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的思考升华》 主要人物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せんり 修图:中出云 八王寺升——橙矢的打工同伴兼好友。个性轻佻,也是众人的开心果。主要作为驱动枪的整备,虽然目前只是一位新人,但对工作的热情不下于任何人。 风峰橙矢——高中一年级生,同时也是特殊研究机构的武装研究员。个性认真,不论对谁都温柔以待,但经历三年前发生的某个事件后,脸上不时流露出近似豁达的神情。 穗实——在冬日寒空下雨橙矢相遇的失忆少女。好奇心强烈,脸上总是挂着开朗的笑容。为了取回记忆,决定与橙矢等人一同生活。 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室的室长,也是橙矢等人的前辈武装研究员。由于他的才华,正值妙龄的她已身负室长一职。虽然平常言行举止十分胡闹,认真时比谁都可靠,因此属下及同僚对她的信赖十分深厚。 风峰春——橙矢的姐姐,个性温和待人亲切。过去曾是研究所首屈一指的武装研究员,活跃在最前线,不过目前是花店「春天蜜柑」的老板娘。 绯空翼——与橙矢等人上同一所高中的同班同学。国小国中到高中都和橙矢同校,孽缘深重。表面上态度冷淡,但很懂得照顾人,也放不下遇上困难的人。弓道社的社员。 名词解说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特设研究机构——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且唯一的残留体对抗组织,别名「研究所」。秉持着残留体的调查、研究及驱除为中心主旨,运作至今。时至今日的海历一五二年,总成员数上千,拥有五十个以上的部门。 武装研究员——对抗残留体的战斗专家,隶属于特设研究机构。操纵对残留体武器「驱动枪」。由于其职业特性,在战斗中失去生命的人绝对不在少数;虽然肩负组织的中枢机能,人数却低于总研究员的三分之一。 驱动枪<nguage>——为了与残留体抗衡而开发的特殊武器,能将思考作为子弹上膛,再以物质形态射出。其原理与思考升华如出一撤。驱动枪的层次与目前的火药武器完全不同,威力有时可超越武器的范畴。 涅斯提——依据鹡鸰的自创规格研发而成的驱动枪调律装置。属于型号<系列>的初期机型。主要工作为驱动枪的细部调整。核心机能为高度的演算能力,是负责整备驱动枪的调律师们不可或缺的工作伙伴。 思考升华 ——对思考产生的想象附加质量,使想象实体化的技术。也是一种现象。曾经拯救一度毁灭的世界而成为契机的代名词,同时亦有引发名为「暴发」的能量失控之危险性,因此仅限与对残留体战斗时使用。 泪晶——能与任何外界刺激产生反应的「万能媒介」。在世界毁灭之后扮演着热源、导体、能量体等多重角色。由于其受干涉的性质,泪晶甚至能与人的思考产生反应,两者反应的结果就是人称「思考升华」的现象。 残留体——不属于任何生态系的生物,被视为怪物。不同个体具有不同的形态。拥有强大的身体机能,加上身体再生能力,生命力极度顽强。此外,残留体的头部附有一根形似羽毛的长条状泪晶。 长羽型——残留体中特别突出的一支,拥有出类拔萃的再生能力的个体。不仅如此,其拥有的战斗能力也异常强大。长羽型头部所附有的巨大羽状泪晶便是绝对的证据。另外,利用长羽所持有的浮力,甚至可以度过海洋。 序章 reunion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据说在并不是那么遥远的过去,世界毁灭了。 具体来说,大约发生在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前。学校的课程如此陈述——由于史无前例的大规模地壳变动,使得世界因此毁灭。咆啸的地壳撕裂海洋,潮水化作洪流卷起漩涡,世上每一块大陆,甚至连大海都随之坠入漆黑汪洋的狭缝。 大海吞噬大海,这未免也太离谱了。 死亡人数在瞬息间便攀升至以亿为计算单位。无数人坠入海中,即使遗体有幸得以留在地表上,但最终大地仍旧沉入了大海里——据说状况就是这么离谱。有人甚至认为,人类孕育的文明在这段期间内倒退了大约两个世纪。 崩坏与衰退。绝灭过后紧接而来的是死绝。正如其名——大灾难。 当然,这些毕竟是文献上的记载,可能免不了加油添醋。不过,当时留下的纪录也认为这说法已算是轻描淡写,其他的我也只能付诸想象。 我认为,世界的确曾经有一度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不过。 正因为世界并未就此终结,人类顽强地存活了下来。 世界遭受灾难蹂躏时,身为上天唯一赋予思考能力的动物,人类在心中描绘出自己能够存活的未来,并以实际行动展现了人的智慧。 将想象化作现实——这正是人类最熟练的日常行为。 世界就此转变。 数根巨钉镇住了刻在世界上的无数龟裂。 人造大地填平了几近崩溃的立足点。 曾经仰望天空的人类,在海面下发现新世界。 想象与创造。渡过逆境,繁荣降临。就如同「奇迹」二字一般。 我认为,人类的确让一度毁灭的世界重新再生了。 在那之后过了一百五十年又数个月。 过去追上现在,现在以未来的背影为目标向前迈进。 思考升华——现在,我也仍持续行使着这过去曾一度拯救世界的奇迹。 第一章 仰望深海而迷途—under the ocean— 「……可恶!我认输!」 超丢脸的投降宣言响遍整个房间。 「嗯,感谢对局。辛苦你了。」 语毕,坐在对面的胜利者——美阳小姐展露华美的微笑。 隔着圆桌摆上两张椅子就成了即席的对弈场,盘面上的对决——一般称作战略型的桌上游戏。而这便是以我的败北作收的那一瞬间。 「这样一来就连败五场了……真丢脸。」 「有什么关系。我有经验,你是初学者,输了也没什么好难为情的。反过来说,只玩过五场就有这么好的表现,你应该为你的才华自豪哦。」 能有位优秀的晚辈,我也很开心。说着,美阳小姐撩起她的一头长发。 亚麻色的长发舞出柔和曲线。身材纤细的她身穿样式前卫的便服,袒露的腹部叫人目光不知往哪摆。令人联想到猫的细长瞳孔中寄宿着知性的光芒。 比我大三岁的前辈美阳小姐伸手捻起一只棋子。 「不过,这类游戏越深入研究就越有意思,我很期待下次对局喔。」 「我也这么觉得啦,不过……我们在勤务时间玩真的没关系?」 「当然。在这里,锻炼思考能力不也是重要的职责?」 这里——也就是研究所内的某个房间。美阳小姐指向房内的地面,洋洋得意地点头。 趁特价时买的折叠椅摆在可供八人围坐的长桌旁,外加零星几株观叶植物。这就是这间房内的一切了。定期清扫的地面一尘不染,我个人认为,这应该是因为研究所是个特别讲究清洁的设施。 特别派遣调查室——人称「特查」的这个房间,就是我们的工作场所。 「毕竟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能悠哉玩游戏度过是再好也不过了。再说,只要调查命令一下来,马上就会忙到不可开交。」 「听起来好像满辛苦的……」 「哦?你怕了吗?这样可当不上人生的主角喔。」 你的日常生活就要自此开始了呢。宛若戏剧的开场白一般,美阳小姐如此宣言。 虽然我认为,如果找我当主角,恐怕会无聊到没半个观众进场看戏吧。 「不管是人生还是工作,我都不打算随便敷衍。打工也在今天正式开始了。」 只要是学生大概都会想要体验一次吧,课余打工。 虽然我参加的打工和一般所说的「付出劳力取得相对应报酬」的打工不大相同。我的打工内容是在某研究所——说穿了就是在这个调查室当助手。 身为一位学生,长期休假——比方说从今天开始的寒假期间,就是最佳的打工时机。 「你上一次正式参与工作好像是暑假的事了?现在状况如何?」 我短暂地思考了一下美阳小姐口中的「状况」所指为何后,在她面前轻轻地转了转肩。 「我觉得身手没有退步。都休息了半年,我会好好表现的。」 我的打工主要集中在冬夏两季。事实上,研究所只有夏天和冬天忙得吓人,其他日子可说是悠闲至极。虽然我时常在放学后到调查室露脸,也从来没有遇到象样的工作,大多数时候都像今天一样,死盯着桌上的棋子。 不过,把游戏说成职务的一部分仍然看得出几分道理,就是人称这地方为研究所的由来吧。 「……呵呵。」 突然间,美阳小姐仿佛想到了什么似地轻声一笑。 「嗯?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想到又能和你携手合作就觉得很开心。虽然平常也常碰面,不知为何就觉得很怀念。从夏天开始期待到现在,总算有了回报。」 「……是,是这样啊。」 她满面笑容地说出这种令人欣喜的话,我不禁觉得有些害羞。 我开始从事这份打工是在两年前。时间久了自然就会习惯,所以对我来说,感觉上与其说是「好久没来这里了」,更象是「冬天又来了啊」这般自然而然地回到这地方的心情。 而习惯从未转变成厌烦,肯定是因为这里有照顾晚辈的前辈。 「我会加油,至少……要能当上人生的主角。」 「听你这样说我就更期待了……好了,差不多该把桌子收拾收拾了。」 能帮个忙吗?美阳小姐问道。而我也回答:没问题。 两人合作,转眼问便收完桌上棋子。没其他事好做,我们用调查室内常备的茶叶泡起了茶,悠哉打发时间。不过—— 「哎呀。」 美阳小姐的视线扫过腕上手表,休息时间随之告终。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离席一会。」 语毕,美阳小姐单手勾起外套,挂在肩上。看来是准备要离开房间。 「你要去哪?」 「定期会议,室长之间的。也不是什么大事,差不多一小时就回来……对了,虽然时间还早,你要不要趁现在吃个午餐?」 「咦?已经这么晚了?」 抬头一看,挂在墙上的大时钟的短针已经指向正上方。十二点,现在已经中午了。 我似乎比想象中更热中于桌上游戏,丝毫没有察觉。 「听你这么一说好像真的有点饿……啊,可是餐厅好像还没开?」 「你问餐厅开了没?」 我只是轻声地自言自语,美阳小姐的反应却非常惊讶。 「真稀奇。春前辈居然没有帮你准备便当。」 「不是啦,是我回绝了。姐姐她每天都很早起,还要准备开店。想说她已经太忙了,不想再给她多添麻烦。」 「这样啊,你真是体贴……但其实……」 我觉得你没必要这么在意——美阳小姐含糊地细语,紧接着说: 「……不好意思,我太失礼了。当我没说吧。」 「这样啊,那我就忘掉啰。」 我也只能暧昧地回答。唉,她没说出口的话,其实我也懂啦。 不过这完全是我自己的问题。万一她追问我反而会不知如何回答吧。 「那……没其他事的话,我就先走啰?」 为了转换这难以言喻的气氛,我自折叠椅上站起身。原本以为准备出席会议的美阳小姐会一起离开,但她叫住了我。 「对了,我有个无关紧要的问题想问,你打算要去贩卖部?」 「嗯?是这样没错啦,毕竟餐厅现在也还没开。怎么了吗?」 「也没什么。只是想问,如果你方便的话,能不能连我的午餐一并购买?我打算等会议结束后再用餐,不过我怕到时候想要的已经卖完了。」 「没问题。你想要买哪个?」 「『激辣之星·灼热咖哩面包!暗黑篇~』三个,麻烦了。」 「听这名字应该不用担心会卖完吧……」 将超重口味的菜单在脑海中做好笔记,我拾起挂在椅背的白色外套穿上身。研究所建议职员穿着以白色为主色调的制服,而我也不例外。不过这并非硬性规定只是建议,像我们的室长摆明了就是我行我素。 看这小腹全露的打扮,在这季节难道不冷吗? 「怎么啦?看得这么用心。我的肚脐眼有沾到东西吗?还是你……啊,难道是这肉体挑起了你的情欲?」 「你,你在说什么啦!」 不是什么话都该讲这么直吧! 「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承认我是一不小心看呆了!不要逼我回答这种问题啦!」 「呵呵,不好意思。我特别中意老实的男生,不由得就想捉弄你一下。」 美阳小姐露出恶作剧般的微笑。真是的,她开的玩笑 对心脏有害…… 不过,为了这点琐事就动摇,可没办法胜任美阳小姐的部下。再这样让她继续捉弄也没意思,我转身打算离开。 「啊,等等。」 今天被人叫住的次数也太多了吧。我再度转过身—— 看见室长手中高举之物,我不由得紧张到全身僵硬。 「东西忘了喔。风峰橙矢研究员。」 室长的手伸向呆滞不动的我。美阳小姐身材高窕,手却小得令我吃惊。 美阳小姐脸上露出算不上苦笑的苦笑,大概算是微苦笑。 「这么轻易就忘了武装研究员的证明,这算重大过失喔?」 她递出了掌中反射着金属光泽的物体——浑身漆黑的手枪。 「……我很抱歉。」 我颇认真地自我反省,同时接过美阳小姐掌中的手枪。 黑色的大型手枪,重量却轻得宛如玩具。事实上,枪身内部构造大多为空洞——我的伙伴重量虽然轻盈,仍以其冰冷的触感在我掌中强调它的存在感,象是在抗议我的遗忘。 龙骑兵二式。我的伙伴,我的枪,我的——存在意义。 「别忘了随身携带武器——在这地方,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了解。答毕,我将漆黑的手枪收入腰间的枪套,轻拍两下。 说得也是。要是忘了这玩意——不过,在研究所内要这玩意做什么呢。 「还满象样的喔,帅哥。」 「这个嘛……谢谢称赞。」 以苦笑回应上司的赞美,我握住门把并旋转。门开了。 「我这次真的要先去用餐了。」 「去吧。路上管好自己眼睛别死盯着别的女性研究员。」 「我不会啦!」 我转头大叫后离开了房间……还真够丢脸的。 ……好,看来没别人在。 我确定附近没人,关上了厚重的门。 踏出一步——同时,冰冷的空气刺入肌肤。 研究所的顶楼杳无人迹。在防范坠楼的扶手的另一侧,都市街景连绵至视野的尽头。研究所占地面积广大,拥有数栋建筑物——当然也有同样数量的屋顶。我身处的这个屋顶高度最高,是研究员之间人气最旺的用餐地点。 不过现在正值寒冬,似乎也没人特地上屋顶吃午餐。 我从手提袋中拿出了今天的午餐。外表看起来上去是恰如「奶油松饼」这个名字所示的烤蛋糕类点心。撕开包装的塑料袋,送入口中……嗯,还不错。 「不过,还真的好冷……」 自言自语消散在空无一人的楼顶……不知怎地有点寂寞,我抬头仰望天空。 头顶上是蓝天一片。万里无云的深蓝天空,深到有些诡异,象是凝视深海一般的深蓝——这片宽广天空完全符合这比喻。话虽如此…… 「……如果天空真的是海的颜色,又该叫什么名字才对?」 天空。眺望染遍深海之蓝的天空,我不由得苦笑。 原本天空该与海面的色彩相映生辉,但这片天空不同。一整片宛若涂满深蓝油漆似的天空,其实是些许光线穿透真正的大海——穿透水深数千公尺的深海产生的色调。天空与海的色彩完全相同,这只代表了一件事。 抬头却看见海。就我所知,只有一种说法能解释这状况。 本潜水都市「鹡鸰」,现正欢乐潜航中。 仰望高空,在天空的深处有一道无法目视的墙。足以承受强大水压的阻隔墙形成透明无色的圆顶覆盖整个都市,保护潜水中的都市远离海水与水压。 「这次潜水到底持续多久了啊……?」 海空也差不多快看腻了。 潜水都市循一定的周期——每半年一次——大约会有一个月的期间在海中渡过。潜水期间照亮都市的人工太阳、在遥远高空悠游的硬鳞鱼类,对这个都市的居民而言都是日常生活中不值一提的常识。 虽然话是这样说……这次潜水期也差不多快结束了,景色长时间毫无变化的天空,意外地令人感到无聊。 「算了,这种事随便啦。」 我捏扁了用过的塑料袋。用餐结束。我的视线扫向四周寻找垃圾桶。奇怪,怎么没有……啊,原来只是躲在水塔的阴影处没看见。迈出步伐:心想扔完垃圾就回到调查室。屋顶上这么冷,而且……该怎么说才好,一个人待在寒空笼罩之下,其实还怪寂寞的—— 就在此时。 突如其来,真的非常突然地,闯入了我的视野。 「——!?」 我差点摔倒。踉呛了几步重新踩稳被绊着的脚。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但我不是沉醉在多愁善感中不小心撞着了头——我并没有要这种白痴。 水塔的阴影处。在阴影中支撑着水塔的钢条。就在那钢条旁边—— 「……咕。」 一名少女正依着冷硬的钢条安稳地酣睡着。 少女身穿纯白的连身裙,以坚硬的灰色钢条为枕。在这寒风刺骨的季节中,裸露的的肩头十分显眼,不过更引人注目的是她及腰的秀发。宛若光线穿透一般纯净透澈的,绯红长发。 荧光——也许是我的错觉吧,第一眼看上去,仿佛有发光的粒子轻舞在每一根发丝的尖端。浏海遮掩少女轻闭的双眼,眼皮下缘是一排修长的睫毛。小巧可爱的樱色双唇间不时传来规律的吐息声,似乎睡得正香甜。 纯洁无垢——不管是谁,见到她恐怕都会有这样的第一印象。 虽然我凝视人家到足以做出如此巨细靡遗的描游,我依然没看出个头绪。 「咦?……这,这是怎么回事?」 状况是很清楚明了啦。但是,目前季节正值冬天,必须衡量是否需要采购防寒衣物的冬天。说得更正确一些,本日此时此刻,潜水都市「鹡鸰」的气象设定是「冬季」。虽然潜水都市与自然界完全分离,但内部的温度、湿度、风向都经过调整,与海面上的四季相符合。虽然是人工的,但冬天就是冬天,照理来说应该很冷。 但是,一名少女居然在这个大白天——而且挑在无人的楼顶上呼呼大睡? 「……不好意思。在这里睡觉会着凉喔。」 总而言之还是先叫醒她比较好吧。我蹲下身,试着唤醒少女。 「……呼……呼……嗯……」 毫无反应。规律的鼻息依旧不变……。我想了想,决定再试一次。 「喂喂——……要睡觉换个地方比较好喔……?」 「唔嗯…………没关系……我没在睡……」 你哪里没在睡。根本就是在说梦话。 「我要起来了……起来了………咕。」 「明明就还在睡!」 「呜!呜……好痛……」 糟糕!一不小心在吐槽时顺手拍了少女的头。 「啊!抱歉!我不是……」 「嗯……没关系……我不在意…………好困。」 「继续睡!?」 这女生的睡眠欲也太惊人了吧! 「……话说回来红头发还真稀奇。是外国人吗?」 就在我打算看清楚她的脸的那一瞬间,少女的身子微微颤动了。 我以超高速向后倒退,同一时间,少女缓慢地把头从钢条旁挪开。 「……呼哇。」 打了个孩子般的呵欠,她有气无力地揉着半睁的双眼。 糟糕。虽然我本来就想叫醒她,现在她真的醒了我反而觉得有些尴尬,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好困……唔嗯…………咦?」 似乎是察觉 到自己身上那道阴影的来源——也就是站在正前方的我,少女拾起脸。 洋溢在少女眼眸中的纯真光芒与我僵硬的视线撞个正着。 啊啊——眼睛的颜色,是天蓝色的。 「……你是谁?」 少女满脸疑惑,说出再理所当然不过的疑问。我差点口吃,勉强挤出一句: 「这、这个嘛……我算是……路人吧?」 话才出口我就后悔了。面对一位刚睡醒的少女,这台词怎么想都不对劲,连我自己都觉得可疑。 「路人先生……?……那个……」 不过要比可疑程度,眼前的少女也不惶多让。 「……有没有……可以吃的东西?」 「啊?」 「我肚子饿了……不好意思,有没有吃的?」 咕噜噜。不晓得算不算时机正好,少女的腹部传出了咕噜声。少女害羞地按着自己的腹部。肚子会叫是无法控制的,我觉得没必要害羞啦。 不过,说到能吃的东西……美阳小姐点的超辣面包正沉眠在手提袋的底部。但如果要我把这玩意递给眼前纯真无邪的少女,我恐怕无法承受良心的苛责。这该怎么办。 「……对了。」 吃的东西也许有着落了。更正确地说,也许作得出来。 收在腰间枪套里的大型手枪。这把枪——有这把驱动枪的话,就有可能。 「你等一下喔。」 说完,我从皮革枪套拔出了漆黑的驱动枪——龙骑兵二式。 「咦?」 眼前的少女双眼圆睁,象是遭遇未曾预期的事故而不知所措似的。 对她的反应感到些许疑惑,我稍稍倾斜掌中爱枪的枪口,让轻如玩具的手枪勾着食指旋转一圈后,瞄准了我的另一只手掌。 接着,我开始整理思考——此时,少女又产生了新的反应。 「等、等一下等一下!太危险了!」 刚才的睡意仿佛在一瞬间抛向天边,少女哇哇大叫,举起双手在脸前摆个不停。用膝盖想也知道,这肯定是在表达她的焦急。不过……有危险? 「……?不用担心啦。」 别担心,我没有射穿自己手掌自残取乐的兴趣。 我以眼神安抚少女,这才开始慢慢压抑杂念。感觉象是逐渐沉入装满温水的浴缸一般。就连少许的情绪起伏也压抑到最低限度,尽可能保持精神平静。 也许听起来有点夸张,说穿了其实就是大家口中的「集中精神」。 「呼……」 重新摊开捏扁的塑料袋。背面标示着原料。小麦粉、牛奶、蔗糖……我将平常从未放在心上的名词一一烙印在脑海中。 口中不停复诵着材料内容,我将掌中手枪拉高到肩膀边,视线射入枪背上的透镜。透镜中映着我的手掌。然而,它的功用并非望远镜。 单眼的视线在透明体的中央汇聚为一直线。 「……好了。」 来吧,动脑时间到了。 ——质地柔软——浅褐色——甜度……偏低—— 思考脉冲在我的脑海里横冲直撞——下一个瞬间。 手中大型手枪的枪口喷出了透明的火光。存在于脑内的无数思维线彼此冲撞,火光代表思维冲击藉由驱动枪的机能而在现实发生。宛若打火石擦撞时喷洒的火星,若要以现有的词汇来形容,那大略可以称之为「意象」。 ……烤蛋糕,差不多该长这样吧? 手握大型手枪。我轻轻扣下毫无抵抗感的扳机。 好刺眼——我的视网膜感知到强光。思维碰撞产生的火花朝四周以辐射状散出,随即朝一点集中。急违的质量膨胀造成了热能放光。在这一个瞬间,思考的产物「想象」被赋予了确确实实的「质量」,诞生在现实世界。 如字面上所游,只需一瞬间。来看看结果如何。 闪光消退,一个物体——正确地说,拥有质量的思考出现了。它违抗重力飘浮了短短一瞬,随即落入我的掌中,发出「澎」的轻盈声响。 「完成了。」 掌心传来柔软且温暖的触感。这正是小麦粉、牛奶以及其他调味料混合创造而成的——奶油松饼。 还不错。对思考赋予质量的现象——思考升华就此完成。 虽然用来作蛋糕是头一次尝试,看来确定是成功了。 「……咦?」 但是,对某人——眼前的少女来说,这成功似乎远远超乎她的意料。 「……咦咦咦咦?」 不知为何,少女象是目睹了惊天动地的大事。打个比方来说,有点像驻足水塔上休憩的小鸟受了莫名惊吓连忙逃窜时的音量与模样。是怎么了?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明明就很奇怪!……啊,不对,我是说,这真的很惊人。」 