有办法办,老师也不会有意见,对吧?」 被她这么一逼,我完全放弃挣扎的念头。于是,我用力将双手往讲台一拍,低头说道。 「就决定……是这个了……」 「不会吧……」在男生们一阵议论纷纷时,女生却突然干劲十足。 「啊,那我们女生就负责内场工作吧~」 「要有茶……跟蛋糕吗?蛋糕要手工的比较好吧?」 「太麻烦了,用外面买来的零食就好了吧?」 女性们径自开始讨论。 「啊,那要不要趁现在决定分工呢……?」 虽然三好这么说,但班会时间已经所剩无几,加上也有人差不多该赶去社团活动。于是,决定下次再讨论分工,今天就先到此为止。我在如此宣布的同时,视线飘向了未来。未来一脸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望著窗外。 这天,回到宿舍吃完晚餐后,我便开口询问未来。未来正在客厅玩手机,喝著红茶。我则是刚好喝完自己杯中的份。 「欸。」 「嗯?」我一出声,未来并没有往我看来。他滑著手机应声。 「今天说的女装咖啡厅……」 「嗯。」 「你不讨厌吗?」 虽说是抽签,但决定是女装咖啡时,我的脑中还是闪过一丝不安。不安的来源正是未来。我在当场当然没有表现出来,毕竟全班只有我知道未来的事。 未来终于抬起头,看著我。 「普通来说当然是讨厌吧。」 他说。 「……说得也是。」 女装,也就是得打扮,换上裙装,化妆等等。对自己身为女性感到厌恶,恨不得自己是个男生的未来而言,我想他感到不悦的程度一定远超于我吧。 可是未来并没有表现出我想像中那么强烈的憎恶感。 「不过没有必要给我特别待遇喔。」 没想到他竟然说出这样的话,我不禁小小地发出一声惊呼。未来一见我的反应,叹了口气。 「我就想说照你的个性,大概会想用文化祭委员的权限想办法帮我。但我没有任性到那种程度吶。既然大家都下场,我当然也一起哇。总不能我一个人什么都不做在旁边看吧?」 「啊,嗯……你这么说是没错啦……」 「干么啊?你觉得很意外?」 「嗯,有点。」 我毫不隐瞒地据实以告后,未来苦笑了一下。 「如果是半开玩笑地只针对我,说我长得像女生,叫我扮成女生看看,这种我当然会发飙。但是这次是男生全部都要扮女装吧?那没问题啊,我也是男生嘛。我参加。」 他说。 「原来如此。抱歉,我想太多了。」 「嗯,别在意。就照平常心就好,平常心。」 未来说著,又开始滑起手机。 我拿起空空如也的马克杯站了起来。在这没有厨房的房间里,要洗东西只能去厕所的洗手台。 「啊,要帮你顺便一起洗吗?」 我回头对未来问道。未来看了一下自己的马克杯后,摇摇头 。 「嗯,不用了,我等等还要再喝一杯。」 「热水瓶还有热水吗?」 「只泡一杯的话应该还好,我明天早上再加水。」 「好喔。」 将洗完的马克杯用挂在洗手台边的毛巾擦乾后,我便走回自己的房间。宿舍里并没有规划放厨具餐具的地方,因此像马克杯之类的东西,各自收回自己的房间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当我将马克杯放在桌上,正盘算要去洗澡还是先看书的时候,突然来了一通高山的电话。接到同住在宿舍里的人的来电,实属稀奇。 「欸,松永,现在过来餐厅一趟。」 听起来高山似乎正待在餐厅,电话旁边好像还有好几个人。 「餐厅?为什么?」 「在电话里不能讲喏。带织田一起过来也可以,毕竟机会难得嘛。」 高山说完,呼呼地笑了一下后,挂上电话。 我一头雾水地走回客厅。 「高山好像叫我们过去餐厅。」 我告诉未来。 「为什么?」 未来也有和我一样的疑问,我也只能回他自己也不清楚。 「我也不太清楚,他说什么机会难得。」 未来歪著头,接著站起身。 「那去看看吧。反正现在也很闲嘛。」 于是,我们两个一起前往餐厅。 餐厅里已经聚集了约五个人。大家围著一张桌子,不知道在偷偷讲著什么。 「喂~」 我一出声,大家一脸紧张地回头看著我们,但马上又松口气似的招手叫我们过去。我们照著他们的话走近后,看见桌上放了一张奇怪的手绘地图。 「这是什么?」 面对我的问题,高山率先回答。 「看也知道吧,这是地图啊。」 他这么说,我当然也看得出来。 「不是啦,这个我看当然也知道啦。」 此时,盯著地图的未来开口。 「这个是宿舍附近的地图?」 他说完,高山立刻用手指向未来,大声喊道。 「不愧是织田!正确答案!」 看著这一幕的其他人们,赶紧用食指搭在嘴唇前,以唬声示意高山安静。实在搞不清楚目前到底是什么状况。 「总之,你们两个先坐下吧。」 高山让我们两人入座后,开始压低著声音。 「之后不是要盖新宿舍吗?」 这消息我在暑假期间已经先从三好那里得知了,而现在这件事已经公告给所有学生。每到白天,我们所住的宿舍后方都在整地动工。 「现在因为整地,这附近都有架铁丝网喔。」 高山指著地图某处说道。这张地图十分简易,只有标示出男生宿舍的四角形、旁边的路与另一个四方形。而另一个四方形的角落,用红笔画了个爱心。 「这个爱心是什么啊?」 我指著图问道。 「我还在说明嘛!」 高山相当激动,他的语气像是在模仿似的,与平时明显不同。 「抱、抱歉……」 听见我道歉后,高山清清喉咙,用笔在架了铁丝网的地方画上星号。 「刚刚去勘查了一下,铁丝网的高度大概是三公尺左右。」 「嗯。」 我老实地点著头应声后,换成棒球队的细川指著地图上标著爱心的四角形说。 「然后呢,这里是女生宿舍……女生宿舍的围墙比男生宿舍的高对吧?」 我又点了头。女生宿舍位于离男生宿舍约几十公尺外,而正如细川所说,周遭围著比男生宿舍还要高上许多的围墙。是不到连二楼都看不见的地步,但至少一楼的房间完全被遮蔽,从外面丝毫看不见内部。 我隐约已经猜测到高山一伙人的意图,开始有些不耐烦。 「虽然不知道女生宿舍的那道围墙的精确高度,但确实比铁丝网还低……所以!」 高山略显兴奋地往画有心型的四角形拍去,露出有些令人作呕的微笑,只有声音莫名地充满男子气概地说。 「说不定可以看得到呢……!」 正如我所想。我叹了口气。 特地聚集了好几个人,还画出地图,而且这地图老实说根本不需要吧。我难掩我的无奈之情。 我正打算示意未来回房,往他看去时,没想到未来不知不觉间已经站在高山的旁边看著地图。 「这个心型标志就是大浴池吗?」 他问。 「对,竟然只有女生有大浴池泡……!这就是没有大浴池可泡的男生们的复仇!」 「绕道宿舍后面,爬上铁丝网偷窥吗……但距离有点太远了吧。」 「我有望远镜喏,或是用手机的相机放大也可以啊。」 「不行,手机太危险了。萤幕的亮光有可能会被发现吶。」 「原来如此,织田真是机灵啊。」 未来相当自然地融入偷窥话题中。 我哑口无言地望著眼前这一幕。此时,未来发现我目前的状态,露出笑容揽著我的肩。 「干么啊,四郎。你没兴趣吗?」 「……我才觉得未来你那么起劲很不可思议咧。」 「不会啊,我很喜欢像这样大家一起为某件事拟定作战计画的感觉呢。」 听未来这么一说,细川跟著点头。 「没错没错,既然松永你已经听到我们的计画,就已经是共犯了喏。」 「不会吧……」 「我可是只找看起来口风紧的人讨论喔。要是全部的人都跑去,一定会被发现吶。」 「只有在架著铁丝网的施工期间有机会喏。出发吧,男子汉们。」 不知不觉间,高山的胸前已经挂著望远镜。 「倒是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这是广岛鲤鱼(注1:广岛东洋鲤鱼队,广岛当地隶属于日本职棒中央联盟的球队)粉丝的必备道具喏。」 「你给我跟鲤鱼队道歉。」 在一搭一唱之下,结果我还是跟著一伙人一起出发了。一场偷窥之旅。 首先走出宿舍后,我们蹑手蹑脚地绕到后方。工地晚上自然是停工状态,几面铁丝网的后方散乱著没看过的机器与安全帽。 「是哪一面铁丝网啊?」 未来压低声音问道。高山便用手指确认铁丝网的数量后回答。 「我们前面数来第六个,那里应该正好面对大浴池喏。」 事前调查也进行得太仔细了吧。 「听好了,爬上去的时候小心不要发出声音啊。虽然可能性不大,但万一声音太大被发现就不好了。」 走到第四张铁丝网时,细川这么说。之后我们一伙人陷入一阵沉默,像是战争片一样地,用手指著铁丝网,互相点头确认后,慢慢地往上爬。由高山带头,而我殿后。屈居第二的细川对最快爬到顶端的高山小声地问道。 「高山,看得到吗……我们的希望之光。」 高山听了点点头。 「看得到灯光。不过因为太远了,最重点的部分完全看不见。」 他说完,接著将挂在胸前的望远镜搭到眼前。在攀著铁丝网的状态下,还真亏他有办法做出这种高难度动作,我真心感到佩服。这也是想看女体的欲望所驱使而成的境界吗。 「喔喔……」 随后,高山发出夹杂著吐息,令人感到变态的赞叹。 「欸,到底怎么样啊。看得到吗?」 抢攀到高 山旁边的未来问著。高山扬起笑容,边将望远镜交给未来,边竖起拇指。 「好,我也来瞧瞧。」 当未来拿著望远镜窥探时,我才终于抵达铁丝网的顶端,并在未来旁边,扶著铁丝网的边缘稍作休息。可能是时间还早,女生宿舍的窗户除了看似空房的房间外,几乎都亮著灯光。 「怎样,织田?看得见吗!」 细川将脸凑近正用望远镜窥视的未来说。未来不发一语地将手上的望远镜递给细川。 「喔,好!」 接著换成细川拿著望远镜偷窥,发出了喔呼呼的声音。 「有看到什么吗?」 我紧揽著铁丝网对未来问道。 「看到和田啰。」 未来回答后,用只有我听得到的音量继续说。 「因为有上次那件事,看到是和田感觉有点尴尬吶。」 他露出一抹苦笑。 其他的男生也开始争夺唯一的一对望远镜,抢著窥探大浴池。我没有参加这场争夺战的意愿,只是呆呆地望著女生宿舍的灯光。 「四郎你也看一下吧?」 被未来这么一说,我摇摇头。 「嗯~……没关系啦。」 都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有没有偷窥都已经没差了吧。虽然我这么想,但依然无法像其他人一样兴起想看女性裸体的兴奋之情。 「搞什么啊,松永。都来到这里了!你是gay喔!」 高山出乎意料地来了这么一记,我不禁叹口气。 「为什么会得出这种结论啊……」 然后,我脑海突然闪过一丝念头。我现在对未来所抱持的情感,在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同性爱吗?即使未来有著女生的肉体,但心灵是个男性,我如果是连未来的人格都喜欢的话,那可能也算是同性恋的一种吧。 「这家伙家里有三个姊姊,所以早就已经看惯女生的身体了吶。」 未来笑著说道,高山则是气呼呼地张大鼻孔。 「太令人羡慕了吧!」 他大声地说。 「喂,高山,太大声了。」 在细川示意高山降低音量的同时,二楼某个房间的窗边倒映出人影。那个人影似乎正往我们这边看来。 「……那是不是在往这边看啊。」 察觉到人影的未来如此一说,其他略为嘈杂的人霎时噤声。 「现在这么暗,照理说应该是看不清楚才对。千万不要动喔……要是有什么动作,说不定会被发现喏。」 高山低声地提醒大家后,全员不发一语地点头示意。但是,要一直保持紧攀著铁丝网的姿势不动可说是相当高难度。更何况窗边的人影似乎时不时一直转头确认我们这方向的样子。 「窗边的少女,不要那么紧迫盯人啊……」 未来默默地呢喃著。听见他的话语的细川啧了一声。 「现在怎么还有心情帮她取个这么优雅的代号啊……」 虽然我心里也想著同样的事,但并没有说出口。比起这个,已经显得无力的手占据了我的心思。尽管我想放手跳下去图个轻松,可恨的是这铁丝网有三公尺高。要是弄个不好,可是有骨折的可能。 这个时候── 「谁在那里!?」 一直往我们这边看来的「窗边的少女」喊著。这突发事件把我们全部都吓了一跳,此时高山发出一声叫声。 「哇!」 他扣在铁丝网格中的脚一滑,整个人挂在铁丝网上随时都会掉下去。他又接著唔了一声,用尽手臂的力气好不容易撑住,免除坠落的命运。但很可惜地,他这一声「唔」可说是中气十足。 「那里果然有人!」 「窗边的少女」又叫了出来。 「糟了!」 现在可不是傻在这里的时候了。我们连忙沿著铁丝网往下爬,而女生宿舍的窗户陆续敞开。 「什么!?怎么了?」 「讨厌!有人在偷窥吗!?」 她们的喊声传入耳中。 「要是被抓到可是会停学啊,快点!」 我率先降落地面,接著是未来与细川。但我们等了半天,高山却迟迟没有下来。 「高山!」 我们以还传不到女生宿舍的音量喊著仍攀在铁网上的高山,他却往下看著我们,哀伤地笑著。 「卡、卡住了……」 听到高山低声这么说,大家一时露出困惑的表情。但定睛一瞧后,发现高山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的吊绳被岔出的铁丝网给勾住。 「快点啊!那种东西丢在这就算了啦!」 可是,高山正两手抓著铁丝网,处于无法动弹的状态。再加上紧张的心情更令他的身体无法如意动作。 「不行,只能放弃他了。」 未来如此断言,没有半个人对他的主意表示反对。继续这样下去,女生们就要跑到我们这里了。如果被发现,基本上就等于人生毁灭了吧。剩下两年半的高中生活都得背负著「偷窥狂」的标签活下去。 「为了我们牺牲吧!向勇者敬礼!」 大家配合细川的一声呼唤,也不知道有没有抓齐时机地对高山做出像是敬礼的动作。 「你们……!真的假的啊!等一下啊!不会吧!」 「高山,我不会忘了你的。」 我微笑著对他说,然后一行人转身背对高山,跑了起来。 「等一下啦!不会吧!你们这些人!」 背后传来高山的叫喊,但我们依然继续狂奔。并在内心祈祷他被抓之后不会把我们供出来。 抵达宿舍的我们,放轻脚步地各自往自己的房间移动。毕竟得顾虑到宿舍里其他人会不会把我们晚上外出的事泄漏出去。幸好,由于晚餐时间也已经结束,我们一行人没有撞见任何人,顺利地回到房间。未来走进房间,锁上门,终于放心地松了口气。 「哈哈……」 他接著笑了笑。 瘫坐在玄关的未来露出天真的笑容。明明平常一脸凛然精明的样子,现在看起来只像是个纯真的少年。 「哎呀~真好玩。」 未来说著,往地上一躺。我也在他身边蹲下。 「好久没这么使劲狂奔了……」 同时间,我试著调整紊乱的呼吸。 「既然都去了,不看真是太可惜了。要是高山说出来,你也跟我们一样有罪吶。」 「说得也是……」 虽然我嘴上这么说,但其实并没有特别想偷窥。 未来那时以自小就跟一群姊姊生活为由帮我圆场,尽管那是原因之一,可是最主要的理由并不是这个。 真正的原因,是我已经看过未来的裸体了。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觉得若是看到其他女生的裸体,似乎就会污染我所保有的记忆。不过我当然不可能把真正的理由告诉未来。 「你要先洗澡吗?」 躺在地上的未来问我。总是礼让他的我难得地对此点了点头。 「嗯。」 我缓缓起身,从自己的房间拿出毛巾等盥洗用具后,未来也正准备走回他的房间。 「洗完之后跟我说。我也流了满身大汗,想赶快洗个澡啊。」 「嗯。」 之后,当我正在洗澡时,外头莫名地传来救护车的声音。 第二天稍作打听,才知道我们逃离现场后,高山被赶到现场的女生逮个正著。他在一阵慌乱之下从铁丝网上摔了下来。不幸中的大幸是他的脚先落地,因此腿部骨折。 我在淋浴间听到的救护车声响,正 是女生们可怜骨折的高山而帮他叫来的样子。女生们看见高山痛苦呻吟的模样似乎也消气了,所以并没有往上呈报老师。 「那家伙说他可是用一只脚摆平了喔。」 翌日的午餐时间,细川笑著说。 「像是黑道剁手指一样喏。」 棒球队的人接著说道。我不禁心想,广岛真是个恐怖的地方啊。 高山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两天后就裹著石膏回到学校的他,不用分说,当然接受了我们至高的敬意。 第五章 「女装咖啡厅?四郎要扮女装吗?」 这天,由于白天就一直细雨连绵,广岛烧nanmu相当清闲。店里很长一段时间都只有我和广美小姐两个人,因没话题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的我,顺势把女装咖啡厅的事告诉了广美小姐。 「嗯,应该会吧。」 我回答道。随后我心想,让只要一提起兴致就紧咬不放的广美小姐知道这件事可能失算了。不出所料,广美小姐双眼一亮。 「要穿什么样的衣服喏?水手服?女仆装?学校泳装?体操服也不错呢!啊,四郎的学校已经没有在穿三角的运动短裤了吗?」 她像在念饶舌歌词似的一口气席卷而来。 「我们学校是普通的短裤喔。」 长女壹香高中时期是三角运动短裤,当时偶尔在待洗衣物中可以看到,因此我略有所知。和壹香大学同期的广美小姐高中时应该也是吧。那个时候我还是小学生,我们学校已经废除三角运动短裤,不分男女都是普通的运动短裤。因此我从来没有亲眼看过女生穿著三角运动短裤。 「这样不行……不行喏。三角运动短裤可是一种文化。姊姊好伤心。」 广美小姐如此说著,叹了口气。但就算跟我说,我也无能为力。不过广美小姐把注意力从我的女装转移到运动短裤上倒是件好事,女装的话题应该会到此结束吧。当我正这么盘算时── 「那么,你要穿什么呢?要不要我帮你选呀?」 不出其然,广美小姐还是相当执著。 「呃,还没决定……应该说,我也还不一定会穿女装啦。」 听见我的回覆,广美小姐闷哼了一下后双手盘胸,接著── 「嗯,好。」 她说。不知道她在打什么算盘的我皱了皱眉。结果广美小姐离开吧台,往店门口走去。 「等我一下唷。」 她说完,就走出了店外。我的内心莫名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概是回店面二楼自己的住家一趟吧。不出几分钟,广美小姐便拿著一个略大的化妆包,另一只手勾著布制的托特包回到店里。 「来,这个给你。」 广美小姐越过吧台,将托特包拿给我。我收下并将装在包包里的布拿出来,发现是女仆装。仔细一看,里面还细心地附上裤袜与鞋子等等整套配件。 「这是什么啊?」 「女仆装。」 「呃,这个我看得出来啦。」 广美小姐漾起笑容说道。 「穿穿看吧。」 「不要。」 我当下马上拒绝。看到东西的当下已经有这种预感了。广美小姐又若有所思的呢喃了起来。 「现在没有必要穿吧?」 「嗯~~」 广美小姐似乎因为自己的临时起意被立刻拒绝而感到心有不甘,她又一脸肃穆地呢喃著。没过多久,彷佛天外飞来一笔似的表情一亮。 「不行!你还是得穿!这是店长命令!」 「欸~……」 「穿上的话,今天的时薪就多给你五十圆!」 广美小姐竟然直接果断地用钱想摆平手头拮据的我,我不禁有点觉得她个性有点恶劣,但对被贫困压得喘不过气的我来说,可说是恶魔的呼唤。 「唔唔……」 这次换成我开始呢喃了。 「那,加、加到……一百圆……」 广美小姐再度追击。时薪涨一百,可是相当了不得的数目。五个小时就有五百圆了。暑假时的我只要五百就可以生活一周,但五百圆和女装相比,又是另外一回事了。虽说就算现在不穿,不久后的未来也难逃命运。 看见苦恼的我,广美小姐又接著说。 「我可没有忘记伴手礼那件事喔……」 明明是刚刚才想起来──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没有说出来。广美小姐不停毫无情绪地喊著「啊~那时候我竟然没有收到土产,真是伤心~」、「希望有人可以表达一下他的心意喏~」,我不得不低头。 「我、我穿……」 广美小姐瞬间笑容满面,指著位于店角落的厕所。 「那去那边换吧!呵呵呵。」 她说。我只能遵从她的指示,垂头丧气地走向厕所。 褪去制服后,我换上洋装型的女仆装。尽管我抱著一丝期待,祈祷尺寸不合,事实却与我的希望相违,这套比我想像中还要合身。 「她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我一边埋怨一边往盖下马桶盖的马桶一坐,开始穿起裤袜。事既至此,我已抱持著反正文化祭时也得穿的自暴自弃心态。 我的脚原本在男性中就算是尺寸小的。虽然有穿过姊姊们不穿的运动鞋,但别人事先准备好的鞋子竟然如此合脚,这倒是相当难得,我不禁吓了一跳。都要以为是专门为我准备的了。 换装完毕,我站起来确认镜子里的自己,忍不住用鼻子闷笑了一声。 「看起来真是不舒服……」 尽管想当场自我了断,可是事到如今也不可能说不。我在心里不停默念著五百圆、五百圆,边走出廊所。 「哇!刚刚好喏!」 坐在吧台其中一个座位上的广美小姐,相当兴奋地喊著。 「……到底为什么会这么刚好……」 我边说边拉上厕所的门。 「这样可以了吧?」 我站在门前向广美小姐问道。不可能长时间一直保持这种装扮啊。但广美小姐却拚命地摇著头。 「不行不行!接下来才是好戏上场喏!」 她说著,并用手拍拍自己身边的位子。 「这里!坐过来这边!」 她说。我无可奈何地,遵照命令坐在椅子上。此时,广美小姐开始拉开放在吧台上的化妆包,从中拿出了化妆品。 「咦!要化妆吗!?」 「这是当然啰……我既然要做当然要整套做满嘛。」 完全不懂她在说什么。更何况我连自己为什么有必要在这里扮女装都不知道。仔细想想,大概是因为店里现在很闲所以在打发时间吧。但就算如此,广美小姐也莫名地太有干劲了。 「嗯~眉毛的话……啊,今天就先算了吧……」 广美小姐相当认真地盯著我的脸说著。 「呃,如果现在有客人的话怎么办?」 我有些在意地问道。广美小姐拿著像睫毛夹之类的东西晃啊晃地。 「啊,放心,我已经挂上准备中的门牌了。」 她一副理所当然地说。 「呃,这不太好吧。」 「毕竟四郎你也不想要化妆的时候有客人打扰吧?」 这个人绝对打算让我扮成女装接客啊!当我如此察觉的时候已经太晚了。广美小姐十分仔细地开始在我的脸上施脂粉。 「这套衣服是以前朋友送的,但我穿不下喏。」 广美小姐边帮我上粉底边说。虽然我没有问过精确的数字,但广美小姐的身高应该有超过一百七十公分。她穿的鞋几乎都不算高跟,可还是比身高为未满一百七的我还要高。若是我穿起来刚好的衣服,想必她穿一定稍嫌太小吧。 「我想说丢掉也不太好意思,所以就一直放著。没想到会在这时重见天日,人生真是有趣呢!」 广美小姐心情极佳。而我则是极差。小时候被姊姊们如玩具般对待,逼著穿上女生衣物与化著夸张妆容的记忆又一一浮现。 「我有种自己竟然只为了五百圆就出卖灵肉的感觉……」 我感伤地低语道。广美小姐完全没 有听进耳中。 「嗯~眼线跑哪去了呢?」 她嘴上念著,并在化妆包里翻找。不行了,这个人只要一在热头上,就完全不听别人说话。 过了十几分钟后,我的妆大功告成。 「老实说我还想多花一点时间喏,但这次就先这样吧。去照个镜子看看。」 广美小姐将最后点上的唇蜜盖子盖上后说。我伴随著一声叹气起身,打开厕所的门,站在镜子前。 「喔!」 脸上的妆比我想像中还要精美,令我不禁发出赞叹。虽然看起来多少有点奇怪,不过看起来还算满可爱的。我照照左脸又照照右脸。 「欸~」 又忍不住惊叹了一声。此时,厕所的门从外被推开。 「四郎!等一下!」 我战战兢兢地往对我招手的广美小姐走去。 「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东西喏。」 广美小姐把缀有褶边的发饰戴在我头上。 「好,大功告成!」 她双手扠腰,满足地挺著胸膛。我再度往镜子看去。有了发饰后确实增添了一层女仆风情。 「那么就营业再开啰~」 看著往店门口走去的广美小姐的背影,我不禁大喊。 「等一下!真的要这样上工吗!?」 广美小姐起身,回头看向我,露出一抹笑容。 「我是说到做到的女人喏……」 「呃,可是,这里不是那种店吧……」 「这里是我的店!是什么样的店,由我决定喏!」 被她这么自信满满地一说,我也挤不出只字片语反驳。 广美小姐将准备中的牌子翻面后,我无奈地移动到吧台内,等著客人上门。大概十五分钟过后,每周大约会光临一次的常客前田先生走进店里。他盯著站在广美小姐身边的我看了一会儿。 「喔,怎么回事啊,有新人喏?」 他说。广美小姐只是意义深远地呵呵一笑,接著用手肘轻轻推了我几下。 「广美的店里也开始扮装啦。叫什么名字呀?」 前田先生边说著边往吧台边的座位坐下后,开始拿出香菸。我递上菸灰缸说: 「……不好意思,我是四郎。」 一听见我的回答,前田先生叼在嘴里的香菸霎时落在了吧台上。 「怎么样,阿前?很可爱呗?」 广美小姐紧紧地揽著我,对前田先生问道。广美小姐的胸脯压在我的手臂,让我有些冷静不下来。 前田先生顾不得掉在桌上的香菸,直盯著我。 「欸~」 他发出像瓦斯漏气般的声音。 「四郎在学校的文化祭要办女装咖啡厅喏。所以我就试著让他换装化个妆,怎么样?怎么样?」 好不容易拾起香菸点上火的前田先生吸了一口后,将菸放在菸灰缸上,双手抱胸,仔细地盯著我瞧。 「行得通。」 他说。听到这句话的广美小姐兴奋地大叫,用力抓住我的双肩摇啊摇地。 「你听到了吗?四郎,听到了吗?行得通呢!怎么办?如果你觉醒的话该怎么办喏?bl!bl!」 她连声大喊。我冷静地回答她,「不会,我不会觉醒的,放心。」 「化妆还真是厉害啊。」 前田先生佩服地低语,广美小姐则是夸张地挺起胸膛说。 「是我手腕好呢。」 「那么,请好手腕的广美来份猪肉炒面,还有啤酒。」 「没问题~那四子,啤酒就麻烦你啰。」 不知不觉间广美小姐已经取了奇怪的昵称。因为是四郎就叫四子,实在太土了。要取的话至少也帮我取个可爱点的名字吧。 如此这般,店里如往常般营业。之后入店的四位客人也都重复了相同的互动。等到营业时间结束后开始准备关店,今天依旧是广美小姐开车送我到宿舍附近。广美小姐催促穿著女仆装整理的我赶紧回去。 「啊,那我差不多该去换衣服了。」 当我说完准备要走出吧台时,广美小姐突然揪住我的手臂,摇著食指,伴随著有些恼人的啧啧声。 「今天就这样回去。」 「咦!」 「这套衣服就送给你了。反正你回去之后也要洗澡嘛,穿这样回去就好了喏。」 广美小姐这么说,完全是在盘算让我的女装暴露在同宿舍的人,尤其是同一间房的未来面前吧。 「呃,可是……」 「你的衣服我已经放在托特包里了!卸妆的也是!好!该回去了!走吧!」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擅自把我的东西都整理好了。感到傻眼的我就这样被广美小姐连拖带拉地塞进车里。 在车上,我连忙捎了讯息给未来。 「你还醒著吗?」 「醒著啊。怎么了?」马上收到回覆的我,紧接著传出下一封讯息。 「抱歉,你可以来接我吗?我一个人有点害怕。」 不出多久,不再是讯息,而是未来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干么啊?你那语气也太恶了吧?」 未来劈头就这么说。 「呃,我是真的出了点问题啦,不想要一个人爬那个坡上去。」 「所以到底是怎样啊?」 「要我说明也可以,不过等你看到就知道了。广美小姐也在。偶尔来接我一次有什么关系嘛。」 我如此一说后,未来简单回答「我知道了。那你快到再寄讯息给我。」后,便挂上了电话。在旁听著我们对谈的广美小姐此时开口。 「你叫未来过来呀?四郎还真会呢。」 她说著让人完全理不清头绪的话。 「我不想要穿成这样被别人看到嘛!要是旁边有别人在,还可以当成笑话讲啊!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感觉完全就是我个人的兴趣了嘛!」 听了我的主张,广美小姐呵呵地笑了出来。 「未来不知道看到会做出什么表情呢。」 「那家伙的话,大概会说看了不太舒服之类的吧。」 「是喏?说不定会跟阿前一样觉得还不错呢。」 广美小姐这句话令我瞬间怦然了一下。但我马上冷静下来,思考就算自己穿成这样被未来称赞,又不代表什么。说不定我真的开始变得不太正常了。是因为换上这身装扮的关系吗?还是最终依然该归咎于对未来那份无所适从的郁闷情感呢。 不出多久,我便发了一封「快到了。」的讯息给未来。当广美小姐的车停在快速道路旁的公车站时,未来已经在那里等著了。他看见从副驾驶座走下来的我,第一次露出恐惧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 他惊讶地靠近我说道。我还没来得及回应,紧接著从驾驶座走出来的广美小姐就抢先一脸兴奋地问著未来。 「是我帮他画的唷。怎么样?好看吗?好看吗?」 未来盯著我端详了一会儿,接著看向广美小姐。 「我比较喜欢广美小姐喔。」 他露出爽朗的微笑。 「哎呀,真是的。嘴真甜!」 广美小姐掩著嘴,喜不自胜。 「倒是你干么扮女装啊?该不会以文化祭为藉口,但其实你本身就有这种兴趣吧?」 被未来这么一问,我叹了口气。 「我也是千百个不愿意……」 「四郎说文化祭要扮女装,所以我就帮他先试装喏。这套衣服就送给四郎了,未来也穿看看嘛。」 「我会考虑。」 「要 是穿了,记得寄张照片给我唷?如果化妆上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喏?那晚安啰!」 广美小姐依旧情绪高涨地迅速上车,用力踩下油门发车后消失在我们眼前。 「广美小姐还是一样横冲直撞呢。」 未来看著车辆离去的模样,低声说道。 「真的。」 我点头认同。 「倒是你,什么有点害怕啊,穿那套衣服哪有什么好不能自己回去的。」 「我不想被别人看到啦。如果跟你一起走,感觉还可以敷衍过去,所以才叫你出来。」 「有差吗?算了,走吧。」 我们两人开始迈步往宿舍走去。 「不过,比我想像中还好上很多耶。是不是你原本脸就很平的缘故?」 未来突然这么说。 「什么?」 尽管我发出疑问,未来丝毫没有转向我。 「就你的女装啊。说不定你是那种化了妆会比较好的脸喔。」 他回答。 「正吗?」 我又如此追问,未来则是斜眼打量著我,唔的闷哼了一声,终于做出回应。 「不是我喜欢的型。」 「喔,是喔。」 「但应该有喜欢这型的人吧。像高山,应该会很爱吧。」 「就算被他喜欢……」 看见我嫌恶地说著,未来笑了出来。 回到宿舍后,我尽力闪避与其他人撞见的可能走到了房间。广美小姐交给我的托特包中放有面纸型的卸妆湿纸巾,我拿著纸巾前往洗手台,开始仔细地卸妆。正在客厅泡红茶的未来看到我的模样,说道。 「还真是熟练耶。」 他佩服地赞叹。 「因为还住在家里的时候,我二姊常常醉醺醺地回家。」 我一边卸掉眼线一边解释。 「她每次都说,带妆睡觉对皮肤不好,可是自己懒得卸。最后我就变成她喝醉时的卸妆小弟了。」 「喔~」 未来手拿著装满红茶的马克杯,走到我的身边。我与镜子中的未来对上眼,他面无表情地喝著红茶。 「要我帮你把拉炼拉下来吗?」 未来这么一说,我双手继续动作地回答。 「啊,嗯。拜托你了。」 我所穿的女仆装是背后有拉炼的设计。未来将手指搭在我的背上,稍微拉下了拉炼后,传来了未来小小的笑声。 「感觉有点a耶。」 他接著慢慢地拉下我的拉炼,现场的气氛也变得有些奇怪。我心想著不接话也不行,于是试著转换气氛。 「啊~不要啦,讨厌~」 我努力用假音说道。未来用鼻子冷笑了一声。 「十五分。」 「真严苛啊!」 「这种时候,不讲话才有感觉嘛。」 有感觉我就困扰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想,当然并没有说出来。未来将拉炼拉到底后,转身背对著我。 「既然你都要换衣服,乾脆先洗澡吧。」 「嗯,那我先洗了。」 看到未来走回房间,我便将用完的卸妆纸巾丢到垃圾桶,脱下身上的衣服。但我脱下后,发现身上的这套女仆装不知道该放哪。我和未来的脏衣服都是各自放在自己房间内的脏衣箱,等到差不多该洗的时候再丢到宿舍的公用洗衣机。可是这套既也没脏,我也没有流汗,实在是不想马上就拿去洗。 无可奈何下,我从广美小姐给的托特包中拿出制服,再将女仆装塞到里头,放到客厅的角落。之后我只穿著内裤,走到房间拿出我的换洗衣物后,开始冲澡。等到洗完澡,我敲敲未来的房门,告知他浴室已经可以使用。确认过未来的回应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拿起手机,发现一封来自广美小姐的讯息。 「未来的女仆装呢~?」 一张照片随著这段文字传来,我打开一看,是穿著女仆装的我。我立刻就删除了那张照片。她是什么时候偷拍的啊。我感到无言地编写给广美小姐的回覆。 「还没喔。倒是那张照片什么时候拍的?偷拍是犯罪啊。」 对于我的抗议,广美小姐只回了一封── 「嘿嘿。」 对这个人讲再多都没用,我如此心想,不打算再继续回信。此时,我不经意地开始玩著手机,整理起存在手机里的相片等资料。老爸传来的盐烤香鱼照自从暑假以来就没看过了,但我依旧把它删除。我原本就没有保存相片的习惯,虽然我的手机容量也还足够,不需要特意清理,但我就是无法接受。当然也是会有没清一直存著的照片,不过像现在这样打开资料夹的时候,我就会将不是很重要的照片全数删除。 之后,我正读著从未来那里借来的书打发时间时,房门传来敲门声。想必是未来已经洗完澡了吧。 「怎么了?」 我透过门问道。 「我开门啰?」 未来说。 「嗯。」 一回完话,门马上就被推开,我吓了一跳。未来竟然穿著女仆装,站在门口。 「……如何?」 他带著稍嫌不悦的脸问著。我当下反应不过来。尽管与未来已经有近半年的交情,但除了泳装以外,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穿女装。 「啊,嗯。还……不错吧。」 听了我的回应,未来双手抱胸,低声呢喃。 「我倒觉得少了点乐趣。」 他接著变成听不出到底是不是玩笑话的语调。 「毕竟我长得帅嘛……」 他说。 「有那个必要吗?」 随著我的疑问,未来耸耸肩。 「如果打扮起来是正妹不是很无聊吗。这种就是要有一点失衡的感觉才好吧?」 「分成美女群跟丑妹群就好了吧。」 「我就是说,我想负责扮丑女嘛。嗯,与其说是丑女,应该说负责搞笑的吧。像你这种型的人扮起来变可爱也算有趣,但我的女装就算不正,也不有趣啊。」 他的理论让人好像能理解又有点一头雾水。我想,未来大概是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有女人味吧。 「改变化妆的方式,看起来也会不一样吧?」 我突然灵光一闪,而未来也跟著点头。 「嗯,应该吧。那时候就化个丑妆上阵吧。」 说完,他一边关上房门一边说。 「那我去换下来了,等我一下。」 此时,我拿起手机,稍微起身。 「啊,可以先拍一张照吗?」 听我这么一说,未来相当不悦地皱著脸。 「为什么?」 「呃,那个……广美小姐刚刚才在问……」 我战战兢兢地说明后,未来叹了口气。 「这么一说,她刚刚好像有讲。」 「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啦。」 「好啊,只能拍一张喔。」 未来无力地答应。但出乎我意料的是,他竟然相当配合地摆出十分女性的姿势。 插图009 「你还真有干劲欸!」 正准备打开相机功能的我说。只听见未来发出一声啧舌。 「这种就是要这样拍才好啊!笨蛋,快点啦!摆那么久很想死欸!」 斥责的话语往我飞来。我赶紧拿起手机,将镜头对著未来,房内响起啪嚓的快门声。未来没有确认相片的打算,就往房外走去。 「那我去换下来了。」 他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总觉 得他感觉不太开心。更何况我完全没想到他会自己主动穿上那套女仆装。未来应该也对自己要参加文化祭女仆咖啡店企划一事多少感到有些不安吧。他可是光是被说是女生、可以当个好太太就不太高兴的人,大概穿了女装也不想被说像女生。所以他才会事先试穿,想问我的意见,看怎样才能避免吧。如此认为的我是不是想太多了呢。 总而言之,我将刚刚拍到的照片附在讯息里寄给了广美小姐。接著打开照片资料夹,盯著未来的这张照片望了一会儿后,旋即删除。我其实是想保留这张照片的,但若是看到这张照片,我一定会愈加意识到未来是个女性吧。 广美小姐的回覆于数分钟后传来。 「很可爱耶!下次四郎和未来一起来开女装日吧!」 我回了「不要。」之后,阖上手机。 这个人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啊。我心想。虽然我并不讨厌广美小姐这点。此时,我的房门又传出敲门声。 「我睡了,晚安。」 未来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嗯,晚安。」 我回答。 这天,我梦见和女性之姿的未来一起在广美小姐的店里打工。梦的内容并没有什么淫秽的部分,但我醒来时却发现内裤睽违许久地沾上了分泌物。我在早上确认未来还没起床后,连忙将内裤与其他待洗衣物一起扔进洗衣机。 等到衣服洗完,还得将整堆移到烘衣机,接著再等上数十分钟。我看著在滚筒中不断旋转的衣物,后悔自己怎么没有顺便把女仆装一起拿出来洗。要是只有我穿过的话倒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昨晚未来也穿了那件衣服。这么一回想,感觉自己又要开始升起不好的念头。 我对于自己的意识薄弱感到相当嫌恶。 在一阵沮丧中,我忽然察觉到夏日还响得震耳欲聋的蝉鸣声,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消失无踪。秋天已经来了啊,我内心想著。与未来相遇是在春天,经过夏季后,到了秋天。之后又会是春来后,紧接著夏日。我不禁愣愣地思索,在未来剩下两年半的季节更迭,我还得重复多少次这种事呢。还有两年能与未来相处的喜悦,与还得跟他生活两年的痛苦,这两者所带来的期待与倦怠在我心中如漩涡般翻腾。 第六章 决定好要办的活动当然不代表文化祭委员的工作就到此结束。还得具体规划店面的运作模式、分配每个人的工作,然后估算出一个大概的金额,并填写申请预算的书面资料递交。 「预算顺利通过,真是松了口气喏。」 在教职员室提出申请后,并肩走著的三好在回教室的路途中说道。看了我们提出的预算申请书的班导师说了。 「嗯,这么一点应该没问题呗。」 根据班导师的说法(他好像算是老师中的文化祭委员),其他班级与社团当中似乎有人申请完全不知道是怎么计算出的庞大金额。 「跟那些比起来,你们真是优秀喏。这样我也放心了。」 班导师最后留下这句话后,就放我们回去了。 「等到预算下来,就得开始进行采购之类的准备啰。」 已经快要来到十月了。文化祭是十一月初,准备时间只剩下一个月。尽管已经决定好最低限度的目标,但现在才要开始规划具体的活动内容。想到这个,感觉就有点无力。 「装饰店铺的道具、茶杯、盘子……」 三好一边弯著手指一边开始列举需要的东西。 「茶叶和点心的材料也要算进去。」 「嗯。」 我说完,三好跟著点点头,又弯下两根手指。 经过好几次讨论,最后决定店面使用手作甜点。一开始每个人都嫌麻烦,兴致缺缺,但在今天的讨论时情况一变。 「欸……我比较好奇的是,这样会有客人吗?」 未来这句发言成了一切的开端。 「没客人来也没差喏。」 「对啊对啊,女装咖啡厅本来就不会有什么人吧。」 在一阵反对中,未来挠挠头。 「我是也没什么干劲啦……但是,如果我们弄得太烂,之后会成为笑柄吧。」 他略显讶异地说。 「那你说要怎么办啊。」 「至少点心零食可以自己做吧。而且不这样的话,女生的工作也太少了。」 未来接著说道,而班上的女性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不满。 「人家没有做过点心啦~」 「太妈还了吧。」 「用洋芋片就好了嘛。」 这次换成女生们开始大肆反对。未来大力地拍了一下桌子,让全场安静。等到教室回归静默后── 「我知道了!那我来做!」 他说。 「织田同学会做点心吗?」 其中一位女生问道,未来摇摇头。 「虽然没做过,但看食谱总会有办法吧。」 「是喔……」 这个时候,平时一直受到未来的料理照顾的人们接二连三地进行援护射击。 「织田很会做菜喔。餐厅没餐吃的时候,他可是会煮菜卖给我们呢。」 「嗯,织田的话应该可以做出什么好吃的吧。」 「我也觉得。」 「我也是我也是。」 而这情况下,女生却莫名开始兴奋起来。 「欸~如果是织田同学做的,我就想吃~」 「织田同学女子力好高喔~」 一群人一句接著一句,我则是对他们的用词感到不耐烦。我略为不安地看向未来,他果然不太开心地垂著眼。 「呃,大家决定怎么样?就让未来负责点心吗……?」 在立场上必须为这一连串讨论下结论的我为了控制嘈杂的场面,站在讲台前对大家喊话。 「我说你们这样不会太依赖别人了吗?」 和田这时环视著每个女生,公开表态。 「我们也帮忙啊。只有未来同学一个人的话太辛苦了吧。」 而女生们纷纷小声说著。 「可是,我又没有自信……」 和田听了又高声大喊。 「我当然也没有自信啊!」 她的吶喊令站在我身边的三好不禁失笑。她似乎没有注意,继续说下去。 插图010 「但重点是,在称赞别人女子力高之前,不是该先提升自己的女子力吗!未来同学可是男生欸!?把这种事一股脑地推给男生,你们不会不好意思吗!」 结果这句话成了最后推手。女生们的工作就以支援未来做点心定案了。 「对了。」 我在与三好一同走著时,开了口,并对以视线督促我继续的三好问道。 「和田同学在大吼的时候,三好同学不是笑了一下吗?为什么啊?」 三好惊吓地咦了一声,张大双眼停下脚步。 「你听到了……?」 「嗯,听得很清楚喔。」 看见我点头,三好害羞地低下头。 「我以为没有人发现喏……」 「不过除了我以外大概没人察觉到喔。大家那时候的注意力都在和田同学身上嘛。」 听我这么一说,三好似乎稍稍放心,表情也回归平静。她接著小声地笑著: 「我早就知道香织不太会做菜喏。」 她自己都大声说没有自信了,我想也是这样没错。但根据三好的说法,似乎并不只是不太会做菜的程度。小学的家政课,她们在做汉堡排的时候,和田做的汉堡排莫名地膨胀,大家都吓了一跳。 「膨胀?什么意思?是怎么回事啊?」 我可从来没听过汉堡排会膨胀。当我对三好询问时,她微倾著头回答: 「我也不太知道为什么喏。」 然后,她用食指与中指比出一个小小的圆。 「普通的汉堡排不是大概这么大吗?」 三好接著松开原有的小圆,用两手十指比画出一颗球型。 「但是香织做好的东西拿去煎之后,变成这个样子喏。」 「为什么!?」 我在国中的家政课时也有煎过汉堡排。和未来不同,我称不上是会做菜,而实际上那时确实也失败了。可是,我那时也只是没煎熟而已。其他也有几个失败的人,大多都是汉堡排散掉,或是煎太久变硬这种程度。 「为什么会膨胀啊?是不小心掺了什么会膨胀的材料吗?」 尽管我如此追问,三好依然歪著头。 「这个,家政老师来看也不知道原因呢。材料大家都用一样的,也有好好把空气打出来……但就是膨胀了喏。」 「味道呢?好吃的话其实也没差吧?」 三好对我的话摇摇头。 「这又是另一回事了,嗯……到底是为什么呢?」 世界上也是有这种不可思议的事啊。我们如此心想,终于回到了教室。这时间教室里应该已经没人了,但我们一打开门,和田稀罕地自己一个人坐在位子上滑著手机。 「香织,你还没回去喏?」 三好向和田问道。和田旋即将手机放在桌上。 边回到自己的座位开始整理书包。 于是我也转头看向她。 「嗯,有点事。」 她语带含糊地说。我则是侧眼看著她们此时,我能感觉到和田站了起来。她的脚步声渐渐往我靠近。 「松永,我有点事找你。」 被和田这么一问,我摸不清楚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咦,呃,嗯。怎么了?」 我回答。 「抱歉,沙耶,你可以先回去吗?」 她回头望向三好说。三好短暂地愣了一下后,微微点了头。 「呃、嗯。」 而在三好道别走出教室之前,和田 只是站在我的座位前面,一直望著窗外,半句话也不讲。我尽管觉得很不自在,却也只能傻傻地发著呆。等到三好走出教室,不知道过了一分钟还是两分钟后,和田终于把视线移到我的身上。 「不好意思,突然把你留下来。」 「啊,嗯,不会啦。所以是什么事?」 虽然和田与三好,跟我与未来的四人组合已经出游过好几次,但像这样与和田一对一的状况还是第一次。四个人在一起的时候,我还能不畏惧地畅谈,可是像这样两人面对面时,我实在无法冷静地交谈。 和田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注意到我的状况,迟迟不继续说下去。她低著头,又看著我,接著又低下头。 「那个……」 她稍微开口后,又看向我,低下头叹了口气。 「你有从未来同学那里听到什么吗?」 她最后终于开口说道。 「什、什么?」 我回话后,想起了未来与和田之间的事。 「啊,你说告白的事吗?」 结果我不假思索地说溜嘴。和田一脸讶异地抬起头看著我。 「……你已经知道了啊。」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觉得大事不妙。这之后可不只是被未来念两句大嘴巴就能了事。我连忙摇著头,双手也跟著舞动。 「啊,不是啦!不是你想得那样!一点点而已!我只有听到一点点!」 尽管我如此辩驳,但这藉口似乎不甚管用。和田又深深地长叹一口气。 「没关系啦,我不在意。如果你不知道的话,我也打算自己跟你说。」 「啊,嗯。这样啊。」 和田把手肘靠在桌上,手撑著头,望向窗外。她的视线就这样盯著外头,并对我说。 「你也知道我被甩了吧?」 「啊、嗯。这件事我略有耳闻。」 我说完,和田不知为何斜眼瞪著我。 「……为什么讲话突然文诌诌的?」 「啊,你不用在意啦。我有障碍。只要女生态度比较强硬,我就招架不住。」 「喔~」 看不出来她到底是相信还是不相信。总之,和田又将视线移回窗外,像在自言自语般继续说著。 「那之后,我一直跟未来同学没什么联络……在学校也因为尴尬都没有说话。」 进入第二学期之后,确实没怎么看过和田与未来两人讲话的场景。就算是在宿舍和未来聊天,也没听过他提到和田的名字。 「我想,他是不是刻意躲我呢?不过既然发生那件事,这也难免。」 此时,和田看向我,脸庞也稍微往我的方向转来。我不禁后退了半步,但和田却是一脸有事相求的表情。 「未来同学,会不会觉得我今天那样很烦啊?」 她对我问道。 「今、今天怎样?」 「毕竟今天最后不是决定女生们要跟未来同学一起做点心吗……提议的我当然也要参加吧?所以……嗯……我怕要是他觉得很烦的话……」 「这种事,问我我也不知道啊……」 「我知道。所以可以帮我不著痕迹地打探一下吗?」 「我?」 「要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拜托你……你们住同一间房,能不能用闲聊带到的感觉帮我问问看?」 「呃、嗯。我会试试看啦……」 和田看见我答应后,拿出了智慧型手机。她以熟练的动作滑著萤幕。 「有问到什么的话再传讯息给我。先交换信箱吧。」 她单方面地说完,现场完全没有我拒绝的余地。于是我也默默地从口袋中拿出手机。 之后我回到宿舍,没有看见未来的身影,敲了他的房门也没有回音。会是他刚好难得地出门一趟吗?我心里边疑问著,边回到自己的房间,放下书包并坐在床上。此时,手机震动了一下,是讯息通知。 「别跟未来同学说是我问的喔。」 是来自和田的讯息。「喔。」我回信后,就把手机放在床上,但马上又有讯息通知。 「话说回来,你跟沙耶怎么样了?」 拿起来一看,讯息内容这么写著。 「就算她这么问……」 我一边呢喃,一边输入与我的自言自语完全相同的内容后送出。 「她平常不太会主动说自己有没有喜欢的人,不过在我看来,她应该对你有意思喔。她每次只要提到你都很开心呢。」 明明文章颇长,却回得这么快啊。我心里想著,并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键入回信。 「你这么说让我很苦恼。」 不出多久── 「你不喜欢沙耶吗?」 我又接著缓慢地回讯。 「我不太确定到底喜不喜欢。」 「又不是小孩子了!」 传到这里,我丧失回信的力气,索性把手机的电源关闭。我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女性,总是会让我想起在老家的姊姊们。 「对了,到底该怎么办啊……她们竟然要来广岛……」 我忽然想起这件事,瞬间心情跌到了谷底。不是三人全员到齐也算是一丝救赎,但要来的阵容里却有三人里最凶暴粗鲁的二胡。 假设──只是假设。二胡看见未来的话该怎么办?而且若是二胡相当中意他,对我说── 「喂,阿四。介绍那个帅哥给我认识。」 如果她这么说该怎么办。 「我没差喔。你姊姊很漂亮嘛。」 要是未来也顺著做出这种回应的话该怎么办。虽然我是觉得不太可能发生(何况二胡也没漂亮到哪去),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若事情真的走到未来和二胡开始交往,像我以前的朋友小西一样被当成奴隶的话,那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啊。我认真地感到苦恼。 「喂,去帮我买菸回来。」 二胡就是尽管对方在遥远的广岛,也会毫不顾虑这么下令的女人。考虑到诸多可能性,以及以往的经验,最好别告知未来她们要来广岛一事吧。毕竟未来从以前就一直说很想见见我家的姊姊。 就让二胡认为我在这里都没朋友好了。这是将危害减到最低的选项。 我在考量这件事时,突然一股睡意袭来。可能是经过文化祭委员的工作和之后与和田的接触,身体也累了吧。我直接在床上躺下,阖上眼。 当未来摇著我的身躯叫我起床时,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了。 「没想到你竟然睡著了。还以为你在忙执行委员的工作还没回来呢。」 未来无奈地说。但他发现得也太晚了吧,只要稍微往房间探头,应该就会发现我睡著了才对。 「打电话给你也没接。晚餐时间已经结束了喔。」 被他这么一说,我霎时感到一阵饥饿感。可是现在这个时间,我光想也知道晚餐大概已经被运动社团的那些人横扫,连半根草都不剩了吧。 「晚餐……」 我以央求的眼神投向未来,但他摇著头。 「我做的份今天已经全部卖完了。」 「晴天霹雳!」 「谁叫你要睡著啊。要不要去跟高山买泡面来吃?」 高山经常大量采购十几碗泡面做为存粮,此事相当有名。相较于未来被运动社团的人称为「织田食堂」,高山则是被叫做「高山商店」,是完全赶不上吃饭时间的人们最后的避风港。除了泡面以外,还有微波食品、零食、果汁等等,存粮的种类丰富,十分受欢迎。 「泡面啊……」 在饿到前胸贴后背的情况下,我从床上站了 起来。看见前方先行踏出房门的未来,我想起了和田的委托。 「啊,对了。」 我一出声,未来停下已搭在门把上的手,转过头来。 「和田同学──」 说到一半,我想到和田说过不要提到她,于是摇摇头。 「不对,你最近跟和田同学怎么样了?」 听见我更正,未来眯著眼,直盯著我。 「她有拜托你什么吗?」 「没有啦,只是有点在意罢了。」 未来对我的解释不是十分满意,叹著气。 「你啊,既然要说谎就做得漂亮一点嘛。你到目前为止根本不曾突然想问我什么事情过吧。」 他都这么说了,我再装下去似乎也没用。不过要是开诚布公地说,感觉对和田太不好意思。 「唉呀,这不重要。我只是好奇现在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当我模糊焦点想怂恿未来回答问题时,他只是低著头,做出思索的动作。随后终于开口: 「是有点在回避。想说要是再让她觉得自己有机会,对她也过意不去。」 他说。 「今天讨论的时候,和田同学不是有发言吗?」 「喔……讨论做甜点的时候喔。」 「照那样看来,和田同学当然也会一起吧?」 「嗯。」 「你不排斥?」 未来立刻摇了摇头。 「不会啊。我又不讨厌和田,反倒很高兴。」 「高兴?为什么?」 虽然我追著问,但未来并没有回答,而是推开我的门。 「我要去洗澡了。如果你要吃泡面,乾脆到餐厅吃吧。等你吃完我应该就已经洗好了。在那之前我先把房门锁上啰。」 他说完就走了出去。我像是追在他身后地跟著踏出房间,往高山的房间移动。高山的房间位于一楼,从玄关正面看来的最近的地方。与他同房的是棒球队的细川。我敲敲门。 「喔~」 出来应门的是穿著与长相不搭的儿童花样睡衣的细川。 「你那什么睡衣啊。」 在打招呼及表达来意前,他的睡衣令我不禁脱口吐槽。细川沉默了一阵后,作势关上房门。我急忙伸手挡住门缝。 「没有啦没有啦!这睡衣真好看呢!」 我被迫以违心之论换取细川的回心转意。 「有什么事?我社团活动回来很累喏,有事快说。」 细川一脸嫌麻烦地搔著头说道。 「要找的不是你,是高山。我想跟他买泡面。」 我表达来意后,细川打了个哈欠,让我进房。 「先进来再说吧。你直接去跟高山讲。」 这还是我入住宿舍以来第一次踏进别人的房间。平时如果有什么事要谈,通常都会直接在餐厅解决,没有特意造访别人寝室的必要。 「打扰了。」 我边打招呼边走进他们共用的客厅,一阵覆盖整个空间的异味让我不禁皱眉。因为不是自己房间的关系吗?还是住在这房间的人的关系?总觉得一股臭味扑鼻。 「好像有股臭味欸?」 我用鼻子嗅了嗅说著。 「你这家伙太没礼貌了吧!」 细川马上回头训了我一顿。 「抱、抱歉。」 尽管我表示歉意,却依然闻了好几下。这与其说是臭,正确来说应该是男生的味道。是我不太喜欢的味道,可能因为我生在净是女性的家庭里。 在我思考时,细川敲了敲房间门。 「高山~松永来找你喔。」 他呼喊著高山。 「什么事啊。」 门后传来一声回应。 「他说想要你卖他泡面喏。」 细川又喊了一声。 「是喏,等一下喔。」 高山说完,他的房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一只拿著泡面的手从门缝伸出。 「两百圆。」 完全没有露面的高山对我说。我从放在口袋的零钱包掏出两百圆,和泡面交换。 「谢谢光临。」 结果,我连高山的脸都没看到,房门就关上了。 「怎么不走出来啊。」 手拿泡面的我有点傻眼地低声抱怨。 「高山他现在忙著打线上游戏啦。」 细川边忍著呵欠说道。 「线上游戏?这里有网路?」 「他用无线网路喏。那小子因为脚断了,光走路就很辛苦,所以一直关在房间里打游戏。」 「喔~」 一问之下,答案却如此无趣。我也只能做出稍嫌敷衍的回覆。此时,细川又打了个哈欠。 「没事的话就赶快回去吧。我要睡了。明天还要晨练喏。」 看来他很不想让我久待,于是我点头应道。 「嗯,谢啦。」 接著走出他们的寝室。 之后我到餐厅煮了热水泡泡面。在等待泡面泡好的三分钟,我才在想好久没吃到这么食之无味的一顿了。但当我将泡面送入口中时── 「这什么啊,也太好吃了吧!」 我不禁赞叹出声。 这平时吃不到的垃圾食物感,实在令人回味无穷。宿舍的供餐本来调味就偏清淡,我因为家里煮的饭也是清淡派,并没有什么感觉,不过有些人会抱怨宿舍的伙食没什么味道。 最后,这餐泡面被我吃得连汤都一滴不剩。当我食道带著些微灼热感地回到自己房间时,门锁已经解开,未来正在客厅用毛巾擦拭著头发。 不知道是不是方才造访高山与细川寝室的关系,明明是自己平常生活的空间,却觉得气味格外清爽。说不定是因为未来刚洗完澡吧,空气中飘散著淡淡的肥皂香。 「吃完晚餐了吗?」 未来单手抟著毛巾往我走来,但中途就停下脚步,皱著一张脸。 「大蒜味好重!」 他大叫。我连忙往自己的身上一闻。 「咦?有吗?」 未来不悦地用手在鼻子前挥著。 「你又吃了什么重口味的啊,连我站这么远都闻得到。」 虽然他这么说,但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不过我吃的泡面确实如他所料,是大蒜味浓厚的豚骨拉面。 「快点去洗澡啦。记得刷牙。房间都要飘满大蒜味了。」 未来气愤地说完后便回到自己房间了。 我往自己的手中哈了口气,凑近一闻,可是并没有闻到什么味道。 尽管如此,我也差不多要睡了,澡还是得洗,牙也还是得刷。 我从自己的房间拿出毛巾,在往淋浴间移动的路上,我又用力地嗅了嗅。这个房间果然闻起来有股香气。 是未来特别做了什么吗? 还是因为未来的肉体是女生的关系呢? 无论如何,能肯定的是这个房间的气味令我感到相当舒适。 我突然想到,这不只是现在才发现的事。 当我还是小学生,偶尔到别人家玩时,有些人的家就是令我坐立难安。并不是说很脏乱或有异味,但整个室内飘散的味道就是让我生理上无法放松。 我察觉到这件事后,开始仔细地注意气味。 果不其然,虽然没有到一踏进家里时所感受到的那么明显,但住在那个家里的同学身上也会有相同的味道。而我不知不觉中,就会和这类人渐行渐远。 关于这点,未来完全处于安全区。 未来的味道对我来说反倒是令人心安的气味。 当我边洗著澡边思考这件事时,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想什么变态的事,瞬间焦躁起来。 洗完澡后,我就刷牙睡觉了。第二天── 「还是好臭喔。」 未来抱怨道。 「抱歉,不好意思啦。」 我道著歉,一边好奇,我身上的味道对未来而言是怎样的味道呢? 那天,我在学校见到和田,连她都跟著抱怨── 「松永身上怎么感觉有大蒜味啊。」 我发誓我这阵子再也不碰大蒜了。 第七章 文化祭的一个星期前,决定了未来可以不穿女装。 这天,未来吃完晚餐后在厨房试作女装咖啡厅要提供的蛋糕及饼乾等甜点。原本似乎就相当喜欢料理的未来开心地分离蛋白及蛋黄,准备作海绵蛋糕。此时,负责试吃而留在餐厅的细川看著这一幕说道。 「织田不穿女装也没关系吧。」 这便是一切的开端。 「为什么?我可以穿啊。」 未来拿著打蛋器在塑胶盆中唰啦唰啦地拌著并回答,而细川却摇摇头。 「不是喏,这很不公平吧。织田跟我们的工作量差太多了。」 他口中说出出乎意料的温柔台词。未来持续拌著蛋白,但直盯著细田不放。 「什么啊,太恶了吧。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类型了啊。」 细川听了,哈哈地笑了两声。 「不是啦,老实说,织田扮女装感觉应该满无聊的喏。」 他说。未来的手继续动作,不发一语。过了好一阵后── 「嗯,毕竟我长得帅嘛。」 他边说边呵呵地笑出来。 「对啊,要是只有你一个人是美女,我们不就显得很凄惨吗……」 我们已经在宿舍里进行很多次的女装试穿。正如众人预料,每个人看到彼此的装扮都失声惊叫,「超恶心啦!」但是,大家都以看不出是女生才好为由说服自己,对彼此扮相不佳的女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另一方面,未来仍没有在大家面前以女装登场过。虽然当初是向大家说明因为试作饼乾及蛋糕很难空出时间,可实际上是未来── 「我没差啦,况且我也不想被大家一直盯著看。我就当天随便弄一弄就好了。」 他本人如此希望。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于是没有强制要求未来试装。 不过,当大家在体验彼此不甚美观的女装扮相时── 「织田扮起来感觉应该很漂亮。」 「我懂你的意思。他的脸长得满秀气的嘛。」 「要是他在,相较之下我们显得更恶心喏……」 诸如此类的意见时不时传入耳中。我也不否认。当然,我也没有说自己有亲眼看过未来的女装扮相。 「而且,我想了一想。如果想拉客的话,应该要有一、两个帅哥负责吧。光是卖蛋糕跟饼乾,女生也不一定会来。」 细川说完,其他负责试吃的人也转过头来。 「老实说,这工作对我们来说太难了喏……」 我心想总会有个人反对细川的意见,于是以不变应万变。没想到,没有半个人对自己的外貌有自信,大家都纷纷点著头。 「我也这么想。」 「我也是我也是。」 每个人都表示同意令我有些意外。不久后我才察觉到,这是大家为了让自己的女装显得不那么不堪入目的防卫手段。 「嗯,我自己也觉得我扮女装也不怎么有趣啦。本来是想靠化妆,看能不能有什么办法。」 未来边说著,边放下打蛋器,用手指沾了一下蛋白尝尝味道。 「嗯。」 他闷哼一声后,开始将事先做好的加入蛋黄的面糊混入刚打好的蛋白中。我待在他身边看过好几次制作,已经把握了大概的流程。未来的动作也比一开始还要熟练许多。 「所以我觉得,织田负责当蛋糕大师就好了。就打帅哥甜点师招牌,把女生们一群群拉到店里,造福我们这些人喏。」 尽管细川这么说,不过就算真的成功吸引一堆女生入店,我们还是穿著看了就不舒服的女装啊。我努力忍著不戳破他的幻想。 我个人也是希望未来可以不用穿女装,应该是因为我曾经看过一次吧。不管再怎么化妆遮掩,未来的女装依然与普通的女性十分接近。未来的身体终究是女性的身躯。 但是,住在未来身体里的是个男生。我也能理解他那男性的心灵希望自己不被特殊对待,能一视同仁地和大家一起做些什么。即使那是扮女装这种未来绝对不会感到开心的事。 「四郎,你觉得咧?」 未来改用橡皮刮刀在盆中搅拌著,看了我一眼后问道。面对他的问题,我霎时间愣了一下。旋即想到要是别人因为我的反应起疑就不妙了,于是连忙接著说。 「啊、嗯。考虑到生意的话,细川说得也是有道理。」 我一直不表示意见是因为,如果我说了什么,感觉未来会反其道而行,执意要跟大家一起扮女装。知道未来的秘密的只有我一个人,所以他更不喜欢我有无谓的顾虑。 「是喔……嗯。说得也是。」 未来一边说著,一边继续用橡皮刮刀搅拌。橡皮刮刀与盆子碰撞的声音响著,有如时针与秒针般规律。 「对了,你们觉得四郎的女装怎么样啊?」 未来突然看向细川等人,开口说。 为什么现在突然开这个话题啊,我心想。另一方面,细川一伙人发出思索的低鸣声。 「老实说……虽然有点恶,但应该是我们之中最好看的吧。」 「我也这么觉得。」 「我也是我也是。」 大家纷纷表达意见。 「高山还说自己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觉醒了喏。」 于此之外,还获得了这种一点也不想得知的情报。未来看著我露出微笑。 「看吧,我就说嘛。高山绝对喜欢这种型的。」 就算他这么说,我也完全、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我才不要咧!觉醒什么啊!你给我一直沉睡下去啦!」 看见我如此大喊,细川也扬起一抹微笑。 「松永,真是还好你没跟他同房喏。要是同寝室的话,现在──」 「不要再说了!我要封住你的嘴!」 就在我们一打一闹中,未来已经开始要烤蛋糕了。在等待蛋糕烤好的时间,我们继续漫无天际地聊著,然后一起分食完成的蛋糕。 「虽然当天有女生帮忙,人手还够,但要是边烤蛋糕边接客,一定很慌乱。」 大家在用蛋糕打牙祭时,未来默默地低声叹道。 「我也这么觉得喏。而且对织田来说,跟女生一起做导致自己更忙的可能性很大呢。」 细川的一席话令我想起了和田不擅长料理这件事,一不小心就告诉大家神秘膨胀的汉堡排的故事。 「当天真的没问题吗……」 这个趣事可能奏效了吧。未来小声地发出疑问,其他人似乎也不安了起来。 「织田果然还是专心做蛋糕比较好喏……这个味道应该还能吸引客人,但要是和田接手的话连卖相都没了。」 这句话终于令未来打消了扮女装的念头。 「嗯,就这么办吧。要是不忙我就去招揽女生进来。我会把春天带给你们的,你们就好好期待吧。」 在大家纷纷点头的情况中,我一个人顾著狂吃未来做的瑞士卷。不会太甜又相当松软的瑞士卷在我口中一下子化开。 这天,结束试吃会回到房间后,为了让吃完蛋糕而略显甜腻的舌头清爽一下,我在客厅喝著未来泡的红茶。 「总觉得有点安心了。」 未来突然小声地说。 「什么?」 「可以不扮女装。」 「果然还是不想吗?」 被我一问,未来微微歪著头。 「我自己也搞不太清楚吧。因为是男生所以才会说是扮女装嘛。有种要是不扮女装,好像就不算是男生的感觉,但我果然还是讨厌扮成女生这个行为。所以目前这状况对我来说算 是很好吧。毕竟大家认为我是男生,又拜托我不要扮女装嘛。」 他缓缓道来。我听完也点了点头。 「未来长得帅嘛。」 听我这么说,未来苦笑著。 「虽然我也不是真的这么觉得啦。」 他说。这出乎我意料的告白,令我不禁瞪大著眼对他问道。 「是喔?」 未来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你这家伙……竟然觉得我是真心在自称帅哥吗?」 「因为你每次都这样讲嘛。」 「我是不觉得自己很丑啦。硬要说的话,算是长得ok的那种。但我也没有那么喜欢自己的长相。」 「是喔?」 我不太能理解。尽管身体是女生,但未来长得十分中性,说是男性也不会让人起疑。如果他长得像和田或三好的话,再怎么说自己是男生,恐怕也没有什么说服力吧。我也因此擅自认为未来应该对自己的长相没有什么意见。 「真要说的话……嗯……我应该想要长得像你爸爸那样吧。」 「呜呕!」 我不禁发出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的声音。 「不要发出让人不舒服的声音好吗……」 竟然连未来也这么说,我感到有点沮丧。但是不管怎么说,想要长得像我老爸一样实在太夸张了。 「呃,因为……怎么会是我老爸啊……?」 「他不管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好man』的感觉嘛。我喜欢那种长相喔。虽然幸运的是我现在的长相说是男生也没什么问题,但真要追究起来,其实有点模棱两可吧。」 透过未来的说明,我终于了解了他的心情。先前读过的gid(性别认同障碍)的书里面也有写到类似的事情。总而言之,就是这类型的人都会追求一个「安全度」。 安全度就是像未来这种ftm的人会追求「大家一看就觉得是男生」的立场,相反地,mtf的人则是憧憬「一看就觉得是女生」。因此才会做荷尔蒙注射或是整形手术等等。希望隆起的胸脯消失,或是长出胡子。 「你果然还是会想要有胡子吗?」 我不加思索地问未来。 「嗯。但不打荷尔蒙没办法吧。就算打荷尔蒙,根据个人体质不同,也是有可能长不出来。」 「你不打算打荷尔蒙吗?」 我将自己一直悬在心上的疑问直截了当地拋向未来。若未来真的想成为一个男生,这大概是他无法避开的过程。未来面对我的疑问,稍稍瞪大了眼睛,望著我。 「你是知道荷尔蒙注射是什么才问我的吗?」 「大概知道。其实,我之前有看过书了。」 「书?」 「关于gid的人的书。我想我应该也要了解一下,所以就去找书来看了。」 这件事我一直都没有跟未来提过,正想说刚好趁这个机会告诉未来,于是说了出口。 「喔~」 未来的反应看不出是生气,还是佩服。我感到说出读了gid的书一事似乎是错误决定,吐不出半个字,只能一直沉默不语。 「嗯,我就当作你是试图了解我吧。虽然我希望你不要在意这种事,很普通地跟我相处就好……这大概太过奢求了吧。」 在一阵静默后,未来如此对我说。我松了口气,轻轻地点头。 「注射荷尔蒙这件事,如果未成年的话是需要双亲的同意书的。」 「啊,这样啊。」 这种事仔细想想就会知道了,但我所读的书在这方面并没有写得这么详细。可能因为都是日常生活的经历所集结的内容吧。 「总之,其他还有很多条件。要十五岁以上,经过两年的谘商与两名以上专科医生的诊断。我是国中三年级时才开始去谘商,时间还不够。」 不过换句话说,他已经接受了一年左右的谘商,只要再一年就满足两年的条件。我的心中不禁起了一股恐惧之情。与未来一起生活的日子中,他有可能完全变成一名男性。 「要是再过一年……你会去打荷尔蒙吗?」 我充满畏惧,但为了不被未来察觉,我尽可能故作镇静地问。未来低下头,保持著这个姿势好一会儿。 「大概……没办法吧。」 他最后小声地说道。 「我爸妈绝对不可能同意的。」 这似乎是我睽违许久听到未来谈到自己的家人。我所知的只有未来的爸爸是普通的公务员,以及妈妈是专职家庭主妇而已。这也只是刚认识不久时,偶然聊到自己的家人所获得的情报。仔细回想起来,至今未来从没有主动聊到家人的话题。 「不过,你是以ftm的身分进来这所学校的吧?如果爸妈不同意,当初也不可能入学?」 「他们只是勉强妥协罢了。我爸妈都觉得我只是一时迷惘。如果要以男性身分就读高中,他们大概不会同意我上老家附近的学校吧。毕竟世上还是有很多在意这种事的人。」 未来接著抬头望向天花板,自言自语似的呢喃。 「所以我很想赶快十八岁,这样我的身体就完全由我支配了。」 我现在十五岁,十二月才要十六。这么说来,我根本不知道未来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未来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啊?」 我问道。未来带著些许无奈,愤愤地说著。 「……三月。而且还是三号喔。很可笑吧。」 三月三日,是女儿节。连没什么常识的我也知道那天是女生的节日。 「四郎呢?」 当我正迷惘著不知该怎么回应时,未来用下巴指著我问。 「我是十二月三号。」 回答他后,我向未来说明了自己的生日也没有什么好的含意。我有三个姊姊,壹香、二胡与三叶,偏偏我的生日就是一二三。明明照顺序排下来,我是「四」郎,生日里却没有半个四,只有一二三这三个数字依序排得好好的。这数字感觉就像在宣告我隶属于三名姊姊之下的命运,所以我并不喜欢我自己的生日。 听了我的说明,未来轻轻地笑了一下。可是,与其说是这个桥段好笑,那看起来应该比较像是顾虑到我的感受的笑容。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生日是五月五号,爸妈说不定会稍微认真考虑我的事呢。」 在女孩子的节日出生的女生,却说自己是个男生。若是只考虑这点,确实让人觉得有点无法信服。当然真要说起来,人生不会因为生日而有什么戏剧性的变化。只是对未来而言,连这种小事都让他觉得是父母对他不甚理解的原因之一。 「倒是你的生日不是快到了吗?我就送你一点小礼物吧。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先想好,三千圆以内喔。」 未来说完就站起身,大概是打算结束话题了吧。 「嗯,我知道了。谢谢。」 我说完,也跟著站起来。 洗完澡钻进被窝后,我愣愣地回想著与未来的对话,想像老爸的脸跟未来的脸互换的样子。又被浮现在自己脑海的景象深深震慑。如果未来一开始就以那个长相出现在我面前,即使知道他的身体是女性,我应该也不会喜欢上他吧。 思路来到这里,我同时又想到,若是如此,我不就只是喜欢未来的外表而已吗?除去未来的性格或是心灵,我只是对未来的脸与身体著迷而已吗? 我极力想告诉自己并不是这样。我想相信自己这半年间所抱持的情感并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但是不论我怎么想,未来的脸与身体如果再也不是未来,我感觉无法对他持有相同的情愫。 「女生就是要看脸 啊。」 我想起以前老爸曾经这么说过。 「个性不管是谁其实都差不了多少。女生都很麻烦,都很笨吶。所以只能用脸来选了。再来就是屁股。」 我那时觉得这番言论实在太没品了。那个人对还是小学生的儿子讲这个,到底目的何在?我现在依旧认为老爸的这句话很低俗,可是心里的某处也默默赞同,果然还是看脸啊。 我确实喜欢未来的长相。未来一笑,我也跟著心花怒放;要是未来心情不好,我也随之不安。 我莫名睡意全失,坐了起来。接著拿起手机,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跑到宿舍的走廊上。我在登录为「爸爸」的电话号码上按下拨号键。 「哈啰~」 没响几声就接通了。什么哈啰啊,我心里抱怨著。 「现在可以讲电话吗?」 我边说,边尽可能找寻没人会经过的地点。我来到宿舍大门口,在玄关脱完鞋要进室内时的台阶处坐下。 「怎么,没钱了?」 老爸跟我以前打给他时说了一模一样的话。我也一样用一句「不是」否定。 「我想到你之前,不是有讲过一句话?你说,女生就是要看脸。」 我说。 「有说过……吧……嗯,反正这也很像是我会说的话。然后呢?」 你竟然不记得。我在心里狠狠地吐槽后,继续说下去: 「如果说有一个人,你非常喜欢她的长相,就会喜欢她对吧。」 「嗯。」 「然后这个人跑去整形的话,你会怎么办?」 「啊?」老爸对我的疑问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若是平时,我一定会对他这个反应感到不耐,但我现在连为何会突然打电话给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可以再讲一次吗?」 被老爸这么要求,我又重复了一次刚刚说过的话。他一边应声答腔,一边听著我的说明。 「所以是怎样?变得更漂亮吗?」 他听完后问道。 「嗯~……硬要说的话,应该是变得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吧。」 「那种整形,我才不允许。」 老爸略显气愤地说。我现在才后悔,当初选择问他就是个错误的决定。 「呃,不是认不认同的问题,是一定会做,一定。对方非常坚持。」 「还真是麻烦的问题……」 「嗯,我自己也觉得。」 「你怎么啦,是恋爱了吗?」 老爸用一副讨小孩欢心的语气对我说,我不禁叹气。 「果然还是算了。抱歉突然打给你。」 当我这么说并打算挂上电话时,老爸突然喊著等等。 「干么?」 听见我烦躁地问著,老爸清清喉咙。 「我是不清楚你那边什么情况,但我身为一位人生道路上的前辈,就给你个忠告吧。」 他忽然这么说。尽管他的口气听起来有点轻视人,我还是老实地嗯了一声,等著他接下来的话语。 「恋爱这玩意,只是种幻觉。」 我不发一语地挂上电话。酝酿了半天要讲的只是这种东西啊,我心想。然而,手机马上又收到了老爸的来电。 「干么?已经没事了啦。」 我不耐烦地对著话筒说,但老爸的反应却出乎我的意料。 「你怎么可以在别人讲到一半时挂电话,我还没说完欸。」 他难得以带著点怒气的声调说道。 「好,请说。」 我半放弃地表示后,老爸继续了刚刚的话题。 「所谓幻觉,就是不管做什么都无所谓。因为那终究只是一场幻象罢了。连坠入情网的对象,也只是自己所形塑之幻。不过正因为是虚幻的,不管做什么都会后悔,选择不去做也一样会后悔。你只要知道这点就够了。就这样。」 老爸说完后就挂上了电话。我阖上手机,歪著头。老爸到底在说什么,我实在不是很了解。总之就是叫我想做什么就去做的意思吗?当初是认为至少在恋爱这方面他比我还要了解,才决定问他,却给了我一句若有似无的回应,老实说让我相当困扰。 「幻觉啊……」 我一个人坐在玄关,自言自语著。 自己坠入情网的对象也是幻觉。既然如此,我喜欢的未来也是我自己所塑造出的幻觉吗?我喜欢的未来不是真正的未来,而是只存在我心中,我所想像出来的未来吗?或许真的是这样。我到底对未来有多了解?那与我个性、境遇甚至这之外的所有事都大相径庭的未来的一切。 「要是交女朋友了,记得给我看照片喔?」 看到这内容,我差点下意识地把手机扔出去。还好最后留有一丝理性将其留在了手边。结果老爸根本只是想亏我而已嘛。真令人火大。 我站了起来,回到房间钻进了被窝中。即使我睡意浓厚,却怎么样也睡不著。老爸所说的幻觉一词,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 确实,未来说不定就跟幻象一样。 我忽然如此认为。 既不是男性,也非女性,如此暧昧不明。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被未来吸引吧。当我这么想时,内心稍微轻松了一些。我大概喜欢的是现在的未来。既非男生也非女生,一直苦恼著、痛苦著,却又光明磊落的──现在这个未来。 如果未来变成了男性,我对未来的喜爱也会消失吧。 这并不是因为未来是名男性,而是现在这个未来所带有的嗳昧不明就此消失的缘故。 老爸难得也会有所帮助。我在脑中如此想著的时候,陷入了沉睡中。 第八章 文化祭的第一天,我们必须比平时还要提前许久起床。虽然前一天已经做好一定程度的准备,但考虑到事前的最后会议,与需要模拟客人进店的状况,可容不得我们偷闲。 男生们的女装到现在都没有给女生们看过。原因是每个人一听到都极力抗拒。 「反正都一样是被笑,文化祭当天就够了吧。」 大家的妆容都是出自我之手。广美小姐知道我们要办女装咖啡厅之后,硬是教了我一些化妆的方法。结果,大家认为靠我一个人总会找到出路。 在宿舍内结束换装与化妆后,大家纷纷往玄关走去。而门前已经有以和田与三好为首的女生们在等著。 这出乎预期的状况令我们吓了一跳,随之停下脚步。女生们毫不顾虑地鱼贯而入,站在玄关,看著我们的模样大笑出声。 「哇~!恶得很普通欸!」 「没办法再加油一点吗?这会把客人吓跑吧!」 「不过就是要这种感觉才有趣吧~」 她们毫不顾忌地一句接著一句。此时,我指著厨房,对在旁边的和田说。 「啊,厨房在那边……」 原本男生宿舍是女性止步的,但文化祭期间学校允许宿舍做为调理处使用,因此男女双方都可以自由进出。另一方面,未来在习惯的厨房里调理起来也比较容易,所以就决定由女生过来男生宿舍。不过,倒是没想到她们会在这个时候就出现,本来想尽可能到最后关头再与女生碰头。 当女生们带著笑意地前往厨房时,从我背后经过的和田突然── 「松永,你穿什么颜色的内裤~?」 她说道,并掀起我的裙子。 「呀~~~~~!」 我连忙压住裙襬,很可惜地没能来得及阻止,春光已经外泄。虽然穿的是男生的内裤,依然令人羞愧。 「呵呵,很会耶,竟然是黑色。松永真色呢。」 和田边说边露出奸邪的笑容。 「香织……不要这样啦。松永同学很困扰喏。」 这时,三好出面替我说话。我双手摀著脸,作势哀喊。 「我被玷污了……」 看见我的动作,三好伸手摸著我的头。 「对不起喏,我等等会骂她喔。」 被她像哄小孩子一样地安慰,让我心情有点复杂。而肇事者和田已经往餐厅走去。 「沙耶~快过来~」 她催促著三好。你也陪我演完这出戏啊!我内心这么想,可最后还是嫌麻烦而没有说出来。女生们全员都跑到餐厅后,女装军团便往校舍出征。 我们穿著女装在学校列队走著,每个经过的人都难免回眸一望。因为我们一直没有透露要举办女装咖啡厅的事,给外来人士看的介绍手册上也只写了「咖啡厅」而已。 一排身著廉价女侍服的男生,与纷纷回头的人们。 「我好像知道那些让人想多看几眼的正妹的心情了喏。」 细川说了句完全与事实不相符的话。 「是回眸美人图!」(注2:被后世称为「浮世绘之祖」的菱川师宣代表作之一。画中描绘一名穿著和服,蓦然回首的女性。) 「那必须要是美人好吗?而且回头的是美人本人。」 我立刻吐槽高山。高山嘴上不服地说「哼,我知道啦」,并拖著还没拆下石膏的脚行走。由于拄著拐杖的话,没在运动的那只脚会肌肉萎缩,因此医生建议他尽量不要使用。虽说如此,他姑且还是个伤者。 「你在房间休息也没关系啊。」 我们体谅他,对他这么说。 「没关系喏,反正白天就算要打游戏也没那么多人。而且打著石膏穿裙子很方便呢。」 他说著让人摸不著头绪的理由,依旧照常参加。 来到教室后,开始进行最后一次确认,并将事先准备好的广告传单发下去。 「等到活动开始,拉客组就出去发传单,接待组在这里待机。」 当我正说明时,教室的门突然敞开。 「嗨!」 发出声音的是我们的班导师。 「还真是让人不舒服喏……」 一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句。完全没有为学生加油的打算。 「我们也不是自愿的啊!」 尽管我如此宣言,班导师却视若无睹。 「现金要小心保管喔。如果手边有一万圆以上,就拿到教职员室给负责保管的重冈老师喏。」 老师只说了这句话后就离去了。 我们用电热水瓶将水烧开,并确认红茶的冲泡方式。虽然蛋糕是用纸盘子提供,但红茶若也用纸杯就太没有气氛了,因此我们准备了十组茶杯组。一方面也是因为其他花费没有想像中高,手头还有充足的预算。 「杯子要在哪里洗啊?」 「在厕所应该不太好吧……」 「你在说什么啊,当然是保健室啊。」 没想到发现了尚未定案的细节,一伙人在店面开张前纷纷讨论。还好有提早起床,差点就成了大灾难。 过没多久,客人入店的时间已经来临,但主角的蛋糕却还没登场。我赶紧拨了通电话给未来。 「蛋糕怎么样了?」 一问之下,未来传来一阵走投无路的声音。 「抱歉!还要再一点时间!我太小看那些女人了!已经有一个set化为焦炭了!可恶!」 在他说明的同时,话筒的另一端传来匡啷匡啷,像是什么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加上女生的大叫声。我挂上电话,对穿著女装的一伙男人们说── 「蛋糕赶不上开店时间了。」 我十分冷静地传达。 「不会吧!」 细川大叫出声。 「那能卖的就只剩红茶了吗!」 「确实。」 「本来还想说至少能靠好吃的蛋糕吸引客人……实在太绝望了。」 「虽然起步就如此艰辛,但大家还是要一起加油!」 我像个店长般试著鼓舞大家,现场却明显地士气低迷。 「在蛋糕来之前,先挂准备中的牌子出去吧。」 「我也这么想。」 「我也是我也是。」 这时候的沆瀣一气让人感到十分厌恶。我握拳用力往上一挥。 「不能放弃!我们应该要努力利用自己的魅力吸引客人上门!」 我如此主张后,在一群女装男性中依然恶得突出的高山幽幽地往我靠来。 「那就松永你去喏,你是我们之中最能看的吶。」 他说完,就伸手抚上我的假发。我背脊一凉。 「不可以!人家卖艺不卖身!」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搞笑的时候。我拿起宣传单,将店交给男生们后就走出去拉客了。尽管一个人有点不安,但其他人没半个有干劲,这也是无可奈何的决定。毕竟我是文化祭委员,有引领这家店迈向成功的义务。虽然是百般不愿所接下的工作,可是在实际执行之后,我也开始萌生了一丝使命感。 不过,当真的走进人群后,擦肩而过的视线实在让人坐立难安。正因为只有一个人,能够感受到其他人对这身装扮的疑惑。如果是一群人,大家还会认为是以此为主旨,当只有我一个扮女装在路上走来走去时,感觉就只是一个有女装癖好的人而已。 「欢、欢迎大家光临……咖啡厅~……」 我小声地喊著并发放传单,可是每个人都刻意绕道而行。这是什么酷刑啊。当我打算放弃先回店里时,看见一名女性往我靠近。我望著她,倒抽了 一口气。 那是位相当漂亮的美女。连平时不太会评论别人是正妹的我,一眼看到就觉得──啊,是个美女。她就是位漂亮到这种程度的女性。 「可以给我一张传单吗?」 她说。突如其来的事态令我有些困惑,但我还是递了一张传单到她手中。 「啊,当然……」 「谢谢。」美女微笑著说完后就扬长而去。她的年龄大约是几岁呢?虽然她穿著配色、剪裁都相当俐落时尚的服装,可是看起来应该跟我们没有相差太多。及肩的黑发在日光下,看起来相当水润饱满,闪耀著光芒。 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她,可是却连在哪里见过都想不起来。当我呆呆地盯著她离去的身影时,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 「找到了!」 对方说。不需要回头,我就已经知道来者何人。 「四郎,这妆不行喏!怎么这样化呢!」 广美小姐一见到我就开始数落我脸上的妆。她昨天晚上传来了一封讯息。 「明天白天公休,去找你玩唷!」 因此看见她出现在这里,我没有特别感到惊讶。我其实是觉得也不需要特地休店跑来,但她的个性就是这样,没办法。 「姊姊不是有教你吗?腮红要拉一道细长型的,妆要薄!口红要选清爽的自然色系!」 插图011 面对在众人面前数落我妆容的广美小姐,我推推她的背。 「广、广美小姐,总之……要不要来我们店里呀?那边也有很多扮女装的人在等呢,走吧?」 然后略为强硬地将她引导到我们店内。这么一来,既可以避免在大众面前被说教,又可以拉到一个客人,虽然是认识的人。 走进店里,那群穿著女装的家伙果不其然大走光地四处坐著休息,完全松懈下来。 「你们这些人!太没紧张感了吧!」 「有什么关系嘛,又不会有人来……」 「对啊,反正这么恶心的空间,又没人会来。」 我立刻在这些说著丧气话的家伙面前,招揽广美小姐入店。才走进来,他们的士气就大为提升。 「欢迎光临!」 这些人压扁著嗓子,以听了不太舒服的频率大喊,连四肢都扭捏了起来。 「嗯,不需要太客气喏。」 广美小姐异常兴奋地在位子上坐下。可爱的姊姊上门了!每个人都被这份喜悦堆出满面笑容。 「请问要点什么?」 面对如此问道的女装服务生,广美小姐端详了一下递到手上的菜单。 「那么,给我一份蛋糕跟红茶。」 她说。可是,蛋糕,现在还没好。 「啊~……」 在我正要告知广美小姐蛋糕还没准备好的当下,放在围裙口袋里的手机传来一线生机的震动。来电者正如预料,是未来。 「喂喂!?做好了?」 我马上开口问道。 「不好意思久等了。现在三好同学跟和田正往那边送过去。」 未来说。他的声音听起来相当疲累,看来现场一定忙得不可开交吧。 「知道了。广美小姐现在正在这里喔。」 未来一听我这么说,发出惊讶的一声。 「跟她说我会过去,等我一下。」 既然不是马上过来,想必那边还有很多事情得处理吧。我抱著等一下过去看状况的打算后挂上电话,告知大家蛋糕即将送达,并下了先上红茶给广美小姐的指示。不出多久,三好跟和田抱著好几个满有蛋糕店风格的纸盒来到店里。 「抱歉,等很久了吗?」 两人以小跑步跑进店内,将装了蛋糕的纸箱运往用屏风隔开的店内工作区。 「现在只有这些,等等还会再拿过来喏。」 三好说完后,两人又连忙跑了出去。打开她们拿来的盒子后,已切成一份一份的瑞士卷漂亮地排列在盒中。 「喂,快点把这个端出去。」 我把一人份的瑞士卷盛到纸盘上,放上塑胶叉后交给高山。他点头示意,旋即将蛋糕送给广美小姐。此时── 「欸,那个姊姊是你认识的人?」 在屏风的缝隙间窥探的细川对我问道。我点了点头。 「是打工地方的店长啦。」 我如实回应。 「喔~」 细川发出相当高亢的声音。 「竟然跟那种美女一起工作啊……」 「虽然很漂亮,但她是那种有点遗憾的美女喔。」 我小声地告诉细川。同时,屏风的另一头传来广美小姐的声音。 「太好吃了吧~!」 我吓了一跳,从屏风后方偷偷探头一看,广美小姐正摇摆著双手。 「这是专家级的口味耶!让人忍不住手舞足蹈喏!」 她满面笑容地说著。我见状便将头撤回屏风后方,对旁边傻住的细川示意。 「看吧?」 我说。细川颔首表示赞同。 等到广美小姐扭动著身躯吃完蛋糕后约五分钟,未来终于抵达。 「蛋糕吃起来怎么样呢?」 广美小姐优雅地喝著红茶,彷佛方才的奇异举动都只是一场梦似的。她被身后的未来如此问道,随之回头,接著做出略显夸张的动作表达惊讶。 「哎呀!?未来同学怎么没有穿女装!」 她大叫。未来身上穿的是像男服务生的白色衬衫与黑色围裙。 「因为我的工作变成甜点师了。」 听未来一说,广美小姐顿时回头往已经什么都不剩的纸盘看去,又转过来盯著未来,然后再一次望向纸盘。 「咦!?」 她小声地吶喊,看著未来。广美小姐还真是忙碌。 「蛋糕是未来同学做的?」 「嗯,也有请女生们帮忙啦。」 「哇嘿~」 广美小姐发出奇妙的语助词。此时,和田与三好又拎著做好的蛋糕来到店里。我向她们道谢,并将蛋糕盒整齐地放置在工作区时── 「那个女生是谁啊?未来认识的人?」 和田边从屏风的隙缝窥望,边向我问来。 「是我打工的餐厅的店长。未来也有来我们店里好几次,所以才认识。」 「喔~」听了我的说明,和田显得有些落寞地低声回应。未来与广美小姐依然十分开心地继续聊著。 「松永同学,蛋糕应该暂时不用赶著做没关系吧?现在那边正在烤饼乾。」 被三好一问,我点点头。毕竟现在的客人也只有广美小姐一个人,即使是她也不可能会再点一个蛋糕吧。既然如此,要是再继续做蛋糕,今天有可能会卖不完。 「嗯。那蛋糕组可以先休息没关系,你们已经从早上忙到现在了吧。如果蛋糕不够我会再跟未来联络,到时候可能还要再麻烦你们。」 我对三好说,三好又点了点头。 「嗯,我知道了。」 她回应后,看向和田。 「香织,我先回宿舍通知大家,你先休息没关系喏。」 愣愣地从屏风后望著店内情况的和田听了,转过头面向三好。 「不用啦,既然这样我回去就好了。沙耶你就先休息吧。毕竟我给你和未来同学添了很多麻烦。」 她没有等到三好回应,就快步离开了教室。我呆呆地看著和田的身影。不知道她是不是看见未来和广美小姐亲昵的模样感到不太开心。她之前问我未来是否觉得她很烦的时候,我后来回讯告诉她,未来不仅 不觉得烦,反倒还很高兴。 我往三好一看,她正略显不安地目送著和田。 「宿舍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试探性地询问,只见三好点点头。 「香织弄错烤箱的温度,把蛋糕烤焦了……」 她说。看来未来在电话里说的人就是和田的样子。 「喔,这样啊。」 「虽然未来同学叫她不要在意,但这件事让大家手忙脚乱喏。香织应该有点沮丧吧。」 「原来如此。」 我点头后,三好不经意地抬头看著我。下一秒,她小声地笑了出来。 「怎、怎么了?」 我连忙追问,只见三好露出微笑。 「明明在讲很正经的事,但松永同学却这一身打扮……我忍不住就笑了,不好意思喏。」 她说。而我也随之忆起自己现在正穿著女装。用这副荒谬的模样讨论正经事,确实是引人发笑,这也没办法。 「啊,没关系啦。」 看我这么回应,三好又笑了笑。 「不过很可爱唷?很适合你呢。」 这是在称赞我吗?我的心情不免有些复杂。就在我和三好你一言我一句时,又有新的客人入店。在有些年纪的一对老夫妇进门的瞬间,屏风的另一头传来高山的声音。 「你、你们怎么来了啦?不是叫你们不要来吗?」 在他说完的下一秒。 「有什么关系嘛。来自己儿子学校的校庆有什么不对喏。不过,嗯~你打扮得真的不太好看,妈妈来帮你补妆吧。」 两人之中的女性气也没换地说著。从这对话内容听来,她应该是高山的母亲吧。 「这种店怎么可能会有客人上门。」 然后另一名男性接著发言。 「孩子的爸你真是太古板了,现在这种正流行呢。听说在东京可是有一堆这种男生穿著女仆装的店喏。」 虽然她这么说,但,伯母,那种店没有你想像得那么多,你完全误会了啊。天知道我心里有多想告诉伯母真相。高山面有难色地带爸妈到角落的位子,而由细川替他们点餐。在收到两份蛋糕及两杯红茶的点单后,大家便著手开始准备。 「四郎,广美小姐要回去了喔。」 当我正在杯子里注入红茶时,未来从屏风后探头出来说道。 「啊,是喔。我现在还走不开欸。」 「知道了。那我送她一下,顺便去看一下烤好的饼乾怎么样。」 「嗯,拜托你了。啊,我刚刚已经让蛋糕组先休息了。」 「好,等到饼乾送过来,我再四处晃晃。」 之后,我将红茶端给高山的双亲。回到工作区,三好依然漫无目的地站著。 「三好同学,你不去休息吗?这里有男生就够了,没关系。」 我一说完,三好就略低下头,眼神朝上看著我。 「松永同学不休息吗?」 她说。 「我们这里才刚开始而已啦。」 「嗯,我知道了。加油喔。」 等到三好走出店外后,我吩咐目前没事做的人负责发传单,然后自己在工作区待机。虽然看起来好像我在偷懒,但我刚刚可是有出去发传单,还带回一个客人了。我抱著应该没有人会来苛责我的想法,堂堂正正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可是我没想到,光坐著等反倒更令人煎熬。尽管路人的眼神让人胆怯,不过发传单一直有事做,感觉起来时间流逝得比较快,比较轻松。 高山的爸妈离开后,店里又回到门可罗雀的状态。 「真闲吶。」 高山和我一样坐在椅子上说道。 「真闲呢。」 「为什么要做这个企划啊。」 「可以不要现在才放马后炮吗?」 棒球队的两个人在屏风另一头无所事事地晃来晃去。没有客人的地方,就算想工作也无事可做,这也没办法。 等了许久,终于传出咖啷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我赶紧站了起来。高山虽然也想起身,但他却施力在打了石膏的那只腿上,大叫了一声后跌在地上。往前扑倒的他,裙子完全掀起,印著动画人物的四角裤一览无遗。 「哇~呜,sey!」 我一边说著一边跨过高山,走到屏风的另一头。 「欢迎光临!」 在我相当振奋地满面笑容说完台词后,不禁倒抽了一口气。从我手上收下传单的那位美女一个人站在门口。我往在店里待机的两个人望去,他们似乎因为突然有美女来访而一时混乱,愣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这、这边请。」 我结结巴巴地指了一个角落的位子给她。她轻轻点头示意后,在那个位子上坐了下来。 「请、请问要点什么呢?」 我翻开放在桌上的菜单,战战兢兢地问著。她盯著菜单一阵。 「啊,饼乾的部分目前还在准备中。」 我追加说明。原本我就不是很擅长跟女性交谈。由于一直在家过著被姊姊们蹂躏的生活,我总是会不自主地采取低姿态。但是,在我眼前的这名美女,该怎么说呢,就算我的成长背景不是这样,我应该也无法冷静与她接触,感觉浑身散发出高贵的气质。 「那我点蛋糕和红茶。」 她说完,我随即记下后行礼。 「好的,没有问题。」 然后踏著僵硬的步伐绕回屏风后方。此时,僵在店里的人小跑步往我靠来。 「欸,那个美女是怎么回事啊?」 「我没听说有正妹会来喏。」 他们开始小声地低语著。分明在文化祭前还对未来说「你就去拉女生来就对了」之类,期待值破表,结果那两个人等到女生真的上门的时候都吓到脚软。不过我并没有轻视他们,反而还相当能够感同身受。如果对象是那么漂亮的女性,确实让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才大跌一跤的高山看见我在工作区不知道在说著什么的模样,于是便不自量力地说。 「干么,怎么不端去啊?既然这样就我去吧。点了什么?」 我告诉他红茶与蛋糕后,高山开始著手准备餐点。 「啧,你们真是太嫩了。竟然看到美女就吓成这副德行。」 他小声抱怨,然后边留心裹著石膏的腿,边将红茶连著托盘一起送过去。 我们在屏风后方,透过缝隙窥视著情况。高山略为低头,注意著自己裹石膏的腿,因此还没有看见那个美女的长相。等到高山终于抬起头,他全身震颤了一下,瞬间停下动作。对方觉得奇怪而看著高山。「不不不不不不好意思。」他低下头,接著重新踏出脚步。 以明显在颤抖的手端上红茶与蛋糕后,高山跨著脚步回到工作区,然后大呼了一口气。 「这怎么可能。」 他以莫名标准的语调说著。 「是呗。」 「那种真的会紧张啦。」 棒球队的两人相视点头。尽管我内心再认同不过,但我们也不能让客人一个人坐在位子上,自己却一直待在工作区。 「好吧……我去。」 我说完,就再度迈向屏风的另一侧,美女所在的区域。餐点已经全部上齐,我没有任何工作可以做。可是身为一名服务生,得一直待在客人的视线范围内才行。 看见站在窗边的我,美女扬起微笑向我示意,我也轻轻地点头回应。她接著在红茶里加入砂糖,开始搅拌。在我望著她的时候,我才突然察觉到,她跟西园幽子很像。虽然我只用手机看过网路上的照片,没有见过本人,但就是觉得她的气质十 分神似。不过再怎么说也不可能是本人。大作家怎么可能特地自己一个人跑来这种乡下的新设学校。而且她怎么看也顶多只有十五、十六岁左右,是跟我同一个世代的人。 就在我思索时,门咖啷一声打开。未来双手抱著如枕头大小的纸箱走进店里。纸箱里面装的大概是饼乾吧。我走向未来,打算接手纸箱。 「啊,辛苦了。」 「嗯。有了这些,饼乾跟蛋糕应该一阵子不用补了吧。我先去晃一下其他的店──」 话说到一半,未来才察觉到店里有客人(那位美女)。她所坐的位置是在后方出入口旁边,如果一踏进店里没有往旁边看很难注意到。我认为一个人坐在店中央,不如那个地方对她来说比较安心,才引导她走到那个位置。 就在未来转头往她的方向看去的同时,她也回头看著未来。在我看来,未来的双眸比平时微张。她往我们这方向点头示意后,又转回自己的座位,开始喝起红茶。尽管如此,未来依然盯著她一阵子,最后把纸箱推到我身上。 插图012 「这个麻烦你了。」 他有些失神地说,并往她走去。 「呃,可以打扰一下吗?」 未来有些顾虑地搭话,平时的飒爽态度荡然无存。她回头面向未来,微微歪著头。 「嗯?」 她说。我抱著纸箱望著这一切。 「请问你一个人吗?」 面对未来的疑问,她轻轻地摇摇头。 「我跟朋友约好了。但是我朋友好像会晚一点,所以我想说在这里打发时间。」 她说完,露出略带尴尬的笑容。 「比较称得上咖啡厅的地方,就只有这里而已。」 并如此补充道。 「不介意的话,要不要陪你聊天等朋友来呢?」 听未来这么说,她又稍稍歪著头。未来笑著,搔搔头。 「应该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跟你聊个几句。」 我看到这里后,就将手上装著饼乾的箱子拿到屏风后方了。高山和其他两人正透过屏风的缝隙偷看著未来。 「他好像开始搭讪了。」 「帅哥果然就是不一样喏……」 我没有多加理会深感佩服的高山等人,径自把箱子放到工作区的长桌,打开箱子。有些微温的箱子里散发出吸引人的甜香。就算一份六片,这里面大概也有十人份以上吧。从目前的来客量来看,光有这些应该今天就已经够了。 「那家伙坐下来了。完全就是在把妹嘛。」 「真好,长得帅真好喏。」 即使我不窥探,从身后传来的高山等人的低语也会将状况转达给我。我不回头地默默将饼乾一片片拿起,放在纸盘上。结束后,我又新泡了红茶,和装了饼乾的纸盘放在托盘上。 当我拿起托盘往屏风的方向转去,看见我的高山一脸好奇。 「松永,你在干么?现在没有别的单吶。」 他问道。我苦笑著说。 「我要拿去卖给未来。」 「原来如此,现在这情况他的确很难拒绝吶。你还真行呢。」 「我好歹也是有在为这家店著想,毕竟我是文化祭委员嘛。」 我随兴回应后,就将红茶与饼乾端到未来身边。他喔了一声。 「你这次表现不错嘛。」 他说。 「晚点还是要跟你收钱喔。」 「我知道。谢啦。」 他又接著和那名女性继续聊天,就像旁边没人似的。而那名女性尽管对未来的举动有些疑惑,但没有一丝不悦。她时不时露出笑容地和未来交谈著。我转过身。 这是怎么回事,我心想。未来跟和田聊天时,我从没有这种心情。未来和三好,甚至是其他任何人讲话时也是。 等我再度回到工作区时,棒球队的两个人似乎对未来那边的状况已经腻了。他们呆呆地望著窗外。 「我们的摊位一点都不卖啊……」 「所以我不是说了吗?都十一月了还卖刨冰,又不是脑子坏了。」 他们抱怨著。另一方面,高山依然透过屏风的缝隙窥视著店里。 「织田太强了吧……完全聊开了欸。」 高山低声呢喃著。我下意识地轻轻往他的膝盖窝踢了一下。 「呜啊!?」 高山发出奇怪的声音,往屏风靠去。看著已经倾斜的屏风,我赶紧伸手抓住。 「怎么了?还好吗?」 未来似乎察觉到异状。我从屏风边探出头。 「没事。请慢坐。」 我竭尽全力,逞强地露出笑容。接著叹了口气,踢了高山一脚。 第九章 若要说是亏还是赚,结果是有盈余。我们的女装咖啡厅。 但是,也只有五百圆。 尽管如此,想到第一天门可罗雀的景象,还是得加油。未来搭讪后,那位美女的几位朋友也来到店里。 「我会跟朋友宣传这里的蛋糕很好吃喔。」 她们说完后,第二天就来了一堆闻风而来的客人。 我们在同时也得知,她们是名叫安艺女学院的市内女中的学生。而未来搭讪的那个女生当然也是。换个方式想,应该也是多亏了那位美女,我们才能免除赔本的危机。但这让我的心境相当复杂。 「我跟她互换联络方式了。羡慕吧。」 第一天晚上回到房间后,未来一脸开心地对我说。 「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那么正中我喜好的女生呢。」 他咬著卖剩的饼乾,自言自语般说著。我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我既无法叫他不要说下去,又没有能够恭喜他的宽阔心胸。我被无法形容的不安感所笼罩,这完全不能与当初从三好口中听到和田喜欢未来,与从未来口中得知他被和田告白的时候相比。 那个时候我还心想,希望未来不要属于任何人。所以未来拒绝和田的告白时,我松了口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开心。我擅自以为,这样未来就不会跟任何人交往,我们会一直重复平时的日常,度过每分每刻。 但是,事实并不是如此。 我因未来身边没有什么女性出没而完全放心了下来。对他那句不会与学校里的女生交往的一句话。可是,却出现了。与未来交往也不奇怪的女性,出现在未来的面前。 「名字也很好听吶~」 未来盯著手机画面,呢喃著。 「她叫什么?」 虽然我兴趣缺缺,还是向未来追问。未来将手机画面移到我的面前。 「山城要,很好听吧?」 未来给我看的手机萤幕上,「山城要」三个字与手机号码并列著。这的确与那出众的美女十分相符,相当有气质的名字。 「嗯,很棒欸。」 我小声地应道。未来开心得就像是自己被称赞似的。 「对吧。」 他说。 「我觉得她有点像西园幽子。」 我边往破碎的饼乾伸手,边无心地说著。未来听到弹了起来,用手指著我。 「对!我也这么觉得!但在本人面前说不出口吶。」 「你应该要问啊。说不定她以前也有被这么说过喔?」 「才不可能咧。她又不是什么众所皆知的艺人,而且有时候说女生长得像别人,她们反而不是很开心。」 未来在说著的同时,像在膜拜似的捧起手机,低下头。 「可恶……好想打电话过去。但今天一定要忍耐。」 他又自言自语似的如此呢喃。 第一天结束后,第二天也顺利地画下句点。山城要在第二天也造访了我们的咖啡厅。我和她并没有太多对话,但第一天时那有些难以接近的气氛一变,与朋友一起来店的她意外地爽朗(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和未来熟了),甚至还会对女装服务生们说── 「腮红要不要画轻一点看看?」 或是── 「至少把腿毛刮一下吧……」 等等,诸如此类的意见。 「她不太有口音呢。」 文化季结束后,我在方才还是咖啡厅的教室内巡著,并对身边的未来问道。 「好像到国中为止都在东京喔。因为爸妈工作的关系所以才搬到广岛。」 我对他已经得知这么多情报感到惊讶。 「喔~」 最后只以这么一句回应他。文化祭结束的这天,简单打扫完后大家便就地解散。事前已经决定了在第二天学校放假的日子进行正式的扫除工作。我被班导师吩咐,文化祭委员在结束前必须检查有没有东西遗落在教室,于是未来也陪我一起做最后的检查。其他人已经回到宿舍,剩下的只有和我同样是文化祭委员的三好,正在教职员室处理营收。 教室里没有不该出现的东西。我在原本是营业区的桌子上坐了下来,打算等三好从教职员室回来。若只有我一个人先回去,实在是不太好意思。 「你可以先回去没关系喔。」 听我这么说,未来点点头。 「说得也是,要是打扰到你们就不好了。」 他这句话又令我火大了起来。 「未来要和那个叫山城的人交往吗?」 为了不让怒气支配,我努力地寻找其他话题,结果却是这个。我一边说,一边埋怨自己真是个傻子。问这种问题只会让自己更生气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想啊。她完全是我的菜嘛。聊过之后也觉得很合,只是她年纪比我大吶。」 我已经从未来那里得知,山城要现在是高中二年级。 「你不喜欢年纪大的吗?」 我问道。未来则是摇著头。 「没有啦。」 他说。 「我只是想说她会不会不喜欢年纪小的而已。」 未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不安,但他马上又面露笑容地拍拍我的肩。 「反正我自己会加油啦。你也好好努力喔。」 然后他就走出了教室。我一直看著他离去的背影。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后,依然像在追寻他的踪迹般,一直望著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我感觉到肩膀微微地发热。被未来所碰触过的肩膀。 我说不定已经来到无法回头的阶段了。我心想。光是被触碰就感到如此温热,至今以来从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三好出现在教室是那之后没几分钟的事。 「咦?松永同学,你在等我吗?」 三好一打开门看见我,笑了一下。 「毕竟我们都是文化祭委员嘛。要是我先回去,感觉不太好意思。你那边还好吗?」 我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对三好问著。她点了点头。 「嗯,老师说剩下的由他来做就好了。不过他说,明年开始,连预算之类的都要让学生自己处理。」 「学生?所以让我们全部负责的意思吗?」 「今年只有一个年级,所以老师才帮忙做这种庶务工作。明年就要全部交给我们的样子。」 「也太麻烦了吧……」 我一边附和三好的话,一边与她一起离开教室。 「时间感觉过得还真快呢。」 走在走廊上,三好感叹地低声说著。贴在公布栏上的店家与展览介绍的宣传单正好映入眼帘。有撕到一半的,也有已经破损的传单,大概是收拾的时候有人在打闹吧。 「真的。」 我在回答的同时,望向窗外。中庭排列著的摊位附近还有零星一些人影。有租借瓦斯炉或瓦斯桶的摊位必须在今天把器材还回去,因此收拾起来比我们还要花时间。 「好像没什么逛到其他店面喏。」 三好也看著中庭,带点寂寞地呢喃。 「比想像中还忙嘛,这也没办法。而且未来有说,其他店面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游泳社的烤玉米都没熟,足球队的热狗卖太贵,篮球队的可丽饼好像也不怎么好吃。」 个性积极的未来只要有空闲,就会跑出去看其他社团的摊位或展览。他人脉很广,一部分也算是尽人情义务吧。 「毕竟我们的蛋糕评价很好嘛。」 「真的。如果不扮女装的话,说不定会有更多人来呢。光看那个样子,会被别人觉得只是在搞笑的店也是没办法 啦。」 我已经脱下女装,将脸上的妆卸掉,穿回原本的制服了。排班上我到活动结束前还会有一点自由时间,于是我就在那时候换装完毕。 「不过松永同学的女装很可爱喔?我朋友也都说松永同学是最可爱的喏。」 「喔喔,你说在第一天最后来的客人啊。」 会来女装咖啡厅这种诡异的店的人,大多都是工作人员的家人或是朋友。而三好说的朋友一开始踏进店里时,不停地笑著。 「为什么要开这么恶心的店喏?」 虽然这么说,但一吃了未来特制的蛋糕后── 「好好吃!太可惜了吧!为什么不把这个当作卖点啊?」 一瞬间就改变了评价。 「她们人很好吧?」 被三好这么问,我跟著点点头。老实说,我跟她们也没有讲到几句话,无从得知她们性格到底怎么样。但我觉得三好是个个性很好的人,如果连三好都这么说的话,那一定就是她说的那样吧。 踏出校舍,我和三好往连接宿舍的小路走去。一台卡车从对向往我们开过来,应该是新宿舍建设工程的卡车吧。虽然宿舍还没盖完,但原本空无一物的男宿舍后方,现在已经矗立了一栋外面用天棚遮住的建筑物。 我稍微绕道让路给卡车,并往天棚看去。 「宿舍就快盖好了呢。」 在我如此说著的同时,卡车从我眼前呼啸而过。 「新入学的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听三好一提,我才察觉到现在已经是这个时期了。已经十一月了。再过一个月,第二学期就要结束,等到过完年后就是第三学期开始。而再两个月,就是春假了。我们会成为二年级,新的一年级也即将入学。 「香织一直说,等到二年级会不会有单人房。不过我们的房间应该都不会换吧?」 「不知道欸。」 我歪著头回答。 「不过我没有很介意一定要住单人房啦。」 说完后,我不禁在我心里问著自己,真的是这样吗?我真的希望一直和未来,一起住在同一个空间吗?还是相反呢?我依然有想与他一起的心情,现在依然还有。可是,如果这样一直下去,总有一天我会忍受不住也说不定。 「男生里好像也有人吵架,但松永同学和织田同学好像没有这种问题呢。你们感情真的很好喏。」 三好像是落井下石地说道。 才不是这样。我心想。 我们感情一点都不好。我一直都在背叛未来,可是却又摆出一副挚友的模样。为了想和他一直待在一起,压抑自己的感情,不停地欺骗。 「真的。」 面对三好的话语,我如此回答。我自己也听得出来我的声音带著些许颤抖。而之后,我们之间就一阵沉默。我和三好不发一语地往宿舍走去。 「那明天见了。」 男生宿舍离校舍比较近。我在岔路口告别,正准备往男宿走去。 「松永同学。」 可是,三好却突然叫住我。我一回头,只见三好一直盯著我。她有一瞬间,似乎要说什么似的张开嘴,但又马上打消念头地闭上了。当我正思索到底怎么了的时候,三好露出微笑。 「……那个,文化祭,辛苦了!」 她说完,低下头示意。我也不禁跟著点了个头。 「嗯,辛苦了。」 那明天见。三好说完就小跑步往女生宿舍走去。我望著她的背影一阵子后,才回到宿舍。 心里莫名有种空虚。特地把我叫住,想说是不是要跟我说什么,结果却只是慰劳。不过,多亏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原本躁动的心思一下子归于平静。 走进房间,客厅里不见未来的身影,就算敲他的房门,也没有任何回音。当我正想说他是不是在餐厅时,传来开门的声音。我一回头,穿著背心的未来正搔著头。 「喔,你回来啦。」 他探头。 「你在睡觉喔?」 我看著头发稍微翘起的未来问道,他则是忍著呵欠。 「嗯,想到终于结束了,就突然一股倦意上来。」 这也难免。为了做蛋糕而特地早起,马不停蹄的工作,而且只要一有空闲,他就到处逛别人的摊位。基本上都在店里发呆的我,完全比不上。 「喔,辛苦了。抱歉把你吵醒了。」 「不会啦,你也辛苦了。不好意思,我再睡一下。我白天吃太多了,晚上吃不下。」 「我知道了。」 随著我一声回应,未来关上了门。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把身上的制服换成家居服后,躺在床上。当我有意无意地看向手机,发现不知何时的未接来电。而且还是两通。文化祭结束时有些手忙脚乱,可能是因为这样才没有注意到。 我一看,一通来自广美小姐,而另一通则是壹香。 要是不理会姊姊打来的电话,之后不知道会怎么样。于是我先回电给壹香。 「啊,四郎。」 话筒传来壹香悠哉的声音。 「我看到姊姊打给我,怎么了吗?」 壹香份外注意我的用字遣词,所以只要和她说话时,我都会不自主地小心用字。我战战兢兢地对壹香问道。 「二胡有跟你说我们要去广岛吧?」 「有。」果然是这件事啊。我点点头回应。 「本来想说到了广岛之后,请你帮忙带我们去玩。但仔细想想,四郎你到广岛也才半年而已吧?」 「嗯,虽然叫我带路,但我自己也不太常出去。」 「所以,我拜托广美了。我跟广美也很久没见面了,她也说祭典之类的她都可以带我们去。」 喔~我不禁在心里大声吶喊。原以为一定连在广岛都要被当奴隶使唤,但现在看来应该可以顺利逃过一劫的样子。 「如果这样的话,店里就得休息才行呢。这样对广美有点不太好意思。四郎你也这么觉得吧?」 这风向感觉有点奇怪啊。真要说起来,广美小姐既然都可以为了来文化祭关店,因为东京的朋友来玩而休息一天根本也不算什么吧。虽然我这么想,但我知道就算顶撞也没有意义。 「说、说得也是呢。」 我也只能等著对方的回应。「对吧?」壹香又再度强调她自己的正当性。 「所以呢,我跟广美说,在她带我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就把店交给你负责。」 她一副理所当然地说著。当初找打工的时候也是,拜托她可以不要随便没事找事给我吗? 看来广美小姐的电话,应该也是跟这件事有关吧。 「四郎做得到吧?」 尽管壹香这么问,但我实在没有信心。在nanmu工作已经快要半年了,也因为如此,下酒菜之类的料理我几乎都能胜任。但最重要的广岛烧,虽然算是会做,却不到广美小姐心中的合格标准。 「啊、呃,这个嘛……广岛烧的话,我有点不安……」 听我迟疑地回答,壹香又再度,且稍微加重语气地说。 「做得到吧。」 我也只能硬是打起精神地回说「可以!」 「好。广美也说,为了要培育四郎,她要抱著跟狮子一样把自己的小孩推向悬崖的觉悟呢。好好加油喔。不要辜负人家的期待。详细日期和店里的事就去问广美吧。」 壹香说完自己想说的之后,就挂上了电话。我叹了一口气,打给广美小姐。 「啊,四郎?你有听小壹讲了吗?」 「……有。」 我无奈地说著。 「嗯?没信心吗?」 没想到广美小姐有些意外地说。 「这是当然啊。我一个人大概没办法吧。」 听我这么说,广美小姐又开始低声思索。 「我有说店里休息也没关系喏。但小壹也很顽固呢。所以我就接受她的好意了。」 不过对我来说,和得与姊姊们相处比起来,这绝对轻松多了。我对在店里工作并没有强硬拒绝的打算。只是,我对自己一个人能否撑住这家店感到相当不安。当我如此告知广美小姐后,她又低声念著,思考了一下后说道。 「能不能找到人来帮忙呢?我认识的人在惠伯的时候,也几乎都没空喏。」 听见奇怪的单字混入,我不禁问道。 「惠伯是什么?」 而听了我的疑问,广美小姐则是如此回应。 「咦?你不知道吗?小壹没有跟你说吗?她们来广岛就是为了来看惠伯喏?」 尽管她这么说,我从姊姊们那里听到的,只有她们两个这一趟是为了参加惠比寿还什么的祭典。 「我有听说什么惠比寿之类的东西。」 「啊,对,就是那个。惠比寿祭。这边我们大家都叫惠伯喏。」 那似乎是这个祭典的昵称的样子。 「喔喔,是这样喔。」 我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后,广美小姐又继续说著。 「祭典本身是十八日到二十日,小壹她们是十九日来,想拜托你的只有那天晚上。小壹她们好像二十日晚上就回去了喏。」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自己也不太放心。我可以找人来帮忙吗?」 「嗯,好啊。看你要找朋友之类的都可以。不过,如果找到了,可以事先让他来店里吗?把店里交给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我也有点不放心。」 「我知道了。」 「我大概九点就会回来了。这三个小时就麻烦你们加油啰。不过老实说,这天有祭典嘛,应该也没有那么多客人啦。」 广美小姐这番话令我稍稍松了口气。我告诉她会先问问未来。他的话,广美小姐既已认识,他也来过nanmu好几次,广美小姐应该很放心吧。 「嗯,好啊。如果是未来同学的话,我应该也不太担心喏。他看起来很可靠嘛。」 「他现在已经睡了,我明天再跟他说。」 「嗯,好。晚安啰。」 挂上电话,我叹了口气后就去洗澡了。目前为止都没什么注意到的疲惫感突然袭来。大概是除了文化祭之外,又一直站著讲电话的关系吧。尤其是和壹香的对话更令人紧绷。我躺在床上,想著未来的事。如果是未来,应该会爽快接受吧。加上他又会做菜,对我来说轻松不少。我想著想著,闭上了双眼。 可是第二天,当我边整理教室边跟未来提到这件事时── 「咦?十九日?我没空耶。」 我却莫名地被拒绝。 「没空?为什么?那不是平日吗?」 没想到会被立刻拒绝的我继续追问,未来搔著头。 「呃……因为我有约了啦。」 他有些羞赧地笑著说。 「有约?」 「约会啦。跟要同学。」 我一问之下才知道,昨晚睡到一半突然醒来的未来下意识地传了讯息给她。她也还没睡,结果两个人就开始讲起电话,提到了惠比寿祭。 「她去年好像没去成,所以想说既然如此,两个都是东京的同乡人一起去吧。」 看著莫名开心地说著的未来,我的心情相当浮动。 「那日期不能改吗?祭典有三天,只有那天看能不能空下来嘛。我一个人实在做不来。」 我动之以情地请求,可是未来却只是懒懒地摇著头。 「不行啦。她也有其他安排,只有那天有空。我也不好意思现在跟她说我不能去啊。」 我愤恨地低鸣著。是喔,这样啊。比起好友,女人更重要啊。我一边心里不平衡地抱怨著── 「我知道了。」 一边点头低声说。 「如果早点结束的话,我是可以去帮你加油啦。不过只营业到九点吧?我应该没办法。」 未来如此告诉我,此时,文艺部的古田看见我们两个聊著天。 「那边的人,不要打混了,快来帮忙。」 她一个人与长桌奋斗著说。因此,我们暂停对话,前去帮忙古田。从会议室借来的长桌,得再还回会议室才行。那张长桌因为材质的关系有相当的重量,女生一个人不太抬得动。 「古田同学,这我和四郎搬过去就好,你再去忙别的吧。」 被未来这么说,古田也点了点头去找不需要体力的工作,从我们两人身边离去。之后,我和未来便将长桌搬到会议室。 「欸,四郎。」 走出会议室时,未来突然喊我一声。 「你要不要找三好同学帮忙啊?」 「三好同学,嗯……她愿意帮忙吗?」 「三好同学很喜欢做菜嘛。在做蛋糕的时候,其他女生完全帮不上忙,只有三好同学很可靠呢。如果你邀她,她应该会愿意帮忙吧。」 这个夏天,未来一直时不时想要把我和三好搭在一起。不仅是未来,和田也有这种倾向。我不太喜欢这样。但考虑到现实面,我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也是事实。 「嗯……我会问问看。」 「去问啦。反正如果没客人的话,你也赚到独处的时间。这主意不错吧。」 「嗯。真的,谢谢。」 我说出与内心感受完全大相径庭的回应。 「我先去一趟厕所喔。」 未来说完,便踏出了步伐。他渐行渐远。这并不是说现在我与未来的距离,而是,与未来相遇后所感到的、某种类似羁绊的东西,现在已经不再那么紧密的感觉。 第十章 与三好商量nanmu一事,是那之后过了两天的事了。尽管我已经知道寄望未来是无稽之谈,却没有马上跑去找三好的念头。 面对我的邀约,三好一开始感觉吓了一跳,不过之后── 「如果松永同学没问题的话,我也没问题喔。」 她答应了我的请求。正好这天放学后有nanmu的排班。 「对了,如果有空的话,等一下要不要去店里一趟?店长说希望我找到人,能先带去店里打声招呼。」 听我这么说,三好点头回应。 「嗯,好呀。我今天没事喏。」 于是,今天就变成我和三好一起前往nanmu。我们搭乘公车又转电车,在五日市下车后走在路上。 「打工还真是辛苦呢。」 途中,三好如此说著,我歪著头。 「会吗……我是没有特别觉得辛苦啦。店长人很好,工作也没有那么辛苦。」 我说到这里,对三好问道。 「三好同学没有打算打工吗?之前你有说没有加入社团,那放学后不是也没什么事吗?」 「爸爸不准我打工喏。他说有那种时间,不如看书或和朋友出去玩。比起钱,这种经验以后更能派上用场。」 从她的话语听来,她爸爸一定是相当为女儿著想的父亲吧。我莫名地有些羡慕。我的家人中,没有半个人对我说这种温馨的话。当我这么想时,三好笑了一下,然后接著说。 「不过,我妈妈说,爸爸虽然嘴上那样讲,其实只是不想要我交男朋友而已喏。她说爸爸私底下都在说,如果去打工后,被奇怪的大学生搭上怎么办。如果没有打工,我又住女生宿舍,他似乎觉得这样就不会被奇怪的苍蝇缠上喏。」 话说到这里,三好露出苦笑,接著看著我说。 「明明就没有这种事呢?」 三好的表情让我霎时心跳加快,不禁撇开头。 「对、对啊。嗯。」 此时,正好nanmu已经近在咫尺。 「啊,在那里。那就是我打工的店。」 我指著店面说,试著转移话题。之后,我们两人不发一语地走著。进入店里后,广美小姐正坐在吧台看著运动报纸。她完全没发现我们,边看著新闻记事── 「哇呼~!」 一边发出奇怪的声音。 「广美小姐。」 我一出声,广美小姐慌张地抬起头,差点往后一倒。 「啊~真是的,吓了我一跳。是四郎啊!」 她用略为高亢的声音说著,并站起身。接著将手上的运动新闻摺好。 「这是包马铃薯的报纸喏。没想到竟然用运动报纸,真是少见。所以我不知不觉就读起来了呢。哎呀~运动报里都会有色色的消息,真是有趣呢。」 广美小姐说著,然后似乎终于注意到站在我身后的三好。 「喔,这就是你说要来帮忙的人吗?」 今天在出发前,我已经先捎了邮件,告知三好会一起过来的消息。三好用力地低下头。 「啊,我叫三好沙耶。你好。」 看到这一幕的广美小姐发出欣喜的尖叫声。 「天啊~!太可爱了吧!好小一只好可爱唷!」 广美小姐非常兴奋地接近三好,摸摸有点胆怯的三好的头和脸颊,看著她说。 「可以抱一下吗?可以吧!」 没等到三好回应,她就用力抱紧三好。 「松、松永同学……!」 三好用困惑的表情往我送来求救的视线。我冷静地将广美小姐从三好身上拉开。 「不要这样,人家吓到了啦。」 我说完,广美小姐噘著嘴退下。 「好嘛~」 她不满地说。三好似乎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在旁边手足无措。 「不用担心,她就是这样的人啦。」 我告诉三好。 「呃,嗯……」 三好如此回应。但广美小姐依然闹脾气地噘著嘴,她低下头,然后默默地── 「太过分了,都只有四郎有这种待遇……」 突然抱怨了起来。 「可以请你不要讲得好像我跟三好同学平常有怎么样吗?」 「不是吗?你们没有在交往吗?」 「并没有。」 「说是这么说,最近的小孩手脚很快喏。我刚刚看的运动报纸里的情色新闻也这么写喔?」 「可以请你不要把情色新闻讲得很像参考文献一样吗?」 「呿,四郎真冷淡。明明和我就不是这种关系……」 「可以请你不要用那种会让人误解的说法吗?」 看著我与广美小姐的对话,三好不禁笑了出来。 「好像在看搞笑短剧唷。」 三好这句话,引来广美小姐用力地揽著我的肩。 「好!那我们来组团吧!现在开始还不迟呢,让我们以谐星的顶点为目标吧!团名要叫什么呢?广美与四郎?女王与仆人?」 尽管是平时被广美小姐如此亲密接触总是脸红心跳的我,遇到这种情况也只能傻眼。我尽可能保持冷静。 「广美小姐,工作。」 我说。 「好。」 广美小姐也终于安分了下来,离开我身边,对三好说。 「抱歉,我太激动了喏。我是店长广美,请多指教,沙耶。」 然后我们便开始准备开店,并为了当天能顺利进行,请三好今天也帮忙店里的工作。不过今天客人不多,倒是正好可以让三好学习工作流程。应该是因为本身就喜欢做菜,在广美小姐说明顺序时,她也没有什么迟疑地点头听著。 「不作笔记没关系吗?」 听广美小姐这么说,三好又点了点头。 「没关系。我很喜欢做菜,只要听一次就记得住了。」 看她如此可靠地回答,广美小姐也不停点著头。 「嗯,没问题。比四郎还要可靠得多呢!」 她还趁机亏了我一顿。但这毕竟是事实,完全没有我反驳的余地。 这天在送走六名客人后就早早关店。 在闭店准备前,广美小姐说要送我们回去。 「啊,可是还要关店耶?」 我这么一说,广美小姐摇著头。 「如果只有四郎的话还没关系,今天还有女孩子喏。得早点送她回去才行。」 三好则是一脸抱歉的样子。 「我没关系啦……反正我跟松永同学同路。」 尽管她这么说,广美小姐只要决定好的事项就不容许任何变更。 「我说我送你们回去!这是店长命令!」 她对根本也不算员工的三好如此喊著,三好不禁吓了一跳。 「是、是!」 她挺著背脊说道。 和往常一样,广美小姐将车停在快速道路旁的公车站。 「好啦,那十九日就拜托你啰,沙耶。」 广美小姐回头看著坐在后座的三好说道。三好也点头示意。 「我会加油的。」 说完,我们便走下车,而广美小姐的车也依然用相当骇人的速度离去。我们愣愣地看著这一幕。 「广美小姐真是有趣呢。」 三好略带苦笑的低语传来,我便转头看著她。 「和那个人打交道可是很累呢。」 听我这么一说,三好又笑了出来。我们接著往宿舍走去。 上坡轻轻地拂来一阵风,三好突然停下脚步, 双手环抱著身子耸起肩。 「会冷吗?」 我一问之下,三好略低著头说道。 「有一点。」 她说。虽然三好在制服外披著针织衫,在上学的白天可能还可以,但等到太阳下山后的晚上可能有点太单薄。 我放学后有打工时总是直接前往公车站,不会绕回宿舍。从学校往宿舍和到公车站是反方向,我单纯只是不想要来回走很多趟而已。加上我也没有特别想把制服换下来。 所以今天和三好一起去nanmu时,我也是直接走出校舍,往公车站走。 「咦?不先回宿舍换衣服吗?」 当时三好一脸不可思议地问我。我回答我平常就是这样后,她便跟著我一起走到公车站。 「抱歉,要是有先回宿舍换衣服就好了。」 我对自己没考虑到晚上的气温一事感到过意不去,对三好道歉。 「只有一下下而已,没关系啦。」 可是三好却相当开朗地这么对我说。这种时候该如何是好?把自己的制服外套披在她身上比较好吗?但是我在外套下也只有一件制服衬衫,老实说我现在也觉得有点凉,没有脱下外套后可以耐得住寒意的自信。 「松永同学不冷吗?」 被三好这么一问,我逞强地说道。 「没关系。我体质很容易热。」 接著,我揪著我的外套。 「三好同学,冷的话要不要披我的外套?」 我姑且努力地说出口,三好则是用力地摇著头。 「没、没关系啦!这样松永同学会感冒喏。」 「是吗?但都是因为我的关系,我有点愧疚。」 我也是条汉子啊。我一边心想,一边打算脱下外套。不过三好却抓住了我正准备脱下外套的手。三好的手十分冰凉。 「真的没关系啦……走吧?」 「呃、嗯。」 于是,我被三好拉著手继续迈出脚步。 她的手相当小巧。要是用力一握,彷佛会受伤似的,感觉十分柔弱。 「松永同学的手很暖呢。」 三好没有转向我,默默说著。 插图013 「是吗?应该是因为三好同学的手很冰吧。」 「我的身体比较寒喏。」 此时,三好停下脚步,回头看著我。 「可以就这样,一直握著吗?」 她说完,目光朝上地望著我。我点了点头。 「嗯,当然可以啊。」 随著这句话,三好的手使力地握著我的手指。我像是回应她般也握了握她的手。三好纤细的手指就像随时会断掉一样,但与这想法相违,手指传来了让人感到舒适的弹力。 我们就这样不发一语地一直走著。慢慢地,爬上坡道。可是我的心脏却从很早开始就一直快速跳动著。不是因为肉体上的疲惫,而是现在这牵著别人的手的状况,令我紧张得无所适从。 我想起,以前被未来抓住手的景象。那时由于周围的状况十分混乱,没有思考的余裕。除了那次以外,还有好几次与未来短暂的肉体接触,每次我都脸红心跳。为了不让未来发现,我偷偷在心底波涛汹涌。 那时的情感与现在的情感,到底相同还是不同,我无从判断。我所能得知的,只有现在我的手中,正容纳著其他人的手。 三好的手指彷佛在颤抖似的,些微地颤动了好几次。一开始感受到的冰凉现在已经不复存在。我和三好的手指就像是合而为一般,感受不到温度的分别。 「三好同学应该喜欢你唷。」 我脑中浮现未来对我说过的这句话。 「你怎么样?喜欢她吗?」 那个时候他这么问我,我则是扯开话题。因为我喜欢的是未来。因为我那时是这么觉得的。 但是现在,我却牵著三好的手,感受到与未来接触时所察觉到的,那混乱、紧张、喜悦交杂的复杂情感。如果这份情感与我对未来所抱持的相同,代表我是喜欢著三好的吗?既然如此,那是否就代表我不喜欢未来了呢? 喜欢上未来时,我曾思考,恋爱究竟是用心来谈,还是用身体去感受。如果是对肉体产生情感,那我的身体是否正渴求著三好呢? 男生宿舍的灯光逐渐接近。我像是要从三好的手中逃脱似的抽出手,若是继续与她接触,大概不太妙。 「那我就到这里啰。今天谢谢你了。」 我向三好这么说,三好也点了头。 「嗯。」 「十九日也拜托你了。」 「嗯。」 三好又回应道。 「那,晚安啰。」 「嗯,晚安。」 我转身背对三好,毫不回头地穿过宿舍的玄关。 进到自己的房间后,正在客厅偷闲的未来问我nanmu的事进行得如何,但我没有多做回应,只说我累了后就躲回房间。 不知道为什么,有股像是背叛未来的罪恶感。明明喜欢未来,却又被其他女生吸引。这种事分明没有什么好在意的,我自己也心知肚明。未来现在也被其他女生迷得晕头转向。况且,我和未来既非恋人,甚至不是一对男女。 未来是男生。只是身体是女性的身体罢了。 「发生什么事了吗?」 未来的声音透过房门传过来。我依旧躺在床上。 「没事。真的。我只是累了。」 我回答。 「是喔,那就好。」 未来的气息逐渐远去。 毕竟都一起住了半年,也很难不发现我今天不太对劲吧。这令我感到开心,同时也觉得痛苦。拜托他不要再对我这么好了,一点也不知道我的心情。 之后一阵子,我和未来都没有什么交谈。未来也没有因为这件事特别来找我。我每天就在来回于学校、宿舍间度过。然后到了十九日。 这天学校也跟平常一样正常上课,结束后我和三好两人一同前往nanmu。上次打工结束时,广美小姐已经交给我备用钥匙了。因此今天到达店里就用我手上的钥匙,走进空无一人的店里。 「那开始准备吧。」 我边穿著围裙边对三好说,而三好也正穿著围裙。 「是,松永店长。」 她半开玩笑地说。 冰箱上有广美小姐写的备忘纸条,根据上面所写,材料似乎已经买好了。 「那我先从做广岛烧的面糊开始,三好同学就先准备鸡肉吧。」 我下达指示后,开始制作广岛烧的面糊。只被指导过一次的配方,三好似乎依然记得清清楚楚。她没有多问我什么,就以相当熟练的动作在大盆子里撒入柚子胡椒。 结束后,我点燃铁板的炉火,将准备中的牌子翻面,宣告nanmu开始营业。但开店后通常不会马上有客人上门,因此我们依然待在只有我们两人的店内。 「你有去过惠伯吗?」 我无意地向三好问道。 「嗯,人真的很多喏。」 「那个是在哪里举行啊?本通那边?」 对广岛的地理位置不太了解的我,将好不容易才想起来的中心地名说出口。三好却摇著头。 「那里虽然也很热闹,但祭典是以胡町为中心喔。还要再过去一点。」 尽管她这么说,对甚少出外的我来说却完全没有概念。三好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点,她露出思考中的表情一会儿后── 「对了,第一次跟香织和织田同学出去玩的时候,不是有约在一个地方等吗?」 她说。我 抬头望著天花板,努力追寻脑海中的记忆。那时候应该是约在百货公司门口的狮子像没错。 「是那个狮子附近?」 「对对对。那后面就是胡神社,胡町也在那附近喏。」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但是若叫我一个人过去,大概还是会迷路吧。 等到六点,店门终于被推开,常客前田先生出现在眼前。 「咦?广美呢?」 我对坐在吧台如此问著的前田先生送上擦手巾。 「今天因为我家的姊姊来,所以休息一天喔。」 我一说完,前田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穷追猛打。 「四郎的姊姊跑来这里啊?几个人?」 他对我问道。前田先生因为是常客,有时会随意聊聊,所以知道我家有三个姊姊。 「最大的跟二姊。」 「几岁喏?」 「大姊跟广美小姐同年,二十五岁,二姊是二十三岁。」 听了我的回答,前田先生笑了一下。 「不管哪个都不错吶。」 他念著令人摸不著头绪的话。说到这里,前田先生似乎才终于注意到站在吧台角落的三好。 「所以说,那边的是三姊啰!」 他大声地说。 「不是啦。她是我的同学,今天特别请她来帮忙的。」 三好点头示意后,前田先生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当我接受点菜,并端出啤酒及准备料理时,前田先生又追著我姊姊的话题不放。 「姊姊呢?不来这里吗?」 「为什么?前田先生希望她们来吗?」 我有些好奇地询问。 「四郎的姊姊,应该是美人呗。」 他说。 「毕竟四郎扮女装也满漂亮的咩。」 「那是因为有化妆啦。我的五官长得很平,所以化起妆比较好看而已。我家那几个姊姊也差不多。如果不化妆,可是普通得很呢。」 为了不让他有所期待,我特地如此告诉他。没想到前田先生喝了一口啤酒,大呼了一口气后── 「我不在意啦。」 用一副莫名正经的脸说道。真是搞不清楚。旁边的三好则是呆呆地看著我们的一来一往。之后过了一个小时,也没有其他客人上门。我们和前田先生一起打发时间。 等到七点左右,我的手机突然传来了讯息。是未来。 「我发现了一则冲击性的事实。」 讯息里只写了这样。 「什么?」 我回信。 「在讯息里讲太可惜了,我当面跟你说。nanmu那里怎样?」 可以感觉到他莫名地情绪高涨。毕竟我这几天分明默默地疏远他,他却传了这种讯息过来,想必是天大的消息吧。 「现在只有一个客人而已。」 我透过讯息告诉未来现在的情况后,未来马上回信。 「那我现在过去喔。她也一起。」 她──大概就是山城要吧。难得约会一趟,有必要特地跑来这里吗?明明就玩得那么开心。 「怎么了?」 可能是留意到我一直在用手机吧,三好向我询问。我将手机收到口袋里。 「未来说他现在过来。」 我告诉三好。 「未来同学?为什么?」 我曾告诉三好,未来今天要去约会一事。因为在我拜托她能不能来nanmu帮忙时,她问我「不找织田同学帮忙吗?」 「我也搞不太清楚状况。他说有什么冲击性的事实。」 三好歪著头。 「会是什么喏?」 「我也不知道。不过客人变多是件好事嘛。我之后就不会被骂了。」 结果,收到未来的讯息后,依然没有其他客人上门。过了大概一个小时,未来和山城要一起出现在店里。山城要美丽依旧。原本一直趴在吧台喝酒的前田先生在看到她之后也不禁赞叹,连忙端正坐姿。 「不好意思喔,突然跑来。」 未来在我眼前坐下,对我说。山城要也跟著在他旁边入座。我将擦手巾递给两人。 「什么冲击性的事实啊。」 我一问,未来就往山城要看去,呵呵地露出微笑。 「总之先点个东西吧。」 面对未来的提议,山城要转而看著三好递出的菜单。 「那,乌龙茶和──猪肉炒面吧?未来同学呢?」 「那我也点一样的。」 明明相遇才没几个礼拜,也没见过几次面,他们两个人却散发出一股情投意合的氛围。此时,三好开始准备乌龙茶,而我也为了要煎广岛烧,从冰箱拿出面糊。 当我将油淋在铁板上时── 「所以到底是什么?吊人胃口可不好喔。」 听我这么一说,未来把手搭上刚端上来的茶杯,与山城要的杯子碰了一下。 「听了真的会吓一跳喔。」 他说。 「所以是什么?」 「要同学,是西园幽子的表妹喔。」 正准备将面糊倒在铁板上的我,不禁停下手边的动作,看向山城要。 「咦!」 慢了一拍才发出惊呼。 「今天我们边走边聊的时候,讲到喜欢的书之类的,我就说我很常看西园幽子的书,她就说她是她表妹吶。」 而山城要则是── 「厉害的人并不是我,一直被这么说,感觉不太好意思。」 露出害羞的模样。 「不过,感觉这也是个缘分嘛。四郎的爸爸不也认识西园幽子吗?」 「嗯。」我一边对兴奋的未来说,一边开始认真地煎广岛烧。虽然已经可以边做别的事边煎,但其实我还没那么熟练。 「我也听未来同学说了这件事,所以想跟松永同学聊聊天。」 山城要悠悠地说著。我看见她时,觉得她像西园幽子并不只是偶然。正如未来所说,这确实是个奇妙的缘分。 「三好同学,麻烦帮我拿炒面。」 我将高丽菜放在煎熟的面糊上说道。三好从冰箱拿出炒面放在我的旁边。广岛的什锦烧与其他地方把料都混在一起的什锦烧不同,得同时做很多件事,相当忙碌。 未来似乎也发现了这点,并没有多和我搭话,转而和山城要聊起天来。 「三好,啤酒。」 孤单的前田先生有点闹脾气地说。他平常总是喝了两、三杯就回去,但今天看来是期待著我姊姊可能会来店里,硬是待著不走。就算我用「来了也只会幻灭」为由试著说服他,他却一点都听不进去。 我好不容易广岛烧煎好,端出来给未来和山城要。终于有空闲说话的我对未来问道: 「倒是你,今天也不用特别过来吧。不是跑去祭典玩了吗?」 未来则是耸著肩。 「我没想到那里会那么多人啊。离开东京也有一段时间了,完全不习惯吶。人挤人超痛苦的。」 他不耐烦地说著。 「我也有点不习惯人多的地方,所以拜托未来同学带我过来这里。」 山城要说完,用筷子夹起已经切好的广岛烧,拿进嘴边,然后吹了几口气。等到广岛烧稍凉之后送进嘴里,仔细咀嚼,咽了下去。 「好好吃喔。」 她露出微笑。要是看到那样的笑容,大多数的男人都受不了吧。我愣愣地想著。 「谢谢。」 我回答。同时,未来也称赞著我做的广岛烧。 「嗯,好吃。跟 广美小姐做的没什么差呢。」 但我却高兴不起来。 那之后,我们陆续聊著我父亲的话题,与山城要的表姊──西园幽子。山城要告诉我们,西园幽子的本名叫做东云侑子。 「明明本名听起来也很像作家,但侑子都不跟我说她为什么用笔名呢。」 山城要说。 「要同学的名字也很像喔。」 未来说道。 「这么说起来,未来同学的名字也很像呢。」 「是吗?我想要更男子气概的名字欸。」 「未来这名字很好呀。我很喜欢。」 听到山城要一句喜欢,未来露出至今无法匹敌的微笑。 我看不下去他们两人的对谈,于是转过身,往堆了一些碗盘的洗碗槽走去。 「啊,抱歉。我来洗吧。」 发现我的动作的三好对我说,但我摇著头拒绝她的好意。 「没关系啦,不然三好同学负责把洗好的擦乾吧。」 三好低头嗯了一声,然后拿起擦乾碗盘用的抹布靠到我身边,小声地说著: 「织田同学真的很喜欢那个人呢。」 「看来是这样。」 我一边用海绵搓洗著啤酒杯,一边回答。 「我觉得那个女生应该也喜欢织田同学。」 「可能喔。」 我接二连三地清洗碗盘。啤酒杯,小菜碟、锅铲、菜刀与盆子。将洗碗精冲洗乾净后,一个一个放在三好面前。而三好则仔细地将水滴擦乾。 「好像差不多该回去了。」 正好洗完碗盘、在用围裙擦乾手的我,听见山城要这么一声,不禁回头。 「要结帐了吗?」 「嗯,麻烦你了。」 虽然说要结帐,但其实他们也没点那么多东西,一下子就算完了。当我将金额告知他们,而山城要正准备从手提包里拿出钱包时,未来用手挡了下来,说道: 「啊,我来就好。毕竟是我找你来的嘛。」 山城要轻轻地摇著头。 「不行啦。至少各付各的?」 尽管如此,未来依然主张要付帐,但山城要也不甘示弱。最后他们两人各出一半。 「我送你到车站。」 未来对起身的山城要说,山城要这次并没有多加推托。 「嗯,谢谢。」 她接受了未来的提议。 「走啰,四郎你加油喔。」 未来最后对我这么说,便和她一起走出了店门。店里又回到空荡荡的空间。里面依然只有前田先生一个人,而他似乎也因为比平常喝得还多,双肘靠在吧台上显得有些恍神。 插图014 「要同学真的很漂亮呢。」 三好忽然这么说。我莫名地不想认同这点。这听起来非常奇怪,但我正嫉妒著山城要。嫉妒著她那令未来著迷的美貌,以及与未来喜欢的作家是亲戚的背景。 我也是、松永正树的儿子啊。 打从出生以来,我第一次这么想。明明活到现在都没有抬头挺胸地大声喊出父亲的名字。 往店里的时钟看了一下,已经过九点了。广美小姐说过她九点会回来,看来不要太期待比较好。 当我正这么想,并打算开始关店的当下,我透过玻璃窗看到店门口停了一辆计程车。 熟悉的身影接二连三地从计程车上走下来,我不禁哀鸣了一声。 「哈啰~!」 随著一声高亢的招呼,广美小姐由壹香搀扶著跑进店内。二胡则跟在她们背后。 「喔,在耶。阿四,好久不见。」 二胡以一副完全看不出来是初次来店的蛮横态度,随便找了一个吧台的位置坐下。 「总之先来一杯生啤酒。」 她说完后,往扶著广美小姐的壹香回头看去。 「姊姊你要喝什么?茶吗?」 「嗯,那我就喝乌龙茶吧。然后给广美一杯水。」 壹香回答二胡的问题后,此时,广美小姐瞬间离开壹香,举起拳头。 「别说傻话喏!我还可以喝!今天要大喝一场!」 她如此宣言。我连忙走出吧台外,将广美小姐搀扶到最近的座位。 「三好同学,先帮我倒水。然后给那边的人一杯生啤酒。」 当我用下巴指著二胡,告诉吧台里的三好时,壹香拍拍我的肩。 「四郎,不是那个人,是客人吧?」 她如往常般纠正我的用词。 「对不起。麻烦给那边的客人一杯生啤酒。」 嫌麻烦的我立刻谄媚地修正用语,然后摇摇广美小姐的肩。 「广美小姐,还好吗?怎么喝得这么醉啊。关店准备该怎么办才好啊。」 虽然只有我一个也能收拾到一定程度,可是柜台的钱得交给广美小姐负责才行。广美小姐刚刚的「还要再喝」宣言似乎已经用尽全身的力气,只见她身子一软── 「抱歉,我先睡一下下。」 并口齿不清地说著。 「喂,这家伙很碍眼欸。滚到一边去啦。」 这次换成二胡踢著睡著的前田先生。 那边我已经顾不著了。等到三好将生啤酒、乌龙茶和水放在吧台后,二胡连乾杯也没说,无视前田先生,开始喝起啤酒。坐在她旁边的壹香看著我── 「我们看广美喝醉了所以送她回来,之后四郎你一个人有办法吗?」 虽然她这么问,但我一点都不想负责关店。 「大概没办法。有些事情只有广美小姐能做,而且我如果十点后还在工作,好像会有法律上的问题。之前广美小姐有说过。」 我告诉她。本来以为会被骂,叫我别废话那么多,做就对了。但现在可不是我能随口答应的状况。 没想到壹香的反应令人意外。 「说得也是呢。」 她难得用明理的态度说道。 「既然这样,就由我跟二胡留下来吧。」 她甚至还如此表示。 「咦~好麻烦喔。姊姊,交给阿四就好了嘛。」 面对抱怨的二胡,壹香压低声音地说著。 「真要说起来,都是因为二胡得意忘形,灌广美喝龙舌兰的关系吧。」 二胡则是不服气地噘著嘴。 「话是这样没错,但我没想到她那么不能喝嘛。」 「二胡,你在居酒屋打过工,应该知道大概的流程吧。你代替广美收一下店。四郎,你也赶快回去吧。要送那个女生回到家喔。」 真令人不舒服。壹香今天莫名温柔,在老家的时候,分明不管我有什么理由都硬要把事情推给我,而且不允许我有任何异议。得赶在壹香还没改变心意之前行动,我心想。 「三好同学也赶快准备吧。」 我对三好说,并著手脱掉围裙。 「四郎。」 当我将围裙挂在空著的座位上时,壹香突然从背后叫了我的名字。我抖了一下,战战兢兢地回头看著壹香。 「你看起来不错呢。在学校过得好吗?」 壹香带著微笑对我说。 「啊,嗯……很好喔。」 「是喔,那就好。不过年底要回家一趟喔。妈妈也很担心你呢,听到了吗?」 「我知道了。」 老实说我根本没有回东京的打算,但因为她温柔的态度,让我不禁点头答应。这样我就必须得回家过年才行了。心情瞬间有些低落。 壹香接著看向走出吧台的三好。 「四郎就麻烦你 啰。」 她说著让人完全摸不著头绪的话。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忍不住暗忖。 「啊,是。我才是。」 三好虽然也不是很明白,依然这么回应,并低下头。 「真是可爱呢。」 壹香面露微笑地低声说著。另一方面,二胡已经喝完一杯生啤酒,拿出香菸叼在嘴上。 「阿四这种角色竟然还有桃花。」 她忿忿地说。实在太可疑了,照这情况看来,广美小姐应该对她们两个人说了些什么吧。但多亏如此,我能尽早脱离这两人的眼前,也算是好事。 「呃,那,不好意思,之后就麻烦你们了。」 走出店门前,我对壹香和二胡说道。而二胡突然站起身,往我靠近。我绷起全身神经,毕竟这个女人可是会以一记踢击当作饯别礼的家伙。 但是二胡并没有如我所想的使出暴力行为,而是紧紧地揽住我的肩膀。 「喂,阿四,给你个好东西。」 她在我耳边小声地说。 「什、什么?」 如此问著的我的鼻子前方,出现了一个未开封的保险套。 「这可是男生该有的礼貌。一定要记得用啊。」 广美小姐果然对她们两个说了什么。二胡强硬地将避孕用具塞到哑口无言的我手中,然后一把将我推开。 「好!拜啦!赶快回去啊!」 她像是在赶小狗小猫似的挥著手,我拉著三好赶紧逃离nanmu。 「你姊姊真的很不一样呢……」 尽管过去曾跟三好提过我的家人,但想必是超出她的预料吧。我们走在往车站的路上时,三好有些惊讶地说著。 「今天那个样子,已经算是比较好的了……」 我放心地松了口气回答。当我遇见她们两人时,已经做好会被绑架到饭店负责打杂,最后还被强迫请假,以带她们观光为由却是行提东西之实的觉悟。我完全没想到竟然会这么轻易就脱身。 有三好这个外人在场可能也是原因之一。我家的姊姊除了二胡以外,对外都相当慈眉善目。 我们两人搭上电车,往西广岛站而去。现在说不定还赶得上最后一班公车。当我拿出手机时,正好在接收讯息。我等到讯息接收完毕后,掀开手机,发现是寄件者是未来。 「我的告白被接受了。想跟你分享这份喜悦。」 讯息里这么写著。我立刻阖上手机,塞进口袋里。 「怎么了?」 可能是我的动作有些粗鲁吧,身旁的三好往我探头问道。 「未来说他和要同学确定交往了。」 我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告诉三好。她则是低著头── 「是喔。」 用有点落寞的声音说著。 「香织被甩了呢……」 三好继续说下去,但我并没有回应。我心情极差,尽管对三好觉得不太好意思,却连表情都没变地不发一语。对面的玻璃窗映著我的脸。真是令人讨厌的脸啊,我心想。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山城要可是长著一副未来喜欢的长相,加上她的个性又不错,学校也不同,不太可能会泄漏未来的秘密。对未来而言,没有比她更适合交往的人了。 可是也太快了吧。 我如此心想。 只要再给我一点、只要一点点时间,我就可以做好心理准备了。未来一定是怕失去良机,卯足全力地在追她吧。而最后,比想像中还要快地开花结果。 电车抵达西广岛站后,我拖著脚步走下车。 「现在还有公车吗?」 我用疲惫的声音询问三好。 「没关系啦。用走的吧?一个人的话有点可怕,但松永同学也在嘛。」 三好说完,拉起我的手。三好的手,今天十分温暖。 离开车站后,我们两人走在昏暗的街道上。 一辆公车从我们的旁边呼啸而过。现在还有最后一班车吧,我想起以前跟未来一起从nanmu回来时的事。我们一起搭上接近末班的公车,回到宿舍。那时,未来喝了酒,在我身边摇摇晃晃地。我还记得,当未来的头往我的肩上靠来时,那个地方感觉有股热度扩散开。当时,我发了誓。绝对不会告诉未来我的这份心意。我要将这份情感一直、一直隐藏在心底。 我明明那么起过誓了。而现在的我,依然被对未来的那份情感给玩弄在掌心。 「欸──」 不知道我们牵手后过了几分钟,三好突然开口。 「松永同学,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喔。」 我回答。我能感觉到三好的手突然为之僵硬。 我想,三好可能已经察觉到了吧。既然如此,乾脆就说出来吧。若是一直藏在心里,这份感情实在是太折腾人了。 然而,三好却── 「是……香织吗?」 说出了一个令人意外的名字。 「和田同学?不是啦,我喜欢的是──」 说到这里,我硬生生把话吞了回去。我差点就要说出未来的名字了。明明说不会把秘密告诉任何人。不能为了我这份无聊的情感,就做出背叛未来的事。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改变了心意。 「是……离我更远的人。」 「东京的人……吗?」 「嗯。」 我点头回应。至少这不算是谎言。 三好沉默了一阵子后。 「我,一直以为松永同学喜欢香织喏。」 她自言自语似的说。 「为什么?」 面对我的疑问,三好停下脚步,低著头。 「只要提到香织和织田同学之间的事,松永同学就会心情不好喏。」 我倒吸了一口气。原来看得出来啊──我心想。三好所感受到的情绪没有一丝误解,只不过,我喜欢的并非和田,而是未来。 「才没有那种事咧。」 我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想说,会不会那么刚好……」 三好回头,眼神朝上地盯著我。 「我,喜欢,松永同学。」 她的告白,令我差点就忍不住别过头。要是以前的我,一定会觉得对方只是闹著我玩,或是什么地方搞错了。可是,我心里很清楚知道,三好不会说谎。三好那湿润的双眸、颤抖的嘴唇,在在都证明了她拚命地想传达自己的心意。正因如此,我才感到痛苦。怎么可以──喜欢上我这种人呢。 「我原本想,如果松永同学喜欢香织,就把这份情感藏在心里喏。毕竟我和香织感情很好,不想让松永同学有所顾虑。不过,既然松永同学喜欢的人在很远的地方,那就……没关系吧?」 说到这里,三好低下头。 「对不起……我这么任性。」 她呢喃著。用几近呜咽的声音。 「才不会呢。」 我告诉三好。 「我真的很高兴。竟然喜欢我这种人,我很高兴喔。」 我继续说下去。 「任性的──是我。真的。我现在最喜欢的人,虽然不是三好同学,是其他人,但我必须忘掉那个人才行。不论用什么手段。总有一天,我一定得忘掉对方才可以。要不然,我会造成那个人的困扰。」 这真的相当任性。但我觉得,只有这个方法了。如果三好能够接受的话。 「所以,可以请你……和我交往吗?我想请你帮我忘掉那个人。我,喜欢三好同学。仅次于那个人。但是,我觉得,如果是三好同学的话,一定可以帮我忘掉那 个人。」 说完之后,我自己也觉得这段话真的太过分了。怎么会有如此恶劣的要求。 无视于三好的心意与自尊,却还希望她能巴著自己不放,实在是太自我感觉良好了。 三好依旧低著头,不发一语。说不定已经哭出来了,我心想。 「对不起,说了这种任性的话。」 我忍受不了沉默,开口说道。尽管如此,三好依然不作声。我有些畏惧地牵起三好的手。 「走吧,会感冒喔。」 我拉著三好的手,踏出脚步。三好默默地跟在我的后头。 我们在一阵沉默中,走了好几分钟。最后终于看到了学校附近的公车站。此时── 「好。」 三好在我的背后回答。并拉住我的手,令我停下脚步。当我回头一看,她的脸上带著微笑。 虽然眼角似乎留有眼泪的痕迹,但由于光线微弱,让人无法清楚辨别。 「好喔,我们交往吧?」 三好说著,并硬是将笑容堆得更满。 「就让我来帮你忘记喏。」 我忍著快要落泪的情绪,点点头。 「谢谢你。」 我对她说,接著又一次── 「谢谢。」 我再度向她道谢,并低下头。三好的手抚上我的脸庞。 「不要低头嘛,这样怪怪的喏。」 「嗯。」我牵起她那只手,回答。 之后,我们两个牵著手,爬上坡道。与三好牵著的手,带著热度,在被冷风吹拂时特别令人心旷神怡。 我必须忘掉才行。忘掉那份对未来的情愫。 而此刻,我正和要让我忘记他的人一起,并肩走著。 后记 「想再请你帮忙写ss啊。」 我被如此要求。ss,是短篇故事「short story」的简称。如果在特定的书店购入本书,会附赠印有ss的印刷品。想要我帮忙写的正是印在这上面的故事。 其实我第一集的时候也被拜托过。当时我写完后,对我的责任编辑n说了: 「只有这次而已喔!」 ss是促进销量用的附赠品,因此内容自然也得让读者有赚到的感觉。以轻小说业界来说,想必还是希望写一群可爱的女生打闹嘻笑的剧情吧。 但是,我当时写的却是主角四郎回忆以前被姊姊们强逼穿上裙子的过去,因而将当时的照片烧掉──这种没有半点宜人要素,反而还显得沉重、有些阴郁的内容。 n啧了一声后收下我的原稿。那篇ss最后到底有没有印刷刊登,我一无所知。明明发生过这样的事,但n却又来拜托我。 「真的拜托你了喔。要有可爱的感觉,ok?ok?」 n讲得一副很轻松的样子。这系列出场人物本来就非常少了,本篇根本也没什么女生嘻笑打闹的情节,只有ss的气氛完全不同,岂不是拿石头砸自己的脚吗?我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完成了ss,将原稿寄出去。 结果,n打电话来的速度出乎意料地快。 「你脑袋没问题吧?」 n说。 「为什么你会想把促销用的ss主角设定成大叔啊?」 我写的是四郎的爸爸──松永正树在短文集中,为自己的小孩取名的由来。当然,当中没有任何女孩子嬉闹的剧情。 「我自己觉得这篇写得很好,所以不接受任何异议。」 n又啧了一声挂上电话。我现在还不知道那篇ss到底有没有被印刷刊登。说不定现在读著这篇后记的读者中,已经有人读过那篇ss了。 这次除了那篇以外,我还另外写了两篇ss。 一篇是fami通文库书展用,另一篇则是广岛的书店限定。虽然这两篇没有被咂舌,但我想不是因为内容ok,而是他终于放弃了吧。 话虽如此,我当然不是抱著这种东西很无聊的心态所写的。反倒希望自己能尽力写出好作品,所以如果有读者看完觉得很有趣的话,我也会感到十分高兴。 就先闲聊到这里。在让我对本次也购入拙作的各位献上深深谢意的同时,也请大家继续支持大概还会持续几集的本系列。 下一本是「─第一年 冬─」。 期望能顺利完成四郎与未来的高中三年生活。 最后,因为还有一些篇幅,在此附上由于一些因素而被退稿的其中一篇ss。这篇写了那名女性与主角父亲认识的经过。 ++++++++++++ 「来喝一杯吧。」 只有短短的几个字,一看就知道大概是松永先生传来的讯息。现在已经过了午夜一点,打算以看书来打发莫名失眠之夜的我,见了这封讯息后露出微笑,接著回信。 「好。」 对不喜欢冗长讯息的松永先生来说,只要明确告知他要去还是不去就好。不出几秒,又收到了讯息。 「在老地方。」 对方又寄了一封看似冷淡的讯息过来。「半小时后见。」我回覆后便开始准备出门。 我和松永先生的相遇,大约是在一年前。从美国的大学毕业后归国的我,开始从事自己一直梦寐以求的翻译家工作,但案件却来得零零星星。于是我只好同时做一些一日兼差,以贴补经济上的缺口。当初虽然和从高中一年级一直交往至今的女朋友约好,等我大学毕业后就结婚,可是现在这种情况根本不可能结婚。自高中时期就以小说家身分崭露头角的她,虽然称不上畅销作家,但收入仍是我的好几倍。 「三并愿意的话,我当然没问题。」 尽管如此,她还是相当积极地考虑与我结婚这件事。另一方面,我却因为那一丝丝男性尊严,让她一等再等。 此时,经由哥哥介绍的出版商捎来了希望能请我采访松永正树的访谈工作。当时我并不知道松永正树这号人物,但以我的身分,也不可能以此为由拒绝这份委托。我为了这份工作,连忙调查松永正树的背景。 虽然松永正树是位主要撰写儿童取向特摄节目剧本的剧作家,但与他这份工作经历相反,他对纯文学──尤其是南美文学有著相当深的研究。我所接的采访内容是请松永正树谈论加布列?贾西亚?马奎斯(注3:gabriel garcia márquez。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著有《百年孤寂》)。由于我的女朋友非常喜欢马奎斯,我自高中时就读了很多马奎斯的著作,客户似乎就是因为这点,才请我负责访谈的样子。 访谈的地点则是由对方指定,在松永正树个人的工作室。室内有些杂乱,但访谈进行得十分顺利。当我结束所有题目,开始确认录音机的音档时,松永先生边吞云吐雾边说: 「来喝一杯吧。你喝酒吗?」 他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讲话相当直接。我本来十分不擅长应付这种类型的人,若是其他人这么问我,大概会撒谎说「我不会喝酒」,然后迅速离开现场吧。但当对象是松永正树,不管是毫不客气的说话方式或是略显冒昧的邀约,感觉都相当具有他的个人魅力。 「嗯,小酌还可以。」 我点头回答。而松永先生则是微笑了一下。 「那我帮你倒吧。」 他接著走到橱柜边拿出两个威士忌杯,并熟练地以威士忌对水一比一的比例调配。 「那样满烈的呢。」 我对松永先生这么一说,也在自己的酒杯以同样比例注酒的他回答: 「这种喝法最能尝出威士忌的香气和味道啊。」 他边说边将杯子递给我。 「敬马奎斯。」 随著松永先生的一句话,我们开始喝起了威士忌。 「你有女朋友吗?」 之后,松永先生间我。 「现在有。」 我应声。在访谈间,我曾告诉松永先生自己的年龄和简单的背景,也包括目前未婚一事。 「有考虑结婚吗?」 松永先生又对我问道,我也据实回答。 「虽然想,但以目前的状况来说很困难。」 之后,当我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已经对著松永先生一直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的女朋友。女朋友是个作家的事、高中一年级时为了想写恋爱小说,而做为取材对象和她交往的事,以及为了要成为配得上她的人而只身跑去加拿大,后来又到美国念大学一事。在我畅谈之间,已经喝了五杯的威士忌。 「真有趣吶。下次我来读读看你女朋友的书。」 我说完后,以超凡的速度喝著酒的松永先生,一口气饮尽不知道第八杯还是第几杯的威士忌。 「下次再来喝吧。」 道别时,松永先生这么对我说。我踏著摇摇晃晃的脚步,回到与女朋友同居的家中。 下次再来喝吧──原以为松永先生这句话只是客套话,没想到一个礼拜后,松永先生传了讯息给我。 