她好像是觉得话说得太粗鲁了?没必要这么在意吧。 「请问……为什么蛋糕会从枪跑出来?」 少女的身子逼向我。怎……怎么会吓成这样。我被少女的气势压倒,答道: 「不是啦,我只是用驱动枪引发思考升华而已,怎么了吗?」 「曲洞枪……?斯烤生花……?」 没听过啦——少女说完,困扰地抱着头,口中喃喃念着「这是魔术?」、「没有机关也没有障眼法?」之类的话。……不太对劲,我和少女之间似乎有道沟通上的鸿沟。 在这时代,思考升华也不是多稀奇的现象吧——难道说…… 「……难道说,你是第一次看到思考升华?」 「第一次?……什么意思?……你是说这个,很普通吗?」 少女的慌乱象是破了洞的气球般迅速消退。紧接着,她盯着我手中的奶油松饼猛瞧。看来成果还不错。 「唔……嗯——?」 少女喃喃细语。好想吃又怕吃坏肚子的烦恼在脸上一览无遗。不过看她战战兢兢地把手伸向奶油松饼的模样,战况似乎逐渐倒向好奇心。 「……嗯嗯——」 用与恋人四目相望时的热情眼神凝视着奶油松饼,少女突然短暂呻吟。颤抖的手按住了腹部,细弱蚊蚋地轻声问道: 「……这,这个,我真的可以吃吗?」 这模样不知为何很是惹人怜爱。这本来就打算要给你的。而且烤蛋糕就是要趁着刚出炉时品尝,味道才棒。 「请慢用。味道如何我不敢保证就是了。」 「谢,谢谢你!路人先生!」 ——我的名字不叫路人啦。 在心中吐槽后,我静候数十秒。眼前的空腹少女将淡褐色的即席奶油松饼送进腹中之后,很明显地恢复了精神。 「嗯……真的很好吃!这个东西,名字叫什么?」 「这不就奶油松饼吗?……没吃过?」 「奶油松饼?」 那发音像极了在模仿遥远异国的词汇。 「你是说……甜甜的,小小的,有点像汉堡……那个叫什么?」 「那是马卡龙吧。」 除了都是甜点之外完全不同。看来她真的是外国来的? 目标达成,我将驱动枪收回枪套,重新面向少女。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屋顶上睡觉?」 我瞄了一眼水塔。也许问得太直截了当,不过一时之间也想不到别的问法。 「嗯……嗯——?我刚刚没有睡着喔。」 「这要蒙混过去应该有点困难吧……」 回想起刚才的交流,我轻叹一声。少女似乎慌了手脚。 「那个……其实,我在等我妈妈。」 「你妈妈?……喔,原来是这样。」 外来访客在研究所里迷路其实并不稀奇。由于研究所的占地面积和其他设施相比等级可说是截然不同,信步游走眨眼间就会失去方向。 「路人先生,路人先生,请问你知不知道我妈妈在哪里?」 「先等一下,你只说『我妈妈』,不告诉我长相特征之类的我也帮不上忙。」 「特征?嗯……特征……妈妈?」 「为啥是问句。」 而且妈妈又不是一种特征。你该不会还没睡醒吧。 「那……那你为什么会坐在那边熟睡?」 「我只是想休息一下而已。一直等不到我妈妈来……」 「这、这样啊。不过天气这么冷,在外头睡觉会感冒吧。」 「会冷吗?我完全没感觉耶?」 少女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连身裙,虽然嘴硬,但当冬天的寒风吹起。 「……哈啾。」 「明明就会冷嘛!」 「真的一点都不冷。只要动一动马上就会暖和起来,没问题!」 「……是喔。」 看着逞强的少女双手握拳,我使劲搔了搔头发。这该怎么办。从言行举止加上现场状况来看,这女生摆明了有点怪怪的。不过,就这样放着不管也不太好。她的母亲八成是这里的研究员,我总不能自己离开,抛下她不管。 「……简单说,你就只是单纯走失了?」 「嗯嗯!我只是单纯走失了。」 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少女如此描述自己的状况。 要是我一逮到机会就吐槽,对话只会在原地打转。我告诉自己,说话要尽量简单扼要。 「既然这样……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走?我带你去服务台,请人帮你广播,你母亲才知道该去哪边找你。」 说实话,我也曾在研究所内迷路过。虽然那时年纪也不小了:心里还是不安到差点放声大哭。所以少女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明白。 听完我说的话,少女眨了眨那双圆润的大眼睛,双手并拢直直看向我的双眼。 「嗯,嗯嗯?……所以……路人先生是个很亲切的好人?」 不知怎的,这举动让我联想到小狗在散步时抬头仰望路人的模样。 「也不是啦……亲切与否这点只能请你暂时先信任我了。话说回来,我的名字不叫路人。」 我轻咳一声清过喉咙。每到自我介绍(这种时候)总是特别紧张,只有我会这样吗? 「我叫风峰橙矢。特设研究机构——也就是这里的研究员。请多指教。」 「啊,我知道了!请多多指教!唔……风峰橙矢先生?」 「直呼名字就好了啦。还有,不习惯用敬语的话,不用太勉强。」 这种别扭的感觉,在对话中其实满明显的。 听了我的提案,少女仿佛松了口气似地放松了表情。 「嗯……那,我就叫你橙矢……可以吗?决定了,就这样啰。对了,你不是路人先生吗?奇怪,你假冒别人名字?」 「哪有人会取这种名字。」 我不由得苦笑。手伸向少女,少女握住我的手。我轻松地一把拉起她。 少女的手远比想象中要冰冷。 「哇,你的手好温暖。」 「一定是你的手太冰了。」 「会吗?……嗯,不过这样感觉好棒喔。」 少女开心地上下挥舞着彼此相握的手。和刚才拘束的感觉相比,现在的她说起话来自然多了。不知道为什么,注意力被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给拉走了。 因此,这时我忘了问少女的名字。 特设研究机构。 我的打工场所,也是潜水都市「鹡鸰」内最大的研究设施。 虽然正式名称是特设研究机构,不过这名字字数又多又长又拗口,激起了职员之间不满的声浪,因此目前大多采用俗称的「研究所」一词代替。美阳小姐曾说,名字长也要有相衬的资格,研究所旗下职员逾千名、占地广大、设备精良,再加上潜水都市的国家设施之中最高等级的薪资与福利。 都市最大的研究设施。在我们这硕大的工作场所中迷路的机率,自然也是全都市第一。 「所以说,你和你母亲是在那个屋顶上走散的?」 走在人工打造的冰冷通道中,我回应少女口中的话。 我领着迷途少女正打算前往服务台。绯红长发的少女个性丝毫不怕生,遇见擦身而过的职员们总不忘记打一声招呼。绯红发梢随着步伐韵律飞舞,少女与我有说有笑。 「嗯嗯?我们没有走散啊。妈妈好像只是叫我在那边等一下。」 「在屋顶上?……啊,你母亲果然是研究员?」 「嗯——大概吧?」 少女歪着头,大概是她的习惯吧。虽然回答很暧昧,但似乎也不象是在装傻。在这时代,不晓得自己亲人的职业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是这样吗? 「不过……妈妈到底在哪里呢?」 「服务台不远了,到了就会知道……啊,走那边的楼梯下楼。」 好的——她顺从地遵循我的指示。我和少女经过楼梯问,走下楼梯。 我想从迷路事件频传这点就能略知二一——研究所内部的构造极其复杂。想去服务台却抵达贩卖部,轻敲实验室的大门才发现是门后是洗手间。诸如此类的传闻包含我自己的亲身体验,可说是不胜枚举。 不过,那对我来说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的我早已经不会再迷路—— 「橙矢,你刚刚说的思考升华是什么东西?」 她的问题迫使差点陷入回忆的我回归现实世界。 回过神来,走在身侧的红发少女并没有停下脚步,但同时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 「啊,抱歉。我没听到,你刚刚说什么?」 「那个,刚才你给我看的那个思考升华,可不可以再多教我一些?」 就觉得很在意——少女以玩笑般的口吻问道,脸上挂着羞怯的笑。 听了她的问题,我差点直接反问她:你没听说过吗?却又突然想起,每位都市居民应该都知道的「那个现象」,这位少女刚刚才第一次亲眼目睹。 既然如此,虽然我只是打工的,不过身为行使思考升华的研究员,为她解说也是我的职责之一吧。 「所谓的思考升华,是一种物质创造。」 我下意识地看向白天花板洒落冷白光芒的荧光灯。 对思考赋予质量——换句话说,将思考升华为物质。 说到底,理想的物质只存在于理论中,不存在于现实中。然而反过来说,在不具质量的 思考中,不论任何性质的物质都可能存在。 柔软的铁、灼热的冰、黑色的光——宛若诗中譬喻的理想物质,都可能存在。 更进一步想,若能令思考具有质量,不就能制造出理想的物质?实际体现这项概念的技术就是我们口中的思考升华,而创造物质所需要的输出装置就是—— 「……驱动枪?」 「正确答案。」 我在她面前举起自己的大型手枪当作回答。 驱动枪。击出思考形成的子弹,创造物质——运作原理和既有的枪支完全不同。 「只要有这把驱动枪,什么东西都能作?」 紧接而来的疑问中充满了期待。我也想尽可能满足她的好奇心。 「没有这么万能。思考升华需要与创造对象有关的知识。在 我们研究员之间叫做『无悖思考』,简单来说就是——」 就和绘画时先掌握整体模样才下笔的作法一模一样。绝不能容忍任何差错。关于创造对象的知识——材料、形状、重量、温度,必须确实理解使目标存在于现实的条件,否则别说是创造,就连想象都办不到。 创造者必须毫无矛盾地理解自己的创造物。 「所以,刚才为我做奶油松饼的时候也一样?」 「就是这样。其实刚才会不会成功,我也不是很有把握。」 奶油松饼的原料标示在塑料袋上头。在思考之前我先看过一次,除了要回想起味道外,也为了理解创造对象的分子组成。 「所以说,只要看过绝品美食就能够马上重现……是这样吗?」 「应该不行吧。若是正确理解材料——分子组成的话,应该是做得出来,但是成品大概完全没有味道,只是外表像而已。」 腰间的驱动枪并非厨师——而是一部料理制造机。 如果只是把食谱上写的材料全部搅在一块,这不叫烹调。 「我问你喔,橙矢。我也可以做到思考升华吗?」 这位好奇心强烈的少女会问这问题,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你有兴趣?」 「对啊。刚才的奶油松饼,我也想做看看。」 真的很好吃!——她追加的理由十分单纯。原来如此。的确是理所当然。 「这个嘛……很可惜,恐怕有困难。」 虽然浇熄她的热情不大好意思,不过我还是得如此断言。但少女的双瞳仍熠熠生辉。 「只要好好练习,我也可以?」 真敏锐。我放慢步伐,回答: 「思考升华使用前必须经过训练。因为有失控的危险性。」 失控。少女愣了一会,象是在模仿不熟悉的词汇般复诵。我点头。 「刚才我也有稍微提到,思考升华的成功条件很严苛。除了一定要有创造对象的知识之外,同时也需要在脑海中正确构筑这些知识的想象力。如果缺乏这点——」 「……会怎样?」 少女歪着头接绩了我的话。我稍微挑选了一下接下来将出口的词汇。 「会很危险。没办法构筑安定的物质,只会创造出热能。拿刚才的奶油松饼举例,就像会从内部垮掉一样……懂吗?」 「嗯。没有细心去做当然不会好吃嘛。」 这结论十分符合少女的风格。不过就完成度来看与事实相去不远,真是惊人的直觉。 「但是,并不是每个人经过训练后就都一定能使用。」 只见少女瞪圆了双眼。这句话出乎她的意料吗? 「真的吗?」 「真的。比方说有些人擅长绘画,但是对于精细的手工艺完全不行,对吧?每个人都有他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思考升华也一样。有些人很轻易就做得到,有些人则否。」 我认为,这世上大部分的事只要愿意花时间去学,即使对每个人来说难易度各有不同,但人人都能得到某个程度的成果。但厨艺和思考升华绝对的差别就在这一点上。在思考升华这个领域,有些人做得到,但有些人就连食谱都无法想象。 「每个人适性不同,在这领域算是满常见的说法。我记得好像平均每三个人就有一个人适合。其实说法很多,有人说需要绘画时的空间掌握能力、也有人认为解复杂算式时的理论构筑能力也很重要,把这些要素全部加在一起,我们才会说思考升华需要才能。」 少女注视我的双瞳中的光芒更加灿烂。纯洁无垢。啊,好眩目。 我要怎么承认,这些都是从调查室的某位前辈口头抄来的…… 「我也……可以吗?」 少女当然不懂我的心情,满怀着期待的眼神投向驱动枪。让我想想。 「我也不知道。这方面只能凭每个人的感觉。实际尝试看看应该最快,不过因为有失控的危险,就算真的要试,也得先做好万全的准备。」 我随手让驱动枪滑入枪套。少女的双肩仿佛被失望压垮似地往下掉。这模样生动得让人觉得好有趣,我这么想着,正好和有点害羞的少女四目相望。 嗯……这女生果然很少见。 我也觉得思考升华是很有魅力的技术。但另一方面,为了射出物质却需要驱动枪——也就是武器。思考升华是使想象化做现实的理想技术,相较之下,驱动枪的样貌未免太过危险。事实上,也有不少人对于武器这形式在心理上有抗拒感,我认为他们心中的忌违也是很正常的感受。 一旦举枪——就一定有枪口前的目标。 我在心情上想肯定她的求知欲,但我依然只能再度否定: 「不,不是。思考升华是研究的产物。这个研究所里研究的是——」 ——更令人厌恶的东西。 「……哦哦,那边那一位不就是我们的阿橙吗?」 开朗中带点懒散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才觉得这声音好耳熟,把视线拉回正面,马上就发现相貌眼熟的同事正挥着一只手,从楼下露出半张脸。蓬松带点卷度的褐发、穿歪了的白色制服、右手中则提着身经百战的陈旧工具箱。 我的同事——阿升秀出爽朗笑容,顺便加上一排白牙。 「你在这种地方忙什么啊?搭讪?」 「这不是见面打招呼第一句该说的话吧?」 「哪会。男人可是每分每秒都在追求女性的生物啊。」 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同事兼死党——八王寺升一开口,轻佻个性崭露无遗。 是谁?察觉到问号浮现在少女眼中,我简单回答:朋友。 阿升踩着轻快的步伐走上阶梯。我看着他手中摇来晃去的工具箱,问道: 「你会在这里,意思是人家拜托你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阿升和我一样是打工性质的研究员,但工作内容不大相同。我墓本上都在调查室内待机,阿升的工作则必须在研究所内四处移动。 「是啊,刚刚才搞定。从一大清早就关在整备室里整整四个小时,刚才终于搞定了。慰劳我一下吧,阿橙。」 「是是是,辛苦你啦。」 阿升说了声谢,一跃跳过两阶,在我面前着地。 「我现在要去吃午餐,阿橙要不要一起?餐厅应该刚好也开了,这时候人也很少——哦哦!? 」 句尾的音调微妙地上扬了。因惊讶而圆睁的双眼正瞄准我的背后——由于阿升的反应而不知所措的少女。我想大概是因为刚才被楼梯挡住,他没看见我身后的少女吧。我的同事吃惊到连嘴都合不上,低声问道: 「……阿橙你该不会真的钓到女生了?」 「你的思考为什么就只有这条路啦!」 阿升这人还真是勤劳啊——刚才涌现心中的尊敬之情迅速萎缩! 「说得也是。阿橙怎么可能有胆量跟女生搭讪呢。」 「唔。这个说法我不太能接受……」 「如果你不是跑去搭讪,你背后那位衣衫单薄的女生又是打哪来的?」 说完,阿升再度看向少女——迷路少女连忙躲入我的背后。刚才话多的模样不知藏到哪了,保持沉默观察我和阿升之间的互动。 奇怪?也许她比想象中要怕生? 「这个嘛……这个女生在这迷路了。听她说,好像正在找她妈妈,我想带她去服务台,请人帮她广播寻人。」 「……只是迷路了?」 阿升高高挑起单边眉毛表达他心中的讶异。 「这情况就像……狗警察先生和无 家可归的小猫?」 「我不懂这譬喻是啥意思啦……大概和你想的相去不远吧。」 听了我的回答,阿升恍然大悟般再三点头。 「哦哦,带着路上遇见的迷路女生……还真象是阿橙你的作风啊。」 「作风?什么意思?」 「也没什么意思啦……对了,阿橙。」 象是突然间心生妙计,阿升凑到我的耳边低声说道: 「能不能把我介绍给那个女生?——喂!你这什么『我真看不起你这轻浮男』的眼神!我都快变成石头了!」 我没有看不起你,只是瞪你。 「……是可以啦,别像平常一样讲一些莫名其妙的就好。」 「嗨!迷路的小猫!我叫八王寺升。我和杵在那边的阿橙是拜把兄弟兼战友。我在调查室当调律师,也就是调整驱动枪的技师。请多指教。……话说回来,你真是好可爱。改天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喝杯茶?」 「我说的话你有没有在听!」 谁会找初次见面的迷路女生搭讪啊! 看吧—少女摆明陷入呆滞,歪着头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邀我去喝茶吗?好啊好啊,橙矢也要一起去吗?」 「什么!居然还有这招?等等,现在是换我被搭讪?」 「哦,这就是传闻中的天然系少女吗?居然想逆推阿橙,真有两把刷子。」 「什么逆推,这是哪门子的术语……」 我的双肩象是没了骨头似地无力下垂。耳边传来嘻嘻轻笑,回头一看,少女似乎正努力忍着笑。……算了。观众愿意给点笑声,负责吐槽才有意义。 「不过,既然带着迷路女孩,午餐就不能一起去了吧。」 「抱歉啦。没办法陪你。」 「干嘛道歉。和可爱女生好好相处可是男人的毕生大事。我等一下也会到服务台看看状况。那我先走啰,两位晚点见啦。」 抛了个居然还颇帅气的电眼,阿升转过身——就在这一刻。 叽——。宛若噪音般的电子声在楼梯间响起。 「——紧急通告全体研究员——」 声音来自头顶。抬头一看,研究所内的广播喇叭震动着空气。 阿升表情尴尬地看向天花板。 「什么?业务广播?真有胆量,居然敢打断本大爷帅气十足的道别。」 「对喇叭生气有意义吗,阿升——」 「——于地下二十七楼实验中的残留体已经逃脱——」 「!」「!」 听见自头顶洒落的机械声,我与阿升两人哑口无言。 「一般职员至指定避难区进行避难。武装研究员务必配带驱动枪,至中央本部集合。重复一次,于地下二十七楼——」 我花上了几秒钟才把视线从复诵警报的喇叭上挪开。 而且还是因为身旁的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才回过神来。 「刚才的警报是什么意思?好像说了什么……避难还有武装研究员……对吧?」 「……啊,是啊,嗯。」 我与阿升四目相对。我的表情大概和他同样,凝重到极点。 「阿橙。刚才警报说……逃走的东西,是『那个』没错?」 「应该错不了。阿升,我要到地下一趟,这女生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阿升说完,握住迷路少女的手腕。少女神色惊慌地抬头看向我。 「橙矢…?你要离开吗?」 「嗯,我有点事。」 ——去收拾那些恶心的家伙,很快就回来。 我在心中说道,即刻转身准备下楼——更正,只转了一半。 我被迫重新体会,原来今天不管要去哪里都会被打断。 原因就在于——从我的前方,黑色的「某物」朝着我笔直冲来。 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影子伸长了。 刺破楼梯间的地面出现在我眼前的「某物」,外表细长像铁丝一般,而且上头涂满了诡异的颜色。就象是将各色颜料胡乱搅拌在一起——失败作品的颜色。 话说回来,世界上哪有颜色这么恶心的影子。 另一条颜色恶心的条状物同样刺穿了坚硬的地面,出现在眼前。当风压吹动额前浏海,我终于反应过来。 「——!」 我连忙向后一跃,同时伸手捉住仍僵在原地的少女和阿升两人的肩膀,像是要把人拖倒似地拉向我自己,两人慢了半拍才分别发出惊呼声。 下一个瞬间——竖立在几步之前的两条柱子突然间弯曲,象是生物的双手一样抓住了地面,发挥足以使地面龟裂的力量,把「那个」从地面的下方拉上楼梯间。 「那个」将人工的地面撞得粉碎,一跃而上。 「什、么——!」 那是身体色泽如同污泥一般,外表光滑的巨人。 巨人全身上毫无凹凸起伏,甚至找不到关节。生理性的厌恶感令我无从抗拒地浑身颤抖。而最令人思心的,是长在巨人头部的一根小小的羽毛。 羽毛如同雕刻一般一动也不动,是巨人全身上下唯一一处纯净美丽的泪色。小巧可爱的模样令人不禁怀疑它一定生错了位置。这点更凸显了眼前巨人给人的混沌感。 我必须改口。这家伙的确是个影子。似人却非人的——人形黑影! 「——!」 大脑透过视觉认知到黑影的存在,我的鞋子反射性地朝地面猛蹬。毫无阻碍地缩短没几步的距离,冲进仍杵在原地的巨人——不,怪物的怀中。 「喝——啊!」 毫不犹豫,一拳埋进它厚实的腹部。 拳头传来了类似揍在橡胶上的结实触感。我管不了这么多,全力挥出手臂,怪物像风吹纸片般向后弹飞——沿着楼梯滚向楼下。 劈哩匡啷。传来响亮无比的碰撞声。 「喂……喂!阿橙!你还好吧!」 阿升脸色大变,三步并作两步赶到我身旁,迷路少女跟在他身后,也许是还搞不清楚状况吧,不安的视线在我和阿升之间来来去去。 我一语不发表示没事。阿升的口气中满是急切。 「喂,阿橙……那个——」 他指着在楼下缩成一团的巨人。 「那个就是刚才广播说的,从地下实验室逃出来的残留体?」 「大概吧。八成是打破地板爬到这里的。」 我冷冷地俯视着怪物——人称「残留体」的异形生物。 不过是只白老鼠,居然敢逃出来在这逛大街。 原本趴在地上,相貌单调的残留体突然滑溜溜地站起身。完全无视于人体关节可动区域的模样,就象是影子伸长一般滑顺而——异质。 转移至战斗姿态的过程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因此—— 残留体的手臂动了——当我的视觉察觉这件事,手腕已来到眼前。 「——!」 我先撞飞少女和阿升,自己则勉强倾斜上半身闪避。 色彩混杂的手腕掠过我鼻尖的前方,风压舔过我的下颚让我心底一凉。视线挪回怪物身上,这次可真的让我吓到了。 残留体松弛的双臂垂落在地面上,长度甚至超过了它的身高。难怪攻击的速度会这么快——攻击范围突然伸长,是因为手臂本身伸长了。 「……不过,这下子伎俩就被我看穿了!」 我自腰间的枪套中拔出大型手枪——驱动枪。 怪物,就让你见识一下这把枪原本的功用。 