「来喝酒吧。带女朋友一起来。」 那时的讯息内容,看起来相当冷淡。 我带著女朋友,再次来到松永先生的工作室。那次是聚集松永先生的徒弟以及朋友的聚会。我对个性内向又怕生的她对松永先生的看法抱著些许不安,不过聚会结束、我们两人搭上计程车后,她说: 「那个人,是个很纤细的人呢。」 之后某日,我把这件事对松永先生说时, 他笑了笑。 「你的女朋友很有才能喔。」 自那次以来,我常会和松永先生一起喝酒。和女朋友同居的我不一定每次都会赴约,但像今天这种情况则另当别论。 我换上外出服后走出自己的房间,轻轻地敲了女朋友的房门两下。 「我出去了,松永先生找我。」 她开始执笔后,除了饮食如厕外几乎半步不出房门。「嗯。」门后传来一声纤细的回应。 「不要喝太多喔。」 「我知道。」 当她进入工作模式后,我为了不打扰她,在家也只能一个人度日。而像现在这种手头没有工作、走投无路的时候,松永先生的邀约实在令人感激。 仔细想想,遇见那个人之后,我的工作也稳定了下来。比起翻译的案件,手上大多都是文字工作。虽然还没到能够结婚的地步,但我也因此相当重视与松永先生的关系。 今天八成又会喝到天明吧。女友会不会对这样的我有所怨言?我稍稍感到一丝担忧── ++++++++++++ ss,真的是很难写呢。 那么,下本书再会。 森桥宾果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正因为喜欢,才选择放手。 这就是我所能做的,最起码的抵抗── ------- 请说说作者当下的心境。 我很讨厌这类问题,从以前开始就这样。 「对了四郎,你的现代文考得怎样?」 第二学期末的考试结果出炉,那天放学后,未来单手拿著他的考卷,靠到我的座位旁并开口问道。我将刚才收到的考卷交到未来手中── 「分数惨兮兮。」 我这么答道。我的考卷上用红笔写著,「65」这个数字。未来一看到那个数字就蹙起眉头。 「确实满惨的。」 这次的现代文考试似乎出得太简单了。刚才那堂课的老师在课堂上这么说。听说大家的平均分数超过八十分。处在那样的情况下,我的分数却是这副德行。话虽如此,其实不单只有现代文,我各科成绩大多惨不忍睹。虽然每个科目勉强及格,但全都低于平均分数,只有一样,唯独拿手科目日本史突破八十分,可是那依然称不上特别亮眼的成绩。 「我实在没办法。请说说作者当下的心境,这类问题,我真的应付不来。」 我这话一出,未来便将考卷塞回给我,一面说道。 「那是因为,你对人的情感不够敏锐。」 他道出这句话,语气听不出是否在开玩笑。一席话让我无从反驳。只不过,要说我对这类问题感到棘手的确切原因为何,或许是受到老爸的影响,这念头闪过脑海。 我爸是剧作家,主要负责儿童取向的特摄片或动画剧本等等。因工作关系,让他常以工作人员的身分接受专访等等,以前我曾经亲临这类专访现场。若有人专访老爸或想找他取材等等,他大多不会在家接受访问,会找另外租借的办公场所,就只有这种时候,不晓得他哪根筋不对劲,会要一年只回一次甚至不回半次的老家派人过去,来配合记者的采访。而我就依母亲之命,被迫为老爸及前来采访的众人端茶。我敢发誓,本人一点兴趣也没有。我从以前就对老爸的工作漠不关心。 「真叫人困扰,问我写那些的动机是什么也答不出所以然来。那种东西,我早就忘了。再说,重点不是我的书写动机,而是观众看了有何感触吧,不是这样吗?我的动机连粪土都不如。这想法不只局限于该节目而已。」 就在我端茶给老爸和采访人员时,老爸高高在上地挺起胸膛,叼著菸吞云吐雾,嘴里这么说。 「还想问其他的吗?」 接著老爸补上那句话,采访人员则拿出毕恭毕敬的态度回应。 「啊,不,应该问得差不多了,谢谢。」 他朝老爸一鞠躬,没喝刚端出的茶就回去了。 那次事件过后,现代文考试常出现的问题「试答作者当下的心境」便让我抱持怀疑态度。毕竟老爸好歹算是一名创作者,当时那些话莫名有说服力,一方面希望他态度上可以更亲切一点,却又不免认为他说得有理。 不过呢,对未来透露这种事也没什么帮助,所以我完全没跟他提及。原因就只是这样。除此之外,要是跟未来说那件事,他肯定又会夸老爸。我讨厌这样。 「什么啦,你别闷不吭声。都不打算反驳吗?」 我不经意陷入沉思过程中默不作声,似乎对我这种态度感到不满,未来皱起眉头,狐疑地朝我看来。 「反正,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啊?」 「好吧,说真的,我有时也这么想。还有,和田也提过。」 「和田同学吗?怎么会?」 虽然以女孩子来说,我跟她比较有话聊,但我跟和田并没有特别热络,听她下这种注解令人有点错愕。被我这么一问,未来先是朝四周偷偷张望,接著就稍微伸长脖子,将脸凑到我这边并压低音量。 「我猜,大概是因为三好同学跟她抱怨吧。」 「抱怨……」 我不由得出声。 上个月月底,我决定跟同班的女同学三好交往。老实说,期间我想了许多、内心很挣扎,然而这种事不可能向未来坦白,所以我只对未来说── 「我开始跟三好同学交往了。」 我只透露这项讯息。我们决定交往,几天后我跟三好讨论,做了这项决定。只对彼此的好友坦承我们有在交往。换句话说,我会告诉未来,三好则告知和田。就怕其他学生可能对我们冷嘲热讽,无法高调摊牌,若双方都有可以商量的对象,心情肯定会比较轻松,最重要的是,瞒著他们也很过意不去。 基于上述原因,只有未来跟和田知道我和三好的关系,但我没料到三好会向和田抱怨,人朝桌上一趴── 「她居然这么怨我……」 趴完开始喃喃自语。 「我也不清楚详细情形。都从和田那听来的。就和田所说,你太迟钝了。如果对象不是三好同学,她认为对方早就发飙了。」 确定周遭人士都没把注意力放在我们的谈话上,未来便用比刚才再大一点的音量说道,朝我旁边的空位一屁股坐下。 「总之,你就多用点心吧。三好同学看起来不是太有主见的类型。」 未来说完轻笑几声,但我笑不出来。心里满是对三好的歉疚。我不清楚她对和田抱怨哪些事情,若抱怨的事属实,可想而知她对于我俩的关系颇有怨言。说是我让三好难受也不为过。我们交往还不到一个月呢。 「都怪你这个人神经大条。女人这种生物,不下点功夫马上就会变心喔。好比要学姊,之前也──」 这次未来开始谈起跟自己交往的女性──山城要。让未来一见钟情,相遇之后过没多久就向她告白的女性。而她也接受了未来的告白。仔细想想,就是因为那个山城要出现,我才开始和三好交往。未来将属于某个人,我无论如何就是难以接受,想找出办法抚平伤痛。而我对三好这么说。 「我现在最喜欢的人,虽然不是三好同学,是其他人,但我必须忘掉那个人才行。不论用什么手段。总有一天,我一定得忘掉对方才可以。要不然,我会造成那个人的困扰。」 所以,可以请你……和我交往吗? 我知道自己很差劲。虽然这么想,三好还是接受了那样的我,而我却让三好感到痛苦。至少她已经痛苦到需要向好友吐苦水了。 未来在我旁边,他半是欣喜地提及山城要有些令人头痛的态度。这也算一种抱怨吧,不过从未来的语气可以听出端倪,其中大概参杂向人放闪的意思。 他说我对人的感情不够敏锐,其实你跟我半斤八两吧。山城要的事一直被当成耳边风,我一面在心里独白: ──我喜欢的是你。这种事情,我一点也不想听。 可是这念头──唯独这份心意,绝对不能表明。别说是口述了,就连在态度上暗示都不被容许。我对男儿心女儿身的未来抱持这份情感,终其一生都无法告诉他人,必须带进坟墓里。只要我跟未来还保持友谊关系。 「啊,抱歉。跟你说这种话。你应该觉得很无趣吧。」 八成发现我态度上表现得兴趣缺缺,未来就说了这句话,那些事说到这就此打住。我则摇摇头。 「不,没关系。我不在意那个。只是三好同学找人抱怨我的事,让我受到打击。」 起码这不是谎言。虽然我基于其他原因不想听未来谈论那些。未来露出放心的微笑,接著说道。 「又 没什么大不了的。马上就要放寒假了。想办法挽回就好啦。」 以上是他的说词。的确,如今期末考已经结束,接下来只要等著迎接寒假就行了。只不过,某件事却让我遇上寒假开心不起来。 「我得回老家一趟……」 我发话时心想,这件事应该早就跟未来提过才对,未来这才小声地「啊──」了一声。 「对喔,这件事,你跟我提过。」 「我好沮丧……感觉就像即将落入发誓再也不回去的地狱里。」 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我在家里地位最低,回老家根本没半点好处可言,只是一件苦差事。但排行老大的姊姊都先下令要人过年回家了,最好还是乖乖从命。我家老姊们可是会断绝金援和学费支助,直接杀到学校来。 「同情你……我是准备跟要学姊去约会啦。」 未来耸耸肩,呵呵地轻笑,我不理他,在心里暗咒「你这个叛徒」。 大概是当时的诅咒生效了吧,或者只是偶然,几天后未来他── 「……我也要回东京。」 他一脸黯淡地道出这句话。 这是我上高中后迎接的第一个冬天。 我俩竟然巧到在同一时间、心不甘情不愿地回东京返乡。 在新干线里,未来始终沉默不语。一直抬手撑著脸颊凝视窗外。我提不起劲找这样的未来说话,都在看三好借我的洛夫克拉夫特(h. p. lovecraft)短篇集。电影也好小说也罢,三好都偏好恐怖惊悚类。我们偶尔约会时,常会聊到这方面的事。 「以女孩子来说,感觉满奇怪的。不能接受可怕的东西,这种人好像比较多。」 那时我们在本通商店街的茶餐厅里。冰淇淋汽水刚送来,我边说边拿细长的汤匙戳冰淇淋,三好则歪过头,拿一颗砂糖加进红茶杯子里。 「真有那么、奇怪吗?」 「也不是奇怪啦,唔──嗯……该怎么说。算另类吧?没有负面意思,就觉得有点、异于常人吧。」 跟三好说话,我总是小心谨慎。我自认有用心。结果到头来,还是从未来那听说三好似乎跟和田抱怨过,我这份顾虑成了穷忙,但我还是将它摆一边,当下尽心尽力慎选言词,为了传达自身意图又不至于令三好不快,我煞费苦心。而三好拿起茶匙搅拌红茶一面说道。 「唔──嗯……一开始,我觉得、有可能是受到爸爸影响喏。」 她说完就喝了一口红茶。 「受你爸影响?」 三好对我的疑问点头示意。同时,三好的喉咙发出吞咽声。 「爸爸他手上的书,以恐怖惊悚类居多。像是江户川乱步或梦野久作,都是这类的。我开始看书的时候,都会偷偷借爸爸的书来看,后来不知不觉,连我都爱看这样的书喏。」 这样的三好目前很迷洛夫克拉夫特,正存零用钱一一买齐他的作品。要回东京之前,我最后一次跟三好见面时,三好把其中一本书借给我。 「我想,这应该可以让你在电车上打发时间喏。不嫌弃的话,要不要带去?」 要是我也能一起去就好了。我接过那本书,这时三好小声地补了这么一句,在下一刻露出落寞的笑容。要回东京的事,我已经先跟三好提过了。三好跑去跟父母商量,说她也想去东京看看。但三好的父母不准她去东京。 话虽如此,我认为三好的父母并非对她过度保护。考量广岛和东京的距离,以及她在那没有熟识的人,会反对她过去情有可原。再加上时机很不凑巧,不久前新闻报导指出东京发生杀人事件,我猜这可能也是父母反对的原因之一。 最后三好没有跟我们同行,我跟未来预约同一班新干线,两人一同返乡。会赶在圣诞节之前启程,一方面是为了避开返乡人潮,不过主要原因是妈妈和姊姊们透过简讯和电话再三催促我回东京。要是我持续忽视、忽视得太过火,到时回老家不知会被念成怎样。 照理说,我至少该和三好一起过圣诞节才对。 翻著三好借我的书,这些念头在心里盘旋,一方面又有个想法悄悄萌生,心想不用跟三好一起过那种节日让人松了一口气。我对三好仍抱持歉意,无法彻底拋除(也许一开始就没必要割舍吧),要我们两人独处,总觉得坐立难安。跟三好在一起时,我会特别小心,原因就出在这。 「……我要睡一下。」 在邻座眺望景色的未来说道,我的目光没有从书上移开。 「嗯。」 我点头回应。说实话,书本在写些什么几乎没看进去,即便如此,短时间内我,还是假装自己在看书。 未来原本说跨年打算跟山城要约会的,却突然被迫回东京,好像跟未来的双亲有关。恐怕跟我一样,被人下令返乡吧。之所以用推测语气,是因为未来没有主动说明原因,而我认识未来已经超过半年,凭直觉知道,未来会不悦成这样肯定和家人有关。 未来不是很喜欢谈论自家人。关于未来的家人,我只知道父亲是公务员,母亲是全职主妇。此外,他家双亲对于未来抱持的问题──亦即女儿身男儿心一事──据说非常不能谅解。 「有时我不免会想,要是我爸跟你爸一样奇葩就好了。」 我想起两人刚认识时,未来曾说过这样的话。未来是我家那个剧作家老爸的粉丝,他还读过老爸的散文,未遇到我之前就对老爸有某种程度的了解。任谁都会觉得别人家就是比自家好。未来也曾说过这种话,未来会对我家老爸抱持憧憬,理由应该不是欣羡别人家的父母,事到如今我是这么想的。 我家老爸就如未来所说很奇葩,这人的特点就是他言行举止上根本不像当人家父亲的,但正因如此,假使发现自家孩子跟未来遇到同样的问题,他也── 「没关系,随你便。」 大概会用这句话带过。即便对本人来说是重要的人生课题,我家老爸八成也会这么说。肯定会说这种话。我是他的亲生儿子,我知道。打出生起就是这样,印象中几乎不曾被老爸下令「这个不行」或「那件事给我照办」。老爸总是说「随你便」。 我一直很讨厌老爸。不喜欢那样的爸爸。我时常许愿,希望能有更像样更正常、假日偶尔会陪我玩抛接球、有时会拿出父亲架子对我说教的父亲。 然而最近,虽然循序渐进、改变的脚步不快,但这种情感似乎变淡了。理由之一在于未来是老爸的粉丝,另一方面是未来选我当室友,背后原因跟老爸这号人物有关。不过更重要的是,有个想法开始在心灵角落萌芽,总觉得要说谁才能懂我现在的心情,非老爸莫属。 我喜欢未来,但目前又跟其他女孩子交往,在旁人看来,这肯定是要不得的出轨行径。对我的心上人未来、说她喜欢我的三好来说,我采取的态度都算不上诚实。 可是就算我这样,做出如此残酷的事,我家老爸看了── 「随你便。」 ──他也会笑著说这句话吧,彷佛为我带来一抹希望。 想到这,我阖上假装在读的书。只见未来靠在窗边,人已经睡著了。他假睡还是真睡,我不晓得。 发现新干线逐渐放慢速度,我越过未来的脸望向窗外。看到列车正驶进新大阪站的月台里。从这出发,到东京还要将近两个半小时。等乘客进入车厢就座后,我想先上个厕所,人从座位上站起。 开始行驶的摇晃力道让我脚步不稳,我穿梭在车厢之间,来到厕所前方,不巧有人使用。我没有急著解手,可是站在厕所前面乾等好像很蠢,所以我循原路折回,这次换朝车厢的另一头走,朝头等车厢的厕所去。穿梭在车厢间,空气 中飘著淡淡的菸味,表示这里有吸菸室。我冲进无人使用的厕所解手,边出厕所边想「接下来到东京这段空档只要拿来睡觉就行了」,此时我发现狭窄的吸菸室里出现奇妙景象,有个高大的男人在那站著。那身影似曾相识。 「不会吧……」 我不禁发出低喃,而那名高大男子边抽菸边隔著玻璃墙转头看我,双眼圆睁。 是老爸。 「噢,怎么是你。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一出吸菸室,老爸便吐著带有菸味的气息问话。 「那句话该我问才对……你怎么会在新干线上?」 这也算得上「说曹操曹操到」吧。我边想边提出疑问,只见老爸「啧」地一声将脸别开,再回我话。 「被人问问题别反问对方。是我先问的吧。」 老爸接起话来显得焦躁。 「我要回老家啦。因为老妈太烦,一直要我回去。」 我已经习惯老爸摆这种态度了,待我回覆老爸的问题后,老爸漠不关心随口应了声「是吗」。 「你该不会又要去京都吧?」 我再次提问,老爸点头回应。 「嗯,去吃螃蟹。」 这是他的答案。我家老爸好像动不动就跑去京都吃美食。不过,仔细想想,刚才停靠的站是新大阪,还没到京都。要是他跑去京都,现在就搭上新干线满怪的。 在我心生疑问时,老爸似乎有所察觉。 「昨晚我难得跑到大阪去。去最近颇有名气的法国餐厅光顾。结果难吃到了极点。倒是价钱贵得不像样。价值根本连去银座吃的法国餐的一半都不到。来到关西,果然要吃日式餐点才对。」 他回了这些话,听起来很假高尚。 「所以呢?你什么时候会去东京?」 「还没决定,但我回去不想跟大家人挤人,大概等到四日之后吧。」 「哦,这样啊。那再见啦。」 最后见到老爸是在即将进入夏季之前,时隔半年才再度相见,老爸却端出一点都不像久别重逢的冷淡态度,朝头等车厢的方向折返。我也不期待会有什么亲子对话,直接回自己的车厢去。 往仍未从睡梦中醒来的未来身边一坐,口袋里的手机就传出震动。 「我去京都的事,别跟你妈说喔?」 见老爸传来这种简讯,我就觉得刚才对父亲抱持某种近似期待和尊敬的情感是个错误。他肯定又跟情妇一起旅行了。之前跑来广岛的时候,感觉就像这样。果然没错,这个老爸根本是大烂人。我边想边盖上摺叠式手机,再朝跟未来相反的方向歪过身子,闭上双眼。到东京还有两个半小时。既然看书没办法徜徉其中,接下来这段时间就只能靠睡觉度过了。三好为了让我在电车上打发时间才把书借给我,对她心怀歉意之余,我抱著那本书进入梦乡。 抵达东京车站时,我还在睡梦中。 「喂,到了喔。」 未来摇晃我的肩膀,让我清醒过来。 「啊,是吗?」 我揉揉眼,同时伸了一个懒腰,接著想起睡前曾遇到老爸。原本在考虑要跟未来说这件事,但未来开始手脚飞快地披上外套,结果我没有说出老爸的事,跟他一起下新干线。我不经意看向头等舱的车厢出口,都没看见老爸的踪影。他是相当急性子的男人,八成一到站就火速下车,目前正在过剪票口吧。 「……我还是回来了。」 人杵在月台上,未来喃喃自语。在下到剪票口的电梯前方,搭同一班新干线的乘客将之挤得水泄不通,我们暂时在那里等人潮散去。 「还是回来了。」 呼应未来的呢喃,我附和道。 「我本来打算毕业前都不回来的。」 这话出自未来。 「我也是。」 我再度附和。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在广岛遇到未来,跟他一起度过半年以上的时光,如今,我跟他一起站在东京这块土地上。我仅挪动视线看向未来,他看起来有点脆弱。织田未来这号人物总是落落大方、充满自信,那脆弱氛围甚至让我无法将身边的人跟他画上等号。 「你等一下要怎么回去?」 隔一阵子未来总算朝我问话,我做出回应。 「搭中央线。要去吉祥寺,从这搭不用换车。」 以上是回应内容。 「是喔。我要换搭丸之内线,就地解散吧。」 话声未落,未来朝电梯走去。之前曾听说过,未来的老家好像在成城那边,但我没去过成城那一带,无法在脑中勾勒确切的路线图。 「如果你有空,我们可以见个面。反正我在老家那边也没事做。」 「嗯,也好。」 「那再见啦。替我向你爸跟姊姊们问好。」 说完这些,未来快步朝电梯走去。虽然我们要换搭不同路线,但通过剪票口前都走同一条路,其实可以一起走。可是,看未来走路的方式并没有顾虑到我,我就不打算追随未来的脚步了。他大概想独自行动吧。回一点都不想回去的老家,那种心情我懂。必须做点心理准备。 目送未来搭电梯下去,口袋里的手机适时响起。原以为又是老爸,打开一看才知道这封讯息来自排行老大的姊姊。 「你到东京了吗?」 收到这封简讯,我回传「对。」,嘴里发出叹息。虽说有事先用简讯告知离开广岛的时间,但急著要我回报进度,总觉得自己很像受人监视的囚犯。在广岛上或多或少遭到干涉,不过基本上都过得自由自在,那些日子就像一场梦。今后要过地狱般的日子。一想到就觉得意志消沉。然而,我还受父母抚养,既然接获返乡命令除了照办别无他法。我想,未来也一样吧。要想拋下家人自力更生,我们的能力还不够,只是渺小的存在。 「我们在准备晚餐了,别迟到。」 姊姊又传了一封简讯,我则发出第二声叹息。 「罢了,总比没饭吃好……」 我念念有词自说自话,独自一人朝电梯走去。 第二章 「所以呢,到底怎样了?」 「结果呢、结果如何。」 「既然有这种对象,就要老实交代。」 三个姊姊连续逼问,我则怪自己运气差,怎么在圣诞节遇到这种事。 而事情的导火线,要从三好打的电话说起。吃完晚餐,之后差不多过了一小时左右。三好难得打电话过来,我溜出客厅,窝到自己的房间里。我可不想让姊姊们听见两人的对话。 「啊,喂喂?」 「啊,抱歉,突然打电话给你。」 「没关系,不要紧。怎么了?」 「嗯……只是想知道你过得怎样喏。还有,想听听你的声音。」 听她这么说,我不知该做何回应。 「啊,嗯。原来是、这样啊。多、多谢关心。」 我不禁用紧张的语气道谢。三好发出轻笑,接著对我开口道。 「……因为是圣诞节喏。」 她说了这句话。这时我才发现三好突然打电话过来,原因是什么。如她所说,圣诞节到了。白天去街上,看到车站前妆点得格外华丽,才在心里暗道「啊啊要过圣诞节了」,入夜后却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你有吃火鸡吗?」 面对三好的问题,我摇摇头。 「我们家……从来没有这种习惯。今天吃关东煮。」 从我读小学起就是这样了。我家老爸对这类节庆没什么兴趣。 「无聊。为什么非要吃我根本不想吃的难吃鸡肉啊?像平常那样吃就好啦,就平常那样。」 他是会说出这种话的人,我家就算过圣诞节在饮食上也没什么特别不一样的。我之所以会把圣诞节抛在脑后,这也是原因之一。说得更白一点,其实是我观察姊姊们的脸色发现眼下不适合庆祝圣诞节,但那种事跟三好无关,不管理由为何,圣诞节被我遗忘是不争的事实。 即便我这个人再怎么迟钝、有多不擅长洞悉人心,普罗大众都知道圣诞节就该男女朋友一起度过,若是无法相见也无妨,可以发简讯、打打电话,这点常识我有。虽然昨天的平安夜,我也将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都没联络三好,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天。 「啊。应该这么说,都是我不好。要是我有打电话就好了……」 没半点表示的我感到歉疚,向她道歉后,三好小声地否认道「不会」。 「我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罢了,没关系。」 她随后补上这句话。可是,声音听起来有点落寞。 「嗯。对不起。可是,我能听到三好同学的声音也很开心。」 这并非谎言。回东京后老是被姊姊们指使来指使去,三好的声音为我带来平静祥和。 「真的吗?总觉得,我也跟著开心起来喏。」 耳边听著三好的轻笑声,我闭上双眼。朝长时间成了半个置物区以至于积了灰尘的床一躺── 「你现在在老家那边吧?」 我朝三好提问。 「嗯,一直待到除夕。除夕一到,我就要回奶奶家了。」 「回奶奶家?在尾道吗?」 暑假跟未来他们一起旅行时,三好从外婆家出发跟我们会合,一起前往大久野岛。交往后,她跟我说当时待的外婆家就在尾道。 不过三好又回道「不是」,出声否认。 「那是妈妈那边的外婆家。除夕要回的是爸爸那边,在岩国这里。松永同学,你知道是哪吗?」 「唔──嗯……不晓得。在广岛的哪?」 「不在广岛,在山口。不过,距离很近。应该比尾道近。」 「哦。」 山口,我知道它位在广岛旁边,但我对两者距离没什么概念,只能给出这样的反应。 「……松永同学,你也在老家吧?过得怎样?你不是很久没回去了吗?」 大概发现我回得漫不经心,三好改变话题。对她的体贴感到惶恐之余,一谈到这个话题仍不免令我哀叹。 「简直糟透了。我想快点回广岛去。」 听我这么说,三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用有点紧张的声音继续说。 「这、这样啊?」 她做出回应。姊姊们总是联手欺负我,这件事曾跟她提过几次,三好恐怕没把它当真吧。至于最年长的姊姊跟排行老二的姊姊,三好也见过她们,当时不知道她们吃错什么药,两人都对我很友善,所以三好对姊姊们的蛮横并没有太多体认。 「我还以为你在说笑喏……她们真的那么难伺候?」 三好会这么问不出所料,我给予肯定答覆。 「对啊,我家那三个姊姊全都──」 说到一半,我突然觉得房间有股冷意,人躺在床上没起来,一双眼朝房间的门望去。 接著── 「呀!」 我发出孩子气的难堪叫声,一面撑起身子。 「怎、怎么了?」 三好问话的语气透著惊讶,我赶紧压低声音回话。 「抱、抱歉!等一下再打电话给你!」 话一说完也不等她同意就切断电话,转眼望向排行老三、透过门缝偷窥我的姊姊三叶。 「有、有什么事吗?」 虽然我问了,三叶却不发一语,一直维持用手搭门的姿势,目不转睛地盯著这边。 「那个……你这样。感觉很恐怖。怎么了?什么事?」 但三叶依旧没做任何回应,对此感到焦急的我从床上起身,三叶仍然面无表情。 「刚才的电话……是女朋友?」 她提出问题。 「不不不不是啦。怎么问这个?」 我万万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做此回应已经是极限了。她从哪开始听的?从我躺上床开始?不,我在那之前就背对门了。 被这些姊姊们得知三好的事,下场肯定会很惨。想到这,我再次开口。 「你、你怎么会想到那去?只是学校的朋友啦。」 我拚命试著打圆场,但声音还是显得紧张。 「……是女朋友吧。」 三叶再次复述。看样子,她已经朝那个方向解释了。而我实际上跟三好确实是那种关系,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蒙混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 见我陷入沉默,三叶留下这句话,轻轻地关上门扉。之后隔著门板,咚咚咚的细微脚步声渐行渐远。 「……惨了。」 嘴边挂著呢喃,我用手机打简讯给三好。 「抱歉。今天大概没办法打电话给你了。明天我一定会联络你的!」 我送出这封简讯,有别于刚才三叶发出的声响,朝房间靠近的粗鲁脚步声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 「喂,阿四!你来一下!」 三个姊姊中最野蛮的二姊──二胡,一开门就拋出这句话,我听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之后乖乖照她的话做,被带到客厅去。 再来就被三个姊姊团团包围,开始接受质询。 「给点解释吧。我说你,那是真的吗?你真的交女朋友了?是那家伙吧?在广岛烧店里的女孩?是她吧?」 虽然只有短短几分钟,但二胡跟三好接触过,看我闷不吭声便一脸不耐,朝我进逼。 「不,那个……跟我讲电话的人,是她没错……可是,她不是我的、女朋友……算是比较要好的友人……或者该说……」 我打算让事情点到为止,此话一出,这次换长女壹香「哎呀」一声并开口发话。 「广美跟我说过,说那个女孩肯定喜欢小四。还说小四也不讨厌她。」 我的目光向下垂落,诅咒打工场所的店长,也就是广美小姐。壹香跟二胡来广岛游玩时,广美小姐当她们的导游,光我一个人手不够,就请三好来帮忙。至于广美小姐跟三好有交集的日子,只有我向广美小姐介绍三好、请她教三好如何工作那天。因此,被壹香说成这样很让人头痛。 「对啊,我也遇到她了。看你的眼神,根本就盯上人家了嘛。」 「才没有!」 听到二胡这种没神经的发言,我不禁大声反驳。 「咦──……壹香姊跟二胡姊都见过她啊。真好──是怎样的人?」 我的反驳遭人忽视,三叶向壹香询问。壹香则抬眼看著天花板,一边开口。 「这个嘛。感觉是很文静的女孩。」 「可爱吗?」 「很可爱喔。配阿四很浪费。」 「那应该是搞错了吧。四郎不可能追到这样的女孩子吧?」 「关于这点,我也觉得纳闷。我好歹算是人生的大前辈,当时有叫他要避孕啦。但仔细想想,阿四哪有可能做到那种地步?」 说得真难听,我心想,同时安安分分地听取姊姊们的对话,结果二胡一把抓住我的肩膀。 「你应该……没有干违法的事吧?」 她一脸认真地说著。 「违、违法的事……?」 「例如强暴之类的。」 「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啊!你白痴喔!?」 我二度反驳,二胡突然换上锐利的目光,指甲跟猛禽类有得拚,深深地陷进我的肩膀里。 「好痛!痛死了!」 这根本是家暴。可是看妹妹这样,长女壹香并没有责备她的意思。 「小四,不可以骂人白痴。别对女性用那种字眼。」 反倒是我被骂,真不讲理。 「对、对不起……!」 我强忍痛楚道歉,二胡「啧」了一声放手,稍微用点力将我推开。我宛如一名孱弱的女子,按著刚才被人抓住的肩膀泫然欲泣。痛到就算内出血也不奇怪。好可怕的女人。 「结果呢,到底怎么了,小四。你们真的没在交往吗?」 弄到最后,话题又回到那件事情上。 「有交往也好,没交往也罢,都跟你们无关吧?」 我不小心说出真心话,壹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别人问你问题,别反问好吗?问问题的人是我吧?」 搭新干线来东京时遇到老爸,她说的话跟老爸很像。基本上家姊们都很讨厌老爸,但目睹这一幕,我便有感而发,心想「真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子」。 「好,对不起。我们并没有在交往。」 我嫌麻烦刻意用很礼貌的语气回应,此时壹香眯起眼睛盯著我看,向我发问。 「真的吗?」 「是的。」 「你没撒谎吧?」 「没有。我没道理撒这种谎吧。」 多亏这段时间她们三人将我包围,才让我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这次我答得从容不迫。去广岛住一阵子跟她们三人拉开距离,刚才一时间没抓到窍门,但现在已经没问题了。 「好吧,说得也是。搞什么嘛,无聊。」 二胡起身时念念有词,这成了解散的暗号,壹香和三叶跟进,像是直接走人去洗澡,或者开始清洗东西,没有再逼问我。 而我── 「那么,我要回房间了。」 我对人在厨房的壹香说道,再次返回自己的房间。半路上,正要去洗澡、手拿换洗衣物的三叶从旁边擦身而过。 「我说四郎──」 三叶刻意停下脚步,嘴里说著。 「你继续这样下去,会没女人缘喔。要振作一点。」 还不是一天到晚看你们的脸色才害我变成这样,那句话我说不出口。 「还有,如果在学校看到条件不错的老师,记得传照片给我。」 插图006 就这样,三叶的身影消失在浴室里 跟三好通电话的时间约莫九点左右,回到房间已经过十点了。这时间点还不至于无法打电话给她,然而我烦恼一会儿,最后没有打电话给三好,直接躺到床上就寝。要是电话又被人偷听,展开第二轮审讯大会就糟了。 若我老实透露两人正在交往,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这种事史无前例,家姊们会做何反应只能停留在想像阶段。 首先映入脑海的是── 「也让我们跟她确实问候一下。假如小四有不够周到的地方,我们就该负起责任。可以告诉我联络方式吗?」 诸如此类,壹香可能会多管闲事扮演家长、大肆发挥。 或者── 「喂,你们真的在交往吗?不是你的妄想吧?这点若没有事先厘清,会把事情搞砸吧?要是没弄好,人家去检举你是个跟踪狂,会丢我们的脸。」 大概会被说三道四,遭二胡追根究柢质问后── 「弄成这样亏你敢说两人在交往。你搞什么鬼?弱智啊你?真恶心!」 可想而知,到头来会被骂得狗血淋头。 「那孩子肯定被某种假象蒙蔽了。我要去跟她讲,叫她看清现实。」 搞不好三叶会说出这种话,试图跟三好取得联系。 论我在松永家的地位,大概跟一般人口中的「宠物」差不多。还是很没地位的那种。拜她们所赐,我变成跟受虐犬没两样的卑微人种。 「所以我才不想回家……」 我边说边拿出手机,开始按按钮打简讯给未来。 「我想快点回广岛。三好同学的事被家姊们发现,她们不仅逼问我还用鹰爪功对付人。」 我试著打这封信送出,但他没回。以睡觉时间来说,现在还有点早。是不是在洗澡啊。 回老家后,未来会做什么打扮呢。 未来曾说,他的双亲不想承认未来是性别认同障碍者。这样的父母会准许未来在家打扮成男孩子吗? 不过呢,虽说是男生打扮,女孩们也会穿裤装,未来平常穿的衣服并不等于男装。话虽如此,根据我听来的消息,还有我读过的性别认同障碍书籍,那类父母多半希望女儿穿较有女人味的衣服。 会希望女儿穿裙子,或者要她留长发。大概像这样。 「说真的,我希望头发再剪短一点。」 第二学期的期末考期间,我们读书读到一半决定「休息一下,来喝杯茶吧」,在大家共用的客厅喝红茶聊天,这时未来突然抓起他的头发,说出那段话。 「是喔?那就剪吧?」 我不经意答道,未来则「唔──嗯。」一声,盘起手低吟。 「也好,都离开老家了……要剪是可以啦……」 剪个头发怎么扯到老家去。我纳闷地问他,未来当下神色变得有些黯淡。 「要是我剪得更短,爸妈他们会讲话的。」 他不悦地应声。谈到家人,未来总是很不高兴。害我觉得自己不小心踩到地雷,用细小的声音回应「啊,原来是这样」,未来见状面露苦笑。 「不过,话又说回来。以我的长相来说,现在的发型比较搭吧。再剪下去会过短,反而更彰显女性轮廓。」 这是他发现气氛不对才撒的谎吗,还是未来的真心话,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但当时的未来让我感觉他似乎在自欺欺人。 那是很难拿捏的。 肌肤的暴露程度亦是如此。外出时,未来都不穿短袖。夏天也不例外。他不论游泳课或体育课都请假,总是对其他人说「自己肤质脆弱」,为了替这 种说词背书,总是不在他人面前曝晒肌肤。不过,理由好像不只这些。 「我也想穿短袖啊。炎炎夏日,我很想穿件背心到处晃。不是有很多人这样穿吗?可是换我穿,肯定会穿帮的。」 未来说肌肤露太多,那具身体见光死的风险就越高。他认为身体经过相当程度的锻炼,看起来比我这个弱鸡壮多了,但自己始终是「女儿身」。 「手特别明显。每个人都常看自己的手吧,脸跟脚还没那么常看到。所以说,是男人的手还是女人的手,任何人都能立刻凭直觉分辨吧。」 来到炎热的夏日,平常总是穿著用来压胸部的束胸,除了忍受那股闷热还要穿长袖上衣。 「我的体质不容易流汗,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未来说完就落寞地笑了。 他对男儿身的执著比谁都要来得强烈,也因为这样,他更不能做偏向男性的打扮。把头发剪短反而更像女人,露出手臂就会被人发现是女孩,这些事情他都必须小心防范。不能穿他想穿的衣服,然而那正是他得以保有自我的必备条件。这些日子,未来究竟怀著什么样的心情度过? 我跟他一样,各方面都遭到家姊们打压,扼杀自我,巴著属于自己的渺小容身处活过来,但我觉得,他要面临的事肯定超越这些。 在我愣著沉思时,有人拘谨地敲敲房间的门。 在这个家里,进我房间会特地敲门的人只有一个。 「怎么了?」 不出所料是壹香站在门板前面,我一问她,壹香就── 「可以借点时间吗?」 话声未落,她就未经我的许可大剌剌进房。单就身段而言,在我家算比较沉稳的,但蛮横程度也许堪称我家第一位。 「什、什么事?」 总之我先过去关上房门,边关边回头看壹香,壹香已经坐到我的床铺上,朝我招招手,要我坐到她面前。我默默地听命,在壹香前方跪坐。从小到大,这种时候多半都是要对我说教。要是我慢条斯理盘腿而坐,光这点就有可能让她多个藉口说嘴。 「小四,有件事我想先跟你说一下。」 壹香向下俯瞰我,对我放话。 「你目前是否跟那位小姐交往,眼下并不重要。不过,我想你以后终究会和女孩子交往。」 「什么?」 「到时候,你可别做出会让那个女孩伤心的事。」 壹香一席话大出我的意料,我不由得皱起眉头。还以为她会对我说「若你在跟人交往一定要跟我报备」,不然就是「去哪也要一一回报」。 见我不知做何回应,想找合适的话,壹香叹了一口气。 「我很担心。因为你身上也流了父亲的血。」 她念念有词。 「或许是我从小看父亲害母亲吃苦,才特别有感触。」 我家老爸几乎都住在号称租来当办公室的公寓,整年下来回这个老家一、两次已经算好的了。只不过,那是从我出生才开始的,更早之前,壹香和二胡还小时,他还没租这个办公室,似乎会回家的样子。 话虽这么说,据说他从那时就爱跟女人乱搞,钱都没按时给,在家里被人断电、剪电话线时,还从野女人家发电报说「今天不回去」,这类事迹,我曾听妈妈抱怨过。 「你觉得我也会变成那样?」 我不曾亲眼看过,但据我所知老爸实在烂得可以,所以我半是感到意外,才拿这句话问壹香。 「……这就不得而知了。」 壹香歪过头,接著补一句。 「我希望你不会。为了避免,我们才会一直对小四那么严厉。不希望你变成不把女人当一回事的男人。」 她说得理所当然。听到这句话,我只能说是哑口无言。 这算什么。 所以呢,是怎样?有老爸这个人渣当前提,为了不让身为儿子的我学坏,你们几个至今才一路拿笨蛋人渣骂我吗?不只这样,还把我当奴隶使唤? 「不过,我觉得二胡有时做得太过火,那孩子有点……该说跟爸爸很像吗……别人的话都听不进去。看到二胡,就让我觉得很不安。二胡明明很讨厌爸爸,却是那个样子啊?小四跟他一样是男的,或许会更像爸爸。」 「……哦。」 壹香的牢骚如溃堤般倾泻而出,而我顶多只能做出这点反应。 这也难怪,毕竟老爸都不在家,家里几乎是女人的天下,身为男人的我自然立场薄弱,一直以来我都是这么想的。话虽如此,说是老爸把我害得惨兮兮也不为过。 然而,没想到父亲跟这些有更直接的关联性。 「所以说,耳闻你在广美的广岛烧店工作勤奋,都到可以把店交给你负责的程度了,我好开心。妈妈听到这件事也很开心。」 接著,壹香提及目前人不在家的妈妈。妈妈现在好像跟朋友去泡箱根温泉了。我回到老家时,她早就不见人影。一问之下得知,她要到大年初三才回来。 基本上,要说我为什么会特地回根本不想回的老家,原因就是── 「妈妈她也很担心你。」 壹香这句话成了契机,后来还出别招。 「妈妈在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是你不回来,妈妈大概会很不开心吧。」 她还用这些简讯威胁我,所以我才心不甘情不愿做出回东京的决定。 结果一回来就发现当事人老妈外出旅行。真的很过分。 妈妈对我漠不关心到这种程度,竟然为我打工的事心喜。真是不可思议。 「那个,你说她很开心,为什么?」 我好奇地提出疑问,壹香则微笑以对。 「这是因为,如果你长大后很像爸爸,从事服务业不可能做得好吧?」 她答道。 「……也是啦。」 我点头称是,的确,无法想像老爸从事服务业是什么样子。他本人曾经说过。 「我还是跟以前一样都没变。自从二十几岁踏入现在的职场后,一直都像这样。年轻的时候曾经因为态度过于傲慢,被人解雇好几次。直到最近,态度跟年龄终于慢慢呈正比了。」 听说是这么一回事,假使他去打工,八成也会跟店长吵架,不然就跟同事吵架,这种事大概会一再上演吧。 上述念头在脑中盘旋,此时壹香再次开口。 「最近,妈妈说了。小四开始离家独立,好像过得有模有样,也许不需要像以前那样,对你那么严厉了。」 我听完无法做出任何回应,只是面无表情地接受壹香的说词。 这种时候,我该摆什么样的表情才好。 她想表达的,我大致明白了。 总而言之,我至今以为是虐待的种种行为,其实都是用来避免让我变得跟老爸一样废的「管教手法」,因为她们爱我才这么做。而疑似始作俑者的妈妈得知我最近在广岛过得如何,知道她们不用再怕我变得跟老爸一样废,才认为可以结束「管教」。 如果是不久前的我,肯定会在心里暗道「什么管教,白痴」,开开心心接受壹香的提案吧。那些啰嗦的女人终于不会再来烦我了!接下来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整个人飞上天吧。 然而我知道,现在的我没那个资格。 「你突然跟我说这些,我也……」 我说这话的嗓音有些沙哑。迟了一会儿,我才意识到自己快哭了。 「怎么了?」 大概发现我怪怪的吧,壹香站了起来,试著窥探我的脸。我依然跪坐在地,一面将脸别开。 「没什么。」 我挤出比刚才更加沙哑的声音。 「你们突然跟我说要一改先前的态度,我很困扰。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家人就是这样,也走过来了。继续保持下去,没什么不好……」 我边说边努力克制,不想让泪水流下。 对不起。 这句道歉埋在心里,是对谁说的。连我自己都不晓得。 是对拚了命努力、不想让我变成人渣的母亲或姊姊?还是接纳我的三好? 无论对象是谁,都无法改变我是人渣的事实。 我在跟三好交往。 明明喜欢的人是未来。 为了忘记他,希望藉此忘记,才利用三好。 「……也对,抱歉。」 壹香呢喃著拍拍我的肩膀。 「等浴室空出来,我再跟你说。」 留下这句话,她离开房间。 看我的态度骤变,不知道壹香是怎么想的。她会不会以为我哭是对她们的爱心怀感激。还是说,她认为我历经之前那些非人对待,如今听到这种话觉得怒不可遏。 的确,仔细想想,整件事好残酷。 老爸是人渣没错。工作方面我不便置喙,至于私生活,他这个人渣当之无愧。 但我不该遭受严厉对待。我是我。不管爸爸是什么样的人。她们大可在一旁温柔守候,看著我长大。看我会犯下错误,到时再提点就好,不是吗? 虽然这么想,我却觉得壹香的话有几分道理。 因为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人渣了。 至少妈妈她们不希望我变成人渣所下的苦心不完全是个错误。 既然如此,错在哪。 妈妈跟姊姊们的「管教」反而让我走上歪路吗? 还是老爸的血脉太过浓烈,足以让那些「管教」付诸流水。 又或者,错都在我? 我承认自己是人渣,那我是从何时开始变成人渣的。 三好说喜欢我,而我利用她的心意,从那时起我就变成不折不扣的人渣了。可是,假如我没喜欢上未来,这说法就不成立吧。 喜欢上未来,或许就是一切的开端。 「但不能因为这样,就把错推到未来身上……」 我嘟哝著,摇摇晃晃地起身,接著又倒向床铺。 「大家都没错……谁都没错……」 错的人是我。 我只能做此解释。 对于老爸,最近我好像比较释怀了,会这么想,总归一句话,都是因为我也变成人渣使然。同为人渣,我期待老爸能体会自己的心情,如此而已。 趴在床上,就那么一小段时间,我出神了。 明知现在的自己对任何人都谈不上诚实,换句话说等同「人渣」,发现用那个字就能一言以蔽之,我的心逐渐遭到啃蚀。 「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过了一会儿,我打算联络三好,手朝扔在床上的手机伸去。时间来到十点半。 该打电话吗?还是说,时间不早了,打个简讯就好? 正当我陷入烦恼时,手机液晶萤幕突然跳出接收简讯的符号。 几秒后那封简讯开启,是未来发的。 连标题都没有,简讯内文跟我刚才发送的简讯毫不相干,只写道── 「明天有空吗?」 就这么一句。 「有。」 我当下立刻回传讯息。 反应怎么差这么多。 对象是三好,连打电话还是传简讯都要烦恼老半天。等到决定打电话或是发简讯了,又开始烦恼该说什么、该写什么。 「我刚好有事要去吉祥寺一趟,有空就见个面吧。」 「好。几点?」 「大该三点左右。」 「知道了。」 飞快传完简讯后,我发出叹息。 刚才明明还那么消沉,发现自己希望明天快点来,令我感到作呕。其实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该跟未来见面。就说自己有事,或找其他理由搪塞,拒绝他就行了。而我办不到,绝对是人渣一个。 那天,直到最后我都没有联络三好,直接就寝。 第四章 当时未来没说完的话背后有什么含意,我终于明白了,事情发生在三天后──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九日。 吃完晚餐、澡也洗了,我还不想睡,在床上闲著没事,边看三好借我的书。回到东京后,我每天看一点点,却迟迟看不完。看翻译过的文章很吃力。我专心看那些句子,试著看懂它们,结果才看没几页就累了。 我暂时休兵,随意拿手机确认时间,时间已经来到十一点。差不多该睡觉了,念头刚闪过,手机就因未来打的电话频频震动。 换作平常,我大概会纳闷这么晚有什么事吧,但当时的我毫不犹豫,立刻按下通话钮。 「喂喂。」 我先出声。结果电话另一头传来车辆通过的声音,以及来自远方的人声,诸如此类,这才察觉未来可能在外面。然而当事人未来并没有出声。细微的呼吸声传入耳里,显示未来确实在听电话。 「喂喂,未来?」 我再次呼唤他,最后未来终于── 「……抱歉,突然找你。」 他的说话声很微弱。 果然,他那边出什么事了。我心想。 一接到未来打的电话,我就有这种感觉。三天前,在吉祥寺分别的时候,未来曾问「可不可以投靠我家」,那句话一直让我耿耿于怀。 去投靠某人,换句话说有个前提,那就是未来遇到麻烦。当他对我这么说,不难想像未来肯定遇到令他走投无路的难题。 「不,不会。没关系。怎么了?」 只不过,要是我过度追究未来目前所处的状况,未来可能会不开心,所以我强装镇定,再问未来。对于我的提问,未来「嗯」了一声当作回覆,接著又沉默一阵子。他可能在走路吧,听筒开始传出平交道的警示声,那声响越来越大,最后终于停住。 「那个──」 彷佛在等平交道的警示声停歇,直到静下来,未来总算说话了。 「突然跟你提这种事,你可能会很困扰,但是,今天可不可以去住你家?」 话里透著些许踌躇,不过,未来还是将话一口气说完。 「来我家?」 我想起未来三天前说过的话。 「要是情况真的不乐观,可以去你家投靠吗?」 去你家。未来确实说过这种话。不是投靠我个人,而是我家。照理说老家就在东京的未来竟然提议要来我家住,可见事态严重。 「我目前没办法回家……想找旧识帮忙,却意兴阑珊。」 三天前他提到在老家过得很痛苦,或许跟双亲处得不好,因此逃家也说不定。 「好。我去问姊姊她们。未来,你现在在哪?」 以往我不曾邀学校的朋友来家里,不知道姊姊们是否会容许未来住我家,但时间都那么晚了,他可能会搭不到车,未来最好快点过去。前往某些地点的末班车搞不好快来了。 「……在下北。」 听到未来这句话,让我稍微放心。从下北泽出发,到吉祥寺并没有很远。搭乘京王井之头线,不用二十分钟就到了。 「总之,你先到吉祥寺这边。还有,知道几点到站,发简讯给我,我去接你。」 说不在意未来目前的状况是骗人的,但现在不是谈那种事的时候。我要未来动作快一点,还跟他确认「会搭吗?」 「嗯,知道。抱歉。」 听完未来的回应,我说「那待会儿见」,接著就挂断电话。有种工作告一段落的感觉,我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 一句呢喃从我嘴边逸出。 问题还在后头。必须说动那些姊姊才行,还得尽快行动。 这种时候,基本上,最好先去找壹香商量。妈妈出外旅行,掌握家中实权的人就变成长女壹香。 不知道壹香睡了没。 我边想边离开房间,听见楼下客厅传出电视机的声响。我下楼时尽量避免踩出脚步声,运气很好,壹香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松了一口气的我靠近壹香。 「那个、姊姊。」 我出声叫她。壹香朝我瞥了一眼并放下茶杯。 「你还没睡?快去睡吧。」 再来刻意面向我,嘴里继续说。 「养成熬夜的习惯,之后开始上课会很辛苦吧。」 「啊,嗯。我本来是打算睡觉的。」 「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壹香都起头了,我便颔首,和壹香面对面,朝沙发上一坐。 「那个,我的朋友问说,今天能不能过来住。」 我怕怕地问著,壹香则重新端起茶杯。 「都这么晚了……?」 她诧异地说道,说完啜了一口茶。 「感觉有点不懂人情世故呢?」 壹香补了这么一句,我微微地点头。的确,或许是吧。 「可是,他好像遇到一些事,现在没地方去,总之今天先让他住一下也好……可以吗?」 我的话刚说完,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不等壹香回应,我取出电话。 「我已经搭上电车了。再过十五分钟会到。」 是未来发的简讯。 「……国中同学?」 听壹香这么问,我把电话收好,过程中不忘摇头。 「不是,是高中的,住同一间宿舍……该说我们是室友才对。他也是东京人,跟我一起回来。」 再不快点出门,会让未来等。想归想,未经壹香许可,我不能擅自行动。 壹香垂眼,朝一直拿在手里的茶杯看,看著杯中物。 「你很看重、这个朋友?」 她问道,我想都不想就「嗯」了一声,给出答案。 「那就没办法了。小四难得说到这种地步。」 壹香的话一入耳,我立刻起身。 「谢谢。那我过去接他。」 我朝玄关跑去,蹲著穿上鞋子,这时壹香走到我背后跟我说话。 「若是那孩子还没吃饭,就打个电话。我刚好有替二胡留饭菜,多一个人也够吃。」 没想到她这么体贴,我穿完鞋起身,转头看向壹香,感到有些困惑。 「啊,嗯。我问问看……」 答完就离开家门。 我开手机确认时间,未来发简讯已经是五分钟以前的事了。从我家去车站,用走的要花十分钟以上。为了不让他久等,我最好稍微加快脚步。 我走在夜里的街道上,出乎意料,壹香一下子就同意让未来住我们家,这件事让我有点惊讶。我已经做好被人进一步刁难、或是被人逼问理由的心理准备,再去跟壹香商量。 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自从回东京后,壹香就对我很好。 不,就连二胡和三叶也一样,跟我还待在家里时相比,她们似乎没那么残暴了。 例如二胡现在去新宿那边打工,下班后会搭最后一班电车回吉祥寺,以前遇到这种状况通常会── 「喂,阿四,过来接我。骑脚踏车过来。我的班到十二点,就交给你啦。」 诸如此类,她会自顾自发不容拒绝的简讯给我。但现在并没有发那种简讯给我(虽然在家依然对我很坏就是了),幸亏如此,我可以在自己的房间里悠哉消磨时间。 三叶跟她半斤八两,购物时会叫我过去帮忙提东西,还跟二胡一样,要我在夜里骑脚踏车过去接她们,这些都是家常便饭。然而回到东京后,她们从来不曾做那类要求。 是不是有什么企图?还是说,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她们三人的心境出现某种变化? 在我想些无解的问题时,吉祥寺站的电子看板出现在眼前。我加快脚步,看手机确认时间。从家里出发后,花的时间还不到十分钟。照这个速度看,等未来到站,我大概会在同一时间抵达车站。 不出所料,我来到井之头线的剪票口前,电车正好在那时进站。吉祥寺不愧是终点站,车刚停好,一大票人就不约而同下车、看上去密密麻麻。 我移到角落以免挡到通过剪票口的人群,定睛观看,希望从正要通过剪票口的人群中找出未来。不过,走在最前面的人群里并没有那抹身影。 我别开视线,改朝车厢看去,只见未来避开人群,一个人走下电车。 「……抱歉,还让你过来接我。」 通过剪票口,未来一看到我就说出这句话。 「没关系。没有远成那样啦。」 「话说回来,去住真的没关系吗?」 「嗯。姊姊已经准了。现在我妈出去旅行不在。」 离开车站后朝住家方向前进,我边走边烦恼,不知道探询未来无法回家的事是否妥当。但他可能察觉此事,或是觉得都过去住了起码该说明这方面的事,我还没问,未来就先开口。 「其实呢,讲白点就是跟人吵架啦。跟我的父母。」 他开始自动自发谈起这件事。 「如果我继续待在家里,可能会做出某些事情……所以我选择离开。但我一时气不过才离家出走,没带什么钱。其实我想回广岛。却连这点都办不到。」 「那你在东京的朋友呢?」 被我一问,未来低下头。 「这个嘛,有几个人应该会让我住吧。是真的。可是,那些人都是中学时期的……读女校交的朋友。对方认为我是女的,我自己是觉得,不想跑去投靠女人。」 「……这样啊。」 我颔首道,觉得未来的小小自尊心很惹人怜爱。之所以会喜欢未来,大概是因为他有这一面吧。乍看之下很轻浮,其实出乎意料是个认真的人,自尊心很强,他的自尊心让自己活得很辛苦,可是,就是那份拘束让未来显得崇高、美丽。 「结果能放心拜托的人,就只有你了。」 未来懊恼地说著。 「我无所谓啊。」 我朝他应道,并压抑自己真正的心情。 「你太见外啦,我的好哥儿们。」 还说出这种话。 「……噢。」 未来说完微微一笑。 「对了,你吃过饭了吗?」 我想起壹香对我说过的话,出声问未来。 「老实说,我没吃什么东西……想到搭电车要花钱,就不能随便乱花。」 未来回答时脸上挂著苦笑,我应了声「明白」再打电话给壹香。 「怎么了?跟朋友碰面了吗?」 电话一接通,壹香就抛出问题。 「嗯,现在正要回去。」 向她报备后,我拜托壹香准备餐点。 「我已经猜到了,早就准备妥当。快点回来吧。」 「嗯。谢谢。」 我家老姊还真可靠,以前可曾有过这样的感觉?松了一口气之余,我转眼看向未来。 「她说还会替你准备晚餐。」 说完朝他绽放笑容。 「真的假的。你的姊姊是怎样?跟你说得不一样啊。」 未来似乎没对这方面抱持期待,用吃惊的表情诉说,而我告诉他家姊对外都扮白脸。 「……原来如此。」 他听完恍然大悟。 「不过,排行老二的姊姊就不一定了。」 「排行老二……是那个吗?有点像太妹的人?」 「对对,就是她。」 我跟未来爆家姊的料爆了一大堆,所以他对姊姊们的特徵和其他资讯有粗浅概念。再说老爸写的散文,里头也提到那些姊姊和我的名字。 「排行老二,印象中好像是二胡小姐吧。」 未来是老爸的粉丝,忠诚度很高,连名字都记住了。 「亏你记得住。」 听我佩服地嘟哝,未来露出微笑。 「从一排到四对吧,很好记啊。读音又很特别。」 聊著聊著,我们到家了。来到玄关前方站定,我打算开门,未来突然抓住我的手制止。 「对了,先跟你说一下。」 未来的话让我灵光一闪,不等他说完就开口询问。 「跟你的秘密有关?」 「啊,嗯。」 气势瞬间矮了半截的未来点点头,我接著说道。 「不想说就别说,没关系。可是离家出走的理由,你必须随便凑一个。以家姊的为人看来,她大概会问这方面的事。」 「你好像变可靠了……真难得。」 未来说话时打心底感到佩服,感觉还不赖。 「人是会成长的,呵呵呵。」 我耍帅说这种话,却不认为自己有多少长进。但我确实能猜出未来在想什么了。不愧在同一个房间共同生活半年以上。此外,就算离开一同生活的房间好了,最关注他的人也许还是我。 「那我们进去啰。」 跟未来做个确认,我转动门把,将门打开。 「我回来了。」 向家人报备后脱鞋,我转身跪下把鞋子摆好、调整方向。未来看完吓了一跳。 「咦?怎么了?你在干么?」 他说话时一脸吃惊,整个人不知所措。我在学校宿舍好像没做过这种事。起因在于玄关是共用的──并非如此,而是我根本不想摆鞋子。 只不过,在这个家另当别论。 脱完鞋没有摆好的话,我会被人念到狗血淋头。 向未来大致说明原委后,未来答道「是、是喔」,看不出他是否听懂我的意思,只见他神情微妙地颔首,有样学样将脱下的鞋子悉心摆正。 我们朝客厅走去,今天晚餐吃的味噌鲭鱼香气淡淡地飘来。 「噢,好香喔。」 未来自言自语。 「今天的菜色是味噌鲭鱼、甘汁菠菜、茶碗蒸。还有日式泡菜跟白饭。」 我早就吃过晚餐,跟他透露菜色后,未来摸摸自己的肚子。 「听完肚子好饿……」 他边摸肚子边说。 一进到客厅,身穿围裙的壹香正将菜端上餐桌。 「欢迎。」 壹香迎接未来时带著我不曾看过的满面笑容,未来一看到她就浑身僵硬,立刻抬头挺胸。 「这、这么晚还来打扰,对不起。那个、我是织田未来。谢谢你们让我住一晚。」 这边这位打起招呼也是前所未有地郑重,说完还深深一鞠躬。 「没关系,因为你是小四的朋友,用不著见外。请用晚餐。」 壹香说完就请未来到餐桌前就座,未来则说「那……我就不客气了」,壹香看完这一幕便往厨房去。 「小四。」 接著她出声叫我。 我怯怯地靠近,深怕壹香接下来要对我说教,此时壹香续道。 「关于你朋友寝室,可以睡小四的房间吗?」 她这么说。我家早就没有分给老爸用的房间了,只剩妈妈的寝室、三位姊姊的寝室每个人各一。再来就是我的房间。目前只有外出旅行的妈妈留下空房,但总不能让临时跑来住的朋友睡母亲卧室。 「也好,睡我这比较好,嗯。」 「那好,备用的棉被放在妈妈卧房里,小四你过去搬。知道放哪吧?」 「知道。二 胡姊姊又要弄到很晚吗?」 我有些不安地问著,壹香则看著客厅的挂钟答话。 「大概吧……应该会超过十二点,怎么了?」 她反问我。不过,我总不能说「不希望二胡跟未来碰面」。 「没事,只是不希望二胡姊姊觉得不自在……想说快点带他进房。」 「没关系。那孩子不管跟谁都能轻易打成一片。」 那是因为她脸皮很厚,想归想,我没有说出口。 「棉被就拜托你了。」 留下这句话,壹香朝餐桌走去,开始替未来泡茶。真是的,对待客人倒是很殷勤。虽然这好像是理所当然的事。 未来边吃边用不安的眼神偷看我,我以肢体语言表示要去楼上,就此离去。 先从位在一楼、属于母亲的卧房橱柜抽出棉被,再搬到我位在二楼的房间,半路上三叶从她的房间探头。 「四郎,原来你有朋友啊。」 探完头还附带一句失礼至极的话。八成从壹香那听说我要带朋友来吧。 「有、有啊,还是有。」 我边答边在房间前方站定,为了开门打算将棉被放下,不晓得哪阵风把三叶吹来,她快步离开房间、从我身旁钻过,替我打开房门。 「谢、谢谢……」 我道完谢将棉被搬进房间,吐了口气转身,奇怪的是三叶也跟著进房。 接著她的手伸向背后并将门锁上。 「怎、怎么了?」 监禁、施暴,这类字眼瞬间闪过脑海,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三叶跟残暴的二胡不同,再说她也不是那种人。 「他是你的同学?」 三叶都问了,我只好点头。 「是没错……」 「长得很帅嘛。」 「你怎么知道?他的脸,你在哪看到的?」 人明明不在客厅里,她怎么知道未来的长相,一问之下三叶呵呵笑,露出神秘的笑容。 「咦?怎么了?你在哪见过他吗?」 心头不安的我进一步追问。 「我透过对讲机的摄影镜头看的。就算没按门铃,也能按按钮启动摄影镜头,这你知道吧。」 的确,我家那台对讲机配备可以确认来客的摄影机能,正如三叶所说,按下开关就能随时掌握玄关外的状况。 「你干么偷看……」 说穿了就是偷看,害我不悦地嘟哝。 「那是因为,来的人太恶心会很讨厌啊。还想说要是那样就拒绝他。」 我不是不能理解她想表达的意思。虽然能体谅,但她明知那是我的朋友还说出这种话真要不得。 「没、没问题啦。他不会做出奇怪的举动啦。」 「嗯。看起来就像你说得那样,所以壹香姊也同意让他住。」 三叶说完又补了句「可是」。 「他肯定是二胡姊的菜。」 听到这句话,我一脸为难。 「这、这就……麻烦了。」 我不禁脱口。 二胡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男生。以前还逼我介绍同学给她,介绍之后就遭那个同学断绝来往。比起表面工夫做足的壹香和三叶,二胡不论对待谁在态度上都跟原本的她没什么差别,从某个角度看可以说是表里如一的女人。 话说我那个同学沦为名为男友的奴隶,他很火大,跑来扁我泄恨,还跟我断绝来往。真是悲惨的回忆。 「我不喜欢那种类型的男生,不受影响。二胡姊一旦喜欢上就爱得很激烈。若你看重这个朋友,最好替他多留意些?就说到这吧,晚安。」 三叶说完就离开房间。 她似乎也觉得二胡这种行为很要不得。壹香也是,曾说过二胡的言行举止不是很妥当,看样子我家三个姊姊比想像中还要来得更不团结。虽说会觉得「那又怎样」。 我叹了一口气,回到客厅里。 大概饿得很,未来已经把饭菜吃光了。 「好快!」 看我感到惊讶,未来害羞地笑著,朝人在厨房洗东西的壹香看去。 「东西太好吃,害我停不下来。」 看完还做出不知出自真心抑或客套话的发言。 「对了,未来弟弟。」 壹香没有转头看我们这边,她呼唤未来的名字,未来则从座位上抬起腰杆,朝她应声。 「是。」 「令尊和令堂,他们知道你外宿吗?」 接获这个问题,未来垂下眼帘。若壹香没问再好不过,可是按壹香的性格看来,该来的还是会来。 「不……我这次跑出来就跟逃家没两样。」 未来这话一出,壹香关掉兀自流淌的自来水,拿围裙擦手,转头看向这边。 「今天很晚了,没办法……明天要跟你父母联络一下。若令尊和令堂许可,你要在我们家待多久都行。」 她说得没错。假如未来继续隐瞒行踪,搞不好会惊动警察,引发大骚动。 未来稍微思考一会儿。 「那我现在就打给他们。我的父母都很晚睡。」 他想完取出智慧手机,一面答道。 「既然如此,讲到一半能不能借我说个话?我想这样令尊和令堂会比较放心。」 听到壹香这么说,未来脸上瞬间闪过犹豫的表情,但他最后还是铁了心首肯。 「我知道了。」 他给出回应。 未来打电话回老家,我愣愣地看著这一切。 「嗯,是我。今天要住朋友家。」 那道声音有些许传入我耳中,我猜对方应该是他的妈妈。 「不,是广岛那边的,读同一所学校的、朋友。只有他一个啦。是东京人。」 未来告知此事后,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好像稍微上扬。不过,至于他们谈话的内容,我无法听到详细情形。 「又没什么。没什么好在意的。还有,他们家的父母现在好像不在家,我朋友的姊姊担任监护人,想跟你们谈谈。所以,电话要拿给她听喔?」 未来说起话来有些仓促,话说到这立刻将脸拉离智慧手机,手机朝壹香递去。 「请用。」 他嘴上这么说,但智慧手机仍传出母亲的说话声。壹香半是犹豫地接下智慧手机。 「你好。」她开始说话。「我是松永的姊姊。我想你们应该很担心,但夜已深,今天还是先留在我们家会比较……是的。虽然他是男孩子,但夜里一个人走总是不安全。」 当壹香提到「男孩子」这个字眼时,当著我的面,坐在位子上的未来突然浑身僵硬,默默地看著壹香。 「……是。这方面请您别担心。我们家男丁不多,反倒帮了大忙……是的。」 看壹香持续跟人交谈、并没有出现异状,未来的肩膀放松下来,还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出于安心或疲惫。 「是。那么先这样。深夜联络您不好意思。再见。晚安。」 壹香跟对方的电话交谈似乎到这结束,她看著智慧手机的画面,小心翼翼地触碰萤幕,最后看向未来。 「抱歉,这个要怎么挂断?」 她用困惑的表情说道。未来绽放微笑,起身从壹香手上接过智慧手机,以熟练的动作操作画面,再收进口袋里。壹香一直不擅长操纵机械。二胡跟三叶都换成智慧手机了,壹香跟我一样,还在用传统手机。 「他们说未来弟弟就拜托我们了。令尊和令堂很有礼貌,感觉很不错。」 壹香的话一说完,未来就露出苦笑。 「他们很会做表面工夫。虽然人 们大多这样。」 接著未来转向壹香,深深一鞠躬。 「让您费心了,不好意思。多谢关照。」 壹香也轻轻点头。 「不客气。请放心歇息。」 她答道。话声刚落,玄关那边就传来开门声。是二胡回来了。 「啊。」 跟我出声的时间点不相上下,二胡动作粗鲁地开门,直奔客厅。 「啊──今天的客人真可恶!姊,我要吃饭──」 这时二胡发现未来在场,声音顿时止住。她愣了一会儿,一时间呆立在原地、眼神游移,最后── 「啊……怎么了?你是谁?」 不知道在问谁,她用比平常高出些许的声音问道。 「他是小四的朋友。」 听壹香说完,背后的未来轻轻地点头打招呼。 「敝姓织田,你好。」 如果是平常的二胡,就算立刻跑过去纠缠他也不奇怪,然而经未来回礼后,她却变得退缩、气焰反倒没那么嚣张了。 「知、知道了……你好。」 看样子三叶说得没错,未来确实是二胡的菜。二胡一张脸红得很明显。这样的二胡还是头一次看到。 插图007 「二胡,去洗洗手。未来弟弟,还有小四,你们先去洗澡。小四,你记得替未来弟弟准备换洗衣物。」 壹香转头对我们下指示,我点点头,抬起下巴示意未来去二楼。未来也跟著颔首,追随我的脚步。爬楼梯时,未来在背后说: 「你的姊姊们,个个都是美女呢。」 「是吗?我们是家人,没多大的感触。」 「光就脸蛋来说,我比较喜欢第二个姊姊。虽然个性看起来不是很好。」 未来悠哉地说著,见他说完露出笑容,我不禁有个想法,觉得接下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而未来根本不知道,他在那瞬间被二胡盯上。 「希望不要惹出麻烦事……」 我的呢喃似乎没传入未来耳里。 第五章 二胡似乎对未来一见钟情。我想不到其他理由,应该是这样吧。 跟家人交涉后,未来会在我家住到大年初三,他已经跟我的家人混熟了。还跟第一天来没碰到面的三叶相见。 「啊,你好。久仰大名。先前都是从四郎那听说,本人果然很漂亮呢。」 如此这般,未来脸不红气不喘地说些夸大其辞的客套话,但三叶不愧是三叶,她摆出很受用的样子。 「讨厌,真不像四郎会交的朋友。应该很受欢迎吧i」 继那之后还开心地笑答。此外,有人正用忿忿不平的表情看他们,是二胡。不管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只能用「咬牙切齿」来形容她的脸。 有时── 「咕唔唔。」 有时她甚至还气到发出声音。 因为二胡是这种态度,未来到我的房间就寝时才说出那句话。 「话说你的二姊,感觉满安分的。」 他的语气里透著诧异。 「她好像很喜欢未来,才装乖啦。」 「是喔。」 就算我向他说明,未来也不怎么感兴趣,只张嘴小声应道。 「话说你的姊姊真不是盖的……」 那句话突然从未来口中逸出,不对吧,你不是有女朋友吗?我不禁心想。然而,我并没有针对未来这句话发表看法。未来对山城要究竟有多认真,这件事跟我没什么关系。 就这样,在那段时间里,我们迎接除夕夜的到来。 只剩一小时就要展开新的一天── 「对了,我们去做新年参拜吧。」 毫无预警地,二胡发表提议。 「咦──我已经跟人约好了,明天要跟朋友一起去,不行。」 三叶一口回绝该提案,可是二胡不以为意。 「啊,是吗?」 她直接拿话带过,这次改问壹香。 「那姊姊你要去吗?」 「我已经洗过澡了……现在出门有点麻烦。」 就算壹香那么说,二胡也只应道「什么嘛,这样喔」,给出不甚介意的反应。要来了、要来啦,才想到这,果然不出所料,二胡的目光转到未来身上。 「那……未来呢?」 一般人会依序问妹妹和姊姊,接著就跳过弟弟,先问弟弟的朋友吗?想归想,我并没有针对这件事发表高见,只采取某种行动。 「我可以跟你去喔。」 ──就是开口试探。眨眼间,二胡朝我狠瞪。 「又没问你。」 瞪完顺便骂人,太好猜了。二胡这种态度在平常总会惹得我一肚子火,现在只觉得很可爱,害我刻意装出落寞的样子。 「咦──……那好吧……」 看我露出生闷气、闷闷不乐的样子,未来便跟著接话。 「如果四郎不去,我就不去了,没关系。」 这球传得好。只见二胡慌得将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不是啦,又不是要你别跟来。我就是知道你会跟,才没问啊。你闹什么别扭。」 二胡嘴巴上这么说,眉心却在乾笑时阵阵抽动。我心想「她私底下肯定气炸了」,但最起码跟未来在一起,这段期间我不会被她怎样,所以我不若平时那般慌乱。 「那未来,我们走吧?」 经我提问后,未来的头微微一点。 「也好,难得有这个机会。」 二胡因未来这句话心情大好,脸上堆满笑容。 「好。既然这样,我们要快点出门才行。我去准备一下,等我!」 看她踩著兴奋的步伐小跑步回自己的房间,那模样岂止叫人莞尔,甚至觉得她很悲哀。 「我们先出门,去外面等她。」 在未来的催促下,我们从房内取出外套,动作飞快地出了家门。外头没下雪,却冷到让人发麻。 「噢噢,好冷啊。」 「可是,走一走就会暖和了。而且神社人又多。」 「也对。」 我们在家门前聊天兼等二胡,但她迟迟没出来。 「……好慢喔。」 「她该不会在大肆打扮吧。」 那句话出自我,未来听了面露苦笑。 「你家姊姊,她还是有可爱的地方嘛。」 「那副模样还是第一次见到。平常除了我,那家伙对待其他男人也很粗暴。」 「这是我的荣幸。对男人来说是至高无上的光荣啊。」 我们闲聊一阵,后来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我拿出来确认,发现是老爸打电话来。 「哈啰。」 接通电话时,老爸还是老样子用吊儿郎当的语气打招呼,接著再补一句。 「有空吗?」 他朝我问话。 「问我有没有空……算有吧。等一下要跟姊姊去做新年参拜。」 我的答案让老爸发出惊呼。 「新年参拜?无聊!」 在他说话时,后方传来好几道笑声。看样子,他又在哪跟人一起喝酒了吧。一旁的未来好奇是谁打来的,我朝他轻声说道。 「是老爸。」 这时未来小声回应「哦」,会意过来的他点点头。 「然后呢,有什么事?」 问题一出口,老爸就「呼──」地吁了口气(八成在抽菸)。 「我现在在工作场所喝酒。要来吗?跨年大会。还煮了好久没煮的菜。」 他对我这么说。像这样打电话来邀我,以老爸来说非常难得。他八成已经喝得醉醺醺。 虽然对很迷老爸的未来不好意思,但我有不祥预感是事实,才要张口拒绝,老爸就进一步接话。 「连你喜欢的西园幽子也在喔。」 「咦?」 我不由得咦了一声。 「怪了?你之前不是说喜欢吗?」 老爸跟作家西园幽子,我早就知道他们有交集。其实她是未来喜欢的作家。听到未来喜欢的理由是「她很美」,我就不禁透过手机,以「西园幽子」跟「美女」这两个关键字查询,结果查到她跟老爸的合照。后来我基于好奇向老爸询问,老爸告诉我,她是有时会一起过来喝酒的成员之一。 当时的事,可能老爸难得将它记住吧。关于跟我聊天的细节,他根本不是那种会放在心上的人。 「抱歉,等我一下。」 我打断老爸,抬手遮住话筒,一双眼转向未来。 「跟你说,老爸现在跟西园幽子一起喝酒。」 这话一出,未来似乎瞬间没听明白,他双眉紧蹙。 「然后,他邀我过去。」 没空做深入说明。我只传递最低限度的讯息,令人纳闷的是,未来开始左顾右盼。 「咦?那是真的吗?现在?他说真的?」 问话时依然一脸困惑。 「应该是真的。他不是会撒这种谎的人。」 听我那么说,未来点头如捣蒜。 「我去,我要去!」 好吧,其实我心里有底。未来之所以会跟山城要交往,是因为她长得像西园幽子,才对她一见钟情。 「她完全是我的菜。」 未来曾经说过这种话。后来知道山城要跟西园幽子有血缘关系,依我看那是其中一项原因,让未来觉得他跟山城要相遇是命中注定。 「那我过去。可以带朋友吗?就是之前在广岛跟我一起过去的那个。」 「好啊,只多一个人没差。」 老爸先是回应我的提议,下一秒立刻用半大不 小的音量「啊」了一声。 「你可别带那些姊姊来。那几个家伙很烦人。」 这句话顺势跟在后面。老爸的话一完,让人猜不透怎么会选这件衣服、身穿刺繍夹克的二胡正好走出家门。 「你听好,马上过来。赶在跨年前。给我冲过来。计程车钱我出。」 老爸丢下那句话就挂断电话。 「好──我们走吧。」 二胡擅自发号施令,打算带我们过去。但我没办法跟她走。 「那个……有点难开口,姊姊大人。」 我在二胡背后发话,二胡则咂舌转身,朝我张望。 「什么啦,阿四。不快点会人挤人欸。」 看那态度俨然是个太妹,她抬起下巴瞪我。 「其实是这样的,爸爸打电话给我。要我现在马上去他的工作室。」 经我说明后,二胡耸耸肩膀。 「那种要求,当耳边风就好啦。」 「不,未来很喜欢的作家好像也在那边。未来说他一定要去。」 我边说边用眼神请求未来支援。二胡顺著我的目光,视线也朝未来射去。 「喜欢的作家?」 我的话不足以说服二胡。不过,我并没有对西园幽子过分执著,也不想见到老爸。如果要去,非得让未来出马说服不可。 未来朝二胡深深一鞠躬。 「抱歉。明明是你先跟我约好。但我想,以后大概没机会见到那名作家了。可以先让我过去那边吗?」 他的说词流畅到令人怀疑是不是预先想好要怎么说,中途甚至没有吃螺丝。 「咕唔唔。」 二胡开始低吼。假如对象是我,她可能会来个飞身踢。 「新年参拜,明天再一起去吧。就我们两个。」 未来再给出致命一击,朝二胡欺身过去,对她耳语,像在说只属于两个人的秘密。我本人是听得清清楚楚,就不知道二胡有没有听见了。 「是、是喔……这、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啦。」 她突然变得很懂事,抽出放在裤子臀部口袋里的长夹。 「臭老爸的工作室,在小金井吧……给个五千日圆,应该够用吧。」 竟然有这种事,二胡疑似连计程车的车钱都要帮忙出。 真是爱人家比较吃亏,我想著,一面心怀感恩地接下。 「谢谢……姊姊,你不来吗?」 慎重起见还是问一下,只见二胡深感厌恶地摇头。 「我不想见他。就连他回家,我都尽量避开。为什么我要特地跑去找他啊。」 在我家三个姊姊里,总觉得二胡特别讨厌老爸。不清楚壹香和三叶的真实想法,但至少我没亲眼目睹她们讲这种话。 「去吧,快去。回程的计程车钱叫老爸出。」 在不屑放话的二胡目送下,我们走到有计程车可搭的地点。 大概锁定新年参拜的客人吧,虽然时间很晚了,却马上叫到计程车。待我们指定要去的地点,计程车开始行驶后,未来有些歉疚地开口。 「你的姊姊,我对不起她。」 他这么说。 「可是明天要去新年参拜,这样不就好了?」 「两人单独去吗……我不小心说出这种话,该怎么办。别告诉要学姊好吗?」 「不会啦。是说我跟她也不会碰面啊。」 山城要上别间学校,形同跟我没有半点交集。就算我想爆料好了,又不知道怎么联系她。 「也对,说得也是。啊,跟要学姊讲一下。说我要去见西园幽子。」 看未来开始滑智慧手机,我也随意打开手机按啊按。望著液晶萤幕显示的时钟,得知距离跨年只剩三十分钟的时间。 「你也是,趁现在传简讯给三好同学吧。跟她说新年快乐。等跨年才传简讯,线路会塞爆传不出去。还是早点送比较好。」 被未来叮咛,我打开用来写简讯的视窗,最后却没有传简讯给三好,直接把手机收起来。要是我先想到传简讯的事,应该早就传了。可是听未来说了才传,这点就是令我心里有疙瘩。 等人家说才做? 我号称会珍惜三好,到头来却是三好经常为我付出,都这样了,还要人家讲才有所行动,我恐怕会永远这么被动。 又或者,即便是人家讲才起而行,最重要的还是先采取行动? 自从未来到我家住,已经过了两天。期间,我依然没主动联络三好。至于未来,他有时会到家门外讲电话,那时八成在跟山城要讲电话吧。 「啊──……好像开始紧张了。」 未来不知不觉间收起手机,说话时身体细微晃动。 「要学姊说『替我跟幽子问好』,这表示可以说出我们两个在交往的事吗?」 「不清楚耶……?」 这种事问我也没用。 「你直接问本人吧?」 见我答得敷衍,未来盘起手沉吟。 「可以说我们在交往的事吗?这样?可是,好像没必要说吧。」 「不然,就说你们认识?反正校庆那天她有来。」 「嗯,好吧。也对,就这么办。」 听说话语气就知道,未来的心情很好。对我来说,这也是值得欣喜的事。与其看未来展露愁容,还不如这样会来得更好,好太多太多了。只不过,让未来开心的原因是山城要和西园幽子,一方面也让我心情复杂。 如果他喜欢的是男作家,又会如何? 该念头瞬间闪过,这时我想到未来是自家老爸的粉丝,顿时一阵无力。我还见过未来看了老爸的作品,像个孩子般天真无邪地畅谈。 他是我的亲生老爸没错,但我依旧很不是滋味。 换成其他人,大概会更恼。 老爸的工作室就在车站附近,我只去过一两次,多亏那一两次让我记住位置。从车站走过去不用一分钟。 「住的地方真不是盖的。房租应该很贵。」 来到那栋公寓前,一句话便从未来口中溜出。 「啊?只是工作室,不可能住这吧。」 紧接著立刻改口。 「他住这啊。居民证登记在老家,但他基本上都住在这栋公寓里。」 进入电梯、按下通往顶楼的按钮,未来再次开口。 「住顶楼啊……」 他说得语带佩服。 「因为他是笨蛋,才喜欢待在高处吧。」 「你真的很讨厌自家老爸呢。」 「算不上讨厌。只是觉得可有可无罢了。不过,只要能见到西园幽子,我就算吞下这口气也要见到她。」 嘴巴上对未来这么说,真心话却是西园幽子也被我列入可有可无的对象之一。 对我来说啦。但未来觉得开心,一切就值了。 我凭印象按下老爸工作室的电铃。 「门没锁,想进就进。」 接著就听到这声音。我的手搭上门把,一开门就闻到香菸的菸味,里头混著烟熏的味道,那股异样气息自房内流淌而出,让我不由自主感到却步。 「噢,你来啦。儿子、儿子。」 房里只有一个房间,老爸坐在最后方那张特别高的椅子上,抬起下巴指指站在房门前方的我,嘴里如是说道。话一出口,好几个坐在对面沙发上的人纷纷起身,视线落在我们身上。 「咦……哪一个是四郎小弟?」 一位身材修长、五官特别深邃的帅哥转头问老爸。 那张脸似曾相识。记得是我当初调查西园幽子时,跟她一起拍过合照的 人。因为工作关系,老爸认识演员之类的,他好像是其中一位。 「是那个长得像我的帅哥啦。好了,你们这些小伙子。把沙发空出来、沙发。啊,女生继续坐没关系。我可不是冷血的男人,还让女人坐地板。」 至于原本坐在沙发上的两名男性,他们直接朝老爸旁边的空地一屁股坐下,我跟未来则依老爸安排,从厨房侧面通过,朝沙发走去。 沙发上坐了两名女性,其中一人起身。 「啊,请坐。」 她说完就请我们坐到最里面的位子上。 我心想,这个房间还是一样窄。 放了l型沙发,前方摆玻璃桌。除此之外,老爸工作用的桌子和椅子搁在房间后方。要坐到沙发上,若是不请其他人起身让路,想从桌子跟沙发的缝隙间通过是不可能的。 「来得正好。」 老爸边抽菸边说。 「比较高的这位是四郎小弟吧?」 靠近老爸、直接坐在地毯上,刚才那位五官深邃的帅哥再次询问老爸。 「不是啦,上杉。笨蛋。」 老爸一说完就拿夹菸的手指著我。 「是这个啦、这个。看也知道我们的眼睛很像吧。」 他出面解释,然而被说跟老爸很像,我实在开心不起来。 「啊,多谢解说。初次见面,我是上杉。在当演员。」 五官深邃的帅哥向我打招呼。这个名字,老爸好像有提过。这个男人不仅参加老爸堪称夜夜笙歌的饮酒大会,他的照片还登在部落格上。 「你们几个,来点自我介绍。我去做菜。」 老爸说完就拿著还剩一半以上的菸,将它放入菸蒂快溃堤的菸灰缸捻熄,起身朝位在我们后方的厨房前进现场一度陷入沉默。 房间里除了率先打招呼的上杉先生,另外还有四个人,他们似乎在互相牵制,看谁要先做自我介绍。 西园幽子,她坐在l型沙发的最后一个位子上。虽然只在照片上看过一次,但肯定没错。未来也一样,一直朝那边偷看。 「先从东云开始吧,如何?」 