「等一下啦!阿橙!一个人打不赢的!至少先等支持再—— 」 别烦我。收拾那家伙,是属于我的工作。 我无视阿升的忠告,一把将驱动枪拉到眼前。视线笔直射入透镜的中央——创造的焦点就在透镜的另一端。开始构筑机能实用且迅速成形的想象——没问题。 ——核心为银——形状为短剑——强度最为优先—— 扣下扳机的瞬间,思考脉冲在脑海中迸裂。枪口喷出透明色闪光。思维彼此碰撞激发光芒。想象化做现实的这个瞬间——可恶,这瞬间也太久了! 我伸出一只手直接抓向闪光,硬是拔出了创造物的柄。火光四下喷溅象是在抗议我的粗暴,我可管不了这么多。 反正都创造成功了——还有什么不满? 思考的电流赶工打造之物,是一把短剑。 破刃剑——锷部较宽的短剑,主要用途在于接下对方的武器,再将之弹飞或予以破坏。虽然属于注重防御面的武器,但是在这状况下可说是最可靠的选择。 压缩到这个尺寸——才拥有无可比拟的强韧。 准备完成。 我拔腿起跑——自楼梯一跃而下。面对我的突击,残留体迅速作出反应。 双腕急速刺向我。速度很快——正因为快,攻击的轨道几乎是一直线。 我使尽全力扭转上半身。侧过身让黑色双腕仅只擦过我的腹部。付出带着微热的轻微痛楚作为代价,挥出破刃剑剖开它完全伸长的手臂,就像剪纸一样轻松流畅,但这道伤口肯定不浅。 紧接着,在攻守互换的这一瞬间,对方可说是门户大开。 抓住机会,我反握破刃剑,持刀高举过头,上半身大幅度向后仰。用上全身的关节凝聚足够的劲道。重力理所当然地将我跃入空中的身体往下拉——坠落。 平滑不见五宫的脸就在眼前! 「——喝!」 随着呼声,破刃剑朝下直劈。银白轨迹划向黑色面具般的脸部——深深刺入。感觉不到分毫阻碍,却也不见鲜血洒落。 虽然看起来有几分相似,但自伤口泉涌而出的并非鲜血,而是间歇泉般喷出的黑色浓雾。 「——咕咕——咕——咕,咕呜——」 脸部受创,残留体第一次发出了低吟般的声响。虽然我很怀疑在那张毫无五官的脸上哪里有嘴巴,不过我也没有义务对怪物吐槽。 「……啊。」 我判断这一刀已使它身负重伤而拉开距离——但这似乎算下策。 短短数秒,我的视线移向呆站在二男的少女和阿升,只不过是看一眼的时间。 残留体已经不再呻吟。 「我差点忘了……这才是你们的本质。」 咕噜……咕噜…… 发出奇异的声响,残留体被斩断的手臂——从就人类来说相当于手肘的部位开始逐渐伸长——依序生出手腕、手掌,直到指尖。伤口闪烁着透明的火花,伤势亦随之愈合。 简直就象是影像倒转一般——这譬喻与事实相去不远。 肉体再生。残存于世上,拥有久留不灭的身体——残留体之名的由来。 「——阿升!」 「呃……什么!?」 死党慌张得语调上扬不只八度,我让视线紧钉在残留体身上.头也不回地大叫: 「把那女生带到安全的地方!这家伙短时间内杀不死。」 再生速度居然快到这种程度。虽然不甘心,就凭我一个人的火力——最糟的状况下,无法完全消灭它。 「喔!知道了!我会顺路去搬救兵,你先想办法撑着!」 我们走!迷路的——阿升抓住了少女的肩膀。 「——橙矢!」 少女突然大喊。眉角向下拉,颤抖着嘴唇,神情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啊——对了。对着不知如何言语的少女,我露出笑容,回应她的呼唤。 「放心——交给我吧!」 由我来吸引敌人的注意力,阿升带少女逃离现场。这策略并没有错,但是—— 残留体的头部转向另一侧。光滑的脸部注视着某一点。 那就象是——瞪着它面前不远处,无力对抗怪物的少女和阿升。 「糟了!快逃——」 警告太迟了。残留体已经发难——它摆动着完全痊愈的肉体,就像影子伸长一般爬上阶梯。摩擦阻抗降为零的高速移动。影子伏地疾行的模样,宛若鬼魅般不吉。 为了拯救双眼圆睁呆站在原地的少女,唯一选择只有立刻掷出手中的破刃剑。 咻——。银光疾驰划过空间,赶在黑影得逞之前抵达终点,将残留体的脚踝牢牢钉死在地面上。苦痛的嘶喊、身躯因痛楚而挣扎——怪物停止移动。 看到没有,这就是正牌的影缝术——不对,现在不是自以为风趣的时候! 我举起驱动枪。得立刻创造新的武器。现在只不过是争取到些许时间。 我扣下扳机。喀——就只有喀的一声。 「……奇怪?」 喀、喀、喀。我连续扣引扳机,却看不到火花自枪口迸射。换句话说——无法引发思考升华。怎么会?驱动枪并没有装弹数量这回事。引发思考升华的能量就是子弹的代替品,与弹药用尽无缘。枪身内藏的能量匣昨天才刚换过……啊,难道说。 在屋顶上,我帮饿肚子的迷路少女制造了奶油松饼。难道说,由于我在构筑烤蛋糕时尝试进行不熟悉的思考——所以消耗量远超过预期? 「能量……不足?」 好不容易将视线从死守沉默的手枪上拉开,我茫然地向前看。全身正因为痛觉而颤抖,而残留体轻易地拔出了阻碍它行动的短剑。 它还能动。还能动的话——那少女就会……膝盖一软跌坐在地上的少女就……正拼命拖着她的手臂想带她逃走的阿升也一样…… 都无法得救? 据说人绝望时眼前会化为一片漆黑,我的视线却无法自这状况挪开。 想救却无力能救,我绝不要这样——绝不要。 「——橘子箭,趴下!」 脑袋理解到这句话是对我说的同一瞬间,我遵循话中指示压低身体。 凝聚的风扫过我的头顶。那是巨大质量飞行时产生的风压。我自眼角余光瞥见,那物体正散发着蓝色的冷光——就像流星一样。 如雨的冰雹。 更精确地说,是由一颗颗大小等同人头的冰块所构成的,暴风雨。 冰之流星雨转瞬间削碎残留体的肉体。完全不给再生的时间,彻底地单凭力量来击溃对手。手臂裂开,腿部折断。手腕再生尚未完成,头部和脚已经被砸碎——冰雨的破坏力远超过它的再生能力。 直到怪物被粉碎到体无完肤,再也无从再生为止,并未花上多少时间。 「面对高再生能力的个体,基本战略就是以量取胜——话虽如此,这手法似乎不太雅观?」 伴随着清脆的脚步声,身形纤长的女性现身。 亚麻色的长发舞出柔和曲线。身材纤细的她身穿样式前卫、腹部袒露的便服,在推荐穿着制服的研究所内可说独一无二。令人联想到猫的细长瞳孔,就象是发现了最爱的小鱼干一样熠熠生辉。我这下才明白——我被她救了。 那人的胁下挟着一把银色的狙击枪。 「还好吧?橘子箭。」 特别调查派遣室的室长——美阳小姐露出了华美的微笑。 总而言之,我们决定先离开现场。 有话要说也别在这坑坑洞洞的楼梯间——美阳小姐的意见可说是无懈可击。虽然不大放心,我们还是把事后处理交 给随后赶到的职员们,离开了被残留体打破的楼梯间。 所以,我们回到了特别派遣调查室。 我、阿升和美阳小姐,加上迷路少女一共四人,坐在摆成一个圆的折叠椅(便宜货)上头,这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首先,我得先向各位道歉,不好意思晚到了。」 帅气登场救了我们三人的美阳小姐首先打破沉默。 美阳小姐,全名为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 听她本人说,我们这位名字长到吓人的特别派遣调查室室长在会议途中接到某位职员的紧急联络,得知我们这边发生的骚动,随即冲出会议场赶来支援。 「光是你跑这一趟就已经帮大忙了。」 毫无遮掩的真心话。那时如果没有美阳小姐伸出援手,我的故事恐怕早就落幕了。而且还是以不忍卒睹的悲剧收场。 既然捡回了一条命,我有义务让故事继续进行下去。 「那个,美阳小姐,虽然有点开门见山,但请问那家伙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唔……你的叙述很暧昧。你说的『那家伙』是指残留体?」 没想到她会认真地纠正我这一点——虽然我先是这么想,不过回想起自己刚才的台词,也只能好好反省。开口闭口就是「那家伙」、「这里」、「怎么」,没一个清楚的字眼,脑中词汇未免太贫乏了。我真的是学生吗? 「是,我指的就是残留体……不好意思……我会多念点书……」 「嗯?我看不出你有需要道歉的地方,不过愿意主动吸收知识的态度,我觉得很了不起喔。」 能有位优秀的晚辈,我真的很开心。温暖的微笑洋溢在美阳小姐脸上。 这就是爱吗?这个人太宽容了吧…… 「这个……我想问,为什么残留体会撞破地板出现?」 残留体。与我作战并遭到美阳小姐消灭的怪物。那是在某个期间出现并威胁都市安全的怪物。看刚才它在战斗中的表现就很明白了,残留体性情极端凶恶。加上惊人的再生能力、伸缩自如的手臂等各种理想的身体机能,使它们更加棘手。 不过,我的工作内容就是——打倒这些身怀异能的怪物。 「你们应该知道我们研究所最主要的研究理念?」 我点头回答室长突如其来的问题。就算只是打工的,这是基础中的基础。 「对某种生物——残留体进行研究、调查,并驱逐之。这就是特设研究机构的设立目标,也是我们目前投注全力进行的工作。」 我懂。所以在那时残留体出现在我们面前。 「如你所知,该残留体室是在地下进行培养实验的试验体。让生理机能降低至极限,陷入假死状态再进行研究——发生了什么事目前还不明了,总之残留体重新进入活动状态,从培养器中逃脱了。」 「然后就正好……遇上我们。」 虽然过程也算预料之内,但该怎么说才好—— 「……我们的运气实在有够差。」 「非常遗憾,关于这点我只能同意。各位都没受伤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听美阳小姐这么说我也很开心,不过我的疑问尚未完全厘清。 「不过,为什么会……重新进入活动状态?怎么会这样?」 「目前还不清楚。我推测问题不是出在残留体,而是培养器——不过这也只是推测。脱逃的原因,研究所目前正倾全力进行调查。过一段时间,部分调查工作也会落到我们头上。现在想破头也没意义。」 这些事就先放一边——美阳小姐的嘴角突然问往上吊。 「那位可爱的女生是哪户人家的小姐,我个人非常非常在意。」 美阳小姐指向少女。我这才想到,少女无从参与我们谈论的话题。 少女眨了眨眼睛,回头一看。当然,她身后并没有其他人。少女好几次看向我,最后才半信半疑地指着自己的脸颊。 「……是在说我?」 「当然呀,小姐。我个人推测,恐怕是橘子箭搭讪成功带在身边的女孩子——更正,这不是推测而是一种确信。实际上的状况如何?」 「这调查室的人为什么只会往那方面想!」 刚才的严肃气氛一瞬间消失无踪。 「哦?这吐槽相当耐人寻味。人在同样环境成长,有同样的生活作息,在思考及感觉上有相似化的倾向——你想要引用这理论的其中之一吗?」 「不是啦!」 我不是想听小知识啦!就算这席话让我真的长了点知识! 「唉,算了。我还是从头讲起好了——」 平常时候我也许就会和大家继续拌嘴,不过现在少女的事情优先,相声就先摆一边去。 我一五一十描述我与少女之间的邂逅,与我告诉阿升的内容相同。 「——就是这样,所以她才跟着我。」 「原来如此。我大概了解状况了。」 美阳小姐的指尖抚过下巴,正面朝向前违的迷路少女,开口说道: 我心里还在怀疑她该不会又讲些莫名其妙的话,但美阳小姐展现了大人的成熟态度: 「真的非常抱歉,我不知道你遇上这种状况,希望你接受我的道歉。刚才让你被卷进我们研究所内的问题,向你致上歉意。会害怕吗?」 「啊……不会。」 少女象是刚自水中抬起头的小鸭一般摇着头,又看向我。 「还好——我没有很害怕。」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美阳小姐瞥了我一眼。脸上浮现猫一般的贼笑。 「又……又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我现在重新认识了你这个人。」 不知道为什么,一旁的阿升也附和般地点头……太谜了。拜托不要随便决定我的个性,好吗? 美阳小姐似乎也不打算解开这道谜,用眼神示意阿升。 「赶紧来解决她的问题吧。服务台应该正在处理刚才的事件,现在恐怕是忙得分身乏术——这样吧,我们先从研究所的职员名册着手调查吧。小八?」 「了解啦。」 绰号小八的八王寺升将镇坐于桌边,大小正好能抱在怀中的卵形机器拉到身旁。对着它口齿清晰地说道: 「好了,该起床啦——涅斯提。」 机械的叽叽声响起。数条直条状的光爬过卵形机械后,机体中央倏地亮了起来。亮光为蓝色——这代表起动程序正常完成。虽然对我来说这是司空见惯的光景,但—— 「这……这是什么!」 少女眨眼之间精神百倍,兴奋地大叫。 「好可爱……好像蛋一样,这个是什么?」 「这玩意叫涅斯提,是我的帮手。驱动枪的调律装置。经过我的各种改造,也可以当作连接研究所网络的终端机……涅斯提,打个招呼吧。」 说完,阿升轻抚卵形机械——涅斯提。两根细长的机械短臂自机体内弹出,灵巧地挥动手臂尾端的手指。 做出v字形的胜和手势。 「哇……好乖喔。」 少女象是对待小孩子似地抚着涅斯提的头。卵形机械中央闪烁起红色光芒。奇怪,我记得红光不是信息处理中或过热的讯号吗? ……热量?美阳小姐的脑海中似乎产生了和我同样的想象,她愉快地眯起猫一般的双眼。 「呵呵,涅斯提这孩子真是老实,和主人一模一样。」 「平常我摸它就没这种反应……喂!蛋头!和我换位子!」 阿升激动地说:我也要给可爱女 生摸摸头!我耗费一点时间阻止了他。阿升虽然脸上写满了不甘愿,但还是从涅斯提背后牵出了键盘,双手五指开始在按键间轻舞。 涅斯提亮起了单纯代表信息处理中的红光。 「嗯。那么我就趁这时候先作个自我介绍吧。」 美阳小姐的柔和微笑,仿佛散发着纡解旁人紧张的特殊功效。 「初次见面,我叫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是这个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室长,同时也是一位武装研究员。请多指教。」 少女胆怯地握住了美阳小姐伸出的纤白小手。 「请…请多指教……那个,天之河小姐也是武装研究员?」 听着自我介绍,少女歪过头。美阳小姐则给了她既得意又优雅的首肯。 「没错。操纵驱动枪与残留体作战,持有武力的研究员。」 美阳小姐指着放在室内一角的巨大狙击枪。 枪身色泽恰如夜空中的一轮明月,名为月下美人六式。据阿升所说,是具备顶级火力的最新型驱动枪。 狙击高手美阳小姐对少女绽露亲切笑容。 「对了,天之河小姐这称呼太见外了。既然是橘子箭带来的女生,对我来说就如同亲妹妹。请务必用『阳阳』称呼我。」 「这要求会不会太高难度……」 要是有人如此称呼刚认识的对象,那人的个性绝非开朗二字所能形容,根本就是轻佻无礼。 看吧,少女满脸迟疑。美阳小姐,你害人家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嗯……那就……阳阳小姐。」 你也太听话了吧! 「那个,阳阳小姐说的橘子箭是指橙矢?」 「当然。橘子箭是我帮他取的绰号。橙矢二字拆开,不就是橙色和箭矢。你不觉得这名字很可爱吗?」 「不,本人认为一点都不……」 「嗯!我也觉得很可爱!」 「突然间意气相投了!」 天然系遇见天然系的相乘效果。在一旁敲着键盘的阿升喃喃地说着。 「对了,大姐头。那我的『小八』是怎么取的?」 「嗯?就是八王寺的八。」 「理由就这么单纯!?」 阿升悲愤不已。虽然我也懂他的心情,但说穿了和我的绰号也没有差别。 话虽如此,美阳小姐也没打算放着正要掬一把男儿泪的部下不管。 「开玩笑的。其实,这名字取自于你初次相见也能让人打开话匣子的社交能力,加上工作态度严谨从不敷衍,让我连想到爱撒娇又情深义重的忠犬八公,才取作小八。刚才捉弄你真是不好意思,小八。」 「呜喔喔喔……大姐头!我一定追随你到天涯海角!」 阿升转瞬之间飞上了感动的云端。这就是美阳小姐的魔术。先甩一巴掌再夸奖个没完没了。最重要的是,夸奖的内容没有一句听起来像场面话,这点倒十分合乎美阳小姐的风格。 听美阳小姐这样说,反而让我羡慕起阿升的绰号,这还真是神奇。 「呜呜……大姐头太令人敬佩了……嗯?好了?」 涅斯提发出叮咚的电子音效。阿升用袖口轻拭眼角。 「好了,连接完成——大姐头、阿橙、迷路小妹,可以开始了。」 阿升将涅斯提的背部转向我们。半透明的画面自卵形的身体浮现。是职员名册——我和少女,以及阿升口中的大姊头,美阳小姐一同探头注视画面。 终于到了能少女与母亲重新相见的时刻了。 「那就先搜寻看看吧。先从姓名找起吧。输入姓名查出所属部门,接下来就打通电话过去,请迷路小妹的妈妈来接人。阿橙?」 「了解。那就这样吧,交给你啰?」 我询问三芳的迷路少女。当然,是想问她的姓名。 「嗯……咦?咦?什么意思?」 出乎我的意料,少女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困惑地眨眼。 天然系——刚才阿升如此形容她。 「那个……可以告诉我们,你母亲的名字,还有你的名字吗?」 话说回来,我还没问过她的姓名。我也暗自觉得有点期待。 我等她回答——等了半天,只等到沉默。 少女只是直直看着我。 「……那个,你的名字是?」 难道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就算是这样,少女的表情未免也太没变化。宛若精致人偶般工整的五官,流露轻松的自然表情。 等等,这——太轻松自然了吧? 「——等等。」 我感觉到心脏仿佛少跳了一拍。难以捉摸的焦躁在心底逐渐累积。 「等等,为了确认,我再问你一次喔?你的名字——叫什么?」 少女的手按在连身裙遮盖的胸前。睫毛细长的双眼轻闭。 「我的——名字。」 那发音像极了在模仿遥远异国的词汇。 和我们在屋顶相遇时一样,也和她第一次见到奶油松饼的反应一样。 从未听闻的字眼——换句话说,那是她无法理解的词汇。 「……嗯?奇怪?」 少女若无其事地睁开双眼,浅蓝的双瞳一眨一眨。 表情和刚才并无二致。只差在樱色的双唇开阖——孱弱地吐露: 「……我叫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 「我……我是谁?」 少女的细语,飘散在空中。 第二章 追踪调查—who is a thief?— 隔天早上。就早餐来说有点晚的时间。 「哦?早安。从你的习惯来看今天来得有点晚呢,橘子箭。」 这就是今天早上踏入特别派遣调查室时迎面飞来的第一句话。 「不好意思,为了包扎花束花了一点时间。」 我一面解释,一面反手关上门。缓步走过一尘不染的室内,坐在随处可见的折叠椅上,再将出门时姐姐交给我的花瓶摆在尺寸普通的办公桌上当装饰。瓶中插着经过品种改良的芒草。 姐姐的说法是,用意在于冬天也能享受秋季赏月的风情。 「哦哦。这是春前辈送的花?颇有一番情调呢。改天得登门向她好好道谢。」 「姐姐也会很开心见到你的……对了,怎么没看到阿升?」 「小八带着涅斯提在外头出差。有两位勤奋努力的晚辈,我真是三生有幸。」 美阳小姐背靠着墙,神情满足地点着头。话说回来美阳小姐自从我进到房间时就是这个姿势。也就是说她一直站着。为什么不坐呢?让我有点在意。 也许是我的困惑显露在表情上,美阳小姐对我露出一脸顽童般的笑容。 「别在意,我只是在等。橘子箭你来的时机正好。」 「什么意思?」 「现在正要亮相,拭目以待吧。」 亮相?无视于我的疑惑,美阳小姐的媚眼抛向房间里头——副室的门。特别派遣调查室构造上有两个房间,副室主要用来整备驱动枪。美阳小姐刚才说,副室的主人阿升正出差调律,现在里头应该没人。 「……阳阳小姐——这个,这个到底要怎么穿?」 唰——副室的自动门向一旁滑动。 绯红长发飞舞在空中。踩着轻盈步伐窜出副室的人,正是昨天遇见的少女。话虽如此,我却不由得全身僵硬。 少女一手抓着穿不惯的服装正在奋战。不知为什么,貌似上衣的物体半套在她头上,很明显是衣服正换到一半——她维持这个姿势,问道: 「这个,是要从头上往下套吗……?呜呜,阳阳小姐?你在吗?」 少女使劲把上衣扔到了一旁。她眼前站着同性的美阳小姐,还有我。 我与浅蓝色的双瞳四目相对。樱色的双唇间飘出我的名字,愣在原地歪着头的模样相当可爱——突然,所有的动作在途中暂停。 尴尬的一瞬间过去,少女的脸颊迅速泛起潮红。对、对—— 「对不起!」 抢了我打算说的台词,少女转过身。也许是错觉吧,副室的门似乎开得比平常要急,迎接少女连忙冲回副室。唰——当最后的关门声消散,沉默笼罩了特查室。 ……虽然我大概猜得出状况,但为求保险起见还是一问: 「美阳小姐,这到底是……」 「……只能说是一场阴错阳差。刚才房间里只有我和迷路少女在。虽然迷路少女羞怯的可爱神情让我大饱眼福,不过这是我的责任。」 你稍等。留下这句话,美阳小姐的身影跟着消失在副室的门后。大概是前去安抚满脸通红的少女吧。 ……话说回来,我也被吓到了。手不用按在胸口也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刚才的景象浮现脑海。为了甩开那光景,也为了约束自己,我使劲摇头……糟糕,失败。 事到如今只能尽量保持平静了——正当我下定决心。 「我,我换好衣服了。」 连同精神饱满的宣言,少女走出副室。这回终于把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了——虽然这第一感想对于这套符合季节且装饰得宜的女生服装来说,似乎有点失礼。 经历刚才一事,少女直接跑到我面前……,怎么了? 「刚才忘记讲了……早、早安!橙矢!」 还是一样,在莫名其妙的小事上特别认真。 「早…早啊。这个,你这身衣服……」 颊上微红仍未消退的少女并拢了脚尖,在我面前轻盈地转了一圈。才转完,又像是想起了刚才一事似地害羞起来,可爱程度更添几分。 ……要是我告诉她,害羞的模样很可爱,好像会不太妙。 我决定保持沉默,少女突然流露出些许不安的神情。 「还……还好吧?我有穿好吗?」 我愣了一瞬。不过马上就重新打定主意,这种事还是该讲清楚。 「嗯。没问题,我觉得很适合你。」 百分之百的真心话。浅蓝与白为底色的服装与少女的活泼举止彼此衬托,展现元气十足的魅力。带着淡淡羞红的笑容,也十分适合这身服装。 太好了——少女松了口气。在她身后,美阳小姐神情自豪地双手抱胸,如猫的双眼盛满了充满自信的笑意。 「看来我的眼光很准。从衣柜里翻出这套衣服的辛苦没有白费。」 「咦?这套衣服是美阳小姐的?」 「现在不是了。看她只穿着一件连身裙可能无法抵挡寒意,刚才我把这件衣服送给她了。虽然是我已经穿不下,塞在衣柜底层的衣服……不过,穿起来这么合身,就赠送者来说可是最棒的回馋。」 超可爱的喔——美阳小姐说完,满足地注视少女……啊,原来如此。我才在想就冬天来说,少女这身衣服肌肤外露的部分不算少,原来是出自美阳小姐的品味。不愧是我们露肚脐的伟大室长……关于这点我该不该提出意见呢? 「虽然橘子箭的表情十分复杂,不过橘子箭一定也觉得很可爱吧?」 嗯,很可爱……喂,这不是重点啦。 「如何,迷路的姑娘,你喜欢吗?」 「嗯!我很喜欢!真的!谢谢你!」 话虽如此,看见少女笑容满面拼命点头,肚子会不会着凉等问题似乎也不重要了,嘴角忍不住上扬的心情油然而生。 少女开朗的态度,一点也不像是失去记忆的患者。 ——昨天,在少女的冲击性发言之后。 我们的室长首先展开行动。美阳小姐不知和谁联络后,没过多久就找到医生来检查少女的状况,经过医师的问诊,真相水落石出—— 「她失去记忆了。而且身分不明。」 美阳小姐如此宣告后,难得露出了沉思的神情。看来她也没预料到,迷路的少女居然是失去记忆的患者。但我们伟大的室长随即收拾沉重的气氛,恢复笑容,笑容中一如往常地充满了对晚辈的关怀。 「我决定先把她留在我们这里照顾,你们两个有其他想法吗?」 听了这提案,我和阿升不由得面面相觑。 美阳小姐解释道—身分不明的记忆丧失患者在处置上属于特例。 据说失去记忆的患者一般会在亲属的照顾下进行疗养。但就少女的状况而言,由于病症属于心因性的记忆障碍,加上失去记忆无法判别其身分。在这种状况下,该在何处疗养,主要尊重患者本人的意志。少女符合特例条件,而她本人的意愿是—— 「我想要,待在这里。」 如果大家不嫌麻烦的话——她歉疚地补上了这一句。 她的意愿已经非常清楚。 美阳小姐补充道:记忆障碍这种症状,在能放松的环境下生活才是真正的特效药。加上对少女进行诊察的医生也秉持同样意见。最后,丧失记忆的迷路少女本人希望的疗养环境——就是此处,特别派遣调查室。 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多理由,我的答案早就决定好了。 在那时就已经定了。在屋顶上把奶油松饼递给少女到现在,我的想法未曾改变。让迷路的少女重新与母亲相见,送她回家——这份意志仍未改变。 毕竟,无法与家人相会——这不是很难受吗? 「我觉得无所谓。更正,我很赞成。」 「有机会和可爱女生深入认识——没事,我也赞成。」 「阿升,你的心里话外泄了!」 就算在回忆之中,阿升也是老样子。不过少女噗哧轻笑,房内气氛也随之明亮起来,从结果来看倒也不是坏事。 轻佻男有时也能拯救少女心。大概吧。 「……嗯。橙矢?」 少女圆润的双眼送来困惑的视线,把我从回忆拉回现实。她与我四目相对。美阳小姐则站在一旁,仿佛参透了天机一般地连连颔首。 「以少女惹人怜爱的模样来说,你的视线会紧抓着她不放,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咦?啊,是…」 我自然地点头之后才发现不妙。红发少女的笑魇更添了几分红润。……糟糕,我是不是害她尴尬了?而且不小心看呆了是事实,让我找不到其他借口。这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这个嘛。」 我勉强开口,却也感到语塞。话说回来…… 我该怎么称呼她? 「——好,就来帮少女取个名字吧。」 「——啥?」 我连忙拾起头。美阳小姐再三点头,仿佛对自己的提案十分满意。 「没有名字的话取一个就得了。不愧是本人我,真是个好发想。」 「……这也太突然了吧?」 「没什么突然不突然。我打从刚才就在想,一直用『你』、『少女』或第三人称之类当称谓,太无趣了。而且有个专属的名字,交谈时才会清楚方便。」 「但……但是她不记得自己的名字啊。」 「嗯?没有规定不准帮记忆丧失的少女取名呀。 这……也许真的是这样没错啦……但这真的好吗……? 「而且,这也是迷路少女自己提出的意见。」 「咦?是这样啊……?」 我不由得凝视着少女。少女爽朗地点头表示肯定。 「之前和大家讲话时,就觉得想要有一个名字。我也想要像橙矢一样,被大家叫做橘子箭之类的……」 ……真的这么想要一个绰号吗?橘子箭耶,不觉得很怪吗? 我在心中对少女的命名品味感到疑惑,但又察觉到少女双眸中纯粹的好奇心染上了一层欣羡之色。看来她真心想要一个名字。 「唔嗯……话是这样说啦,但是名字也不是说想就想得出来……」 「发想通常是灵机一动的产物喔。不过,不是马上想得到也是事实啊。」 嗯。美阳小姐说着,轻抚下巴,这是她认真烦恼时的习惯。 好,既然如此我也来想想吧。 ——沉默。寂静之中只有空调运转的低音回荡。 我没转头,只悄悄挪动视线。少女正反坐在折叠椅上,全神贯注观察着我带来的观叶植物——芒草。 芒草……?又不是多稀奇的植物——对了,她失去记忆了。 每当空调的暖风吹动芒草的花穗,少女的头也跟着一起左右摇摆。长发随着芒草花穗一同摇曳的模样,仿佛少女本身就是芒草的果实似的—— 嗯?果实?少女……芒草花穗……果实? 「……穗实?」 我喃喃念出浮现在脑海的名字。美阳小姐和少女一起看向我。我连忙解释: 「我在想……穗实这个名字,怎么样?」 「穗实?嗯嗯……穗实啊。我觉得还不错,发音很顺耳。」 美阳小姐抛出眼神询问少女的意见。 「穗、实……穗实……穗实。」 少女像是一字一字细心品味似地念诵。随后陷入沉默。 这…该不会失败了?我觉得这名字还算不错的说…… 「……嗯!很棒的名字!」 少女双手握拳,绽放灿烂笑容。 「谢谢你,橙矢!我会好好珍惜这个名字!」 「咦,嗯……不客气。」 穗实,穗实——少女,不,穗实喃喃念着自己的新名字。 她似乎真的很中意这个新名字,我也很开心。看着她上扬的嘴角与毫无保留的笑颜,幸福仿佛也跟着散播到我心里。 啪啪——像是为了转换气氛,美阳小姐拍响双手。 「好啦,时间也差不多了。迷路少女——小穗穗的名字也定了,我们该回过头来处理原本的职务了。」 小穗穗?这应该是穗实的绰号吧。不过这不重要。 「原本的职务……你是指特查的任务?」 特查——在研究所内有着特殊定位的特别派遣调查室。 待查最主要的特征在于,「特查没有专属业务」。研究所内所有部门都拥有各自专属的研究主题,可能是残留体,也可能是驱动枪,但研究所赋予特查的研究方针则是——只要事关「残留体」,无关领域分界,全在我们的职务范畴内。 因此,一般状况下多由上司直接下达各种调查指令。 「帮小穗穗找回记忆的同时,我们也必须贯彻我们的职责。」 自己的职责——听美阳小姐这么一说,思路在脑袋的角落闪出火花。 「……是昨天那件事?」 「正确答案。」 美阳小姐回以我一个微笑,满意得像是要为优秀学生打满分的教师 「昨天,残留体自培养器逃脱的事件,我想你应该记忆犹新。事发原因已经查明了,比预想中要快上许多。这原因相当令人吃惊……对了,等一下要说的,小穗穗大概会觉得很无聊,就随便听听当打发时间吧。 「没关系,我也想知道。」 虽然我什么都不懂——穗实态度积极地说,双手握拳。好奇心还是一样强。 同样心怀强烈求知欲的美阳小姐颔首表示肯定,神情满意。 「那我就说下去了。残留体脱逃的原因如我所料是出在培养器。为了让残留体维持在假死状态需要用到培养液,而培养液的循环器所使用的泪晶电池被拔除了。我这样说,橘子箭懂了吗?」 「您说泪晶电池……?」 一百五十年前,世界经历了一场彻底改头换面的大灾害,大多数的燃料和资源,以及科技文明的产物皆随大陆沉入海底。人类失去了火种,当然,电力也不例外。 而在那个时代,重新点燃失落文明之火的资源,正是「泪晶」。 泪晶最大的特征在于,泪晶会对任何外来刺激产生反应。点火就燃烧,施加电压则导电,拥有最高的燃烧率及导电率,号称无所不能的物质。 泪晶「电池」正如其名,是用于供应机械运转所需电力的泪晶。失去泪晶电池,培养器当然就无法运作,维持假死状态的液体也失去效用——残留体也许就是趁这个机会脱逃了。 话说回来,如果原因已经查明,还有调查的必要吗——啊! 「……被拔除了?」 「察觉了?就是这样。泪晶电池被某人拔除了——而且拆得相当彻底,彻底到培养器无法发挥机能,甚至让残留体有机会脱逃。」 我的脸恐怕完全失去了血色。这不就是说…… 「……有小偷?」 穗实歪着头问道,神情悠然。啊,台词被抢走了……这不是重点! 「你是说,有窃贼潜入研究所!?」 「正是如此。夺走培养器的动力,让残留体趁机脱逃的不肖之徒。目前犯人入侵地底的路径、手段,以至于目的及嫌犯特质,现阶段仍然完全不明。」 而且——美阳小 姐接着说: 「泪晶遭窃的受害者似乎不只是我们。都市各处都传出了泪晶资源的失窃报告,遭窃的也不只是电池。工厂、一般企业、学校——各种设施都不例外。虽然目前还无法断定这些案件的犯人是否为同一人物,但就愉快犯而言,规模未免太大了。泪晶属于我们的管辖范围——我们不能袖手旁观。」 真令人热血沸腾——美阳小姐说着,她瞳中闪烁着学者般的求知欲望。不过,就算是这样—— 「为什么是我们去查?我知道这很重要没错啦……」 「嗯?你忘了吗?从残留体头上的羽毛可以取得目前世界上最贵重的资源『泪晶』。而且只要事情和残留体有关,就是我们的管辖范围。」 这层关系也太牵强了。再说,事关研究所的面子——美阳小姐补上的这句话,恐怕才是研究所上层对我们下达指令的真正理由吧。 「好了,状况了解了吗?我们特别派遣调查室将针对本案件展开调查,内容是——」 不知为何,美阳小姐胜卷在握的眼神不只投向我,也落在穗实身上。 「追查泪晶失窃事件的犯人——并予以拘束。让我们有意义地展开调查吧。」 美阳小姐面带微笑,宣言调查就此开始。 「仔细一想,这个应该不算研究所的研究员该做的工作吧。」 「嗯?怎么了吗?橙矢。」 我仰望蓝天喃喃自语,穗实疑惑地仰起头从下往上观察我的表情。 蓝天——虽然应该叫做海天。我们离开了研究所,目前人在室外。 前往当地了解状况是最基本的调查手段,追查窃贼也相同。我们正打算探访其他泪晶遭窃的设施。其他成员则分工合作,美阳小姐独自进行调查,阿升预定在回到研究室后负责分析事件信息。 中午刚过。我和穗实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上。 今天的气温——都市潜水时的气温会配合实际的四季做调整。今天的气温算是相当冷——我也穿得比平常要厚。初次相遇时穗实只穿着一件连身裙,现在则穿着美阳小姐的前卫露肚装。也许是衣服的质地够好吧,听她说似乎感觉不到寒意。 「你的意思是,这个应该是警察先生们的工作?」 穗实的疑问比想象中更一针见血。虽然我心情上想要肯定,但也只能给出否定的答案。 「嗯。其实应该要像你说的。但是,这次的问题出在被偷的东西。」 「问题……?坏掉了吗?」 「如果只是坏掉那还好,问题在于被偷的是泪晶。」 比方说。我说,指向浮在空中的人工太阳。潜水时照亮都市的人工太阳,动力来源毫无疑问就是泪晶电池。夜里走在路上,照亮脚边的街灯光芒同样源自于泪晶。泪晶的恩惠遍及整个都市——不,是全世界。 贵重品。正因如此,窃贼才会打泪晶的主意——但下手目标选错了。 「泪晶电池的原料就是泪晶,泪晶可以从残留体——就是昨天出现的那家伙——头上的羽毛采取。再说,有关残留体的知识和应对方法,我们研究所最了解。因为有这层关系,泪晶的管理和流通——再加上发生相关问题时的处理,都算在研究所的管辖范围。所以遭小偷了也只能自己想办法抓人。」 「嗯……好像很复杂……」 都快搞混了。穗实的绯红长发左右摇曳,随后,她突然察觉到什么似地,抬起双眼不安地看向我。 「这么重要的工作,我跟着一起去,没关系吗?」 「当然没问题。」 为了提振她的精神,我大幅度地对着她点头。 带着穗实同行——提案者是美阳小姐——有她实际上的用意在。 「美阳小姐不是说了?失去记忆的患者常会由于一些小契机突然取回过去的记忆。到街上走走,应该有机会让你遇见一些眼熟的景物吧。而且,虽然说是调查,其实也只是照顺序看过失窃的现场而已。你就当作散步,一起来吧。」 「嗯!那我就跟着你啰。」 请多多指教。穗实说完,低头行礼。我也低头回礼告诉她不用客气。 走在路上对着彼此低头致意,旁人看来大概有点怪,不过开心就好了。 「好像出外跑业务一样……嗯?怎么了,穗实?」 我抬起低着的头,发现穗实停下了脚步。她杏眼圆睁,半启樱唇之间呼出不成声的惊讶,直盯着空中的某一点,呆然伫足原处,哑口无言。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了解到她的反应十分正常。 以深海的蓝天为背景,巨大的塔矗立在远方。 「——原来如此。穗实没听说过这个?」 潜水都市的天空意即深海。天上的鱼其实是栖息在深海中——而深海中有一座高塔耸立。 立足于海底的巨大高塔早已融入了潜水都市的风景中,就像街上行人不会特别留意悠游在空中的深海鱼一样,除了丧失记忆的穗实,谁也不会多看一眼。 穗实脸上的感慨之深,仿佛幼童第一次亲眼目睹大海之广。 「那个……是塔吗?」 「嗯。那座塔就是都市需要潜水的最主要理由。」 矗立于深邃海底的高塔,名为「纯白花瞳(elder iris)」。 在崩溃后的世界,高塔不为人知地诞生在这片水深两万公尺的海域中。露出海面的塔顶上则是一大片的纯白花田,成了它名称的由来。 「在那个塔的内部——泪晶多到满地都是。」 潜水都市潜入海中的唯一,也是最大的理由,就是为了泪晶。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这座「纯白 ( elder)」之外,还存在着其他数座「花瞳(iris)」之塔。 在世界毁灭之后,泪晶扮演着文明重建之中最重要的角色,但这份贵重资源却存在于塔内。与它的实用性相反,可采掘的场所——就只限于这数座高塔。再加上与塔相连的出入口只有一个,若潜水都市齐聚于此,恐怕会造成难以想象的大混乱。为了避免这一点,世界上的潜水都市只在既定的时间内,按照预先排定的顺序与这几座塔相连接。 一年两次。依照这固定的周期,都市规律地潜入深海中。 本都市「鹡鸰」主要以纯白花瞳为潜水活动的目标,其他的潜水都市也有着各自的据点(home) ,有时彼此礼让,有时彼此竞争,我们与塔为邻。 泪晶是人类的贵重资源,分配也必须平等。 「所以说,现在这个都市之后也会和塔分开?」 「嗯,现在是这个都市『鹡鸰』和塔相连,过一段时间——大概到下个周末吧,就会和其他都市交换。」 「但是……但是,残留体先生身上有泪晶对吧?」 不是吗?穗实问道。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其实说穿了一切。 亲眼见过残留体还为它加个先生,胆量还真是不小——不过她说的都对。 「你说对了,泪晶在残留体身上——所以泪晶就在塔里。」 「嗯?这是谜题吗?」 「不是,事实就是这样。残留体拥有泪晶,而那座塔——纯白花瞳就是残留体的巢穴。」 有残留体在,就有泪晶。有泪晶存在,就有残留体现身。 两者无法分开讨论——因为两者是同等的存在。 「不打倒残留体就无法获得泪晶。武装研究员的工作——驱逐残留体这件事,虽然讲太白了有点难听,其实就是为了采集泪晶。」 「橙矢也会参加战斗?」 「虽然身分是打工,我也算是武装研究员的一份 子。有时候也会到前线参战。不过既然这个窃盗事件的调查开始了,这阵子大概不会和残留体作战吧。」 「这样啊……太好了。」 看着松了一口气的穗实,我感到些许疑问,问道: 「太好了是什么意思?」 「因为……和残留体先生战斗不是很危险吗?我想到橙矢说不定会受伤,觉得有点担心。所以说,太好了。」 也许是想遮掩害羞吧,穗实笑得很暧昧。我该怎么回答才好。为什么这女生只要开口每一句话都是高速直球。虽然听她这么说,我是很开心啦。 成为武装研究员也两年了,我都快忘了有人担心我安危的感觉。 「这……别担心啦,我不会受伤的啦。」 绝对不会。而且就算受伤——也没问题。 「这次没有要消灭怪物,只是要调查泪晶窃贼……嗯?」 说到一半,我停下步伐。穗实抬起头疑惑地看着我。我低声告诉她:停下来。为了不被发现,我拖着穗实,两人紧贴着躲进街灯后的阴影处。 「咦?怎么了吗?」 「没事啦,只是发现某些不太想碰面的人。」 穗实还搞不清楚状况,我没时间对她解释,凝视着贯穿城镇的大道一角。远远地,我看见几名男人任凭汹涌人潮推挤仍然伫立原地。 他们身上散发的气氛,明眼人也许一眼就能分辨。 「……应该是警察吧?」 警察。吐出同样的字眼,穗实也从路灯后头露出半张脸。 「是吗?看起来像路人耶。」 「应该就是所谓的便衣警察吧。毕竟像我一样穿制服太显眼了。」 路上行人三番两次撞着他们的肩膀,他们仍全心观察周遭。看他们不时叫住行人询问的模样,现在似乎正在进行调查。而且恐怕是—— 「恐怕和我们的目标一样,在调查泪晶失窃的案件吧。据说市内也有不少设施受害,警察也许正和研究所从不同方向调查吧。」 「橙矢不和他们一起调查吗?」 「……如果做得到的话,该怎么讲,我们现在就不会在这里……」 穗实纯真无垢的眼神令我十分尴尬。我只好露出苦笑轻搔脸颊。 「从以前开始,研究所和警察的关系就很差。会对研究员下达追查窃贼这种胡来的命令,大概是因为研究所想要抢在警察之前抓住犯人吧。」 说穿了,就是研究所的面子。组织间的对立和纷争。我连忙躲进阴暗处也是出自这个原因。我个人对于警察机关并没有特别的成见,但是身为研究所的职员,一旦和警察碰头,我想恐怕免不了一桩麻烦事。 穗实摆着一脸欠缺紧张感的表情,回头说道: 「但是,那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看我们耶。」 糟糕。话才出口,已经太迟了。一位便衣警官与我四目相对,只见他跨着大步硬是挤开人流向我们走来……再怎么样,我也不能转身就逃。 最后,面相凶恶的壮硕男子在我们面前停下脚步。 「你这制服……是特设研究机构的职员?」 「呃……是没错。您是警察?」 我是刑警。男人表明身分作为回答。不妙。我们两人一同陷入了好一会的沉默。 「……在这边做什么?」 刑事率先打破僵局,视线正好落在我的头顶上。这下糟了。到底是该老实回答还是随口搪塞呢?无论如何,他恐怕不会容许我保持沉默。 「……这个嘛,上头交代我一些事关机密的调查——」 「我们在抓小偷!」 再清楚不过的声音从我身旁传出。我反射性地转头一看,发现穗实的双手正紧紧握拳。 「研究所的人现在很烦恼!警察先生们应该也很烦恼,如果大家彼此协助,一定能更早找到小偷!所以——」 穗实吸饱了一口气,说出建立人际关系时最初的一句话: 「请和我们做好朋友!」 好吗?——也许是错觉吧,那灿烂的笑容看起来仿佛会发亮。我和刑警四目相望。不知怎的,我觉得刑警的凶恶相貌带来的威吓感好像没有想象中强烈。 拜此之赐,我也很顺畅地开了口。 「这个嘛。我这边还没有任何成果。在这之后,我会直接前往遭窃的设施进行调查……还有,昨天我们研究所也遭窃了。」 「唔、嗯。警察这边也没有重大进展。虽然我们一直寻找人证,但实际目击犯人的证言异常地少……还有,我们本部的泪晶,之前也被拆了。」 真是毫无进展的进度报告会。我再度抬起头看向刑警……刑警先生的脸。 那表情就好像有痒处搔不着似的。 「有什么进展,彼此联络吧。」 最后当刑警先生离开时,我和警察组织的一位成员交换了联络方式。 ……这个嘛,我现在该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 「谢啦,穗实。还好有你在。」 带着万分感谢的心意,我轻抚纯真少女的小脑袋瓜。 当我这么做,少女笑得仿佛我在搔她痒似地。 靠穗实脱离困境后,又过了一段时间。 「咦?这里是……学校?」 穗实惊叹,抬头仰望我们的目的地。 校舍以灰白为底色,由于最近才经过整修,整体看起来相当洁净。红铜色的校门紧闭,自门旁小屋的窗口可窥见里头的守卫正闲得发慌。 南鹡鸰第二学园。这次调查的目标设施——而我就是这所高中的学生。 「咦咦?要调查学校?教育委员会?」 「据说泪晶遭窃的是校内的某个设施。还有,我不是来这边搞突袭监督的。」 正因为这是我就读的学校,美阳小姐才特别指派我到这里进行调查。 我带着穗实绕过校舍,来到门可罗雀的后门。和正门不同,后门这边没有守卫看守。虽然门同样关着,侵入的难度可是截然不同。 我打定注意,把手挂到校门上。 「咦咦?橙矢,你要翻过去吗?」 「就是要翻过去。来,抓住我。」 我跨在门上,向穗实伸出手。我也知道这有点像是非法入侵……其实根本就是非法入侵啦。身为学生的我还能找个借口,但穗实不是本校学生,外加住所不定兼记忆丧失。进门时如果被要求出示身分证明,恐怕会造成一些麻烦。虽然对穗实不太好意思,只能请她多多担待陪我一起翻墙了—— 「嘿!」 只不过要抓住我的手,这预备声也太使劲了。我才这么想,穗实轻蹬双脚,身子跃入空中划出完美的抛物线——一口气跳过了大门。 ……咦?什么? 「呼。橙矢也快点来呀,不是要调查吗?」 穗实着地,用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催促我。我处于震惊而陷入呆滞,穗实向我伸出了白皙无比的手。 「快点,会被别人发现喔。」 ……脑中浮现了一句话——身为男性的威严扫地。 运动能力优异的少女拉着我的手侵入校地,不过接下来就是我的工作了。我领着穗实走在学校内,虽然我想过被别人看到可能有点麻烦,不过幸好在这大冷天,没有社团在室外进行练习。 「……穗实?」 我忽然发现穗实停下了脚步。她像个陀螺似地在原地打转,很新奇似地眺望着校舍和运动场。丧失记忆。是我早已看惯的景色,在穗实眼中应该十分新鲜吧。如果真是这样,我觉得很开心。 想问问她的感想,我放缓脚步配合她,就在此时 。 「——橙矢?」 话语声如钤响般清脆,从我身后传来。 我反射性地转身,望向不远处的校舍——不,是旁边的弓道场。 一名女学生背倚着墙面正看着我。深褐色的长发束在颈后,身着漆色护胸、白色道服加上黑色的袴裙。这位摆明了正在练习弓道的少女是我熟识的友人。 「还真稀奇。满脑子打工的橙矢居然会在寒假跑来学校。」 绯空翼。和我同年级的弓道少女。她深邃的双瞳不甚关心地扫过我。 「啊,也没什么事啦……只是一时兴起。话说回来,翼你怎么会在学校?」 我连忙回话,话出口了才想到这是个笨问题。 翼的打扮摆明了就是在练习弓道,也难怪她讶异地皱起眉头: 「……看不出来吗?冬季假期中的社团活动。」 「说的也是啦……啊哈哈……」 我努力在脸上堆出笑容。翼拉下了脸。 