过一阵子,落座于房间深处的男人看向西园幽子,嘴里这么说。看起来不像演员。可能跟父亲同行,或从事其他工作吧。 「听说是东云的粉丝,大概是特地跑来看东云的。」 男子再度开口,名唤东云的西园幽子(听说本名是东云侑子,山城要曾跟我提过)害羞地低头── 「听到这种话,感觉更难为情……」 接著,她轻声说道。 撞见这一幕,未来突然起身── 「啊,那就、那个……可以从我开始吗?排在后面做自我介绍,我可能会紧张。」 他做出提议、确定大家都没意见,之后才有所行动。 「我叫织田未来。跟四郎是高中同学……我们的老家都在东京,相处融洽。大家好。」 说完当场一鞠躬。 未来坐回位子上还用手肘轻轻顶我一下,所以这次就换我起身。 「啊……不好意思。我是松永、四郎。」 我转头看在厨房里切东西的老爸。 「很遗憾,我是那个男人的儿子。」 看完后道出这句话。在场众人全都「呵呵」地笑了出来。 「那接下来,有请西园小姐。」 我刚坐回定位,上杉先生就催西园幽子做自我介绍。 西园幽子点了点头,之后起身看著大家。 「那个,我是西园、幽子。初次、见面。」 她说完便点头致意。 「啊……我认识你。我非常、喜欢你。」 一旁的未来也许是出于紧张,竟然来个脱序发言,就像爱的告白,上杉先生听了朝旁边的男子望去。 「糟了,三并先生。你的女朋友被人告白了。」 话一说完就笑了出来。名唤三并的男子微微一笑,将嘴里的香菸点燃。 「啊,抱歉。在说作品……」 似乎恢复理智了,未来出声补充,紧接著又换上困惑的表情。 「不,那个……我也很喜欢西园小姐,这个……咦?我好像越说越奇怪了?」 插图008 他说著,用目光向我求救。 「他以前跟我提过,说喜欢西园小姐的长相。」 就在我跟大家爆料后,未来从我背后打了一下。 「你别多嘴啦!笨蛋!」 将我俩的互动看在眼里,大伙儿再次发出笑声。 就这样,大家继续做自我介绍。唯一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叫「冈本」,据说是老爸的徒弟。再过来,跟我们同样坐在沙发上的女性说她叫「锅岛」,好像是编辑。 最后轮到被人称作三并的男子。 「我是三并。你们好。」 他稍微点个头,嘴里说道。 「我在当自由作家……因为工作的关系,受松永先生照顾了。」 继三并先生的礼貌性问候,人在厨房的老爸跳进来插嘴。 「没错,三并。我卖你的人情已经超过百万了。快点还我。」 他说些有的没的调侃人。对于老爸的无礼发言,三并先生并没有显露不悦之色,只是惶恐地耸肩。 「我有在努力,但很少开花结果。」 我再次朝四周随意观望,观察在场众人。有演员、作家、剧作家、自由作家、编辑。竟然聚集各领域的人,正为此感到佩服,未来就看向三并先生,再开口道。 「三并先生,那个……您在跟西园小姐交往吗?」 这么说来,之前老爸曾经提过那方面的事,耳边听著未来提出的疑问,我的思绪流转。 「最近某个家伙常过来喝酒,是他的女朋友。一起喝过几次。」 以上。我有跟未来说过,而未来小声地轻喃「好羡慕喔」。 目睹刚才三并跟上杉先生的互动过程,未来察觉这个三并先生才是那位西园幽子的男友吧。 「……应该、算是吧。」 三并先生颔首道,喝下置于手中玻璃杯的琥珀色液体。大概是威士忌之类的。 「抱歉,都没注意到。请用这个。」 是坐在未来身旁的锅岛小姐,将玻璃杯递到我和未来面前。 「喝茶可以吗?」 经她询问后,我俩点头回应,接著锅岛小姐将宝特瓶装的乌龙茶注入玻璃杯。 「啊,锅岛小姐。我也想喝,可以吗?」 西园幽子说完便朝锅岛小姐拿的宝特瓶伸手,未来则从旁抢走那个宝特瓶。 「我来倒。」 伴随那句话,他将乌龙茶倒进西园幽子面前的玻璃杯中。西园幽子看起来很不好意思,她轻轻地点头致意,开口道「谢谢」,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道谢。 她好文静啊。 硬要区分,我身边大多是些长舌妇,出现像她这样的女性,感觉有点新奇。 「未来小弟,你应该很受欢迎吧。」 这时上杉先生佩服地说道。 「不,没那种事。」 以往的未来大概会说「算是吧」,可能是为了配合当下场合,他回起话来很谦虚。我喝下乌龙茶。厨房那边飘来阵阵香气。 「喂,把桌子清空。我要端过去了。」 老爸一句话让大伙儿熟练地处理杂乱桌面,在上头清出一个空间。老爸则将一个奇怪的绿色大凹盘重重地放到那块空位上。大伙儿「噢──」地欢呼,我却对盘子里放的东西毫无概念。有白色类似鱼片的东西,淋了像是绿色酱汁的 物体。 「这是什么?」 我不禁脱口,老爸重新坐回原本坐的椅子。 「鲍鱼啦、鲍鱼。虾夷鲍。其实日本鲍螺比较好吃,但是呢,现在不是产季。就凑合吃这个吧。」 他边坐边点燃香菸说道。我听说老爸会在酒会上端出自制菜色,却没想到出的菜是鲍鱼。 「看起来好好吃!我要开动了!」 上杉先生从玻璃桌下方的收纳空间抽出一把免洗筷,说话时一面将筷子分给大家。 「上头浇的酱汁是用肝过筛制成。吃的时候多沾一点。」 大伙儿的筷子朝鲍鱼盘伸去,老爸虽然向大家放话,自己却连取筷的意思都没有。 「请问……松永先生不吃吗?」 从上杉先生手中接过筷子,眼看老爸光顾著抽菸,未来小心翼翼地提问。 「我就不吃了。反正常常在吃。」 三不五时吃鲍鱼,此时我心想「你都过什么样的生活啊」。我们家到了夏天可是日复一日吃白面过活呢。在心里碎念之余,我还是将筷子伸出。虽然吃过晚餐,看到上杉先生和冈本先生嚼著鲍鱼口口声声说好吃,依然不免让我食欲大增。 将鲍鱼切片放入嘴里,从来不曾尝过的深奥滋味弥漫开来。 「这是、什么……」 未来跟著品尝鲍鱼,他一脸陶醉地轻喃。 「好吃吧。」 老爸哼著声从鼻子吐出烟雾,自豪地补充。 「只要跟鲍鱼扯上关系,我敢保证自制鲍鱼肯定比市面上所有的日式料理店都要来得好吃。」 我不甘心,但千真万确,跟老爸带我去过的那些店相比,老爸弄的鲍鱼最好吃。一点也不像门外汉煮的。 「我偶尔也想让你吃点像样的东西。」 老爸朝我说完便呵呵地笑了。 「松永先生,原来你也会有这种为人父的心思啊。」 锅岛小姐感佩地发话,结果老爸赏锅岛小姐白眼。 「那还用说,笨蛋。锅岛,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他接著补枪酸人,可是锅岛小姐毫无惧色。 「欸──还不是因为松永先生太霸道。不光对旁人,甚至连家族都不当一回事。」 她笑著回应,让人听不出是真心话抑或玩笑。老爸被人下那种注解,随即哈哈大笑。 「嗯,你说对了。」 其他人在吃鲍鱼,话声一入耳就跟著笑了出来。 就这样,周遭那些人开始相谈甚欢。未来坐到西园幽子隔壁,针对她的作品东问西问。另一方面,似乎对我是老爸的儿子感兴趣,锅岛小姐和上杉先生问我他是怎样的父亲,我跟他们说这个老爸烂透了。 「啊。」 正当大伙儿聊得不亦乐乎,西园幽子突然出声,以她来说恐怕算音量不小,大家的话匣子暂时关闭,全都盯著她瞧。 「咦,怎么了?」 上杉先生用不安的表情问西园幽子,西园幽子转眼看向墙面的挂钟。 「过年。」 那句话出自她。 「过年?」 人们受她影响,视线落在时钟上。 已经过十二点了。新的一年至来。 「啊──!都忘记倒数了!」 「大概是刚才吃鲍鱼的时候吧……吃得太专心都忘了。」 「明明是跨年派对……」 在场人士纷纷发起牢骚,唯独老爸不慌不忙地抽菸。 「又没关系。没差啦,那只是用来喝酒的藉口。再说,今天也会一溜烟过完。」 刚迎接新年就说这种话,头一次看到这类型的人。 「不不不,今天才刚开始耶!」 上杉先生和冈本先生指出盲点,但老爸并没有收回前言,而是拿起他在用的玻璃杯。 「随便都好啦。乾杯──!」 他拿著杯子擅自喊了乾杯,撞见这一幕,大伙儿赶紧接话,边跟人乾杯边说「新年快乐」。 「过这种新年还是头一遭。」 此时乾杯告一段落,未来悄声说道。 「我也是。」 给出回覆后,我的玻璃杯再次朝未来递去。 先是一记细微的敲击声响起,接著杯里的乌龙茶开始摇晃。看著它似乎会让人越发不安,至于这些摇荡的液体,则被我一口气喝乾。 第六章 受不了,这场饮酒大会好夸张。 曾几何时,发现新年到来令人感到开心,那彷佛是很遥远的记忆了。在计程车里,我勉强睁著一恍神就有可能闭上的眼,眺望从窗外流过的景色。 「……还好吗?」 三并先生坐在副驾驶座上,他担忧地回头看我。 「勉强撑住。」 我朝他应声。 「松永先生,他一喝醉就想玩那个游戏。」 三并先生的话语间参杂苦笑,想起几十分钟前刚玩过的地狱游戏,我就浑身无力。 「喂,来玩游戏吧。」 酒会进行到一半,我跟未来谈到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结果老爸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出主意。 「接下来要玩游戏,用片假名的人得接受惩罚。罚什么都好,就喝一杯酒。四郎,你们也一样。」 听到这种话,我── 「你应该知道吧,我们未成年喔。不能喝酒。」 我的反驳天经地义,但喝到醉醺醺的老爸根本听不进去。 「少啰嗦。什么未成年,这里是我的城堡。我是神。我的话是圣旨。」 他开始闹脾气。而其他成员似乎已经知道这个游戏在玩什么。 「别这样嘛,大过年的!我们来畅饮吧!」 有人想说服老爸,但那些话也入不了他的耳。 「我想玩游戏!就是要畅饮才玩游戏的!好啦,开始!」 如此这般,老爸硬要为那场游戏拉开序幕。 「我警告你们,一直当哑巴也要接受惩罚游戏的洗礼。」 老爸的话才刚出口,上杉先生就替酒杯注入威士忌,再递给老爸。 「松永先生,刚才『游戏』那两个字用的是片假名。」 「是。」 老爸答得很乖巧,一口气喝乾威士忌。 「四郎他们第一次玩,刚才那只是亲自下海指导,教他们游戏要怎么玩。」 喝完还说那种不服输的话。 「话说回来,就那个吧。最近很不景气呢。」 这时冈本先生突然切入奇怪的话题。看来他想藉这类闲聊,让对手大意失足。 「哎呀,当演员也很难混呢。电……都没有拍电影的机会。」 上杉先生中招,差点说出「电视」的片假名,但他不愧是老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悬崖勒马。 「三并先生呢,你的工作做得怎样?」 话题转向三并先生,他歪过头。 「这个嘛……景气从来没有好过,老实说,反倒对不景气感受不深。」 「那西园小姐呢?」 「我拚命写书。关于景气的部分,我不曾深入想过。」 一直在旁边观望的未来接著出声。 「你们两位,看起来是很接近的『类型』。」 说完就被老爸用手指点名。 「来,你犯规。」 经他点破,未来「啊」了一声。 「念在你未成年就稀释一下。上杉,把『威士忌』拿来。」 之后老爸沦落到亲手准备自己和未来的威士忌。他明明是这场游戏的发起人,说话也太不小心了。 接过别人递来的加水威士忌,未来将它一鼓作气乾掉。 「恶。」 他喝完挤出苦瓜脸。 「有消毒药水的味道……」 老爸因未来的话扯嘴一笑。 「那才是它好喝的地方。因为是『单一纯麦威士忌』──」 刚才用来罚他的威士忌还没喝完,马上又有人替老爸准备第三杯。是因为他醉了,还是单纯想喝,连身为儿子的我都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维持这个调调,穷极无聊的游戏时间继续下去,我不小心说了「打工」跟「智慧手机」这两个片假名,被迫喝两杯。未来更多杯,想说些话却沦为徒劳,遭罚五杯酒,后来八成是喝醉了,他朝西园幽子迸出一句话。 「对了……我啊,在跟西园小姐的表妹交往喔。」 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 「咦?」 西园幽子瞬间僵了一下,小幅度歪头。 「……你说的,该不会是要?」 她拿这句话问未来。未来点了个头并回覆道。 「没错。要学姊她……完全就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对她一见钟情……」 听到他的答覆,老爸开始兴致勃勃地兑起威士忌。可是我想,继续让未来喝酒很危险。先前在我打工的广岛烧店里,他曾经被人灌了一点酒,当时未来并没有喝多少,却醉到睡死在回程的公车里。未来的酒量应该不是很好(因为他未成年这是当然的)。 「啊。我替他喝。」 老爸想把酒杯递给未来,我则对他那么说。 「不行。这样就不是惩罚了。」 结果老爸像个孩子般拉回酒杯,但西园幽子悄悄地夺过那个杯子。 「那么,我要喝了。毕竟起因是我表妹的事。」 话说到这,西园幽子一口气将杯子里的酒喝乾。三并先生赶紧在她尚未离手的杯子里倒茶。 「早知道东云要喝,还不如让我喝。」 三并先生此话一出,西园幽子轻轻地绽放微笑。 「这是我、第一次喝、威士忌。」 印象中,自从我们加入酒会后,她一直在喝茶,而游戏一展开,该说作家果然不是省油的灯,谈话过程中都没让自己陷入危机。 「松永先生……差不多可以结束了吧?」 也许有过类似经验吧,上杉先生看不下去出面打圆场,老爸这才首肯。 「嗯,我也累了想睡觉。该解散啦。冈本,替他们叫计程车。」 如此一来,大家就搭老爸替我们叫的计程车回去,得知我跟未来要回吉祥寺,三并先生说话了。 「既然这样,我送你们回去吧。我家在三鹰。」 他自告奋勇。 未来已经醉到忘了我是谁,走路也要靠著我的肩膀,否则走不好。另一方面,代替未来喝下一杯兑水酒的西园幽子也不能幸免,整个人虚软无力,行走时紧贴三并先生的肩膀。 「别勉强自己。」 他们朝计程车走去,途中三并先生对西园幽子开口道,西园幽子本人难受地回应。 「因为、我不能再让他、喝下去。」 会从老爸手中夺走酒杯,都是未来的惨样让她于心不忍吧。 「松永先生虽然是个好人,有时、却很乱来。」 后来西园幽子又说了一些话,三并先生温柔地抚著她的背。我见状心想,他们两个应该在一起很久了吧。 三并先生让西园幽子先坐进后座最里面的位子,接著转头看杵在那撑住未来的我。 「先让未来同学上来。」 他都说了,我就照办。总不能把喝醉的人独自扔在副驾驶座上。 而三并先生打算直接坐进副驾驶座。 「我去坐那边吧。」 对于我的提议,他摇摇头。 「你也醉了,还是坐后面吧。相对的,可以替我照顾东云吗?吐是不至于,别让她滑下座位就好。」 由于计程车司机用眼神示意我们「动作快点」,我便依三并先生之言,点头答应再坐进后座。 在那之后,计程车开始行驶。 「三并先生,你酒量很好呢。」 听我这么说,三并先生发出轻笑。 「也不知是福是祸。不过,酒量不及松永先生就是了。」 这回答接在后头。 「说真的, 三并先生竟然跟老爸那种人来往,真不可思议。」 回过神,我才发现自己说出跟他初次见面后,一直放在心里的感想。接著看向在最后一个位子上靠窗沉眠的西园幽子。 「西园小姐也是。」 嘴里不忘补上一句。 今天参加酒会的成员,例如上杉先生跟冈本先生,还有锅岛小姐,感觉配合度很高玩得很开心,是那种当下开心就好的类型,似乎跟老爸很合得来。至于三并先生跟西园幽子,怎么看都不是那类人。事实上,他们两个大多很安静,三并先生有时会跟大家闲聊,一边淡淡地喝酒,西园幽子连酒都不喝,就只是安分地听大伙儿说话。 「会吗?」 继我的发言后间隔一小段空窗,三并先生如是说道。 「是的。感觉像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答道,三并先生则泛起苦笑。 「会那样想很正常。我原本就不是会跟大家一起喝酒的人。」 「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明白。可是,该怎么说呢……我跟东云各有各的理由,对松永先生颇有好感。以一个人来说。所以才会像那样,陪他一起喝酒。」 后来三并先生约略说明他跟老爸相识的经过。他负责采访老爸,为了取材前去老爸的工作室拜访。当时提到他在跟西园幽子交往的事,听说老爸对此很感兴趣。 「松永先生,他当时对于东云……他还不认识西园幽子这个人。」 「三并先生,你都叫西园小姐东云吧。」 这点一样令人好奇。我知道西园幽子的本名是东云侑子,不至于对这个人一无所知,然而以一对恋人来说,那种叫法有点生疏。 「东云是她的本名。从以前就这么叫,改不了。」 那句话出自三并先生。 「东云也是,至今仍用姓称呼我。」 「你们两位,那个……交往很久了吗?」 我不经意问道,三并先生则出神地望著车内天花板。 「因为是从高中开始……将近十年有吧。」 他看著天花板回答。 「十年……」 时间远比预料的还长,让我不禁复述他的话。我才五、六岁时,他们就开始交往了。别说是女朋友了,对我来说,就连朋友都找不出来往这么久的人。 「也让我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三并先生说话时持续眺望窗外。 「好的。」 「你有女朋友吗?」 没想到他问的是这个,在那一瞬间,我退缩了。似乎有所察觉,三并先生淡淡地笑著。 「哎呀,抱歉。日前松永先生说过。说儿子找他做恋爱谘询,让他一个头两个大。」 那个臭老爸。我暗自咒骂。别跟其他人说那种事好吗? 好像是秋天的事,我曾经打过那通电话。问他喜欢的人外在条件改变该怎么办,印象中有谈到这方面的事。结果老爸给出莫名其妙的答案,傻眼的我选择挂断电话,就此结束。 「跟松永先生相识,大约有一年半了,最近他比较常提到四郎同学。以前都对家人的事绝口不提。」 「这样啊。」 老爸会讲到我的事,八成只是当笑话在看吧,我边想边应声。 「虽然他没有明讲,但好像满开心的。因为你已经是个男子汉了。」 三并先生一席话让我听得一头雾水,我「咦」了一声。 「孩提时代,没在分什么男子汉女人家。可是最近跟你见面后,他笑著说『那家伙终于变成男子汉了』。」 就算他这么说,我这个当事人也不觉得自己是男子汉,讲那种话干么。 男子汉。我变成男人了。那么,又是在什么时候长大的呢。 「好热……」 此时身旁的未来突然发出呢喃,我望向他。未来开始解别人特地帮他套好的大衣钮扣。 「要脱掉?」 未来对我提的疑问句表示首肯。可是,在狭窄的车子里脱大衣并不容易。我伸出援手,未来总算把大衣脱掉。他将大衣卷好抱住,像在抱玩偶或其他物品那样。 「谢啦……」 先是小声道谢,接著他再度进入梦乡。车里有开暖气,就算只穿衬衫,应该也不会感冒吧。 放心之余目光从未来身上挪开,我继续针对三并先生说过的话做思考。 老爸说我变成男子汉了。这跟长大成人是不一样的意思吗? 「未来同学,他还好吧?」 因为三并先生问我,我又将目光放到未来身上。未来的脸埋在大衣里,看起来睡得很香甜。 「应该没问题。」 话一答毕,三并先生就轻声说道「是吗」。 我仍然看著未来。 是因为遇到这家伙吗? 该念头顿时掠过脑际。 我变成一个「男人」,归纳起来,起因或许是我喜欢上「女人」。仔细想想,直到我跑去广岛过生活为止,在那之前都没对任何人动心。我总是认为女人很可怕,即便事实并非如此,应付那群姊姊也让我身心俱疲,所以我根本无暇谈什么恋爱。 可是,遇到未来,让我初尝恋爱的滋味。 不知从何时开始,也不知道关键是什么,当我发现时,我就爱上未来了。爱上心是「男」的,身体是「女」的未来。 「四郎同学,你对于松永先生……你讨厌自己的爸爸吗?」 脑中思绪交错,此时三并先生又问我一个问题。 「我……不知道。」 短暂的沉默后,听我这么说,三并先生笑答。 「这样啊……所谓的家人,就是这么一回事。抱歉,问了奇怪的问题。」 他答完望向车窗。 「看来,我也喝得很醉。」 他呢喃、像是一个人的独白。 回到家门前,在三并先生的帮助下,我将未来拉出车外,接著下车。腾不出手帮他穿大衣,让只著衬衫的未来靠在肩膀上。 「谢谢你。」 我向三并先生道谢,他从名片盒中神不知鬼不觉地取出一张名片,将名片递给我。 「下个月……不对,是这个月了。我要去广岛洽公。不嫌弃的话,可以联络我。去那边还是头一遭,有熟人带会比较放心。」 「……我知道了。」 我跟三并先生一来一往间,计程车在一旁等待,此时理应在车内沉眠的西园幽子出现动静,她从后座爬出来,一张脸探出车门。 「三并……」 听那说话声彷佛快死了一样。 「抱歉。她好像快撑不下去了,我得走了。」 三并先生向我说完就回到西园幽子身边。 「还好吗?会想吐吗?」 「还好……只是觉得、有点反胃。」 「再忍一下。很快就能回去。」 「嗯……我尽量。」 看他们那样让我于心不忍。 「那个,情况不妙的话,要不要去我家休息?」 我给出建议,但三并先生摇头拒绝。 「这样很不好意思。从这里到我家大约十分钟,还撑得住。今天多谢关照,回去记得让他多喝点水,晚安。」 来不及向他回声「晚安」,后座的车门就关上,计程车匆匆离去。 「呜呜……」 目送计程车离去,身旁的未来痛苦地呻吟,我便伸手摸摸他的背。 「啊,抱歉。还好吗?」 说没有任何企图是骗人的。假借照顾的名义,对未来的身体上下 其手也不会被骂吧。不料未来就在下一刻── 「我不行了。想吐。」 ──在下一刻说出这种话,我赶紧将未来拖进家门。都来到凌晨时分了,壹香却醒著。 「……也不想想都几点了。」 她开始碎碎念,但现在不是时候。 「抱歉,先等一下。未来可能会吐。厕所的门,帮忙开一下。」 将未来的大衣丢到客厅沙发上,我对壹香说道。知道我们被叫去老爸的工作室,她大概已经猜到几分了,壹香立刻朝厕所小跑步过去,帮忙将门打开。一进厕所,未来就吐了。幸好没吐在地板上,但他的脚没站稳,部分呕吐物沾到衬衫。让他吐个痛快,再替他擦嘴,接著带未来回客厅躺沙发,到这总算能松口气。 「你们有喝酒吧。」 在厨房里准备湿毛巾,壹香语气不悦地开口。 「被人逼的。」 「我想也是……爸爸就是那样。」 拿著湿毛巾回到客厅里,壹香将毛巾交到我手中。 「把他的衬衫擦一擦,不然怕会洗不掉。擦完再帮他把衣服脱起来,放进洗衣篮。我明天早上拿去洗。」 她说完重新返回厨房。 「我去倒水。」 任由壹香备水,未来躺在沙发上,我在他面前拿著湿毛巾发呆。看看未来穿的衬衫,胸口沾染些许脏污。 要碰这个部位? 我下意识扪心自问。刚才还厚脸皮抚摸他的背。连我都有自知之明,但背跟胸口不能相提并论。胸是未来的「女性」区块。不管他穿多紧的衬衫捆压,我都心里有数,知道那里有些微隆起。 「小四,你也要喝水吗?」 壹香的声音自背后传来,我的身体僵了一下。 「啊、嗯。」 答完挪动拿著毛巾的手,朝未来的胸靠近。 总觉得,那里是绝对不可碰触的禁地。小拇指伸进衬衫扣子的间隔内,仅将衬衫提起,用湿毛巾擦衬衫上的污渍。 宛如刚历经五十公尺赛跑,心脏剧烈跳动。未来自然不在话下,我担心连背后的壹香都能听到这些心跳声。 「我把水放在这边喔。」 在桌上放两只玻璃杯,壹香叹了一口气。 「其实我很想教训你,但现在困了,明天再说吧。先让未来弟弟稍微休息一会儿,之后要把他带回房间喔。」 「嗯。」 壹香话中隐含一丝不悦,我没有转头看她,边动手边点头。 「非得找爸爸说他个几句不可。叫他别强迫小孩子做些乱七八糟的事。」 壹香自顾自把话说完,朝位于一楼的寝室走去。直到壹香的气息彻底消失为止,我持续机械式地擦拭未来的衬衫。尽量让自己的脑袋放空。 拿湿毛巾一个劲地擦拭后,衬衫上的污点没那么明显了。这样一来,污渍应该就不会留在衬衫上吧。 喘口气,我将毛巾扔到桌子上,喝起水杯里的水。我身上的酒早就醒了。在车里沾染的瞌睡虫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彷佛一场幻觉。只不过,我的口很渴。 我拿起另一个水杯,轻拍未来的脸颊。 「快醒醒。喝点水吧?」 「嗯……」 「起得来吗?要不要靠在我的肩膀上?」 「嗯……」 不管我怎么问,他都是那副德行。我看不下去,手从未来身体下方滑入,将他的上半身撑起来。 「来吧,喝水。喝了对你有好处。」 水杯凑到未来嘴边,这时未来出声。 「嗯……抱歉……」 他边说边触碰水杯。但我的手一离开,水杯差点遭他松手摔落。 「慢慢喝没关系。还是喝点水比较好。」 「嗯……」 我慢慢将水杯摆斜,未来好像一只小动物,开始小口小口地喝著水杯里的水。 看起来好像某种脆弱的生物。 未来总是充满自信,连对我说话都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今天却成了没有我会立刻丧命的脆弱生物。 「还要喝吗?」 发现水减少的速度变慢,一问之下未来轻轻地摇头。 「已经、喝够了。」 他支支吾吾地回答。将水杯放到桌上,我让未来重新躺下。 「姊姊怕衬衫上的污渍附著要拿去洗。你自己脱吗?」 未来依旧虚软无力,跟他提起这件事,未来就像在闹脾气一样,脖子频频扭动。 「就算你让我脱好了,还是有点奇怪。」 这时未来「唔──嗯」地低吟,手抖得活像个老人家,朝衬衫的钮扣伸去。但他的手酸软无力,看样子没那个能耐解扣子了。 接著未来将手重重地拋出。 「不行!」 顺便补了一句。 「我抓不住扣子。」 「跟我说有什么用。要我替你解开扣子吗?」 「拜托了。」 现在的未来很难跟冷静画上等号。如果是平常的他,不管遇到什么状况,肯定都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吧。又或者他相信我,才那么说呢?未来不晓得我私底下用什么眼光看他。 「……只帮你解扣子喔。剩下的,你自己脱。」 事先对未来下好通牒,他则用低沉的嗓音「噢」了声。 我的手在颤抖。 怎么会这样。 念头在脑内盘旋,我尽量避免碰触未来的身体,将扣子一一解开。 插图009 他是男的。未来是男的。 我在心里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这只是帮朋友──替死党脱衬衫罢了。没什么稀罕的,也不是在非礼人家。 可是想到这些,或者该说越是去想它,我就越紧张、越兴奋,身体的某个部分逐渐隆起。 「我大概也……醉了吧。」 回过神才发现,这话已经从口中溜出。 「去喝、水。」 未来有气无力地回嘴,我立刻答道「你才是」。呵呵,未来笑了出来,我也发出轻笑。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我从著魔的情境中苏醒,恢复理智。手也不抖了。 啊啊,是平常那个未来,该念头于心中闪现。不过是一两句话的工夫。 我迅速解开所有的扣子。 「快起来!真是的!把衬衫脱了!」 我粗手粗脚地撑起未来,将他的衬衫剥下。对了,无声的情境是元凶。 「快点喝水!给你!水杯!拿好!」 想著想著,我要未来用双手牢牢握住水杯,将剥下的衬衫带到洗衣机放置处。 「嘿!」 还发出毫无意义的叫声,将那件衬衫用力丢进洗衣篮。 之后我想办法让未来起身,我俩回到房间里。将未来放上床、替他盖上棉被以免感冒,我朝铺在地上的被褥大力一躺。 「好累……」 说话时,未来的鼻息开始传入耳里,我随之闭上眼睛。 至少在梦里做些什么吧,若能这样该有多好。不免朝那方面想的我,肯定还没摆脱酒精纠缠。 最后我终于进入梦乡,我跟未来都不例外,一直睡到傍晚,途中不曾醒来。跟未来一起做些什么,那样的梦并未造访。 又或许、是我不记得罢了。 第七章 我和未来搭同一班新干线、结伴回东京,结果回广岛又是相同光景,结伴搭同一班新干线。未来在我家待到大年初三,之后回老家一趟,将行李打包(顺便打点新干线车钱之类的),再跟我会合。 「没事吧?」 未来双亲对于他长时间「逃家」一事可能很火大,担心之余,我迫不及待询问来到会面地点的未来。 「不要紧。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知道他们会妥协。因为他们怕我真的逃家,还把事情闹大,到时就覆水难收了。」 在意世人眼光,是这个意思吗?我家父母没那种想法,所以我对这种事情不是很了解。 「他们要我好好跟你道谢,还有你的姊姊。」 照这些说词听来,未来双亲应该是很有社会常识的人。可是,他们「很有社会常识」这点,也许看在未来眼里相当扰人。 我俩买了邻近座位的票,距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我们来到位在车站里、贩卖各类便当的专柜挑选便当。 「……我想吃锅烧什锦饭,但这个容器有点碍事。」 未来说话时手拿锅烧便当,用锅型陶器盛装是它的卖点。 「那就留在车厢里吧?」 用不著乖乖把容器带回去吧,我基于上述想法做出提议,这时未来「啧、啧」几声,咂了好几次舌。 「若要吃这个,把容器带回去是义务吧。」 他这么说。 「有这种说法?」 「有啊。」 对于未来莫名其妙的坚持,我除了应声「哦」,不忘物色其他便当,而两个来自广岛的「鳗鱼饭」便当就放在卖场角落。 「是广岛的。都没吃过。」 「都住那了,不会去吃当地的便当吧。」 就在我们针对便当闲聊时,未来露出调皮的笑容。 「我要吃这个。」 那句话紧接而来。我有点讶异。 「咦。要回广岛了,还买广岛的便当?」 「感觉很有趣嘛。都没吃过。到时候回去,搞不好没机会买来吃。」 当初回东京是搭傍晚的新干线,有在车站内吃过广岛烧,没买便当。如果下次有机会回东京,到时可能会在车站里买个便当。 可是,会有那么一天吗?问题就出在这。 最起码,未来就读高中的这段期间,都没有回东京的意思吧。我跟他抱持相同看法。虽说这次回东京,情况并没有想像中惨,但问我是否有那个意愿三不五时回东京,答案是否。 「或许吧。」 看未来拿了「鳗鱼饭」便当,我有样学样选那个。 「你也要吃这个?」 「嗯。」 「好没主见啊你。」 「常有人这么说我。」 我们又跑去卖土产的地方。要买给其他住宿生吃的,我跟未来一人出一半的钱,买了大箱的米果。此外,我个人买了小型和果子分别赠送给三好、打工地点的店长广美小姐,这些保存期限较长。未来选跟我同款的土产,要送山城要,还有班上几位女同学。 「呵呵。你好没主见。」 这次换我说那句。未来诧异地嘟嘴。 「才没有。保存期限不长很麻烦吧,收的人也会很困扰。」 那是他的说词。 「啊,原来是这样?」 「送他们土产,结果隔天到期,这样很糟吧。就算他们不想吃,也得硬著头皮吃。这叫体贴、体贴。」 「真聪明。」 「你也是基于这层考量吧。」 未来错愕地说著,我摇头否认。 「并没有,我没想到那去。会选它只是因为体积小方便携带。」 「你啊,看那些姊姊的脸色过活,这方面却少根筋呢。」 被他一派认真地指正,我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在家被迫体恤他人,对外人就没动力体贴啦。」 「好吧,无妨。比起过度体恤,这样更好相处。」 未来说完就朝月台方向迈进,我追在他后头,心想「我现在就对你特别体恤喔」。用我的方式、尽心尽力。 搭上抵达月台的车,新干线过没多久就启程了。此时未来好像发现了什么,他取出智慧手机。 「哦,是二胡小姐。」 我正要拆便当的包装,手不禁为之停摆。 「你们交换联络方式了?」 错愕的我向未来提出疑问,未来在输入一些讯息。 「因为她跑来拜托我嘛。不只这样,表情还有点害臊。她啊,就是这点可爱。」 边打讯息,边道出令我难以置信的事。 二胡跟未来,就他们两个去做新年参拜那天,究竟聊了什么、期间内是怎么相处的,我不得而知。 从除夕来到元旦,我跟未来被老爸害到醉得不醒人事,一觉醒来就被叫到壹香的房间里。 「小四跟未来弟弟,你们坐那边。」 刚起床,脑子还浑浑噩噩,我当著壹香的面盘腿坐下。 「要跪坐才对吧。」 壹香说起话来音量一般却充满威严,指出我不对的地方。我赶快坐好,未来也跟著照办。壹香见状微微颔首,开始说话。 「你们两个,都还没成年──」 总而言之,壹香前日夜里做出的宣言成真,她因喝醉的事训斥我们。 我无法反驳,只能低著头重复「知道」、「是」,一直被壹香训。未来似乎处于宿醉状态,低垂的头没抬过半次、一脸难受。 大概被壹香狠狠训了三十分钟左右,就在那时,让我俩报到的房间门板遭二胡开启,她闯了进来。 「啊,找到了。」 二胡说话时一双眼盯著未来。 「二胡,我现在在讲重要的事。等一下再说。」 壹香对二胡坦言后,二胡搔搔头发。 「你在说教吧?要念就念阿四啊?未来好像是受人连累的样子,被那个臭老爸荼毒。」 「或许是这样没错,但未来的双亲将未来弟弟托付给我们吧。他本人今后也要更加谨慎才行。」 「那是他父母该做的事吧。我跟未来约好,要去做新年参拜,可以借用一下吗?明天我要打工,不能去啦。」 二胡的主张让壹香发出叹息,嘴里说道「真拿你没办法」。 「未来弟弟,你陪二胡去吧。」 她先是看向未来再补这么一句。与其被壹香接连不断地训斥,还不如跟人去新年参拜,这样更快活些。未来二话不说接受提议情有可原,后来,我怨自己得单独面对壹香的连珠炮训斥。 就这样,未来跟二胡跑去做新年参拜。 一直到他们两个回来为止,扣掉两次去上厕所的中场休息时间,壹香一直念我念个没完,害我累个半死,那天晚上很快就睡著了。 「当时你们有聊什么好笑的事吗?」 有二胡盯著,某些在老家不能问的「片段」终于被我问出口,对象是未来。 未来将智慧手机收好。 「这个嘛,嗯……其实她对我告白了。」 收的时候面不改色脱口。 「你、你说的告白,是那个告白吗……?」 我向他求证,未来则从脚边袋子取出他的便当。 「不然是什么?」 他说这话时一副傻眼的样子,但对象毕竟是二胡。搞不好会祭出太妹界才知道、名为「告白」的拷问大法。待我发表看法,未来的反应是嗤之以鼻。 「你白痴喔。哪来这种拷问啊,是告白啦,正常的告白。」 「不是没血没泪,写作『刻薄』的那个?」 「那又不是动词。」 「咦──……是告白啊。很正常的告白?真的假的?」 二胡热爱未来,也是啦,就连局外人看了都一目了然,但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得如此迅速。他们两人回家后,并没有显露出尴尬的模样。不对,二胡甚至还给人莫名雀跃的感觉。 想到这,我突然惊觉。 「咦!?你们该不会在交往吧!?」 最坏的结局在脑海中浮现,六神无主的我顿时出声,声音大到连我都吓一跳,我知道周遭乘客都用责备的眼光看我们,未来则一脸不耐地叹气。 「太大声啦……还有,我们没在交往。否则对要学姊没办法交代。」 「说得也是!」 放心之余,我又拉大嗓门说了这句话。八成看不下去了,未来用手肘轻轻地撞我一下。 「吵死了。你在兴奋什么。」 的确,我不自觉陷入兴奋状态,这是真的。开始自省的我继续说道。 「不,是说……要是那玩意儿跟未来交往,我会死得很难看。所以才会陷入恐慌啊。」 还没从激情中平复,我的用词遣字开始走样,未来见状像是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般别开视线,著手拆便当包装。看他那样,我也做了一个深呼吸,接著打开便当。 「不过呢,可能性并非完全是零啦。说真的,她是个大美女,脸又很对我的喜好。」 未来边说边将筷子插进便当里。 「所以啦,我跟她说了。说我有女朋友。可是,假如我先遇到二胡小姐,就会跟二胡小姐交往。」 「哇……」 不只用女朋友当挡箭牌拒绝她,未来的说法让我发现他脑筋动得快,咬著筷子发出感佩的声音。 「后来我向她道歉,说对不起,还亲一下才回来。」 听未来若无其事地接了这句话,我差点把筷子吐出来。 「亲她?你说的亲,是那个亲吗?亲嘴?接吻?」 「你好恶喔。怎么变这种人啊。」 被未来说恶心,平常的我肯定心情一落千丈,但眼前状况让人陷入混乱,让我连沮丧的闲工夫都没有。 「不是啦,就那个啊。你们接吻了?在跟要学姊交往欸?」 「这点小事,又没关系。不会少块肉啊。」 未来不以为意地轻轻带过,看起来彷佛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吼喔。」 我口中发出连自己都不知做何解释的滑稽声响。 「总之,我跟要学姊之间还是清清白白的。那样算勉强ok吧。」 未来面泛苦笑,将白饭上铺的烤鳗鱼送入口中。 「嗯,比预料中好吃。」 我恍然大悟,原来二胡心情好,背后还有这段故事啊,我也将鳗鱼跟饭一起吃进嘴里。说真的,印象中不曾吃过鳗鱼,滋味和口感有别于淡水鳗鱼,别有一番风味。 对话到此中断,我跟未来开始默默地吃著便当。 话说回来,他们接吻啦。 我边扒饭边想。 二胡跟未来。两人接吻。 长这么大,我不曾对二胡抱持憧憬,也不曾嫉妒她。 要我变那种人还不如死死算了。 「我说,别看我这样,老娘可是很受欢迎的。」 她曾对我放话,呿,我看你身边都是吸化学药剂吸到八成牙齿掉光的混混吧。那个二胡竟然跟未来接吻。 这算什么。 我在心里暗道。 未来也真是的。都有山城要了,还干这种事。 思及此,我心想「不不,山城要总有一天会跟未来接吻,再说我干么替山城要抱不平啊」。但话说回来,我在生什么气啊。问我想不想跟未来接吻,想是想,但我已经决定要当未来的朋友了,不能打那种主意,既然如此,就不该生这种气。我脑中一片混乱已经理不出头绪了,鳗鱼饭好好吃──思绪错综复杂,我一面将便当扫空。 「是说竟然接吻了啊……」 将便当盒放进袋子里,我的心依然无法释怀,不禁脱口而出。还没将便当吃光的未来边喝茶边说。 「那种类型的人,像那样稍微给点甜头,就能取悦她。」 会讲这种话表示经验丰富,此外── 「再说二胡小姐是处女。亲一下就够了吧?」 ──未来还点出我一点也不想知道的讯息,让我很不是滋味。不仅如此,我猜那根本是错误资讯。 「咦──……没那种事。在我认识的女人之中,那家伙可是数一数二的水性杨花。一路走来男友一个换过一个。」 来自我的反弹声浪一出,未来就拴紧装茶的宝特瓶盖子。 「不,依我看,她真的是处女。这点我看得出来。她本人也说了,不曾遇过愿意让对方为所欲为的男人。」 他边锁瓶盖边说,接著还发出得意的笑声。 「说让她有那种想法的,我是第一个。」 听他炫耀这种事,让我很困扰。只不过,二胡以前跟我的国中同学交往过(表面上),当时好像听那个同学提起,说二胡不准他对自己乱来。 「她在装清纯啦。」 我这话一出,差点害未来嘴里的东西喷出来,但他想办法憋住,咀嚼后吞下。 「我还是第一次从别人口中听到那个字眼……食物差点喷出来。」 真受不了,未来嘴边挂著那句话,再次喝起茶来。 「基本上,装清纯的女人平常会是那种态度吗?」 经未来点破,我不禁认为他说得有理。 「唔──嗯……」 「没差,无所谓啦。总而言之,总算可以回广岛了,我好幸福。还能见到要学姊。你也是,能见到三好同学很开心吧。」 吃完便当的未来随口说道,害我不禁支吾其词。 「……还能放几天假,痛痛快快的约会去吧。」 未来说得兴高采烈,一旁的我有种突然从梦境回归现实的感觉。 当然,我并没有将三好抛在脑后。 新年刚至,我就发简讯祝她新年快乐,除夕跟未来一起跑去老爸的工作室被整得惨兮兮,晚上打电话也一并提到这件事(当时未来在跟山城要讲电话)。 「初三就会回去。」 我透过电话告知此事,三好显得有些遗憾。 「我要在外婆家待到初五,之后才能相见喏……」 她这么说。 「虽然很寂寞,但我会忍耐的。」 后续连那种话都说了。三好对我说这些,真的很可爱。有人想念我,这点著实令我感到开心。 可是,我对她抱持的情感总是不怎么真实。就好像在网路世界里谈虚拟恋爱,有时会浮现这种感觉。 我喜欢她。 喜欢三好。 但我更喜欢未来,将我对三好的心意转换成一种景色,透过毛玻璃观看,看不真切。 即便如此,这就是如假包换的现实。 「第三学期开始前,若能一起出门就好了,哪怕只有一次。」 电话讲到最后,三好开口道。 「是啊。」 当时我做此回应,但深入细想发现,我对广岛这块土地还不是很熟,若是想出门,来自东京的我连东西南北都搞不清楚,事实就是如此。 「那个。」 未来疑似在用智慧手机跟山城要互传简讯,我随口朝他提问。 「什么事?」 「你跟要学姊约会时,都去哪些地 方?」 「去哪……地点五花八门啰。曾经去过本通,还跑去宫岛。基本上我们两个都不能外宿,再怎么挑还是以近距离为主。」 未来说的,尽是些我也去过的地点。可以的话,我希望他提供更新奇的资讯。 「你们没去游乐园吗?」 我进一步追问。 「你不知道吗?广岛没盖游乐园。」 这答案大出我的意料,让我「咦」了一声。 「怎么会没有呢?太奇怪了。一般来说,总会有一两座吧。」 「我一开始也这么想,但真的没有。真的。不相信可以查查看。」 我依言取出智慧手机,透过效率不算高的网路功能捜索,关键字是「广岛」跟「游乐园」。查完才知道未来所言不假,找来找去就是没看到「广岛最有名的游乐园!」或类似资讯。 「这个弥勒之里不是吗?上面写游乐园。」 「我查的时候也有看到那个,很远欸。在福山喔?」 「福山……在哪?」 「介于冈山站跟广岛站之间。新干线有在那设站,看就知道从广岛市过去远得要命。」 原来如此,远成那样,不方便当约会地点。 「怎么了?你想去游乐园?真幼稚。」 跟山城要的互动似乎告一段落,未来将智慧手机放进口袋,还拿话酸我。 「要是她想去,那就麻烦了。总觉得,约会就是要去游乐园,有这种感觉。」 听到这番话,未来向后靠到椅子上。 「总之,我明白你的意思。女孩子就喜欢这样。」 他说完就闭上眼睛。 「我睡一下。到了叫我。」 「嗯。」 从东京到广岛,搭速度最快的「希望号」也得耗将近四小时。光坐在位子上耗时间,久得令人发慌。所以去东京的时候,我都看三好借我的书,不巧那本书在老家看完。跟未来聊天多少能打发时间,但未来先睡了,不方便找他闲聊。 早知道就在车站买本书,不然杂志也好。忙著物色便当把这件事忘得一乾二净,为此懊恼的我呆呆地望著手机。 「今天会回广岛。学校八日开学,在那之前,要哪天排班都行。」 我发简讯给广美小姐,结果她回的既不是肯定句、也不是问句。 「有带土产吗!?」 对方马上送来这封简讯。 「有啊。饼乾之类的。」 这个人还是老样子,我边想边传第二封。 「咦?不是舟和的番薯羊羹喔!?为什么(怒)!?」 这次广美小姐回传的简讯正如文字所述,气呼呼的,问我为什么,我又能怎么办。当初跟她说我要回东京,她都没提到土产的事,此外「舟和的番薯羊羹」这几个字,在我跟广美小姐认识的这段期间里,她从来没提过。 「你比较喜欢番薯羊羹吗?可是,不好意思。我已经在搭新干线了。」 我无奈地送出简讯,对方没有在第一时间回信。 要是她真的生气,感觉满讨厌的,才想到这,广美小姐就回传没打半个字、只附图片的简讯,点开图片一看,照片里有只猫被迫穿上像新年糕饼的东西。那只猫摆出难以言喻的厌恶表情。 「看不懂……」 她发这张图想表达哪种情感,我想不出个所以然来。搞不好是她觉得有趣才传图过来,或是想对我说「新年快乐」?无论真相为何,刚传完那些简讯又发这种图给我,我也很困扰啊。 「本店从六日开始营业,麻烦你六日跟七日过来上班。」 还在烦恼该怎么办,这封认真文就跟在后面送达,我回传「知道了。」,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有人格分裂,真心怀疑。 后来我闲闲没事做,一时兴起发简讯给除夕夜那天认识的三并先生。当时三并先生发名片给我,上头记载三并先生的手机号码及电子信箱,我就发信息到那个信箱里。 「我是松永四郎。前些日子受你关照了。等你来广岛,务必找我当导游。话是这么说,我也刚开始住而已,对广岛不是很了解。」 收到我的简讯,三并先生传来回覆信。 「感谢你特地联络我。我还不确定什么时候会去广岛,等我确定再通知你。采访的空档会有一些空闲时间,若你到时能陪陪我就太好了。」 他回传一封彬彬有礼的简讯。 竟然特地找我、拜托这种事,真是个怪人。他好像跟老爸同行,这个人搞不好是怪咖。 我盖上手机,呆呆地眺望窗外。 离开东京来到广岛生活,即将届满一年。第一次造访广岛时,我一样搭新干线。然后跟现在一样,眺望窗外。当时我独自一人搭乘新干线,邻座的上班族男性打鼾打到让人心烦,边想自己运气真背,一面无奈地看著窗外。 如今,未来睡在我身边。发出安静的鼻息。 而我搭上回广岛的新干线,眺望窗外。 场景似曾相识,当初对广岛为时三年的生活怀抱希望,而现在的心情已不同于以往。 眼下,我感到有些落寞。 不是离开老家的关系。 在东京跟未来一起度过一段意料之外的时光,大概是因为那段时光结束了吧。 可是,我必须让它结束。 我突然有个想法,认为自己不能继续背叛下去。 必须想想办法。 继续持续下去,总有一天,我会疯掉。 抵达广岛耗费将近三小时的时间,我都没睡,一直发呆想这些。 第八章 「游乐园?」 三好的头稍微歪了一下,我则颔首道。 「嗯。我有点吃惊。」 利用打工前的空档,我跟三好一起前往本通顺便光顾茶餐厅,想起未来说过的话,就跟三好提起广岛好像没有游乐园。 「这个嘛……像那种电视上会出现的游乐园,我好像没去过喏。」 拿叉子将水果蛋糕切成小块,三好答道。 就连我上幼稚园时,都有过全家一起去游乐园的经验(虽然老爸好像很不爽就是了)。那个时候,游乐园里正在上演特摄英雄秀,剧本出自老爸之手,当时仍天真无邪的我看秀看得很开心,还保有淡淡的印象。 「那你小时候都去哪些地方?」 被我一问,三好便拿叉子叉起切好的蛋糕。 「交通公园。」 她说完将蛋糕放入口中。 「咦?什么?」 我马上回了这句话,三好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蛋糕还在嘴巴里,她抬手遮住半开的嘴,反覆咀嚼。 最后她吞下蛋糕,喝了红茶才开口。 「有那种公园喔。」 听了三好的解释,光凭这句还是一点概念也没有。 「以交通为主题的公园。可以开卡丁车之类的。」 大概发现我脸上仍然写著问号,三好沾起玻璃杯上的水滴,在桌上写下「交通公园」。这时我总算勉强勾勒出那座公园的样貌。 「女孩子开卡丁车?」 带独生女三好去那种地方,感觉好像有点搞错方向,或者该说太男孩子气呢,怀著上述想法朝三好询问,只见三好苦笑以对。 「我想,大概是爸爸想开吧。我也不是很清楚,总之他玩得挺开心喏。」 若她说得是真的,三好的爸爸开卡丁车乱转时,可能比女儿玩得更疯。想像他开车的样子,我嘴边泛起微笑。 「松永同学,你有跟家人一起去什么地方玩过吗?」 这次换三好问我,我跟她说小时候曾跟家人一起去游乐园玩。 「可是,就只有那一次。老爸几乎都不在家,很少全家人一起出门。」 「那你都在家里玩玩具?」 三好又抛出另一个问题,我试著回想一会儿,在家游玩的记忆几乎是零。硬要说起来,更像被上面三个姊姊「当成玩具」。被人逼著穿女生的衣服、强行拍照不说,想起遭人剥光涂鸦的事,我低下头。 「怎、怎么了?还好吗?」 疑似被突然露出灰暗神情又低著头的我吓到,三好探出身子,担心地窥探我的脸庞。 「抱歉……我没事。只是想起不好的回忆罢了。」 我所处的家庭环境相当险恶,三好对此多少有些了解。 「那个……真的没事吗?」 她是认真的,确实很担心我。看她担心成那样,我也很难受。 「真的,没事没事。都是陈年往事了。再说老爸有时也会带玩具回家,我都玩那些吧。小时候是那样没错,嗯。」 我说这话时已经做过心情调适,三好则歉疚地回话。 「那就好。」 她还下意识摸起红茶的杯子。 对话到这暂时中断,三好和我分别吃起水果蛋糕、巧克力蛋糕,过程中没讲半句话。一直聊天,根本没机会享用。 「话说回来,新宿舍差不多快盖好啰。」 抓准两人用完蛋糕的那一刻,我开口道。 约莫自秋季开工,眼下于我们居住的宿舍后方,工程持续进行。还在猜何时会完工,结果从东京回来一看,建筑物外观已经盖了八成,让我有点吃惊。 「嗯。比想像中更快,让人有点惊讶。」 三好点头回应,道出跟我雷同的感想。 「新生会不会住进那个宿舍啊?」 九十九学院是新创立的学校,目前只有我们这批一年级生。然而进入春季之后,可想而知,会有新生跑来就读。看准今后学生会越来越多,才盖了新宿舍。 「这件事让香织很生气。新生住新宿舍,旧宿舍给学长姊住,她觉得这样不公平。」 我们住的宿舍并不算旧,可是看见即将完工的新宿舍,现在的宿舍彷佛旧时代产物,真是不可思议。从这个角度切入,我能懂和田在气什么。 「不过,假如校方希望我们搬迁,我是觉得很麻烦啦。」 虽然放在宿舍里的行李不多,但校方若要我们升上二年级就住进新宿舍,我八成会拒绝。目前的宿舍生活对我来说,其实不算太差。 「我也是,住现在的房间就好啰……」 三好轻喃道,抬头仰望天花板。 后来,由于打工时间将至,我们一同前往广电的本通站。 「打工加油喔。」 「嗯,谢谢。」 「若是你哪天还要出远门,就带我去游乐园吧。」 等待电车进站的空档,三好对我说道。难得三好对我有所求。 「知道了。我改天会查查看。」 「嗯。啊,电车来了。」 跟三好一同度过的时光睽违已久,这段时间即将结束。思及此,我突然想跟三好多想处一会儿。 还需要一段时间。对我们来说。对我来说。 最近浮现某种想法,我会爱上未来,原因之一就是跟他相处的时间太长。 今后要多跟三好见面才行。多到让三好能赢过我对未来的恋慕之情。 搭上停驶的电车,我转身朝三好挥手。寒假期间,三好都要住老家那边,下次见面可能是开学后。 「那我们接下来学校见。」 三好朝我颔首,电车的门正好关上。电车开始缓步行驶,我隔著电车门的玻璃,持续眺望三好。三好也看著我。 我搭的电车要去西广岛,必须在那下车,换搭前往宫岛的电车。去打工的广岛烧店「nanmu」在五日市内,虽然可以透过jr铁路前往,但搭广电比较便宜。只省了几十块日币,话虽如此,积少成多,一年累积的金额不容小觑,重点是来到广岛生活后,我爱上路面电车的悠哉速度。 只要没把自己搞得太累,我总是会站在车门前,从中眺望外头的景色。路面电车行驶在城镇间,可以看到各式各样的东西,很有趣。例如看到名字很怪的店因而挑起兴致,或是母亲带孩子走路、那孩子开心地盯著这班电车看,用手指著它。这是一段和平、不带半点罪恶色彩的时光。 像这样独自一人搭乘电车,我甚至觉得,那段时间最自由自在。 来到nanmu,广美小姐坐在吧台位子上,专心看报纸。 「啊,四郎。新年快乐~」 她隔著报纸朝我看了一眼,问候完立刻回头看那份报纸。我将个人携带物品搁至店面角落,仔细一看发现,那好像是体育新闻。 「唔──嗯。」 广美小姐边看报边发出低吟。我穿上别人预先准备好的围裙。 「怎么了?」 穿的时候顺便朝广美小姐提问。这一问让广美小姐对我展示报纸页面。该处刊了女人的裸体照,是体育类报纸常有的成人专栏吧。 「四郎,你觉得这对大奶怎样?」 对方突然抛出惊世骇俗的问题,害我有点慌乱。 「咦,怎么突然问这种问题。你突然问这个,我也不好回答啊。」 走投无路之下,我做此回应。伴随沙沙声,广美小姐将报纸翻回,再次盯著该页面瞧。 「依我看,这是假奶……」 那又怎样?想归想,我没说。对广美小姐的言行一一吐 槽,只会把自己累死。 「今天有要进货还什么的吗?」 我从广美小姐背后钻过、打算进到柜台里,此时她突然抓住我的手。 「怎、怎么了?对我来说,波霸一点也不重要喔。」 还以为她会逼我发表意见,不料广美小姐露出一抹甜甜的微笑。 「土产呢?」 那句话脱口而出。我回去找放在店面一角的纸袋,将那样东西原封不动递给广美小姐。 「不是番薯羊羹就是了。」 广美小姐嘿嘿笑,取出一包放在纸袋里、看起来像饼乾的和果子,将它抱在怀里。 「没关系。这种东西,心意到最重要。」 说话态度跟之前传的简讯天差地别。她实在让人摸不著头绪。 之后nanmu就像平常那样,开始营业。 可能是过年的关系,没什么客人来,客人三三两两,导致我跟广美小姐两人独处的时间增加。 「广美小姐,你去过游乐园吗?」 忙著洗杯子的我随口问道,广美小姐拿水冲用过的铁板,再用煎饼铲清理,这时突然跟我面对面,双眉紧蹙。 「四郎,你这是在小看我?那种地方,当然去过啊。」 「不是啦,听说广岛没游乐园嘛。」 用不著气成那样吧,我出言辩解顺便在心里暗道。这次广美小姐不悦地歪过嘴。 「有啦!」 她激动嚷嚷。 「咦。有喔?」 「嗯……有。有去过。」 广美小姐在第一时间改口,换成过去式,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使然,让她落寞地垂下脸庞。 「以前有个娜塔莉……」 接著广美小姐轻声嘟哝,对此我不禁心生纳闷。 「娜塔莉?」 不晓得是什么,听我说出分不清是人名或其他东西的名称,广美小姐举起手里的铲子,像在闹脾气般原地乱踏。 「在广岛这边,最棒的游乐园就是娜塔莉!」 她如此主张,但我一时间还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咦,娜塔莉是游乐园的名字啊?」 名字听起来一点也不像,除了感到有些惊讶,我不忘回问。一般说到游乐园,通常都叫什么什么园,不然就是乐园之类的吧。取了娜塔莉这个名字,听完只会朝人名联想。 「娜塔莉……你怎么会关门呢……」 听起来应该是结束营业了,广美小姐再次低下头,开始自言自语。 「什么时候关门的……?」 我好奇地追问,结果她说「大概十年前」。这件事没听三好提过,她可能没去过。如果它十年前关门,三好不知道实属正常。 「夏天可以游泳,冬天可以溜冰,有很多梦幻设施……」 「喔。」 这些话对身为局外人的我而言,感觉很不真实,只能给出模棱两可的回应。 「以前还小的时候,有些人要游泳会去奇奇雅思,有些人选娜塔莉,我是娜塔莉的死忠支持者!」 又跑出奇怪的单字。 「请问一下,奇奇雅思是什么啊?」 我马上提出疑问,只见广美小姐先是发出一声「咦」,再来就抬头盯著我瞧。 「你不知道奇奇雅思!?」 你问得那么震惊也没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强求不来。 「不知道。也是游乐园的一种?」 「不是啦!是奇奇雅思优格!」 明明在讲游乐园,怎么突然迸出优格,听得我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看我一头雾水,广美小姐灵机一闪,拔腿朝冰箱跑去。 「就是这个!今天刚好有买!我真是天才!」 她边说边从冰箱拿出小杯优格,接著折回原处。我接过那样东西细看,上头印了很像孩童脸庞的图样。看是看过,但印象模糊。 「奇奇雅思的母公司在广岛喔。」 广美小姐向我解说,不过,我依然不知道它跟游乐园有何关联。我将优格推到一旁,继续当提问人。 「这样东西跟游乐园有什么关联吗?」 「以前有个奇奇雅思水上乐园。叫奇奇雅思水钻石。」 广美小姐此话一出,我总算会意过来。 「哦……原来是这样啊。」 「不过,奇奇雅思水上乐园也没了,名字换了。现在叫丘比水世界。」 专有名词接连冒出,说真的,我越听越累。 「可是对我来说,它还是那个奇奇雅思。除非它换地方……」 最后,广美小姐开始看著远方诉说,我则著手处理一度中断的清洗工作。 「我们那边的车站也改建了,总觉得,有点寂寞呢。虽然它变漂亮了。但以前那副杂乱样,会让人觉得心情比较平静。」 我说话时顺便将水注入玻璃杯中,广美小姐颇有同感。 「真的会耶。我也是,自从广岛站的票变成黑背票,就让人觉得不胜唏嘘。」 她又开始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那是什么意思?」 「直到最近,广岛站才增设自动剪票口。所以说,从广岛搭新干线,票的背面全白。拿那个过东京的自动剪票口,会被机器哔。」 「哦。」 在我懂事之后,过自动剪票口是家常便饭、理所当然,因此我不太能理解她的感受。 「改变会带来好处,一方面又令人落寞。好了,上工、上工!等一下可能又有客人过来暗!」 广美小姐用那句话做结,回去清理铁板。 我拿乾布擦玻璃杯,广美小姐最后说的话听起来莫名具有说服力。 改变或许是好事,却令人寂寞。反过来说,改变固然令人落寞,却伴随益处。 一直以来,我心里总有个想法,希望能爱著未来。对未来的爱消逝,令人寂寞。就算未来不会对我动心,这份心意永远不能对他倾诉,我以后还是会继续喜欢未来吧,我想继续爱著他。 因为我怕寂寞。 例如未来变得不值一提。 或者未来不再是我的最爱。 最近我开始跟三好交往,重新审视未来的事,想法有点改观。认为自己必须改变。 为了未来好,同时也为自己好。最重要的是──为了三好。 我下定决心,今天也跟三好一起度过两人时光,然而事实上,我还是有点落寞。跟我一起度过时光的人是未来该有多好,有一瞬间,我确实这么想。 可是,我即将改变。一定要改变才行。 就算会感到寂寞也一样。因为前方有「好事情」在等著。 「对了四郎,你交到女友了吗?」 彷佛对我发动读心术一般,广美小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我吓了一跳,但还是看著广美小姐,缓缓地点头,做出回应。 「交了。」 我的答案让广美小姐说了声「啥咪」,伴随惊吓反应,向后退一步。 「咦!?你交了!?」 「嗯,算是吧……」 「什么!」 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看人发出那种惊呼。 「咦、咦,是沙耶吗!?」 广美小姐跟三好见过一次面,听她道出三好的名字,我再次点头。 「说对了……」 广美小姐又来个「啥咪」。 「我随便讲讲,竟然中了!」 还什么随便讲讲,广美小姐明明就心里有数,最有可能跟我交往的人就是三好了。 「那个,请别告诉我姊。这件事, 我告诉未来跟广美小姐而已。」 我先跟她说清楚。广美小姐则拍拍胸脯。 「包在我身上!」 她自信满满地放话,但老实说,我还是有点不安。 即便如此,今天对广美小姐透露这件事依然是值得庆幸的。这样一来,我更能坦然面对三好。不这么做就无法下定决心面对,表示我很没用吧。 之后数名客人光顾,我们只好关闭话匣子,回到工作岗位上。 「四郎,今天也让我送你回去吧。」 等最后一名客人回去,广美小姐就对我提议道。每逢打工的日子,都是广美小姐开车送我回宿舍附近的(上班时间没喝酒的话)。 「啊,那就麻烦你了。」 一开始我不好意思麻烦她,最近已经不会那样,能坦然接受她的好意。 这也是一种变化吗? 脱围裙时,该念头无意间掠过脑海。 跟广美小姐一起加快脚步将店内收拾乾净,我搭上广美小姐的车。 「哎呀……想不到四郎也交女朋友了。」 车子行进间,广美小姐感慨万千地诉说。接著单手操纵方向盘,空出来的另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际。 「以前才长到这呢。」 「你是认识我多久了啊。我们两个认识还不满一年喔。」 我边回边扯出一抹苦笑,这时广美小姐呵呵地笑了出来。 「不过,真是太好啰。沙耶很可爱,无可挑剔呢。」 这句话跟在后头,害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回应才好。 「嗯?我说错了?」 乾脆摊牌把话全部讲白好了,该念头闪过脑海。如果是这个人,应该可以跟她说吧。未来的事也好、三好的事也罢,这些种种,她都会一笑置之吧。 不可能跟校方人员透露。当然,还包括自家人。我干了这种龌龊事,要是被发现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但换成她,应该会接受吧。广美小姐有点怪怪的,人长得美却常做出一些让自己大打折扣的举动,不过,她人真的很好。 因此,我连三好的事都跟她一五一十全说了。 「……我真的很烦恼。」 左思右想后,我决定开口。 「三好同学……我喜欢她,但是,其实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可是,三好同学说她不在乎,我们就交往了。」 广美小姐没说半句话。换作平常,她就算中途插话也不奇怪,现在却难得闭嘴,默默地听我说话。 「我知道,自己做的事很差劲。我心里明白。可是,另一个让我爱上的人,该怎么说,我跟他是不可能的,只能死心。我自己也心知肚明,所以才……利用三好同学。」 没有把未来的事说出来,并非不信任广美小姐,只是因为必须遵守跟未来做的约定罢了。假如未来事先跟我说「可以跟广美小姐讲没关系」,我大概会供出未来的名字,连未来的秘密都说出来。但我不能擅自做主,干那种事。 「……这样啊。」 一直默默无语的广美小姐停车等红灯,在那个节骨眼上出声。接下来对我这么说。 「我也做过跟你类似的事情,所以懂喔。」 这话令人意外,我轻轻地「咦」了声。 「以前待在东京时,我有个男朋友。我很喜欢他,但那个人已经结婚了。我知道这件事还跟他交往,没资格指责你就是了。」 交通号志变成绿色。广美小姐将手煞车放下── 「我们找个家庭式餐厅吧。」 她提议道。我同意了。默默地点头。 我们进入某间家庭式餐厅,装了免费饮料,点一盘炸薯条,继续刚才的对谈。 「为了忘记喜欢的人,我换过好几个男友。可是到最后,我还是忘不了他,这是真的。不管跟谁交往,都会拿去跟他做比较,最后总是感到厌烦,跟那些人分手。」 广美小姐总是很开朗,像这样谈些正经事的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觉得,这个人比我成熟多了。 「父亲去世,妈妈要我回广岛……后来,我终于下定决心。想说既然这样,就离开吧。」 广美小姐说到这喘口气,喝下咖啡。 「忘记加砂糖了。」 她脸上挂著苦笑,将砂糖包的砂糖倒进杯子里。 「不过,四郎你……那个,没跟喜欢的人交往过吧。」 用茶匙搅动咖啡,广美小姐问道。 「是啊。还没走到那一步。」 「这样的话,你会比我轻松吧。反正没跟对方交往过,可以早点忘掉。」 「是这样吗?」 「总之,一样米养百样人喏。」 说完,广美小姐舔舔茶匙。 我低下头,学广美小姐替咖啡加砂糖,搅拌均匀。之后薯条总算送来了,广美小姐又变回平常的调调。 「来了!油炸碳水化合物!晚上最不能吃的东西!可是它的魅力让人无法抗拒喏……」 插图010 她开始打哈哈。但这也许是「装」出来的,因为广美小姐发现气氛变得有点沉重。 一面吃薯条,我们又循序渐进聊了一些事。主要是广美小姐的过往。有时聊我目前的状况,或未来展望。 「你还年轻,想做什么就做吧。你可能觉得自己做的事很差劲,但你都跟对方讲白了,这样不就好了吗?我可是瞒著其他人,跟他们交往呢。罪孽可重了。」 「可是,跟对方讲白,这样也很对不起她啊。」 「嗯嗯,这个问题很难解喏。」 学校还没开始上课,我跟广美小姐在家庭式餐厅里耗了好长一段时间,结果一直待到关店,也就是凌晨三点。 「爱一个人,真的好难。」 离开餐厅时,广美小姐喃喃自语。 接著我再次搭上广美小姐的车,朝宿舍前进。 「好久没有当学生的感觉了。谢谢你陪我。」 广美小姐边开车边对我这么说,我摇摇头。 「不,我才要谢谢你……对不起,愿意让我谘询。」 我说完朝她鞠躬。 「以后有什么烦恼,记得找姊姊商量。」 「好。」 「还有,今天的谘询费要从时薪中扣除。」 此话一出,车子就停在平常送我回来的地点──快速道路旁的公车站。 「好、好的……」 这就是大人的世界吗?受到打击的我点头照办,这时广美小姐露出笑容。 「骗你的啦,骗你的。回去的路上多保重,晚安。」 「好,晚安。」 一下车,广美小姐的车就迅速发动,用快得吓人的速度驶离。她还是老样子,跟悠哉的性格相反,开车方式好粗暴,这时车子突然减速,停在快速道路旁。广美小姐下车,朝我跑来。 是我忘记拿什么东西吗?我掏掏口袋。不过,钱包跟手机都好好地放在里头。 「有件事很重要,我忘记讲了!」 广美小姐朝我靠近,一面大声叫喊。 「什、什么事?」 我有些慌乱,她在我面前站定,上气不接下气。 「听我说……」 广美小姐将手搁到我的肩膀上。接著露出灿烂的笑容,朝我开口道。 「不可以酸沙耶,说她的波霸是假奶喔。」 拜啦──广美小姐举手道别,返回停车地点。 这种话有必要特地下车,跑回来跟我说吗?就算她传简讯跟我说,我也会觉得莫名其妙。这个人,真叫人头大。 嘴里吐出叹息,我开始爬通往宿舍的平缓斜坡。 尽管广美小姐最后那段举动令人傻眼,我还是很谢谢她。 这还是第一次,跟其他人讨论目前的现况。虽然告知三好,我的心另有所属,但是「我该怎么办才好?」这话总不能拿来问她。 找广美小姐聊过,虽然没有获得明确的答案,但我的心确实比较舒坦了。 「结果,还是只能放手做看看……」 我小声地嘟哝。想起来了,老爸也说过类似的话。 恋爱是虚幻的。 他这么说。正因为是场泡影,不管做什么都会感到懊恼,但什么都不做又会不甘心。 到最后,还是得靠我自行决定。既然做不做都会后悔,那么至少──要照自己的意思任性一回。 真想不到,老爸的话竟然让我如此认同,我爬上坡道,自顾自地笑了。口中的白色气息随笑靥窜出,衬著夜色冉冉上升。今晚特别寒冷。 夜晚爬在这条坡道上,我总会想起一些事。 想起强烈意识到自己对未来产生爱意的片段。那时我跟未来一同爬上这条坡道,并暗中发誓,要将这份情感永远藏在心中。 还有一件事。 决定跟三好交往,那晚我也跟三好一起爬上这个斜坡。发誓要忘掉未来。 如今只有我一人。 而独自一人,觉得好自在。 希望春天快点到来。我心想。 吐出的白色气息融入黑夜,逐渐消逝。 第九章 进入第三学期,寒假期间发生的混乱插曲彷佛是场幻觉,开始回归日常生活。 一早起床就去宿舍吃早餐,接著上学。上午的课结束,我回宿舍吃午餐。再去学校上下午的课。 接下来为时两年,将会像这样,过著平淡无奇的生活吧,那念头不经意窜过脑海,此时班导师在课后班会时间开口道。 「今天有事要跟大家说一下。」 自第三学期开始,老师不曾利用课后班会时间交代些什么,顶多用来跟老师道别而已,班上同学全都露出不解的表情,盯著班导师看。 「我想大家都知道了,就在你们住的宿舍后面,那里盖了新宿舍。第二栋宿舍用来应付明年之后入学的新生,跟现在的多人房不同,基本上一人住一间。」 这句话在班上引起一阵哗然。 「新生可以一个人住喔……不公平欸。」 「那好,我退学重读。」 「俺也要。」 「俺也是俺也是。」 棒球队那伙人开始发牢骚,但班导师又补上一句话。 「目前的住宿生若想搬进第二宿舍,本校开放申请。」 大伙儿听了顿时鸦雀无声。过了一会儿,又是棒球队那帮人插嘴。 「真假!」 「俺要申请!」 「俺也是俺也是!」 他们开始吵闹,此时班导师用坚定的语气缓缓开口道。 「不过──」 他先跟大家讲清楚。同学们再次安静下来。 「要入住第二宿舍,除了开放大家申请,还要将申请人的成绩及其他项目一并考量进去,再做决定。换句话说,想住单人房,就要努力读书。」 原来是这样,我懂了。也就是说,要优待成绩比较好的人。住宿生都不喜欢跟室友一天到晚处在同一个空间里。 「日后会在布告栏张贴详细规范,大家记得去看。今天的交办事项到此。」 班导师朝大家宣告,课后班会时间随之告一段落。有人要去参加社团活动、有人要回宿舍,同学们各自解散。我今天不用打工,留在教室里,跟准备参加社团活动的棒球队、足球队成员聊天。 「可是,事后才说……太慢了吧。」 在脱制服的细川碎碎念。 「一定是多人房被大家抱怨,校方才赶快想办法喽。」 听了他的话,足球队的小笠原也边脱制服边讲。 「喂,你们几个!要脱去社办脱啦!」 和田还留在教室里,看著他们两个大叫,旁边的女孩也嘴下不留人。 「对啊!别让我们看那种脏东西好吗!」 「哪里脏!我每天都有洗澡欸!看!」 大概想对娘子军的恶劣评语做点反抗,细川手脚飞快地脱裤子,脱到只剩一件内裤。几名留在教室里的女孩大叫「讨厌」。 「社办那边人挤人,我们在这换也是逼不得已的啊,丑女!」 小笠原撞见细川的英姿,学他脱到剩一条内裤。只穿一条内裤的他们转眼一望,看向坐在旁边的我。 「来吧,松永也一起。」 看的时候顺便带上这句。 「为何!?」 没参加任何社团的我为何要脱。要是在这脱了,只有我会被人当成想脱就脱的变态啊。 「没差啦,快脱。要给她们来个致命一击。」 「对啊,松永。让她们见识你的男子气概。」 得意忘形二人组抓住我的手,硬把我拉起来,手朝我的裤子一抓。 「不要!」 我扭动身体抗拒,但他们的力气比我这个不运动弱鸡还要大,没办法摆脱那些铁爪。 「快脱!」 「别挣扎,脱就对了!」 这两人因我的抵抗显得烦躁不堪。 「讨厌,是bl……!」 待在教室角落的艺文社成员古田兴奋地叫著。不是那样啦。 「快脱!」 细川在逼我。 「不──要──啊!」 我抗命。 「脱他的皮带!」 小笠原开始解我的皮带。 「咦,直上3p!?太强了!」 古田根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处在这样的地狱里── 「有够白痴的……我们走吧,大家走!笨蛋!」 和田说完就带著其他女孩一起离开教室。唯独古田依依不舍地转头偷看这边,但她最后还是跟著走人。 「呋!总算走了!那群不要脸的女人!」 「早知道就连内裤一起脱了。」 娘子军一走?细川跟小笠原总算放过我,边念边换上棒球队制服。都没跟我道歉。 「我被玷污了……」 我当场颓坐、嘴里发出呢喃,但没人理我,只是徒增寂寥罢了。 「对了,松永有去申请单人房吗?」 细川在套队服的袖子,突然朝我问话,这时我重新坐回自己的位子上。 「不是申不申请的问题,凭我的成绩大概行不通吧。」 我答道。经过第一学期、第二学期,说起我的成绩,目前大概是倒数前几名。虽然还要看申请人多不多,但我肯定是第一批被刷的。 「松永,第二学期期末考,你世界史考几分?」 这次换小笠原问我。 「只、只有五十分……」 数字太好记了,我可以马上给出答案。 「搞屁,比我还高啊。」 细川说这话时咂了下舌。 「我赢你。虽然只高两分。」 小笠原接著道。唉,不管怎么说,可以肯定的是,这分数不可能轻易申请到单人房。 「可是,假如室友住进第二宿舍,另一人会怎样啊?安排跟其他人住吗?」 面对细川的疑问,不只小笠原跟我,连其他正在换装的队员也不约而同纳闷起来。 「事到如今才要换新室友吗……」 「搬家很麻烦欸。」 大伙儿开始道出心中的不安。话虽如此,多人房原则上必须跟其他人一起住,恐怕会变成那样吧。 「那样就糟了……高山那家伙一定会跑去申请单人房。」 细川供出室友的名字,表情好苦。 「怎么了?少了高山会出问题吗?」 高山这家伙傻傻的,但成绩很好。若申请按成绩高低受理,他肯定能住进第二宿舍。可是,平常细川老是抱怨室友高山太白目,他应该对此求之不得才对。 对于我的疑问,细川摇摇头说「不不不」,接著大叫。 「要是那家伙不见,高山商店就没了!」 「这下糟了!」 我跟著大喊。 「事情严重了!」 「一定要阻止他!」 其他人也加进来嚷嚷。 高山可是出了名的「买一堆泡面堆房间」,大家半夜肚子饿都会跑去找高山,向他买泡面。他在不知不觉间变成「高山商店」,升华成弥补宿舍饮食缺憾的英雄人物。 「这下困扰了。就算让高山再断一次脚也要阻止他。」 明知高山在第二学期曾经面临脚部骨折,我还是提出这种邪魔歪道的点子。 「不行,那样没办法影响他的成绩。要伤头才行。」 「乾脆把他弄成拒绝上学的自闭儿好了。」 「那家伙好像有网游可打就心满意足。」 「既然这样,还可以把他养胖,让他肥到出不了房间。」 诸如此类,大家开始说 些自己想到的残忍方案,越聊越起劲。 其实呢,我根本无所谓啦,但现在的氛围让我难以启齿。说真的,我很少跟高山商店买东西。 不希望未来申请单人房──我只担心这个。 事到如今才跟未来以外的人共住,我无法想像。好比细川和高山,虽然在宿舍里会跟他们瞎聊,但突然对我说「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室友了」,还是觉得有点尴尬。如果换更大的房间,三到四个人一起住,或许又不一样,但如今对我而言室友非未来莫属,换其他人顶替,令人有点厌恶。 「总之,不知道高山是怎么想的。我去问问他。」 留下这句话,细川跟棒球队成员一起去参加社团活动。过没多久,小笠原等足球队成员也离开教室。现场只剩我一个人,我开始慢吞吞地收拾、准备回去,这时教室的门突然被人用力开启。 「啊。松永,你还在啊。」 和田拿著书包朝我走来。 「嗯。可是,我要回去了。」 无视我的回家宣言,和田朝本人的课桌上一坐。 「哦,好吧。陪我聊一下。」 她对我这么说。 「咦──……」 我为这突如其来的插曲皱眉,和田看著我的脸,神情不悦。 「你有意见吗?」 「不,那个、没这回事。」 和田因我的辩解「哼」了一声,继续把话说下去。 「如何?跟沙耶处得还好吗?」 她开始逼问我跟三好处得怎样。 「嗯……还好,就那样。」 答话时,我一直坐立难安,朝四周张望。除了我跟和田,没有其他人。刚才跟和田在一起的女生好像都回去了,不然就是去参加社团活动。三好也是,今天很早就回去了。听说最近迷上借宿舍厨房的一小部分制作和果子。 「沙耶现在忙著做巧克力呢。」 和田说完耸耸肩。 「巧克力?」 「情人节要用的吧。」 「喔……」 真猴急,我边想边点头。才一月半。距离情人节还有一个月的时间。 「沙耶只是试做一下,其他女生就想跟她学。现在每天都开点心教室呢。因为沙耶人很好。」 「哦……情人节啊。」 没想到是基于这种理由。我早就知道三好喜欢做菜,会开始做点心八成是这方面的延伸。 「别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一开始的出发点是做巧克力给你欸。你应该再高兴一点吧?」 「咦,要送我吗!?」 就为了我这句话,和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不送你,要送谁啊……」 「可是,一般都会送人情巧克力,不然就是友情巧克力吧。我还以为是那个呢……」 「你啊,相关知识那么多却不知道有真爱巧克力这种东西。」 和田说得很傻眼。可是,我没收过这种东西,也没看别人收到,更没看别人送过。 「就以为那是都市传说嘛……」 我向和田解释原委,只见她张口结舌。 「不会吧?」 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被雨淋湿的可怜幼犬。 「没啦,都是传说是我说笑的。不过,我真的没看过嘛。」 「你不是说有三个姊姊吗?既然这样,情人节应该很热闹啊?」 「拿我家姊姊们跟寻常女性相比,对那些女孩子非常失礼。」 「好吧,够了。」 听我讲家人的事有这么痛苦吗?和田别过脸,不想继续听下去。 「还有更重要的事啦!就因为你老是这样,我也很担心欸!」 和田说到这神情大变,朝屁股下的桌子一掌拍去。 「你知不知道……沙耶一直以来有多不安?」 「不、不安,为什么……?」 想起未来在第二学期末跟我说过的话,我回问道。当时我得知三好疑似向和田抱怨我的事。所以总想著这天迟早会到来,没想到来得这么突然。 「我说你,真的喜欢沙耶吗?」 「这问题我也……」 问我喜不喜欢,答案是肯定的。虽然喜欢,但神经还没大到敢在和田逼问这个问题时,问心无愧地说「嗯,我喜欢!」此外,我心里还藏著不安定的要素,无法就此断言。 和田改抓我的制服领口,狠狠瞪我。 「你要是敢惹沙耶哭,我可是会发飙的?」 「明、明白……!」 你已经在发飙啦,想归想,我能做的只有点头再点头。这举动似乎让和田消气,她从鼻子里哼了声,先将我放开再盘起双手。接著再次开口,过程中脸一直背对著我。 「对了……未来同学,他该不会交女朋友了吧?」 「咦!」 照理说和田不应该知道这件事才对,我不由得出声。要说谁知道未来跟山城要的事,放眼整个学校,就只有我。当然,未来并没有刻意隐瞒的意思。在教室里也随意提及山城要的事,基本上他们两个会相遇,都是因为山城要参加校庆的缘故,班上不少人都亲眼目睹未来主动找山城要攀谈。 「不过,我不希望这件事传入和田耳里。」 虽然未来不介意,但他曾经这么说过。 「假如非说不可,我会主动说明……你可别不小心说溜嘴啊。」 当时他还警告我。所以面对和田突如其来的问题,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为什么……那么想?」 总之先问问看和田再说,结果和田露出落寞的笑容。 「松永真的很好懂。没关系,用不著瞒我。」 伴随这句话,和田抬头仰望天花板。 「我看得出来。因为我喜欢他。最近,他看起来好开心。」 就算和田那么说,我也只能默默地倾听。 「如果……你在为女友的事烦恼,不嫌弃的话可以找我商量,可以替我转达这段话吗?虽然对他来说,可能只是多管闲事吧。」 「……嗯。知道了。」 和田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我点头答应,一面思考这些。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希望跟喜欢的人有某种程度上的关联,还是说,她纯粹只是替未来的幸福著想。 和田在暑假跟未来告白,自从未来拒绝她的心意后,两人接触的机会越变越少,大不如前。相较于刚被人拒绝的困窘情境,现在这样还比较好,然而他们依旧无法回到从前,再也没有一起出游。 「我这个人,是不是不乾不脆啊?感觉很烦人?」 脸上挂著落寞的笑容,和田看著我,头微微一歪。 「没那种事吧。」 「……希望如此。」 我的答案让和田呢喃出声,她从桌子跳下,紧接著转头看我并换上充满杀气的表情,刚才那落寞的模样彷佛幻觉一般。 「……你就别在那一个人扭扭捏捏了,可以跟我商量沙耶的事。」 她语带威胁地说道。 「是。对不起。」 我弱弱地点头。 「很好。那先这样,拜拜。」 和田就此远去,我目不转睛地目送她。 到了晚上,我跟未来谈到这件事。 运动社团的成员多半来不及吃晚饭,替他们做宵夜变成未来的例行公事,未来在准备煮高丽菜卷的高汤,位在身旁的我忙著用高丽菜包绞肉。未来供应的餐点分量大又便宜,跟「高山商店」并列为「织田食堂」,堪称运动社团成员在饮食上的另一大命脉 。 「是喔,和田发现啦……」 未来在试高汤的味道,嘴也没闲著。 「我是不是该装傻啊?」 对于和田,我等于是默认有这件事,我的提问让未来摇摇头。 「不,没关系。和田会说那种话,表示她有十足把握,再说你不擅长说谎。」 「和田同学也说我很好懂。」 「不过呢,可能是看了你的反应,她才知道自己猜对了。」 未来边说边朝我瞥了一眼,他似乎在责备我,忙著处理食材的手顿住,我低下头。 「这件事,是我不好。」 未来见状苦笑以对,拿汤勺指指我的手。 「反省就免了,快点包吧。会赶不上喔。」 「是,主厨。」 平常多半选可以快速准备庞大分量的菜色,今天却难得做些费力的料理,由我们两人包办。 「不过,为什么选高丽菜卷啊。」 我边工作边问,未来答话时语带叹息。 「他们最近找我抱怨,说菜色都没变……还有,某些人说偶尔也想大口吃肉。」 「做汉堡肉不行吗?」 「又煎又烤很麻烦。端出冷掉的肉肯定会遭人投诉。」 「最近的客人真难伺候。」 「真的。我都薄利多销了。」 超过一半的绞肉被我用高丽菜包好,这时未来拿一束还没煮过的义大利面走回来。 「咦,今天还附义大利面!?」 我吃惊地暗道『饭都煮了,莫非还要再加一道面食』。 「不是啦,要这样用。」 未来说著便从那把义大利面中抽出一根,将它插进高丽菜卷里。 「多出来的部分再用剪刀剪掉。这样就不会煮塌啦。」 「好聪明。」 「这是常识。插牙签不方便吃,比用培根或瓠瓜条卷还要来得简单,又经济实惠。」 未来用义大利面逐一戳刺我卷的高丽菜卷。插完再找个深锅,于底部依序铺上那些卷子,将它们排扎实。接下来就等这些高丽菜卷煮透。 「其他菜色呢?」 平常大多会准备两道,今天却只做了一道菜。我好奇地问著。 「今天只有这些。光肉就超过预算了。但这样他们可以大快朵颐,就算了吧。」 未来笑著说。 等那些饿鬼运动社团成员回来的空档,我和未来一面确认锅子底下的火候,一面话家常,聊著聊著,话题转向今日班会时间得知的第二宿舍相关配套措施。 「未来,你有去申请第二宿舍吗?」 未来品学兼优,去申请肯定能过。 然而,未来却夸张地耸肩。 「不用了,太麻烦。还要搬东西过去。」 他想都不想就答了。 「既然要盖单人房,一开始盖成那样不就得了。这样的话,我进来就读就不用搞得那么辛苦啦。」 未来是女儿身男儿心,对校方来说也是难解的问题吧。未来还说,要是跟我开诚布公(正确说来是校长对我爆料)继而引发歹念,那可就糟了。我被选上才陷入眼下这种窘境,心情很复杂,不过,至少我不曾动过对未来霸王硬上弓的念头就是了。就算我付诸行动,我的身体也没他强壮,恐怕会被他反过来教训一顿。 「不过呢,我对现在的环境没有不满的地方。比起长时间独处,现在这样的环境更轻松、更开心。」 发现自己被接受,有未来那句话,比什么都开心。但同时又有罪恶感。只要我还喜欢未来,我就一直在背叛未来这份心。 「啵啵啵」的声响传来,煮高丽菜卷的高汤在沸腾,反覆奏出规律的音调。未来过去确认锅中物。 「啊,对了。我下次会带要学姊去nanmu。她还想再去。」 他说话时眼光没有转向我。 「这样啊。」 我回答时也没有看未来。 「我跟她讲新年宴会的事,她觉得很有趣。说你是松永正树的儿子,西园幽子出席那个松永正树办的酒会,而她是西园幽子的表妹,交往对象是你的朋友,也就是我……她认为我们几个很有缘。」 「的确是呢。」 回答时,不知为何,我想起三并先生。他说这个月会来广岛,却迟迟没有联络我。 「话说回来,你记得三并先生吗?」 未来因我的问题歪了歪头。 「咦……谁啊?」 「西园幽子的男朋友。」 这答案一出,未来就不感兴趣地回我「哦……他叫那个名字啊」。 「三并先生这个月可能会来广岛。他要跟我见面,未来也一起吗?」 我本来要等详细日期确定再跟未来说,但顺著话题趁现在讲也行,改变主意后,我徵询未来的意见。 「你说的那个,西园幽子也会一起去?」 未来立刻拿这句话反问我。 「不确定耶,我没问这方面的事。」 「不,大概不会来吧。会来的话要学姊早就知道了。」 的确,假如西园幽子从东京来广岛,照理说应该会跟亲戚山城要约出来见面才对。那样一来,三并先生就不会提出要求,希望我带他参观广岛。 「那我不去了。对男人没兴趣。」 未来冷淡地继续说。 「再说,总觉得有点……尴尬。我在酒会上对西园幽子说奇怪的话……搞不好她私底下很气我。」 「也是啦,你当著她男友的面告白。」 我拿话调侃他,未来则按住眼头垂首。 「那是我一时失态……失常了,超紧张……」 「不过,三并先生感觉不是会在意这种事的人。」 心胸狭窄的人不可能跟那个老爸往来,听我这么说,未来摇头道「不不」。 「像他那样的人,其实很会吃醋,又执著。」 他笑著说。 「是吗?」 「总之,就算不是这样好了。那个人没必要跟我见面。你是松永正树的儿子,他才想见你吧。毕竟平常都受你父亲照顾嘛。」 我认为未来说得有几分道理,让我无法继续谈论这件事。 「好。应该煮得差不多了吧。」 未来拿汤勺慎重地捞起一个高丽菜卷。 「四郎,小碟子。」 我照他的指示从碗架上取出一个小碟子再折回原处,未来将高丽菜卷放上去。 「来试味道吧,试味道。」 他放完扬起一抹笑容。用筷子将它分成两半,分别送入我们两个口中。 「嗯,好吃。」 「我煮得真好吃。这样就没人敢抱怨了吧。」 才在互相分享感言,餐厅外就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未来则带著微笑站起。 「来得正好。上工啦、上工。」 「是,主厨。」 就这样,当天也卖出合计二十人份的高丽菜套餐。无论味道或分量都颇受大家好评,唯独细川有话要说。 「搞什么。不是番茄喔。」 他有点不满,看著端来的高丽菜卷碎碎念。 「番茄?这是高丽菜卷喔?」 人在厨房的未来开口道。 「说到高丽菜卷,就要配番茄汤啊!」 不知为何,他这次没有用当地口音。 「……高丽菜卷,一般都是用法式清汤吧?」 未来语带不安地问我,我点点头。 「我家是用那样没错。」 「松永家是那样,但 我家都用番茄喏!这不是高丽菜卷!」 看细川如此坚持,未来有点火大。 「那好。你就别吃了。」 他说完就离开厨房,来到细川身边,想收回出给细川的份,但细川牢牢按住它。 「我又没说不吃。」 「那就别抱怨……去店里点高丽菜卷,如果不是用法式清汤熬煮,有人会当奥客,硬说这不是高丽菜卷吗?」 未来说这话时一副傻眼样,我听了朝细川继续说。 「这是在吃霸王餐,很恶劣的那种。」 「细川你太坏了。」 「好吃就好,加什么都行啦。」 「说想吃肉的就是你啊。」 已经在吃高丽菜卷的队友开始责怪细川,细川只好低头。 「……对不起。」 他朝未来小声道歉。 「知道就好。哪天我心情不错,就拿番茄来熬汤。吃起来是什么味道,我也很好奇。」 骚动过后,细川也开始吃高丽菜卷,但吃起来还是跟想像的有落差。 「很好吃……可是跟妈妈煮的不一样……」 他疑似小小声地说了这么一句。旁边的人刚好听到,后来有段时间,细川都被人叫「妈宝」,但那件事不重要。 高丽菜卷之夜过后,时隔数天,三并先生发简讯给我。 「抱歉这么晚才联系你。我会在这星期的周末过去。星期天的中午时分,有空的话见个面吧。若你有事,请不用勉强配合。」 星期天一到,我通常会去nanmu打工,所以那天没排其他活动。我发简讯问广美小姐「星期天,东京的友人好像要来这边,打工日可以改到星期六吗?」,似乎没什么问题,同意信很快就回了。 「没问题。期待你的造访。」 我回三并先生这封简讯,想说还是跟未来讲一下好了,就问他那天是否有安排活动。 「我那天准备跟要学姊约会,腾不出时间。」 未来笑著回应。 就在同一个日子里、地点是广岛,我要跟西园幽子的男友见面,未来去跟西园幽子的表妹约会。 缘分真是奇妙。事实上,觉得我们有缘,让我迟迟无法放下对未来的恋慕。 第十章 「刚开始收到松永先生给的名片,我吓了一跳。」 三并先生笑著说。 我看过老爸的名片。老爸的名片只写了「松永正树」。当然,背面印有地址跟电话号码等等,但正面什么头衔都没印,只印「松永正树」。就这样。 之前三并先生给我名片,样式一模一样。 「所以我就学他。总觉得印头衔很丢脸。」 他说完难为情地笑了。 我俩约在邻近和平公园的河岸咖啡馆二楼。实际碰面反倒不知该聊些什么,就自然而然聊起共通话题「我家老爸」,三并先生还谈到老爸的名片。 「来广岛取材……你在查什么?」 我想起三并先生来广岛是为了取材,问题一出口,三并先生就拿起咖啡杯。 「有个女演员是广岛人,叫熊野丽华,你知道吗?」 他朝我问道,但我的反应只能说是一头雾水。 「抱歉,我没在看电视……」 「不会,没关系。知道有这个人就好。她这次要出类似自传的作品。公布孩提时代的往事等等,大概这种感觉。」 能出自传,表示只有我不认识,其实是相当知名的女演员,我应了声「是喔」,要三并先生继续说下去。 「总之,我在当她的影子写手。但我不清楚广岛的事,才过来调查。」 三并先生说完,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影子写手,真的有这种工作啊。」 「基本上,某些人想写却写不出来。或是没时间写,不知道该怎么下笔。得找人替他们写。」 不知道这个熊野丽华算哪种类型,我心想,但三并先生并没有提到这方面的事,他放下杯子,转头朝背后看去──也就是窗外。窗外隔著一条街道,街道紧邻河川。河川对面就是和平公园。最近一年来我好歹有记住「和平公园」这个名字,却不曾涉足。 「好棒的城镇,住起来似乎很舒服。」 维持回首眺望窗外的姿势丄二并先生喃喃自语。 「是啊,住起来很舒适。不会过度繁华,慢活感恰到好处。」 对我的感想颇有同感,三并先生重新看向我。 「对了……事后东云相当扼腕。」 他突然聊到这件事,我一时间没想到「东云」是谁。但我的记忆立刻回溯,想到她就是西园幽子。 「你说扼腕,为什么?」 我朝三并先生提问。 「你那个朋友,叫未来……对吧?他自曝交往对象是东云的表妹,东云却没机会聊这方面的事。所以她不确定能不能直接问本人,说她为此烦心。」 这么说来,好像是那样没错。当初聊到此事,未来话中用了片假名犯规。因此西园幽子替未来挡下罚酒,酒会在乱七八糟的情况下散会。 「原来她会在意这种事啊。」 在我看来,西园幽子给人恬淡的印象,出现上述反应著实令人意外。 「她喜欢听别人的爱情故事。以前她听完,还把听来的恋爱故事写成小说。」 「你是说《恋爱学舍》吗?」 未来很喜欢西园幽子,我也随之读过几本西园幽子的作品。我举出其中一本书的名字,三并先生点头。 「对。你看过?」 「未来那家伙很喜欢,有跟他借来看过。」 「当时还在读高三,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事……我们两个一起去采访。向朋友打听这类经历,听了不少故事。因为东云当时已经是作家了。」 三并先生跟西园幽子,两人交往将近十年,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但就读高中就开始取材,实在很厉害。 「你们交往的契机是什么?」 也不知道这问题方不方便问,但我很好奇就问了。三并先生微微地歪了歪头。 「你看过《孤独之器》这本吗?」 他反问我。约莫秋季时分,未来曾将那本书借给我。见我颔首,三并先生续道。 「就跟书里写的差不多。」 「咦,原来是这样?」 老实说,详细内容已经忘得一乾二净,可是我依稀记得,书里以女性的第一人称视角出发,描写她如何爱上一名男子。 三并先生脸上泛起微微的笑靥。我不清楚他为什么笑,但三并先生啜了一口咖啡,吞下那口咖啡的他接著说道。 「横跨十年的约定,终于实现了。」 这句话挑起我的好奇心,让我追问它的意涵。三并先生没有推拒,将他跟西园幽子交往的契机钜细靡遗讲明(其实我没看过那本──我想,他也考量到这层可能性吧)。 女友当时已是作家身分。她守著这个秘密。三并先生偶然发现这个秘密。为了写长篇小说,她希望三并先生假装跟自己交往。不料到头来他却动了真感情。在那之前,三并先生一直爱著哥哥的恋人。 「《孤独之器》算是虚构作品。某些事没写出来,但真相差不多是那样吧。」 听到这些话,我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那么,三并先生刚开始跟西园小姐交往时,并不喜欢西园小姐吧?」 随著疑问脱口而出,三并先生默默无语地凝望咖啡杯,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轻轻地颔首。 「嗯,算是吧。我太喜欢哥哥的女友……甚至觉得自己再也不会喜欢上其他人。这样想才算诚实,否则就显得虚伪,只要自己永远诚实下去,总有一天会苦尽甘来,当时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我甚至有种错觉,认为话里的主角就是我。见我保持沉默,三并先生再次开口,继续说道。 「因此,一开始我并没有对东云抱持特殊情感。顶多只到『其实她满可爱的』,就这样而已。可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长。等到我惊觉,心已经在她身上了。」 我要拿取咖啡杯的手霎时顿住。三并先生的故事,确实与我的处境类似。尤其是他心有所属,却跟其他女性交往这点。我现在喜欢的人是未来,却跟三好交往。 不过,三并先生提到他对西园幽子的感情有何变化,区分起来,比较贴近我至今对未来抱持的情感。 我一开始也是,并未对他抱持特殊情感。可是,没错,三好先生说对了,我们也一样,相处时间太长。 「请问……你哥哥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人?」 当我回过神,问题已经出口了。三并先生顿时用诧异的眼神看我,但最后还是语带苦笑地说明。 「是很可爱的人。人很好……她现在已经是我的嫂子了。还没嫁进来之前,她就好像家人,常进出我家。不过,她有点少根筋,比较不懂得察言观色吧。我们很亲密。她太喜欢哥哥,将我当成亲生弟弟对待,因为她跟我太亲近,我才对她动情。如果我喜欢的人不是她,也许能早点忘记,如今我仍不免这么想。」 我认同。 他说的,我懂。那跟我对未来的情感是一样的。 「你说的,我好像能理解。」 听我这么说,三并先生看著我,眯起眼睛。 「……跟你说这种话,如果造成你的不快,我很抱歉。」 三并先生突然先向我道歉并事先告知,我调整姿势坐正,定睛凝视他。 插图011 「是……?怎么了?」 「四郎同学……以下只是我的推测,你是不是喜欢未来同学呢。」 我惊讶不已。然而闷不吭声太不自然,我张开嘴试图说些什么,却说不出半句话。 「你怎么──」 最后脱口的,是这个。再也没有后续。 我肯定一脸惨白。感觉得到 ,身上毫无血色、浑身发抖。我吓得不轻。第一次有人直指要害。是局外人。加上今日,我甚至只跟他见两次面。 枉费我瞒到今天。 「刚遇到你的时候……感觉跟以前的我有点像。个性完全不同,外表也不像,连我自己都感到纳闷。一开始,我以为是你对爸爸抱持的自卑感使然。我哥也让我有很强烈的自卑感。可是,看你对松永先生的态度,听你阐述对松永先生的看法,就觉得你跟我不一样,不是出于那种自卑感。所以我一直很好奇……想知道答案。看是不是我会错意,或者我猜对了。」 三并先生讲完就别过脸不再看我,接下来的话彷佛在说给自己听。 「毕竟我也一样,有好长一段时间,喜欢上不会有结果的对象。」 在他看来,似乎把我的沉默解释成默认。 不是的。 我在心里大叫。 不是的,不是那样。我想的……不是那样。 要快点否认才行。否认他的看法,一笑置之。就算我这么想,话还是出不了口。有如被人下了奇怪的咒语,嘴巴和舌头都无法随心所欲活动。 「那个……不是、的。不是你想得、那样……我……」 我拚命挤出那些字眼,却只能勉强说到这。这下等同承认。看我这样,三并先生微微一笑。 「不是也无妨。抱歉,说了奇怪的话。不过,倘若事实真是如此,我认为这样也没关系。不用否认,没关系的。」 脸上挂著笑容,他继续说道。 「喜欢上一个人,就像重力。无法违逆,反抗它只会向下坠落。」 接著那句话,三并先生露出难为情的笑容。 「我果然没办法像松永先生那样,做出更完美的比喻。」 结果,我既不能彻底否认,又无法百分之百肯定,只能默默地低著头。 「要不要散个步?」 三并先生都这么说了,我点头答应。继续在这待下去好难受,就在那一刻,这种感觉开始萌生。三并先生或许发现了,才给我方便。我打算去拿放在桌上的帐单,而三并先生赶在我之前拿起那张单据。 「没关系。我来付。」 大自己十岁的人做出提议,我也不好坚持,就乖乖接受他的好意,向他一鞠躬。 「抱歉,那么,要让你破费了。」 「别在意。松永先生替我出得更多呢。」 从店面离去,我们走在河畔的街道上。气温低,但阳光充足,走一走就不觉得冷了。 「啊,对。我差点忘了。」 三并先生突然停下脚步,边说边从肩上的包包取出一个信封,将它递给我。不清楚内容物的我犹豫该不该收── 「这是松永先生给的。他说忘记发红包给你。」 三并先生出声解说。我朝他点头致意,同时收下信封袋。真稀奇。老爸很随兴,常常不发红包。 「他说你一个人生活,总会添购一些东西。」 说完,三并先生呵呵地笑著。 「还有,他要你别告诉妈妈或姊姊们。」 他补上一句。 「抱歉,让你费心。」 老爸叫人跑这种腿未免太乱来,感到歉疚的我向三并先生道歉,三并先生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再度迈开步伐。 「好像有个地方叫和平公园?可以去那边看看吗?」 「好。可是我也没去过,没办法替你导览。」 「没关系。我只是想大概看一下。」 我将收到的信封塞进口袋里,走在三并先生后头。三并先生走在前头,看著他的背影,我心想「这个人也是大怪咖」。出来旅行特地跟我见面,到底有什么乐趣啊?假如我是可爱的女孩子,那就另当别论。两个大男人像这样约出来见面,一起消磨时间,哪有什么好的。 话虽这么说,我仍在新年酒会上受三并先生照顾,他都主动邀我见面了,不该践踏他的好意。 「你一个人来广岛吗?」 双方一直没有对话太过沉闷,我找问题问他,三并先生则摇摇头。 「不,跟编辑一起来的。」 他答道。 「有个作家住在广岛,他现在去找对方商量事情。」 这话让我有些吃惊。 「没想到作家到处都有呢。」 我将心中的话说出,只见三并先生语带苦笑地回应。 「就是说啊。姑且不论作家的定义为何,每年都有新人问世。前人依然健在,晚辈尽出……像我这样的人,为了存活下去,必须死命挣扎。」 虽然身边有老爸这个疑似在走作家之路的人,但他应该算是特殊案例,那种人肯定不多吧,然而仔细探究,世上的书琳琅满目,每一本配一个作者。或许出乎我的意料,他们的人数并不算少。 好比现在,身在我眼前的三并先生也是作家之一。 「我对这个领域的事不是很清楚……西园小姐她……那个,是很厉害的作家吗?」 好奇之余,我向三并先生询问。只见三并先生点头道。 「每个人对作品的好恶不同,不方便评论,但她能光靠写小说过生活,这样就很厉害了。我的收入勉强维持在基本生活水平线……但还算过得去啦。」 他答话时露出自嘲的笑容。接著看向再一下下就能走到的公园,嘴里说著。 「但我想,是时候该做些了断了……从各方面来看。」 听起来三并先生的收入似乎不如西园幽子。两人在交往没错,但这样的关系反倒辛苦。 我呆呆地想著西园幽子跟三并先生的事,脚步没有停歇。 综观三并先生跟女友的关系,跟我现在的处境有几分类似。不过,对我来说,西园幽子究竟代表谁呢。 是未来,还是三好? 不知不觉间喜欢上她,由此看来,三并先生心目中的西园幽子,等同我心目中的织田未来。可是换成另有喜欢的人却跟她交往,从这点切入,西园幽子之于三并先生形同三好沙耶之于我。 「啊,先暂停一下,抱歉。」 走在前方的三并先生突然出声并停下脚步,从身上的外套暗袋取出智慧手机。撞见这一幕,我随之停下脚步。 「是……你那边已经结束了?」 三并先生朝话筒另一头问道,我看了直觉认为对方是刚才说的编辑。 「我现在在和平公园附近。相川编辑,您现在在哪?」 除了朝四周张望,他继续讲电话。比起跟我聊天的时候,他的脸多了几分精悍,俨然是名「干练的男性」。 「了解。那我过去找您。」 吁了一口气,一面将智慧手机收回暗袋,三并先生面带苦笑地看我。 「抱歉。编辑叫我过去。结束的时间点比预定要早。」 我已经猜到了。 「没关系。请别在意。」 说完这句话,我低头致意。 「谢谢您。让您破费请客。还有──」 话说到这,我烦恼了一会儿。那件事该说吗,还是别说比较好?但我最后还是决定说了,并抬头定睛凝望三并先生。 「谢谢你告诉我那些。」 伴随一抹微笑,三并先生颔首回应。 「嗯,我也要谢谢你。」 他说要赶过去,对我致歉再向我道别、说就此分道扬镳,对此我也没意见。 「那么,等你哪天来东京,记得联络我。我有到广岛来,也会联络你的。」 「好。」 「还有,有事想找人商量,随时联络我没关系。若你不嫌 弃的话。」 「……好。」 我盯著远去的三并先生,看了一阵子。三并先生跟我碰面是否有所斩获,我不得而知。但我似乎多了些收获。 后来,我独自一人在和平公园内散步。除了各处摆放类似纪念碑的物体,其他部分比想像中更加贴近一般的公园。绿意盎然、占地宽广,在此散步令人心情舒畅。下次带三好过来吧,我边想边看手机确认时间。时间逼近五点。跟三并先生道别的时刻约在四点左右,表示我晃了大约一小时左右。 我打算回宿舍,正要向公园出口走去── 「四郎。」 那时,有人叫我的名字。转头一看,原来是未来站在那。一旁还多了个山城要。 「你一个人吗?三并先生呢?」 未来问话时不忘朝我靠近,我做出回应。 「他好像有公事要处理,已经走了。」 「什么嘛,这样喔。」 他说著便看向山城要。 「要学姊,你还是想见他吧。见侑子小姐的男朋友。」 山城要轻轻地摇头以对。 「没关系,以后会见面的。」 她绽放微笑。 「我想,侑子会跟那个人结婚吧。」 看他们两人你来我往,我不免觉得尴尬,因为不小心碰上他们的约会场面。自认不该继续待下去的我出声。 「那个,既然这样,我就先……」 我丢下那句话试图走人,此时未来叫住我,他说「等等,四郎」。 「要不要去nanmu?」 「咦,我今天不用打工。」 「去当客人啦。我邀要学姊一起去,结果她说挑你在的那天会比较开心,刚才说的。后来我就碰巧找到你啦。」 「不,可是那个、好像不太好。会打扰你们约会吧。」 听我这么说,未来伸手圏住我的脖子。 「怎么啦,难得你会注重小细节。没关系啦,要学姊也想跟你聊聊。」 未来说完看向山城要,歪头问她「对吧?」山城要则点头微笑。 「四郎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去?跟侑子相遇的情形,未来很少提起。」 那句话让未来脸上闪过微妙的神色,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你可别多嘴啊。」 未来吐出的气息落在耳边,让我不由得咬紧牙关。他的胸就压在肩膀上。那对胸部被人用力压紧,触感与男人的胸膛并无二致。但我曾目睹未来的丰腴酥胸数次,开始想像它们,在脑中勾勒那份柔软。 「……我知道了,走吧。」 甩开未来的手,我同时补上这句。 「可是,你们先等一下。我确认看看,看那边是不是还有空位。」 话一说完,我就打nanmu的电话。差不多到营业时间了。她应该在店里。 「你好,这里是广岛烧店nanmu。」 不出所料,广美小姐马上就接电话了。 「啊,我是四郎。广美小姐,今天应该没人预约吧?」 其实很少有人预约,但偶尔会有一整团的客人或大家族将店内坐满。保险起见,我才想确认一下。 然而那都是藉口,我只是不想马上跟未来、山城要走在一起罢了。我的心脏还在怦怦跳。如果是平常的我,也许能冷静些,但三并先生前不久才看穿我的真实面,那份震惊或许还未消弭。 「预约?没啊?怎么了?」 发现打电话的人是我,广美小姐换上有些慵懒的嗓音。刚才八成在店内打瞌睡。 「那好,等一下共三个人过去。有我、未来,还有未来的女朋友。」 「咦,未来的女朋友?你说什么!?头一次听到!」 广美小姐突然进入兴奋状态,她的反应让我大声叫嚷。 「总之,我们会过去!帮我们留三个位子!」 我喊完,二话不说挂断电话。要是我陪广美小姐聊下去,不晓得要花几分钟。 「她说没问题。」 我说话时望著未来和山城要。 「你啊,这种时候特别可靠呢。」 被未来这么一说,我发出叹息。 「她大概是想,可以逼我上工吧……做白工。」 我以客人的身分光顾,广美小姐不用送我回宿舍,到时会边顾店边喝酒吧。肯定会喝到醉茫茫。到时她就会── 「讨厌啦四郎,你来弄。我不行了。」 ──就会说这种话兼罢工,跑去坐吧台的位子。 「大不了我一起下去帮忙啰。」 未来这话博得山城要一笑。 「啊。未来做的菜,我满想吃吃看的。」 「我做菜手艺一流喔。对吧,四郎?」 「对啊。比我厉害多了。」 我们朝车站出发,沿途顺便聊天。 有时,我会偷看山城要。心想「她还是那么美」。表姊西园幽子也是美女,但我觉得山城要更美。 未来也常被人评为帅哥,两人并肩走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活脱脱是对俊男美女。甚至让同行的我自惭形秽。 当我们抵达nanmu已逼近六点,为了招呼其中一名常客前田,广美小姐已经喝得醉醺醺。比预期还早好几倍,她立刻命我进柜台,在煎广岛烧的时候,我陪未来和山城要聊天。期间其他客人陆续出现,忙著招呼那些客人,我开始没空陪他们两个,但这样对我来说反而比较轻松愉快。 「未来~这个大美女,你从哪拐来的呀。臭小子、臭小子!」 广美小姐跑去纠缠未来,未来则笑答: 「正好相反,是我被人拐走啦。」 那句玩笑话跟著脱口。至于山城要,她笑咪咪地望著他们,看他们互动。 差不多了,我看著逐渐煎熟的广岛烧,在心里暗道。 闻到略为焦脆的饼皮发出香气,我拿铲子将广岛烧翻面。这道工序已经熟到不能再熟。 「你的动作好漂亮。」 山城要看著我,佩服地说道。 「谢谢。」 接在我的应答声之后,广美小姐举起装调酒的啤酒杯。 「那还用说!教的人会教嘛!」 她拿著杯子嚷嚷。这时未来起身。 「好!那我也该帮忙了!」 这话一出,店里顿时热闹起来。 未来做起菜单上没有的起司蛋包饭,将它端向山城要,广美小姐从旁偷尝,立刻竖起大拇哥。 「采用。再给我食谱。」 扔下那句话,她当场睡死。 事情比想像中还惨,惨兮兮。结果幸亏有未来帮我,关店的收拾工作得以提早结束。 「抱歉啦。」 未来边擦玻璃杯边道歉,我朝他回话。 「没关系。常有的事。」 说完,我看向正在帮忙擦桌子的山城要。 「剩下的,我来就好。你送要学姊回去吧。」 山城要说「现在还早没关系」,但我拿「让不相干的人做太多会害我被骂」这句话说服她,未来也应道「好吧。那剩下的就交给你了」,跟山城要结伴踏出店门。 等一切收拾妥当,时间早就超过十一点了。 「广美小姐,我都收拾好喽。」 广美小姐趴在柜台上睡觉,摇肩膀也只换来「嗯、嗯」的呻吟声,没有醒来的迹象。又不能丢下她回去,所以我就待在广美小姐身旁,开始操作手机。 「今天是我第一次去和平公园。下次一起散步吧。」 我试著传这封简讯给三好。 大概睡了吧,三好没有在第一时间回信。 「广美小姐。」 我再次摇动广美小姐的肩膀。 结果广美小姐好像睡傻了,整个人趴到我身上。 「喂……!?」 我慌了手脚。 「四郎……对不起唷。」 广美小姐在我耳边轻喃,声音听起来好像在哭。吐在耳朵上的气息带来麻痒感。广美小姐柔嫩的胸脯就顶在肩膀上。 我心跳加速,一方面又冷静地感受这一切。 对,只是因为我跟未来过于亲密吧。 所以才喜欢上他。 假如最先跟我亲近的人是广美小姐,我可能会爱上她也说不定。那是因为,就好比现在,碰到广美小姐的肉体令我心中小鹿乱撞。 三并先生的话重回脑海。 『可是,我们相处的时间太长。』 没错,大概吧。一定是的。 「对不起唷,我是……这副德行。」 广美小姐又说第二遍。我面露微笑,想办法拉开广美小姐。 「我不介意。广美小姐,请给我店里的钥匙。等店锁好,会丢进信箱里。」 广美小姐「嗯……」地低吟一声,从穿了没脱的围裙口袋拿出钥匙,再交到我手中。边注意不让广美小姐从椅子上跌落,我一面起身。 「那我回去了,晚安。」 广美小姐只举个手当作是对我的回应。照那个样子看来,等一下就会清醒吧。 我离开店面再把锁锁上,依约将钥匙放入信箱。慎重起见,我发简讯给广美小姐。 「钥匙放在信箱里。」 以上是送信内容。 现在这个时间,勉强还能搭到电车,我搭上电车前往西广岛,下车后已经没公车可搭,我就用走的。 许久不曾独自一人走上漫长夜路。往常顶多一个人爬通往宿舍的坡道。 夜风令我缩起身子,我自言自语,嘴里说著「就这么办」。 我喜欢未来。但那是因为,我跟未来相处的时间太久。这件事:必须做个了断。 隔天我提出申请,希望搬进第二宿舍。 正因为喜欢,才选择放手。 这就是我所能做的──最起码的抵抗。 第十一章 自入学前进驻宿舍以来,这是第二次造访校长室。 当时突然被人要求去校长室一趟,我搞不清楚状况,直接照办(在那听说未来的秘密)。至于这次叫我来,理由我大概猜到了。 校长只会出现在开学典礼和结业式上,跟初次见面的情况一样,他威严地坐在皮椅上,静待我的到来。 「坐吧。」 一进到校长室,校长就要我入座,但我没有乖乖听话,而是来到校长面前,朝他开口。 「我想应该不会说很久,在这就行了。」 我的话让校长沉默一会儿,但他还是垂眸发出小小的叹息声。说话时目光又挪到我身上。 「听说你申请搬去第二宿舍。」 我点头,心想他果然要谈这件事。提交申请的日期是星期一,隔天星期二特地透过班导把我叫去,就算我不去想也心里有底了。 「有什么问题吗?」 待我问出口,校长便微微地歪过头。 这个校长是什么样的人,我不清楚。是好是坏、能干或者驽钝。看他在开学典礼和结业式上的说话方式,感觉是冷酷的人,但我不确定那是否就是真实的他。 我只知道,未来的问题是女儿身男儿心,这个人愿意让他以男性身分入学,同时尽其所能给未来特殊待遇。知道比起我这种平庸学生,他更愿意体谅未来。 「织田同学,他知道这件事吗?」 校长问我,我则摇头回应。 「不,我还没亲口对他说。」 听了我的回答,校长再次叹气。 「只有你住进第二宿舍会发生什么事,你应该心里有数了吧。」 「……是,有点概念。」 喀喀几声,校长动起骨节分明的手,在看似昂贵的木桌上敲了几下。也许对我这次的行动颇有怨言吧。至今我以未来室友的身分,帮他保守秘密。这次我那么做,就算别人当我放弃该职责也不能怪他。 「你跟织田同学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打破沉默,校长问得很唐突。 「不。并非如此。」 没发生任何……事情。对,清清白白。 只不过,为了确保今后也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我反而得和未来告别。但我不打算跟校长明讲。要是我讲出来,他就会发现我目前正面临什么样的状况。 「尊重学生的自主权为本校方针,照方针走不该封杀你的选择……不过你应该明白,考量织田同学的处境,无法依你的喜好行事。」 「是。」 「你可以先跟织田同学商量一下吗?若你跟他达成共识,两人都希望搬进第二宿舍,我们也会进行审核的。」 照理说应该这么做才对,我也知道。 先去跟未来商量才是最妥当的。 但我没这么做。而是先考量自身意愿,擅自决定,提出入住第二宿舍的申请。 要是跟未来商量,肯定无法下定决心。 「别这样,你再想想看。跟之前一样,和他好好相处吧。」 听到这种话,我差点当场颔首道「嗯,说得也是」。 「……我知道了。」 而面对校长,我点头并给出答覆。 校长说得没错,迟早要跟未来摊牌,的确是这样。若我如愿以偿住进第二宿舍,未来那边就会多出新室友。要对那家伙隐瞒秘密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件事。这是大前提,就老实告诉你吧,以你现在的成绩要住进第二宿舍很困难。」 提出申请前,我看过贴在教室布告栏上的施行要点。能住进第二宿舍的只有十名。会按申请人的成绩高低筛选。我的成绩都是吊车尾,申请时早就知道通过的机会渺茫。 「就算是那样也没关系。我会尽力而为。」 我的回答又让校长小声叹息,他垂下眼眸告知。 「……话就说到这。」 我点头致意,接著就离开校长室。 回到教室,未来难得跟几名学生一起留在里头。 「……怎么了?」 课后班会时间我接获指示,「班会结束后请松永去校长室一趟」。未来也发现事情不对劲。 「等一下再跟你说。」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边答边收拾东西、准备回去。一扯上校长,未来似乎也猜到几分。 「……好吧。」 他答得不怎么爽快,不等我收拾妥当,径自离开教室。 「怎么啦,松永。你跑去当色狼啊。」 高山在教室一角跟几名同学一起玩手游,问话时并没有看我。我带著塞了课本跟笔记的书包,朝高山靠去。 「我去申请第二宿舍,结果被骂了,他们以为我疯了。」 我说些玩笑话。 「跟我说,凭我的成绩不可能,脑袋装糨糊。」 听到这些,跟高山一起打电玩的其中一人开口道── 「你好积极喔。我可是一开始就放弃啦。」 他不忘附上一抹苦笑。 「我也放弃了。成绩排前十名根本不可能啊。」 另一人也插话。 「高山你呢,有去申请吗?」 我朝高山提问,只见他微微摇头。 「一开始有这个打算,后来不想了。」 说到这,高山突然笑了出来,露出淡淡的嘲讽笑容。 「细川跟其他棒球队的成员说了。少了我,这座宿舍就完蛋了,还说我是这间宿舍的太阳呢。」 看样子那帮人为了留下高山商店,祭出吹捧高山大作战。话说那种称赞法也太随便了,但高山好像满爽的,目光拉离游戏画面,看向远方。 「没了我什么都办不到,这些家伙真叫人头疼啊……」 大概是某动画的台词吧,虽然不清楚但他说这话不带乡音。 「哦──这样喔。」 我用呆板的语气应答。 总之,少了一个竞争者。高山就是个优等生,这家伙一旦提出申请,名额就会减少一个。 「不过,以你的成绩算满勉强的,加油吧。」 再次专心打电玩的高山朝我说道,我回了声「谢啦」并离开教室。 回到位在宿舍的卧房后,已经换下制服的未来在客厅地板上盘腿坐著,等我回来。 「好慢。」 「……抱歉。」 我边说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放下书包、脱下制服上衣,随手丢到床上。接著立刻折回客厅。 「所以呢,到底怎样了。」 瞪视坐在他对面的我,未来开口说话。 「该不会跟我有关吧。」 我被校长叫去的理由就只有那个,未来八成这么想吧。事实上,确实是那样没错。可是,问我是否跟「未来有关」,却不好明讲、直接给出肯定答覆。 「……这个嘛,算是吧。」 我给未来的答案模棱两可。未来则别开脸庞,像在闹别扭。 「避人耳目私底下密谈?跟我有关就连我一起叫去啊……」 他开始发牢骚。他八成误认校长叫我去是想质问未来的状况。 「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句话从我口中说出。未来只挪动视线瞥了我一眼。 「不然呢,是什么?」 被他一问,我的头向下低垂。我将自己逼到无路可退,像这样跟未来面对面,告知实情令我犹豫。 「……什么啦,快说啊。」 在他的催促下,我总算下定决心,缓缓地吞下口水,再向他坦白。 「我打算搬去 第二宿舍。」 剎那间,未来僵了一下。对他而言,这句话或许大出意料。 「……啊?」 像是拚命挤出来似的,未来发出狐疑的单音。 再一次,我重复同样的话。 「我打算搬去第二宿舍。」 「莫名其妙──……」 抬手搔弄头发,未来说话的语气透著一丝不屑。 「难道说,你已经去申请了?」 「嗯。星期一申请的。」 「你怎么擅自做这种事啊。」 「……抱歉。」 继那段交谈后,未来怒不可遏地起身,由上而下俯视我。 「道什么歉啊……只有你搬去太奇怪了吧。」 「所以校长才为这件事骂我啊。叫我好好跟你谈谈。」 我看著未来。未来也看著我。我就是觉得,自己不能别开目光。要是在这转开视线,我大概会吵输他。有这种预感。 随后未来咂了下舌,粗鲁地盘腿坐下。 「……可恶!搞什么!」 他不再看我,不悦地说著。 「我原本是想,事后再跟你坦白。」 我仍看著未来。也许是恼怒使然,未来的唇微微颤抖。 「不是那个问题……问题在于理由吧……」 「只是一股冲动罢了。想说一个人住也不赖。」 我心想,说是说了但我实在不擅长撒谎。可是,我只能想到这种藉口。不能说真心话。 「你啊……」 「我想未来也一样,一个人住比较自在。」 我应该事先想更好的藉口才对。虽然这么想,但话都说了,必须想办法说服未来。 「你别擅自替我决定啦,我之前说过吧,维持现状就好。」 「嗯,是说过没错。」 「你都申请了,这下我非搬不可啦!」 「这点……我有想到。」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 未来再度搔抓头发。很少看他这样,搞不好是未来的习惯。未来露出如此焦躁的模样,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我也说不上来。但凡事都要勇于尝试。我的想法跟以前不太一样了。」 即便未来垂下眼眸,我还是拚命看著未来。绝不能移开视线。直到现在,我想从未有过这种状况,我不曾面对面看著未来。因此现在这一刻,我想凝视著他。 你活该。 甚至像这样,出现坏心眼的想法。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能看著你。像这样目不转睛地看你。我想,以后再也没机会了。 「……凭你的成绩,应该不行吧。」 未来小声地说道。 「也许吧。」 我做出回应。 「别这样。只是把事情搞得很麻烦啊。」 「不要。我已经决定了。」 听我这么说,未来再次小小声地咂舌,就咂那一下。 接下来有段时间,我跟未来都没有说话。我一直看著未来。未来都没看我。差不多五分钟吧,搞不好过十分钟了。双方保持沉默的这段时间显得格外漫长,由未来打破僵局。 「……我让你很困扰吗?」 刹那间,我慌了。 那个未来竟然说这种话。 对待我的态度总是有点盛气凌人,给我添点小麻烦仍笑著带过,那样的未来竟然这么说,真想不到。 「不是的。」 我朝他说道。好难受。并不是想看未来显露这一面,才如此决定的。 「不是你说的、那样。正好相反。跟未来在一起,我很开心。可是……我好像太依赖未来了,老是靠你照顾。我未免太没用了,添麻烦的是我才对……我讨厌这样。」 我拚了命、努力把话说完。这些话不是谎言,却不够真。 「我希望自己变得更可靠。有所成长,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应付各种状况……振作起来。否则对不起三好同学……也对不起未来。」 话说完,一丝轻喃自未来口中逸出。 「这样啊。」 「也对……我在某些时候,也很依赖你。我们两个半斤八两吧,抱歉。的确,你想表达的,确实很有道理。」 在那段自白后,未来总算愿意看我了。 他的表情令我震惊,心脏差点停止跳动。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一点小事。」 未来强颜欢笑,他的眼眸泛著些许泪光,比我至今看过的任何女子都要来得美丽。 「抱歉,跟你闹情绪。我明天也会提出申请的。」 他看似疲惫地站了起来,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我很想冲过去,从背后紧紧抱住他,但那股冲动被我死命压下。指甲陷入手腕,都快抓出血来。我咬紧牙关,咬到臼齿都快断了。 「我今天要先睡了……晚安。」 未来的房门静静地关上,彷佛电池的电力用尽,我当场跌坐。 「可恶……」 这句话用微弱的声音说出,门板后方的未来听不见。 那种表情太犯规了。当我终于要摆脱杂念,你却是那种表情。 这天,事情过后我也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晚餐都没吃。未来没有从房间出来的迹象,我想,未来也跟我一样吧。 在黑暗的房间里、在床上,我一直在想,未来那个表情从何而来。 有必要摆出那种脸吗?不过是跟室友告别罢了。 无聊的自我意识蠢动,从内心深处涌出,对我耳语。 未来他,是不是也喜欢我? 面对这样的耳语,我的理智立刻对它当头棒喝。 不可能。未来是男的。 可是,这种事谁也说不准。未来的心只有未来明白。未来在想什么,我永远不会知道。 再说,那些事已经不重要了。我决定跟未来分开。未来是怎么看我的,都不重要了。 后续问题只有一个,我能不能顺利搬进第二宿舍。都走到这个地步了,我别无选择,没办法继续装潇洒。我不想落榜。 打开电灯,我难得坐在书桌前。 也许为时已晚,但现在放弃还太早。打入学起进度落后半年以上,必须想办法追回来。 跟睡意抗衡的我花了两小时左右,和教科书、笔记对望,这时收到一封简讯。 是未来传的。 「都搞成这样你却没有一起搬进第二宿舍,到时我会跟你绝交,太丢脸了。」 我长那么大,从没收过这么刺激读书欲望的简讯。 话虽如此,我游手好闲已经超过半年,每晚读书还是很辛苦。自从我跟未来提起第二宿舍的事,nanmu的打工时数就排得更少,拿那些时间来读书,但说真的成效不彰。 当然,成绩似乎比以前更好,但是否能让成绩挤进前十名,又是另一回事。成绩比我好的人多得是。 这段期间里,老师利用班会时间说明,说一月最后一个礼拜学校会休校,要替明年新生举办入学考。 平日可以放假,班上同学听班导说明时显得有些兴奋,但班导一说到某个点── 「那接下来,徵求义工在考试当天当小帮手,有人愿意吗?每班派一位就行了。」 话一出口,吵闹的教室顿时安静下来。 好麻烦。还要当义工。给点小费另当别论,与其浪费时间做那种事,还不如去nanmu打工算了。就算没去打工,现在的我仍忙著读书。 深怕被点名,大伙儿保持沉默,避免跟班导对上眼,班导则放眼环顾教室。 「好吧,我不会勉强各位……但帮个忙可能有好处喔。」 他开始说些引人遐想的话。大伙儿开始吵闹起来。 「对想要住单身房的人来说可能好处多多喔。是吧,松永,要不要做看看?」 「要。」 我答得毫不犹豫。 「松永!你这家伙,太卑鄙了!」 「如果是那样,我也要做!」 「我也要算我一份!」 我懂他们不满的点。会有这种结果,只是班导碰巧选我、向我搭话罢了。不过,运气也是一种实力,想到这我就── 「不,让我来。我意愿超高想做得不得了。原本就有那个打算。」 「你个骗子,王八蛋!」 「不公平!抽签决定啦!」 「重审!重审!」 在一片臭骂怒吼声中,班导无视他们。 「太麻烦,直接选松永。」 他手里拿著登记簿,说完就在上头写些东西。 我在脑中勾勒拿著「胜诉」纸片跑来跑去的自己。真是走狗运了。 「你们几个,都没有牺牲奉献的精神。」 待班导走人,无视那群懊恼的家伙,我边说边模仿抽菸动作,接著就被棒球队、足球队成员团团包围。 「松永,偷跑不可原谅。」 「我们的成绩也不算好,但可以去第二宿舍也想去啊。」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运动社圑的成员平常在宿舍里都负责搞笑耍蠢,像这样一大票人围过来,压迫感真不是盖的。 「有、有意见跟老师说不就得了。」 我带著些许惧意朝他们放话,位在包围网最前线的足球队员小笠原「磅!」地敲动桌子。 「你是玛莉皇后吗!」 他敲桌子兼大叫。这声叫喊让其他成员一同歪头露出不解的样子。 「你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啊?」 「小笠原,那啥啊?刚才在讲啥?」 疑问句陆续在背后交错,这时小笠原转头看大家。 「咦,就松永刚才说的话,不觉得跟她很像吗?」 他充当解说员,但大家还是没听懂,大伙儿头歪得更勤了。 「会吗?」 「该不会是那个吧?叫大家没面包吃蛋糕的家伙?」 「不像欸。哪里像了,小笠原。」 看小笠原遭大家吐槽,我想这是好机会,手拿书包钻出包围网。 「啊,松永!可恶!」 「休想逃!大家快追!去追他!」 「你这个叛徒!」 大家冲著我的背影怒骂,我跑出教室回头张望,却没有半个人过来追我。 「才一下子就放弃啦!」 我不禁张口叫喊,还是没人离开教室。看样子,他们对第二宿舍的执著顶多嘴巴说说。 「既然不能住第二宿舍,那住现在的房间不就得了。」 想起小笠原说的玛莉皇后,我一个人自言自语。可是,我不能那样。做都做了。 隔周,大家因学校放假待在宿舍消磨时间、讨论该去哪玩,我则只身前往校内。依前些日子接获的指示造访教职员室,教日本史的老师「重爷」便朝我招招手。 「松永啊,往这来,这边。」 他把我叫过去。我顺著他的话看去,只见重爷桌上堆了一大堆印刷品。我也考过这里的入学考,一看就知道那些是什么。 「等时间倒了,你把这些歹过去。我腰疼,你帮忙拿去呗。」 「是。」 我点头时心想「口音还是一样重啊」,这时重爷喝起茶杯里的茶。 「哎呀美其名考试,我们这边只有面试吶。你只要照看等著面试的学僧就好。偶尔会出现喏,奇怪的甲伙。要是发现,你就盯著点。害有,如果有人想上厕所,就歹他去。」 我一言不发地颔首。前几天已经有人向我约略说明过,我也透过那场考试入学、来读这所学校,有粗略的概念。 「害有……什么来著。」 重爷边说边起身,嘴里发出一声「嘿咻」。 「你要不要喝点东喜?」 他朝我问道。 「啊,那就麻烦您了。」 重爷拖著蹒跚的步伐朝职员室一角走去,来到放了瓶瓶罐罐的地方,开始东张西望。 「茶叶放乃去了。」 他先是自言自语一阵,接著转头看我。 「喂,白开水客以吗?」 又不是和尚,想归想,我还是点头了。教职员室没开什么暖气,只要是温热的饮品,什么都好。 后来他拖著比去时更加蹒跚的步伐,拿了纸杯装的白开水回来。 「麦撒丢内些文件喏。」 重爷将纸杯递给我,此时说的话令我不解。 「『麦撒丢』是什么意思?」 忽略我的问题,重爷「嘿咻」一声重新坐回位子上,开始喝他的茶。我只好就近找张椅子坐,喝起白开水。 「你刚才缩啥来著?」 这时重爷突然想起来,一双眼看向我。 「你要我『麦撒丢』,但我不懂它的意思。」 听到我的答案,重爷发出近似呻吟的「啊啊」声。 「意思是『别滴到』。」 他接著向我说明。 「这样啊……『撒丢』不通。学到了。」 以前重爷在课堂上用了「尬系」这个字眼,我不解其意,曾向重爷反应。当时重爷也跟刚才一样,一副若有所感的样子,但后来上课依然采用难懂的广岛方言,时而出现令人一头雾水的用语。 过了一会儿,有人来通知时间到了,我就按重爷的指示抱起一大叠纸,开始移动。这些纸是要让他们在面试等待时间申论用,我之前遇到的是「请写出你的梦想」之类的题目。我写了好长一篇「想尽快逃离问题家庭,出外生活」。至今仍不知道老师们给出什么评语。 「松永啊,你之前在憋的地方考吗?」 缓缓步行在走廊上,重爷开口问。 「是啊。我那时是在一栋奇怪的大楼考试。」 这所九十九学院是去年新设立的,我接受入学测验时,校舍还没盖完,所以考场设在其他地方。因此我也是合格入学后才看到校舍等诸多建筑。 「是嘛、是嘛。内时我的腰痛恶化,没能过去喏。」 「腰痛的人去那会很辛苦喔。」 我苦笑著朝重爷应道。 去年的考场在横川车站旁边,是栋连电梯都没有的奇妙住商混合大楼。而且位在五楼,我被迫爬楼梯爬到气喘吁吁。 「这该不会是考试的一环吧……」 当时心中甚至萌生这种疑虑。毕竟测验方式诡异到只需要面试就好,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吧。 事实真相姑且不论,我跟重爷来到有考生等待的教室。重爷站到讲台上跟学生打招呼,接著要我发放那叠纸。 「这个算是打法时间,利用等待面试的空档,大家稍微写写。魅有时间限制,等面试接束、内些问题也写完后,拜投就自行邓启吧。」 边发书写用纸,我心里想著「又来了」。 什么是「邓启」? 「拜投」是拜托,或者请人做些什么的意思,我已经知道了。可是「邓启」是什么意思? 我悄悄看向那些考生,大家都用认真的表情盯著重爷看,外观上看不出他们是否听懂。 「好啦,拿倒卷子,大家可以动笔咧。还有,想去厕所就跟内位小 哥缩。他会歹你们去。」 说完这些,重爷坐到事先准备的椅子上。 发完那叠书写用纸,我回到重爷身边。 「老师,请问一下。刚才的『邓启』是什么意思?」 我小声提问。但声音疑似小过头,重爷对我皱眉。 「啊啊?啥?」 「不,没什么,就刚才那个『邓启』。我听不太懂。」 「咦?啥?」 将那些接下来要面试、八成很紧张的考生当成空气,重爷歪著头大声嚷嚷。考生们全都一脸狐疑地看向我们这边。 「是这样的,我不太明白『邓启』的意思……」 「就回去的意思吶!连这个都听不出来吗!」 不知为何,重爷怒了。 「对、对不起……」 突如其来的怒吼让我瑟缩,低下头道歉。某些考生在偷笑。 用不著气成这样嘛……是没错,不喜欢我在这种场合问那类疑问,我能理解,可是,假如重爷搞错,告知考生错误讯息不就糟了? 「松永,你欠缺从浅后文推敲出语意的能力!」 就算我道歉,重爷还是怒不可遏地盯著我看。 也不需要连我的名字都叫出来吧……发生这种事,考生们会传来传去── 「某个叫松永的家伙被骂,超好笑。」 不仅如此,在这群考生中,当然包含明年要进这所学校的人。 「啊。考试当天挨骂的人就是他。」 ──要是被人指指点点,学长的威严就荡然无存了。大概发现考生的窃笑声有增幅趋势,重爷先是乾咳一声,后面再接一句「抱歉」。 我发出叹息,强忍心中的羞耻感,开始在教室内走动。 名义上是监考官的小帮手,要做的事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前接获交代的内容就只有以下这点:等待面试的学生中,如果有态度特别恶劣的,把这些人记下来。 去年听说有人跟其他学生起争执,最后还动手动脚,幸好我应考时没跟他待在同一个房间。因为不用考笔试的缘故,里头总会混著一些麻烦人物,对我说明监考细项的老师这么说。 不过,我在教室里走动监看,现场并没有那种人。大家都在发来的纸上拚命书写。 今年的申论题不晓得是什么,念头一起,我斜眼偷看答题用纸「请自由抒发你的梦想」,跟去年的题目一模一样。完全没下工夫。 看重爷当时向大家说明的样子,我觉得这里的教职人员对入学考都没什么热情,让我有点不安。 我继续来回监看,发现最前排坐了一个女孩,正拿橡皮擦拚命擦答题卷。 不懂她为何擦得那么用力,总之十分拚命。 你这样会把答题纸弄破喔──她使用橡皮擦的力气大到让我很想出声提醒,结果下一秒她的动作就让纸张飞离桌子。答题纸在空中飞舞。 「啊!」 她惊叫一声,身体僵到连旁人都看得一清二楚。我碰巧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立刻朝她走去,纸张仍在空中飞舞,我漂亮地来个空接。 「给你。」 我直接将纸递给她,只见她惶恐地起身── 「谢、谢谢你。」 说完深深一鞠躬。之前看到在座位上的她,我就心想「这女孩真娇小」,起身后那种感觉更加强烈。我的个子不算高,她却比我还矮两颗头,看起来就像小学生。 「这不限时间,不用著急没关系。」 身为学长,我自认该说点什么,就回了这句话。同时不经意看到她写在答题纸上的名字,让我在心里「唔」了半晌。 上头写著「梵」,就在姓名栏里。「梵七施」──完全不会念。 我突然开始心痒。好想开口问,问她「这怎么念」。可是刚刚才被重爷臭骂,我拚命按掠这股冲动。 然而接过答题纸后,梵七施呆愣在原地。 「怎么了?」 我朝她问道,梵七施则害羞地低下头。 「那个,不好意思。可以顺便,带我去……厕所吗?」 她这么说。 「啊,那我们往这边走。」 我走向教室门口,心里想著「好耶,这下可以问名字的事了」。来到广岛后才发现自己好像有个毛病,遇到不懂的字就会耿耿于怀,直到弄懂才能释怀。 来到走廊上,我的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现在没下雪,气温却很低。 我带头往厕所去,过程中转头看向踩著小碎步跟在后方的梵七施。 「可以问个问题吗?」 她吓得停下脚步。 「啊,是!?」 还用拔尖的声调回应。 「你的名字……刚才我不小心瞄到,要怎么念?」 似乎没听懂我在问什么,或者不清楚我的用意,梵七施先是呆呆地看著我,一会后终于回神,答话时那颗头莫名低垂。 「那、那个,念成『梵(soyogi)』。梵七施(soyogi nanase)。请多指教!」 叫我指教让我不知该怎么回应。虽然这么想,但我猜她可能很紧张。 「喔,原来念法是这样啊。」 答完这句,我指出近在眼前的厕所。 「厕所在那,你去吧。上完再自己回去就可以了。」 说是带路,其实出教室沿著走廊直走就能找到厕所。接下来就不是我能陪她走过去的范围,指示完梵七施后,我直接返回教室。 之后我心想一直乱晃会妨碍到大家,就摆了张空椅子在重爷隔壁,坐著看学生们被叫去面试、结束后回到教室。说实话闲得发慌,不过只要做这点小事,入住第二宿舍时就能享受优惠,算便宜我了。 梵七施坐第一排,就算我不想看也会看到,边看边想「话说回来,都不知道那个字读『梵(soyogi)』呢」。 回宿舍再告诉未来吧。 想到这我突然有所惊觉,「啊啊,能做这种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若在打工地点遇到有趣的事,或在他不在时遭遇耐人寻味的意外插曲,我也无法像之前那样── 「对了,跟你说喔!」 ──一回宿舍就兴奋地告诉他。只要我搬进第二宿舍,就再也没办法了。 发现这件事后,我看著考生来来去去,心情越发寂寞。明明是自己决定的。明知会有这种下场。 结果直到我的任务解除,在这段漫长的时间里,我的心情始终黯淡。 至于那个梵七施,回去时向我低头道谢。 「那个,刚才谢谢你。」 当下她可能没那么紧张了。 「那个时候!你接得真好!」 梵七施刻意摆出某个姿势,夸我接答题纸接得漂亮,虽然只有一点点,但我的心因此得到慰藉。 「多谢夸奖。希望你能考上。」 她让我有余力送上温柔的祝福。 不过,接下来一星期,我持续到学校帮忙,却没看见梵七施的踪影。她待的教室不是我负责?还是面试到一半被人刷掉?我不得而知。 我一直找不到机会跟未来分享那女孩名字的事,二月到来,这时梵七施的名字早就被我遗忘。 第十二章 我们在烤番薯。 下雪了。宿舍里的冷暖气机能就算评得厚道些也称不上优秀,大家的抗议终于有了回报,增配煤油暖炉。仅餐厅配置两台,即便如此,跟从前一无所有的情况相比,这算是重大变革了。 「喂,我们来烤番薯吧。」 星期五傍晚,因未来一句无心的话,大伙儿全都兴致高昂,我们大家出钱凑一凑,去附近的便可超商采购烤番薯用的薯类(但走起来还是得花十五分钟左右)。 「冬天到啦。」 大伙儿围著暖炉喝形同热开水的茶等番薯烤好,这时细川小声地开口道。 「冬天到了。」 我也点点头,跟著附和。 「烤番薯这种东西,该怎么说喏。平常都不想吃,一到冬天就突然很想吃呢。」 高山有点胖却是全宿舍最怕冷的一个(应该是先入为主的观念吧),他边说边确认包住身体的毛毯是否被暖炉烧到。 「是冬天的魔力。」 「不,是番薯的魔力。」 「那番薯夏天跟秋天都在做啥?睡觉吗?」 「在发呆。」 「哦。」 「番薯他认真起来还是很强大的。」 大伙儿不亦乐乎地聊著无聊话题,此时放在暖炉上、被铝箔包住的番薯开始散发香气。 「……好香喏。」 细川说这话时一脸陶醉样,而餐厅里,另一台暖炉放在对角线上(该处有另一群人在烤番薯),那边也有人汇报。 「这里也快烤好了。」 「照这个样子看来,大概再十分钟吧。」 未来边戳铝箔边说。 我想确认时间,从口袋拉出手机。时间是晚间十点三十五分。若未来推测正确,番薯会在四十五分烤好,放入我们口中。 想到这,我掌中的手机开始震动。我立刻握紧手机。 「啊。我讲个电话。」 话一说完,我站了起来。 离开餐厅后,因为刚才就近靠暖炉取暖,现在感觉特别冷。我抖著身体看手机,萤幕上列出三好的名字。我早就有预感了。除了未来,其他人都不知道我跟三好的关系,不能在餐厅里接电话。 我朝自己的房间去,直接在走廊上讲很不妙。 一进到房间电话就挂了,我重新打给三好,结果要不了几秒── 「啊。现在方便讲话吗?抱歉,这么晚打。」 三好的声音传来。 「嗯,可以。刚才跟大家一起,我偷跑出来。」 听我这么说,三好被逗得呵呵笑。 「感觉好像瞒著大家,做不可告人的事喔。」 那句话让我有点心虚。不可告人的事。三好有时就像这样,让我吓一跳。好像在调侃我一样。 为了不让她发现我阵脚大乱,我轻轻地乾咳一声。 「对了,打电话找我,有什么事吗?」 咳完接著询问三好。 「那个,明天可以见个面吗?」 明天是星期六,不用去学校上课。也没排班,不需要去nanmu上工。 「嗯,没问题。三好同学,你现在在老家吧?」 今天放学后,我跟她稍微聊了一下,她跟我说过。三好有时会去老家度周末。男生宿舍这边很少有那种人出现,女生就多了,常回老家的人似乎不少。 「这样啊。终于等到喏,爸爸睡了,才能打电话。」 三好说得很小声,还调皮地笑著。 「如果他没睡,看我打电话给别人,就会碎碎念。问我打电话给谁。」 听起来是那个意思吧,「敢打电话给男人叫你吃不完兜著走」。我家父母不会这样,但那类片段我在连续剧跟电影里看过。 「他很疼爱你呢。」 听我说这种悠哉话,三好回嘴。 「最近管太多喏。」 她话里透著一丝不耐。 「今天也是,我就──」 话说到这,三好突然微微地「啊!」了一声。 「没什么。明天再跟你说。」 「知道了。见面地点约哪?」 「和平公园,我还没去过,就去那吧?」 之前我传简讯邀她一起去,我却忙著念书,结果一延再延。此时我颔首。 「嗯,就那吧。」 接著做出答覆。 「要约中午吗?去看个电影?」 「我应该会在家里吃午餐,可以约下午吗?」 「嗯,没关系。那约两点吧?」 「嗯,是我邀你出来的,对不起喏。」 「没关系。别在意。」 我们决定当天再传简讯约见面地点,接著跟她道「晚安」并挂断电话。 这时电话又震动起来。这次是二胡。 「呃……」 很想装作没看到,但现在拿已就寝当藉口还嫌太早。我烦恼一会儿,最后决定接电话。 「唷。过得好吗?」 二胡难得劈头就口头关心我的身体状况。以往响到第四声才接,就会遭酸「太慢」。 「啊,嗯。还不错,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朝她问话的我在心里暗道「肯定不是好事」,不料平常说话总是乾脆俐落的二胡再次出现稀奇举动。 「不,嗯。就有点事啦。」 她开始支支吾吾,我灵光一闪。 「难道说,你找未来有事?」 我故意拿话试探,结果二胡「叭!」地一声,发出莫名其妙的叫声。 「啊,不是,嗯……是没错啦。」 后续令人意外,她老实承认。 「那直接打给他本人就好啦。」 我的话让二胡小声地咂舌。如果是以前的二胡,照理说至少会找句话呛我,「说话别拽个二五八万。我爱怎样就怎样」,却没出现这类反应。 「……那个,阿四跟未来一起住吧。」 结果二胡没有把我臭骂一顿,开始切入疑似正题的话题。 「嗯,目前一起住。四月开始可能会住不同的房间。」 「没差啦,四月还很远啊。要把握当下、当下。」 「喔。」 「对了,阿四你房间的地址,可以用简讯传给我吗?我有东西想送未来。」 这女人基本上只想奴役别人、要别人贡献东西,跟邪神没两样,竟然会送人东西,有这类奉献举动。人果然是会改变的。 这下子,二胡可真是爱惨了。 「这个嘛,是可以啦。你想送他什么?」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朝她问道。该不会是那个吧,手指虎或木刀,诡异的刀形钥匙圈,这些东西说真的送也是白送,希望她别送才好。 「干你屁事,白痴。」 二胡变得有点冲,而我想对她发泄积年累月的恨意。 「那好,不告诉你。」 我这么说。真的说了。 「什么!?阿四,你这混蛋!」 怒吼声马上窜进耳里让我有点后悔,但做都做了。我要在这算总帐、报仇雪恨。 「二胡姊姊,你现在说话最好小心点。以我目前的立场看来,对未来说姊姊的坏话不成问题。」 说完,我「呶呵呵」地笑了。 「咕唔……!」 二胡开始低吼。我发出的攻击似乎很有杀伤力。老实说,二胡一直以来是什么德行,我早就跟未来大肆爆料,但未来没说就不会穿帮,可以放心。 「再说,要是你送太奇怪的东西,未来反而会讨厌你吧。会 这么说,表示我这个弟弟很爱你。你到底想送什么呢?」 「你的说话方式怎么变这样……」 二胡问得很狐疑,我自己也不明白。想必对我而言,能跟人果断交涉的人说起话来都是这个调调。 「那种事不重要。来,快说吧。你想送什么呢。」 「咕唔……」 「你最好从实招来,否则不透露地址唷。」 我这样逼供似乎让二胡气到用力咬牙,声音大到透过电话传来。但她咬牙切齿的声音终究还是停了,她似乎放弃挣扎,闷闷地嘟哝。 「……巧克。」 「咦,什么?酒杯?」 「不是啦,笨蛋!巧克力啦!可恶!」 什么鬼。我心想。二胡那个女人,平常几乎不吃甜食。一直都是这样,自从她学会喝酒后,就更喜欢吃小菜类的食物。 「咦,什么啊。为什么送巧克力?」 二胡配巧克力,这组合太突兀了,我不禁换用平常的语气说话。二胡则错愕地应声。 「不,就那个、情人节快到了嘛……这点小事,你也该知道才对……」 我弱弱地「咦」了一声,嘴巴呆呆地张开。 完全忘了这回事。的确,今天是二月十三日。这么说,明天二月十四日就是传说中的情人节,大概。 「喔喔,原来……我都忘了。」 「真的假的……」 「我这个人本来就没在管纪念日。」 「所以你才没女人缘啊。」 从弟弟的角度来看也知道三叶女人味十足,那句话若出自她还在忍耐范围内,被二胡一说却觉得莫名火大。我开始在脑内酝酿反击招数,这时突然想到一件事。 「不对,等等。明天是情人节吧?现在才拿巧克力过来,根本来不及啊。」 我指出二胡的盲点。二胡开始含糊其词,嘴里说著「不、这个嘛」,接著又补一句。 「没、没差啦!送东西讲究的是心意!」 她爆出心地善良之人才会说的话,我看二胡活到这把年纪从未有过上述想法吧。 「你拉拉杂杂说一堆,其实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吧?」 我问话时对此深信不疑,听见二胡再次「咕唔唔」地低吼。不,恐怕没这么单纯。事到如今才慌慌张张打电话,背后肯定另有隐情,我想到这继续开口道。 「你肯定听三叶姊姊谈到情人节才想起来,才赶紧找个东西送吧。」 「你有超能力!?」 二胡没两下就自首了,她不适合犯案吧。 「被你这种人骂没女人缘根本听不下去!」 「少啰嗦!那是我的自由吧!」 「不,男人只要负责收吧?忘了也没关系,但女孩子忘记就不行啦。没戏唱。」 同为忘记情人节的人,却有著天壤之别,我坚持这种说法。二胡一开始也对我的看法有意见,时而怒吼、时而咂舌,但最后好像累了,声音疲惫不堪。 「够了……就当是那样。所以,拜托你、告诉我……地址。」 她向我恳求。打出娘胎以来,二胡不曾像这样拜托我,让我感动万分。 「原来姊姊还是有人性的……」 「你这话什么意思。」 「不,嗯。只是有点感动罢了。我再传简讯告诉你地址。可以吗?」 「好。要对未来保密喔。毕竟、要那个嘛。想给他惊喜。」 「我知道。不过呢,情人节都过了才收到巧克力,光这点就足以构成超大的惊喜。」 「吵死了。拜托你啦」,这时二胡不爽地说完,并挂断电话。我有种终于获得胜利的感觉,怀著这种心情发简讯给二胡。 后来我离开房间回餐厅,一个人自言自语。 「这样啊,原来是情人节……」 我真的忘光光。这么说来,还在教室里跟和田聊过情人节的事呢,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之后我都没跟其他人聊到情人节。甚至不曾和宿舍里的谁聊起。 三好突然打电话给我、希望明天能见面,该不会是情人节的关系?我跟她讲电话的时候,都没发现这件事。毕竟以前都跟情人节无缘,没办法。再说我忘了又怎样。情人节一到,男生只要负责收东西就好。忘了更好。 我替自己找藉口,一面打开餐厅的门。 烤番薯早就被大家吃得一乾二净。跟二胡讲电话,花的时间超乎预期,我赶紧拿手机确认时间,发现已经来到五十分。 「因为你一直没回来嘛。又不知道跑哪去。打电话给你都不接,虽然你在讲电话确实不方便接啦。」 以上是未来的说词,但我说「要是你够义气至少替我留一点」,结果旁边的细川插嘴。 「又没关系,反正……松永有巧克力可拿。」 我被搞得一头雾水,他的表情就像在闹别扭,说得很不屑。 「咦。什么意思!?」 还以为我跟三好的事穿帮,见我面露惧色,细川立刻起身。 「挑这种日子这种时间打电话的,肯定是女人!问你明天要不要见面啦,肯定在讲这种肉麻电话吧!」 他开始大叫。按这话听来,他不是心里有数才那么说,而是单凭想像乱讲。 「没、没那种事……!是我姊啦!」 我朝那个方向解释。这样就不算说谎了。跟二胡讲电话是事实。 「松永喏……」 这时突然有人出声,是高山。他原本坐在一张椅子上,起身时身轻如燕的模样有如某门派高手。 「我啊,不想面对现实、都没人送我巧克力,所以绝口不提情人节的事……」 他做出莫名其妙的宣言。接著,其他棒球队成员,甚至是足球队的人马都陆续起身。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细川也跟著指向自己,大声叫喊。 「还有我啦!」 讲完换成指我。 「就是你!只有你为情人节暗爽,松永!」 他再次扯开嗓门嚷嚷。 「你骂我也没用啊……是我姊打来的。」 其实是跟三好约时间见面,但目前气氛看来讲白了很可能遭人动私刑。眼下必须坚守跟二胡讲电话的说法,藉此度过难关。 「亲姊姊也会送巧克力啊!」 只见高山发出怒吼。 「我是独生子!只有妈妈会送我巧克力!我也很想啊,至少是姊姊送我,不然换个年轻女孩送也行!」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这么想要巧克力?我心想,但老实说,现在这个时间点不适合问那种问题。相对的,我不经意拿别的话搪塞。 「那我叫姊姊送大家巧克力好了。」 说真的,我不认为这样能蒙混过去,只是临时想到的点子,结果出乎意料,大伙儿都被这个提议深深吸引。 「真的吗!」 「我想要!送我、送我!」 「松永是大好人!唷──!」 我刚才跟谁讲电话,这件事似乎被他们拋到九霄云外去,之后,大家还为我重烤番薯(讲是这样讲,说穿了就是放在暖炉上等)。 瞄准刚烤好的番薯一口咬下,我心想「这种甜食顶多吃一口就好」,打心底这么想。我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吃甜食。会主动去吃的,顶多就是冰淇淋汽水上面的冰。 「二胡小姐真的很可爱呢。」 回房后,我道出跟二胡讲电话的过程,未来则一面苦笑、一面发表感言。别跟未来讲── 跟二胡做的约定,我一开始就不打算遵守。 「说她可爱啊……这形容算贴切吗?」 我念念有词,发了封简讯给二胡,内容如下:「拜托你了,也送些巧克力给班上的可怜人(八位)。未来肯定会喜欢这样的姊姊」。 「可爱啊。为这种事兴奋不已。感觉很纯真。」 「好吧,她有变比较沉稳一点。多亏有你。」 二胡总是很霸道不顾他人意愿,没想到竟然有这天,让我成功对她回嘴。 收到我的简讯后,二胡马上回传信息「下不为例,混蛋」。爱上人家总是比较吃亏,这威能太过强大。 「总之她如果送了,我会传简讯道谢啦。」 说完这句话,未来起身道「我先去洗澡啦」,接著进到他的房间里。我见状也回自己的房间。其中一人洗澡,另一人要回房,这是我们之间的潜规则。 坐在床上、手机一扔,我发现自己有点羡慕二胡。只要未来还在跟山城要交往,二胡的恋情就无法修成正果吧。广岛跟东京距离如此遥远,根本不可能谈什么恋爱。 只不过,就算是这样好了,二胡还是能坦荡荡面对未来。不用像我这样,隐瞒自己的心意。虽然没有结果却不需隐藏、能修成正果但过程中充满迷惘,哪种恋情会更幸福? 想到这,我叹了一口气,起身走向书桌。 不过在入学考帮个忙,会有多大的效果有待商榷,如今只能继续用功了。入住第二宿舍将与未来别离,势必得一个人过生活。 花三十分钟复习今天上过的课,伴随一记敲门声,未来从门缝探脸。 「欸,我出来啰。」 听到那个声音,我转头看去。 「嗯。那我也去洗澡。」 未来穿著长袖衬衫,肩上披著毛巾,从鼻子里「哼」了声。 「看样子你有在用功嘛。」 「对啊。不用功会死得很难看。」 「也好,你好好努力。仔细想想,我住单人房似乎也比较方便。不过,就我搬进单人房,你会很可怜。」 「嗯。我努力。」 「那晚安啰。」 待未来关上门扉,他用的洗发精香气还留在房间里,带出一缕淡香。不想让自己醉心汲取那道芬芳,我立刻做好准备,离开房间。 第十三章 「真的没问题吗?这样回去会很晚喔。」 比通往学校的坡道还要陡峭些许,爬在这片斜坡上,我朝身旁的三好问道。三好没有回答,她轻轻地点头。 冬天的太阳早早下山,才过六点,四周全暗了。 午后时分,我们约在和平公园见面,我跟三好到公园内散个步,接著前往八丁堀,看一部电影。我们约两点碰面,看完电影,时间来到五点半。 「你今天也要回老家吧?」 离开电影院,我朝三好说道。每逢三好回老家住,六点左右道别好像已经变成惯例了。三好目前住宿舍,偶尔回家似乎会碰到父亲唠叨,要她「快点回家」。 因此,我想今天也会是一样的情形。 「嗯……」 被我这么一问,三好一脸落寞地低头。 「那我送你回车站。」 说真的,我想跟她一起,再多待一会儿。跟三好相处的时间总是很短暂。连同在学校碰面的时间一起算进去,或许不短,然而跟回到宿舍也朝夕相处的未来相比,时间可以说是少得可怜。 我不喜欢这样。 跟三好相处的时间若是没有尽量拉长,我不可能放下自己对未来的爱。住进第二宿舍,我应该能放下,心却有些焦虑。我不知道,三好是否会一直跟我在一起,直到那天到来。 我催促三好,要她往车站的方向去,才要迈开步伐,三好突然抓住我的袖子。 我停下脚步,回望三好。 「……怎么了?」 就算我问她,三好还是低垂著头。看起来有些无所适从。但是,她的手牢牢抓住我的上衣袖子。 「我们,再待一会儿吧?」 她小声说道,接著仰头看我,头歪向一旁。 「……不喜欢?」 「怎么会,不会不喜欢啊。我也比较喜欢那样,倒是你的家人,他们不会有意见吗?要是你太晚回去,不会被骂吗?」 照三好的话听来,似乎没设明确的门禁时间,可是宝贝独生女太晚回去,双亲肯定会很担心的。 「没关系。我传简讯给他们。」 三好边说边从手上的提包拿出智慧手机,开始用熟练的动作打简讯。打完马上把手机收起来。 「走吧。」 她牵起我的手。可是,接下来要去什么地方,我却没什么特别的主意。开始跟三好一起出门后,虽然对地理位置有某种程度的掌握,但哪边有什么东西,大多还分不清楚。 「那,这个……要去哪?」 我环顾四周,同时朝三好问道。时间也晚了。要像平常那样,去茶餐厅聊天吗,还是找个地方提前吃晚餐?我的脑子里就只有这些念头。 这时三好用力握住我的手。 「我想去一个、地方,可以去那边吗?」 她看著我,抬眼仰望我。 「嗯。去哪?」 「黄金山。」 有鉴于此,我们现在正在爬黄金山。 一开始她跟我提到「山」这个字眼,说真的,当下我很惊恐。 「咦,现在要去爬山!?」 甚至让我说出这种话。然而三好摇摇头。 「不是那种大山喏。」 她说完淡淡地绽放笑靥。我们搭电车转公车过去,的确,说它是山不够格,小山丘还比较贴切。我来自东京,一说到山就想起高尾山,这比它小上许多。登山道铺了一层柏油,不像「爬」,更接近「走」。可是开始爬山后,它的坡度提醒我,这果然是一座山。 「以前读幼稚园去远足,就来爬这喏。」 三好的话一出口,我那越趋缓慢的步调稍微加快。连幼稚园小孩都爬得了,身为高中生的我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哀哀叫。 车辆不时从我们身旁通过。 「爬到上面、有什么东西吗?」 好几台车通过,之后我朝三好提问。若山上什么都没有,车子不会挑这种时间开上山。 「上面有瞭望台,听说从那里看夜景很漂亮。」 说到这,三好笑了一下。 「以前来这边远足,是中午的时候,再说我那时对夜景没兴趣。」 「原来如此。」 我边说边抬头,朝山顶看去。又有一辆车从我们身旁经过。坐在那辆车里头的,肯定是情侣。很少听说有人单身去看夜景。 半路上有座大型停车场,停了好几辆车。似乎先来这个停车场停车,再动身前往瞭望台。 「再一下下就到喏。」 停车场里的车意外地多,我有些惊讶,三好则指向通往更高处的道路,开口说道。接著就带头前进。我赶紧追上她,握住三好的手。 「我是不是流汗了?」 伴随这句话,三好有些犹豫,同时回握我的手。 「没关系。反正流手汗的大概是我。」 我们朝彼此绽放笑容,手牵著手登上瞭望台。瞭望台上已经有好几对情侣,另外就是亲子档。大伙儿八成都是开车上山顶的吧。像我们这样,以年纪来说还不能开车的情侣,没有第二对。 老实说,我对夜景没什么兴趣。那种东西,就一堆电灯啊。这是我的感想。事实上,就算在东京看到夜景之类的,也只觉得那些霓虹灯有够俗艳。 话虽如此,可能是一步一脚印爬上来很有成就感的关系,从黄金山的瞭望台看出去,整片夜景尽收眼底,竟然带给我莫大的感动。 「唔哇……」 我不禁发出赞叹。背后响起小朋友的喧闹声。他们的心情,我有点明白了。 这就是广岛。 刚搬来的时候,我就有一种感觉,广岛很少有高楼大厦。在东京几十层楼高的大厦已经不稀奇,这里没那种大楼,也没冠了名的某某高塔,走在街上会觉得这里一片平坦。 可是,也因为这样,看夜景时一览无遗。 彷佛看见一大片宝石海。 「好棒,真漂亮……」 身旁的三好轻喃道,接著── 「松永同学,可以把手放开吗?」 我一直跟她手牵手,她向我徵询意见。我点头将手放开,三好从包包里拿出可爱又小巧的纸袋。 「这个……因为今天是情人节。」 她羞涩地递出那样东西。 「……谢谢。」 我收下纸袋,面露微笑。 「和田同学都告诉我了,说三好同学在做巧克力。可是,今天午后看你都没有送我的打算,我还以为这下收不到了。」 我老实告知,结果三好换上有些生气的表情。 「香织那个大嘴巴……」 她说道。紧接著,三好略微偏头,嘴角挂著微笑。 「松永同学,你以为我不会送巧克力吧?」 瞭望台上设了一些灯具,照亮三好的脸庞。好漂亮。曾经有过想法,认为三好很可爱,但像这样觉得她美丽动人还是头一遭。 一直看著三好,总觉得连话都说不好了,我低下头、视线从三好身上别开,同时开口道: 「我觉得,自己很没自信。有人喜欢我,却不敢置信。」 三好脸上笑意不减,朝那片夜景一望。 「……我想,这就是松永同学的优点。」 「是这样、吗?」 我也一样,目光再次拉向夜景。是我多心吗,夜色好像比刚才更深了。因为这样,眼前那片夜景显得更加美丽。 「我星期五回老家,开始做巧克力。后来还被爸爸误会,以为那是要做给他的。」 说到这,三好泛起苦笑。 「因为爸爸实在太开心了,我就跟他坦言喏。说这不是爸爸的,要送给心上人。」 这时三好侧眼看我。 「我喜欢松永同学。」 我很想逃避,不去看三好。一直看著三好,心中会萌生恐惧,觉得自己将会就此没入夜色之中。可是一方面又觉得,在这别开视线,对三好太过失礼。 「谢谢。我也──」 话说到这,声音却顿住。现在的我,喜欢三好。不过,这种喜欢跟三好的「喜欢」一样吗?到头来,我还是喜欢未来,如果未来愿意接受我,我大概会立刻赶到他身边。不惜抛弃三好。 「我也……喜欢你。比以前更加喜欢。」 一阵苦恼后,我这么说。连我自己都不免暗道「说这什么话」。说出那种话,三好不见得高兴。她都明白。知道我的心属于其他人。比起那个人,我更喜欢三好了,现在应该这么说才对。 「……嗯。」 三好微微地颔首,露出落寞的笑容。 此时,三好的包包传出乐曲声,很微弱、听起来像电话铃响。智慧手机被她从包包取出,三好望著它。 「……是爸爸。」 嘴巴上这么说,却没有接电话的意思。 「不接吗?」 经我询问,三好直接将智慧手机塞进包包里。 「大概想问我在哪吧,没关系。」 「他一定很担心你。」 「我知道。那些我都明白。」 可是──三好接著说道,视线落在我身上。 「我已经长大喏。」 三好在微笑,看起来彷佛大我许多,感觉很成熟。 后来我们又在眺望台上享受片刻的夜景风光,这才踏上归途。走著走著,来到黄金山的山脚。本想在该处搭乘电车,送三好回她家附近,但三好── 「要不要散个步?」 ──她这么说,所以我就任由三好带领,沿著路面电车的轨道跨步前进。 「松永同学,你不累吧?」 我迈步走著,听到三好问我,我点点头。 「还好。三好同学呢?」 「我也没问题。」 我们仍牵著手。前往瞭望台时,两人的手都渗出薄汗,现在已经冷却了。 沿著路面电车的轨道行走一阵子,右手边出现一座大桥。 「那是御幸桥。」 三好指著那座桥,道出它的名字。 「继续走下去不过桥,直走会到宇品。那里有个海港。有前往四国的渡轮。」 「三好同学的家在哪个方向?」 「我家要先转弯过桥,再从那直走。」 来自三好的话声在耳边回荡,我走到桥那边,看到桥附近有路面电车的站牌。 「可以从那边搭电车到我家那一带,但我想跟你一起,再待久一点,可以用走的吗?」 我找不出理由拒绝三好的提议。 开始过桥后,我们的对话就中断了。不过,我就是知道,三好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因此我一直保持沉默,等三好开口。 「我可以、继续喜欢松永同学吗?」 最后,三好低垂著头,道出这句话。 「……什么意思?」 我不由得停下脚步。三好也跟著顿住,抬头看我。 「松永同学,你的心还是属于另一个人吧。」 三好说完,看她的表情好像快哭了,却又泛著笑意。 「要是我给你添麻烦,随时都可以、跟我说。」 喀哒喀哒,电车的声响逐渐靠近。我们跟车站擦身而过,一辆老旧的路面电车从我们身边通过。 「……没那种事。绝对没有。」 等待电车通过,我朝三好说道。 「一点都不麻烦。三好同学的心意,真的让我很开心。」 这时三好默默地点头,拉拉我的手。 「……走吧。」 我们并肩过桥,之后三好向右转,开始走在河岸边。 「其实走这边,会绕一点远路。」 三好的话传入耳里,我心想「果然没错」。一开始,我们朝御幸桥前进,沿著轨道旁的道路走。接著右转过桥,再右转。来到河对岸,并朝原始方向折回。 「为什么?」 我一问,三好就回头看我,笑著开口道。 「……这样就不用分开喏。」 再一次,三好的脸又变得成熟起来。 到最后,我们一路走向三好住的鹰野桥。过桥后,我跟她几乎没有交谈。我就像被母亲拉著手的孩子,安分守己,握著三好的手、走在她后头。 「到这就行了。」 商店街的入口映入眼帘,待三好说完,她停下脚步。附近有路面电车的站牌,三好指向它。 「松永同学可以去那里搭电车,坐去西广岛站。」 「嗯。今天谢谢你,也谢谢你的巧克力。」 看我点头,三好放开我的手,样子有些踌躇。 「再见。」 接著她寂寞地笑了,转身背对我。看三好那样,我不禁抓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 「……怎么了?」 脸上的表情有些吃惊,三好转头问我,但老实说,我也不清楚自己这么做的理由。