「……橙矢你有点怪。感冒了吗?」 一眼看上去,那像是愤怒的表情。不过我明白她真的在担心我的身体。国小国中高中都同一所学校,这点小事我一眼就明白。 不过,就现况来说,要是让担忧的翼靠近我这边,我会有点头痛! 「你是不是发烧了?毕竟最近每天都很冷。」 「没有,我没有生病啦。」 翼朝我这边踏出了一步。不妙,我的背后——翼现在注意力全放在我身上,没发现我身后的穗实。要是她再靠过来,肯定会被她发现。 「要是感冒了就多吃一点葱。把葱切细,加上生姜,直接加在做好的饭菜上面。身体会暖和起来喔。」 「哦,喔喔……翼真是贤惠,一定能成为一位好太太。」 「太、太太?」 我只是随口回应翼的话,没想到她突然拉高了音量,带着那焦急的表情一步又一步朝我逼近……完了,这下要拆穿了。 「这,这话是什么意思?橙矢你觉得我很贤惠很适合相夫教子可以成为一位好新娘所以希望你考虑一下的意思?是这个意思吗?」 「翼你冷静一点。总之先深呼吸。退回原位,好吗?」 让正在大口喘气的翼恢复平静,我不禁松了一口气。太好了,虽然翼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我根本没听见,不过看样子她应该没注意到穗实—— 「咦?橙矢?」 穗实从我身后突然采出头来,直到这一刻,我才想到穗实注意到翼的可能性。这我早该想到的。 「是橙矢的朋友?」 真是个天真无邪的问题。啊啊,被发现了……穗实,纯真过头了。 「……『橙矢』?」 突然发现了外来者,翼瞪大了双眼。 不过她的惊讶只持续了一瞬间。尖锐的视线刺穿我,翼的目光似乎有点冷。 「这个女生,是谁?」 「……研、研究所的打工同事,最近加入的。」 我搬出预先准备的「万一在学校内碰上别人时的借口」。 虽然有点口吃,希望她能大人大量放我一马。 翼好像不大能接受这理由,疏远的眼神打量着绯红长发的少女。 「你说的打工,就是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工作?」 对对对,我陪笑表示肯定。我和翼认识很久了。武装研究员或残留体之类的危险单字,大概会让这位爱担心的弓道少女担心个没完没了,所以我并未向她透漏工作内容,不过她仍然知道我专注于打工。 虽然她知道,但讶异的神情并未改变。 「橙矢不是行政人员吗?人手不够?」 文书处理以及接听电话。 这类办公桌前处理的工作——也就是行政方面的职务,是我对外宣称的打工内容。虽然实际上是和残留体厮杀战斗,要是老实说出来,恐怕无法免于来自各方面的疑问与责难,这一点就连我也能轻易预测。 「嗯……嗯,就是这样。因为寒假开始之后就越来越忙了说。」 所以才有这份「行政工作」。我只是一介学生,打工时自然也挑选合乎身分的工作—我对学校方面的报告也是「研究所某部门的行政人员」。虽然已经好一段时间了,但我依旧不习惯欺瞒他人的感觉。 「什么越来越忙……」 眼前的翼,恐怕就是我说谎最多次的对象。她神情担忧地双手抱胸,我仿佛听得见她无声的斥责:工作也该顾身体吧。我也不愿意说谎,但是难熬的感受由我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没必要让她额外多操心。我也要尽可能保持态度平静。 「那个,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想说,你只是行政方面的助手,怎么会忙成这样。橙矢,你之后也会每天到研究所报到不是吗?你要是忙成这样,也没时间可以玩吧……啊。」 说到一半,翼连忙吞回剩下的话……啊,原来如此。我的嘴角不禁向上弯。 我正在说谎。不过,至少要把自己的心情老实转达给她。 「嗯,抱歉。不过虽然说打工是每天,但也不是一整天都关在研究所里。只要有机会放假,我会再联络你。之后找个地方一起去玩吧。」 「啊……嗯。」 藉由长年的相处经验,我明白这冷淡的回应是翼正倾尽全力掩饰羞怯。她别过脸,颊上浮起淡淡红晕。翼假咳了一声,神情似乎有些慌张。 「那……那,橙矢整天忙着打工又怎么会跑来学校?还……」 还带着那个可爱的女生——她的视线代替这句话,指向我背后。那人似乎还没发现她成了话题的中心,歪着头流露出满脸的不可思议。 这下糟了。好不容易错开的话题,绕了一大圈又回到原点。 「只是……只是刚好有事到这附近来,机会难得就顺便来学校看看,刚好为她介绍我们的学校。而且刚好也有社团在练习。」 我的话术似乎越挫越勇。顺带一提,我并没有说谎。虽然一旁的穗实不知所措,像个未经排练就被推上舞台的演员。 翼的双瞳射出了仿佛能看穿我心思的冰冷目光。 「橙矢,你带她进来没有经过许可对吧?」 「呃……」 「我就知道。没经过许可,难怪反应这么僵硬。」 「不……不要在日常对话中试探人啦……」 翼丝毫不理会我的抗议,轻哼一声。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挑错时机了。因为现在几乎所有的社团活动都停止了。」 咦?我不经意地回应。翼看起来似乎不太高兴,接着说: 「满脑子打工的橙矢大概不知道吧。学校最近被闯空门。虽然没听说有东西掉了,但是这点让人觉得更诡异,所以大部分的学生都没来。」 「……翼不是来参加社团练习了?」 「我刚刚不是讲过了,大部分而已。我没时间随那些谣言起舞。」 比赛也快到了——这句话中透露出翼的决心。真是了不起……不对,现在不是佩服的时候。 闯空门。这个字眼在我脑海中打转,我装出随口一问的态度: 「对了,翼。这阵子,学校里是不是有什么机器不能用了?有听过这类传闻吗?时间应该是在寒假开始之后。」 「……突然问这个干嘛?」 翼摆明了觉得有鬼。不过,我和她也有十年交情了。我很明白,虽然翼容易带给人难以亲近的印象,但实际上她个性十分热心。 最后,翼一五一十地回答了我这番莫名其妙的问题。 「……我 记得,游泳社的朋友好像说过温水游泳池不能用了。她没讲事情发生在什么时候,只说整池水都是冰的没办法练习……问这个要干嘛?」 「没事,随口问问而已。」 就那里吗?泪晶遭窃的校内设施。 用来提升水温的加热器。当作加热器燃料的泪晶大概被偷走了。虽然详细情况要经过调查才说得准,不过无法加热应该就是因为燃料失窃。 闯空门。和我们研究所在追踪的窃贼——恐怕是同一人物。 嗯。我的脑海中思绪运作个不停——然后就突然受到了兴奋的声音的刺激。 「那个,那个。……你的打扮,我觉得很漂亮!」 穗实发言。绯红长发的少女满脸通红,握紧了双拳……原来如此,是翼的弓道服与穗实的兴趣有所共鸣了?被注视的翼将视线转向我身旁。 「……对弓道有兴趣吗?」 翼冰凉的眼神转瞬间放射出欢迎同志的光芒。 「嗯!有兴趣!这么漂亮的打扮我第一次看到!」 「漂亮……。是、是喔。弓道可是这个都市从一百五十年前传承至今的传统武术喔。」 「哦哦,有历史所以才特别帅气!」 「……弓放在弓道场,想看吗?」 「好啊好啊!啊,可是……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不会。现在只有我和其他几个社员。想要的话也可以让你拉弓,想不想试看看?」 「真的可以吗?哇!谢谢你!」 翼面带微笑不遗余力发挥热心助人的本性,而穗实也拿出她强烈无比的好奇心。……话说回来,我们学校的弓道社人数算少吗?也许对翼来说像是发现了同好吧。穗实那无论对方是谁都能交朋友的社交能力则再次令我大吃一惊。 「……对了,橙矢。」 翼突然唤了我一声。就翼的个性来说,语气带着几分少见的迟疑。 「橙矢要不要……一起去弓道场看看?」 她迟疑的理由,我很快就明白了。原来如此,不过—— 「这个嘛,我等一下还有事——」 「橙矢也一起来嘛,好不好?」 穗实从一旁跳了进来。她兴奋的模样好像下一秒就要拔腿奔向弓道场似的。我想了一会。 ……嗯,其实也没有几点前要完成调查之类的时间表。 「好吧。那就到弓道场露个脸吧。」 「这……这样啊。」 翼别过脸,杏眼圆睁。虽然看不太出来,但她似乎没想过我会答应。明明是你留我的啊……我夸张地回应道: 「嗯。毕竟我也很久没去了……就拜托您带路了,来年社长。」 穗实也配合我,拘谨地低下头认真说道:拜托您了。这招对翼能发挥多少效果呢?只见翼摆出了「真拿你们没办法」的微笑。 「知道了,交给我吧。」 话虽如此,弓道场就近在眼前。跟着翼的脚步,没走几步就抵达玄关,三个人一起脱了鞋。即使隔着袜子仍然抵挡不住深冬时木板地面的寒意,但两名少女连眉毛都不动一下。翼伸手推开紧闭的木制大门。 弓道场内,除了寂静之外只有几名社员。 「——各位,看我这边。」 宁静的空间内,翼的声音澄澈而响亮。正在拉弓及一旁正座的社员同时将视线汇聚在我们身上。令我不禁感到有些畏缩。 「差不多也到休息时间了。我今天带了两位参观的来。」 参观的。这字眼在弓道社社员们之间激起涟漪。经过翼的介绍,穗实走到社员们的面前。穗实脸上丝毫不见紧张神情,她深深一低头: 「我的名字叫穗实,初次见面请多多吱教!」 漂亮地咬到舌头。寂静一瞬间包围了弓道场——随后,社一贝们的尖叫声冲破了天花板, 「好可爱喔」等赞美声此起彼落。为了不被社员的气势压倒,翼拉高了音量。 「安——静——!这一位是穗实同学。还有我的同班同学风峰橙矢。我想让穗实同学拉一下弓试试看,嗯……唯,可以帮她换衣服吗?」 好啊——一位社员轻快地回答,带穗实走进更衣室。扔下一句「橙矢你随便看看吧」,翼也跟着走进了更衣室。只剩下我一个。 四处看看是无所谓啦,不过对我来说弓道场也没什么新奇的—— 「喂喂,你就是风峰橙矢?」 当我还在想这该怎么办才好,没见过的女学生突然向我搭话。呃,正确地说,其实应该看过几次。我记得好像是翼的朋友,和我们不同班。 话虽如此,面对面交谈这的确是第一次。就先普通地应对吧。 「嗯,我就是。」 「原来就是你——!」 女社员独自一人呀呀大叫……嗯?我们应该不熟吧? 也许是察觉到我困惑的神情,女社员竖起一只手表示歉意: 「不好意思啦,因为翼老是在讲你啊。某个青梅竹马的男生。虽然我们不同班所以没见过你,原来如此,你就是那个『橙矢』啊。」 「老是在讲我?你是说翼?」 这我真的没听说过。老实说我有点意外。女社员朝气蓬勃地回答:对呀。 「只要谈到班上的事,就一定少不了你。上课的时候在打瞌睡呀,中午的便当每次都很豪华呀,成绩差不多中间偏上不好不坏呀。」 「这、这样啊……」 「内容都是些稀松平常的小事啦。可是该怎么讲,感觉就是有点……有点那个。」 那个?我鹦鹉学舌。女学生像是讲悄悄话似地小声说: 「l开头,e结尾的英文字。」 l开头?e结尾?英文?……l……e…? 「喂!那边的!你在讲什么啦!」 惊讶的呼喊声打断了我的思索。翼带着再明显不过的慌乱神情,踩着不下刚才那位刑警的大步伐迅速逼近。好吓人的魄力…… 「哎呀呀,社长大人怒发冲冠。」 像是恶作剧被发现的孩子似地吐舌,女社员准备拔腿就逃。 「不过我觉得这是真的喔。超明显的。风峰同学,你国中的时候不是参加过弓道社吗?现在没有参加社团的话,要不要再试试看?翼也会很高兴喔。」 女社员临走前抛下了这句话,之后便被满脸通红的翼追着到处跑。「社长,在弓道场保持肃静——」、「那你就不要跑!你说了什么!你说出去了对吧!还有我不是社长!」诸如此类的打闹声响遍整个弓道场。 「……弓道社啊。」 女社员说的话拂过心头,我不由得为之苦笑。 我不觉得这是一种寂寞。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像大家一样享受社团活动。 享受普通的乐趣——我没有那个资格。 「……翼,我想起来我有事急着办,我先走一步了。」 朝着仍在远处嘻笑打闹的下任社长抛出这句话,悄悄转身。耳边似乎传来一声惊慌失措的「咦!?」,但我决定装作没听见。真是尴尬。 翼之前就想邀我加入弓道社,其实我也不是完全没察觉到。 「……嗯?橙矢?」 正好和走出更衣室的穗实打了个照面。看来换装已经结束,穗实已经是一身弓道少女的打扮。面对穗实讶异的眼神,我笑着告诉她: 「这个打扮很适合你喔。我去调查,很快就回来。」 这么快就要离开了?穗实困惑地问。我微微点头。 「别在意我,好好玩吧。」 最后我伸手抚过穗赏的头,走出弓道场。 「橙矢!」 正打算头也不回地迈开步伐,精神饱满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回头一看,纯洁无垢的笑容在我身后灿然绽放。 「加油!」 「——嗯,我会加油。」 看着猛挥着手的穗实,我好像也得到了她的朝气,真是不可思议。带着几分惋惜之情,我关上弓道场的大门。外头静得吓人。 深冬的校园,除了热中社团活动的学生外杏无人踪。 「……好了。」 开始调查吧。 「……这还真夸张。」 体育馆的后头。在屋檐下免受日照之处,摆着一具附有帮浦的巨大灰色机器——室内游泳池的加热器。调查目标很容易就找到了,但当我为了调查动力来源推开整备室的门,却不禁为了内部的惨状而皱眉。 「……根本是靠蛮力硬生生扯掉的。」 门内,众多精密机械环绕的中心处,凹槽里该有的液晶电池已不见踪影,而凹槽周遭用于传导动力的缆线全数断裂。 这给我某一种——犯人纯凭蛮力扯断缆线拿走泪晶电池的暴力印象。 「犯人只靠蛮力夺走了电池?……没被任何人发现,所以潜入时间是在晚上?……挑选保全较差的学校下手,所以是计划性的犯罪……不对,有计划应该会携带工具。不会变成这副德性……果然是临时起意的愉快犯?……」 我试着将思考化为语言以方便整理思绪,不过结果却…… 「……我不懂。」 完全束手无策。窃贼的手法不是区区一位打工研究员能分析的玩意。 没办法,之后再向美阳小姐报告调查结果吧。 我伸了一个懒腰。调查出乎意料地轻松完成。穗实应该还在弓道场……不过现在去接她应该还太早了点。回想起她兴奋的模样,我还是自己打发时间好了。不,其实是我自己想消磨时间。 难得的弓道体验,就请穗实尽情享受吧。 「……到中庭走走好了。」 对着空气宣言后,我迈开步伐。如翼所说,运动场上空无一人。走过空荡荡的跑道,穿越算不上多长的林荫道,枝头上枯叶早已落尽。几近无声的寂静。突然有种停下脚步的冲动,也许就是冬季枯枝的特别魅力吧…… 不过,在我抵达中庭时,这些触景伤情般的感触,早被我忘得一干二净。 到自动贩卖机买点什么吧……哦? 心里才想,自动贩卖机的背影就映入眼中。我加快脚步绕过中庭。当暖和的饮品就在眼前,身体就相对性地急远觉得冷,这是人的天性吗?我突然想起,姐姐特别喜欢冬天。印象中她的理由是冬天最有季节感。 照这样来说,我现在正用全身感受着冬天吧。我悠哉地想着—— 「……这是!?」 当我绕到自动贩卖机的正面,休息的念头转瞬间消失。 玻璃柜中摆放着饮料。照亮商品的灯没亮。我一开始以为是故障,但是自动贩卖机的下半部——大概是安装供给电力用的动力源的位置,开着一个我无法视若无睹的大洞。洞口中全是散乱的电线,电线前端闪烁着火花。这惨状就好像,就在不久前被人扯断了一样—— 思考抵达终点。自动贩卖机,同样是藉由泪晶电池运作的机械。 我连忙抬起脸。仔细观察四周状况。无人。自从闯空门事件以来,几乎无人到校的寒假校园。如果我的预感正确,一定就在这附近—— 「……!」 那声音并不大。细微得仿佛一瞬间就会消散。 但在几乎全然无声的寂静空间中——这声惨叫特别响亮。 「……是那边吗!」 我从声音的来向定出大概的方位,朝着该处拔腿狂奔。即使这只是风声的恶作剧那也无所谓。闯空门。侵入研究所的窃贼。不久前被取走的液晶电池——在脑海中一角,这些字眼转个不停。如果只是我一时之间听错了,那也无所谓。 白跑一趟也无所谓——拜托可别出事啊! 「是这里吗……?」 校舍与校舍之间,湿气厚重的昏暗泥土地。我慎重地探头一看。 「……?……?」 有人在。一个背对着我的人影。这景象其实十分正常。不过有几条但书。 如果那个人身上没有穿着遮盖全身的连帽雨衣。 如果那人脚边没有躺着一位身穿制服的陌生女学生。 最后加上,如果那人没有朝着那女学生伸出手—— 「给我住手!」 放弃继续描述状况,我厉声大叫。 雨衣人停下了伸出的手,没转身只回过头——望向背后的我。看不见相貌。体格相当纤细。身高大概和我齐平或者更矮。相当瘦小——无法让人直接联想到可疑人物的身形。 我几乎认定雨衣人就是嫌犯,自然有我的理由。 雨衣人的右手中握着某个东西。小到几乎能一手掌握的小盒子,形状并不稀奇——但我认得那闪耀着蓝白色光芒的小盒子。非常熟悉。 长方形的盒子。蓝白色光芒在雨衣人掌中弹跳。 小盒子像是刚才遭人粗暴对待似地洒落蓝白火花——那正是液晶电池。 「你就是,泪晶窃贼……!」 面对我几乎确信的询问,雨衣人一语不发转身面对我。就只是这样。 紧接着,毫无预兆——雨衣人一直线朝我急驰而来。 「!」 我一时之间无法反应。老实说,我原本认为对方会逃走,没料到雨衣人居然主动朝我冲过来。 不过我们之间有数十步的距离,足够我摆好架式——我这想法太天真了。 「…………呃!?」 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时间,雨衣人已经贴了上来。 没有声音,没有气息。甚至视觉中的人影也飘匆不定。因此我无从应对。在静止的景象中,雨衣人牵动右手—— 「咕呜……啊啊?」 轻而易举地,雨衣人的贯手,穿破了我的腹部。 痛觉猛烈震动脑部。思考纷乱无序。被刺中了——用了什么?哪里被刺?徒手? 「呜……啊……」 嵌入腹部的异物——手刀随即自我的腹部抽出。也许是因为躯干遭到贯穿,带血的块状物瀑布般洒落。血液奔窜、流淌。潮湿的泥土地迅速吸收我的血液。 「啊……呃……」 膝盖一软,我的身体落向地面。发生什么事了——啊,对了。脸颊传来冰冷泥土的触感,我这才知道我的身体已经倒下。 在暴风般横扫一切的剧痛之中,我还能仰头瞪视雨衣人已经算是一项奇迹。 「你……」 说不出话。雨衣人低头看了我一眼,像是失去兴趣似地转身背对我。脚步声渐渐远去。渐渐地,缓缓地,越来越远——终于听不见了。 小偷逃走了。我才意识到这一点,生存本能立刻敲起警钟。 不妙。这伤势,会死。 我直视开在腹部的大洞。在侧腹。照这位置来看——大概有些脏器也毁了。出血状况像是大甩卖。吸不上气恐怕是由于失血过多造成呼吸困难。伤口滚烫得像是上头贴着烙铁,不过这点只能靠精神力去克服。 我不知道行不行得通。但是若不尝试——只有死路一条。 「呼……呼,哈,哈……」 朦胧的双眼凝视伤口——我动员思考能力。 ——肾脏——肝脏——胃肠上半部——血肉——止血为最优先—— 下一个瞬间,腹部的伤口迸射出泪色 的火花。 长条状的雷光开始侵蚀染满血污的腹部。火花舔舐、刺穿、灼烧着肌肤。每当透明的光触及外伤,非比寻常的剧痛便如同海啸向我席卷而来,我咬紧牙根忍耐。忍耐。再忍耐。我一定会撑过去—— 痛楚——正是活着的证据。 「…呜啊……啊!」 延绵不尽的痛觉。鲜血与光芒。红色与无色。我睁大双眼,抓紧意识保持清醒—— 「呼……啊……」 ——不知道躺了多久。 回过神来,我仰躺在地上呈现大字状。深深吸进一口气,吐出——血液循环完全正常。既然能够思考,脑部应该已经取得了充分的氧气。 我挪动沉重如铅块的头部,把视线的焦点凝聚在该处。 「……应该,成功了?」 侧腹。刚才开在腹部的大洞——已经彻底痊愈。 我伸手抚过肚皮。发现刚才受伤的部位似乎皮肤较薄。自己摸着都觉得好痒,痒到我不由得笑出声音。 笑得出来。能笑,就还活着。 「真是好久没用上了……这招。」 我孱弱地撑起上半身。冷汗浸湿了四肢。 肉体再生——上一次使出这危险的绝技,是多久前的事了? 「……小偷跑了。」 这一点也不用去想了。就算现在开始追也不可能追得上。不对,就算追上了,也只会再被打趴一次吧。 话说回来,居然被小偷用手刀在肚子上开了个洞,这种事谁能事先预料。 身上穿的制服,也成了肚子开洞的新潮样式。 「怎么办呢……」 该向美阳小姐报告的事多了一项。捉贼反被贼击败,这该怎么报告呢。脑中的词汇太过贫乏,想不到该怎么报告才能不让她担心。唉。 「……地板好冰啊。」 总而言之——先从地上站起来,再来动脑吧。 最后,我决定打电话报告。 「——哦。那位女学生没有受伤吧?」 「没有。好像只是失去意识而已。总之,我先请救护车送她到医院了。」 「那真是太好了。我推测,恐怕是因为遭窃现场被你看见,或者是被你发现了只好杀人灭口……这些事先放一边,你呢?你说腹部被贯手刺穿了?」 「像往常一样,靠再生治好了,没事。只要睡个一晚就能回到岗位继续调查。」 「请暂时休养一阵子——我很想这么说,不好意思,现在没办法少你这份力量。在我们交谈时,又传出新的窃盗事件了。」 「……不好意思,让窃贼跑了。」 「你完全没有必要道歉。从你的伤势来看,如果发生在别人身上也许就直接丧命了。光是能像这样向我回报,你的任务就已经彻底完成了。反过来说,只派你和小穗穗前往调查,我才是最该反省的人。」 「请别太在意,美阳小姐。那个窃贼的身体能力没人能预想得到啦。」 「听你说——那人的手刀足以挖穿人体?确实不可能是普通人。从这一点来看,愉快犯的可能性已经降到几乎是零了。」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历。」 「我也想知道。幸好小穗穗当时没有在场。……她人呢?」 「应该很快就会从弓道体验课程回来吧。好像还满开心的。」 「那真是万幸。……对了,我有一个提案。」 「这件事别告诉穗实……对吧?」 「——呵呵。这就是以心传心吗?我非常开心喔。不想让她担心的心情,我们两个是一样的。」 「嗯。更何况似乎还有和那羽衣人再次碰面的机会呢。」 「毕竟危险越少越好是最理想的状况呢。虽一时相瞒,但不瞒一世——等这次的事件彻底落幕,再对她娓娓道来吧。」 「这之后应该会变成很暴力的讲古吧……我明白了。」 「很好的回答。以上所违就是报告的全部内容?……对了,也许你会觉得有点突然,先告知你一声,我今天晚餐时会拜访风峰家。」 「啊?晚餐?来我家?」 「没错。刚才我接到春前辈的邀约。无所谓吧?」 「当然欢迎。不过还真是突然。」 「昨天收到的花有幸成为穗实名字的由来,我想尽一分礼仪。另外,前辈还说了一句要我转达—人越多,饭越香。」 「这个嘛……意思是,要我带穗实她们一起?」 「正确答案。我会带着小八先出发,就在你家集合吧。」 「喔,了解。」 「就这么说定了。晚点见——我亲爱的晚辈。」 美阳小姐在电话中告别的台词还真帅气——我心中的感想大概就这样。 