只觉得不能就此放三好回去,隐约有这种感觉。 「我自己也不明白。」 我说完牵起一抹苦笑,手一拉,将不远处的三好拉到身边。她蹬个几步,先是朝我靠近,接著抬头、直勾勾地看著我。 插图012 她持续凝望我,默默的不出声。我的目光也没有从她身上挪开,对三好说了一些话。 「我……一定会忘了那个人。还差一点。就快了,我一定会彻底忘掉,让三好同学成为我的唯一。」 我的话并没有让三好改变神情,她只是微微地眯起眼眸。 「我只是想跟你说这些……」 话声一落,这次换我放手,不料三好的手指缠上我的,不让我离去。 「……只有这些?」 她仍看著我,对我这么说。眼里似乎泛著些许泪光。附近的街灯打出微弱光芒,映衬三好的脸庞,看起来有些妩媚。 只有这些?她问了,我却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才好,只知道跟三好近距离对望,无法将视线挪开,心里一阵退缩。 「我对松永同学有信心。」 三好将这段话小声说完,稍微挺起背脊,脸朝我凑近。 「那么,先让你付出一点代价吧。」 话一出口,三好就吻上我的双唇。我还来不及反应,三好已经在第一时间抽身,她在笑。那是大人的微笑,带点冶艳。 「那……晚安了。」 我来不及叫住她,三好就此远去。脑袋一片空白,我只能目送三好离去。抬起手指轻触唇瓣,这才发现三好的唇蜜沾在上头,留了些许。 「女人好厉害……」 伴著轻喃,我开始走上夜晚的路。若要搭电车,身体还有点烫,所以我从鹰野桥出发、多走三个站,在那搭电车并踏上归途。 回宿舍一看,未来可能先睡了,没有从房间出来。感到寂寞之余,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对现在的我来说比较好。见到未来,我可能会感到心痛。因为我跟他以外的人接吻了。 我没有洗澡,直接躺到床上。不停碰触自己的双唇,想起来自他人的触感、那是我从未碰过的。 感觉好柔软。但老实说,我没有余力记下这份感触。令人有点惋惜。 我睡不著,开始 吃三好送的巧克力。是个头娇小圆滚滚的松露巧克力。三好不愧是料理高手,如此完美的成品就算摆在店里卖也不奇怪,甜味高雅,还透著一丝苦涩。 情人节过去,之后我读书的用功程度更胜以往。跟三好有过那一段,我可能因此感到焦急也说不定。 一定要跟未来道别。 对未来抱持什么样的心情、又是如何看待三好,我暂时不管那些,心里只有这个念头。以前每到考试期间,常读书读到一半小憩片刻,跟未来一起到客厅喝红茶,不然就喝咖啡,这次却那种事都不干了,我一直关在房间用功。 看我这样,未来也没说什么。 我一直处在那种状态下,一切都在眨眼间飞逝,回过神发现期末考结束,开始进入考完试的休假期。为了读书我较少去nanmu打工,现在重新上工,未来还是老样子,老是往外跑,去跟山城要约会。 当假期结束,随著考试卷发还,终于要公布第二宿舍的入住者。 我跟未来都获准入住第二宿舍。 「……对了,四郎。」 春假期间短暂,必须趁这段时间搞定第二宿舍的搬家工作,这天,我们两个一起收拾房间。 「什么事?」 因为没排清洁员的关系,为了让下一批新生爽快入住,校方要我们自行将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我负责清扫浴室,未来清洗脸台。拿便可商店买来的鬃刷擦洗浴室墙壁,我没有看未来,要他继续说下去。 「以前那些日子,谢谢你啦。」 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我停下手边动作,侧眼看未来。未来一脸认真,用市售海绵仔细刷洗脸台。 「说这什么话。又不是要死的人。」 拿著鬃刷的手再次移动,我一面苦笑道。 「不是啦……就觉得这经验不错。跟别人一起住。」 未来说完微微一笑,我则应了声「也许吧」。 「我也要谢谢未来。因为你的关系,我似乎有所成长。」 「也许吧」,这次换未来说。 花一天将房间打扫完毕,接下来,我们要打包自己的行李,到了晚上,这部分也告一段落。眼看房间里只剩下纸箱,未来有些寂寞地说道。 「居然这么快就收拾乾净了。」 著手收拾后,他一度以为要花一个礼拜。 「房间小,行李本来就不多。」 「不,是我平常打扫的功劳吧。」 「嗯。有可能。」 「话说你的新房间,大概很快就会变成猪窝吧……」 我们一起住的时候,打扫工作几乎由未来包办。我本来就比较邋遢,老是把垃圾扔著不管。 「那些垃圾,你好歹倒一下。什么垃圾桶,根本变成其中一项垃圾啦。」 诸如此类,我老是被他骂。 「话说回来,今天要在这个房间度过最后一晚了。」 过了一会儿,未来小声说道。大半夜不方便搬行李,今晚先睡这个房间,明早我们再将行李自行搬到新房间。跟未来同处在一个屋檐下(虽然我们各有各的房间),今天是最后一天。 「是啊。会变成、最后一晚。」 颔首之余,我发现自己有点想哭。但我知道,要是被未来看到,他肯定会很傻眼、觉得很恶心。我立刻背对未来。 「我要睡了。」 「嗯,差不多了。我也是。明天早上要快点把东西搬一搬。」 未来出声附和,赶在我之前进房。我的手搭在房间门把上,转头朝未来的房间张望。 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看著紧闭的门扉,我试图说服自己。 原本一起住的室友要分开生活,就只是这样。我们都是男的,又是好朋友,所以才会感到有些寂寞。 可是,其实我── 想到这,我轻轻地摇头。摇了又摇。像要甩开这些深植脑海的思绪。 开门进到房间里,我的手伸到背后,将门关上。 啪哒一声,关门声自背后传出,听起来好寂寞。 今后只剩我一人。 我躺到床上闭起眼睛,脑中浮现未来的脸。 令人懊恼的是,那张脸仍印在我的脑海里,看起来好鲜明。而我对未来的恋慕,依然在心里酝酿,千真万确。 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得对未来死心。就算会感到寂寞。不管这份寂寞有多深。 这种寂寞让我无所适从。 冬天即将结束。 等春天到来,一切肯定都会好转的。 现在我能做的就是对此深信不疑,大睡一场。 后记 我目前的作品,还不曾出超过三集。 在轻小说业界里,受欢迎就会变成一个系列、不断推出续集,通常是这样,而我算一算待了将近十五年,却都只出三集。资历日积月累,系列套书最多只累积到三本。讲真的,只能说少得可怜。亏我能在业界混十五年。 话虽这么说,刻意在第三集完结的案例还是有,不过── 「唔哇──要是这本红了出个十五集改编成动画或电影,版税抽到手软怎么办?」 诸如此类,著作问世顺便担多余的心,结果没下文只出一两集就没了,这种例子更多。 「这一天总算来了,我要跨越第三集的障壁。」 在我开始撰写这套《这份恋情,与其未来。》的时候,曾经跟责任编辑n氏提到上面那句。 「哦──」 n氏发出感叹。 「东云侑子那套,其实出第四集也没什么不可以。你终于下定决心,要超越过去的自己了。」 「要是你认为我都没长进,那可就大错特错啰。尽管放心吧。这次至少会出个六集。」 一方面说这种大话,一方面又有自知之明,不会画大饼自以为能出十几本,只以六本为目标,这是我的内敛之处。时隔一年多,《这份恋情,与其未来。》终于来到第三集。 假如碰到没办法继续下去的窘境,我已经做好祭出非常手段的心理准备,在第三集将登场人物全数赐死让故事强制结束,还好撑到第三集问世,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并没有保证一定可以出到理想集数,目前无法妄下断言,希望各位多多支持。 就是这么一回事,下一集是「──第二年 春夏──」。 那么我们下集再见。约莫秋季时分。 森桥宾果 我目前的作品,还不曾出超过三集。 在轻小说业界里,受欢迎就会变成一个系列、不断推出续集,通常是这样,而我算一算待了将近十五年,却都只出三集。资历日积月累,系列套书最多只累积到三本。讲真的,只能说少得可怜。亏我能在业界混十五年。 话虽这么说,刻意在第三集完结的案例还是有,不过── 「唔哇──要是这本红了出个十五集改编成动画或电影,版税抽到手软怎么办?」 诸如此类,著作问世顺便担多余的心,结果没下文只出一两集就没了,这种例子更多。 「这一天总算来了,我要跨越第三集的障壁。」 在我开始撰写这套《这份恋情,与其未来。》的时候,曾经跟责任编辑n氏提到上面那句。 「哦──」 n氏发出感叹。 「东云侑子那套,其实出第四集也没什么不可以。你终于下定决心,要超越过去的自己了。」 「要是你认为我都没长进,那可就大错特错啰。尽管放心吧。这次至少会出个六集。」 一方面说这种大话,一方面又有自知之明,不会画大饼自以为能出十几本,只以六本为目标,这是我的内敛之处。时隔一年多,《这份恋情,与其未来。》终于来到第三集。 假如碰到没办法继续下去的窘境,我已经做好祭出非常手段的心理准备,在第三集将登场人物全数赐死让故事强制结束,还好撑到第三集问世,让我松了一口气。 不过,并没有保证一定可以出到理想集数,目前无法妄下断言,希望各位多多支持。 就是这么一回事,下一集是「──第二年 春夏──」。 那么我们下集再见。约莫秋季时分。 森桥宾果 我目前的作品,还不曾出超过三集。 在轻小说业界里,受欢迎就会变成一个系列、不断推出续集,通常是这样,而我算一算待了将近十五年,却都只出三集。资历日积月累,系列套书最多只累积到三本。讲真的,只能说少得可怜。亏我能在业界混十五年。 话虽这么说,刻意在第三集完结的案例还是有,不过── 「唔哇──要是这本红了出个十五集改编成动画或电影,版税抽到手软怎么办?」 诸如此类,著作问世顺便担多余的心,结果没下文只出一两集就没了,这种例子更多。 「这一天总算来了,我要跨越第三集的障壁。」 在我开始撰写这套《这份恋情,与其未来。》的时候,曾经跟责任编辑n氏提到上面那句。 「哦──」 n氏发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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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并没有保证一定可以出到理想集数,目前无法妄下断言,希望各位多多支持。 就是这么一回事,下一集是「──第二年 春夏──」。 那么我们下集再见。约莫秋季时分。 森桥宾果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裸奔男 扫图:naztar(lkid:wdr550) 录入:naztar(lkid:wdr550) 修图:bulbfrm 我总算明白了。 对你的那份爱恋,是出自……我的心。 ------- 打开窗户,百合花香气随著微湿的风一同吹进房里,让我不禁皱起脸庞。心想这些花也种太多了,叹口气关上窗。 在第二宿舍后方种百合花的不是别人,就是随著新学期展开而成立的园艺社成员,当初他们要求兴建园艺用的温室,却因预算和时间上的问题未能如愿,跟校方交涉后似乎妥协了,目前先在校园内种植花朵了事。结果校内景色算单调的九十九学院如今处处繁花盛开,变得有点少女情怀。 总之,我想这应该不算坏事吧。与其长满不知叫什么名字的杂草,开些花看起来更美丽,心情自然也会跟著变好。 隔著窗户玻璃凝视那些白百合,我心想「对,园艺社成员种那些东西并没有恶意,照理说花很漂亮闻起来又香,是我有点反应过度,要好好反省」,想著想著又打开窗户试试。潮湿的风让人知道梅雨季近了,随著百合花香气窜入房内。闻到这个味道,我果然还是只能挤出苦瓜脸。 「果然,还是不行。」 嘴里碎念之余,我放弃开窗这档事。自从百合花开了,总觉得这种事好像天天上演。 「之前吓死我了,晚上朝窗外看过去。」 晚餐时间,在餐厅里吃著汉堡排的未来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不小心没拉窗帘就睡了,起床想去趟厕所,接著就看到窗外迸出朦胧的白色物体,害我差点叫出来。还以为是幽灵之类的,但还好,我马上发现那是花才没出糗。」 脑子瞬间闪过一个念头──没想到未来也有傻气的一面,但仔细想想,夜晚的白花确实变得更醒目。而且它们开一大片又排得整整齐齐,刚睡醒还迷迷糊糊的时候看到,可能一时间无法认出那是什么东西,会被它们吓到吧。 「味道又很强烈……假如园艺社的社长不是小梵,真想去找她抱怨一下。」 未来说完就泛起苦笑。 小梵也就是梵七施,那女孩今年才入学,一开学就带著几名同学创立了园艺社。当初她参加入学考时,我碰巧过去帮忙监考,曾跟她聊了一会儿,但我根本不晓得她有没有考上。当时我为了搬进优等生才能住的第二宿舍,不自量力拚命读书,直到新学期到来前,我早就把她忘得一乾二净。 至于什么时候才想起来,则是入学典礼结束、新学期刚展开不久后。时值四月的某天,我正好在跟三好约会── 「话说有个新生的姓氏好奇怪喏。」 契机是三好的一句话。梵七施应试时我看过她的名字,心想「不知道怎么念」,最后还不禁问去上厕所的她「你的名字怎么念」。 「啊。你说的那个新生,该不会是姓梵文的『梵』吧?」 听我这么说,三好诧异地歪过头,脸上写著「你怎么知道?」我跟她解释认识梵七施的来龙去脉,但关键的名字该怎么念却忘得一乾二净。 「咦,是什么啊?要怎么念……印象中有问过,却想不起来。」 看我拚命回想,三好漾起一抹笑容。 「是念『梵(soyogi)』吧。虽然大家都叫她小梵喏。」 三好教我念法。梵七施待人和善,总是很有朝气,即便刚入学不久,就已经跟女生宿舍多数成员打成一片,听说是这样。 后来小梵还成立园艺社,放学后常会看到她在校内各处忙著种花,但她很有礼貌,附近有二年级生经过就会点头致意,对他们说「辛苦了!」精神抖擞地打招呼。这件事在二年级生之间传开。 「那孩子真不错。让人身心愉快喏。」 「是新生吧?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最后她在女生宿舍里被人叫「小梵」的事又不知从哪传出,如今── 「今天也见到小梵喏。俺一天的干劲都来啦。」 「俺喜欢小梵。」 「俺也是俺也是。」 就是这样,她对二年级的男同学来说很能抚慰人心。 话说第二宿舍后方的百合花,都是那位小梵努力栽种的,要是不小心说它们的坏话,我们可能会被小梵亲卫队找麻烦。 我跟未来一样,对一开窗就扑鼻而来的百合花香难以消受,不过,我并没有特地去找小梵抱怨的意思。毕竟自入学考那天跟她说过话后,我再也没有跟她接触过。 「未来,你见过小梵吗?」 我好奇地问道,只见未来戳起汉堡排附的胡萝卜。 「见过两三次。像是去买东西的时候,她好像还跟我打过一次招呼。」 他说完就嚼嚼胡萝卜,一口吞下去。 「确实满可爱的,但不是我的菜。」 说完顺便送上一抹笑容。这种话要是被其他人听见,可能会让人议论纷纷,幸好我跟未来坐的桌子附近十分吵闹,没人听见我俩的对话,这才让我放心,开始专心吃饭。 「最近过得怎样?」 过了一会儿,未来突然随口拋出一个问题。 「不怎样。」 我答话时一面拿筷子搅动蛋花汤。 一年前,我跟未来住进同一间寝室。我被选来当他的室友,得知未来是女儿身男儿心,同时负责把守这个秘密。 在东京老家被三个蛮横老姊虐待的我如愿以偿,才刚离开老家过生活,又跟「女人」扯上关系,所以一开始觉得很心烦。想说自己的运气怎么那么背。 可是跟未来一起生活的那段期间,我与他成了好友,这份不满也跟著消逝。会互相倾诉烦恼、开无聊的玩笑,至今仍不时想著「要是这段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就好了」。 「你跟三好同学进展顺利吗?」 「算是吧,循序渐进啰。」 两人目光没什么交集,我跟未来淡淡地聊著。 换作之前,我们下课会回到同一个房间里,聊这种话题有的是时间。但住进这栋第二宿舍、分到单人房后,就很少有那种机会。除此之外,升上二年级重新分班,跟未来读不同的班级也是主因。 因此像这样来到吃饭时间,碰巧又坐在同一桌,再加上四周没什么人,未来跟我才能聊起彼此的私事。但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前阵子我为了应付期中考都火速吃完晚餐,再来就拚命读书。基本上,第二宿舍只准成绩优良的二年级生或更高年级的学生入住。我的成绩本来就不好,想要在单人房住下去,必须比别人更认真才行。 情况就是这么一回事,我甚至没多余的时间跟未来促膝长谈。 「喂,你好歹跟她接过吻吧?」 未来突然迸出这个问题,我抬眼盯向他。见他带著浅笑让我叹了口气,垂下眼出声回应: 「……无可奉告。」 「你这么说等于在承认有亲过吧。」 「天晓得?可能只是想误导你喔?」 「干这种事对你有什么好处……」 未来语气有些傻眼,我也暗自想著「的确是这样没错」。 跟女友(我还不确定这样叫是否恰当)三好曾在二月接过一次吻。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像蜻蜓点水,当时唇瓣柔软的触感至今仍记忆犹新。 那时还跟未来住同一间房,我却没向他坦承自己与三好接吻的事。如果把这件事说出来,未来肯定会追根究柢逼问当时的情形,我可不乐见。 因为我 喜欢未来。 没办法跟他一起生活下去就是为了这件事。 未来希望我当他的好哥儿们,我却不知不觉喜欢上他。同时又出现名叫三好、表示喜欢我的女孩,我还答应跟她交往。交往前甚至向她提起,说我有喜欢的人,对那个人无法忘怀。 持续做出背叛两人的行为,我觉得日子不能再这样下去,才决定搬进第二宿舍。深信离开未来能断了对他的爱恋,变得更喜欢三好。 可是说真的,搬进来至今两个月,难以断言效果显著。毕竟未来一聊起三好的事,我就有种烦闷的感觉。 「那你呢,进展如何?」 为了让自己脱离话题主轴,将焦点转移到未来身上,我朝他提出这个疑问。未来已经有一个叫山城要的恋人了。当然,她是女的。未来的性取向与一般男子无异,爱的是女人,只追女人。 「嗯……」 他的表情顿时掠过一抹阴郁,轻轻地应了一声。如果是平常的未来,总会兴高采烈地聊起他跟山城要的事,有这种反应还真稀奇。 「发生什么事了?」 一方面追问未来,一方面又对自己不齿。心里某个角落渴望未来与山城要分手,此时这份自觉强到令人厌恶的地步。就算他们两个分手,我也不能把未来怎样。希望未来永远不会属于某个人,这种不可能成真的心愿一直在心里打转。 未来先是稍微叹了口气,接著总算说了: 「……前阵子,我和她接吻了。」 脱口的话大出我意料。 什么嘛,结果最后要说的是这个啊──我边想边故作镇定。 「竟然放闪……」 我半开玩笑说出这么一句话,未来再次发出叹息,叹完转头看看四周。 「等一下可以去你的房间吗?到那边再讲。」 听他冷不防迸出这句话,我困惑地点头道「咦,啊、嗯」。之后未来便不发一语,开始清光剩下的食物,我也跟著闭嘴吃饭。 在餐厅暂时告别后,我回房间大致收拾一下,等待未来来访。话说第二宿舍的房间跟第一宿舍的个人房相比,坪数大了一些,只不过入口旁附了浴室以及备有电热炉的小厨房,再放上床铺和桌子,感觉有点窄。第一宿舍小归小,却多了共用的客厅,此外还有个人房充当我们各自的生活空间,所以就不那么在意空间狭小的事了。 未来要来的话好歹得上杯茶才行,我开始用电热炉煮水。从前一起生活的时候,未来有电热水瓶,想喝茶或咖啡就用那个煮水,但分别住进个人房后总不能每次煮水都麻烦未来,所以我用打工的薪水买了小型的水壶。 剩我一个人很少在房内喝茶,它被闲置好长一段时间,现在才庆幸自己有买来放。 啵啵啵,当水壶里的水开始沸腾,我的房门也被人敲响。 「门没锁。」 我对著门出声,接著未来就进到房间里。他做足准备,主动把自己的马克杯带来,看到我站在厨房里,未来微微一笑。 「哦,真机灵。佩服、佩服。」 说完朝我递出马克杯。 「即溶咖啡跟红茶,你要喝哪个?」 面对我的提问,未来回答想喝咖啡,所以我将即溶咖啡粉放进自己和未来的马克杯里。 「可以坐床上吗?」 未来从背后问我,我平静回应,过程中没有回头。 「好啊,随便坐。」 「……有点热耶。」 「因为我在煮水嘛。」 「可以开窗吗?」 「是可以啦,但花很臭。」 「啊,对喔。那就免了。」 背对著他交谈的当下,咖啡已经泡好了。我将马克杯递给未来,拉来椅子坐下,跟坐在床上的未来面对面,将目前还很烫、不方便喝的咖啡放到桌上。 「发生什么事了?」 未来特地来我房间,应该是出了什么事。被我这么一问,他拿著马克杯垂下眼: 「没有啦……就……我跟她接过吻了。」 「嗯。」 「不是那种连舌头都放进去的吻喔?是很轻的吻,像这样,离别时稍微亲一下的感觉。」 「嗯,然后?」 未来迟迟不道出重点,我开始揣测,料想未来接著可能说出什么样的话来。虽然只有一年,但我们一同生活过,即便我对人心再怎么迟钝,这点事情还是猜得透。 「要学姊她……笑了一下。还对我这么说:『未来的嘴唇吻起来很像女孩子。』」 我默默将手伸向桌上的马克杯。 果然没错──我想著。未来说起话来吞吞吐吐,大多是为了这方面的事。不是他身体的事,就是家人的事。跟他相处那么长一段时间,我知道唯有面对这两个话题,未来总是不太愿意主动触及。 「……这也不能怪她。毕竟对方还不知情啊?」 为了让咖啡降温,我边朝它吹气边说。未来则小声回应「也对」,啜了一口咖啡。接著又仰望天花板: 「可是我就讨厌被人这样说啊!虽然不能怪她!」 他喊出这句话。未来总算又变回平常的他了,在没有被他发现的情况下,我扬起一抹淡淡的微笑。 「还有啊,她怎么知道女孩子的唇吻起来怎样?因为读女校,她果然做过这种事吧?就是女女。你怎么看?」 「照你这么说,她也知道拿来当对照组的男生嘴唇吻起来是什么感觉啰?」 「以四郎的等级来说还真是敏锐呢……」 「我又不是万年迟钝男。」 「可恶──……我果然不是她第一个男朋友……她说被人告白是头一遭,却没说自己不曾向人告白过……」 望著一直自言自语的未来,我喝起咖啡。粉好像加得太少,喝起来有点淡。我想调浓一点于是站了起来,边走向厨房边对未来出声: 「那种事,直接问她本人不就得了?」 这话一出,未来便「唔──嗯。」地低吟一声。 「不,可是……我不想被她当成会在意这种事、肚量狭小的人……」 一面朝马克杯加入少许的即溶咖啡粉,某个念头在脑中浮现:「啊啊,未来也恋爱了呢。」平常总是很好强,摆出一副「毕竟我很帅」的姿态(是说他的确曾经说过这种话啦),对象一换成山城要,居然开始讲这种丧气话。 假如我单纯只把未来当朋友,肯定会觉得这景象令人莞尔,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未来这副模样令我心生落寞,甚至开始对山城要抱持某种类似敌意的情绪。 没事扯那些干么──那女人真不识相。 在心底抱怨之余,我坐回刚才的椅子上。 「不过,姑且不论这件事,总有一天还是会穿帮吧。你不打算说吗?」 我刻意不挑明是哪件事,然而光这句似乎就能让未来听懂我的意思。 「这个嘛,也不是没那种打算。」 他小幅度点头。 「我也觉得无法持续隐瞒、一直跟她交往下去。接吻之后的动作──这个嘛,目前还不打算做啦,但以后会想做那档事吧。」 一想像未来说的「那档事」,我就假装若无其事地将目光从他身上别开。 「总之,希望你们顺顺利利。」 我的话一脱口,未来就露出微笑,将杯里的咖啡喝得一乾二净。 「谢啦。把心里话全说出来,心情也变得比较畅快。」 未来说著就此起身,朝房门走去。我继续坐著目送未来。 「改天再陪我谈谈吧。这方面的事,到头来还是只能找你诉说。」 「知道啦。」 「那拜拜。晚安。」 拉开门扉,未来步出房间。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即便声音远去,我仍坐著不动,慢条斯理地品尝剩下的咖啡。最后未来的气息终于彻底消逝,我静静伸手,抚上未来刚才坐过的床褥。那里还留著淡淡的余温。 接著闭上双眼,轻轻地叹了口气。 将马克杯往桌上一搁,起身走向窗口。拉开窗帘看去,正如未来所说,黑夜中的白百合特别醒目,若没听未来提起,我可能也会吓得发出惊叫吧。看著过分美丽、美得有些诡谲的白百合,我轻喃道「还是跟以前一样」。 即使换了住处,与未来别离;就算季节改变,窗边开满百合花,我的心依然被未来囚禁。 滴答,一颗水滴沾上玻璃窗。我心想「要下雨了」。 我不太喜欢雨天。 但下雨若能替我带来某些改变,若能洗尽一切,让我的心变得澄澈,那下雨也不坏。 看著因雨滴飘摇的百合花,我轻轻地拉上窗帘。 第二章 明知天气预报不可靠,但现在已经进入梅雨季,若要跟人出去约会,就连我也不免要看一下天气预报。 「可能暂时先不要出去比较好喏。」 看著窗外无预警降下倾盆大雨,三好这么说。我答话时边用手机确认时间: 「可是电影差不多要开播了。」 我们一直想看某部电影,上映前先到不远处的咖啡厅打发时间,却突然下起大雨。 「我有摺叠伞,但是松永同学,你没带伞呗?」 我事先看过天气预报,记得是上午多云,下午晴时多云才对。虽然是梅雨季,但没下雨的日子带把伞到处晃很麻烦,我就一时大意直接离开宿舍,结果碰上这种事。天气预报根本不准,早知道乾脆不看,抱著「可能会下雨喔」的念头,搞不好还会带把伞出门。 「我淋湿也没差啦。」 因为自己失误害三好度过无趣的时光令人过意不去,但话才刚出口,三好就一个劲地摇头。 「不行,会感冒的。我们可以看下一场喏?摺叠伞应该够两个人撑。」 三好说完,抬指轻抚里头所剩无几的拿铁塑胶杯,脸上扬起微笑。 「幸好我们还没买票喏。」 我朝她答道「是啊」,接著就垂下眼眸,关上摺叠式手机,将它收进口袋。距离下一场电影开播还有两个多小时,要继续留在这间咖啡厅里打发时间吗?还是等雨势稍减换个地方? 不管怎么说,两人眼前的杯子都空了,我决定起身。 「我去买点喝的吧。三好同学,你想喝什么?」 被我一问,三好也跟著站起。 「我跟你一起去。」 我们只将随身物品放在四人座的空位上,但位子跟点餐柜台的距离近在咫尺,不怕被人偷走。当我俩一起站在柜台前眺望菜单时,三好的手指不时与我的指节相触。 「嗯──我要一杯冰咖啡。啊,要中杯的。」 点完自己的份,我看向三好。三好一双眼盯著菜单看,手指缠绕上我的指头。我轻轻地回握那手指,三好的指尖有些紧绷,却没有甩开我。 「还要一杯焦糖星冰乐,中杯。」 等三好点完,柜台后方的店员立刻快手快脚调制饮品。正当我松手放开三好的手指、打算从钱包掏钱付帐时,那只手随即被三好抓住。 「刚才已经让你付了,这次换我出。」 她说这话的表情十分坚决。像这种时候,不管我说什么三好都听不进去,我最近总算明白了。 「……好吧。谢谢。」 我们后面已经排了好几位客人,在这种节骨眼上计较钱该让谁出,会给其他客人添麻烦吧。想到这,我决定接受三好的好意,将钱包收回口袋。可是我仍有些不自在,因为被年纪比自己小的女孩请客,让人有些尴尬。 在老家的时候,三个姊姊老是对我耳提面命── 「阿四,要是你有天能拽到跟人约会,可别对女孩子吝啬啊。」 这是其一。 「让女孩子出钱,这种男人最讨厌……」 这是其二。 「小四,出入有女孩子陪,是需要付出相对代价的。女孩子就连出一趟门都要劳心劳力呢。」 诸如此类。 不过呢,跟姊姊们一同出门时最年少的是我,因此不曾被迫替那些姊姊出钱就是了。但当时我还是愣愣地想著「啊啊,要是哪天真的交了女朋友,就必须一直当出钱的人才行吧」。 开始和三好交往后,她常常在约会时提出各付各的,或说「刚才让你出这次换我出」。我是有在打工没错,不过手头并不宽裕,所以最后总是接受她的好意。 然而这种「接受好意」的意识反倒让我精神疲惫,当然,我没跟三好提过。 「人越来越多了。」 回到座位上,三好朝店内环视,一面说道。 「雨会不会停啊?」 听我这么问,她将吸管插进星冰乐的杯子里。 「我也不晓得……假如雨下不停,我们就得找个时间点离开。」 她回答。 接下来有一阵子,我俩一直沉默不语。三好微低著头搅动星冰乐,我用手撑著脸看她。 插图007 心里想著「睫毛好长」。不是姊姊她们装的那种假睫毛,应该是一生下来就有的天然睫毛。我想她应该有化妆,但十分自然,远看根本看不出来。就算不是卖女友面子,三好在我眼中也算得上大美女一个。 「我说你啊,沙耶可是很受欢迎的喔。」 开学典礼那天,我回宿舍的路上碰巧遇到和田,想起她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 「这阵子又有人跑来问我。篮球社的桂在打听沙耶有没有男朋友,虽然被我随便搪塞过去了。」 听到这种话,我也只能应个几声,像是「哦」或者「是喔」。大概是我这种态度害的,和田发出烦躁的叹息。 「真是的……我不管啰?就算沙耶被别人拐走也不干我的事。」 「我、我会妥善处理的。」 「不够积极的家伙才会说那种话。要是你敢让沙耶哭,我一定会狠狠扁你一顿。」 「我可不想!」 「沙耶可能会被抢走,我说这话的时候好歹给出那种反应吧?你这家伙!」 对话如上。总之,我常像这样被和田臭骂。她说自己跟三好从小学就认识了,身为人家的死党,和田是真的很担心三好吧。 看和田可以做这种事、为他人的恋情担忧,我总是很羡慕她。 我跟未来是死党──照理说应该是死党才对,却无法发自内心替他的恋情加油打气。每次听未来谈起,我就对未来的女友山城要抱持负面情感。 「你怎么喏?」 发现我边想边盯著她看,三好的头微微一歪,朝我问道。 「我有点看呆了。」 我给出答案。三好似乎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头歪的幅度更大了。见她这样,我面露微笑── 「就是在看三好同学啊。」 接著补充道。三好的眼睛瞬间睁大,随即害羞地低下头,将吸管含住。 我肯定是幸运儿。像我这种货色能交到那么可爱的女友,往后的人生大概不会再有这种机会了。 「突然说这种话,好狡猾。」 三好用细小的声音说著,我再次露出微笑。 「因为是真的嘛。」 看她看到入迷,这并非谎言。跟刚开始交往时相比,我变得更喜欢三好、对她的好感加深不少。 可是说完这句话,我的目光就从三好身上别开了。祖较于刚下雨的那段时间,窗外雨势似乎弱了些许。 「再等一下,我们就出去吧。」 我的话让三好起反应,轻轻「嗯」了一声。 之后为了打发时间,我们去逛位在本通的非露天商店街,再一起去看电影。那是部原著小说受三好青睐的惊悚片,但越看越不恐怖,虽不至于到无聊的地步,内容却乏善可陈。 「其实小说很有趣喏。对不起,还邀你陪我看。」 三好出电影院时话说得很内疚,我朝她摇头并回应: 「不会。我之前很少看电影,三好同学邀我来,让我很感激。只有我一个人的话,不知道该看什么才好。」 「可是,内容不够有趣呗?」 「唔──嗯,这个嘛……或许,是有一点平淡。」 「你看!」 我们两人口头上嬉闹一阵子,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我抽出一看,只见萤幕上显示「广美小姐」几个字。今 天应该不是打工日才对,我边想边接起电话。 「啊,四郎!抱歉!你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广美小姐的声音莫名慌乱。 「是可以,怎么了?」 「我问你!现在有空吗!?」 我朝三好偷瞄。 「这个嘛,不算真的有空。发生什么事了吗?」 边瞄边问广美小姐,但她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啊啊,你没空吗!?既然这样,那就算了……不对,不能算了。这下糟了!怎么办喏!你觉得呢!?」 面对连珠炮似的话语,我却根本不知道她在指什么。 「突然问我看法,我也没概念啊。那个,可以请你简单说明一下情况吗?」 「没酱啦,酱!」 「酱?」 「酱料!广岛烧的!」 什么啊──心里叨念这句,我顺著广美小姐说的话,试著在脑中勾勒她目前的处境。 「我想想,你的意思是广岛烧酱没库存了?」 「对对,就是这样!」 虽然说中了,却有种无法接受的感觉。一般而言开广岛烧店,不会让酱料见底吧? 「你没有多进一些来放吗?」 傻眼的我向广美小姐提问,结果她自信满满地回话: 「其实啊!我以为昨天有买,但那好像是一场梦来著!哎呀──那个梦好有真实感喏~!」 这个人是笨蛋不成……我边想边叹息。 「这么说来,不就没办法开店作生意了?」 「不,那可不行!客人已经上门咧!可是照这样下去酱料肯定会在一小时内见底!四郎,要是你能过来就帮我买一下!要大多福!大多福酱汁!没有的话酱汁也行,但我们家是大多福派!对呗!可以呗?啊,抱歉喔小山!现在就过去喏!等我一下!」 说完自己想说的,广美小姐不等我回应就挂断电话。 听到空洞的嘟嘟声从手机流淌而出,我边阖上电话边看向三好。 「我已经听出个大概喏。」 都还没说明,三好就面露苦笑说道。 「假如广美小姐那边忙不过来,你要不要过去一趟?」 我早就猜到三好会这么说,可是被她抢先提议,害我也跟著在第一时间感到内疚。 「那个……嗯。抱歉,她就是这副德行。」 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才刚过六点。换作平常,我总是跟三好一起待到八点左右。 「你要去哪买酱汁?」 看样子我跟广美小姐的对话几乎都被她听光了,三好接著问道。我转头朝四周张望。 「我想想,这附近有超市之类的吗?我不是很清楚。」 我边张望边回问三好。三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抬眼朝头顶看了一下,之后── 「这边!」 她说完抓住我的手,迈步走了出去。 「要去哪!?」 手被三好拉住的我走著走著便拋出疑问,三好给了回应。 「太阳购物中心。」 答话时步调没有放缓的趋势。这名字我听过,记得是本通商店街里头的购物商场。 「那里不是只有卖衣服吗?」 「地下楼层有开超市喏。」 「是喔。」 不愧是本地人,真可靠。 我跟三好手牵著手,走在本通的商店街里。途中曾走到少了拱形顶盖的十字路口上,可以看到天空。雨仍下个不停,眼前的行人用红绿灯开始闪烁,会淋到一些雨,但用跑的过去应该没什么大碍。我想到这正打算冲出去,三好就用力拉住我的手制止。 「先等一下。我拿伞出来。」 三好放开我,说话时一面翻找挂在肩膀上的提包,很快就拿出粉色的可爱摺叠伞。动作熟练地撑开伞后,这次三好没有牵过来,手臂主动缠上我的臂膀。 「不贴紧一点,会淋湿的。」 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顿时紧绷起来。三好柔嫩的胸部触感透过上臂传来,这时闪烁的红绿灯突然换成红灯。这下得一直等到灯号变绿才行。我们目前待在拱形顶盖下方,可以遮挡雨势,没有乖乖撑伞的必要,不过三好一直撑著伞,手臂与我持续交缠。 几辆车从眼前经过。路面电车在十字路口前方的车站停下,接著再度驶离。四周有些人跟我们一样都在等红绿灯,他们正在交谈,然而这些嘈杂声都没进到我耳里。 只剩我的心跳声,在我体内持续作响。 也许我心跳加快的事已经传达给三好知道了。虽然有这种感觉,我却连辩解都办不到,始终保持沉默,一直盯著步道上的红灯看。 快点变色。 去到对面的拱顶商店街其实只需短短十秒左右。那样一来,这种……紧贴状态也会结束。 发现自己希望如此,连我都不晓得为何眼下状况让人开心不起来。 那可是胸部、是胸部啊。 以前曾看过三好穿泳装,那对丰满的胸部是隔了一层衣服没错,但它们如今就紧贴在我的手臂上。该感到开心才对。还在读中学的时候,应该幻想过这样的场景才对。要是跟大家说了,他们一定会很羡慕。我要感到开心。要乐在其中。直到红绿灯变色、走完那段路前,把握这短暂的时光。 我像这样在心里自言自语替自己打气,可是当下跟三好之间的距离令人手足无措。就是无法摆脱那种感觉,让人隐约感到恐惧,觉得自己心里似乎有某种枷锁即将解放。 在一阵沉默之中,红绿灯终于变绿了。周遭那些人开始有动静,没拿伞的人小跑步,反之则踩著悠闲的步伐前进。看他们这样,我也缓缓地跨步。总觉得脚步很僵硬。 「没淋湿吧?」 重新进到拱顶商店街里,三好除了摺伞,还专心审视我的身体。 「嗯,没事。谢谢。」 我答完心想「表情看起来一定很僵硬吧」,却还是奋力挤出笑容。 接著我们再次牵手,朝太阳购物中心前进。 身体依然互相碰触,但不知道为什么,牵手时并没有刚才那种困惑感。 因为我们牵过好几次手,所以习惯成自然吗?这点连我都搞不清楚。 来到位于太阳购物中心地下楼层的食品贩卖区,我买了三瓶广美小姐指定的大多福酱汁。打工时看过所以有印象,对于该挑哪种并未犹豫,但不晓得该买多少的量才够。这么多应该能应付今天的局面,正式的采买工作最好还是交给广美小姐。是可以发简讯或打个电话,然而按广美小姐讲电话的样子看来,可能没那个闲工夫跟我一一确认。 提著颇具重量的塑胶袋,我与三好又一次结伴走向拱顶商店街的入口。 「三好同学,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若明天也要上学,我可以陪三好同行至西广岛的车站,不巧今天星期六,是三好不回宿舍、要回老家的日子。跟三好约会大多会碰上这种局面。 「既然都来了,我想买个东西再回去。」 「这样啊,那我必须去搭电车了。抱歉。」 「嗯,我知道喏。替我向广美小姐问好。」 「嗯。我会跟她说的,叫她少来妨碍别人约会。」 我的话让三好笑得有些落寞。 接著在三好的目送下,我搭上前往西广岛站的路面电车。可能是下雨的关系,车内拥挤不堪。刚才都在走路才没注意到吧,我随意拿出手机一看── 「补给部队还没到吗──!」 广美小姐已经发过简讯了。 「报告长宫,补给部队现在正要搭电车 过去!」 回完上述讯息,我开始眺望窗外的景色。 电车缓慢前进,不知为何,我的心很焦躁。平常明明很享受这段悠闲时光。 或许是我想尽快远离三好的关系。 我浑浑噩噩地想著。 对了,那个时候、三好用手臂缠上我的那一刻,我对三好感到惧怕。害怕三好散发的「女人味」。那会过度刺激我的「雄性部分」。 总有一天,我将对此丧失自制力。 换言之,我会主动对三好采取行动。光就这点看来,其实再合理不过(毕竟我们在交往),三好想必也希望如此,才会过来碰我吧。我们接过一次吻,也是三好主动的。 然而,我很害怕。怕我会把三好怎样。 牵牵手还无伤大雅,刚开始连牵手都觉得心跳不已,但现在已经习惯了。然而要再往前一步,目前的我还没那种勇气。 无法对未来彻底忘怀,只是跟三好更进一步,不晓得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我心中闪过某种可能性。若和三好迈向下个阶段,或许我会用快上现在好几倍的速度对未来死心,或者在那瞬间就断得乾乾净净也说不定。 可是假如有什么万一,事情没朝这个方向发展的话? 体认到什么是「女人」,我对未来的爱恋可能会变得更加强烈,届时又该如何是好? 我曾思考过,恋爱究竟是用心谈,还是以身体实践。 一定是用心谈吧──当时我这么想。 因为有「恋心」这个词,却不存在「恋体」。不过,倘若我对未来的爱出自肉体,一旦知晓了其他「女性」的美妙,我想在往后的人生里,八成都只能将未来当成一位「女性」看待。 「麻烦死了……」 一句不经意的牢骚出口,站在身旁的中年男子立刻瞪我一眼。 我的目光从男人身上别开,发现口袋里传出震动,便取出手机。 「通知补给部队。酱汁只剩二毫米!」 广美小姐传的简讯令人不禁苦笑,我回信给她。 「报告长官,那样等同见底啦。」 这时电车开始减速,最后停下。要赶到广美小姐那边似乎还得花一小段时间,要我对未来死心也是同理。 我叹了口气,回想三好胸部带来的触感,一面摩娑手臂。 可能是等电车的时候淋到一些雨吧,手臂有点冰冷。 第三章 跟小梵再会是在某个早晨,下了整整一星期的雨终于停歇、久违的蓝天露脸。这天学校没课,我正打算中午过去「nanmu」打工。 我慢慢从第二宿舍的入口走向公车站牌,街道前方出现一名身材娇小、穿连身工作服的女孩,正提著大大的水桶走来。 该不会是……跟这念头闪过脑际的时间点不谋而合,她止住脚步,突然将背脊挺直。接著「啊!」了一声,小跑步靠近我。 「好窘不欠!」 她朝我一鞠躬还大吃螺丝。 对方想说的是「好久不见」吧,我感受到了,所以没有特别针对她的话指正。 「啊、嗯,好久不见。」 我回应,打算就这样体贴地将她的失误带过,不料当事人小梵一抬头就红著脸庞开口: 「对、对不起,我『滋』螺丝了。」 她再一次大舌头。这下小梵的脸更红了。 「啊,对不起!我刚起床说话卡卡的!是刚睡醒的关系!对不起,我刚起床!」 如此这般,她刻意强调刚起床这件事。这是真话,抑或她藉以掩饰害羞的惯用理由,我不太清楚。 「没、没关系啦……」 如此回答的我好像也刚睡醒没多久,头脑还不是很清楚,才会被她突如其来的激昂反应震住。 「托你的福,我顺利、通过考试了。一直很想向你道谢。可是,在学校里、很少有机会见面。」 可能是为了避免吃螺丝,这次小梵慎选辞汇,说得很慢,还露出笑容。背后彷佛出现「灿笑」的拟音拟态语,笑容满面。 我恍然大悟,当初应试时没跟她聊太多所以不清楚,用这种笑容打招呼怪不得会变成男生的偶像。 「还跟我道谢,太小题大作啦。我只是帮你接住答题纸而已。」 她似乎觉得特别感恩,但正如我说的,她的答题纸飞离桌面,我碰巧在空中替她接住罢了。那张答题纸是要考生利用等待面试的空档,写些类似申论题的东西,并没有时间限制。因为我美技接杀答题纸才让小梵死里逃生,这个嘛……根本没那回事。 可是小梵却大力摇头── 「哪『久』!」 她又大舌头了,这次没有为此脸红。 「学长带我去厕所的时候,曾经问过名字的事,让我的心情放松好多!我这个人,很容易紧张!是你救了我!」 小梵这次说话总算没吃螺丝,顺著说完整句话外加深深一鞠躬。 回顾我的人生,曾有人对我如此感念在心吗?我看著对我道谢的小梵,漫不经心地想著。 深夜两点为了去接酒醉的姊姊,被迫骑脚踏车往返单趟要三十分钟的路程;还有下大雨却受人支使出门去买香菸的时候,别人对我的感激都没那么强烈。 「有帮到你就好。」 听我这么说,小梵重新绽放灿烂的笑容。 「是,真是太好了!」 一边心想这女孩有点怪,我不忘看手机确认时间。受人感激是满不赖的,但在这逗留太久打工会迟到。 「啊,那我还要打工,先走了。」 我的话让小梵「咦」了一声,笑脸瞬间转成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对、对不起!在学长这么忙的时候『教渍』你!」 她说话又卡卡了,这次实在不晓得她把什么字说错。是「叫住」吗? 「也、也没那么急啦,没、没关系……」 我出言安抚满腹内疚的小梵,这时目光不经意落到她手上。她拿的水桶里装著小铲子和塑胶制的盒子,盒子里则装著几粒看似种子的东西。 「你又要种东西吗?」 这问题是我随口问的,结果小梵再次找回灿烂的笑容。 「是的!我想种种看兔耳花!」 她边说边拿出水桶里的盒子递给我。 「老家那边的兔耳花结果了!兔耳花一般都是从植株开始培育的,我想说这边或许可以从种子开始种,就带来试试!现在播种可能有点晚这点令人担忧,顺利的话应该会在秋天开花,敬请期待!」 八成是谈热衷事物的关系,小梵连半个字都没卡到,一整串话说得又快又标准。我被吓到只能小声回应「噢、噢噢」。 「那、那先这样……你加油。」 继续陪小梵聊园艺的事,打工可能会迟到,因此我让话题告一段落。只见小梵低头回应:「是!耽误学长的时间,不好意思!」 我看著这一幕,正要转身离去── 「那个!松永学长!」 她却当场把我叫住。还在纳闷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梵就怯怯地开口: 「学长你的名字,方便告诉我吗?」 无预警拋出这个问题。 「这个嘛,我叫四郎……你从哪得知我的姓氏啊?」 「学长在入学考上,不是一直被重冈老师这样叫吗?」 小梵这句话让我想起那件事。记得当初考生等待面试的空档,重冈也就是重爷这位老师叫过我的姓氏,当时还被他骂了一顿。 「所以对某些一年级生来说,学长很出名喔。说有个二年级生不得了,竟然让温厚的重冈老师发飙。」 小梵好像在宣扬什么光荣事迹,说起话来笑咪咪,不过这传闻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很负面吧。接著小梵「嘿嘿」地笑了两声,进一步补充。 「是松永、四郎学长对吧?记住了。我很擅长记别人的名字。」 说完小梵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 「那趁现在天气还不错,来种个兔耳花吧!学长也是,打工要加油喔!」 留下这句话,她直接朝宿舍后方跑去。 虽然觉得这女孩是个超级大怪咖,却没有太过震惊,可能是长期跟打工地点的店长广美小姐相处导致。那个人也很怪。 习惯真是种可怕的东西,我边想边朝公车站小跑步过去。 接下来,说起助我大幅提升对怪人免疫力的元凶广美小姐,这天的她也很病。我一打开店门── 「锵──!」 就像这样,刻意突显不知出于何种动机才配戴的黑框眼镜,从厕所跳出来。疑似是算准我差不多该来了,才先躲在厕所里。 插图008 「啊,午安。」 在心中叨念「都老大不小了」,我一面将包包放到空的座位上,形式上打了个招呼。广美小姐则特意从我背后绕到正面: 「锵锵──!」 又来了,她又用手指推推眼镜。 「你视力变差了吗?」 她的视力应该不错才对,我回想两人过往的对话顺便问道,结果广美小姐鼓起脸颊。 「四郎,你好冷淡……」 就算说这种话,我也不知如何反应啊。看到戴眼镜的广美小姐只让我产生上述感想,没办法。 「咦?猜错了?」 面对我二度提问,广美小姐露齿一笑。 「看这看这。」 她的手指从镜框内侧钻进钻出,照理说应该办不到才对。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副眼镜好像没装镜片。 「这是玩具?」 「拜托你说它是装饰眼镜好吗!这是一种时尚、时尚!」 听她说完总算明白缘由。即便是装饰眼镜好了,没装镜片也太马虎,一旦察觉这点,我就不禁觉得广美小姐配戴的并非饰品,反而像极某种不自然的玩具。 「就算没度数,还是加个镜片会比较像吧。」 我边穿围裙边指出盲点,广美小姐的手撑在柜台上,头垂得老低。 「别看它这样, 当初买的时候,可是有装镜片的……」 「意思是你把镜片弄坏了吗?竟然只弄坏镜片保留镜框,好精巧的破坏手法。」 广美小姐生气地看向我。 「不是啦!是我自己拔的!铁板的热气会让镜片起雾喏!」 她开始钜细靡遗解说。 「我有时也会想打扮一下,可是我都穿围裙,衣服到头来都盖在底下吧?而且又要一直处理食材,不能化太浓的妆,所以才想到戴装饰眼镜!这是时尚象徵!很像艺人呗!」 「但是起雾就不能工作了吧。」 「嗯。我自认失策。不过,今天中午的营业时段结束后我拚命戳它,没想到!镜片竟然轻松取下!这样就不会起雾啦!」 结果她为了把这份感动转达给我,就躲在厕所里等我过来。就算她传那种东西过来也不会让我产生共鸣,没头没脑用这种惊喜方式现身也令人困扰。 「所以说,今天nanmu要来个眼镜日喏。」 广美小姐挺起胸膛说道。 「这、这样啊。」 用不著特地做这种宣言,这是你的店,想怎样都随你。我想著想著稍微附和一下,接著广美小姐就开始在围裙口袋里东翻西找。 「那好,这个给你。」 她拿出另一副黑框眼镜递给我。 「我、我也要戴吗……?」 「对呀。都说今天是眼镜日啦。」 她硬塞了一副眼镜给我用,上头还有镜片。 「广美小姐,这个有镜片喔。」 「两人都戴没镜片的,这样很奇怪嘛。四郎你戴普通版就行喏。」 「可是,会起雾吧?」 「会呗……可不能小看铁板的热气。」 「那就不能工作了吧?」 「没问题。我会帮你多擦几次。」 这什么逻辑……想归想,先前那些经验让我明白跟广美小姐争论很浪费时间,我放弃继续抱怨,乖乖将眼镜戴上。可是实际戴了之后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脸,只觉得脸上多了异物。 「哇──!好搭好搭!看起来好聪明!」 就广美小姐一人兴奋嚷嚷,她火速拿出智慧手机。 「这会成为历史纪录!拍张照片留念吧!来──笑一个笑一个!」 她说著边伸手环上我的脖子,抓著镜架绽放笑容,同时将智慧手机的拍照镜头面向这边。 「来来来,快看镜头!好──笑一个!」 快门声在店里空洞地作响,广美小姐立刻看画面确认刚才拍的照片。 「欸!四郎,你不可以闭眼啦!」 对方用责备的目光看向我,是说她动作来得太突然,又不清楚按快门的时机,用那种眼神看我也没办法啊。 「是因为按快门的时间点早到出乎意料好吗!我想说趁那时候先眨个眼,就被拍到了!」 连我都免不了大声抗议。广美小姐则嘟哝道「真拿你没办法」,手重新绕到我的脖子上,脸靠得比刚才更近。广美小姐的胸部就抵在肩膀上,但我现在连管这种事的余力都没有。 「说到『笑一个』的『个』就会按快门。可以吧?要拍啰?来──看镜头。笑一──个!」 快门声于店内二度作响。广美小姐看看画面: 「嗯哼。拍得很棒。」 她满意地说。 「我要把它放大,印出来贴在店里。」 「拜托你千万不要。」 是玩笑或真心话常常分不清楚,广美小姐就是这点让人头痛。不过讨厌的事不先明讲,她可能真的会付诸实行。 「咦──……难得拍得那么可爱。」 广美小姐说话时专心盯著智慧手机萤幕,接著不知为何,露出有些落寞的笑容。 之后,彷佛这些都没发生过,我们准备开店营业。广美小姐似乎花不少时间跟装饰眼镜的镜片搏斗,中午留下的待洗餐具还有一大堆。看样子中午的生意很不错,趁广美小姐在调制广岛烧的粉浆期间,我动手清洗那些餐具。 「对了,四郎。」 终于洗到剩一半左右时,在旁边备料的广美小姐朝我开口。我回话时没有停下手边的清洗动作。 「什么事?」 「你跟沙耶进展得还顺利吗?」 万万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这个,我的手为之一顿。 「还好,还可以……」 之前我找广美小姐谈过跟三好之间的事。我喜欢别人却和三好交往,这件事当时也向她坦白了。因此看我答得模棱两可支支吾吾,广美小姐似乎对一切了然于心。 「这样啊……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喏。」 我对她说自己另有喜欢的人,广美小姐也对我坦承她的过往。她说自己曾经有过迷恋的对象,与有妇之夫交往,一直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然而当她离开对方、离开东京回到广岛后,自己总算能够死心。 「广美小姐,那个……你花了多少时间?」 我继续清洗东西,一面向广美小姐提问。广美小姐先是沉默一会儿,后来还是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道出那句话: 「老实说,我还没彻底死了这条心。双方实际上相隔两地,想见也见不到,我只是在藉这种方式自欺欺人。」 「这样……啊。」 这句话听在我耳里,确实不是很乐观。要在看不见终点的路上走下去,真的很辛苦。同理,自己要维持目前这种状态到什么时候,根本不得而知,对我而言比什么都要来得可怕。广美小姐若起码举个一、两年之类的具体年限,我就能以此鼓舞自己、继续努力下去。哪怕这个数字是十年或二十年也好。 「不过四郎你别担心喏。还很年轻嘛!」 一改认真的语气,广美小姐说得很开朗,还送上一抹笑容。我看向广美小姐,她的笑容看起来好哀伤,不像发自内心的笑。 我心想「啊啊,她也无法忘怀」。 「我已经老大不小了,想重来为时已晚。四郎还很年轻喏,别沮丧。好不好?来,笑一个!」 广美小姐明明没拿相机还说这种话,却让我稍微能找回些许笑容。 「好!马上就要开店营业了!动作快一点!」 「是。」 「声音太小啦!再一次!」 「是,店长!」 「很好!动作快,军曹!」 nanmu莫名其妙变成店长跟军曹一起做开店准备的混乱小铺,这天来了大批客人热闹不已,多亏他们,让我没空烦恼东烦恼西。 这天回家就跟平常一样,广美小姐开车送我到宿舍附近,半路上车子停下来等红灯,此时广美小姐轻轻地开口: 「对了,四郎。」 她突然叫我的名字。 「什么事?」 问话之余,我转头看向广美小姐。广美小姐低垂著头,好像在为某些事感到犹豫。我在等广美小姐把话说完,不料红灯就此转绿,她开始专心开车。之后车子都没有再遇到红灯而停下,一路直达最靠近宿舍的公车站。想说人家开车的时候最好别突然搭话,所以这段时间我始终保持沉默。广美小姐也是,从头到尾没开口。我有时会斜眼窥视广美小姐的脸,她总是顶著若有所思又格外严肃的表情。 「回去的路上多加小心。」 待车子停妥,广美小姐带著微笑拋出这句话。 「请问,你刚才是不是有话要说?」 我解开安全带并朝广美小姐问道,结果广美小姐轻轻地摇头。 「没什么,不要紧喏。下次再说。」 这样的广美小姐很少见,虽然好 奇,但对方都这么说了,我总不好继续追问下去。 「这样啊。那先说声晚安了。老是麻烦你,谢谢。」 「嗯。不要熬夜喔,晚安。」 待我下车,广美小姐就像个母亲般叮咛,接著将车驶离。开车的气势依然惊人,广美小姐的车子转眼间不见踪影。 我独自一人爬上回宿舍的坡道,埋头专心走著,试想广美小姐究竟有什么话要说。但我不可能知道她的心思,我对人心很迟钝,常有人这么说我。 「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体会他人的心情啊?」 我半开玩笑传了封简讯给老爸。那个男人桀骜不驯,不把其他人当一回事,面对这个问题会如何回应让我很感兴趣。他是夜猫子,这时间肯定还没睡。不是在工作,就是在某个地方喝酒吧。 还没抵达宿舍,老爸回传的简讯就到了。 「那种无聊事,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 答案简单明瞭,连我这个当儿子的都不禁为之佩服。若我跟他是同一类型的人,也许就不会为那些事心烦。 「亏你这样还能写作。」 这次我传了这样的简讯过去。 「因为我是天才啊。」 老爸马上回覆。 真是的,令人羡慕。我纳闷地想著「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生下我这种优柔寡断的孩子呢?」 我发出一声叹息,关上手机将它放入口袋。当我重新朝宿舍迈开步伐,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了起来。好奇对方是谁的我一看,发现老爸又传了简讯给我。 「don"t think. feel.」 对老爸特地用英文写的这句话── 「这是抄袭吧……」 我喃喃自语。 不过,那或许是真理也说不定,我同时浮现这种想法。 别用想的,要实际去感受。烦恼一大堆还是没办法解决任何事。 可是就我猜测,老爸传这封简讯并未包含如此深刻的意涵吧。我心里有数。只是刻意引用别人的名言罢了,肯定是抱著半开玩笑的心情,送来捉弄我的。 可是那句话却让我有被鼓励到的感觉,这是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老爸,但自从搬来广岛住,内心某个角落就对父亲萌生近似尊敬的情感。 「因为他是当之无愧的人渣……」 我认为自己是人渣,一方面又想设法摆脱人渣身分。相对的,老爸不觉得当人渣有什么不好,当得理直气壮。 难道是我开始觉得,反正要当人渣,不如当那种人渣更好吗? 我扪心自问,穿越宿舍大门。 夜晚的风仍含著些许水气,然而梅雨旺季带来的潮湿不适已不复见。 夏天的脚步近了。 表示我爱上未来后,时间又过去一年。 正确说来,是我对那份爱有自觉开始……吧。不管怎么说,都满一年了。在这一年内,我没有任何改变。 时候到了。必须做点改变才行,为此我才放弃与未来同住,搬进单人房。不过搬进那间单人房后,我感到有点寂寞,这也是事实。 「don"t think. feel.」 我模仿老外的腔调念出那句话,心情却没有好转。 只觉得寂寞。 这样的我又让人感到厌恶。 第四章 周末放学后不用打工,我跟班上同学闲聊打发时间。虽然换新班级,但我们这些男学生原本就是在同一间宿舍共同生活的伙伴,大家都认识。 另一方面,跟女学生基本上除了课堂就没有其他交集,所以── 「和田感觉很不错欸。」 诸如此类,许多人会谈到之前跟自己不同班的女生。 「和田吗?那家伙个性很难搞吧,俺不行。」 听足球社的小笠原这么说,高山点头称是。 「就是说啊。那女人超可怕,害我跌断一根脚骨喏。」 之前大家一起去偷看女生宿舍的浴池,就他一个来不及逃跑。结果独独高山一人被女孩子们发现,事实上,脚骨折是他发生意外从铁丝网上摔落,并非那群女生对他施暴造成。可是当时一些女孩冲出来要给偷窥犯好看,其中最凶残的就是和田。事后高山跟我提起过,依和田的性格看来,可能性很高。 「不,那种呛辣型的很对我胃口。」 对此强烈主张的人,就读一年级时跟我不同班──是文艺社的内藤。先前在宿舍没什么交流机会,但分到同个班级成了契机,最近我们经常聊天。 内藤平常就做过很谜的自我主张,把「我是超级被虐狂喔」挂在嘴上,最近还被人取了个绰号叫「马索克(注:利奥波德?范?萨克─马索克(leopold ritter von sacher-masoch)。奥地利作家,被虐狂一词即来自他的名字。著有《穿裘皮的维纳斯》等作品,著作内常见施虐狂与被虐狂之相关描写)」。正常情况下都会对这种绰号反感,但内藤果然不是泛泛之辈,或者该说那是文艺社的傲骨吗── 「不错喔。『穿裘皮的维纳斯』对我来说可是圣经。那种绰号是我的荣幸。」 如此这般,他用奇怪的逻辑接受了。 内藤就是这样,会喜欢强势的女人……是能理解啦。 「不对吧,就算是马索克对上和田也难以消受呗。我之前亲眼目睹过,和田对篮球社的桂使出下段踢,身手媲美空手道社员。」 小笠原这个目击证人一提出证词,高山的脸就皲成一团。 「旧伤在痛了……」 他嘴上这么说,让我在心中暗忖「你会骨折不是被人下段踢吧」,最后只能冷眼相待。 「桂为什么被踢?」 反倒是这点令我好奇,所以对小笠原提出疑问。我跟篮球社的成员不是很熟,这种消息还是第一次听到。 「详细情况我不清楚,听说桂向和田告白,和田不只拒绝,还赏他下段踢。」 小笠原的话让我暗自感到纳闷。 话说篮球社的桂,这家伙之前不是还跟和田打听三好有没有男朋友吗?他去向和田告白,这说法实在不合逻辑。 「好可怕……旧伤在痛……」 高山继续呻吟,但大家都当耳边风。 就只有内藤一人斗志高昂。 「啊啊,我去向她告白吧……」 他露出感动的眼神,不知目的到底是想跟和田交往,还是想被拒绝、再让她踢上一脚。 「哎,随便你啰。总之和田不是我的菜就是了。」 小笠原后来又补上一句,此时有道人影朝他背后靠近。我立刻后退一步,在小笠原身旁的高山也跟进,用那肥胖身躯不该有的飞快速度向后跳开,远离现场。 发现我们有所行动的小笠原皱眉,在他背后的和田则使出下段踢,两者几乎在同一时间发生。 「唔咿──!」 只听见小笠原发出尖锐的怪声,整个人向后一仰。和田伸手搭上小笠原后仰的肩膀,狠狠瞪视他的脸。 「你这种货色,我也一样吃不下啦。」 和田持续对他施压。小笠原开始发抖,高山早就逃到远离刑场的座位上,著手打包返家行囊。我为小笠原在心中默祷「南无阿弥陀佛」,在场只剩一旁的内藤露出垂涎神情,望著小笠原跟和田。 「与其聊些蠢话题,不如乖乖滚去踢球吧。足球社的。」 和田接著将小笠原猛力推开,这次改朝我这边大步走来。照理说我是无辜的啊,我害怕地想著,结果和田到我面前站定。 「松永,出去谈谈。」 那说话语气好像在当混混、把看不顺眼的对象叫去体育馆后方的学生似的。 「咦?小的啥都没干,没说和田姑娘的坏话喔?」 我慌到一个极点,说话时不小心变成诡异的中国腔。 「少废话,过来就对了。」 和田似乎说什么都没有退让的意思,加重语气进一步逼迫我。 就这样,和田一阵风似的出了教室。 「真好……要把你带去处罚吗。」 内藤语气里尽是羡慕,既然这么说就跟你换啊。 「那我先回去啦!辛苦啰!」 自己没扫到台风尾好像让高山松了口气,他笑容满面地抬手。我朝小笠原张望,他靠在墙边蹲著,按住小腿肚不断重复「好痛……好痛……」。 那声音宛如呓语一般,照目前状况看来已经没余力跟人对话了。 放弃挣扎的我打算跟上和田,内藤却从背后抓住我的肩膀。 我转头看,还以为他会主动提议当替死鬼,结果内藤推了推眼镜: 「等等记得回报你的遭遇。」 他说话的表情,是我至今见过最有男子气概的一次。 「知、知道了……」 我心想这家伙真不是盖的,只能点头应允。 离开教室后,我并没有看到和田的身影。正在四处张望,有人朝我唤了声「松永」,我向声音出处看去,发现和田站在阶梯前方。她不发一语,手指朝楼上指了指,接著开始爬楼梯。要是我在这逃走,因为已经向和田说过联络方式了,不晓得事后会有什么下场。我乖乖跟在和田后头,爬上阶梯。 二年级的教室都在三楼,四楼则是预计明年开始要给三年级生使用。平时我很少来这楼层,教室本身也一样,有文化祭等活动才会开放,但目前没任何特别需求,因此所有的教室都上锁了。 就在三a的教室前方,和田正盘起双手、背靠门板等著我。简直就是正要跟人干架的混混。我的脚步不自觉变重。 「走路别慢吞吞的。」 一看到我,和田就状似火大地低喃。慌乱的我立刻站到她面前,她接著开口: 「你认识小梵对吧?」 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没头没脑地窜出,我歪过头。 「认识是认识?」 这时和田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啊,在宿舍老是聊你的事。」 和田补上这一句。 「是喔。」 就算她这么说,我仍一头雾水,甚至不懂和田为什么要提起这件事。 「她说入学考时被你帮助过还什么的,之前不时会提起你。还说最近终于见到面了,觉得很兴奋。甚至打听你有没有女朋友,当著沙耶的面。」 我想起前些日子遇到的小梵。如果是她,很可能把人家没问的事也一股脑说出来,这些想法不禁浮现。 「不是还没公开吗?你跟沙耶交往的事。所以当然就不能提了,也没办法警告对方,要她别在沙耶面前讲这种话。沙耶也是,必须装傻才行。还有我也一样。可是,如果这种事不断发生,说真的,连沙耶都会不开心的。」 「那个,这样听起来好像在说……小梵喜欢我?」 我直接将脑中闪过的可能性脱口而出,和田则臭著一张脸。 「若不是那样,我干么跟 你提这件事啊。」 「怎么可能!我跟她只见过两次面!」 我当下立刻否认。要说之前跟她聊过的时间有多长,就算把两次时间加总起来,也不过几分钟罢了。 和田再次发出叹息。 「那种事你直接去问本人吧……总之听起来就像有那回事。」 「这中间难道没什么误会吗?」 「就跟你说了,我不知道。只是说这种可能性很高啦!你怎么听不懂人话啊!」 眼看和田放开盘起的手作势要打人,我开始后退。 「是,对不起。」 退著退著还一边当个乖孩子道歉。可是说真的,我觉得她跟我说那种事也没用,因为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不是吗? 「好吧,遇上困难时出手相助,这种英雄形象被过度膨胀,在她心里可能已经把你美化成远远超出真货的存在了,但这种事跟你本人说也没用。」 虽然否认被她喜欢的事,但你也用不著说成这样吧?我这么想却不敢说出口。 「总之,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你跟沙耶也交往一段时间了,至少能向某些人公开吧?那样小梵就不会说些有的没的,至少不会当著沙耶的面说。」 「噢。」 原来如此,我终于稍微听出她跟我提这件事的用意。不过,姑且当作她想的那样好了,我还是不清楚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 「我跟沙耶提过这件事。她说『没问过松永不能擅自决定』,所以我猜,最近沙耶可能会跟你谈这个。」 「既然如此,和田就没必要找我谈啦?」 我理所当然地提出疑问,和田却狠狠瞪了我一眼。 「对方可是沙耶,哪可能对你明白说出小梵的事啊?这样你还敢说『和田不跟我提也没差』吗?这是为了省麻烦。」 「你、你好清楚……」 的确,即便三好突然对我说「可以向大家坦白我们交往的事吗?」我大概也会委婉拒绝。因为不好意思。 「所以我才先过来做个说明。不过,这件事你可别跟沙耶说,是我多管闲事。以上,还有什么问题?」 我大概明白和田的意思,所以没什么问题。心里想著「她还是老样子,很关心三好,是个不错的朋友」。虽然有点可怕。 想到这,我脑中浮现某个念头,便朝和田开口: 「那我可以问个问题吗?」 「什么?」 「你为什么踢桂?」 八成没料到我会问这种事,和田瞬间迟疑一会儿,接著就低下头,烦闷地低语著。 「已经传成这样啦……」 「听说桂向和田同学告白,和田同学拒绝他,还赏了记下段踢,是小笠原说的。」 我据实转达听来的消息,不料和田老实承认,还说「嗯,差不多是那样」。 「可是,不是说桂前阵子才在打听三好同学的事吗?」 这疑问才刚从我口中冒出,和田就搔搔头发。 「所以我才火大啊。没几天的光景,就跑来说我比较合他的胃口!」 她忿忿地说著,语气充满厌恶。 「哦,原来是这样……」 「要是你敢说自己变心、已经不爱沙耶了,到时可不是踢一脚就能了事喔。」 最后和田拿这句话威胁我,对我道了声「拜拜」,从我眼前匆匆离去。我没有立即离开现场,不自觉透过四楼窗户垂望校园。 一面在心里叨念:我连有资格对她变心的程度都不到好吗。 毕竟,我甚至还没发自内心喜欢上三好。 只要我还爱著未来。 如果这件事被和田发现,不晓得会有什么下场。到时或许就不是下段踢,而是上段踢了吧。又或手持棍棒来个全力挥击、用鞭子狂抽,她可能会拿出这类武器。 还不如让她揍一顿更痛快,这念头瞬间闪过。 并非出自内藤那种被虐的欲求,怎么说呢,被人臭骂「你这垃圾!」并遭到凌虐,我好歹能「对不起、对不起」地一直跟她道歉。 然而目前我努力隐瞒自己是人渣的事,因此就连跟人道歉都不被允许。 这比什么都要来得痛苦。 三好说她喜欢那样的我,反倒让我难受。 虽然希望她不嫌弃、正式和我交往的人,是我。 我万万没想到,原来他人的好意竟会让人如此痛苦。我以为有人对我示好,或许会意外喜欢上对方也说不定,而且是一下子就能爱上。当时我是这么想的。 然而事与愿违。 希望我当他好友的未来、希望我喜欢上她的三好,我背叛他们,至今仍高枕无忧地活著。无论我与未来拉开多大的距离──不,也许正是与他保持距离的缘故,最近我动不动就想起未来。 外头稀稀落落下著小雨。 雨势未歇,棒球社成员仍在校园内拚命练习。 如果我去从事某种运动,心情就能放得开吗?我从读小学开始就跟社团活动无缘,实在难以想像。 我沉思一阵子,接著跨步朝阶梯方向有气无力地走去。 回教室发现小笠原跟内藤早就走了,只剩不怎么熟的女学生共三人,聊天聊得正开心。我没去管她们,伸手拿了书包,再次离开教室。 我踏上从校舍通往宿舍的路,相较于刚才从四楼眺望,雨势有增强趋势,不巧的是我没带伞。若是下起滂沱大雨,或放学后要直接过去打工的日子则另当别论,但天色看起来要下不下,害人一不小心就嫌麻烦,只拎了书包便离开宿舍。假使雨真的下了,从校舍跑到宿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这点距离淋湿也无妨。 我撩起湿淋淋的头发,缓缓走在通往宿舍的道路上。明知用跑的一样会淋湿,却能将淋雨限度降至最低,但我就是提不起劲奔跑。总觉得好累、筋疲力尽。 乾脆来场倾盆大雨算了。 这想法藏在心里某个角落。 我想,自己是希望受到责罚的吧。有鉴于我背叛三好、背叛未来。 扬起自嘲笑容的我继续走著,这时背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喂,四郎。」 那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啊啊。我悄悄地发出叹息。 你总是很会挑时间。专挑这种心灵脆弱的时候,像这样出现,增添我的烦恼。 「你没带伞喔。」 我停下脚步转头,只见手里拿著伞的未来朝这走近,另一手则提著便可的塑胶袋。想必是才去买完东西吧。 「我回宿舍再冲个澡,没关系。」 杵在原地,我朝未来开口道。未来嘴里念著「真拿你没办法」,稍微加快脚步朝我靠近。 「帮我提东西伞就分你撑。」 未来笑著接话,将塑胶袋递给我。我面带微笑回应: 「那就谢啦。」 说完接过塑胶袋。沉甸甸的重量透过手部传来,我不由得窥探袋子的内容物,同时朝未来问道: 「你买了什么啊?」 「受棒球队成员委托,要我过去当外烩厨师。」 未来开始边走边答。塑胶袋里头塞满猪肉和豆芽、包心菜这类食材。 「搬进第二宿舍后,我一直没煮宵夜。」 宿舍每天会在固定时间供餐,但分量有限,那些总是吃不饱、活像猛兽的男人们会为此争个你死我活,也是司空见惯的事。像我跟未来这类未参加社团的人,至少还能抢到够我们吃饱的餐点,但时常晚归的运动社团成员大多只能弄到一点点米饭跟配菜,不是落到必须强忍饥饿的地步,就是得吃自己手边有的加工保存食品果腹。 在这种情况下,未来开始对运动社团成员提供餐点,当成打零工。不知不觉被人称作「织田食堂」,不只便宜还能吃饱这点颇受好评,第一宿舍的居民对此赞誉有加。不过,自从我搬来第二宿舍,未来也被迫迁进去后,大家口中的「织田食堂」自然关门大吉。 「毕竟只靠高山商店,能出的菜有限嘛。」 我的话让未来带著微笑点头。 运动社团成员不论何时都跟饿鬼没两样,因此做为另一大粮食来源,高山会从网路上购入大量泡面或即食品当存粮,与「织田食堂」相映成趣,被称作「高山商店」。自从未来搬离第一宿舍,运动社团成员饮食上开始青黄不接,不难想像他们会投奔「高山商店」。 「但是说真的,就算不再煮餐点来卖,拿到的钱也够我用了。去年底回老家一趟后,我爸妈的态度有点软化,交涉后愿意多给零用钱。虽然是这样,有人拜托还是得煮一下。基本上我不讨厌下厨啦。」 「需要帮忙吗?」 被我一问,未来的头微微一歪。 「嗯……」 他开始沉吟,接著歪著的头摇了摇: 「不,今天就免了,量没那么多。再说你也没那么为钱发愁了吧?」 未来这番话让我答了句「也对」。 的确,多亏nanmu那边的打工,手头变得宽裕许多。刚开始打工时,还在为钱所困的我会帮忙未来张罗餐点,每次可拿一百到两百圆不等的报酬。然而如今正如未来所言,已经不需要再这么做了。 未来的伞很大,尺寸大到两个男人一起撑也绰绰有余,但我们若想避免被雨淋湿一边前进,有时就会碰到彼此的肩膀。隔著衣服微微的接触,强烈刺激我体内的情欲。当初像这样与三好共撑一把伞,她的胸抵住我手臂时,也没这么强烈的感受。 今天要煮什么?我们边聊这类话题边来到宿舍,到此短暂的幽会宣告结束。未来抖落沾附在伞上的雨滴── 「回到房间最好快点冲个热水澡,不然可能会感冒。」 他这么说,对我展现关爱。 「嗯。谢谢。」 我点点头,撩起依然湿濡的发。 「如果需要人手帮忙,我再发简讯给你。拜啦。」 目送说话时快手快脚脱鞋、先行进入宿舍的未来,我跟著坐在玄关上,开始脱起鞋子。 被雨弄湿的运动鞋,鞋带变得好难解。 「看来没那么容易解开啊……」 一句呢喃不经意脱口,是在说鞋带?还是在说自己对未来的爱恋?连我自己都分不清。 拖拖拉拉到一半,我打了个喷嚏。 「动作不快点真的会感冒……」 可是著急也没用,湿掉的鞋带要解开还是没那么简单。 后来总算把鞋子脱下,我赶紧回房冲澡,之后就在房间里发呆。未来一直没发简讯叫我帮忙。 我决定放弃而上床就寝,这时又打了喷嚏。 第五章 隔天早上一起床立刻有种感觉──「啊,这下糟糕,真的感冒了。」 我的手贴上额头,摸起来很烫。 虽然自认有发烧,不巧房间里没有温度计这类贴心道具,无从查证。 头有点痛。没咳嗽,喉咙也没异状,鼻子却痒痒的。 连续打了三个喷嚏后,我决定静养一下。 打从入学后,这还是我第一次请假。我先朝学校提供的联络用信箱发送简讯。 「我是二年c班的松永四郎。今天因为感冒想请假。」 这样一来请假手续就办完了。当初听说这套系统时,我曾想过执行起来这么简单,三不五时就能偷懒请个假,然而事实并非如此。跟学校请假会有保健老师到寝室问诊,一旦装病的事穿帮,不仅要提交反省文,还得停学三天外加打扫一个月的教职员厕所,有相当严重的罚则在后面等著。刚入学不久,某棒球社成员就小看这套系统大胆跷课,自从他因此遭殃、下场凄惨的事传开后,再也没人敢随便装病。 除了在床上躺著,我还发了封简讯给未来。 「果然感冒了。今天请假。」 倦怠感让我提不起劲吃早餐。我没去餐厅又没跟他说一声,未来很鸡婆,可能会突然跑来我房间。 今天想尽量避免和未来碰面。 看到他,我肯定又会心里郁闷。烦恼之余更加看轻自己,一再重蹈覆辙。只要我们还读同一所学校,就不可能与未来断个乾净,但还是能尽量避免和他接触。现在我需要的,或许是这个吧。 当我感到昏昏欲睡、开始打盹时,手机发出收到简讯的提示音。 「你看被我说中了吧。没关系,睡一天就好了。多保重。还有,替我跟曲直濑老师问好。」 我没有回未来传的简讯,而是闭上眼睛,立刻进入梦乡。 接著,一阵吵闹的敲门声让我醒了过来。都不知道自己睡多久了,我撑起依然感到倦怠的身体,将内侧的门锁打开,保健老师曲直濑就站在门前。 基本上我从不去保健室,跟曲直濑老师只会在一年一度的健康检查中碰面,然而在经常上保健室的运动社团成员之间,曲直濑老师很受欢迎。性格直爽,不介意倾听学生的烦恼、当他们的商量对象,是很有气概的大姊姊──据说她给人的感觉是这样。年龄不详,但看起来应该超过三十五岁。 「如果她再年轻一点,就是我的菜了。」 我想起先前未来向学校请假时,对曲直濑老师下了这种评价。戴著银框眼镜,身材又苗条,曲直濑老师确实很像未来会喜欢的类型,是带点忧郁气息的美女。 「情况如何?」 曲直濑老师大剌剌地进到房内,一进来马上问我。我踩著不稳的步伐坐到床边,一面回应: 「刚才睡过,有舒服一点。」 「是吗。」 她边说边拿出手提包里的体温计。 「来量体温。」 说著她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我。不是会显现数字的数位体温计,而是使用水银的刻度式温度计。用这个很难辨别温度吧?想归想,我还是将它夹在腋下,结果曲直濑老师擅自坐到我的椅子上,包包往桌面一搁。 「身体有什么症状?头痛?肚子痛?」 说著她拿出夹在板子上、疑似问诊单的东西。 「头有点、痛。还流了一点……鼻水。」 我答话时顺便吸吸鼻子。曲直濑老师的蓝笔喀喀喀地在问诊单上游走,写下某些术语。 「这些症状什么时候开始的?」 「一起床就这样了。不过昨天傍晚淋到雨,那时就有打喷嚏。」 「这样看,应该是感冒了。」 她再次动笔书写,还朝我伸手。我才正纳闷她想干么,曲直濑老师就出声催促: 「体温计。」 过程中对我连看都不看一眼。我「哦」了一声,将原本夹在腋下的体温计交给曲直濑老师。接过它的曲直濑老师眯起眼睛,注视体温计的刻度,最后还摘下戴在脸上的银框眼镜,一双眼眯得更细。 「最近开始老花了。」 曲直濑老师苦笑著说,但我根本不清楚老花眼会伴随什么样的症状。再说单从曲直濑老师的外表来看,老花这个词跟她八竿子打不著关系。 「老师,你还没到那种年纪吧。」 我以为她是在开玩笑才这么说,结果曲直濑老师将眼镜戴好,用认真的表情回应: 「早就到了。我已经四十五岁了。」 真是人不可貌相,我不由得心有所感。 「老师看起来很年轻。」 不经意地,这句话脱口而出,曲直濑老师则拿起夹了问诊单的板夹,用它轻戳我的头。 「还有精神说这种客套话,看样子没什么大碍嘛。不过,你发烧了,应该不是装病。」 原来如此,我们一来一往的互动间,她也趁机在判断我是否装病。我边想边点头回了句「是……」。 「总之,你先好好睡一觉。我开感冒药给你,饭后吃两颗,若是晚餐没食欲,最好请餐厅的人煮点粥,到时尽量早点发简讯到联络用信箱。」 曲直濑老师交代完,将装了锭剂的药片、瓶装运动饮料放到桌上。 「水分摄取就靠这个。」 她接著起身。 「还有其他问题吗?」 问题指的是其他要求,或跟症状有关的疑问吧。这时我不由得想起睡前看过未来传的简讯。 「啊,织田同学要我代替他向老师打声招呼。」 曲直濑老师听完先是狐疑地眯起眼睛,接著便恍然大悟地颔首。 「对喔,你跟织田同学交情不错吧。」 她轻喃道。 「嗯,算是。」 我能给出的答案只有这个。 「我想他也遇过不少困难,有你这样的人陪在身边,对他来说帮助很大。」 曲直濑老师拉上提包的拉炼,一面说道。 「这样啊……」 「虽然他本人没有亲口说过,我想应该是吧。那孩子现在需要跟他亲近、又能理解他的人。」 曲直濑老师这句话格外刺耳。 能理解他的人?是说我很能体谅未来吗?如果是这个意思,那她根本就在鬼扯。我对未来简直一无所知。就算真的称得上理解他好了,我却背叛了未来。 「那么,多保重。」 曲直濑老师说完,就此离开房间。 我则看看放在枕边的手机,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三点。看来我睡了好长一段时间,但现在还是很想睡。一定是感冒害的。 从早上就没吃东西,也没喝什么,我却连喉咙都不觉得乾。尽管如此还是摄取一些水分较好,所以我拿起曲直濑老师准备的宝特瓶,喝起运动饮料。之后稍微考虑一会儿,再拿两锭感冒药配运动饮料一起灌进喉咙深处。吃药锭的时候,没像这样先摄取水分,我就吞不下去。反正又没食欲,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否能吃得了晚餐,纵使可能对胃不好,但趁现在吃药会恢复得更快吧。 话虽如此──我重新躺回床上,在脑里暗自想著。 看在知晓实情的周遭人士眼里,我似乎是未来的知心好友。这点令人有些心烦。 难道大家都没有怀疑过吗? 未来有颗男儿心,身体却是女的。这样的人,跟身体是男人的我同住一个屋檐下,难道他们没想过事情会朝什么方向发展吗? 