天色完全转暗,我和穗实加上褪下弓道装换回制服的翼,三人抵达了突然被选为晚餐会场的风峰家。 抵达后,第一位出声的果然是由好奇心打造而成的穗实。 「咦咦……原来橙矢家是开花店的。」 「嗯。经营者是姐姐啦。」 我家是间花店。店门口整齐排开的花瓶与盆栽就是最明显的证据。花店的招牌「春天蜜柑」则摆在店头。我的姐姐风峰春自两年前开始经营「春天蜜柑」,虽然时日尚浅,但顾客的评价相当不错。 「上次到橙矢家吃晚餐是多久前的事了……?」 我身旁的翼怀念地注视着招牌,她是明白「春天蜜柑」历史的其中一人,也是自从花店诞生以来长期光顾的老顾客。 穗实一心看花,翼则沉浸在回忆中,如果我继续放着她们不管,不知道还得在店门口站多久才能踏进家门。我取出家门钥匙。 「好了好了,先进去吧。」 打开了打烊后的花店入口兼住家玄关大门。穿过充满花草气味的店铺区,脱下鞋子带领两名少女走向灯光流露的客听。我身后传来两声「打扰了——!」、「打扰了。」哎呀,我也忘了出声——我回来了。 我家屋龄十年,共二层楼。当然我也不可能搞错房间,循着诱人的晚餐香味,脚步自然就抵达了客厅。熟悉的成员们已经在客厅内齐聚一堂,悠哉地打发时间。 「哦。欢迎回来,三位。我们先到,就先在这休息打发时间了。」 「呦!我也是。哦!这不是绯空吗?好久不见啰。」 坐姿端正的美阳小姐与背脊似乎由软骨组成的阿升两人开口迎接我们。 两人同样将双脚塞在冬天的居家必备品——暖桌底下,正啜饮着茶水。一旁的餐桌上铺着纯白的桌巾,上头已经准备好数人份的餐具 突然间,我在圆形暖桌上头发现眼熟的白色球体。是涅斯提。应该是阿升从研究所带来的吧,它的模样与暖桌相衬得吓人,看起来有几分像橘子。 我和穗实加上翼也连忙坐到暖桌旁。值得一提的是,穗实把脚伸进暖桌底下时,态度慎重得像是要触摸新生的小动物,令我印象深刻。 也许暖桌的热度对穗实来说也很新鲜吧。我一边想着,开口问美阳小姐: 「好温暖……我姐姐人呢?」 「春前辈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察觉了。虽然厨房设在另一个房间,也许是因为厨房门开着吧,挑动食欲的香味乘着对流飘入客厅。再加上门后传来稍微走音的哼歌声,我敢肯定是姐姐正在厨房准备晚餐。 「虽然我毛遂自荐想帮忙,不过春前辈郑重其事地说,作客的等好菜上桌就好。出自春前辈那双纤纤玉手的晚餐……光嗅着香味就令人垂涎三尺。哦,失礼了。」 「 美阳小姐美阳小姐,已经不是比喻了,真的流下来啦。」 哎呀,美阳小姐以袖口拭过嘴角。感觉到有人拉我的袖子,我转过头去,看见穗实歪着头,正满脸困惑地注视着美阳小姐。我也跟着点头。 我也知道她想讲什么啦。事情只要扯上姐姐,美阳小姐就是这副德性。 我不理会口水又快滴出来的美阳小姐,把注意力转向同年龄层的对话。 「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很奇怪。绯空你好像跟小穗很要好?该不会,你们其实认识?」 「认识这词太低估我们了,我和穗实已经是死党了,对吧?穗实。」 「嗯!我和小翼是死党喔!」 就是说嘛——两名少女异口同声,相视而笑。话说回来你们什么时候叫得这么亲密了。 弓道体验课程似乎成了加深彼此认识的好机会。 ……有点羡慕。 「哦哦。阿橙现在浑身散发出『我也想和女生亲近一下』的气氛。」 「阿升你的脑袋是有装雷达吗?」 虽然气氛也不算太热络,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之中,时间慢慢经过。 「大家好像聊得很开心耶~」 语尾拉长的和缓声音与它的主人一同穿过了帘幕。 长度及腰的亮丽黑发、戴在头上的小发箍,红色缎带在胸前打成蝴蝶结。那身穿围裙手持餐盘的模样,与其说是姐姐,反倒更像年轻的母亲。 事实上,在没有双亲的风峰家,母亲这角色的辛劳正是由春姐姐一肩扛起。 「小橙你回来啦~饭马上就煮好了,再等等喔。」 「知道了。有什么要帮忙的吗?……虽然我不懂料理,不过准备餐具这些小事交给我吧。」 「不用不用。没关系,小橙你先陪大家聊天吧。」 语毕,姐姐的视线依序扫过围坐在暖桌旁的一群人。美阳小姐与阿升由于有特查这层关系,姐姐见过。翼是花店的常客。这群人之中初次见面的就是—— 「咦咦?」 穗实的视线正好与姐姐对上。 双方陷入短暂的沉默,穗实愣了一会连忙低头行礼,姐姐则是猛眨眼睛。 「——哇啊!好——可——爱——!!」 姐姐冲上来抱住了穗实。而且还把手上的餐具全抛了出去。 数枚盘子在空中划出弧线,被重力拉向地面——坠地前,美阳小姐展现利落身手接下了全部盘子,手快到好像会发出「咻咻咻」的声音。 漂亮!……这不是重点。 「姐……姐姐?」 「嗯嗯?怎么啦?小橙?……哇啊好有弹性喔,」 姐姐应着话但很明显没在听别人说话,将穗实紧紧搂入怀中。穗实的脸深埋在丰满的胸脯内,只见穗实的双手溺水似地上下挥舞……最后无力地下垂。 「姐姐!姐姐!穗实要昏过去了!」 「啊,哎呀?」 姐姐连忙松开双手。自抱拥中重获自由,穗实大口吸气。 「呼……呜……橙、橙矢……?……奇怪,刚才的花田呢?」 那个该不会是临死前的幻觉之类的玩意吧…… 「不、不好意思。我真是的,一不注意就……对了!晚餐晚餐,我去端过来喔!」 姐姐抱歉地对穗实说完,连忙回到厨房。翼说要帮忙,站起身跟着她走进厨房。唉,姐姐最喜欢可爱的东西了,一见到洋娃娃般楚楚可怜的穗实,理智一时之间断线了吧。 「吓到了……」 突然被她抱住,我个人感到非常讶异——用声明稿的讲法就像这样。 本日聚会的主旨,晚餐终于开始了。不过…… 「你的名字叫穗实?好可爱的名字喔!呵呵。」 「嗯!名字是橙矢帮我取的。真的可爱也是橙矢的功劳!」 「所以这算是绰号啰?哦,原来橙矢还有这种才华,真是意外。」 「前辈,前辈。我取的,小穗穗。好不好?」 「美阳取的绰号也很可爱喔:」 ……这状况,该怎么说。 「有种疏远感。」 「嗯。」 于是,我和阿升两名男性主动放弃发言权。餐桌上飞来舞去全是女性的欢声,这真是人生头一遭。不但尴尬,连话都插不上半句。 我们仓促地动起筷子,将白饭推入口中,不时与唯一的同伴交头接耳。 「我说阿升,你平常不是三句不离搭讪?现在不就是冲入敌阵的时机?」 「少说蠢话。难度太高了。你看这阵容。前途无光我只好原地踏步啊。」 「都快变成踢踏舞了吧……」 「该说是气得跺脚吧。其实,搭讪这手段初次见面才真正有效,实际上……」 虽然阿升很有话要说,但他的搭讪讲座很快就被迫告终。 因为姐姐正一脸慈爱地将空饭碗抱在怀里。 「小穗真是太可爱了。好想带回家喔。美阳,我可不可以留下她?」 轻松得像是在问明天的天气好坏。想也知道不行吧,姐姐…… 「无所谓啊,前辈。要不要干脆让小穗穗先借住在你家?」 「噗!」「噗!」 饭粒都喷出来了。我也知道这很不像话,不过现在管不了这么多! 「等一下等一下!这也太突然了吧!」 「唔?太突然?既然我敬爱的春前辈开口说想把小穗穗带回家,身为晚辈的我便提议何不让小穗穗借住在此,有什么问题?」 「我没有请你说明来龙去脉啦!」 「这真是个好主意。小穗要变成我们家的孩子了……呵呵呵~」 「姐姐你也别这样整个人轻飘飘的!」 「对、对啊!而且让穗实和橙矢这种人住在同一个屋檐底下,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我转头一看,也许是刚才喷出一口茶水吧,翼正一面擦着嘴角,一面全力反驳。话说回来,你有必要把我讲得跟禽兽一样吗? 「等一等。先冷静一下。这其实是我经过深思熟虑得到的结论。」 宛若为幼童唱摇篮曲般的口吻。美阳小姐沉稳地开始解释: 「小穗穗由于她们家出了些事,目前在研究所的宿舍生活。」 家里出事。这字眼让翼的双肩微微一颤。美阳小姐接着说: 「一个人住在没有任何熟人的宿舍,与家人分开生活的寂寞想必十分难熬。身为小穗穗的友人,我不希望让她孤单寂寞。刚才春前辈适时的提议就如同神谕一般。我认为这是拂去小穗穗心头寂寞的大好机会。」 美阳小姐鼓起三寸不烂之舌。更令人惊叹的是,这之中没有一句谎话……不过,原来穗实之前住在研究所的宿舍啊,我现在才知道。 听了美阳小姐这番话,翼苦恼了好一会,口中喃喃发出「呜呜」、「呃呃」的声音——大概是在想,年轻男女同住一个屋檐下会不会出事——最后她勉为其难地点头同意。 见状,美阳小姐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手掌轻放在穗实的头顶上。 「最后,虽然全场一致赞成,最重要的还是本人的意愿。小穗穗怎么想?」 快要被带回家的人——穗实本人似乎直到此刻才搞清楚状况。她先是注视着脸上堆满微笑的姐姐,而后将视线转向我身上,紧盯我不放。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那眼神看起来好寂寞,于是我回以一个微笑。突然间,穗实的颊上泛起一抹嫣红。怎么了? 刚才的眼神交会究竟对她造成了什么影响,我无从得知。 过了一段算不上太 第三章 才没有白费—young shooter— 一星期过去了。虽然不能说是转眼之间,但在感觉上差不多就这么快。 这一星期间,特别派遣调查室接连不断收到泪晶遭窃的报告,却完全掌握不到任何有关泪晶窃贼的线索,可说是毫无进展地虚度了一整个礼拜。 另一方面,这个星期的毫无成果同时也代表了穗实的记忆尚未恢复,母亲的行踪依旧不明。 「嗯——今天的天气也好棒喔!」 不过患者本人正仰望天空,口中轻哼着歌,仍旧精神十足。 寒假也来到了中期。我们正走在前往研究所的路上。这一星期借住在我家的少女说得没错,今天也是个晴朗无云的好天气。不过,头顶上的人工太阳天天灿烂发光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这句吐槽我就先省了。走在早晨的街道上,朝阳的暖意确实十分宜人。 我看向步伐轻盈地走在前头的红发少女。 「穗实还是老样子,天天都很有精神。」 「头上天空这么漂亮,要拿出多少精神都没问题!」 穗实一转身,爽朗的笑靥跳进我眼中。那是个令人精神为之一振的,纯真无垢的笑颜。 也许是因为我的反应太过迟钝,穗实疑惑地歪过头: 「嗯嗯?橙矢好像没有精神?」 「会吗?应该算还好吧。最近泪晶的失窃案件都没有进展。每天到研究所去也拿不出成果,有种一直落空的感觉啊。」 「挥棒落空?三好球?打者出局?」 「我不是在讲棒球啦……话说回来,那么古老的运动你居然也知道。」 世界崩坏之后,这类球技大部分都失传了才对。 「不过说真的,小偷又不是透明人,怎么会连一件目击证书都没有。」 「嗯?透明啊……我觉得,没人看得到是件很悲伤的事耶。」 悲伤吗?这我倒没想过。穗实的着眼点还是一样有趣。 我们两人走在人烟较稀少,自然成分偏多的街道上。突然间—— 「直到最近……」 ——穗实抬头仰望浮在头顶上的人工太阳。 「我才知道,原来太阳这么亮。」 全然不同的着眼点。很亮?听见我应声,穗实点头: 「不是很刺眼的那种亮,是闪闪发光的那种亮。天空的颜色也是,走在路上的人们的眼睛、头发,看起来都好新鲜。」 是因为我都不记得了吗?穗实说着,似乎也对自己口中的话感到不可思议。 相遇的人,眼中的景色,一切都是全新的—— 「……你还是想要回想起过去的记忆吧?」 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确认。 但穗实露出了少见的烦恼神情,自言自语般说道: 「其实,最近我开始觉得,记忆不恢复好像也没关系。」 这句话对我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程度也许和发现穗实丧失记忆时同等,也许还更严重一些。 「……为、为什么?」 「如果能回想起来,我还是想拿回记忆。我想找到妈妈,对我自己的身分也很在意。可是又觉得好像没必要强迫自己回想起来。我会失去记忆,说不定是因为有必要全部忘记也说不定。」 「……这样啊。」 这也许是我第一次听见穗实的心底话。 遇见穗实之后,一个星期过去了。穗实喜欢谈天说地,个性也很好相处,但我总是有意或无意地闪躲着可能触及记忆的话题。虽然主要的理由在于这话题很敏感,但她自己也不曾主动提起,我亦因此不主动过问。 所以,她愿意向我倾诉心事,我很高兴,也希望能帮上她。 「因为我现在很满足。就这样维持现状下去……不行吗?」 「没关系啊。」 我个人认为,世上没有不变的事物。 人物、环境、天空,甚至时间也在分分秒秒中变化。今天看见的景色到了明天也许就不同了,就算看似没变,那也只是相似但不相同的景色。就算看起来没变,变化仍确实存在。无论谁希望或者不希望,变化依旧造访着世上各处。 话虽如此,如果有想要好好珍惜的「当下」,那就好好珍惜也无妨。 「啊,但是……」 穗实看似慌张,突然想起什么似地低声说道: 「一直待在橙矢家也不太好意思……我该工作吗?打工?」 不知为何发出劳动宣言。这用意是……? 「为什么?一直待在我家不就好了。」 姐姐也会开心。我也有种多了一位家人的感觉——也许这说法太自作主张了——热闹的用餐时间与姐姐和穗实的嬉笑声治愈了我每天的疲劳。至于金钱方面的问题,姐姐和我打工的收入也十分充裕了。 我和姐姐当然是举双手赞成。剩下的就看穗实自己的意愿……咦? 不知何时,耳根子发红的穗实正板着一张脸。 「我,我好像明白小翼之前讲的话了……」 「翼?她说什么?」 「『橙矢不只是天然,是超天然』——我觉得,真的是这样!」 但是还是要谢谢你——穗实说完,不知为何闹别扭似地嘟起了嘴唇。奇怪。天然系少女明明就是穗实的招牌。而且看这反应,她似乎是在害羞? 虽然我不明白她害羞的理由。虽然不懂——但也觉得无所谓。 虽然泛着红潮,穗实的侧脸依旧带着笑。而我的表情大概也相去不远。 「人常保笑容是最好的。」 今天的天空,蔚蓝依旧。 话说回来,经过这一星期,也有某些事物改变了。 「啊,早安!」「早安,穗实妹妹。今天也很有精神喔。」「我只有这个优点而已啦。」「喔?特查的穗实啊。有机会来我们部门玩吧。」「我一定会去的!」「哎呀,小穗,肚子会不会饿?贩卖部的面包,要就拿一个去吧。」 「真的可以吗?谢谢!」 改变的事物——简单地说就是穗实在研究所内的知名度。 在基本穿着为白色制服的研究所内,穗实显然有一种局外人的气氛,因此一开始时常感受到职员们的好奇目光,不过好奇渐渐转变为善意,最近穗实受欢迎的程度甚至可说是不分男女老幼,几乎成了职员们眼中特查的活招牌。 小穗穗,我说你之后该不会变成研究所的吉祥物吧? 「穗实的人脉似乎越来越广了。真了不起。」 「没有啦……嘿嘿!」 穗实嘴巴上谦虚却掩不住脸上喜色。我在她身旁坐下,朴素的沙发发出细微的倾轧声。 这里是休息室的一角。由于巨大的研究所内部构造复杂,我们职员移动时多少需要一些时间。为了方便职员们移动,通道上设有不少能让人喘口气的休息空间,我和穗实正在其中一处歇脚。 「呜……感觉有点累了。」 「走在路上见到每个人都要打招呼,会累也很正常。」 这句话纯属事实,不带任何夸张成分。我甚至觉得穗实与人亲近的能力算得上一种才华。而她本人对这点毫无自觉,更加符合阿升给她的称号——天然少女。 不知为何,天然少女穗实正全神灌注地凝视着墙壁。 我原本以为她发见了状似人形的霉斑——原来好奇少女的视线正凝聚在墙上挂着的数张裱框相片,相片依等距间隔挂在墙上……内容并非风景。 「橙矢,这个是什么?」 「每一届的绩效最佳奖……应该是得奖者的相片吧。」 其实我也不大清楚,至少不是日常生活中时常能 目睹的景象。 照片上清一色是身穿制服的研究员。有些人以个人身分得奖,也有些是以调查室或研究室为单位,由复数人一同得奖。所有相片唯一的共通点,大概在于每个人都面带笑容吧。无数笑容排列在面前,甚至让我一时之间感到震慑。 「……咦咦?」 当视线扫过右边数来第三张相片,穗实停了下来。 「这个人……」 穗实像是要瞪穿相片似地凝视,我也跟着看向同一张相片——原来如此。 那是三年前绩效最佳奖的得奖者。一字排开的数名男女之中,有一位女性特别吸引我注目。女性姿态端正,面带微笑,长长的黑发束在颈边。那个人—— 「该不会是……春姐姐?」 「……是啊。」 没有特地否定的理由,我点头。 目前身为花店店长的我姐——风峰春的身影,映在特设研究机构的相片中。 「嗯?所以旁边这个人,应该是阳阳小姐……?」 我点头表示肯定。稚气未脱的美阳小姐紧抱着姐姐的手臂。 美阳小姐之所以会称呼姐姐为「前辈」,并非因为姐姐是人生路上的前辈——虽然在她口中应该也含有这层意思没错——其实也单纯地代表着,姐姐是研究所内的前辈。 「春姐姐以前是研究员?」 「以前是。三年前辞掉了。现在是花店的店长。」 尽可能简略地回答后,我刻意地将目光抛向挂在墙上的大时钟。 为了暗示穗实:休息太久了,差不多该走了。 「好了,我们走吧。今天一定要想办法掌握泪晶窃贼的行踪。」 我尽可能维持态度自然,自沙发上站起身,随即转身离开。 「嗯?嗯……好。」 穗实的脚步声从背后跟了上来。我偏过头往身后看,穗实对我浅浅一笑……其实再休息一下也没关系。抱歉了,穗实。 要是让你再追问下去,我没自信能好好回答你的问题—— 「——啊。」 咚。一阵冲击传至身体。我连忙踩稳正要走过转角的双脚。没必要特别问原因,原因出在我一边想事情一面走路,在转角处与人相撞。 没踩剎车撞个正着。我连忙低头道歉。 「对不起,我走路没看路……呃!?」 我瞪大了眼睛。因为对方的那身装束。 和我正面相撞的人物并未穿着制服。当然这没什么好奇怪。不过,稍等一下,今天是大好的晴天,而且这里明明就是室内,为什么会穿成这模样? 「——雨衣?」 站在我正面的雨衣人——更正,泪晶窃贼缓缓歪过头的模样,与现在状况毫不相衬。 我瞥见了雨衣帽罩下的脸庞。带着睡意的双眼、轮廓细致的鼻梁、苍白的肌肤——怎么看都是位女性。而且那美貌甚至使我看呆了,一时之间忘记了当前的状况。——等等,现在不是描违她长相的时候。 为什么?一整个星期不断追寻的窃贼,为什么会现身在研究所——!? 事态太过唐突,思考当场冻结。雨衣人就是泪晶窃贼,这点绝不会出错。曾经亲手刺穿我腹部的对手,只要我的眼珠子还在,绝不可能认错。 雨衣人一动也不动。视线扫过我——就像是看着路边的石子。 「嗯?橙矢,你认识她?」 澄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第一个反应的并不是我,是雨衣人。 帽罩下的双瞳圆睁,脸上如面具一般的无表情因感情而龟裂,当我察觉那感情名为讶异,雨衣人早已自我面前消失——不会吧?在背后? 令我产生既视感的流畅移动,雨衣人贴近穗实。 「——……——……」 两人错身而过时,雨衣人似乎说了一句话——随后便头也不回地狂奔。 「……………糟糕!」 当我终于反应过来,雨衣人的身影正要消失在通道的转角处。 太大意了——可不能用这诃一笔带过,我根本是呆站在原地眼睁睁看她逃走。 没有空间让我自责,我拔腿起跑。然而,在我身旁—— 「……穗实?」 我身旁的绯红长发翻飞。当我察觉,穗实早已经展开行动。朝着雨衣人逃走的方向一直线疾驰。我要追——她的行动胜过言语。 等等,为什么你也要追?但我实在没有开口发问的空闲。 可恶!没办法。没时间了——在跟丢之前一定要追上! 早我一步起跑的穗实持续奔跑不曾停下脚步。也许她的视线勉强追得上雨衣人的身影,每当遇到岔路她毫不迟疑地左转、右转或直冲。速度很快。我紧追着穗实,但身为武装研究员日夜锻炼的身体却逐渐压不住喘息。擦身而过的职员们圆睁双眼还搞不清楚状况,我不理会他们,拼老命交互抬动双腿,只为了不让绯红长发逃出视线范围。 最后,在这座巨大迷宫般的设施内的追逐战,终于落幕。 「……吁……呼……」 终于追上她了。穗实呆站在原地,她的肩膀在我眼前上下起伏。 「这里是……」 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人迹罕至的地区。我环顾四周。自昏暗程度来看,应该是地下区域。印象中,在追逐时的确有好几次冲下楼梯。 这个空间的天花板似乎相当高,而且十分宽敞。沉重的低音回响不绝——宛若潜水中的都市的运转声。事实上,此处也最接近都市的动力来源。 错不了。我见过这地方——不,见过这座塔。 「纯白花瞳?」 与残留体居住的高塔相连的巨大连接口敞开在我们眼前。 「所以你的意思是——泪晶窃贼逃进了纯白花瞳的内部?」 美阳小姐为了确认状况而提问,我点头表示肯定。 「目击者不是我。穗实说,她看见身穿雨衣的人物自大门敞开的回廊冲进了纯白花瞳。」 回廊又名为水中回廊、海中回廊。别称众多,但意指之物相同。 回廊是都市与塔相系的连接处——也就是现在我们所站之处,位于都市的最底层。 在最底层,有着一扇高到必须仰起头才能看见顶端的巨大门屝——正确来说,门屝本身目前正收在两旁。两旁设有操纵大门开关的控制室,但目前室内并未漏出任何一点光亮。 「话说回来,来的人真多……」 我环顾四周。在空旷的空间中,包含我在内,尚有其他身穿白色制服的身影。就研究员来说体格太过精良——散发着某种异样气氛的数名男女职员。 全员携带着驱逐残留体的专用枪枝——驱动枪。 「共二十三名的武装研究员。我认为这个动员数量相当符合目前的事态。」 以枪背带固定在美阳小姐背上的银色狙击枪——月下美人六式轻轻摇晃。 「接到你的联络时我也十分惊讶,不过目前事态可说分秒必争。」 在那之后。跟丢了窃贼之后,我所能做的就只是站在狂奔许久而浑身无力的穗实身旁,联络美阳小姐。 联络之后——这就是联络的结果。 「您是指,就救援队来说,人数十分充足?」 「嗯。虽说是窃贼,有一位未携带任何武器的人类侵入纯白花瞳内部。那里是残留体的巢穴——这样下去窃贼的性命十之八九会有危险。」 需要尽速救援。美阳小姐露出严肃的表情转向回廊的入口。 没错。就是这样。二十余名武装研究员齐聚于此,正在讨论突击进攻的时机— —就是为了要救出无意之中逃进怪物栖所的窃贼。 虽然她是个小偷,若放任她成为残留体的大餐——晚上也许会睡不好吧。 纯白花瞳是残留体的巢穴,想当然尔极度危险。如果都市分分秒秒与塔相连,怪物便可能如雪崩一般涌入都市。因此,在连接处自然少不了一面屏障。足以承受任何攻击,无论任何怪物都无法通过的坚固大门。 「我们赶到的时候,那扇门就已经开着了。」 职责为「屏障」的大门,现在正完全敞开。 原因有两个。第一点是我们武装研究员正要出发前往救援窃贼。第二点在于—— 「——是窃贼之前强行打开的。事实上,管理回廊的两名研究员在我们发现时已经陷入昏迷。我不认为泪晶窃贼拥有开关回廊的技术,八成是威胁职员强迫他们打开入口。」 真是麻烦。美阳小姐露出少见的疲惫神情,轻摇着头。 「久违了的武装研究员的任务,没想到不是为了回收泪晶,而是要救出窃贼。事态会演变成这样,真的超出我的预测。」 「抓到小偷,让他招出泪晶藏在哪里不就得了?」 「呵呵,这真是个好主意。为了能顺利达成这个目标,我现在要去参加窃贼救援行动的最后一次会议。晚点见了,橘子箭。」 让我们并肩作战吧。语毕,美阳小姐轻盈地转身离去。 我看着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人从我背后唤了我一声。 「喂——!原来你在这里,阿橙、阿橙!」 回头一看,阿升提着左右摇摆的工具箱朝着我走来。看着他不怎么踏实的步伐,我想他大概真的很累了。 「让你久等了,拍档。你拜托我的整备已经搞定了。」 我从阿升手中接过黑色的大型驱动枪——我的爱枪,龙骑兵二式。决定要前往纯白花瞳后,我马上拜托阿升整备驱动枪。话虽如此—— 「谢啦。虽然是我拜托你的,不过这么急应该很辛苦吧?」 「没问题啦。再说,真的辛苦的是你们吧。听说那个小偷逃进纯白花瞳了?那家伙还活着吧?」 「应该还走不了太远吧。我猜的啦。话说回来……」 我悄悄将视线挪向一旁。自那时分开之后,心中一直挂念的人物—— 「穗实,觉得比较好了?」 静静站在阿升身旁的穗实不好意思似地低着头。 「嗯。让你担心,抱歉……」 露出了少见的落寞神情。不过看起来并不像是身体不适之类的。不过我还是颇担心的。 毕竟她那时就像突然变了个人似地狂奔。 「嗯。没事就好。」 太好了。我把手伸向穗实的头顶。轻抚。穗实轻声嘤咛,觉得痒似地放松了表情。再抚过一次,这回轮到穗实伸长颈子把她的小脑袋瓜推向我。 没这样摸过还不知道,穗实的头发真的好柔软—— 「……不好意思从旁打扰一下两位的好气氛喔。」 「啊?要干嘛?」 我连忙抽回手。穗实脸上似乎浮现了几分惋惜,大概是我的错觉吧。 「也没什么啦。俗话说有备无患。」 阿升一脸贼笑,从制服的前襟摸出一块长方形的神秘物体。 神秘物体——其实也没必要卖这关子,这玩意我十分熟悉。 「以防万一,把预备的能量匣也带去吧。虽然不会没子弹,不过能量用光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说的也对。上星期那次让我学到教训了。」 我一面说,一面从阿升手中接过两个长方形的能量匣。 重量很轻。正面是黑色,侧面则呈现美丽的泪色,外观相当特别的容器。 「对了……」 穗实探头注视着我手中的能量匣。 「这个颜色……驱动枪的子弹就是泪晶吗?」 「哦,你不知道吗?小穗。」 阿升讶异地挑起眉毛。身为好奇心的化身,少女自然而然开口问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阿升也大方地回答她:当然可以。阿升的讲解就此开始。 「咳咳。虽然在大家的印象中,思考升华必须藉由驱动枪引发。不过,对思考附加质量这一点,其实是泪晶的效用喔。」 泪晶。点燃就能成为热能来源,电能传导也来去无阻的万能物质。 不过,泪晶的真正价值并不在此——远远超越这个层次。 「泪晶会对外来刺激产生剧烈反应。这些刺激也包括思维——讲得更精确一些——对人的神经讯号也会产生反应。反应的成果就是思考的物质化现象——思考升华。简单说,泪晶让人脑中的想象变成了物质。」 借我一下——阿升知会我一声,借走了黑色驱动枪。 「所谓的驱动枪,其实就是靠这个透镜……一种特殊的水晶体来收集人眼发出的思维线,再将思维线射向能量匣状的泪晶。驱动枪就只是一个单纯的思维输出装置。所以不会射出子弹,也没有必要。不过这也不一定全是好事,有时候反而很麻烦。」 阿升说的没错。没有装弹数量这概念——反过来说,弹药耗尽前毫无预警。能量匣内的泪晶何时用尽,驱动枪会不会突然能量短缺,只能依靠直觉和经验去判断。在这一方面,我还有待磨练。 阿升一眼瞄向驱动枪的透镜,接着说: 「顺带一提,要小心这个透镜。像这样随便看看还没关系,一旦扣下扳机,思考升华就会以聚集在透镜的思考为骨架,在一瞬间发生。因为有失控的危险性,随便乱摸可能会出事……虽然讲得好像很危险,不过这个透镜就像驱动枪的核心,功能重要而且事关重大,调律时这透镜也特别难搞。这种时候,就要靠那家伙的运算机能协助调律。」 阿升看向那家伙——被穗实抱在怀中的涅斯提——眼神中带着几分自豪。原来你这么厉害。穗实说着,温柔地抚过它卵形的身躯,涅斯提的眼瞳闪起红光。插头状的尾巴很开心似地摇晃着。 驱动枪的调律装置——真的在各方面都像极了阿升。 「虽然东扯西扯讲了这么多,总之驱动枪和普通的火药枪枝有决定性的不同。从原理上来说,其实比较接近照相机。扳机就是快门,底片感光就相当于思考升华。所以驱动枪这玩意就是靠透镜聚集思考,再让思考与泪晶能量匣发生反应,将能量以物质型态射出……与其说是枪,不如说是与液晶引发化学反应的机械,这样讲还比较正确。」 说到这,阿升缓缓地吁出一口气,看来讲座就到此为止了……嗯嗯。 「好像……还蛮有收获的耶,阿升看起来似乎变帅了。」 「哦?真的?哼哼,小升我可不是只懂得搭讪的男人啊。」 哦哦——。穗实欢呼加连连鼓掌。阿升的头也跟着越抬越高——其实只是背向后仰吊起下巴而已。 看在同样身为脊椎动物的情谊,我打算给他一个忠告,叫他别再挑战背脊弯曲的极限——突然间。 「太欢乐了吧?」 未经遮拦的恶意之声,从旁插入我们之间。 「战斗就在眼前还聊个没完没了。等一下就要和残留体拼命了,你不觉得太松懈了点?小鬼就是这样,派不上用场。」 脚步声与恶言一起逼近。虽然我已经猜了个大概,也只能不情不愿地转头面对声音的来向。那是一名体格高壮的男人,虽然身穿制服但浑身散发的气氛与一般职员明显有异。 男人——曾经有过数面之缘的武装研究员,像是瞧不起人似地哼了一声。 「凭你这样有办法胜任武装研 究员的任务吗?风峰。」 「……只是在作战之前和同僚讲几句话,我认为应该不会造成问题。」 我刻意以冷漠的语气答话,在心中长叹一口气。 又来了,又是这种人。 「你觉得没问题是吧。你们特别派遣调查室乐天过头的人会不会太多了?听说又招收了新的兼差职员?研究所什么时候变成学生的打工胜地了?」 「烦死了,和你没关系吧?」 阿升露出几近呲牙咧嘴的表情反咬。但男人只是一脸无所谓似地说下去。 「你们新加入的同伴——叫什么名字啊?听说也没什么专门知识或技术,根本是门外汉……哦?就是后面那位小妹妹?」 感觉到穗实似乎在我背后颤抖……嗯,也差不多是时候了。 虽然我和这个男的有过一面之缘,但我并不知道他的姓名。我们之间的关系不过是曾经组成一队驱逐残留体。他偶尔会找我们——其实是针对我——的麻烦。我就算了,但我怎么能让穗实被卷进这些蠢事。 「不好意思,可以请您放过我们吗?差不多该进入塔内了,我觉得先别在晚辈身上找乐子,回到岗位上会比较好一点啦。」 我装出假笑。与内心状态完全相反的表情,勉强算是及格吧。 「啥?喂喂喂。」 不过——应该说是我早就知道会这样吧。 通称·无名氏先生并没有闭嘴。而是露出了几乎可以登在教科书上当模板的一抹完美的嘲笑。 「你居然也懂得放低身段?前阵子的你还比较有种一点。这样真的可以吗?你不是『舞姬』风峰春的弟弟吗?」 ——姐姐的名声在哭泣喔。 听见男人口中这句话,我收回了虚假的笑容。感情在脑中一角爆发。 讲得更白一点。他踩中了我的地雷。 「……你是说。」 嘴巴自动开阖。我只是个小鬼头,抬头瞪视身高高于我的大人。 「你的战斗技术,比我更高明?」 我扯开嘴角。 以满分一百分来评论的话,这应该是可以拿到八十分以上的嘲笑吧。 「面对我的,再生。——建议你话别说得太满。」 听完这话,男人吊起了眉毛。颤抖似痉挛的脸颊表达出了他的愤怒之情。啊——……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原本只打算随便敷衍过去,但刚刚这句话摆明了就是在挑衅。 不过,我也没打算收回这句话。 「哦……只会仗着姐姐的威势,还真敢说。」 男人向前踏出一步。我摆出架式,一旦他出手,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突然,眼前的男人横向飞出。 没有任何预兆,十分干脆。刚才找我麻烦的武装研究员,就像是吹一口气就飞走的纸片一般,飞了出去。 「……咦?」 不成声的惊呼窜出我的喉咙。这是哪招?哪门子的杂耍绝技? 不,不对。因为,男人倒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不会吧。 「你,你还好……」 我说不出下半句话。 男人……不,男人所在的地面不自然地扭曲。我不由得揉了揉眼睛……景象的扭曲并未消失。我理解到,并不是我的视觉发生异常——扭曲的是景象本身。 察觉到这件事的瞬间,难以言喻的寒意爬遍全身。 眼前的扭曲像是拥有意志般蠕动着。那模样与动作给我一种近似生物的感觉,但该处却又空无一物。两件事实在脑海内彼此撞击,迸射出唯一的解答。 某个东西,就站在眼前。 动脑呀。这里是哪里?是距离残留体巢穴最近的地方。那扇巨大的门屝是什么?是区隔残留体巢穴与都市的大门。那么,那扇门现在怎么了——? 全开。门户大开。这件事加上眼前的扭曲,紧急状态下的思考将之彼此组合,符合眼前景象的一句话浮现脑海。我在心中念出声音。 将体色化为透明的残留体——就站在我面前。 「——呃,啊……」 突然间,我吸不上气。再怎么大口吸气,氧气完全吸不进肺部。像是要把铅块吞入喉咙似地,只是想要呼吸却感受到无比强烈的阻碍。 「呃——呼——呼,啊、啊,啊啊、啊——」 无法呼吸。膝盖使不上力,我跪倒在地。两腕拄在地上勉强撑住身体,防止自己真的瘫倒。我告诉自己要先冷静下来。催眠自己先不要思考。 但是——这些挣扎都没有意义。太迟了。 「——呜啊!」 啪的尖锐声响在耳畔炸开。像是气球破掉一般,令人不快的声响。同时,陷入混乱的五官感知到些许的异常——咦?会痛? 我并没有受伤。在聚焦失败的模糊视觉中,我才想寻找原因,原因自动跳进眼中。 啪!右手手背在瞬间迸裂。 「呜——啊啊啊啊!」 在我认知到这道伤口的瞬间。 炸裂声响遍全身上下。啪、啪、啪——连绵的声响甚至构成了某种节奏,非比寻常的痛觉随节奏刺激痛觉。全身——真的是全身上下纷纷遭到撕裂——每个关节如同燃烧般地灼热。啊啊,好热。 头——好热。 埋在头部的——泪晶,好热。 「呜……啊。」 视觉越来越朦胧。硬质地面的触感逐渐远去,不快的浮游感包围全身。眼前景色化作纯白,但意识却沉入一片漆黑中——这是失去意识的前兆。 「——……——橙……」 在意识的残渣消散前——就在这一刻。 听见了某人的声音。同样的声音,又听见了一次。那是——是谁?想不起来。无法判断。知觉无法与认知连结。只有复数的呼喊声在耳畔胡乱交错。 「——矢!橙……——」 但是,呼喊声使劲摇晃着我的头。好几次又好几次——未曾放弃,摇晃着我。 「橙矢!振作一点!」 自一片漆黑的泥沼之中,把我拉了上来。 「呃………啊!」 我睁开双眼。瞥见绯红的长发。人偶般工整的五官与我正面相望。 绯红长发的少女——穗实的眉梢低垂,堆满在眼角的泪珠仿佛就要滚落。 「穗……实……」 「橘子箭!」 凛然的声响传至耳畔。亚麻色的长发映入视野的一角。 「没事吧?橘子箭!还能动的话,协助战斗!」 「……美阳,小姐?」 美阳小姐凝视我的眼神中带着不由分说的急迫。不过,战斗是指……? 我终于察觉了。抬起脸一看就知道——四周早已化成战场。 四下分散的武装研究员们纷纷举着驱动枪指向空无一物的半空中。有人对着空气扣下扳机,有人则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冲击撞飞。若用不同的角度来看,也许像是熟练至极的舞蹈演艺。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的确正在战斗。 大家,正在和空气——和肉眼看不见的残留体战斗着。 「橘子箭,没时间了我只大略说明。复数残留体入侵至回廊,数量不明,种类属于透明个体(stealth)——能让体色配合周遭,拟态型的残留体。」 透明个体。这名词震动了我的胸腔。 「哈,哈哈……原来如此。我就知道,是这样。」 我在自己的笑声中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血划过脸颊。手还能握拳。脚还能动。刚才差点失控的思考现在冰冷澄澈且锐利,连我自己都觉得诡异。 「橘 子箭?」 「我要驱除这些家伙们——美阳小姐,可以的话请您支持。」 拜托啰。说完我自腰间枪套拔出黑色驱动枪。在如此紧急的事态,枪柄一如往常的冰冷触感令我异样地安心。我让枪在掌中转了一圈。 瞄准半空中。瞄准了潜伏在虚空之中的敌人。 憎恨——真实无比的恨意。就是那家伙,害我—— 我和三年前的我早已不同,这点毋庸置疑。 「——全都消失吧!」 我高声咆啸。 美阳小姐在第一时间给了最棒的支持。 「橘子箭——要点灯了!头放低!」 美阳小姐的指示响彻战场,我听从指示低下了头。 下一个瞬间,炸裂声在头顶上方远处响起。液体洒落在四周,宛若豪雨一般。我以指尖沾起滴落在脸颊的水滴。这液体是黑色的?我盯着漆黑如墨汁般的水珠,理解了美阳小姐的意图。 抬头一看,四周景象的扭曲——拟态藏身的残留体们身上发生了明显的异状。 「这是——着色弹!」 着色弹。遭到带有颜色的液体泼了满身,肉眼无法看见的怪物就此现形。近似墨汁的大量黑水,使得潜藏在我面前的残留体微微现出了轮廓。 像是包围着我似地,残留体的数量多得吓人—— 「——」 无数的透明扭曲开始发光。光芒之中透明的火花喷散——紧接着,自它们头部伸出的泪色之羽的轮廓变得更加显眼。 泪晶之羽,那正是残留体拥有的泪晶。 残留体之羽生长在头部。虽然羽毛本身看来还算可爱,但令人惊异的是,其实泪晶之羽直接与它们的脑部相连。这代表的意义可不是用可爱两个字可以收拾的。 歪曲的羽毛。而围绕在残留体羽毛周遭的火花最后集中于一点。庞大的光能瞬间迸发。光芒洒落在残留体的身躯上,形成提升身体强度的厚实装甲。 无中生有。以光能打造披覆全身的镗甲。使思考升华为物质的能力—— 「思考升华——!?」 听见背后传来惊愕的大叫。正确答案,穗实。 没错。那羽毛可不是装饰用的。因为那些家伙们能利用脑内的思考——神经讯号与泪晶之羽直接产生反应,随心所欲操纵与我们武装研究员相同的力量——思考升华。 溶入空气般的体色变化、覆盖身体的坚固装甲,这些使它们被人类蔑称为怪物的所有特异之处,全部源自于它们藉由泪晶之羽引发思考升华以改造肉体的能力。 「不过——这可不是你们的专利。」 指头勾着扳机一转驱动枪。枪口朝上喷出司空见惯的火花。光的碎片化作刺眼的热能团,孕育对抗怪物用的武器。 思考升华完成——我紧紧握住受重力牵引而落入掌中的破刃剑。 右手握枪,左手架起破刃剑。我与扭曲生物群中其中一只残留体四目相对。 「——!」 突然间,怪物以尖声代替战嚎,朝我发动突击。那残留体近似人形,以双脚步行,却将左腕拄在地上当作辅助用的拐杖。那模样,要一言以蔽之只有诡异一词可用——哼。 「喝!」 长叹一口气,我压低上半身。奇形怪状的手臂切过空气。速度很快。但即使如此,在它攻击落空后一瞬间的空档也足以致命了。枪口对准残留体毫无防备的胸口,让思考凝聚于透镜,我随即扣下扳机。 在这地方就没问题。上次和黑影战斗时,场所太窄而无法施展的招式。 ——光——热——花瓣——花雨—— 随着啪吱一声,枪口放射出透明光芒,光量在眨眼之间增幅,形成灿烂的光球。光球突然迅速膨胀,又急违收缩至一点——化为我心目中的形体。 白光冲出枪口直线喷射——高过摄氏两千度,以光热织成的花雨。 世界瞬间染为纯白。 白色洪流吞没残留体。怪物扭动身体像在痛苦挣扎。挣扎也没意义。即使用高强度的装甲覆盖全身,也无从抵抗压倒性的庞大热量。一枚一枚的花瓣舔舐、灼烧残留体的身躯,直到灰烬都不剩——焚烧殆尽。泪晶之羽也遭吞噬——连同存在本身彻底消灭。 「……呼。」 只剩下滋滋作响的水气。残余的水气也迅速消散无踪。包围我的残留体依旧握有数量优势。不过,我的眼睛没有放过它们微微的颤抖。 大概是恐惧吧——接收到弱者对强者心怀的感情,我咧嘴一笑。 「来吧。我会消灭你们。」 残留体们齐声咆啸。 自左方逼近的残留体自中距离挥出皮鞭般的长腕。我以破刀剑格挡后弹开——没有喘息的空档,在转身的同时我举起驱动枪。枪口抵住悄悄潜行到我身旁的怪物,怪物的动作短暂停止。太迟了。我自透镜捕捉残留体的身影,白光窜出枪口。 「哈!」 背对怪物喷出的水蒸气,我全力一蹬。面前残留体头上的羽毛正开始发光。在闪烁的光芒开始膨胀前,我提起黑色的枪口。怪物的思考升华即将完成——在完成之前,我的驱动枪喷出火光——不,是白光。迎面冲来的风扫过前额浏海。 「哈哈!」 在头发的间隙中,我瞥见黑色的身影。察觉到率先传到耳边的风声,我向后一跃,面前的地面随即爆裂。飞散碎片的另一头,残留体人模人样地抡起双拳。厚实的左拳再度轰来,我以左手的破刃剑试图弹开攻击,但没能彻底吸收冲击力,剑柄脱手。 铿锵的金属落地声在远处响起。无所谓。以左腕的酸麻为代价,我抓住一瞬之间的空档,将准星瞄准了怪物的头部。透镜中央准确对准泪晶之羽,流畅地扣下扳机。闪光。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自己也知道,我笑到脸颊都快抽筋了。 残留体共通的再生能力源自于思考升华。 受伤也好,流血也罢,筋肉撕裂也无所谓——重新创造失去的部位就没问题。因此,残留体一旦肉体遭受损伤便会运用思考升华修补伤口,这是它们的思考方式,也是本能。 创造,而非再生——这之中隐藏着残留体的致命弱点。 稍微动脑就能明白这是理所当然的道理。只要破坏泪晶与思考用的脑两者共处的头部,残留体的生命现象便立刻停止。这就是它们无可隐藏的弱点——! 「……!」 突然间,不祥的麻痹感爬过后脑杓。我反射性地抬起脸。正上方。无机的超挑高屋顶上——伏贴在屋顶的黑点就是这份寒意的来源。 形似巨大蜘蛛般四肢外伸的怪物,正以它红色的眼睛注视着我。 「——!」 我举起驱动枪和残留体纵身跳向我,这两件事几乎发生在同一个瞬间。 右手拇指扣下扳机的瞬间,黑色枪口喷射出创造之光。我立刻伸手刺入光团,紧捉破刃剑的剑柄——拔剑与招架一气呵成。 银色的闪光与正想压扁我的残留体的双脚短兵相接。 「呃……!」 破刃剑与装甲包覆全身的蜘蛛之间的抗衡只维持了一瞬间。咕叽的恶心声响从左肩传来,我立刻跳离现场。无可抗拒的麻痹感迫使我松手放开破刃剑。不知道是脱臼还是骨头裂了,也许肩骨根本折断了也不一定……真是的。 笑声自然而然地外漏。 「哈哈……就该这样才对嘛——!」 我再度蹬向地面。巨大蜘蛛疯狂咆啸。 迎击极其炽烈。闪烁着铅色金属光泽的蜘蛛前脚在空中划出数道轨迹。一道、两道、 三道——最后是四道。银灰光泽在我眼前狂舞,但只攫走我前额的数根头发。单调的连续攻击我以视觉确认再回避也来得及。挥出第一只,紧接是第二只前脚——碰!第三只前脚猛烈震动我的脑袋。 「……啊。」 脚步踩不稳,差点失去意识。在歪斜的视野角落,我瞥见一只特别长的蜘蛛前脚。黑影——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字眼闪过脑海。 好热。也许头破了,温暖的触感爬过脸颊。好痛。全身上下的伤口事到如今才开始集体抗议。又热又痛——不过,我没问题。 我将被打歪的头部猛力拉回正面。 「——哈,哈哈哈哈哈!」 全身上下的无数伤口——连二连三开始再生。 巨大蜘蛛的动作不自然地僵硬了起来。不知为何,它挪动后脚一步又一步地向后选。这速度之缓慢,就算我拖着这身伤也能轻易追上。刚才灿烂发光的红眼失去了神采,只是颤抖。 「——再生有这么稀奇?」 我将漆黑的枪口凑上它眼前,只见红眼睁得更大了些。 只告诉它一句话。 「消失吧。」 纯白的光芒转瞬间吞噬了残留体的身影。热风疾驰四散。在不给分毫再生余地的高热包围之下,大蜘蛛的脚随着破裂声接连折断。嘴角不听使唤地向上吊。哈。呼出第一口气之后,疯狂般的情感接连窜出喉头。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消失吧。给我全部消失。 残留体也好,透明个体也罢,通通给我从这世界上消失——! 「橘子箭,你在哪?」 突如其来的指令让我把笑声吞回喉咙。看向声音的源头,美阳小姐挟着银色的狙击枪,朝着半空中击出冰块的模样跳进视觉中。是叫我出手支援——? 「不对!不是我!小穗穗她们呢!?」 这句话止住我踏出的步伐。穗实不就在我身后——什么? 「……穗实!?」 她不在。刚才还在我身后的红发少女,不知何时和我的同僚一起消失了。 我焦躁地左顾右盼。视线一圈又一圈扫过呈现混战状态的战场。持枪的武装研究员。如海市蜃楼股摇曳的扭曲影像。除了参战者和怪物之外,我找不到其他任何人——! 「在哪……到底在哪里!?」 几近是惨叫。双脚已经自作主张起跑。难以言喻的寒意缠上四肢,我穿梭在人与怪物的空隙之间,一心只想找回少女和死党的身影。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在这片混战之中,一个不小心很可能会被卷进敌方或我方的攻击中啊! 突然间,我在无数重彼此交错的人影与虚影之中找到飞舞的绯红长发。 「……!穗实!」 我大喊。穗实一惊,回过头来。即使距离这么远,我仍清楚看见她脸上紧绷的表情放松了——突然,她的身躯不自然地摇晃。 娇小身躯缓缓颓倒。绯红长发轻盈散入空中。就这么干脆。 「……咦?」 视线自然而然追向少女的前方。身穿制服的男性同样倒在一旁。长着褐发的后脑勺与散落一地的技术工具映入眼帘……等一下。等等。喂,等等,稍微等一下—— 于是我终于发现。直到现在才发现。 漂浮在半空中的扭曲,正在两人面前不规则地幻化—— 「啊。」 我听见脑袋某处发出倾轧声。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啸点燃我的身体。 压榨出身体全部的爆发力,低空跳跃。