刚入学就被迫按照指令成为未来的同居人,当时根本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对女人这种生物极度不信赖,原本打算快快乐乐过著 身边只有男人的生活。老实说除了身体,未来确实跟男人没两样,说话方式、行为跟思考模式都不例外。 然而就算如此,未来依旧是女儿身。 正因这唯一一项无法否认的事实,我才爱上未来。 我乾脆去当同性恋好了。 就当作我不是喜欢上拥有女性肉体的未来,而是有颗男儿心的未来,这样一来一切是否就能圆满解决? 但当我闭上眼睛,在脑中描绘未来身影时,浮现的却是女性的胴体。 边想像未来的白皙肢体,我一直、一直都在用污秽的欲望玷污他。 这样还能说我是未来的知心友人吗?怎么可能。在这所学校里,我可能是最会玷污未来的人。可是表面上却以未来的死党身分过活。 「我撑不下去了……」 嘴里不由得吐出这句话。意识朦胧是感冒的关系?还是迷失在找不到出口的思绪里才变成这样?我分不清了。 整个人在床上缩成一团。 「好想死。」 喃喃自语到这,我突然回过神,想起打工要请假的事还没跟广美小姐说,赶紧打开手机。 「抱歉,今天因为感冒的关系,想请一天假。」 手里打著简讯文章,我开始觉得自己很没用。都说不想活了还在担心打工,到头来只是嘴巴说说。我总是这样。 「要我过去照顾你吗?」 广美小姐火速回传这则讯息。 「我们宿舍是女宾止步的。」 我回她简讯,结果对方马上又传讯息回来。 「那我扮男装吧?我长得够高没问题!」 都说我感冒还狂传简讯,这人是怎样,想著想著,我再次回讯。 「问题不在那。晚安。」 传完这封讯息后,我心想「要是广美小姐再传讯息会很烦人」,索性关闭手机电源,闭上眼睛。 当我再度睁眼,夜晚早已降临。 八成是睡前吃的药起作用了,身体不再发烫,同时强烈的空腹感来袭。我打开手机电源查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八点。令人遗憾的是,晚餐供应时段早就过了。 接著手机开始接收讯息,稍微等了一会儿,我发现三封简讯在睡觉期间传来。 「四郎,你好冷淡。我不甘心,今天的nanmu是男装日。」 第一封是广美小姐传的讯息,还很周到地附了图。我点开看,发现是广美小姐穿西装的照片。 「这个人是不是很闲啊……」 傻眼的我打开另一封简讯,这次是未来传的。 「你还活著吗?没吃晚餐吧。肚子饿再传讯给我,我已经先帮你买可久放的即食粥了。」 该讯息内容对现在的我来说著实令人感激。 人果然还是需要朋友的,这念头瞬间闪过脑海,浮现这种想法的我露出自嘲笑容,心想「有好处拿才把人家当朋友看」。我没有第一时间回信,而是先打开另一封简讯。 「未来的女友是什么样的女人?」 最后一封简讯是这个。我差点没翻白眼,发简讯的人是我家二姊──二胡。自从去年冬天遇见来家里留宿的未来后,整颗心都被他给迷走了。明明最近没跟我多说什么,却挑人家感冒卧病在床时传这种无聊讯息。 「我不认识喔。」 其实我认识,却如此回覆二胡的来信。然而事实上,要说我对未来的女友山城要有多少了解,也就只有脸跟名字,还有她就读女校等等。至于个性这类内在层面,我根本一无所知。 再来顶多是未来有喜欢的作家,而山城要似乎是那位作家的表妹,但这也只是亲戚关系方面的情报,与她的内在无关。 二胡八成希望未来喜欢上她,想拿未来的女友当参考塑造新的自我,但基本素质就那样,不管再怎么努力都于事无补。只不过,我不忍心告知二胡这件事。 接著我打起要发给广美小姐的简讯。 「我刚才都在睡觉。因为今天休假,明天会去补班。」 姑且先这样回她。她没有立即回信,可能还在忙著招呼客人。 「我还好。今天就拿来睡觉吧,谢谢。」 后来我烦恼一会儿,回传这封讯息给未来。虽然饿肚子的感觉迟迟没有消退,但我不敢接受未来的好意,现在要尽量避免跟未来产生交集。 为了缓解饥饿,我豪饮瓶装运动饮料,这样还不够,又拿瓶子装自来水,重新灌上一轮。 待在房间里没事情好做,只能躺在床上。睡意早就跑光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跟学校请假,身体状况还好吗?」 发呆发到一半,三好传了这封简讯给我。 「睡一觉就好啰,谢谢。三好同学也要小心,别感冒了。」 回传的讯息一发,这次我收到以下简讯。 「没事就好。那,可不可以,跟你讲一下电话?」 我没有回信,而是从床上起身,主动拨电话给三好。 「喂喂?对不起,还让你打过来。」 话筒那头传出像是电视音讯的细微杂音,但那些声音逐渐远去,最后完全安静下来。 「不会,没关系。对了,突然打电话给你,抱歉喔。你在房间里?」 「嗯。可是我已经出来了,不要紧喏。」 我跟三好交往的事,就连在学校里头都要保密到家,总不能让室友听到我俩的谈话内容吧。 「不过,你的感冒真的没问题吗?别勉强自己喔。」 三好始终都很担心我的身体,我摇摇头回答: 「不,真的没关系。我睡太多应该暂时睡不著,现在很闲。」 「这样就好。」 她放心地答道,接著话音一顿。 「那个……」 「嗯。」 我应声要她继续说下去,三好却没有马上接话。我沉默不语,静待三好开口。 「问你喔?」 三好再次犹豫不决地说著。 「可以跟大家说……我在和松永同学交往的事吗?」 大概是事前和田跟我提过的关系,三好的话并未让我感到震惊。话虽如此,要是我这个听者表现出早就知道的样子,等同在暗示和田曾经对我提出忠告。 「啊──……那个,为什么这么问?」 无计可施下,我只好用这种方式回应。三好先是小小地「嗯」了一声,像在清喉咙,然后── 「我在想,现在差不多可以公开了喏。」 她这么说。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我也跟大家报告一下会比较好吧?」 「也不用特地张扬喏。如果被人问起,就不需要再隐瞒,大概这种感觉?」 「好。我知道了,接下来就这么办。」 「嗯。我也觉得,一直以来好像在偷偷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有点不踏实。但我们又不是在做坏事。」 做坏事──三好这句话让我瞬间屏住呼吸。 你是那样没错,但我不是。 想归想,总不能说出口。 「也对。」 我尽量装出平常心,如此回应。 「那你慢慢休息唷。抱歉,在你感冒的时候打扰。」 「嗯,谢谢。能听到你的声音很开心,晚安。」 「嗯……晚安。」 对话结束后,电话就此挂断。将手机丢到床上,我重新躺下。 跟三好交往这段期间,我知道自己逐渐被她吸引。然而另一方面,对于开始向三好说些类似甜言蜜语的话、示好起来毫无滞碍的自己也感到恐惧 。 这是真正的我吗。 必须好好维系自己跟三好的关系,这层想法是否催生出虚伪的自我?听见三好的声音,会觉得开心,这是如假包换的事实。听见三好的声音,心情便能平静下来,这也是真的。不过── 「能听到你的声音很开心。」 我有雀跃到会特地对三好说这种话? 为了像这样自我催眠「我喜欢三好」,才刻意说那种话不是吗? 跟三好已经交往半年以上,但我最近总是为此烦恼。 怀疑自己是否真的喜欢三好。 反观爱上未来这件事,我却不曾有过类似的烦恼。 「不过,这样一来……」 我躺在床上自言自语。 公开我跟三好的关系,情况或许会有所转变也说不定。 老爸曾拿内容艰涩的小说送我当礼物(他有拿书代替压岁钱送人的怪癖),里头就有写到这件事。 一切的现象,都是被人观察到才定案,进而成为事实。 如今我已经忘了那本书的书名,奇怪的是,唯独这部分记得清清楚楚。 我跟三好正在交往,目前仅是我跟三好才知道的现象。一旦被周遭的人认可,这种现象将变得比当前状态更加鲜明、笃定,成为不可动摇的事实,就此定案。按逻辑讲是这样。那样一来,我的心也会跟著改变才对。跟三好在一起会让我更开心,我也会越来越喜欢三好吧。 我专心地沉思,接著轻轻嗤笑出声。 莫非我连这种事都得随波逐流吗? 一面像这样责骂自己,我闭上眼睛。嘴里发出叹息,一次又一次。 在一次又一次的叹息中,我开始打肫。 思绪反覆在没有出口的迷宫中打转,让我昏昏欲睡。相较之下,身体的感受肯定比心灵更强烈吧。 为了再怎么想都无济于事的现实。 身体很诚实。 正因如此,我的身体,如今也仍渴求著未来。 偏偏这点又令我为之心烦。 「可恶」,正要沉入梦乡时,我小声咒骂。 第六章 眼下我正在努力解数学题库,突然间── 「松永啊。」 高山就坐在我对面,叫出我的名字。 学校方面已经进入期末考周。虽然读书不是我的长项,但平常我总是闷在房间里发愤图强,此刻因数学的某个环节卡关、想请教高山,才跑来第一宿舍的餐厅。 「怎么了?」 我在笔记本上记下高山刚才教我的加法定理背诵方式,出声回应。 「听说你在跟三好交往,这是真的吗?」 本人我都还没反应,在旁边的棒球社成员细川先发出怪叫。 「啥咧!」 「真的咩!?」 接著在高山身旁的棒球社成员异口同声,开始你一言我一语接话。 「俺也听说这个传闻了。」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这时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到我身上,我抄笔记的手在半途停下。 「啊──……嗯。」 除了回这么一句,我还小幅度点头。 「算、算是有在、交往啦……」 我并不想主动提及,但都跟三好约定过了,被人问起总不能继续否认。 「真的假的!」 细川发出比刚才高上好几段的怪声。 「真棒,是三好。」 「亏俺那么喜欢她……」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棒球社成员持续说些有的没的,唯独一人──就只有高山一脸冷淡地盯著我。 是这家伙先挑起话题的,我猜他可能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就跟著回望高山,结果他居然用鼻子哼了一声。 「真没用……」 他这句话很小声,语带不屑。 不懂他想表达什么欸?我纳闷地歪头,下一秒高山「铿!」的一声,一拳打在桌面上。 「竟然为了逃避而躲进三次元,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种软脚虾的!」 不知为何他迸出这句话,还不带半点口音,说得一脸激动。 「但你大可放心。我之所以会像这样,苦读到可以教你们数学的程度,全都是为了完成进入二次元世界的研究。一旦大功告成,就先送你们进二次元世界吧。」 他连珠炮似的发表高见,不过说真的,我脑中只浮现某种感想──「这家伙在鬼扯什么」。 「二次元可棒喏。二次元是至高无上的次元。三次元根本垃圾!这世界不需要立体感啦!光平面就够了!」 高山的主张愈发偏激,周遭众人对此只能一脸困惑地呢喃: 「让这种家伙教我数学真的没问题吗……」 话虽如此,高山在那帮死党里算是成绩相当优秀的类型,除了他也找不出足以让人在课业上仰赖的对象。 「总而言之,有空在三次元醉生梦死,还不如多做数学题!你解题了吗?松永!刚才那道问题解了没!」 高山向我问起才刚教过解法的习题,厉声指教。 「等等,刚听你的话害我忘光加法定理该怎么背。是什么来著?」 我据实以告,结果高山的语气更激动。 「就说啦!鸡加鸡鸡加枢鸡,鸡减鸡鸡减枢鸡!不是教过了吗!背一次就该记住啦!不然发明这种口诀做啥!」 我照他的话念。 「这个──鸡加鸡鸡加枢鸡,鸡减鸡鸡减枢鸡……」 我边念边接著笔记本里的加法定理写下去,不过说真的,难道就没有更正经的背诵口诀吗? 「数老中野教的记法超废!要用这种口诀记!懂了吧!」 不过正如高山所言,数学老师中野曾在课堂上讲解过加法定理背诵口诀。 「接下来──这种公式最好靠口诀记。开波斯菊波斯菊开,这样比较好记吧?嗯?」 然而加跟减会分不清楚,靠他的口诀记不太牢,确实不容否认。 关于这点,高山教的口诀加减分明,实用性高上许多,但我不喜欢里面出现鸡鸡之类的。要是不小心在女孩子面前念出来,会立刻被人当成变态看待。 「不过波斯菊开,用词是比较乾净喏。」 「毕竟是花嘛……让人想到小梵。」 当我拚命在笔记本上一下子写鸡鸡一下子写枢鸡时,棒球社成员开始聊起这个话题。 「对欸。我是小梵粉,就记波斯菊吧。」 连细川都开始说这种话。 「背波斯菊开,加跟减就记不住啦!靠我的口诀记,连这些都能记住喏!其他还有枢减枢枢加鸡鸡,枢加枢枢减鸡鸡咧!」 自己提倡的口诀遭人否定似乎让高山火大,他的声音更加激动,还发表新的口诀,但到头来仍旧无法跳脱很耻的背诵方式。 「就没有比较乾净一点的口诀吗……?」 我忍无可忍地回问高山,高山则把我臭骂一顿。 「哪里不乾净了!你身上不是有长吗!」 我觉得,像这种时候,问题不在有没有长吧。 「对啊。人要知足,松永。你不是有三好这个女朋友了吗?不过是开一点黄腔就忍忍嘛。」 这次连细川都加进来怪我。 「那跟这个是两码子事吧!?」 「不,俺也觉得松永不知足。」 「就是说嘛。俺也想交女朋友。」 「俺也是俺也是。」 之后连棒球社成员也这么说,还赏我白眼。不过是交女友罢了,真没想到会被人排挤成这样。 「现在还来得及,回归二次元吧,松永。」 另一方面,高山丢出这句话。 「我本来就不是二次元的居民!再说哪来回去的方法啊!」 我的反驳让高山不屑地「呿!」了一声。 「呿。」 「呿、呿!」 棒球社成员也陆续出声,耸肩外加做了个像在吐口水的动作。 「好!今天就别念书了!接著要来质问松永!」 最后细川「砰!」一声将笔记阖上,同时做出上述发言。这动作成了导火线,让棒球社成员跟著大呼小叫「唔喔──!」之类的吆喝,全都朝我探身。 「你是怎么追到她的?透露一下?」 「有亲亲吗,亲过了吗?」 「后续呢?后续咧?」 「有摸到三好的胸部吗?」 这类质问接二连三朝我劈头浇来。问这些问题是想怎样啊?今天可是特地向高山请教数学的宝贵日子,为这种无聊事浪费时间对高山很不好意思吧──我边想边朝高山看去,结果他也神不知鬼不觉地探出身子。 「快回答问题,松永!」 刚才还扯说二次元怎样怎样,追问得最激动的却是他。 「其实我也想跟小梵相亲相爱啊!」 后来高山乾脆直截了当地吐露真心话。 「我……我……我不知道要怎样才能跟女生很平常地聊天……」 不过,就算他这么说……老实讲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都是松永太狡猾!家里有姊姊,应付女人对你来说是家常便饭!」 「根据消息指出,你的姊姊好像是大美女吧!」 「不公平!分一个给我,分一个!」 在一片嘘声中被人蛮不讲理地责骂,连我都不禁举手投降。若那种姊姊他们不嫌弃,别说是一个了,就算是买一送二也没问题。可是光我同意又能怎样,这里可是法治国家日本,人口买卖是行不通的。 「我哪有对女人特别在行啊……应该说现 在也不擅长应付,因为那些姊姊只会欺负我。」 我发自肺腑坦诚相告,却见细川咚咚咚地敲著桌子。 「那你就不需要女朋友啦!交出来!」 他开始强人所难。 「不,那样的话,俺比较想要小梵。」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不愧是二年级男学生的偶像。还在佩服她的高人气,这次换高山弹了弹手指,开口插话: 「等等。我想到好点子了。」 大伙儿清一色朝高山望去,只见他一阵贼笑。 「我这次教松永加法定理的背诵口诀,他应该要礼尚往来出力帮忙,让我们跟小梵混熟。」 补上这一句。 「咦──……」 也不管我面有难色,那些棒球社成员── 「不错喔。」 「赞成。」 「俺也是。高山果然厉害。」 一帮人陆续出声附和。 「不,就算你们这么说,我还是……」 我想尽办法反驳,希望这约定不算数,却被高山厉声指正。 「那你现在马上把鸡加鸡鸡加枢鸡忘掉啊!明明都记住了!」 令人懊恼的是,高山提倡的口诀确实已经牢牢刻在我脑海里。 「怎么这样……鸡鸡的回礼竟然是小梵……」 我叹气之余附上一声低喃。 「喂,别这样。真下流。」 「你这家伙,不准玷污小梵。」 「不知羞耻!松永不知羞耻!」 一群人异口同声臭骂我。 然而回归现实面问题来了,该怎么做才能让这伙人跟小梵交好,我真的不知道。 「哪那么容易啊,应该说根本不可能吧……还是你们有什么打算?」 棒球社成员似乎跟我有相同疑问,大家同步盘起双手。 「说得对欸。」 「被你这么一说确实想不到喏。」 「这可难办了。」 他们开始说丧气话,此时细川的视线落到高山身上。 「归根究柢都是高山先起头的,你出个主意吧。」 该要求一出,棒球社成员跟著「嗯嗯嗯」地狂点头。 「嗯,这提议不错。」 「看你的啦,高山。你行的。」 「对啊,神人高山快帮我们出主意。」 这几人开始吹捧高山。禁不起人家捧的高山似乎因此兴致大发,伴随一声轻笑,他摸摸下巴。 「包在我身上。」 他说这话不带任何口音,说完还把眼睛闭上。 沉默的时光持续了一阵子,我们吞吞口水,静待高山开口。 「依我之前攻略过的游戏流程来看……说到夏日活动就想到……泳池。」 最后高山给出这句话,其中一个棒球社成员立刻摇头: 「不行不行。这关等级太高。」 他直截了当地说了。我也这么认为,毕竟── 「嗨,小梵,要不要跟学长们一起去游泳池啊?」 要是我突然说这种话,大概只会吓到她吧。 可是高山并没有因棒球社成员指出症结产生动摇,他闭上眼轻抚下巴。 「不能去泳池,表示海边也行不通……那么就换成夏日庆典……」 这次当他喃喃自语完这句,细川马上大叫: 「住吉吗!」 「跟小梵一起!」 「一起住吉!」 「这什么又酸又甜的活动啦!」 棒球社成员接二连三发出欢呼。 此时高山突然睁开眼睛,抬手指著我。 「那好,松永!去邀小梵住吉!」 老实说,我根本不知道那个「住吉」是什么玩意儿。 「那个……住吉是什么?」 这话一出,看起来有些兴奋的人们全都一脸错愕地盯著我瞧。 「庆典啦,庆典!夏日庆典!」 「哦──是喔。」 虽然搬到广岛已经一年以上,我却不曾参加过像样的庆典。五月连休期间有不知道在庆什么、名叫「花节(flower festival)」的庆典(据说规模很大),但去年完全不知道有这件事,浑浑噩噩地过完,今年则从中午开始就要去打工。 「四郎,你没跟女友一起去参加花节吗?」 广美小姐曾这么问我,不过三好连休要回老家过,再加上弟弟年纪还小,一家人要结伴参加庆典,我当然没办法一起去。 再说我不怎么喜欢去人多的地方。话虽如此,大伙儿正在兴头上,用这种理由拒绝,他们也听不进去吧。所以我开始用手机查那个什么住吉的日期,查完发现住吉又叫住吉祭,今年预计在七月二十九日和三十日举行。 「到时就放暑假啦……邀了也不确定她会来吧?」 我的话并未让他们气馁,棒球社成员陆续接话。 「暑假挺好的啊!」 「对啊。不用烦恼隔天的事很棒喏。」 「那样更好。」 他们的发言好正面,唯独高山一人面有难色。 「暑假不妙呢……」 「为什么?」 我问他。 「今年要跟家人一起去关岛……」 高山给出答案,语气有些难为情。 「去什么关岛。在那炫富。」 「呿!」 「呿、呿。」 这次换高山被骂。一听到跟家人一起出国旅行的富豪行程,我就跟他们同仇敌忾,不屑地咂起舌。 「呿!」 「不能怪我吧!连机票都打点好了!所以一定要在暑假来临前搞定这档事!」 既然高山都这么说了,其他人当然不能有意见。毕竟这可是高山对我有恩,进而衍伸出的机会。再怎么说主导权都在高山手上。 「啧,没办法。」 「就是说啊,快想别的点子。」 「对嘛。是高山有意见,你要负责。」 明明刚才还拿神人之类的字眼捧高山,大概是开始嫌他麻烦吧,其他人变得越来越不给面子。不晓得高山是没发现,或者单纯不在意,他正若有所思地盘手低喃。 「嗯嗯……夏日……活动……」 我心想「乾脆就这样不了了之最好」,一面作壁上观,这时高山突然大叫。 「有啦!」 大伙儿不约而同朝高山探身。 「是什么?」 「说来听听、说来听听。」 大家都希望他公布刚才想到的好点子,高山「呵」一声,露出恶心的笑容。接著他似乎在卖关子,迟迟不肯开口。 「喂,别吊胃口啦。」 「既然要把门槛拉那么高,不准你丢太『鲁』的点子喔。」 边听棒球社成员对高山放话,我开始想些不痛不痒的事,纳闷他们说的「鲁」是什么意思。可是挑这个时机问,矛头可能会转向我。 「是烟火。」 半晌之后,高山用莫名帅气的语调答话。 「考完试会碰到星期六,我们来办个宴会庆祝吧!就当是慰劳喏!到时来放烟火!像是在宿舍后面放烟火之类的!怎么样,这点子棒透了不错吧!」 说是说了,不过相对于高山的自卖自夸,众人的反应却不太捧场。 「听起来不怎样欸……」 「尤其是接在住吉方案后。」 「这点子有棒成那样?」 众人的评语让高山气得发抖,还「 咕唔唔」地低吟,但他马上拍桌,「咚咚!」地敲了几声。 「少啰样!决定啦!就这样定了!」 高山怒吼完,这次又在第一时间指向我。 「松永!事情就是这样,你来安排!我负责买烟火!听懂了吧!」 他就像这样强行做出结论。后来的气氛根本不适合念书,我落得只学到下流口诀就必须打包回房的下场。 事情变得好诡异。而且不巧的是,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联络小梵。别人拱我出面邀她,我却连门路都没有。 希望在忙著应付期末考的这段时间,高山等人能遗忘这档事,下一秒手机开始震动,我朝手机看去。 「你可别忘了。」 高山发来这封简讯。 「咿!?」 时机准到彷佛被人读心似的,我不禁哀叫一声。 甚至还转头环顾四周,察看是否被装了监视摄影机。事情演变成这样让我放弃挣扎,开始想办法跟小梵取得联系。虽说嫌他们烦还是能推掉这档事,但像这样专注于某件事情上,也许能从最近这阵子的阴郁精神状态中解脱。此外,若我能就此替谁牵起红线,就不会因为交了三好当女友被其他人说三道四。 「嗯。决定了。就这么办,就这样。」 我边说边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之前跟未来住同一间房时,就连冲澡都要特别注意。房间是没有更衣室的构造,一不小心就很可能看到对方的裸体。 自从住进单人房,这层顾虑也没了,其实还不坏。 我哼著歌淋浴,还裸体在房内到处晃。连在老家都不准干这种事,让我有种莫名自由的感觉,觉得活著真好。 「鸡加鸡鸡加枢鸡~」 随便加点音调,我唱起高山教的口诀,可能是身体一直湿湿的,还打了喷嚏。 我可不想再得感冒。有了前车之鉴,我赶紧擦乾身体、穿上衣服。 第七章 一言以蔽之,问题在于要透过谁向小梵转告放烟火的事。 「有空吗?」 早上在餐厅里,未来对面的位子碰巧空著,我便将放了自个儿早餐的餐盘搁到桌上,朝未来问道。我明明打算最近这阵子尽量不要跟未来有交集,碰上这种事却只能找未来商量,让人有点心烦。 「干么?」 未来用筷子搅动味噌汤,只朝我瞥了一眼。我的筷子也放进味噌汤里,向未来诉说昨晚跟高山一起变了什么花样。 「哦──小梵真的很受欢迎呢。」 未来漠不关心地发表感想。 「可是,我没有小梵的联络方式。该怎么办?又不想往一年级的教室跑,这样很像跟踪狂。」 「也对。」 一面点头,未来用筷子俐落地剥开盐渍鲑鱼。 「找二年级女生拜托一下,你觉得怎么样?她们都住同一间宿舍,应该能帮忙传话给小梵吧。虽然我是这么想……可是跑去拜托三好同学,好像也怪怪的?」 饭上面铺著刚好一口大小的盐渍鲑鱼,未来将饭送入口中咀嚼,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当作回应,看来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不然去拜托和田呢?要找你谈得上话的,除了三好同学就只剩和田了吧。」 未来虽然没兴趣,还是向我提议。我用筷子切开高汤煎蛋卷。 「和田同学对高山来说是烫手山芋……」 我边说边回想前几天发生的事。 「又不会怎样。」 未来冷淡地应了句。 「也是啦。只要未来在场,就能帮忙应付和田。」 我认为事情理当如此发展,不料这句话却让未来停下筷子。他这才抬起头看我: 「抱歉,我不去喔。」 这回答实在太教人意外。 「咦?」 我不禁发出怪声。 「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跟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吗。」 当初大家一起去偷窥女生宿舍的澡堂,未来还高高兴兴地参加。不过他对女生的裸体似乎没什么兴趣,所以我才自行解读,认为未来是喜欢像这样跟大家一起瞎起哄。 「这个嘛……若没其他安排,其实去参加也行。」 未来说得有些含糊,回答时再次用筷子搅动味噌汤。 「你有约了?」 面对我的疑问,未来喝起味噌汤并「嗯」了一声,接著小幅度点头。 我暗自感到纳闷。 烟火自然要在晚上放,就算白天有排活动,要参加也没问题吧──也就是说,未来排的活动会持续到夜晚。 「我已经递交外宿申请了。」 最后,未来喀一声将味噌汤碗放下,并补上这句。他的话让我一时间会意不过来。 「咦,你要回东京吗?」 最先想到的是这个。 然而未来嗤笑一声,将我的想法推翻。 「鬼才要回去。我又不想回去。」 「那是为什么?」 我立刻追问,未来先朝四周张望一下。看样子他在警戒,怕别人听到我们的对话。未来看完才将脸稍微靠向我,对我小声说起悄悄话: 「我跟要学姊计画去旅行。」 「咦!?」 他的话大出我意料,我停下筷子发出惊叫。在附近的篮球社成员桂朝这边张望,眼神充满狐疑。看他那样,未来发出叹息。 「你声音太大啦……」 「旅行?是要住宿吗?」 对自己不够机灵一事反省之余,我跟著压低音量问道。 「是啊。其实放暑假再去比较好,不用提外宿申请。可是要学姊暑假好像要跟家人一起去东京,所以我们才趁双方考完试放假偷闲去旅行。」 「是喔……」 我的心一阵骚动。但没有表现出来。 「学校那边,我跟他们说要去参加东京的法会。你可别跟其他人说。」 未来特地叮咛我,不过,我还是觉得有点空虚。 「哦──这样啊。」 我只能挤出这种话。 未来则露出有些不安的表情,拨弄腌渍的小菜。 「我想我应该会趁这次旅行,向要学姊坦白……不少事。」 他说话的样子就像在喃喃自语。 「……是吗。」 我点个头,刚才顿住的筷子又动了起来。 「告诉她、没问题吗?」 用不著讲白,我也知道未来打算跟山城要说些什么。 想必是未来的秘密。心是男的,却拥有女儿身。总有一天必须将这件事说出来,未来从以前就把这句话挂在嘴边。 只不过,总觉得现在提还太早。未来跟山城要交往还不到一年。 「我也不知道。」 未来歪过头,答得事不关己。 「不过,这不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而是感觉问题。就算经过一年,不行就是不行;哪怕只在一起一天,能接受的人就是会接受。」 未来脸上不安的表情依旧没变。 「所以啦,我想差不多该说实话了。交往的时间越长,被拒绝的打击就越大。」 听得我似懂非懂,心情难以言喻。 就算没说实话,尽力让彼此间的关系走得长远同样难能可贵;而心无邪念、老实将真相全盘托出也很高尚。 总而言之,未来的抉择并非我所能置喙。 我靠著欺骗维系与未来之间的关系,所以平日才觉得郁闷、烦恼,这样的自己令人心烦。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要未来也尝尝这种滋味。 「这样啊。希望一切顺利。」 我勉强挤出笑脸回应,到此未来总算也展露笑容了。 「嗯。」 「总之,放烟火的事我再找和田同学商量。」 「这样就对了。和田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说得也是。我答话时愣愣地想著,如果是和田,应该不会介意未来身体方面的问题吧。另一方面,我也纳闷山城要会如何看待。 我对山城要了解不深。 曾跟她见过几次面,两人交情顶多只到对话时间加起来共几十秒的程度。相处如此短暂,不够用来判断她的为人。 可是,「我认为要学姐能接受」这类看法,未来以前就提过了。未来和女人周旋的资历比我更深,应该不会看走眼。 但我心里依旧泛著难以言喻的不安。一定是因为,内心深处仍希望未来跟山城要无法顺利走下去的缘故。 至少不要让他属于某个人,我一直对未来抱持这种想法,所以我怕这次旅行让山城要变成未来心目中无可动摇的存在。 我怀著这些念头用餐,吃到一半未来突然开口: 「话说你跟三好同学交往的事,好像已经对外公开了嘛?最近有听班上女生聊到。」 我没刻意对未来提这件事,但速度比我预想得还要快,消息好像已经在校内传开了。 「是啊,一言难尽啰。」 「挺好的啊。又不是在做什么丢人的事,还不如光明磊落。这样想追三好同学的家伙也会变少。」 我心想「说的话跟和田还真像」,一面歪过头。 「是吗?搞不好大家会认为居然能跟我这种人交往,门槛未免太低了……」 「什么啊。」 我的不安被未来一笑置之,但依然没有消弭。 「好比说,如果守门人看起来很强就会二话不说放弃通过;假如守门人弱不禁风,反倒会想突破城门吧?」 这次我换 了个比喻,可是未来仍旧嗤之以鼻。 「那是杞人忧天啦,笨蛋。」 未来说完将高汤煎蛋卷放入口中,咀嚼后吞下。 「你对自己太没自信了。没问题的。」 这么说听在我耳里有多开心,未来肯定不知道吧。多亏这句话,有点忧郁的心情好转些许,让我能带著平常心上课。 放学后,我见和田正在收拾东西打道回府,就朝她靠过去。 「和田同学、和田同学。」 一叫她的名字,和田便朝我瞥来,下一刻又将脸转开、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 「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 「……什么事?」 她心情好像不是很好,对我连看都不看一眼,继续收拾准备回去。虽然很想择日再谈,但我都跟她搭话了,总不能说声您慢走就结束吧。 「那个……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所以才问什么事啊?」 看来她的心情果然很糟糕。生理期?我家三个姊姊每次一来就变得很残暴,老是找我麻烦。 话虽如此,我也知道点破这档事可能让她们更火。 「呃、其实是这样,最近……」 我尽量用有礼貌的口吻向和田诉说,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早饭时间已经跟未来提过同样的事,因此这次讲起来都没卡住,流畅地说明完毕。 「所以啰,那个、这样不是很奇怪吗?好几个臭男生对小梵一个。因此才想问问和田同学是否能出面主持,弄得像男女一起办庆祝会……」 总算把正题说完,这时和田终于正眼看我。 「我出面?为什么?」 「要说为什么……这种事去拜托三好同学,好像哪里怪怪的……这样一来,就只能找和田同学谈了……」 「……用消去法喔?」 和田不屑地低喃。 「不是不是!有把和田同学的人品一并考量进去喔!」 我马上打圆场,和田却吐出一声叹息。 「够了,这种话就免了……好吧,只是传个话还行。总之我会邀小梵,还缺几个人?」 和田愿意积极帮忙让我松了口气,我一面屈指算人数── 「呃,三个棒球社的加上高山……一共四个人吧?」 此话一出,和田随即摆起臭脸。 「高山也要去……?」 「啊,和田同学讨厌他的话可以不参加没关系……」 我原本就担心她与高山不和,才提出这个解决办法,结果和田摇摇头。 「不……邀别人自己却不参加,这样说不过去吧。一旦出状况,到时责任不就都算在我头上?」 她这么说。我也颇有同感。 虽然棒球社成员和高山与我交情都不错,却不保证有小梵这个饵晾在面前,还能维持绅士风范。 「那除了和田同学跟小梵,还差两个人……」 「等等。你不参加也很奇怪吧?」 被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没把自己算进去。 「啊,也对、啦。我也得跟著参加……」 换言之,把这件事朝联谊的方向解释,男生这边的干部是我,女方干部则是和田。虽然我没办过联谊就是了。不过应该是这样没错。 「既然如此,沙耶也一起邀吧。没邀沙耶很不ok吧。」 「说得也是。」 我都没认真想过这种问题,也只能乖乖听和田的话。 「也就是说,还差两个?没关系,一年级那边也有跟我交情不错的女生,我就去邀邀看吧。虽然不确定那群笨蛋想邀的小梵会不会来,但再怎么差还是会尽量凑齐人数。可以吧?」 「没问题。」 「好。那再见,辛苦了。」 事情一办完,和田马上背著书包离开教室。至于让她不悦的理由是什么,到最后我还是不明白。 终于卸下一个重担,我怀著这种心情、意气风发地回到自己座位上,往椅子一坐。 手朝一直扔在桌上的手机随意伸去,正好收到广美小姐传的简讯。 「十九号星期日有事,nanmu要店休。四郎,有空的话可以在十八号星期六过来帮忙吗?」 时间未免太不凑巧。十八号星期六,刚好是放烟火的预定日。 「抱歉。那天已经安排活动了。」 少了星期天的打工,收入降低多少有些遗憾,但事到如今才挪烟火预定日不是件容易的事。我逼不得已只好发这封讯息给广美小姐。接著她马上回传: 「约会!?」 「不是。到时期末考就考完了,大家要一起放烟火什么的。」 平常的我不会如此钜细靡遗说明,可是处理完麻烦事让人格外充实,我才传了这样的讯息。 「那什么感觉好开心!我也要去!我想放烟火!」 对此,广美小姐的回应如上。这下我开始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怎么回才好。 该跟她说「欢迎欢迎」吗?可是广美小姐根本不是我们学校的人,可以进到校园内吗?这疑问闪过脑海,不过仔细想想,星期六nanmu要营业,基本上跑来参加就是不可能的事。 「那店呢?你的店该怎么办。」 拜托你振作点,我怀著这种心情传讯,没想到广美小姐竟然── 「店休!」 搞什么,那简讯可是要她注意经营者的言行,结果广美小姐毫不犹豫,动作飞快地回讯。 「这怎么行!满怀期待的客人该怎么办!」 为何我一介工读生得出面纠正店长。 「只休个一两天就不开心,我家可没那种小鼻子小眼睛的客人。喔呵呵。」 即便如此,广美小姐还是不打算改变主意。我于是放弃继续说服她。 「既然这样,就随便你吧。」 接获我的简讯── 「哇咿──」 广美小姐回得开开心心、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还打上心花怒放的表情符号。就不知她是否真的要来参加,毕竟这个人总是让人分不清她在讲真话还是开玩笑。 我盖上手机放进口袋,到此总算开始收拾东西回家。可能现在还是考试期间吧,教室都没人了。待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一股说不上来的孤独感笼便罩著我。这是为什么呢?就算独自一人待在房间里,也不会有这种寂寞的感觉。 打算离开教室的我站起身,紧接著教室后方的门便大力敞开。往那一看,门前站了照理说早就先走人的和田。 「咦?你忘了东西?」 当我问完,和田便摇摇头。 「没。对某件事有点在意才回来的。」 她开口道。 「嗯。」 我点点头,等待和田说出她「在意的事」,可是等了又等就是不见和田提起。 「咦?怎么了?」 我心里阵阵不安,担心自己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事惹恼和田,只见她叹了口气: 「没什么,你也要回去吧?边走边讲就好。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在她催促下,我背起书包,追上先一步离开的和田。 当我们并肩后,我询问和田「在意的事」是什么。 「是这样啦,我在想烟火可以随便放吗?先向学校取得许可比较好吧?」 她在意似乎是这个。 「啊──……」 听她这么说,我才惊觉有这层顾虑。宿舍周边也算校地内,假期归假期,在那种地方未经许可施放烟火,事后可能会被校方追究。 「有道理喔……」 我喃喃自语,心想若须经过校方同意该找谁申请,但我的想法还未得出结论,和田就接话了。 「我只负责邀女孩子,这部分就交给松永吧。」 「明、明白。」 「虽然不是很放心,但就拜托你了。」 到这对话一度中断。然而距离女生宿舍跟男生宿舍的分向岔路还有一大段距离,一想到还没抵达该处前都得跟和田并肩而行,这段沉默时光就令人分外尴尬。 我边走边胡乱寻找话题,但根本不知道和田对什么感兴趣。要说我跟和田的交集,也就只有三好和未来而已。可是在这里谈到三好很像故意晒恩爱,令我心生抗拒,但拿未来当话题一样让人踌躇。和田去年夏天向未来告白,却遭到拒绝,若我还随口提起他,未免太不识相了。 不过,当我在脚步有些仓促的和田后方走著、烦恼该怎么办才好时,和田竟然── 「未来同学没有要去放烟火吗?」 她主动提及这个名字,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啊、这个嘛──嗯。他好像说要去东京参加法会,星期六不在这。」 我道出从未来那听说的「藉口」,和田应了声「是吗」,语调似乎不怎么感兴趣。这是逞强抑或真心话,我无从判断。 但我隐约觉得,和田特地回来其实是为了谈这件事吧。直到现在,和田想必都还喜欢著未来。 「总觉得,你跟未来同学自从升上二年级,好像就很少在一起的样子。」 接著和田点到这件事,我答道「对啊」。 「我们都搬进第二宿舍,又分到不同的班级,所以才变成这样吧。」 一答完,我便在心里嘀咕「也是啦」。 就连和田这个局外人都看得出来,还在读一年级时,我跟未来总是形影不离。 宿舍寝室一样,又分在同一班,不管去学校、回宿舍,都跟未来在一起。 「我啊,」 我陷入沉思,和田则把话继续说下去。 「最近很少碰到未来同学。或许是因为这样吧,好像有点释怀了。心情也比较沉淀的感觉。跟之前相比,已经不怎么在意他了。」 听和田这么说,令我感到羡慕。 同时还有个想法──你对未来的「爱」只有这样吗? 我也一样,相较于一年前,跟未来接触的时间缩短不少,但却不像和田说的那样。我并未觉得自己已经释怀、热度冷却。 思绪来到这,和田突然停下脚步,还回头看我: 「你在想『我对他的爱本来就不深』,对吧?」 这话让我的心狂跳一下,我赶紧摇头。 「没、没有啊?」 「那就好。」 和田露出落寞的微笑,再次迈开步伐。 「最近我有想过,思考自己究竟喜欢未来同学的哪个部分,可是真的想了,却找不出答案。我喜欢他的脸,也喜欢他的个性,但那只是因为我已经喜欢上他,才觉得喜欢。我很纳闷最初的契机到底是什么。」 先前一直快步行走的和田稍微放慢脚步。她说话时若有所思、彷佛在自言自语。我静静地听著。因为有切身之痛,和田的烦恼令我感同身受。如今我也跟和田拥有一样的想法、为同一件事烦恼。 「这些事想著想著,就觉得越来越烦躁。毕竟我本来就不是会为这种事烦恼的人。」 话说到这,和田自嘲似的嫣然一笑。 插图009 这一幕映入眼帘。这是和田第一次让我觉得「可爱」。我原本就不擅长应付和田,她作风强势、说话方式咄咄逼人,跟我家三个姊姊很像,所以一碰到和田就让我气势委靡。 不过单论当下这一刻,那种感觉已不复存在。 和田没有回头看我,而是咚、咚地踩著规律又缓慢的步伐前进。我配合她放慢步调。 真是不可思议。 我与和田,一个是男人,一个是女人,却喜欢上同一个人。也知道喜欢的对象不可能会爱上自己,所以才拚命想办法遗忘那位心上人。 和田肯定不像嘴巴上说的那样,对未来的事已经看开。我隐约有这种感觉。 「恋爱没有想像中容易呢。」 我不经意地呢喃出声。 「说得好像你很懂的样子,笨蛋。」 和田停下脚步回头,这么取笑我。 第八章 隔天午休时间,我造访教职员室。 我的到来立刻被位子设在附近的重爷发现。 「你怎默来喇,松永。」 他用一如既往的浓厚口音问我。重爷既非班导也不是训导老师,我想他应该没权力下放烟火的许可令吧,但我还是向重爷说明烟火的事。反正我也不知该找谁开许可,不管对方是谁,先问再说。 「噢。」 重爷抖著身点头,接著向后看。 「角老师,你赖一下。」 彷佛时代剧中的隐居老者,他把训导老师角田唤来。 三十二岁单身,体育老师角田身兼柔道社顾问,身高不高,体型却很壮硕,手臂跟我的大腿一样粗。九十九学院里有许多年迈的教师,角田是之中最年轻的,感觉跟我们比较接近,性格又豪迈,男学生都半开玩笑叫他「老大」或「大哥」等等。 「怎么啦,松永。你干了啥好事?」 踩著重步朝我走近的角田问道,我答说「没有没有」,这时重爷插话:「妹我的事喇」,并回到他的座位上。意思是接下来随我们两个谈吧。 接著我又得再向角田大致说明放烟火的事。虽然要浪费时间讲第二次,但这件事真的没有选择余地。盘著粗壮的双腕,角田边听我说话边「嗯」、「喔」地应声,等我的话终于告一段落── 「假日聚在宿舍外头是没啥问题啦,但要用到火就……」 角田说得面有难色。 「啊,我们会把火灭乾净的。」 眼看情况不妙,我赶紧补上这句。 「那还用说。不过……只靠你们几个处理这样好吗?毕竟没有先例喏。」 角田自始至终都有疑虑,要他爽快答应似乎有难度。 「麻烦老师通融。该做的事我们一定会处理妥当的。」 「唔──嗯……」 角田依然有所迟疑,这时我脑中突然闪过某个点子。 「大哥、大哥。」 我压低音量叫他,将手机取出。 接著挑出装在数位资料夹里、看起来特别好看的广美小姐美照,放大到萤幕上再秀给角田看。 「她是我打工地点的店长,这个人说她也要参加喔。目前二十八岁呢。已经成年了,有大人在场就没问题了吧?」 角田看广美小姐的照片看到入迷。 「……噢。」 最后他发出别有深意、类似叹息的声音。 角田平常总是这么说。 「你们谁家有到适婚年龄的姊姊,记得介绍给我。」 教师没教师的样子,到处在找结婚对象。 「要说我喜欢什么样的类型嘛,最好是体型像模特儿的苗条美女。」 甚至连喜好都跟我们讲。所以我知道广美小姐可能是他的菜。 「……单身吗?」 角田的身体略为探出,悄声询问我。 「当然啦。」 「下次可以去店里光顾吗?」 「欢迎欢迎。」 此时角田微微一笑,手朝我伸来。我则紧握那只手。 「火源的善后工作记得请那位漂亮姊姊仔细确认。」 「是。」 参杂一半私约成分在内,烟火的事就这么准了。 回宿舍吃午饭的路上和田传简讯给我,说除了小梵,还邀到其他女孩参加烟火晚会。我回信告诉她这边已经取得教师许可了。 「收到。以松永来说算行动迅速,值得夸赞。」 见她称赞我,感觉还不赖。不仅放烟火过关,还用强硬手段让广美小姐也得以参加,我的点子真棒。之后角田可能会来店里光顾,但我去那边打工又没干违法勾当,所以个人是觉得无所谓。除此之外,听说角田酒量非常好,可能会对nanmu的营业额有所贡献也说不定。这样一来,让角田窥知有广美小姐这号人物藉以拉拢他,此作战计画可说已带来一石三鸟的卓越效果。本人这么有才华,连我自己都吓到。 我满心雀跃在第二宿舍餐厅大口吃完午餐──龙田风炸物定食,接著志得意满地前往第一宿舍。在玄关处脱下鞋子的我进入餐厅,朝四周张望。不出所料,高山和棒球社成员吃完饭没有从餐厅离去,正在开心闲聊。从我去年开始入住第一宿舍开始,他们几乎都是这副模样。 「你们几个,可以借点时间吧。」 我从高山背后接近,朝大伙开口道。 「干么啊,松永?」 其中一名棒球社成员对我提问,我顺势给出答案。 「有关放烟火的事,女生都找好了。」 我的话让大家纷纷起身。 「真的喔!」 「干得好,松永!」 「俺就知道你办事牢靠。」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细川先起头,其余棒球社成员也对我大肆赞赏,就只有高山不知为何在摸他的小腿。 「旧伤好痛……」 还不忘发出呻吟。 「怎么啦高山?你也夸夸松永吧。」 细川才对高山说完,高山就迅速眯起眼睛瞪我。 「松永……你该不会连和田都找来了吧。」 以高山而言,这质问堪称一针见血。当下是想找藉口随便搪塞过去,但转念一想,我可不希望活动当天才听人抱怨,便据实以告。 「找了啊。要我拜托这种事,就只能找和田嘛。又没关系。小梵也会来啊。」 「你倒好!在跟三好交往,到时只要两个人黏在一起就行了!可是啊,我们不一样喏!假如我们跟女生要一比一配对,得有人配和田欸!」 我心想「你就这么讨厌和田喔」,目光朝棒球队成员晃去。 「可以的话俺想跟小梵配对。」 「俺也是。」 「俺也是俺也是。」 棒球队成员你一言我一语,可是小梵只有一个,想也知道不可能。若能使用分身术则另当别论。 「我也想跟小梵!」 正当高山大叫时,在隔壁桌看书的人──「马索克」内藤突然抬起脸。 「那么和田同学我要了。」 没人跟他讲话却跳出来插嘴。 「没算你喏。凑什么热闹。」 高山语带不屑地回敬一句,结果内藤迅速起身,用手指推推眼镜并微笑: 「可是必须有人跟和田同学配对……不是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跟和田配对搞得像人见人厌的骯脏勾当是怎样?假如本人在场,大家就算被她的下段踢踢断小腿也不足为奇。 「就是说啊。有了内藤,和田就能交给他处理。说真的,我们也很怕和田。」 「其实俺也怕她。」 「俺也是。」 连棒球社成员都跳出来说这种话。 「是没错啦,可是多了马索克就少一个女伴啦!如果变成那样,我可能会落单欸!我不要!」 高山就像闹脾气的小孩,边摇头边鬼叫。 麻烦死了──我想到这叹了口气,此时突然想起广美小姐。 「啊。对了。我打工地点的店长也会来。」 我向众人宣布。 「你说的店长是那个吗?织田说过的美女店长吗!」 细川之前似乎听未来提过,马上就上钩了。 「美女店长!听起来好棒!」 「俺只好含泪放弃小梵呜呜拜托换她!」 「等等!店长俺要了!」 棒球社成员这种单纯之处就是讨人喜欢。 「 太好了,高山。这样人数问题就解决了。」 细川边说边将手放到高山肩膀上,高山则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唔嗯──」地低吟。 「可是……光是跟和田待在同一个地方就让我害怕……一想到她可能又会害我脚断……」 就说你的脚不是和田折的啊。想归想,看来高山吃过和田的苦头后产生阴影,记忆彻底改写成那样。 明明与事实有出入还那么讨厌和田,令我有种傻眼的感觉。但事实上,一直到昨天为止我都还觉得和田很难搞,因此还是别继续深入探讨好了。 「那就让内藤一起来吧。这样可以吗?」 我向大家做个确认。 「嗯。」 「辛苦啦,松永。」 「好期待喏。松永,你这家伙真不错。」 他们一面点头,一面像这样分别以口头同意,我才带著满足的心情离开餐厅。 离开宿舍前往学校途中,我心想「事情都讲好了,要是广美小姐没来会很不妙」,赶紧拿出手机发简讯。 「广美小姐,说好之后星期六那天要放烟火,你有要来吧?」 nanmu应该还在忙著应付午餐时段,一时半刻不会有回音吧。我将手机塞进口袋,再次踏出步伐。 「学长──!」 这时背后有声音传来。 我下意识回头,看见小梵提著水桶朝这靠近。 「你午休时间也在忙园艺社的事啊?」 被我一问,小梵点点头。 「兔耳花已经冒芽了,但它怕热,所以我每天都来看看情况。」 「真辛苦呢。」 我的话让小梵露齿一笑。 「没关系。因为是兴趣!」 她回答。小梵今天讲话没什么吃螺丝,除了这念头,我还想起烟火的事。 「啊。放烟火的事,不好意思。突然邀你参加。」 话一说完,小梵就一股脑地摇头。 「没那『肥』事!」 果然还是吃螺丝了。 「这是我的荣『现』!我真的可以去吗?」 不晓得和田邀小梵是怎么说的,关于高山跟棒球社成员的事,恐怕讲得很迂回,我边想边点头: 「梵(soyogi)同学,你其实很受二年级男生欢迎。大家都很希望有机会能跟小梵说说话呢。」 听我这么说,小梵全身紧绷。 「呼欸!」 她发出不知是叹息抑或呻吟的谜样声响。 「竟、竟有这种事!」 接著她稍微向后退,还迸出听起来年代久远的微妙台词。还是老样子,这女孩的反应依旧奇特。话说回来,她好像对男孩子把她当偶像的事毫无自觉。我担心自己是不是太多嘴,开始安抚展现古怪行为的小梵,之后两人自然而然结伴朝校舍方向走去。 「对了,梵同学说话都没口音呢。」 我突然为此感到好奇,便朝她提问,只见小梵点头如捣蒜: 「老家对用字遣词要求很严厉。虽然没有把方言看得一文不值,但他们希望我讲正规的日文。从小就这样,所以我不习惯讲方言。」 不过,我听得懂广岛腔。小梵最后加上这一句,露出笑容。她明明满古怪的,却散发出一种高贵的感觉,想必家世不错。毕竟姓氏也很奇特。 「请问……松永学长。」 距离校舍只剩一小段路,此时小梵无预警停顿,看著我说道。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嗯」了一声并颔首,结果小梵有些迟疑地开口。 「听说松永学长跟三好学姊在交往,那个……这件事是真的吗?」 不知小梵从谁那听说的,但肯定不是三好本人,我有这种感觉。如果是她自己说的,我想小梵不会特地跑来问我。八成只是不小心听到传闻吧。 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何会在意这种事。 「对啊。」 这是我给小梵的答案。 「大概从去年、开始在一起,到现在。」 「原、原来是这样啊。不好意思,问了奇『乖』的问题!」 伴随这句话,小梵深深一鞠躬。看她这样,感到惶恐的人反而是我。 「没、没关系啦!又不是什么秘密……」 嘴巴上对小梵这么说,内心的某个角落却很难受。 彷佛被人由外而内慢慢收网、堵住去路的感觉。我很想好好珍惜三好,但心情上仍举棋不定,像这样变成既定事实由大家口耳相传的感觉,让人快要窒息。 在鞋柜区跟小梵道别,我朝教室前进。 走到一半,我在教室入口处意外与和田擦身。 「松永。」 她叫住我。 「你跟小梵都说了些什么?」 突然被人这么质问,这次换我小梵上身,整个人惊慌失措。 「你、你怎么知道!?没什么,没聊奇怪的事啊!?」 看我一脸狼狈,和田拿手里的小包包戳我的头。 「我从窗户那边都看得一清二楚。没什么事就好,但你好歹要顾虑沙耶看了可能会介意。你这个人太钝了。」 「小的汗颜。」 「嗯,知道就好。」 我目送和田说完话直接走向厕所的背影,心想「她果然是生理期来」。不过,今天的情绪好像没那么糟。我不太清楚女性的身体构造,总之,有时可能会情绪恶劣,有时不会吧。 话说回来,大家好像逐渐把我当成「不懂人心」、「对他人想法迟钝」的人。别看我这样,我自认一路活过来都在察言观色,但仔细想想,住老家那时根本不用猜话语背后的含意,姊姊们都会明确下令、明确要求,部分原因可能出在这。 不是我爱将全部的错都推给几位姊姊,但说实话,基本上我对女人不信任、性格上有点卑微,怎么想都是她们害的,所以归咎于她们无可厚非。去年回老家,大姊对我说「这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让你变成人渣」,可是那些教育沦为徒劳,如今我已是人渣中的人渣。 这样的我,真的能和三好交往吗? 然而我们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事到如今早已无路可退,也没有退的理由了。 获准放烟火、跟高山他们提及此事的雀跃之情转眼烟消云散,我垂头丧气地进入教室。 前景依然堪虑。 朝座位上一坐,想到这,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等下午的课全部上完,我回到宿舍里。 期末考的脚步近了。就当是最后冲刺,我关在房内拚命读书,这时老爸突然打电话过来。 「嗨,过得好吗?」 一接起电话,老爸就用痞痞的声音问道。 「最近要考试可以挂掉吗?」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如此表示。 「搞什么啊,这么冷淡。考试随便应付就好啦。你有这么认真?」 「应该夸你儿子用功才对吧。」 「学校里的东西随便读一读就好。玩乐就像在工作,工作就像在玩乐,这才是松永家的家风。把读书也当成一种游戏吧。」 真是的,这男人教人头痛之处就是没有身为人父的自觉。 「……可以挂了吧?」 原以为他只是喝醉想打发时间才拨电话过来,我再次强调想挂电话,不料老爸用一句「不行」拒绝。 「什么啦?有什么事?」 我放弃抵抗朝他问道,老爸却── 「我们去京都吧。」 这么说。 「京都?」 老爸热爱品尝美食,时常造访京都,还养成去光顾什么熟识高级订制料理店的癖好。然而除了我,其他家人也都不曾与他结伴而行。 「没错,京都。秋天不是有连假吗?秋天的京都也很不错喔。有松茸又有海鳗。带卵的香鱼也让人难以取舍。」 不晓得是什么风把他吹来,这样大力邀我。我姑且回了句: 「……没钱啦。」 去京都的电车钱再加上伙食费,若要我全额自行负担,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事。 「放心吧,我请客。愿意来连新干线的票都送你。」 还真豪迈。老爸因为工作的关系,有时会领到高额版税,或许刚好碰上这个时间点。 「就我一个?」 我朝老爸提问。 「啊?这话什么意思?」 可能是我问得太直接,老爸反问。 「就是……可以带朋友去吗?」 未来的脸庞在脑内浮现,我用更具体的方式问老爸。先前老爸晃到广岛游玩时,我曾带未来过去,年底去老爸家里也和未来同行。所以如今只剩我一人,老觉得坐立难安。虽然对方是亲生父亲,这样想其实满怪的。 「你以为钱是谁要出?为什么我要帮你的朋友出钱啊。」 好吧,老爸会说这种话,以这个男人而言算是很理所当然的发言。可是之前他请未来吃过饭也是事实。 「以前在广岛不是有请客吗。」 我指出症结。 「别跟那种便宜饭馆相提并论。开销完全不一样啊。」 老爸提的理由简单明瞭。 「啊,是喔。」 除了饭钱再把旅馆住宿费、交通费等项目都算进去,的确不该对老爸做更过分的要求,或许是吧。 「所以是要怎样。想来吗?顺便跟你说还有哪些成员吧,有之前见过的三并跟西园,加上我的女朋友。你好像有跟三并通过简讯吧?对他应该没那么见外才是。」 迟迟无法得出结论似乎令他开始焦躁,老爸快嘴说明了一遍。第一次见到三并先生是在老爸家里,后来又在广岛见了第二次。说我们够熟是骗人的,但比起初次照面的人,对他确实不用那么见外。 「要不要去快点决定。今天就要把订位的事搞定,某些店可没那么好预约。」 看来没太多时间烦恼,我对老爸表态: 「好吧,我去。」 我不讨厌吃美食,一方面也是想说可以跟三并先生再见一面。 「很好。那细节再跟你联络」,老爸说完匆匆挂断电话。他常这样,但应付老爸真的很累人就是了。 再说,理直气壮地提起「我的女友」是怎样?不就是情妇吗?爸妈目前的状态形同分居,却没办离婚。 各种思绪交错,想到一半老爸传来简讯。 「别跟妈妈说喔?」 面对这封有点恼人的讯息,我连叹气都懒。用不著多说,是情妇吧。怪不得姊姊们跟母亲会如此担心。真不希望他长大变成那样──我如果跟她们站在相同立场,起码会为此感到恐惧。 不过,老爸那副渣样真的让人有点想笑(连我这个儿子都不例外),相对的,我的渣点更现实、更优柔寡断,甚至无法当笑话看待。 「真不简单……」 虽然带著嘲讽意味,我却打心底这么看老爸。 他这个人渣不简单。若我也是人渣,乾脆当那种人渣好了。想变成玩乐当工作、工作当玩乐的人。 然而我却没有如此豁达的勇气。所以我只能一步一脚印用功读书,毕竟考试成绩若不理想,就不能在第二宿舍住下去。 那天晚上我难以成眠,一直跟教科书和笔记奋斗,直到天空泛白。我真的很没种。 东西一旦入手就怕失去,怕得不得了。 第九章 未来造访我的房间那天,是期末考结束的日子。事情就发生在夜半时分。 「你还醒著?」 我收到这封简讯,发信回对方「还没睡,怎么了?」,相隔几分钟敲门声传来,一开门就看到未来站在门外。 「怎么了?」 被我一问,未来难为情地搔搔头。 「没什么,就睡不著。」 未来答完,我请他坐到床上,开始用水壶煮水。就跟之前一样,未来带了自己的马克杯。 「你竟然还没睡。」 我在准备自己的茶杯,背后的未来朝我说道。 「考试期间,我半夜都在读书。现在觉得没到凌晨就睡不著。」 我的答案让未来轻笑。 「是吗……也好,太好了。你刚好醒著。只有我一个人很不安。」 未来好像在说丧气话,我听完心想「对喔」。 仔细想想,未来明天将和山城要去旅行,还说要在旅途中对山城要坦承秘密。他感到不安,应该跟这件事有关吧。 「不会有问题吧,应该。」 在我俩的杯子里放入咖啡粉,我朝他说道。接著想起自己忘记问未来要喝红茶还是咖啡,这才转头: 「啊,喝咖啡可以吗?」 「没关系,喝什么都好。」 未来的回答有些自暴自弃,我则感到些许烦躁。这种烦躁不是针对未来,而是让未来不安的山城要。我看著迟迟不将水烧开的水壶,微微地叹了口气,没让未来听见。彷佛与之呼应,在我背后,未来发出深深的叹息。 「老实说……要是她不接受该怎么办?我一直在想这个。」 正如所料,未来谈起这件事。而我只能凝望水壶,嘴里说著「是吗」。后来水壶总算开始发出「咻啉」的热水沸腾声。 「既然你那么不安,这次就打消念头吧?」 水壶的壶口喷出蒸气。总觉得,壶里的热水有如在刻划我心中那股焦躁一般。 「也就是说,可以等到毕业再提……之类的。」 我补上这句,「唔──嗯」一声,未来发出细小的低吟。 「这我不是没想过……但就觉得,要主动坦白只能把握这次的机会了。」 一面听未来说话,我关掉电热炉,将热水倒进杯子里。用汤匙轻轻搅拌,让咖明粉溶入热水之中。 「好吧,既然未来都这么说了,我也不想阻止你。」 我将杯子递给未来,未来边点头边「嗯」了一声,把杯子接下。我将自己的杯子放到桌上,人往椅子坐去。我口是心非,在心里不停重复叨念「别去、别去」。 其实除了自己,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未来的秘密。 就算我这么想,事实上仍有许多人清楚未来的状况。像是老师们、未来的家人,以及未来每个月会去做一次心理谘询的驻院医师。只有我知晓他的秘密──我都明白,这不过是自我感觉良好罢了。 毕竟未来并非发自内心信任我才主动道出。仅是基于必要,加上少许的机缘,被选为可以获悉未来秘密的人,这我也心里有数。 即便如此,我依然不希望山城要得知未来的秘密。 「说真的,我也觉得难受。因为这样就像在欺骗要学姊。」 我默默地喝著杯子里的咖啡。还很烫。平常的我会等它变得更凉一些,可是我的嘴没跟杯子分离,继续假装自己在喝咖啡。当我这么做,就不用开口讲话了。 好讽刺。 如今,为什么我跟未来正好有同样的心情呢? 欺骗某个人,真的、好难受。我对他的心情瞭若指掌。 「这不算在欺骗她吧。」 当我回过神,杯子仍在手里,一句话从口中逸出。 「又不是能突然明讲的事,所以才先观望一下情况罢了。我认为这不算欺骗。」 之所以会用这句话安慰未来,是因为到头来我认定真正烂的人是自己,并非未来。即便我跟他抱持相同的感触,本质仍截然不同。我刻意掩饰最原始的心情,比未来更恶劣、龌龊不少。 「听你这么说,我的心情有比较好过一点……」 未来细声说著,喝下一口咖啡。 「总之,如果你慷慨成仁,到时再帮你开疗伤大会吧。」 我说完拚命逞强,硬是挤出笑容。未来瞬间浮现不满的表情,但也马上露出苦笑。 「……嗯,也是啦。要看开一点。」 他耸耸肩。 看未来找回笑容,令我放下心中大石,我摸了摸马克杯。 「竟然要你来鼓励我,我真是逊掉了。」 未来带著苦笑说道。 「这话太过分啰!」 「我在夸你欸,笨蛋。刚开始认识你时还是个恋爱门外汉,现在长大了,让人感触良深。」 「怎么没有被夸到的感觉……」 「所以呢?你这位大师进展如何啊!跟三好交往得还顺利吗?」 未来的不安似乎缓解些许,这次话题绕到我身上。我歪著头回答: 「算好还是不好……我不大清楚。」 因为真的不清楚,我只能给出这种答案。 「之前也问过你,所以到底怎样了啊?好歹有亲过嘴吧。」 「就说这种事无可奉告了嘛。」 「没亲会说没亲吧。喂?亲过了吧?感觉如何?是你主动亲她的吗?」 未来一脸开心还朝我挤过身追问,我不由得别开目光。撞见这一幕,他换上有些目瞪口呆的神情,目不转睛地看我: 「你……该不会是对方主动吧?三好同学主动?真的假的?」 「不是说了吗,这种事无可奉告。」 「三好同学,原来比想像中还要积极啊……真猛。明明一脸文静。」 「我什么都没讲吧!」 未来擅自解读,我闻言回得有点慌张,结果未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你根本不是说谎的料,看眼睛就知道了。是三好同学先亲的吧?嗯?到底是怎样?」 将杯子往桌上一搁,未来起身用手绕住我的脖子,直接对我施以锁头。耳边传来未来的胸部触感。 「好痛苦!我认输、认输!」 我抓住未来的手扭身挣扎,要挣脱却没那么容易。 「那就快点从实招来。是三好同学主动亲你吧?」 未来如此逼问。 他勒我脖子的力道,其实并没有痛苦到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可是跟未来有肌肤之亲却让我精神上很痛苦。假如这种状况继续下去,我可能会陷入错乱。 「好啦!我说就是了!我说了你放开我!」 我大叫出声,未来这才将我放开,重重地坐回床上。 「好,快说。」 可是他刻意像这样等我招供,反倒难以启齿。 「那个……该从哪说起?」 「先说从什么时候开始好了?」 好像在讯问犯人,我边想边回答未来的问题。 「交、交往两个月……」 「也太早了吧!后来呢?」 未来的兴致突然来了。 「情、情人节那天……我们……小小约了个会……」 「哦哦。」 都走到这一步了,只能一五一十向未来坦白跟三好接吻那天发生过什么事。跟三好约会后,我们晚上去爬山,再走到三好他们家附近一带,后来要道别时,三好主动吻我──我支支吾吾地说给未来听。 「三好同学真猛!」 「嗯,在下也是这么的认为。」 除了害羞之外内心百感交集,我的遣词用字变得跟外国人一样微妙,跟著点头附和。 「不过啊,一般来说这种事都是男生主动吧……看来是你把三好同学逼急了呢。」 未来这话说得很无奈,我无从反驳。 「好吧,满像你的作风。不过这样好吗?虽然三好同学如果有积极的一面,跟你是还满搭的啦。基本上你不是会主动出击的类型。」 的确,未来说得或许没错。虽然背后原因一言难尽,但正因为三好愿意像这样主动亲近我,我的心才慢慢受她吸引。这是事实。若对象换成别人,我可能早就放弃对未来死心。 「说得、也是。」 我轻声呢喃,啜饮逐渐降温的咖啡。 「三好同学也会去放烟火吧?」 「嗯。和田同学有邀三好同学。」 「那件事该由你来做才对!」 「这跟你刚才说的不一样啊!」 时光随著闲聊流逝,未来丢下一句「差不多该睡了」,便离开房间。我将还剩大约半杯的咖啡倒入水槽,提不起劲上床就寝,人坐在椅子上仰望天花板发呆。 被未来用手勒过的脖子出了一层薄汗。用手指摩娑那些汗,我做了一个深呼吸。 再一次,我又想办法忍住了。 每当我碰触未来,都有种快要发狂的感觉。就算那些努力功亏一篑也无所谓,真想就这样紧紧抱住未来,将他压倒。 可是今天也一样,我没干那种事。 当早晨来临,未来就会跟山城要一起到某个地方去旅行吧。然后在旅途中的某处,未来将对山城要坦承秘密。我不希望这种事发生。不过那件事一旦成真,山城要将成为未来心目中不可取代的对象,我似乎也能踏出长久以来不敢踏的那一步。 我趴到桌上,发出一口叹息。 「对。这样、就好……」 彷佛想靠这句话说服自己,我低喃著。当我闭上眼,睡意突然来袭,我坐在椅子上睡著,一阵子后身体吃痛醒转,最后还是朝床铺一躺。 床上已经没有未来的温度了。 之后我在傍晚醒来,时间刚过五点。自己是几点睡著的,我已经记不清了,比起昨日前牺牲睡眠,没日没夜地准备考试、用功念书,我好像睡了很长一段时间。 我看看手机,高山有传简讯给我。 「吃完晚餐去第一男生宿舍入口集合。你帮忙通知一下女生。」 遵照他的指示,我传简讯给和田。在那瞬间,我也有想过是否该传简讯给三好,但这次放烟火由和田当总召,结果我就传给和田了。 「知道了。」 和田立刻回信。我看她回信就跑去冲了个澡,可能是开冷气睡觉的关系,身体有些发寒。淋了热水,睡傻的脑袋总算开始清醒过来。平常我总是随便洗头和洗身体,冲个澡只要几分钟,可是一想到接下来要跟女孩子见面,不知不觉就将身体仔细清洗一遍。 冲完澡后,我收到广美小姐传的简讯。 「今天要几点过去?」 考试前已经跟广美小姐确认过,确定她会来参加烟火晚会,却忘记跟她讲详细的时间地点。话虽如此,就连今天是活动当日都只拟了粗略的计画,要讲也讲不出个所以然。 「大概七点来学校就行了。」 六点是晚餐时间,等晚餐吃完,差不多就要开始放烟火了吧。 「是──敬请期待!」 广美小姐回传这封简讯,她是不是说错啦?原本要说「好期待」。也对,某些人可能很期待广美小姐到来吧,但我没跟广美小姐说这件事。毕竟广美小姐是怪人一个,对她的言行举止一一感到疑惑只是浪费时间,所以我不再深思这方面的问题。 我浑浑噩噩地混到晚餐时间,前往餐厅的时间将近六点。这次参加的人除了我,其他人都来自第一宿舍,找不到人跟我商量之后的事。未来也不在。目前大概正到某处的旅馆或饭店落脚吧。我连目的地都没问,也无法想像他身在何处。 话说晚餐的菜色,这阵子天气明明热死人,不知道为什么居然是关东煮。餐厅里有冷气是满凉爽的,但眼下时节已经来到夏季,却上关东煮。负责决定宿舍伙食的人有时脑袋怪怪的。之前待在第一宿舍时,寒冬的午餐还出过中华冷面。我一开始以为广岛有在冬天吃中华冷面的地方习俗,还跑去向棒球社成员求证。 「不吃啊。夏天才吃中华冷面吧。」 听他这么说,我才发现是餐厅员工干的好事。不过,当时虽然是冬天,餐厅里仍有暖气加持,吃起来还是很美味。 话说关东煮配味噌汤跟饭的组合实在很奇妙。关东煮很像汤品,这样就不需要味噌汤了吧?想是这样想,总之先喝味噌汤再说,这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 关东煮的料由餐厅人员随意盛装,不像便利商店那样,无法自行选择想吃的东西。该从哪样开始吃才好?我边想边物色,有鸡蛋、蒟箬、竹轮、油豆腐跟白萝卜这些经典菜色,还有疑似高丽菜卷的东西。不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我先吃它──结果就是很一般的高丽菜卷。糟了,这是里头最像主菜的东西,又不能吐出来,只好咬一咬吞掉。趁它的风味还留在嘴里,赶紧扒饭吃。 少了高丽菜卷,肉类菜色就没了。 这样一来,就剩竹轮称得上主菜吧。形状虽然变了好歹还是鱼类。 边吃饭边想这些其实满有趣的。在有冷气的地方吃关东煮,一开始让我吓到,但现在觉得还不赖。 唯独一项缺失──少了竹轮麸让人不满到了极点。 关东煮应该要加竹轮麸才对。竹轮麸一定要煮成关东煮才好吃。 饭后在第一宿舍前方等待女孩子到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对大家发表上述主张。 「竹轮麸是啥?」 对方的回答让我难以置信,大感震惊。 「你不知道竹轮麸!?」 「不是竹轮喔?」 「不是啦!差远了!形状像竹轮,看起来白白的啊!」 嘴里这样说著,但我没想到跟不认识竹轮麸的人说明竹轮麸竟如此困难。若说它是长得像竹轮的麸,可能会遭人误解。虽然叫竹轮「麸」,却跟麸不同。感觉更像……截然不同的东西。 「那是用面粉做的!吸完汤会有点软!」 即便我大力解说,众人还是有听没有懂,甚至还回这种话: 「那会好吃吗?」 的确,被人问「好吃吗」,教我不知该如何回应。我不讨厌竹轮麸,但也没有觉得它特别美味。 「明明有更好吃的东西……东京人未免太贫困喏。」 细川不以为然地开口,下一秒── 「喂──」 由和田带头,五位女孩从女生宿舍那边向我们招手。看见她们,高山浑身一震,并非出自对和田的恐惧,这点一眼就能看出来。因为高山整张脸都红了。 转头一看,只见细川跟内藤等人也「噢、噢噢……」地发出像在呜咽的声音,呆若木鸡。 都是浴衣害的。 女孩子们全都穿著浴衣。 插图010 「抱歉抱歉,稍微花了点时间。」 和田一靠近就开口道,还转头看其他女孩。 「怎样?」 她笑著说。 「好棒啊……」 有人呢喃出声,是高山。他一双眼就定在小梵身上。三好站在小梵身后,她果然也穿著浴衣。三好有些难为情地杵著,看起来好可爱。其他还有文艺社的古田,另一人是我不认识的女孩。看起来有点畏缩,可能是一年级 生。 「你们几个,要好好感谢小梵。她今天中午特地回老家一趟,按照人数准备浴衣呢。」 和田这话是看著小梵说的,小梵则害羞地搔搔头: 「因为我家有很多浴衣跟和服。」 听她讲完,古田推推眼镜: 「梵同学老家是寺庙喏!」 补充说明道。我曾想过小梵看起来很有教养,如果她的家庭背景是这样,我的直觉可以说满准确的。 另一位女孩的浏海剪得整整齐齐,外表酷似日本玩偶,小梵做完自我介绍顺便介绍她: 「这位是小上。名字叫最上,所以叫她小上。」 然而小上不发一语,怯生生地点头致意后便无其他动静。 男生这边也依序自我介绍。大家似乎为出乎意料的浴衣攻势紧张得要命,其中高山的说话方式更变得像不知打哪来的天才画师。(注2:指已故天才画家山下清。儿时因消化不良危及性命,造成言语及智能障碍等后遗症。拥有惊人的瞬间记忆力及艺术才能,被誉为日本的梵谷。)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是、高山……高高高高高山和和和和典……」 那模样让人看不下去,我指指宿舍后方宛如广场的空间。 「烟火就去那边放吧,如何?」 这是临时起意,但大家对该提案没什么意见,我们开始浩浩荡荡朝那个方向前进。 来到广场后,高山从塑胶袋取出事先准备的瓶装果汁和零食,将纸杯发给大家。 「现在的天色,放烟火还太亮,总之先乾一杯喏。」 细川说完朝小梵看去。 「那么小梵,麻烦你为乾杯致词。」 他无预警指名,小梵顿时浑身僵硬。 「呼哇咿!?」 看来她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眼神剧烈游移。 「今、今日系逢良岑吉时……!」 她边吃螺丝边说出彷佛婚礼致词的开场白。 「……好萌。」 高山看了不禁呢喃出声。 「古田吗……一点都没有心动的感觉吶。」 另一方面,内藤对小梵连看都不看一眼,正在小声碎念。我知道你们都是文艺社的社员早就认识,但现在说那种话恰当吗? 「细川,别勉强人家啦。小梵很困扰欸。」 和田傻眼地插话,这次目光落到我身上。 「小梵,这样就够了。松永你来。始作俑者是你吧?」 「咦,我吗!?」 突然说这种话,我又该如何是好?还有,我不能接受被人讲成始作俑者。请和田安排的人确实是我,但真正的始作俑者是高山才对。 我想到这便朝高山张望,发现我在看他,高山立刻摇摇头。我看出他那嘴形是在讲「不行不行不行」。 在这互相推诿也只是浪费时间。我放弃挣扎: 「那个──各位,期末考辛苦了。乾杯──」 我说话的声音毫无起伏、没有半点干劲,抬手举起装了果汁的纸杯。大伙儿脸上或多或少都写著「咦,就这样?」不过,他们依然说出「乾杯」,再喝下果汁。 「对了,好像有多一个人?不是说五对五吗。」 待乾杯告一段落,和田对我开口道。 「啊,因为我打工地点的店长要过来。」 刚说明完,三好就朝我靠近。 「咦,广美小姐要来?那店怎么办?」 她曾经去店里帮过一次忙,已经跟广美小姐照过面了。 「她说要店休。」 我语带叹息地告知,三好则「呵呵」笑了出来。 「真像广美小姐的作风。」 「那烟火就等她来再放好了,我们来聊天吧。」 和田一句话让我们不知不觉迎来「畅谈」时间。内藤一马当先靠近和田,棒球社成员则陆陆续续接近小梵,剩高山一人在那「咦、啊!」。动作太慢的他慌得左顾右盼。 「我穿浴衣,好看吗?」 三好将双手微微举起,徵询我的意见。 「很、很适合你……嗯。」 自从我们开始交往,在学校里就很少有机会跟三好说话,如今却当著大家的面与她互动,让我有点害羞。 「穿浴衣也是,有小梵帮忙打点喏。」 三好的笑容天真烂漫,就地转了一圈。 总觉得直视这样的三好令人难为情,我将目光摆向一旁。那三名棒球社成员正跟小梵、小上这两位女孩有说有笑。至于内藤,不知道在跟和田、古田这两人聊些什么。 剩高山一人落单。 竟然会是这种下场。他明明说过自己最怕的就是落单的窘境,没想到开始才几分钟就沦落至此。 「高、高山……要不要来这?」 身为干事的我看不下去,试著对他发出邀请,但高山用力将脸别开。 「不用。我要吃零食。」 他打开放在地上的零食袋,独自一人吃了起来。根本在闹别扭。这样一来,要说服他就难了。 「高山同学……他怎么了?」 三好担心地问我,我却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才好。 「那个……可能肚子饿吧。」 目前处在大家都听得见彼此发言的状况下,若我说他是因为「小梵被人抢走」,高山岂止闹别扭,八成会红著脸大叫并当场逃离。这场聚会好说歹说其实是用来取悦高山的,必须避免发生那种事。 总之,我决定先暂时不管他。 「对了,三好同学。你知道竹轮麸吗?」 我随口找了个话题询问三好。因为想不出其他事好聊。 「竹轮……麸?」 三好歪著头一脸疑惑。此时人在稍远处的和田突然出声: 「我们这边没有竹轮麸喔。」 她插嘴道。 「没有吗!?真的!?」 我不禁错愕地吶喊。 「我一直到上小学都待在琦玉,所以知道那个东西。但这边没有。没看过人家在卖,连便利商店的关东煮都没放。」 「是喔!?」 冬天去打工时,会在半路上顺道晃进便利商店,却不曾仔细观察关东煮贩卖区。因为以我的收入来说,便利商店关东煮太高级,提不起兴致买它。 「竟然有关东煮不加竹轮麸!」 我一嚷嚷,和田就跟著蹙眉。 「这么喜欢啊?那不是面粉块吗。」 「你明明是关东出生的!」 「又不是所有关东人都喜欢竹轮麸!」 「我也没那么喜欢,可是少了竹轮麸很寂寞啊!」 我与和田唇枪舌剑,三好愣愣地看著我们。 这时手机开始震动。将它拿出口袋一看,发现是广美小姐打来的。 「啊,抱歉。是广美小姐。」 我向三好知会完便接起电话。 「啊,四郎?我现在到平常开车送你会停的公车站了。从这边要怎么走?」 就算她这么问,讲解路线仍不是件容易的事。要是不小心将左右搞反,可能会跑到奇怪的地方。 「这个嘛,我现在过去接你好了!请你先待在那!」 先朝人在附近的三好使个眼色,我赶紧朝公车站前进。 天色总算开始暗了下来。 未来现在在做什么呢?这念头在脑海中盘旋,为了迎接广美小姐,我迈步走下坡道。 没过多久就抵达公车站,奇怪的是广美小姐不见踪影。 就怕事情演变成这样才要她待在原地,我边想边环顾四周 ,结果── 「锵──!」 广美小姐从暗处现身。她也穿著浴衣。 「锵锵──!」 广美小姐又多喊几声,人转啊转的一面靠近我。我心想「这人身手好灵活」,但穿浴衣的女孩早就见识过了,不可否认这部分的惊喜程度确实少了那么一点点。 「啊,你穿浴衣呢……」 我不禁做此反应,广美小姐见状瞪大眼睛吶喊: 「你也太不感动了!」 随后广美小姐就沮丧地驼著背低下头,还嘟起嘴。维持这样的姿势摇了摇手里的纸袋,木屐尖端开始在柏油路上喀喀喀地踢著。 「时隔多年把它翻出来,还去美容院找人帮忙穿……你好过分喔,四郎……广美大受打击。」 「对、对不起。」 「亏我还穿新的木屐──这样下去就要踢得坑坑疤疤喏──」 眼看广美小姐不只嘴上说说,还变本加厉用木屐狂踹、摩擦柏油路,我心想「那你别踢不就得了」,但她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吧。 「那个……唔……你穿起来非常适合喔……」 我猜她肯定是想被人夸奖。此话一出,广美小姐依旧继续用木屐踢地。 「多说一点。」 她小声道。 「呃──那个……好美、好漂亮。」 「呣咕。」 伴随微妙的拟声,广美小姐的头稍稍抬起,目光朝我扫来。 「还不够,再一句。」 「我还以为是哪位女明星呢!」 「嗯咕呣咕!」 广美小姐的背挺直了。还差临门一脚。事不宜迟── 「哎呀──还以为是埃及艳后驾临呢!」 我试著补上最后一击,结果广美小姐突然向后仰。 「好随便!」 她大叫。 「埃及艳后哪会穿浴衣啊!」 「说得对……抱歉。」 要找美女的代名词,我一时间只想到埃及艳后。不过广美小姐的心情似乎好转了,她绽放微笑: 「呵呵。四郎有时也会随口说说嘛。」 这话称不上夸奖,总之广美小姐开心就好,我转头看向刚才的来时路。 「那我来带路吧。我帮你提东西。」 「嗯,谢谢。四郎你也很男孩子呢。」 她将纸袋递给来,对我说了这种意味不明的话。纸袋提起来很重。 「这里面装什么啊?」 我看看里头的内容物,一面问道。从袋子里飘出淡淡的酱汁香气。 「想说顺便带点东西过来,就做了炒面喏。还有我要喝的啤酒!」 广美小姐说话时笑容满面,让我有点错愕。竟然想在校舍一隅喝酒。她这个成年人喝并无不法,可是一不小心没弄好,可能会害我们被人怀疑曾一同喝酒。 「你要……喝酒吗?」 「咦,不行吗?」 「我们好歹是高中生……」 「只有我要喝啊?你们还是小孩子吧,喝果汁就好喏。」 好吧她说得对,我们别喝就好。要是训导老师角田出现,到时就靠广美小姐色诱度过难关好了。我想了想便朝学校走去。 「我看看,往这边。」 「好──」 喀啦喀啦,木屐敲出悦耳的声响。 话说广美小姐好高啊,并肩走在坡道上令我有所感触。 原本身高就比我高,现在又穿了木屐,比我高上一颗头。再来可能是穿和服的关系,脖子看起来很长。处在黑暗之中,广美小姐的白皙项颈格外眩目。 「那个,你很漂亮。我说真的。」 刚才那些可能被她当玩笑话看待,我不经意朝广美小姐开口道。广美小姐的脚步瞬间停顿,一脸纳闷地望著我。 「你怎么啦,四郎?发烧喏?」 「啊,不是。我真的这么想。」 我的解释让广美小姐哑然失声,一会儿后面容染上些许红晕。 「……谢谢。」 「不会,不客气。」 原来广美小姐也会害羞啊──我边想边答,接著我们两人再次结伴爬上坡道。 通过校舍旁边的小径,一路进到位在宿舍后方、众人齐聚的广场。 「啊,是浴衣祭!」 一看到身穿浴衣的女孩们,广美小姐就出声嚷嚷,那声音让大伙儿转头看向这边。此时三好快步跑来。 「广美小姐,好久不见。」 她接著一鞠躬。广美小姐立刻抱住向她行礼的三好。 「哇──沙耶!你超可爱的!可爱极了!怪不得四郎对我的浴衣打扮没反应!因为先看过这样的浴衣了!」 其他人第一次见到广美小姐,大家都愣愣地看著这一幕。但广美小姐哪会在意这种事,她的目光先是从三好身上挪开,这次猎物换成小梵。 「哇──!」 再来就以惊人之势逼近小梵。她身旁的小上似乎被那股气势吓到,人躲到小梵背后。广美小姐来到小梵面前站定: 「初次见面!我是楠木广美!总是对四郎很照顾!」 继微妙的自我介绍── 「虽然唐突,但我可以抱你吗?」 她对小梵提问。 「啊,好、好滴!」 一头雾水的小梵僵硬地点点头,对此广美小姐再次大叫「哇──!」用力抱住小梵。 「好迷你喔!好小喔!好可爱!脸颊好软!」 一阵连呼后,广美小姐转头看我。 「四郎,这孩子可以打包带走吗?」 她带著陶醉的眼神说出这种话。 「不行。」 我用严肃的语气回应。 「总之请你先冷静下来。大家都被你搞得晕头转向的。」 「呿!」 广美小姐一脸不甘愿,总算将小梵放开。这个时候,其他人已经对她彻底敬而远之了。细川一逮著机会就偷偷朝我靠近: 「刚才那是怎样……」 他在我耳边窃窃私语。 「我打工地点的店长。」 我的回答让细川面露难色。 「漂亮是漂亮……人却怪怪的……」 他尚未见到广美小姐前曾主张「美女店长归我!」如今脸上再也看不见当时那股气魄。 「总、总之,先来自我介绍吧……?」 我朝大家提议,大伙儿全都无力地颔首。唯独广美小姐带著不解的表情歪头。 第十章 当大伙儿向广美小姐做完自我介绍,广美小姐的失控行径也暂告一段落,总算有消停的趋势。不料── 「接下来,乾杯──!」 就她一个开始咕噜咕噜畅饮带来的罐装啤酒。 「噗哈──!人活著就是为了喝上一杯啊!」 她的说话方式活像大叔上身,看来确实跟我们有代沟。有人似乎看不下去: 「好!那我们来放烟火吧!放烟火!」 和田拍著手提议,刚才一直处于可怜没人爱状态的高山冒出头,干劲十足,一副「终于轮到我上场」的模样。 「包在我身上!要先放哪个?地龙喷火筒吗!还是尼加拉瓜大瀑布!」 看高山一脸得意,从脚边的塑胶袋陆续拿出烟火,和田傻眼地叹气。 「不,先从手持式烟火开始。可以打上天的要留到最后当压轴再放个痛快吧?」 「说什么傻话!一开始就要大手笔把场面搞大才对!主秀放完了,最后才蹲著玩仙女棒啊!」 「不要!我比较喜欢大场面留到最后!用仙女棒结尾,那样不是很落寞吗!」 「烟火是我买的欸!」 「要这么说,带女孩子过来的不就是我吗!?」 高山跟和田似乎天生水火不容,开始吵些没营养的事。平常怕和田的高山竟然跟她杠上,还真难得。是对烟火特别执著?还是落单太久的挫败感使然?不知道原因是哪个。 「嗯呵呵。这就是青春。」 待在稍远处观望他们两个的一举一动,广美小姐的啤酒已经喝到第二罐了。小梵跟小上杵在原地不知所措,至于那些棒球社成员── 「再来、继续!」 「高山!狠狠的打就对了!瞄准她的身体、身体!」 他们事不关己地替这场口头争辩火上加油,再来是内藤。 「我很想帮和田同学,但故意挺高山被和田同学揍又叫人难以取舍。你觉得选哪边比较好?」 他拿无关紧要的问题问我。各位,拜托你们振作点。 没办法,我朝三好开口: 「三好同学,你去阻止和田同学,我会负责压制高山。」 说完就介入他们两人之间。 「乖喔乖喔。」 抱著驯服悍马的心情,我摸摸高山的肥肚子。 「乖喔,不怕──不怕。」 「……唔嗯──」 高山这才摆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向后退一步。另一方面,和田则交给三好处理。 「烟火是男生准备的喏,香织不该那么咄咄逼人的。目的不是让双方培养感情吗?」 她跟和田讲道理,安抚对方。 当两人不再争辩,一直静观其变的古田理所当然地开口: 「可以飞上天的烟火又不只一个,开头跟结尾都放就好啦?」 这话说得有道理,高山立刻著手设置地龙喷火筒。 「我要点火喏,大家闪远点。」 高山说话时就像西部片里的枪手,让细长型打火机绕在手指上转啊转。这时广美小姐朝高山大步走去,原以为她要说自己也想替烟火点火── 「先等一下。水桶呢?没水很危险吧?」 她上前提醒。没想到一手拿著罐装啤酒的广美小姐竟然会说这种正经话。 高山则摆出「糟糕」的表情。看看四周,哪有人带水桶?烟火跟果汁是准备了,却忘了水桶也是必需品。 大伙儿瞬间一阵沉默。 正在兴头上却少了水桶该怎么办──现场弥漫这种感觉。不过,小梵在第一时间接话: 「啊!有水桶喔!园艺社在用的!」 「就是那个!」 的确,曾经看过小梵提著水桶。我指著小梵,拜托她帮忙。 「水桶先装水,再拿过来!」 小梵则一脸英气地敬礼。 「遵命!」 说完她望向身旁的小上。 「小上,我们走!接下重责大任了!」 小上默不作声地颔首,两人一起朝女生宿舍冲去。 「这些小不点好可爱喔。真想带回家!」 广美小姐又变回醉汉,边嘿嘿笑边喝啤酒。 后来,小梵跟小上一起提著装水的水桶回来,总算可以开始放烟火。 待高山点燃地龙喷火筒后,火花喷出,大伙儿又是「哇啊!」又是「喔喔!」地欢呼起来。虽然不是烟火大会上看到的大型豪华烟火,但像这样聚在一起围著它,确实很令人感动。 地上型喷火筒放完,大家改替自己相中的手持式烟火点火,乐在其中。 「密技!烟火乱舞!」 细川双手各拿一管细长型手持烟火,边叫边转。这画面看起来很蠢,不过火花在黑夜中划出一道道轨迹,感觉真的很美。棒球社成员撞见这一幕,全都迫不及待地学他。 「好烫!离我远一点啦!烫死了!」 「时间点没配合好就不漂亮啦!跟著做吧!」 「啊──!俺的已经没了!再给俺一些!」 他们闹成一团。和田跟古田看了不禁发笑,拿出智慧手机录影、拍照留念。我也想用手机拍照,可惜我的手机是日规低阶机,相机配备烂到令人惊讶的地步,逼不得已打消念头。只不过,我满想让未来看看三好跟和田还有广美小姐穿浴衣的模样。 「那个,可以请女孩子们聚在一起让我拍张照吗?我想传给未来看。」 在我向三好提议后,她过去呼叫其他人,要大家集合。 「哦哦!摄影大会吗!我也要拍!我也要!」 看高山一脸兴奋地靠近,和田不悦地大吼。 「你不准拍!」 「为什么!?」 「如果是你,一定会拿去干坏事。」 「哪会!」 眼看两人要再次展开大战,我跟三好再度出面劝和。平日里,我会觉得这种事很麻烦,但可能是情绪跟参加庆典一样高昂的关系,今天不觉得那是多大的苦差事。之后总算取得和田的谅解,一帮男人开始狂拍女孩子的照片。 「好棒、赞!来──看这边──!」 「小梵,笑一个!来张甜美笑脸!对,就是这个!我收下啦!」 「很好!很好!棒透了!来──微笑!」 棒球社成员打著闪光灯疯狂连拍。一旁的我打算用低阶手机低调拍摄,但我的手机没有闪光灯这种便利机能。 「等我一下!我的手机没闪光灯!我们抓一个时间配合,我先喊预备,你们再拍!」 我恳请他们配合,虽然喊「预备」抓时机,闪光还是慢了一拍,迟迟无法拍出漂亮的照片。试了好几次终于拍出一张能看的,这下我才心满意足。不经意朝旁边望去,只见内藤目不转睛地盯著自己的智慧手机萤幕看。我偷瞄一眼,发现画面上就只有和田一人。 「你在做什么?」 被我一问,内藤答得理所当然。 「我在录影。」 难得女孩子齐聚一堂却只拍和田的特写,你到底多爱她啊?怀著上述念头我再次提问: 「拍这种影片能满足你吗?」 内藤变态到被人取「马索克」这种绰号,看和田笑脸迎人的影片没办法让他兴奋吧。不料内藤却── 「像这样一直录下去,也许能拍下奇迹的瞬间。例如她踢高山的画面。」 说完这句,内藤,「啊」了一声,不知为何相机镜头转过来对著我。 「其实就算是松永也行,去惹和田同学生气吧。我更想看发怒的和田同学。」 「我才不要!你自己去!」 「她生我的气可能会把相机抢走吧,我很想被她骂,但不能拍照会很困扰。」 这人是怎样。我不想管他了,一转头却为之愕然。 「好!再往前弯一点!强调胸部!对!很好!」 高山居然边嚷嚷、边趴在地上拍女孩子欸?大部分的女生脸上都写著「还要拍啊?」把他的要求当耳边风呆站著,唯独一人──广美小姐除外。 「是──!」 她带著笑容向前弯腰,配合度很高。甚至还刻意向后看再回眸一笑。也罢,多亏广美小姐,似乎让高山乐在其中,算好事一桩吧。 脑里想著这些,我发简讯给未来。 「女孩子都穿浴衣参加吗。很羡慕吧。」 伴随文字内容,我附上刚才拍的照片。等一下就会回信了吧。我满意地将手机塞进口袋里,再拿起一管手持式烟火,朝高山背后蹑手蹑脚靠近。 「再拍一张!拜托再拍一张!」 他还没闹完,摆出滑垒姿势忙著拍拍拍。对此和田摆出不耐烦的表情,正想说他几句,这时我举手向和田打暗号。我将手指抵在唇上,要她别出声,用打火机点燃手持式烟火。 「表情好像有点僵硬喏?来点笑容!再笑一个呗!」 不知情的高山继续拍摄,我的烟火则靠向他。轻软的纸制部位引燃,紧接著咻一声,喷出的部分烟火洒在高山脖子上。 「好烫!?」 只见他拿著智慧手机满地打滚,动作十分惊人。 「摄影大会结束!继续放烟火!」 我保持距离,让烟火稍微打在高山身上,才刚说完,他就顺著滚地的势头起身。 「松永!」 对方拿起脚边的手持式烟火。 「你这家伙!」 他直接点燃烟火,前端对准我。我摆出备战姿态,但手上的武器差不多快熄了,火势越烧越弱。 「等等!我的快没了!」 「谁管你!看招!」 高山的烟火喷出火光。为了逃离拿著那样东西冲向我的高山,我转头就跑。 「等等先等一下!太近了!我又没靠那么近!」 「吵死了!十倍奉还!」 「是我不好!对不起!真的!」 说这话的时候,我笑了。好开心。真的好开心。也许是未来不在这的关系,我边跑边想。让我烦恼的对象目前不在这。我喜欢他,但喜欢的人不在身边,我就能变得自在些。 逃了一阵子后,高山的烟火也没了。 「啧!能量用完了!」 高山说完,便死了那条心回到大家身边去。 「哎呀──刚才好可怕。」 我也带著笑意,追随高山的脚步折回。 大家又在广场各自玩烟火取乐。小梵似乎跟棒球社成员混熟了,细川正在教她球棒的挥法。小上至今仍不发一语,目前还看不出她是什么样的女孩,但见她目睹小梵有点狼狈的挥棒姿势后展露笑容,我想她应该满开心的。 至于广美小姐,她正在吃自己带来的炒面,一边配啤酒。这个人好像对烟火没什么兴趣。一来就喝啤酒喝到现在。 我则在寻找三好,但都没看到她。 「和田同学,三好同学呢?」 我询问蹲著玩仙女棒的和田。 「趁你们耍白痴上厕所去了。」 她告诉我三好的下落。 「是喔。」 小声说完,我蹲到和田旁边。内藤依然在不远处偷拍和田,还一直嘘我要我走人,但被我当成空气。 「给你。」 和田递给我一支仙女棒,我将它点燃。看著劈里劈里有细小火花飞散的仙女棒,确实如和田所说,让人不由得感受到些许落寞。 「我有点好奇。」 和田没有看我,嘴里冒出一句。 「是。」 「你记得沙耶的生日吗?」 我转头凝视和田。发现我在看她,和田也跟著望向我,表情相当傻眼。 「……果然。」 我血色尽失。对了,三好是七月生的,刚交往不久时我们有跟对方说过彼此的生日,不可能不知道。只不过,我忘了。想当初我十二月生日,三好还送过礼物。 「是、是几号来著……」 脑子一片混乱,日期想不起来。问了和田,和田则语带叹息地应声: 「……七月二十三。」 我想起今天是几月几号,接著惊愕地起身。 「就是下星期嘛!」 面对这样的我,和田冷著脸行注目礼。 「我问过沙耶,她说你们连约会都没排,我就觉得奇怪了。你啊,最起码生日的事不该遗漏啊。沙耶不是会主动提这种事的人。」 「……对不起。」 「你要道歉的对象不是我,是沙耶才对吧。那天是星期二要上学没错,可是发考卷应该只会用到上午。下午就为沙耶空出来吧。」 「明、明白。」 「我猜沙耶也没排活动啦。」 和田刻意挑三好不在的时候告诉我这些,感激之余我再次蹲下。 「……顺便问一下,礼物该送什么才好。」 我小声找和田商量,这次换和田起身。 「这点小事你自己想啦,笨蛋。」 她丢下我走人。只剩我一个,双眼望著即将燃尽的仙女棒。膨胀的火球落往地面。 就算三好回来,要我立刻找她说话也是不可能的事。一方面会在意大家的目光,一方面又烦恼该如何起头,这时广美小姐── 「好困!」 这句话从她嘴里冒出。 「喝太多啦!」 仔细一看,广美小姐脚边多了五只啤酒罐,还有两只低酒精饮料的罐子。确实喝多了,不知不觉喝了这么多。 「而且好热喔!」 一喊完,广美小姐就撩起浴衣裙襬啪沙啪沙地搧了起来。伴随一声「哦哦!」,内藤以外的男性成员全都不约而同看向广美小姐。广美小姐白皙艳丽的美腿正若隐若现。 这可不妙,她失心疯了。想到这我赶紧冲向广美小姐,抓住她的手。 「广美小姐、广美小姐!不行不行!这样太养眼啦!」 和田跟三好也朝广美小姐冲去,护著她以免被那群男人白看。 插图011 「够了够了!别看都别看!看别的地方、看别的!」 面对叫嚣的和田,内藤拍摄的动作依旧没停,却被和田瞄到。 「喂,那边的!你在拍什么!」 内藤求之不得的愤怒矛头指向他。我猜内藤只是在拍和田罢了,但眼下情况难免让人误解,会以为他在拍广美小姐的腿。 「把你的手机交出来!」 和田边说边靠近内藤。内藤没有逃跑的意思,嘴里发出「啊啊……」的感叹声,继续留在现场拍和田。不禁让人佩服变态到这种境界实在了得。 内藤被人敲头并没收智慧手机,人呆立在原地不动。一旁和田正动手操作内藤的手机。 「这些都要删掉。」 「是。」 八成是被和田打的关系,内藤神情恍惚,任她为所欲为。总之就别管他了吧,打定主意后,我朝广美小姐开口: 「广美小姐,该回去了。我送你到公车站。」 广美小姐百般不愿地摇头,开始闹脾气。 「不要!我还想喝!」 「刚才不是说喝过头了吗!」 「可是,人家还想喝! 接下来才要发挥真本事喏!」 「不是困了吗!真受不了!」 「我很困啊!」 经历一场没有交集的争辩后,我总算成功说服广美小姐,但她的脚步有点不稳,靠我一人护送不是很放心。因为广美小姐比我还高,要是她跌倒,单凭我的力量可能无法在第一时间撑住对方。 「抱歉,三好同学,你可以帮个忙吗?我要把广美小姐送过去。」 其实找男生比较妥当,可是让他们贴在广美小姐身上乱摸总觉得过意不去,我才转而拜托身旁的三好。三好点点头,伸手搭上广美小姐的手。 「广美小姐,你能走吗?」 被三好一问,广美小姐嘿嘿笑。 「沙耶,你的胸部好大喔。手那边传来幸福的触感。」 这番话活像喝醉的色老爹,害三好难为情地低下头。可不能继续放这号人物撒野。 「来,我们走!走吧!」 我略为强硬地拉著广美小姐的手,广美小姐这才踏出步伐。 「嗯呵呵,人家在生我的气。」 「这种话不该说得那么开心吧。」 「没关系。我喜欢会骂我的人喏。」 根本就是醉汉。三好跟我同心协力,夹著广美小姐助她行走,同时回头看向大家。 「抱歉,我先送她过去!」 小梵跟小上著手收拾广美小姐喝完的啤酒罐,面带微笑朝这挥手。 「四郎跟沙耶感情真的好好喔。大姊姊好欣慰。我把四郎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喏……」 慢慢走下坡道,广美小姐喃喃自语。 「把我当孩子太夸张啦。照我们的年龄差距来看,说是弟弟还差不多吧。」 边小心不让广美小姐跌倒,我道出这句话。事实上,广美小姐还是我家大姊的大学同学。 「是啊……虽然是这样没错……」 广美小姐跟三好脚上的木屐敲出声响,喀啦喀啦,断断续续地重复。我在等广美小姐把话说完,但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这时我们已经抵达公车站了。我看手机确认时间,下一班公车似乎还要等一段时间。 「还要再等一阵子,公车才会来吧。」 我们合力让广美小姐坐上长椅,我接著开口道。 「嗯。已经够啰~那就叫计程车呗。」 虽然广美小姐这么说,我们也不能把这样的醉汉丢下不管。我跟三好互看一眼并朝彼此颔首,此时广美小姐突然一股脑地起身。 「不要紧!姊姊我已经是大人喏!比起这个,因为我的关系,害你们错过快乐时光就不好意思啦!你们走呗、快走!」 对象是我跟三好──推著我俩的背,广美小姐还有话要说。 「真的!不用担心喏!我常这样!早就习惯啦!走吧、走吧!」 广美小姐推来的手强而有力,照这样子看来确实没问题。感到放心的我示意三好一起回去,她则用担忧的目光望著广美小姐一会儿。 「真的啦,别在意喏。我没事啦。」 见广美小姐绽放微笑,三好总算下定决心返回,朝对方轻轻地点个头。 「那我先失陪喏。回家路上请多小心。今天很开心。晚安。」 「嗯!晚安!」 广美小姐振作起来举手致意,我也向她点头道晚安,就此离去。 之后我和三好一起回头踏上来时路。 「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啦。广美小姐总是在店里喝醉,但她还是会确实将店收拾好。」 「既然松永同学都这么说了,应该不要紧吧。」 对话到这中断,我认为要讲就趁现在,便握住三好的手。三好没有看我,她回握我的手。 「那个。」 「嗯。」 「对不起。我把三好同学的生日忘得一乾二净。」 「……我早就猜到喏。」 三好微微一笑。我原本料想她就算出声谴责也无可厚非,三好的反应反倒让我心中更加苦涩。 「现在才讲不好意思。要不要一起出去走走?就是、放学后。」 「约会吗?」 「嗯。约会。」 「嗯。那我会空出时间的。」 没有生我的气,三好率直地接受邀约,让我萌生怜爱之情。往后,肯定不会遇到比三好更愿意接受我的人,想到这,我的脚步顿时止住。与之相应,三好也停下脚步。 「……怎么了?」 她歪著头看我,我则握住她的手使劲一拉。 「啊。」 在细小的呼声后,三好朝我靠了过来。我顺势抱住三好,在三好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三好的气息落在耳畔。 「……你好狡猾。」 三好紧紧地揪住我的衣衫,嘴里呢喃著。 「突然做这种事,害我吓一跳。」 「抱歉。可是这次,我想主动一点。」 我的话一脱口,三好便抬眼看我。眼里似乎漾著些许水光。 「……我那时,亲的是嘴喏?」 被她一点,我轻轻吻上三好的唇。心跳异常剧烈,接著我的唇迅速抽离,目光从三好身上别开。总觉得很不好意思,害羞到快死掉似的。脸好烫。也许红到衬著夜色都看得一清二楚也说不定。 「我、我们回去吧。大家会担心的。」 我打算放开三好的手走掉,她从后方握住我的手。就这样,直到快要进入大伙儿的视线范围,我俩都牵著手走著。 终于。 步伐行进间,这念头不停在脑中盘旋。 也许我终于能对未来忘怀了。今天未来不在,他跟山城要一起去旅行,总觉得,我终于能彻底断念、对他死心。 看看手机,未来没有回我发的简讯。想必旅途愉快。 这样就好。 这样就够了。为了未来好。最重要的是,为了我自己。 第十一章 未来请假没来上学,我在星期二、也就是七月二十一日的放学后才得知这件事。用来发还考试卷的课只上到中午,打算回去的我正在收拾行囊,结果手机开始震动。看完发现我收到一封简讯,来自陌生位址。心想八成是垃圾邮件之类的,但我还是点开内容。 「我是保健老师曲直濑。」 上头除了这行主旨还有其他的文字。 「放学后如果没事,请到保健室一趟。麻烦你了。」 文内写了这些。不晓得有什么事,但我不曾收到老师发的简讯,可见事态非比寻常,我东西也不收了,直接朝保健室赶去。 「是你啊。抱歉啰,把你叫过来。」 一踏进保健室,曲直濑老师就开口道,用手示意我坐到她桌子对面去。那里已经事先放了张椅子,桌上还摆了两个马克杯,里头疑似装著咖啡。似乎要因应我来才准备的。 「那个,请问有什么事?」 我没有喝她请的咖啡,而是小心翼翼提问。曲直濑老师则无预警地扔出一句话: 「织田同学今天请假喔。」 「咦,这样啊?」 除了给出上述反应,我只能一面想著「大概是旅行太累吧」。话虽如此,旅行的事不能告诉老师们,我可不能在这不打自招。 不过,趁曲直濑老师喝著咖啡,我仔细思考,又觉得逻辑上怪怪的。未来星期六出门旅行,应该星期日就回来了。紧接在后的星期一适逢节日,学校没上课,休息时间可以说是满充裕的。 此外,照现在这样回想,星期五晚上一过,我就没再看见未来。是说星期一中午开始去广美小姐的店打工,不会在宿舍用餐,基本上也没什么机会碰面。 「他好像不太舒服。」 此时曲直濑老师终于放下咖啡杯,同时道出这句话。 「他没发烧也没感冒……这个嘛,该说是心病吧,好像有点忧郁的样子。」 一连串言词令我为之屏息。 我怎么会没注意到这件事──是我过得太开心?还是跟三好之间的关系终于有机会正向发展,才尽量不去想未来的事? 未来去旅行、且决定在旅途中坦言自身秘密,这件事他恐怕只能找我商量,却没报告结果。这怎么可能。然而事实上,未来旅行回来都没跟我联系,不仅如此,我在烟火晚会上发简讯给他,他甚至没回任何讯息。 「我试著问他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但他什么都没说,我想你可能知道些什么,才请你来一趟。」 听完曲直濑老师的说明,我摇摇头。 「我……什么都不知道。」 曲直濑老师静静地叹了口气。 「……这样啊。好吧,毕竟是多愁善感的年纪,就别再深究了吧。」 耳边听著这些字句,我相信他跟山城要之间一定出什么状况了。能想到的合理解释就只有这个,甚至让未来沮丧到不想上学。 「那个……我还有事,可以走了吗?」 连咖啡都没喝,我边起身边朝曲直濑老师说道。曲直濑老师拿著咖啡杯点头。 「嗯。抱歉啰,让你特地跑一趟。」 「不会,没关系。那我先告辞了。」 离开保健室后,我的步伐下意识加快。明知再怎么急也无法改变现状,我依然感到心急。 必须尽快与未来见面。 为什么我都没发现。没察觉未来到今日仍不见踪影。我一直避著未来,但这不代表我对他的关爱也一并逝去,结果却是这样。 回到教室,内藤和高山还留在那,似乎在聊些什么。高山发现我回来: 「噢噢,松永!你听我说!」 他边说边靠近我,我却当作没看到,朝自己的座位前进。 「抱歉。我在赶时间。」 「哦?是、是喔。」 从高山困惑的态度看来,我现在的表情可能很难看吧。但我连对此挂怀的从容都没有。 「有话下次再说。先走啦。」 将发还的考卷和教科书胡乱塞进书包,我头也不回地冲出教室。接著快步赶往宿舍。 加快脚步走上通往宿舍的路,我感觉得到,体内的怒火阵阵翻腾。这股怒火究竟是冲谁来的,就连我都搞不清楚。 是没发现未来不对劲的自己?还是都不找我商量的未来?或者疑似对未来干了什么好事的山城要? 总而言之,非得见到未来不可。一定要追问事情始末。 因为我们是死党。 当对方痛苦要陪在他身边、听他倾诉烦恼吐苦水,这才叫死党。 我回宿舍打开寝室的门,只把书包丢进房内,接著就直奔未来的房间。 门敲了两次,无人回应。 「未来?」 边呼唤他的名字,我再次敲门试试。不过,还是没反应。我猜未来可能睡著了,却还是伸手敲门。 也许该让他静一静,才称得上体贴吧。心里是这样想没错,但我已经停不下来了。彷佛要宣泄体内一涌而上的怒火,我继续动手敲未来的房门。 「未来!」 连敲第几次都不记得了。大概敲到第十几次,门扉终于紧接著开启。 「……吵死了。干么。」 穿著无袖背心和中性短裤的未来现身,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面色疲惫不堪。眼睛下面有黑眼圈,总是整理得漂漂亮亮的头发乱七八糟,讽刺的是,看起来比平常的未来还多几分男人味。 「你跟学校请假,我却没注意到。发生什么事了?」 我先朝不打算邀我进房的未来问话,接著未来低下头,搔搔像稻草堆的头发。 「没什么啦。」 他语气不善地回应。 「曲直濑老师有稍微跟我提过,说你好像意志消沉。」 我特此说明,希望能逼未来吐实,未来则将脸转开。 「那个多嘴的老太婆……」 未来用这种方式批评别人,我似乎是头一次听到,令我背脊发凉。他显然不是平常的未来。 「就让我进你的房间嘛。」 我这话一出,未来低垂的头并未抬起,而是无力地摇摇头。 「抱歉,我现在不想跟人说话。」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也不好继续勉强。要是对现在的未来那么做,他可能会彻底关闭心房。 「……好吧。不过,若是你不嫌弃,随时都能来跟我谈谈。」 听完我的话,未来默默地关上门扉。我在门前呆站一阵子。仅仅是一扇门,却在我跟未来间形成一道异常厚重的墙。 「……未来。」 当我回过神,发现自己隔著门呼唤未来的名字。门扉另一头没有任何反应,但我还是要说。 「去年夏天,我们不是一起去游泳吗?当时未来曾经跟我提过,说你不会对我有所隐瞒。所以你现在不想说也没关系,之后要告诉我喔。」 就连未来有没有听到都是未知数。我深深地叹了口气,最后道出这句话: 「因为我们是死党。」 我补上这一句。一方面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紧闭的门扉敞开──当下我刚说完话,正要从未来房前离去,时间配合得恰到好处。透过门缝,未来有些尴尬地看我。 「……进来吧。」 他开口道。顺著他的指示,我第一次踏进未来的房间。跟以前一起住的时候差不多,是简洁、没什么情调的房间。就跟平常去我房间没两样,未来往自己的床坐去,用下颚指指空出来的椅子。 「你可以坐那边。」 我不发一语地坐 下并看向未来,未来的手在膝上交握,头垂得低低的。手指会动得如此频繁,肯定是在犹豫该说什么吧。我没有催他,坐等未来主动开口。 「就结果而言……我被甩了。不过,我想你也隐约感觉到了吧。」 「嗯。」 「第一天上午很棒。我们去尾道,四处逛逛,玩得很开心。我当时心想,这样看来,事情也许会进展顺利……」 「……嗯。」 「我们旅馆住同一间房。是双人房。到了晚上,我在房内向她坦承一切,说出身体的事。当然,也告诉她心是男的。」 话说到这,未来吐出苦涩的叹息。他抱住低垂的头,身体微微颤抖,看到这样的未来,我想他可能在哭泣。 「若她只是单纯拒绝我,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所以自认有办法自欺欺人,就算之后只和她当朋友也好。但,事情却不是这样……那个人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种恶心物体。」 我在声音快出口的那一刻拚命忍住,紧紧地咬住牙关。 原来是这样。未来早就做好被甩的心理准备,却沮丧到这种地步,我总算明白其中缘由。 「她说她没办法接受,还说觉得恶心。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我想靠近她,她却退开。已经被人当怪物了。很好笑吧?」 「怎么会……」 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就算未来的身体是女人好了,有必要拒绝得这么明显吗?再说你跟未来上一秒还是男女朋友吧。 「事情就是这样……后来,我真的……有点沮丧。明天、我会去上学的。总不能一直请假。」 话说到这,未来的视线朝门扉扫去。那态度俨然就是「话说完了,你可以走了」。我默默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果然,找人倾诉会好过点。谢啦。」 我开门并回头张望,这话当然出自未来口中,脸上挂著明显在逞强的笑容。 「若你不嫌弃,随时都可以找我诉苦。」 眼见未来一脸落寞地颔首,我就此离开。 后来我回到自己的寝室里,一个劲地咒骂山城要。珍视之物遭人伤害,这股怒火窜遍全身。不费吹灰之力取得我用尽心力都无法拥有的东西,山城要却毁了它,还将它舍弃。 隔天,我向学校请假。 「生日快乐。关于今天的约会,因为我身体有点不舒服,学校那边也请假没去。放暑假再补偿你,抱歉。」 三好那边则发了这封简讯过去。 可能是课只排到上午的关系,曲直濑老师约十点左右来到我的房间,对我例行性问诊、帮我量体温。 「没发烧,看样子感冒情况不是很严重。」 得到这种诊断结果让我有些焦急。 「好吧,只是发还考卷用不著大费周章跷课,身体不舒服应该是真的。好好睡一觉吧。」 结果就像这样,顺利蒙混过关。 「是。」 我用虚弱的声音回应,接著钻进被窝,目送曲直濑老师离开寝室。之后我暂时潜伏了一段时间。请假的事也许会让未来起疑,但我跟未来读不同班,搞不好他没发现。不管怎样,现在必须采取行动。 曲直濑老师差不多离开宿舍了,我算准时机起身,加紧脚步换装。外头似乎满热的,但我还是穿了灰色连帽上衣。只要把帽子戴上,就算被人撞见,也不会在第一时间认出是我。 换装完成,我静静地开门。想也知道,眼下宿舍内无人走动。我安安静静地关上房门并将门锁上,压低脚步声前往宿舍玄关,把鞋子穿上。之后悄悄穿过学校旁边的小路,朝公车站迈进。 虽然戴著帽子,被人看到还是会当场完蛋。明明没尽全力奔跑,心跳却如擂鼓。我死命按捺焦虑的心,步伐尽量加快。只要走到坡道上,就不怕被校方人员发现,接下来的路都用跑的。 跑完搭上公车。 一切顺利。 我边想边用手机确认安艺女子学院的校内行事历。还真方便。有了网路,就能像这样查其他学校的行事历。明天是九十九学院的休业式,安艺女子学院则设在今天。所以非挑今天不可。就算违背跟三好的约定也在所不惜。 我搭公车到纸屋町的公车转运站,接著就按地图走。由于日照强烈,光站著等红绿灯也汗流浃背。 半路上我去便利商店买一瓶宝特瓶装的果汁,边喝边走个十几分钟,安艺女子学院的校门便映入眼帘。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时间将近中午十二点,照理说休业式也差不多快结束了。 被人看到恐怕会误认我是可疑人物。我躲到离校门有一小段距离的自动贩卖机后方,等那些学生出校门。等了一阵子,疑似放学用的钟声响起,从校门前方的校舍传出。 嘴里含著瓶装果汁,我稍微冷静下来。心想我在做什么啊。做这种事又能怎样?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就算不明白,看未来那副模样,我还是当场做出决定。 决定去见山城要。 然而不巧的是,我没有山城要的联络方式。话虽如此,又不能去问未来,若我询问山城要的联络方式,未来会立刻质问我要干么吧。 我要去见她,请她重新考虑──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未来肯定会叫我别多管闲事吧,这我早就料到了。 不晓得在原地等了多久。瓶装果汁已经空空如也,即便如此,学生仍迟迟没有放学迹象。难道说这边跟我们的学校不一样,课要上到下午,上完才开休业典礼吗?如果真是那样,就得在这多待几个小时。我已经站在阴影处了,但气温感觉仍逼近三十五度,要是拖太久,我可能会昏倒在这。 该怎么办?才想到这,我就看见女学生三人组穿过校门,踏上归途。我松了口气,将宝特瓶扔进自动贩卖机旁边的垃圾桶,再另外买了一罐果汁。总而言之,课似乎上到上午没错,问题在于山城要什么时候才会出来。唯独这点我实在算不准。 快点出来。 我边想边拉开罐装果汁的拉环。 喉咙受碳酸刺激,总觉得这样好像跟踪狂,连我自己都感到汗颜。我到底想做什么?那样不是很好吗。山城要拒绝跟未来交往,曾几何时我一心期盼,至少让未来不属于任何人,这个愿望将能实现。 然而,看未来受到伤害变得一蹶不振,我就觉得这样下去不行。这样的念头油然而生。我喜欢开开心心谈论山城要的未来。那些话让我火大烦躁,不过,有未来的笑容相伴,我可以忍。 又多了一个、两个,女学生陆续放学回家。我看著手机假装在等某人,藉此当掩护查看校门。 只见山城要独自一人飒爽地出了校门,事情就发生在我抵达安艺女子学院门前、约莫经过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候。四周还有其他女学生,但我毫不在意,将刚才喝的罐装果汁扔掉,迈步靠近山城要。 她走路时微低著头,迟迟没有发现我。 「山城学姊。」 我出声叫她,对方则吃惊地抬头,脚步停顿。 似乎没看出我是谁,山城要愣了一下,最后她微微倾首,撩起长长的黑发。 「……四郎、同学?」 我稍微点了个头,算是回应。 「有什么事吗……?」 嘴上这么问我,山城要并没有朝这靠近的意思。不该在这的人现身此地,这件事也许令她心生警戒也说不定。 「我想跟山城学姊谈谈,才过来这边。」 是假笑也无妨,笑脸迎人多少能降低她的心防吧,但我就是挤不出半丝笑意。 我只能摆出严肃的表情,朝山城要开口。 「那个、一下下就好,方便借点时 间吗?」 听我说完,山城要没有立即回答,就只是一直望著我。可能在猜测我的用意。 「……只要一下子的话,我是无所谓。」 她答完又觉得站著说话不方便,山城要便带我去稍微走几步路就能抵达的咖啡厅。我们找靠墙边有大片玻璃窗的位子坐下,两人先点了咖啡,接著山城要就状似慵懒地叹了口气,嘴里吐出话语: 「要谈未来同学的事吧?」 「……对。」 我颔首道,说完就陷入沉默。见是见了,却难以启齿。我究竟想跟这个女人说什么? 「你知情吗?关于未来同学身体的事。」 结果在我开口前,山城要就先问我。 「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了。」 「既然这样,你还不懂吗?」 山城要话说到这,用谴责的目光看向我。 「你说我不懂,指的是哪部分?」 明明不是故意的,语尾却不自觉透露出敌意。 你这态度是怎样──该念头不由自主浮现,挡也挡不住。好歹该表示一点歉意吧?都把未来伤得那么深了。 「我曾经爱过未来同学。但那是因为,我认为未来同学是男性。若他不是,我们就没办法继续交往吧?」 山城要说得理直气壮,这点一样令我恼怒。 「未来是男的。」 我拚命隐忍,努力不让自己发出怒吼,并朝她宣示: 「又没关系。只是身体方面的问题。比起我,未来更有男子气概。」 「只是身体方面的问题?别说得这么容易。」 面对我的主张,山城要如此反驳。 我当下就想回呛她,但店员刚好送咖啡过来,我只好闭上张到一半的嘴。 「……四郎同学,你有女朋友吧?」 将咖啡杯拿到嘴边,同时山城要这么说。 「假如那个女孩某天向你坦承她是男的,你会怎么做?就算这样我也爱她,你有把握自己能说出这种话吗?」 这问题让我一时间无法作答。虽然试著想像,却没有真实感。假如三好是男儿身,我敢说自己还会爱著三好吗?基本上我连发自内心喜欢三好都谈不上,想像这种事根本毫无意义。 「就算你问我,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见我只能支吾其词,山城要得意地望著我,喝起她的咖啡。咕嘟一声,喉头传出声响。 「被他欺骗──其实我并没有这种感觉。也不生未来同学的气。一方面知道他是逼不得已才隐瞒不提,也觉得他一路走来肯定吃了不少苦头。可是他突然对我说这种话,只会让人困扰吧。」 山城要将咖啡杯静静地放回杯垫上,始终目不转睛地盯著我,她再次开口: 「我没办法接受。就只是这样罢了。」 山城要这句话说得毅然决然,让我下意识起身。椅脚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响出乎意料地大。山城要不为所动,只是略为睁大双眼,不发一语地望著我。 「你怎么可以说这种话……!」 眼看山城要不打算辩驳,我继续发难: 「你不知道未来有多喜欢你。他是怀著什么样的心情向你坦承肉体缺陷,你有想过吗?还有,单纯只是拒绝他就算了,竟然说他恶心……你知不知道,未来因此伤得多深?」 山城要依旧望著我,再次喝起咖啡。 你说话啊。我在心里暗道这句,微微屈膝、半弯著腰俯瞰山城要。山城要就像在吊我胃口、在玩弄我,没有回话的意思。 这个贱货。 我在心里臭骂她。一方面又想,乾脆直接对她说出来好了。不料── 「吶,四郎同学。」 才刚要开口,山城要就叫了我的名字,还补上一句: 「你喜欢未来同学吗?」 剎那间,我的目光从山城要身上别开。一笑置之就好了,下一刻这念头闪过,但为时已晚。山城要盯著我,那神情彷佛看穿一切。 插图012 这阵沉默持续好长一段时间。我双唇发颤,在想必须拿些话回她,却找不到合适的字句。 「我又……没……」 无力地坐回椅子上,我只能如此嘟囔。心脏跳得飞快。竟然被这种女人……被这种女人看透── 「四郎同学说了,『只是身体方面的问题』。如果真如我的猜想,你不也一样,没把未来同学当真正的男人看待?」 「不……不是你说的、那样……」 别再说了──脑里这么想,我死命逞强,苦笑著摇头。山城要则悠悠哉哉地喝著咖啡,那游刃有余的态度令人不悦。 「四郎同学,我和未来同学在一起的时候,看你表现出来的样子,似乎完全不感兴趣。明明如此,却特地跑来这种地方,说你想和我谈,令人纳闷。不过,在听说你知道未来同学身体上的秘密后,我总算明白了。」 话说到这,山城要啜了一口咖啡,先将咖啡咽下,接著缓缓开口。 「我认为,你可能喜欢著未来同学。」 「就跟你说事情不是这样!」 我的手掌大力拍向桌面,伴随餐具的摩擦声,我那连一口都还没喝过的咖啡溢出杯子。站在店面后方的店员发现事情不对劲,立刻靠了过来。 「抱歉惊扰到,我们没事。」 山城要立刻回应店员,店员有些狐疑地看著我们,但还是默默走开。 「无论如何,我没办法跟未来同学继续交往下去。」 山城要留下这句话起身。 「咖啡钱我出。」 她拿著消费明细前去结帐,我则一直盯著她看。整个人大受打击。最不想让对方得知的人竟然发现了。 山城要从店内离去。 我赶紧起身,上前追她。 她的身影正要从店门前消失,我从她背后抓住她的手,山城要则带著充满敌意的目光回头看我。 「……还有什么事?」 「别说些自以为很懂的话就想逃走!」 当我大叫,山城要随即甩开我的手,边摸她的手边发出叹息。 「别那么大声。被人看到很丢脸。」 「你再考虑看看……拜托了!我不希望再看到未来摆出那种表情!你伤了人,怎么还能装成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见我恳求,又一次,山城要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你又知道我没受伤了?」 这话来得突然,让我盯著山城要看。她眼里似乎泛著水光。 「你喜欢未来同学,才看不清。说真的我也想跟未来同学在一起,却办不到,不管用什么方法。」 山城要留下这句话离去,而我已无力再追上去。 踩著不稳的步伐,我漫无目的地走了起来。 「这算什么……」 走著走著,我喃喃自语,一次又一次。 我好懊恼,那感觉不断涌现。 到头来,我做的一切都沦为空谈。无法让未来跟山城要破镜重圆,只是被她看出内心所想,又慌又气,难堪地回以谩骂罢了。 事情不该变成这样。真希望重新来过。我是认真的。 希望他变回原本的未来。 虽然不甘心,但光凭我的力量无法替未来找回欢笑。 所以,我才来见山城要。 不搭公车也不搭电车,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用走的。 大概绕了不少远路,当我回到宿舍,天已经黑了。 一回到房间,我立刻倒在床上,闭上双眼。意识朦胧之际,我发现 手机响了几次,却选择沉入梦乡。 接下来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吵闹的敲门声唤醒我。 一方面可能是睡傻的关系,我没有多想,直接把门打开。神情难看的未来就站在门前。 「……什么事?你怎么了?」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未来用力推我的肩膀,强行进入房间。 「搞什么……!?」 此话一出,未来便一拳揍上我的脸颊。面对这出乎意料的暴力行为,我一阵踉跄,当场跪倒。朦胧的意识因疼痛醒转,我这才知道出了什么事。抬头一看,未来正气喘吁吁地狠瞪我。 「你竟敢擅自插手……」 我下意识皱起脸庞。是山城要。那个女人肯定去跟未来告状了,说我跑去找她理论。我无言以对,未来揪住我的上衣领子往上提,硬逼我站起。 「你说话啊。」 音量并不大,却比我听过、未来说过的任何一句话都要来得愤怒。 「……抱歉。」 我只能低下头,对著他道歉。擅自插手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万万没想到山城要会跑去跟未来告状。 「要学姊,她哭了……」 耳边听著未来颤抖的声音,我的心好冷,原来他生气的理由是这个。都被伤成那样了,你还在替那种女人担心。 「你说她在哭,为什么……?」 被我一问,未来咂舌并低下头。 「她也受到伤害,却被人说错的都是她……」 「她伤了未来是事实啊。」 「就算是这样好了,又没人拜托你想办法解决!她还问说是不是我去拜托你的!我不想被人当成会干那种娘炮举动的家伙!」 你很娘啊。被甩就心灰意冷,还跟学校请假。也是啦,包括身体的事,你有不少难处,但你不乾不脆是事实吧? 我很想这么说。 「……抱歉。」 但这种话当然说不出口。擅自行动把事情搞成这样的人是我,这点毋庸置疑。无论我的出发点是什么,都已经覆水难收了。 「这算什么……可恶!」 未来用力将我推开,我摇摇晃晃地后退,跌坐在自己的床上。 「不过,我以为她会重新考虑。想说她突然听说这种事,可能脑袋一时间转不过来,也许只是这样。」 「真是那样,我也不会这么沮丧了……」 未来自暴自弃地说完就动手搔头,我只能望著他。总觉得,我擅自行动反而害未来伤得更深,然而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下跪道歉的意思。嘴巴上说抱歉,内心深处却有种看开的感觉。 「擅自行动是我不好,但那个人说话未免太毒了吧。有些话不能讲啊,就是这点让我无法原谅。」 也许是太激动的关系,未来仍旧粗喘著气,我则对他如此述说。 「……理由真的是这样?」 最后,未来终于低著头问出这句。 「什么意思?」 经我反问,未来声音颤抖著开口。并非气到发抖,看起来很像在惧怕什么。 「你是不是把我当女人看……只是因为对我有意思,才为我做那么多……这是要学姊跟我说的。」 山城要为什么对未来讲这些,我不懂。她想让未来更痛苦?还是想报复我?或者山城要是比预料中还要烂的烂女人?还是那个女人有什么企图,才干这种事?瞬间,各种思绪掠过脑海。 「……是这样吗?」 我一直保持沉默,未来又问我第二次。 我可以否认。对此嗤之以鼻,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嘛」,这点能耐还是有的。然而,我自认再也瞒不下去。既然未来已经开始感到疑惑,想必今后我将无法再对未来隐瞒自己的心情。 即便那未必会成真,至今为止,仍有两个人看透我的心。其一是三并先生,老爸的旧识;至于另一人──用不著多说,就是山城要。 「……算是吧。」 我低下头,对未来这么说。 「我想,我是喜欢未来的。」 未来彷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飞,踩著不稳的步伐,朝背后的墙靠去。 「是吗……原来是这样。」 接著他从墙边滑落,无力地瘫坐在地,说完就轻轻地笑了出来。 「……抱歉。」 跟山城要接触的事遭人痛批,当下并没有发自内心感到抱歉,这次那份心情却老老实实地脱口而出。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未来问我,我则偏过头。 「不晓得……当我发现,事情就已经变成那样了。」 当我说完,未来便轻喃一句「是吗」,之后发出苦涩的叹息。 「老实说,其实我也隐约有那种感觉……」 「……真的、吗?」 「我又不是笨蛋。我们老是溺在一起,既然身体的秘密被你知道,我早就做好心理准备,认为这种事可能会发生。可是,我告诉自己要有信心,相信事情不会变成那样,就算你现在喜欢我,以后还是有机会改变。因为我感觉到了,你是认真想成为我的死党……」 宛如筋疲力竭的旅人,未来说话时整个人垂头丧气。 「抱歉……」 我又说出那个字眼。 「没关系,已经够了……真的好讨厌……我不想活了。都怪我的身体生成这样,才会一而再再而三……」 未来口中念念有词,从上衣袖口外探的手臂被指甲狠抓。眼看指甲快把他的肌肤抓到出血,我随即起身。 「别这样……!」 我跑向未来,试图抓住他的手,未来却把我的手挥开。 「别碰我!」 我按住被人挥开的手愣在原地,未来则径自起身、身形摇晃。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有错嘛……一直以来对你强人所难……」 「没那回──」 没那回事。我话才说到一半就被未来打断。 「没关系!是我不好!都怪我有这种身体!真是、够了!」 他大吼大叫,突然将身上那件衣服脱掉。衣服下方套著用来束缚胸前起伏的内衣。连这件内衣都被未来胡乱脱除,白皙肌肤在我眼前一览无遗。 「快住手……你突然发什么神……!」 我向后退,未来抓住我的手,当场将我按倒。他的胸像在夸耀那份柔软,随之荡漾。 「来吧,四郎?我们来做吧?搞不好我自认是男的只是一时错乱,跟你做了或许连心都会改变喔。」 未来压在我身上,一抹淡笑浮现,开始说这种话。 「你、在胡说什么……我讲真的、快住手……」 然而,和这些话背道而驰,我的身体甚至连点抵抗的动作都没有。脑里想著「我不要」。我所追寻的不是这个。眼下未来已经失去理智,我明明是这样想的,身体却没有付诸行动。 我的身体打算接纳未来。 我的身体渴求未来。 目光来到未来的胸口上。这部分恐怕是他最不乐见、代表女人味的象徵,讽刺的是,它们非常美丽。一想到这,我的双手下意识抱紧未来。 接著就将未来拉到自己身边,未来则发出细微的喘息。 他在我怀里颤抖著,背上起了鸡皮疙瘩,用摸的就知道了。即便如此,未来依然没有挣脱我的束缚。 插图013 现在也许可以。 该念头闪过脑海。 做吧。 我这么想。 未来现在很脆弱。很混乱。自暴自弃。快趁机行事。要 怎么做,这点小事我还知道。虽然没做过,但至少看过那类影片。我可以。做吧。 我的身体开始向我下令。我轻抚未来的背,未来受到惊吓,身体愈发颤抖,但他依然没有拒绝我。 ──不知为何,给人一种无比悲哀的感受。 「我一直……在忍耐。」 当我回过神,话已然脱口。 「自从我开始对未来有那种想法……就一直……忍著……」 我继续说下去,未来依旧没有回应的意思。 残留的些许理智让我能够开口。身体要我对未来出手,但我身上仅存的微渺意志在千钧一发之际阻止我的身体。 此时此刻,我总算明白了。 对未来的爱恋──出自我的心。 我的身体渴求未来。不过,那终归只是生理上的欲望。未来拥有女人的身体,而我身为男人的躯壳出于本能渴求它,如此罢了。 然而,我现在怀抱的情感却不一样。 我不想让未来受更多伤害。 擅自行动已经伤了他,我怀藏已久的感情又造成伤害,都这样了,怎么还能对未来出手?假使在这一秒,世上所有人都容许我做么做,我的心也无法认可那种行为。 「所以,要我忍耐,我还是忍得住……之后也不会改变,直到永远。」 我朝上推开未来,对他这么说。 「我会遵守约定。虽然喜欢未来……我还是要当未来的死党。」 当我的手从未来身上离开后,未来愣愣地望著我,望了一会儿。最后他终于起身,开始穿起刚才脱掉的上衣。 「……抱歉。」 他背对著我轻喃。 「我不知道哪根筋不对。」 「……是啊。」 我做出回应。之后我跟他就再没交谈了。未来不吭一声地离开房间,我也默默目送他。未来的身影一消失,我当场虚脱跪倒。 这下八成是完蛋了。 已经没办法像之前那样,若无其事与未来接触。虽然说要当他的死党,未来却知道我抱持什么样的情感,未来也一样,肯定无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与我相处如故吧。 强烈的失落感来袭。 不过,一方面又觉得这样也好。 我搬去住单人房,出发点就是跟未来保持距离。 这样就好。这下我跟三好的关系就能正常发展。对未来表明心意后,除了强烈的失落感,同时又萌生一种卸下肩头重担的安适心情。 隔天,三好跑来教室里找我。休业典礼结束,我正在跟雀跃的同学们谈论暑假计画,这时三好突然现身。 「喂,你女朋友来了,松永。」 听到高山的话,我转头朝背后看去,只见三好待在教室门口前,孤零零地杵著。虽然我们的关系已对外昭告,但三好像这样在校内跟我接触可是一大罕事。 「……怎么了?」 我边靠近她边问道,三好则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 「可不可以,借点时间?」 她说话时微微地歪著头。 「嗯。怎么了?」 「在这,不方便讲。跟我来。」 三好说完就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用力,指甲陷进我的手肉里。高山等人的调侃声从背后传来,我被三好牵著走。 我们来到和田曾把我叫过去的地点──还未启用的四楼教室前方,和田本人也在那。 「那个,怎么了?」 一头雾水的我交替望著她们,一面提出疑问。三好低著头、不发一语,看三好这样,和田发出叹息。 「就跟你说过了吧。只有沙耶一个人,绝对不敢问。」 「……嗯。」 看完两人的一举一动,我还是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松永。」 被点名的我朝和田看去,和田则摆出前所未见的冷酷表情,直盯著我瞧。 「有件事想问你。」 「什、什么事?」 察觉事情非同小可,我不由得浑身僵硬。 「你昨天去哪了?」 一听到这问题,我便为之屏息,但仍故作镇定。 「去哪……就身体不舒服,向学校请假……」 听完我的说词,和田却一脸火大地摇摇头。 「……你跑去跟别的女人见面吧?」 和田怎么知道这件事──感到疑惑之余,我转头望著三好。照这样子看来,三好八成也知道了。三好没有看我,头一直垂得低低的。 「是小梵。」 不顾陷入混乱的我,和田继续说下去。 「昨天听说她上完课有回老家一趟。前阵子不是为了我们借浴衣吗?那些好像要赶快还回去。」 「……嗯。」 「结果她说,当时有看到你,跟一个陌生女子在咖啡厅前面起口角。」 糟了──这字眼率先浮现。 我确定出学校没被人看到,却没把这层可能性考量进去,还被认识我的人目睹一切。 「……一开始,她只有私底下跟我说,还问我松永是不是在跟沙耶交往。我说对,小梵就告诉我了。至于谈话内容不清楚,她说很像情侣吵架,是这样吗?」 「不,那个……」 被人逼问这种事始料未及,我的视线飘忽不定,不断思考该怎么解释才好。该说实话吗?把未来的事说出来。不过,未来没有对外公开山城要这号人物。再说未来被甩,却是我跑去找山城要,按常理说不通。就算我说此行是想让他们破镜重圆,事到如今才拿来当隐瞒行踪的理由,也难以说服对方吧。 「不是那样的,虽然不是……」 我答得支支吾吾,和田则看向三好。 「我本来还在犹豫该不该告诉沙耶……一问才知道你原本要跟沙耶约会。竟然不惜推掉约会也要去见她,那个女人是你的谁?」 「不,其实是……那个、该怎么说才好……」 「哦──跑去见她的事你不否认?这表示你对沙耶说谎吧。」 「啊……不是……」 和田接著逼问,我不由得退缩。怕我逃走,和田用力抓住我的手。 「你能给出合理解释?你知道沙耶因此受到伤害吗?」 这话让我朝三好望去,三好仍低著头,身体微微颤抖。她好像在哭。 「那个人,该不会是、松永同学以前跟我说过的人……?」 头没有抬起,三好用细小的声音说著。剎那间,我没听出「那个人」指的是谁,不过── 「……沙耶告诉我了。听说你还喜欢著别的女人。」 听到和田补上这句,我才恍然大悟。 「那、那是误会,可是……!」 我立刻回应。不是那样。这怎么可能。区区一个山城要,我根本不当一回事。 可是一想到去找山城要的动机出在未来身上,就无法全盘否认。我的确为了心爱的女人去见山城要,甚至还对三好爽约。 「可是什么?」 和田朝我狠瞪。我则低下头。 「可是,被人误会也是没办法的事……抱歉。」 我只能给出这种答案。那一刻,我确实背叛了三好,这是铁铮铮的事实。若三好因此受伤,我能做的就只有为此道歉。 喀的一声,一记声响透过骨头传来。 回过神发现自己连站都站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一会儿后,脸颊上产生钝痛感,见眼前的和田已经挥出拳头,我才知道自己被打了。 讽刺的是,被打的就是昨晚未来打过的地方。 「香织!别这样!」 三好看起来很慌张,她过去按住和田的手。 「没关系。反正我之前已经跟松永说过了。敢把沙耶弄哭就开扁。」 和田说完就放开紧握的拳头,接著甩甩手。我仍维持跌坐在地的姿势,抬头仰望和田跟三好。三好用不安的眼神看著我,里头蕴含的情绪就像在说「求你说些什么吧」。 好奇怪啊,我心想。老是被人笑,说我不懂他人的心情,没想到碰上这种状况,我倒开始能体察人心了。 可是,就算我明白三好的心情,还是无法说出能让她接受的藉口。我发过誓,不能在这说起未来的事。这么做可能会连未来的秘密都被迫摊在阳光下,只要有那么一点可能性,我就不能说。 「……抱歉。」 我边起身边对三好开口。 三好看似怯弱地颤了一下,和田发现此事又抡起拳头。 「香织!」 由于三好出声制止,和田高举的拳这才无力垂下。 「……真没想到你笨成这样。」 丢下这句话,和田别过脸不再看我,开始朝楼梯走去。 「我们走,沙耶。」 三好呆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我不敢看她的脸,只能一直盯著她脚上的室内鞋。 「……对不起喏。」 这句话自三好口中逸出。 「看来跟我,还是不行……」 听她这么说,我抬起脸试图否认,但这时三好已经转身背对我了。三好逐渐远去,我只能目送她。多亏三好,我似乎能忘掉未来。还差一点点就能忘掉。昨晚跟未来发生冲突后,未来离我更遥远了。所以我想今后会跟三好走得更顺利。 但我没那个权力告知三好,因为我背叛三好,还伤了她。 我背叛未来、伤害未来,连三好都无法幸免。 身体摇摇晃晃,站都站不稳,我靠到走廊的墙壁上。没来由地,些许笑意涌现。也只能笑了。 没想到才过了一天左右,我竟然失去那么多、一无所有。 压抑爱恋之情持续和未来交好、为了舍弃那份爱意持续和三好交往,这些关系在眨眼间消逝。 走廊上一片寂静。 然而我体内却有又大又吵的声音响个不停。那是我一路走来很宝贝、小心翼翼日积月累的结晶,它们逐渐崩毁发出声响,一定是的。 我下意识摀住耳朵。可是那些声响来自体内深处,就算我摀住耳朵、大声喊叫,它们也不会停歇。 我的心正在毁坏。 第十二章 玻璃碎裂声在营业时间结束、安静的nanmu店面内响起。 「四郎,你又来了?」 广美小姐在吧台外扫地,她停下手边动作转头看我。 「……对不起。」 我蹲下去,正打算捡拾刚才被我打破的玻璃杯碎片,广美小姐赶紧冲到吧台内。 「没关系!我来捡!」 她说完就把我推开,开始用手上的扫帚搜集碎片。广美小姐已经扫到很熟练了。这也难怪,光这三天,我就打破五个玻璃杯。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广美小姐向前弯身用扫帚扫地,我被她一问就低下头去。 「我没事。抱歉,打破那么多次。」 「没关系啦。反正都是些老旧玻璃杯,差不多该买来替换喏。」 她说完笑了一下,那是善意的谎言,这点连我都听得出来。 「请你从打工工资扣除。我会赔的。」 「都说没关系喏。对了,四郎你怎么了?这几天样子很奇怪喔?」 「不好意思。」 看我一直在道歉,广美小姐起身,朝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重点不是道歉吧,四郎。玻璃杯打破就算了,但一直破下去,我也很头痛。你有什么烦恼吗?若不嫌弃,你可以跟我说说。」 我只能沉默地垂头。跟广美小姐说了又怎样,一切都太迟了。不过,我的确在给这间店增添困扰。 「不好意思,那个、如果会造成不便,我想辞掉这份工作。」 自从与三好关系破裂那天开始,又过了整整四天。不管做什么事都无法集中精神,即便告诫自己现在正在工作,回过神仍在想未来的事、三好的事,接著就开始怪自己行事太过冲动草率。 「你这样很不负责任喔,四郎。」 广美小姐边说边将扫进畚箕的玻璃碎片装进塑胶袋。 「对不起,可是……」 她将塑胶袋口绑紧,放进用来回收瓶罐的容器里。 「好啦,收拾完毕。」 嘴里念著,广美小姐伸手拿取我刚洗完、还没打破的一只玻璃杯。她将淡酒倒进杯中,继续说道: 「四郎,今天先这样吧,你去那边坐一下。」 「不,那个……」 这时间差不多该回去了。一旦广美小姐喝了酒,我就得搭电车转公车回宿舍,要是待太久,可能会错过末班车。 「没关系,坐吧。这是店长的命令。」 「……是。」 话虽如此,如今我也没那个力气反驳广美小姐。大不了用走的回宿舍,或者去车站前面的漫画咖啡厅混到早上也可以。反正回宿舍也没事,第二宿舍的居民都回老家去了,未来大概也回东京了吧,开始放暑假就没在宿舍看过他。 我走出吧台坐到椅子上,广美小姐递给我一只玻璃杯,里头装了加柠檬的淡酒。还以为那杯是广美小姐要喝的,原来是想调给我。 「我还未成年喔。」 我出声提醒她,广美小姐却面露苦笑。 「我知道啊,可是只喝一点点又不会怎样。继续这样下去,你不会跟人坦白呗。」 说著,她开始透过啤酒机倒酒给自己。手里拿著快要满出来的啤酒杯,广美小姐将它举到我面前。 「来,乾杯!」 她笑著说。我迟疑地拿起近在眼前的玻璃杯,跟广美小姐的啤酒杯轻碰。喀锵,一道清澈的声音响起。平常喝啤酒,广美小姐总是一口气狂飮半杯,难得她只喝一口就停了,接著放下啤酒杯、开始端详我的脸。 「稍微喝一点吧。就算是大人,碰到讨厌的事也会喝喏。」 在她的话语引导下,我浅尝加了柠檬的淡酒。先前曾被广美小姐强迫喝酒数次,但我还是不习惯酒的滋味。 「……所以说,发生什么事了?」 广美小姐朝我问话,我却不想回答,一双手捧著玻璃杯,而我只是一直看著它。 「那我就稍微越界,自行提问喏?要是我猜错,你可别生气喔?」 她的脸朝我凑近。 「你跟沙耶之间,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广美小姐口里吐出这句话。我抬起头,却见广美小姐带著看似哀戚的笑容,目不转睛地凝视我。 「……算是吧。」 拖到最后,我总算愿意给点回应。原以为这话无法对任何人说,但对象是这个人,或许可行。那抹微笑让人不免这么想。她不是问好玩的,也不是在假惺惺,而是真的很担心我。 「我被甩了。可是,错的人是我。」 话匣子一开,喉咙突然有种乾渴的感觉,我开始小口小口喝著那杯淡酒。或许是为了我特地调淡,或者是我的味觉出问题,酒喝得比平常更顺口。 「之前四郎说过吧。除了沙耶,还有其他喜欢的人。跟那个人有关吗?」 我默默颔首。 「……果然,你还是忘不了她?」 「感觉、好像是这样。」 「是吗……这问题好难解。你跟那个人,无论如何都不能交往吗?」 「对。」 「可是,你又忘不了她……这样很痛苦喏。」 我拿淡酒就口,同时望著广美小姐。之前找广美小姐谈我跟三好的关系时,她曾对我提起过去的恋爱经验。多年前她好像在东京跟有妇之夫交往过,之后迟迟忘不了对方,为此甚至跟许多男人交往,但她似乎还是无法对那人忘怀。 「那广美小姐你呢?已经释怀了吗?忘掉你之前说的那个人。」 我感到好奇,便朝广美小姐问道。如果广美小姐能忘掉那个男人,我也能设法忍下去。心里怀著这份期待。 「……我也不确定。」 手里仍拿著啤酒杯,广美小姐的头微微一歪。接著咕噜咕噜地灌著啤酒,露出寂寞的笑容。 「说真的,我不敢肯定自己已经释怀。尤其到了最近这阵子,我常常想起他。」 听到这句话,我深陷绝望。比我更有经验、年纪更长的广美小姐都那么说了,我怎么可能轻易忘掉未来。 「这样啊……」 我低下头,轻抚湿濡的玻璃杯。杯中冰块敲出喀啦声,而在吧台后方,广美小姐又替空杯再度添满啤酒。这一幕映入眼帘,我将手里的杯中物一饮而尽,广美小姐则取来新的玻璃杯调制淡酒。 「我也来去坐那边吧。」 她说完便拿著啤酒杯跟玻璃杯,到我身旁的位子落座。 「来,再乾一次。」 新的酒杯跟啤酒杯互碰,这次广美小姐一口气喝掉半杯,接著「呼」地吐了口气,彷佛一声叹息。 「吶,四郎。」 将啤酒杯朝吧台上一搁,广美小姐突然叫出我的名字。 「在。」 我看著广美小姐,只见她侧撑脸颊直盯著我瞧。跟平常那个开朗的广美小姐不一样,成熟又妩媚的表情令我不自觉绷住身子。 「……你跟沙耶接过吻吗?」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我将视线转开。 「怎么了,突然问这个……」 用不著在这个节骨眼上提那种问题吧。才想到这,隔著肩头,我知道广美小姐正朝这靠近。转头一看,广美小姐的手就撑在吧台上,身体靠向我。我吓得扭身避开,广美小姐则抓住我的手。接著她将我的上半身拉过去,给了我一吻。 「嗯……!?」 碰上这种突发状况,我惊叫出声。紧接著,透过我微敞的唇缝,广美小姐的舌头彷佛有生命似的,朝我嘴里钻了进去。我不明所以地挣 扎,广美小姐用手夹住我的脸,舌头开始蠢动。外人的舌头缠上我的,不曾遇上这样的情况,让我的脑袋彻底打结。身体使不上力。就连抵抗都办不到。 广美小姐的脸近在咫尺。她一直睁著眼,发现我看过来,广美小姐双眼微眯。此时舌头仍不停动著。黏稠的声响在口中来回作响,那种感触远远超乎我的想像,非常煽情。脑中一片空白。 最后,广美小姐终于慢慢将脸挪开。 「发……发生什么事了……」 看我边轻语边稳住、努力不让自己从椅子上滑落,广美小姐面露微笑,头微微一偏。 「……你不喜欢?」 「不、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怎么突然做这种事!」 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广美小姐朝我的胯下看过来,轻轻笑著。 「好像有精神啰。」 刚听到这句话,我一时间转不过来,后来终于发现自己有了生理反应,便用手慌张遮掩。 「到、到底在干什么嘛!」 这时广美小姐喝乾剩下的啤酒。 「我来安慰你吧?」 她若无其事地说著。 「安、安慰我……」 我的疑问没有获得解答,广美小姐起身,牵起我的手。 「你明白我的意思……过来,四郎。」 那抹妖艳的笑令我难以抗拒。 广美小姐就住在nanmu二楼,之前便有所耳闻。在我上工前,听说广美小姐的母亲也住在那里,现在那位母亲跟广美小姐的祖父母一起住。 我环顾初次造访的广美小姐闺房,她在我背后害羞地笑著。 「不要一直看嘛。房间很乱喏。」 其实没有广美小姐说得那么乱。大小跟我住的宿舍房间差不多,床放在角落,中央有张小桌子,冬天可以弄成被炉吧。除此之外还有一座书架,架上摆了几只玩偶当装饰。 「……我要关灯啰。」 伴随广美小姐的说话声,开关切换的声音跟著响起,房间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我有些不安地回头,看向广美小姐,她握住我的手,将我带到床那边。 「坐吧。」 我依言坐到床铺上,当著我的面,广美小姐开始脱去上衣。灯已经关了,身体轮廓却清晰可见。转眼间她已经褪去上衣和牛仔裤。 「……要我帮你脱吗?还是你要自己来?」 这话一入耳,我便手忙脚乱地脱掉上衣,再朝床铺倒去,连牛仔裤都脱掉。这样的我似乎很滑稽,广美小姐轻笑出声。 她坐到我身旁,我的手跟广美小姐的手互相碰触。她的手好冰凉。广美小姐直接搂住我的肩膀。我浑身紧绷,广美小姐再次与我接吻。 脑袋浑浑噩噩,我顺从本能与广美小姐舌吻。 插图014 为什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这么想,却停不下来。压抑已久的欲望一口气爆发,彻底支配我,就在脑海里,记忆中未来的裸露躯体再次浮现。无法对未来出手而改找广美小姐发泄,我的手开始在广美小姐身上游移。 手碰到广美小姐的胸部。她没有拒绝我的触碰。该怎么做完全没概念,我的手自胸罩缝隙探入,那份柔软触感至今不曾体验过。 「……嗯……」 舌与我交缠,广美小姐发出不知是叹息抑或轻喃的声音。对此感到兴奋,我用力搓揉广美小姐的胸。 「太用力,会痛的……」 听她在耳边诉说,我的手赶紧从她胸口放开。 「对、对不起……」 我别开脸庞道歉,望向广美小姐,这才发现她在哭。就算在黑暗中也看得清清楚楚。 「是不是……很痛呢……」 怀著不安的心情问完,广美小姐擦擦眼角回应: 「不是的。对不起……不是那样。」 然而广美小姐的泪没有停歇,用双手摀住自己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四郎……」 她开始啜泣。 「我是坏女人……真的很、对不起……」 我不懂广美小姐的意思,只能呆呆地望著她。最后广美小姐忍著不让泪水落下,突然开始娓娓道来。 「之前我说过……曾跟有妇之夫交往……」 「是……」 怎么现在提这个──我纳闷之余仍然点头回应,广美小姐用泛著泪光的眼看我,说话的神情分不清是哭是笑。 「那个人就是……四郎的爸爸……」 为了听懂这句话,我必须花好长一段时间。在脑里反刍广美小姐的话数次,咀嚼、在脑中反覆叨念,最后终于弄明白。 「啊!?」 接著我放声大叫,整个人都快向后仰了。 「四郎的事,从小到大我都知道……因为我大约十年前开始就跟他交往了……正树先生常提起四郎……」 「你、你说十年前……」 「那时我还是大学生……必须自己赚学费,就去酒店上班……在那碰到正树先生。他来过几次,一回神,自己就已经爱上他了。明知他有老婆跟小孩……」 十年前,老爸当时年纪约四十五、六岁吧。广美小姐则是十八、十九岁左右。 「这是、真的吗……?」 虽然听到广美小姐亲口诉说,还是没有真实感。可以的话希望那是谎言。不过,对方是老爸,就算玩弄年纪跟自家十八、九岁女儿差不多大的女孩也不奇怪。 「我怎么可能说这种谎、开你玩笑……」 广美小姐低著头,擦拭留在眼角的泪水,吸吸鼻子。双眼又朝我望过来: 「以前四郎还小的时候,令尊有买玩具带回去送你,还记得吗?是特摄片的变身腰带。」 她突然问起这件事。 印象中确实有这件事没错。大约十年前。某天老爸晃回家里,说这是伴手礼,送我剧本由他编写的特摄片玩具。至今那件事仍记忆深刻,因为这天不是生日也不是什么纪念日,老爸却送我东西,就只有那么一次。 「是有这件、事……」 我答话时不禁纳闷广美小姐怎么会知道,广美小姐则面露苦笑地说了: 「那是我买的。我交给正树先生,要他送四郎。」 我无言以对。 「我知道不管怎么做,跟正树先生结婚都是不可能的事……因为他是小壹的爸爸。可是,我一直怀著那样的憧憬。很烦恼,烦恼该怎么做才能和正树先生结婚。太过烦恼,最后变得有点奇怪……觉得四郎好像我跟正树先生的小孩,才想买玩具送给你……」 听人坦言这种事,我究竟该做何反应才好?回过神发现数分前支配我的欲望早已消弭,硬到发疼的鼠蹊部也是,委靡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界。 「可是,后来我就醒了……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为了忘掉正树先生,才回到广岛这边……回是回了,小壹却跟我说四郎跑来广岛,我好惊讶……不管自己再怎么逃,那个人造成的阴影依旧如影随形。甚至以为小壹知道一切,为了惩罚我才送四郎过来……」 看广美小姐淡淡地吐露心声,我握紧拳头。 「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因为选择来广岛的人,是我。」 「嗯,我知道……我都明白。毕竟我也见过小壹,可是──四郎。一见到四郎,我就不行了。四郎跟正树先生真的好像。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眼睛和某些地方,真的彷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每次见到四郎,我就会想起那个人……」 听著听著,广美小姐为何突然吻我──其中缘由我顿时了然于心。 对广美小姐而言,我只是老爸的替代品。 「我是老爸的替代品吗……」 轻喃声一出口,广美小姐就趴在床上,再次哭了起来。 「对不起……!四郎,对不起……!」 要我责备广美小姐,我办不到。我也一样。我得不到未来,改选三好当替代品。还伤了三好。 「没关系……我只是吓一跳……没生气。」 说老实话,我心里还乱糟糟的。一下子发生太多事。就连我跟未来、跟三好的事都还没得出结论,没想到又发生这种事。说真的,除了可笑还是可笑。 广美小姐缩成一团蹲坐,一直哭一直哭。我将广美小姐脱掉的上衣披到她肩膀上,自己也将衣服穿好。人坐在床铺上,我没有看身旁的广美小姐,开口吐出字句。 「广美小姐,我也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不晓得她是否听见我所说的,广美小姐没有给出任何回应,但我并不介意,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喜欢的人,就是未来。」 广美小姐先是轻轻地「咦?」了一声,接著就看向我这边,我感觉得到。我还是没有看她,将我爱上未来的过程──包括未来身体的秘密──全都告诉广美小姐。我答应未来绝不告诉任何人,这是我首次毁约。不可否认的是,有点自暴自弃的成分在里头。不过,听者是广美小姐,我认为大可向她挑明。广美小姐已经向我坦承她跟老爸的关系,往后会继续帮我保守秘密吧,这点令我感到安心。我们都有喜欢的人,却对那个人无法忘怀,还利用他人,算是一丘之貉。 「原来是、这样。」 当我的话说完,广美小姐便喃喃自语。 「四郎,你很痛苦吧……」 听她这么说,我歪过头。 「该怎么说……连我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因为一下子发生太多事。」 我的话说完,不知不觉间在床上跪坐的广美小姐也垂著头,看上去一脸沮丧。 「对不起……在四郎痛苦的时候,我还做那种奇怪的事……」 「没关系。真的。多亏你,我好像有点释怀了。」 看见我的笑容,广美小姐也落寞地笑了。 「……是吗。」 现在这时间连末班车都过了。广美小姐也喝了酒,不能开车送我回去。结果到最后,我跟广美小姐两人并肩躺在床上。 「若你想做,我们可以来做喏?」 这话出自广美小姐,但我已经下定决心,决定什么都不做。 「没关系。我不会出手的。」 「知道正树先生的事,你果然讨厌我了?」 我摇摇头。说不在意老爸的事,那是骗人的。但我本人确实喜欢广美小姐,甚至一时间有股冲动,真心认为顺应自己的欲望也无妨。 只不过,当我对广美小姐坦言未来的事,一个想法跟著浮现,那就是我必须一直爱著未来。否则对不起三好。最起码我得永远爱著未来才行。那是我该──我所能赎罪的方式。 「……你打算一辈子都这样走下去?」 见我道出自己的决心,广美小姐反问我。 「这么遥远的事,我也说不准。」 「你可以喜欢上我呀,四郎。」 「若我真的能爱上广美小姐,把未来的事忘掉,到时就麻烦你了。广美小姐也是,早点忘了老爸吧。」 「说得也是……我没资格说别人喏。」 这些话聊著聊著,我们不知不觉睡著。 早晨我从睡梦中清醒,吃过广美小姐作的早饭,我离开nanmu。我跟广美小姐虽然没有讲好,但昨晚的事谁也不提。不可思议的是,我并不觉得尴尬。我俩互道辛酸的小秘密,也许我跟广美小姐因此拉近距离、变得比以往更加亲昵吧。 我搭电车转公车,来到通往宿舍的坡道已时值正午。远方传来蝉鸣声。这条坡道爬过无数次,我突然惊觉总有一天会再也不需要爬它。 凡事都会走到尽头,令人感到落寞。即便如此,现在的我仍愿意相信,某些事物依然将永垂不朽、直到永远。 距离毕业还有一年半的时间。不管旁人怎么说,我还是会爱著未来,一直爱著他。就算未来因此怪罪我,旁人谴责这份情感,我仍希望能不改初衷地活下去。 额际渗出的汗水令人心旷神怡。 我失去一切,但──还爱著一个人。 后记 第四集来了。 话说这第四集,代表同一系列出了四本。出了四本!它出了!是我的书! 这实在不得了。以一个作品零散的作家来说。 在轻小说业界,人气系列就算出个十几集也不稀奇,但业界浮沉十几年最多只出到三集的我总算推出第四集,真是作梦也想不到。 因此,我写得更勤奋。确实是那样没错,但书写时却发自内心这么想: 大家怎么有办法重复做这么痛苦的事十几次啊?所谓的系列作品,世界观当然不会改变,故事也由共通角色谱成,竟然有那么大的动力写它个十几集!以上是我的想法。 毕竟这次的故事原本就想撑到出第五集或第六集,我也不是完全没书写动力可言。虽然动力并非是零,但有办法写到十几集吗?各位。难道点子会如泉涌般源源不绝?写第四集时,脑子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老实说我的灵感快枯竭了,或许我根本不是写轻小说的料。 像是前几天,在偶尔会去的酒吧里,酒保说到读轻小说的事,我说自己做的工作跟这个有关。 「哦。那下一本要写什么样的内容呢?」 后来聊到这边,我就摘略说明这次作品的梗概,结果他一脸消沉地回话。 「听起来一点都不轻……」 我立刻反驳。 「很轻啊!又没上床!」 「就算上床,够轻的小说还是轻得起来!」 他进一步反驳,让我再也无话可说。 之前要写些什么已经拟出大概,众编辑对我说── 「啊,麻烦你千万别写床戏。因为你动不动就想写上床桥段。」 我这个不卖作家都乖乖听话了,照酒保的论调看来,不管床戏有写没写,我的作品都不够轻嘛?换句话说,我根本不适合写轻小说。 「好吧,那我不要写了。」 我垂头丧气,拿这话回那位酒保。但他好歹是干服务业的,马上打圆场: 「您别这么说嘛。还是有读者在期待您的作品啊!」 「那就先找你,来看我的书吧。」 「啊,那种沉重的作品我比较没兴趣。」 「你不看喔!」 没办法增加读者。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抱著什么希望而活? 这类无聊闲谈先摆一边,可以的话,还得再出两集。假如撑不下去,就剩一集。这个故事还会继续。 结局会怎么走,目前就连我也说不准。 不是说都没想过,但处在能出到第几集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去想结局该怎么走也是空谈。 话虽如此,多亏各位,我好像有机会朝理想中的结局迈进。再一下下就好,恳请支持。 森桥宾果 第四集来了。 话说这第四集,代表同一系列出了四本。出了四本!它出了!是我的书! 这实在不得了。以一个作品零散的作家来说。 在轻小说业界,人气系列就算出个十几集也不稀奇,但业界浮沉十几年最多只出到三集的我总算推出第四集,真是作梦也想不到。 因此,我写得更勤奋。确实是那样没错,但书写时却发自内心这么想: 大家怎么有办法重复做这么痛苦的事十几次啊?所谓的系列作品,世界观当然不会改变,故事也由共通角色谱成,竟然有那么大的动力写它个十几集!以上是我的想法。 毕竟这次的故事原本就想撑到出第五集或第六集,我也不是完全没书写动力可言。虽然动力并非是零,但有办法写到十几集吗?各位。难道点子会如泉涌般源源不绝?写第四集时,脑子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老实说我的灵感快枯竭了,或许我根本不是写轻小说的料。 像是前几天,在偶尔会去的酒吧里,酒保说到读轻小说的事,我说自己做的工作跟这个有关。 「哦。那下一本要写什么样的内容呢?」 后来聊到这边,我就摘略说明这次作品的梗概,结果他一脸消沉地回话。 「听起来一点都不轻……」 我立刻反驳。 「很轻啊!又没上床!」 「就算上床,够轻的小说还是轻得起来!」 他进一步反驳,让我再也无话可说。 之前要写些什么已经拟出大概,众编辑对我说── 「啊,麻烦你千万别写床戏。因为你动不动就想写上床桥段。」 我这个不卖作家都乖乖听话了,照酒保的论调看来,不管床戏有写没写,我的作品都不够轻嘛?换句话说,我根本不适合写轻小说。 「好吧,那我不要写了。」 我垂头丧气,拿这话回那位酒保。但他好歹是干服务业的,马上打圆场: 「您别这么说嘛。还是有读者在期待您的作品啊!」 「那就先找你,来看我的书吧。」 「啊,那种沉重的作品我比较没兴趣。」 「你不看喔!」 没办法增加读者。我接下来的人生该抱著什么希望而活? 这类无聊闲谈先摆一边,可以的话,还得再出两集。假如撑不下去,就剩一集。这个故事还会继续。 结局会怎么走,目前就连我也说不准。 不是说都没想过,但处在能出到第几集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去想结局该怎么走也是空谈。 话虽如此,多亏各位,我好像有机会朝理想中的结局迈进。再一下下就好,恳请支持。 森桥宾果 第四集来了。 话说这第四集,代表同一系列出了四本。出了四本!它出了!是我的书! 这实在不得了。以一个作品零散的作家来说。 在轻小说业界,人气系列就算出个十几集也不稀奇,但业界浮沉十几年最多只出到三集的我总算推出第四集,真是作梦也想不到。 因此,我写得更勤奋。确实是那样没错,但书写时却发自内心这么想: 大家怎么有办法重复做这么痛苦的事十几次啊?所谓的系列作品,世界观当然不会改变,故事也由共通角色谱成,竟然有那么大的动力写它个十几集!以上是我的想法。 毕竟这次的故事原本就想撑到出第五集或第六集,我也不是完全没书写动力可言。虽然动力并非是零,但有办法写到十几集吗?各位。难道点子会如泉涌般源源不绝?写第四集时,脑子在想这些有的没的,老实说我的灵感快枯竭了,或许我根本不是写轻小说的料。 像是前几天,在偶尔会去的酒吧里,酒保说到读轻小说的事,我说自己做的工作跟这个有关。 「哦。那下一本要写什么样的内容呢?」 后来聊到这边,我就摘略说明这次作品的梗概,结果他一脸消沉地回话。 「听起来一点都不轻……」 我立刻反驳。 「很轻啊!又没上床!」 「就算上床,够轻的小说还是轻得起来!」 他进一步反驳,让我再也无话可说。 之前要写些什么已经拟出大概,众编辑对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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