一口气直逼怪物身边,枪口抵着它的肉体。也许是感受到恐惧,残留体怪里怪气地抖动。死到临头了泪晶之羽才开始发亮。不给它抵抗的机会。我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闪光炸裂——却在途中熄灭。 能量用尽。脑内仍维持冷静的部位才说完,我已经舍弃驱动枪。 「喝啊!」 挥出右拳殴打残留体。随着吱吱声响,飘来一阵血肉烧焦的臭味。虽然右手不大对劲,不过这只是小事一桩,重新再生就好。 残留体挨下半套花雨,肯定全身滚烫——脑袋的某一部分如此推测。 「混账!混账!混账!」 无间断地接连挥舞左右拳。太硬了,再来。右,左,左,右右,左右右—— 竟然——竟然敢对穗实和阿升下手— 「橘子箭!你在做什么!」 听见怒吼的下一个瞬间,背后传来炸裂声。风压殴打我的后脑勺。我不耐烦地回过头,正好看见一只向后仰倒的残留体。四周散落着冰的碎片。怪物的头部被砸得一点都不剩,但身体仍在痉挛。 啊——这里也有残留体。 我捡起滚落在一旁的驱动枪,一拐一拐地走向残留体,跨在它身上。 「消失吧!」 喀。扳机击出空洞的声响。喀、喀、喀、喀。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反应啊! 「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消失吧!」 「橘子箭!」 肩膀似乎受到剧烈摇晃。烦死了。但那只手似乎一点也不打算抽离,只是固执地反复摇晃着我的肩膀。别阻挠我。我要把这家伙,把这家伙,把这家伙给——! 「还不快清醒过来!」 啪!很响亮的一声。我花上一段时间才察觉,我被甩了一巴掌。是谁?连这疑问都还没浮现,亚麻色的长发飘过眼前。美阳小姐……美阳小姐? 「美阳,小姐……?」 唇间流出的声音,枯哑得连我自己都吃惊。 「认得出我吗?战斗结束了。已经结束了。」 美阳小姐的手轻放在我双肩上,以悲痛的神情注视着我。我感觉到脸颊在痉挛。刚才我一直在笑。断断绩续的痉挛止不住,颤抖扩散到全身。好冷。我无法思考,缩起身子。还是好冷。我—— 我刚才——到底做了什么? 「呜……啊。」 事到如今,虽然握拳的双手不断控诉烫伤带来的剧痛。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有紧握着驱动枪的指尖僵直而动弹不得。 看似漫长其实为时短暂的大混战,以武装研究员的胜利、残留体全灭作收。数名负伤。死者为零。美阳小姐转达给我的信息就只有这样。 「……呼……喝。」 口中吐出的气息异常地热。 撤离回廊之后,我立刻被推进了研究所附设医务室内的单人病房。理由是为了治疗双手。虽然烧伤看起来颇严重的,不过迅速的处置加上我自己的再生能力双管齐下,现在我已经恢复到足以在床上坐起身。患部包着白色的绷带,不要动就不会感觉到疼痛。 「…………怎么会……」 因为手完全止不住抖动,钝重的疼痛断断续续地涌上。 宰杀残留体时的感受现在仍残留在脑海中。我已经将那家伙彻彻底底地消灭殆尽了。但自心底源源不绝涌上的厌恶感却让我颤抖不已。 我打倒它了。我已经消灭它了。但透明个体的身影却迟迟不愿离开脑海。 「停下来……给我停下来……」 「想要不痛,应该先吃止痛药吧?」 我回过种来。转头面朝声音的来向,熟悉的同僚站在打开的门前。嘈杂的脚步声与大声呼喊自走廊传人室内。打扰啦,阿升说着关上了门,嘈杂声响被隔绝在外。我慢了半拍才想起来,研究所的门有完全隔音的效果。 我使了个眼神询问外头骚动的原因,阿升明白了似地,转头瞥向门板。 「上头的大人物指示下个没完没了。说是不能让这件事给市民知道。毕竟都市的绝对安心防卫线被突破了,我也不是不明白他们的紧张啦。目前看来,大概还在重建指挥系统吧。大姐头也被叫去参加对策会议了。」 「……这些我都知道。」 我答得冷淡,但阿升也没有因此板起脸。我听见他在房间角落的玻璃厨柜翻找药品。最后,阿升递给我两片小小的药锭。止痛剂。接着又在我床边放上一个装了水的杯子。 「谢了。」 「嗯。」 我将药锭全放进口中,啜一口水。水流过干渴的喉头,舒服到感觉像是呛到似的。 「我问你,你为什么会那样战斗。」 阿升开口时,杯中的水已经见底了。 「我一开始被残留体打昏,但是我在你们战斗途中就醒了。之后我就一直在看橙矢你战斗的样子。」 那算什么啊? 阿升唾弃似地说,我感觉到他话中肯定蕴含着怒意。 「空手和残留体干架就算了。也没在注意驱动枪剩余的能量,还追打残留体的残骸,根本就是在欢迎敌人偷袭你嘛。」 原来是这样。我的嘴角不由得往上吊——也就是笑容。干涩的笑。 「……被偷袭又不会怎样啊。受伤也不会出事。」 反正又不会死。话才说完,比想象中更粗壮的双手一把抓住我的领子。我被阿升硬生生拉到他面前,与他四目相对。 「……少鬼扯了。」 这次我明白到,他真的在生气。 「嘴巴上这样讲,实际上不是差点就送命了!要不是大姐头出手救了你,你说不定早就真的没命了!」 「……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这只是结果而已!我也猜得到,也许透明个体是阿橙的眼中钉。但是,你好歹也该知道这样战斗摆明了会出事吧!?就算有再生能力,这样下去总有一天真的会送命!」 「……就算真的这样,」 那也无所谓。 原以为这句话只默念在心中,但我似乎说了出口。只见阿升怒目瞪视着我,双手一推放开了我的衣领。杯子摔在地面上滚动。 发出「筐」的一声,听起来不像玻璃。 「……你是认真的吗?」 阿升的眼神很可怕。正因我心知那眼中映着我的身影,更让我害怕。 上一次有人像这样直接对我发脾气——是多久前的事了? 「我是调律师。武装研究员的武器兼生命线——驱动枪的整备都交给我们。虽然我成为调律师还没很久,但我好歹也有这份自觉。虽然我没有实际上场和残留体战斗,但是我照顾驱动枪时,在心情上同样是赌上性命。」 因为我背负着别人的生命安危——他补上的这一句,仿佛正责备着我。 「阿橙,你是为了什么才拿起驱动枪?」 什么?——为了什么? 我茫然地看着阿升,阿升似乎觉得有点尴尬。 「……这些事情,拜托你想一下好不好?」 他转身离去时十分干脆。留下短短一句「先走了」就步出病房。途中似乎和谁打了声招呼。 是为了什么。这种事——我连想都没想过。因为驱动枪就是武器,而且是唯一能与残留体对等作战的武器。我不知道有其他用途。 驱动枪——不就是为了扫除残留体而生的? 「……我不懂啊,阿升。」 足以露出苦笑的精神似乎回到了我身上。有朋友在真的令人感激。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不过才挺起身子就察觉到有人正注视着我,而且似乎不远。 房间明明能完全隔音,但嘈杂声却不断自走廊流入病房。这个矛盾的原因我立刻就察觉了。门微微敞开,从缝中窥看室内状况的少女与我四目相对。 「……穗实?」 眉梢低垂成了八字的穗实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点了个头。 我们谁都没有提出意见,但脚步自然而然一同走向当初相遇的屋顶。夕阳照射之下,头 顶上的水塔拉出了长长一道影子——在阴影下,我和穗实并肩而坐。 正值寒冬,天气当然很冷。我询问在我身旁对着手掌心呼气的穗实。 「……你身体没事了?」 「嗯!健康是我最大的优点嘛。」 穗实爽朗地笑了。在那快活的笑容中,我看不出一丝勉强装出的印象。 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虽然承受了肉眼无法目视的攻击,幸好穗实的伤势仅止于轻伤。背上好像麻麻的——恢复意识后,穗实如是说。至于阿升的伤势,也只需要接受些许治疗,并无大碍,真的是不幸中的万幸。话虽如此—— ——好冷。一回想起那时两人倒地的模样,寒意再度涌上。 「嗯……?橙矢,你的手在抖耶?」 穗实探头想看我的右手。我连忙把右手藏到背后。 「这个,没事啦。刚才一直握着驱动枪,握力有点变弱。」 「是这样吗?但是好像有伤口耶?不会痛吗?」 听她这么一提,我才发现皮肤上有几道细微的裂痕。觉得应该没问题了,刚刚才把绷带拆掉的说。真的会痛。血自手背渗出。 刚才还完好无伤的说……我的控制技术也太差了吧。 我在心里对自己吐槽的同时,凝神注视手背。像是在回应我的注视,泪色的火花轻盈舞动。皮肤的裂缝随之愈合,血也止住了。 我轻轻甩手,确认恢复的状况,这才察觉到穗实哑然无语的神情与视线。 「……这是魔术?还是障眼法?」 糟了。被看见了……不对,该说是一不小心秀给她看了? 太大意了。我连忙动起脑筋,想出几种借口——我放弃思考。没办法了。事到如今纸包不住火,连再生的瞬间都让她看得一清二楚。 但我仍然难以启齿。我决定尽可能简洁地说明,开了口。 「……不是。没有障眼法,也不是魔术。是思考升华。」 「思考——升华?」 如我所料。穗实不止是半歪着头,简直是全歪。思考升华不是利用驱动枪引发的思考物质化现象吗?——她心中的疑问全写在脸上。 穗实的知识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我身上。 「嗯。那个……其实,我的头颅里面,有一块泪晶。」 我老实地坦白。 「以前,我被卷进某个事件,这块泪晶就像是事件的后遗症。话是这样讲,不过对身体没什么坏处。只是泪晶正好埋在差一点就会碰到大脑的位置。但有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泪晶会收集大脑的神经讯号,引发思考升华。我只是利用这个治好身上的伤——」 「为……为什么?」 一开口就停不下来的台词被穗实的声音盖过。 我闭上了嘴。因为穗实眉心紧蹙,看起来好像很难受。 仿佛她的胸膛正遭受巨力压迫似的痛苦神情。 「橙矢,你看起来好难受耶。为什么……还能够笑得出来呢?」 ——小橙……不会感到不安吗? 「你在说什么啦。我才没在难过。」 喃喃吐出的这句话,声音弱到连我自己都吃惊。 我无法直视穗实的脸。低着头,但嘴巴却像是别的生物似地动了起来。 「我之前有讲过,姐姐曾经是这里的研究员,对吧?」 三年前,风峰春辞去了研究所的职务。不得不辞。 「她辞职的原因,其实就出在我被卷入的那件事。」 浅笑。我现在大概正露出自嘲的笑容。 「那件事……」 心情好像在忏悔一样。一想到这里,我打起精神,在心中摇头否定。 这绝对不是称得上忏悔的高尚行为。 这只是——放任后悔泛滥罢了。 「那是我的错。」 三年前的冬天。刚好就像现在这时节,一只残留体袭击了都市。 潜水都市并非一年到头都泡在海中,除了潜水期——与纯白花瞳相连接的时期之外,都市都浮在海面上。世界虽然毁灭了,太阳仍然残存于世,我们人类也喜欢沐浴在天然阳光之下。当都市浮上水面,守护都市不受水压危害的屏障也会被解除。 这一点,在三年前造成了惨剧。 那一天,为了接当时以武装研究员身分工作的姐姐回家,我前往研究所。 姐姐是位极其优秀的武装研究员。以近身战为主的战斗手法,从旁人看来就如同舞蹈一般,甚至为姐姐博得她的名号「舞姬」。然而不只是强悍,她的个性能消除周遭的紧张气氛,再加上她正年轻,不止受研究室的美阳小姐等同事的爱戴,甚至集研究所内众人的宠爱与信任于一身。就这一点来说,也许也有点像穗实。 姐姐是我的荣耀,是我的骄傲,更是我最重要的家人。 下起雪的那天,我为了送伞给姐姐而前往研究所。位于研究所玄关的大厅不知为何空无一人,而我只是毫无警觉地思考着为什么今天特别安静。 接着,完完全全毫无预兆——一匹龙从天而降。 像是将所有颜料搅和在一块泼洒在身上的,巨大残留体。 那家伙属于残留体中的《长羽型》。它的泪晶巨大化,使得它甚至拥有飞行能力——这些信息,我直到很久以后才知道。 残留体的再生能力以及力量强度与残留体拥有的泪晶息息相关。泪晶越大,其再生能力及肉体创造的细致度及威力皆会向上提升——变得更加狰狞且强大。 因此在残留体之中,《长羽型》毫无疑问是最为强大的怪物——然而,当时十三岁的我太过幼小而无法察觉这件事。 太幼小,太脆弱,太无知。 《长羽型》如同字面上所违——从天而降,它混浊的双眸扫过我。泪色的单片羽毛威风凛凛地挥舞在空中,烂泥色的四肢轰然震慑大地。 我呆站在原地。只是愣愣地想着:这好像一条龙。 这次袭击之后被命名为「浊龙事件」。我得知这名词也是之后的事了。 《长羽型》浊龙自纯白花瞳露出海面的顶端展翅飞行,入侵解除屏障后的都市。——这些细节,也是直到很久之后我才得知。 而浊龙,就像是执行它身负的义务一般,理所当然地朝我攻击。 当时的我没有任何力量,亦非武装研究员,照理来说我会当场没命。这应该不用多作解释。面对熟练的武装研究员都难以应付的《长羽型》,区区一位国中生要拿什么与之对抗? 想当然尔,我短暂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照理来说,应该会这样。 如果姐姐没有从旁窜出,为我阻挡那一击。 至今仍历历在目。 举起细到令人觉得使用场合错误的小短剑,阻碍者挡下巨龙由上往下挥的前脚。在这一瞬间的空档,阻碍者举起漆黑的手枪,扣下扳机。光芒膨胀,扩散——压倒性的光之轨迹灼烧巨龙,映得那人的黑发仿佛化为雪白。 「舞姬」风峰春,无可比拟地强悍,而且美丽。 姐姐转头望向跌坐在地上的我,露出松了口气的安心笑容,轻声问我是否有受伤。我缓缓地正要点头——却因为看见姐姐背后的景象,浑身动弹不得。 浊龙仍未命绝。 不但还活着,它的龙鳞正悄悄融入大气——身影化为透明。 透明个体。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残留体,就是在这时候。 姐姐惊觉有异而转身时,已经太迟了。我只觉得一阵强风吹过,姐姐就轻易地被扫向一旁,瘫倒在地面上。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在我眼前只剩下恐怕还在原地的透明浊龙,以及掉落在地的黑色手枪。 在这之后的记忆暧昧不明。 我想也没想地拾起了黑色手枪——姐姐的驱动枪。未经任何思考,只是模仿姐姐的动作,举起了手枪。 第一次触摸枪枝的触感,就像是拒绝我的一切似的,冰冷而坚硬。 如果我能在这时察觉就好了。 驱动枪是对思考附加质量的特殊枪枝。其想象绝对不能蕴含矛盾。无法达成无悖思考的人——未经训练者,绝不能使用这把枪。 一心只想要收拾眼前的怪物,甚至陷入了错乱状态的我—— ——扣下了扳机。 啪叽。泪色的火花冲出枪口。这并非思考升华的前兆。 ——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啪叽—— 不可能成功。 即便想象并不完整,不完全的想象仍会创造出不完全的物质——这就是思考升华的性质。 光芒爆裂四散。失控的思考升华——数道雷击向四周奔驰。其中一道雷击命中了看不见的浊龙——刺穿了与浊龙头部连接的泪晶之羽。泪晶之羽急遽碎裂朝周围射出碎片,碎片划出泪色的轨迹——其中一片就刺中了我的头。 意识迅速混浊。但我想到一件怪事。 为什么,我距离光的爆炸最近,却还活着呢? 紧接着,我察觉了,姐姐正紧抱着我。 那姿势就好像是为了在突发的光之爆炸中守护着我。我反复摇晃姐姐,动作僵硬得像是机械。没有反应。而且,摇着姐姐的双手好热。一看才发现,手掌沾满了红。 毕竟这份记忆相当陈旧,也许并不可靠。 但我想那时,我一定放声尖叫。 因为一大片的腥红浸湿了姐姐的背—— 「是我射伤了姐姐。」 对着夕阳,我揭起仍在颤抖的右手。 「姐姐保住了性命。但是,身体的机能受到严重损害,变得很容易疲劳——也就是一般说的体质虚弱。事件之后,姐姐的身体一直都这样。」 光是奔跑就足以对身体造成负担,甚至吐血。再也不可能像过去的「舞姬」一样作战。——就武装研究员来说,这是致命的缺陷。 这就是三年前,姐姐辞去武装研究员一职的理由。 「橙矢呢?泪晶跑到头里面,不会出问题吗?」 坐在我身旁贯彻倾听角色的穗实问了我这个问题。 她都愿意听我这一串忏悔往事了——只要问我就尽量回答吧。 「问题多的是啊。毕竟有异物卡在脑袋里。」 事件之后,我因伤住院半年。 一开始是为了自头部摘除泪晶的手术。但是体积一半以上嵌入头盖骨的异物难以拔除,不幸中的万幸在于,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致死,于是我接受的治疗主要着重于如何利用泪晶。 「泪晶与思考反应后,对想象赋予质量——不过人是种无时无刻不思考的生物。脑内运转的思考都是泪晶反应的对象。甚至只要有模糊不清的想象,泪晶就会在我体内创造性质暧昧的物质。」 「体内……?」 「穗实你也有看见吧?刚刚在回廊里,我全身破裂的样子。就是那个。」 虽然敌人并非过去的宿敌「浊龙」,但与透明个体再度相遇, 让我混乱到连呼吸都有困难。脑内沸腾的意象,毫无分别全都是思考升华的反应目标,在体内化为实体。当然了,人体本来就无法接受这些异物——连物质都算不上的半成品,身体各处便发生拒绝反应。 只要我放任脑海中浮现具有轮廓的想象,我的身体各处就会在瞬间破裂。 「不过,这种麻烦得要死的体质,在战斗方面非常方便。」 住院时,我不分昼夜地研读医学相关的书籍。特别专注在人体的构造和成分上。人类的身体究竟是如何组成的——我将这些知识全部灌入脑中。 一切都是为了藉由思考升华创造自己的肉体。 「肉体……再生?」 「嗯。正确答案。」 穗实理解得很快。我对她一笑,转而注视刚刚完成再生的手背。 治愈伤口的再生能力,其原理正是肉体的创造。 被残留体夺走一切,获得的能力却与残留体如出一辙,多么讽刺啊。 「既然能治好身上的伤,稍微乱来一点也没问题。不顾损伤全力进攻,或是为了防御牺牲一条手臂——这种事我现在做得到了。就算我年纪再轻,只要我拿得出战斗能力,研究所不会多说一句话。我只是个学生也能担任武装研究员,原因就在这。」 虽然受伤也是会痛啦。我以带点苦笑的口吻作结。 黄昏了。我打算抬起已经变得冷冰冰的屁股——就在这时候。 穗实正紧拉着我的袖口。声音轻得像是唇间飘出的呼气,她对我问道: 「所以……橙矢成为了武装研究员?」 「——因为姐姐放弃武装研究员的工作,是我的错。」 成为武装研究员之后的两年之间,我反反复覆对自己这么说。 抱着咳血般的心情与残留体战斗,真的咳出几口鲜血时。或者感觉到周遭把风峰橙矢与「舞姬」相比较的目光时。 这些时候,我振奋自己,埋头苦撑拼命战斗直到现在——为了补上姐姐的空缺。 也为了逃离罪恶感——是我伤害了姐姐。 「……唉,不过我也知道,这些全都是白费工夫罢了。」 好像听见穗实轻轻的一声「咦?」,大概是错觉吧。 「姐姐自然不用说,其实谁也没叫我来当武装研究员。对我犯下的错,姐姐只是一笑置之。但是当我说要进入研究所,她却十分反对。我不顾她的反对,硬是加入了美阳小姐的特查室,于是就这样过了两年。」 我突然发现。不,其实我应该早在一开始就已经发现了。 「说是为了赚取一家人的生活费,在姐姐开始经营花店的时候,这层意义就消失了。说是憎恨残留体所以持续着武装研究员的工作,这大概也只是借口。」 所以,其实我并没有理由继续当武装研究员。 追根究柢,我走过的这两年,一点意义都没有。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两年来,我作的事情有多白费力气,在旁人眼中有多滑稽。但是,我别无选择——」 「才没有呢!」 一时之间,我不明白是谁,也不明白那人说了什么。 声音大到像一把槌子直敲我的头。声音的来源很近——根本不用找。 毫无疑问地,这是发自穗实的怒吼。 「……穗实?」 穗实满脸通红,两道柳眉挑得半天高。全心凝视着我的双眸中盛满了纯粹的愤怒。我感到混乱。为什么?她在生什么气——? 「才没有白费!」 穗实挺身逼向我,激动到像是要一把抓住我的衣襟似地,不停向我倾诉。 我不懂——到底有什么事能让她认真到这个地步。 「绝对没有白费!橙矢直到今天的努力,全都没有白费!」 听她这一声大喊,不知怎地,血冲上了脑门。 「——全都是浪费时间!」 回过种来才发现,我已经吼回去了。 「这两年之间,我做的事情全都只是白费工夫而已!没有人希望我这么做,我只是给大家制造麻烦,让姐姐操心而已,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但是我又能怎样!我伤害了姐姐,总不能一个人轻轻松松地活下去吧?就算姐姐,就算大家都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罪恶感加上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快把我压垮了!所以我——」 「所以,全都没有白费!」 一刀两断。 穗实的呼喊斩断了我的后悔。 「因为橙矢明明就很帅!」 ——不过,为什么接上这句话,我完全不懂。 「……啥?」 「遇到春姐姐那件事,明明就很难过了,还是跑来武装研究员这么辛苦的工作!内心觉得自己有错,可是一直和自己的罪恶感作战,而且一直一直努力到现在,我觉得橙矢真的……真的……总而言之就是非常帅!」 她说得好坚定。 穗实整张脸红到耳根子,倾尽全力想说服我。 「……才」 「不准你说才没有!」 呃,被她抢先了。 「……你真觉得我很帅气?」 带着某种近似放弃的心情,我缩起了脖子,战战兢兢地问。 「明明就很帅!」 她想都没想就回答。我的脸急速发热。呜哇。这要怎么办。仔细一看,穗实正咬着嘴唇,脸也像颗苹果似的。呜哇。 我想,这份红潮应该来自与不悦或愤怒全然不同的感情——比方说,害羞。 「呃,这个嘛………谢谢、称赞?」 「嗯……不、不客气?」 莫名其妙地互相客套了一两句话之后,我们的视线逃离彼此。但是当我才把目光挪回原处,又恰好与穗实的视线面对面撞个正着。紧接着全身僵硬。 历经好一阵子的沉默,我们两个—— 「「噗!」」 ——两个人同时噗哧一笑后,一阵阵的笑声将屋顶上的寂静洗刷殆尽。 「噗……哈哈……穗实你真的……有够天然。」 我一点也不夸张地捧着肚子大笑。穗实则鼓起了红通通的脸颊。 「你这话很没礼貌耶!至少比橙矢你要好多了!」 「最好是这样……你想想,刚刚那状况,有谁会突然讲什么帅不帅的?」 「呜——!不可以喔?因为我真的觉得很帅啊!」 「是是是,谢谢你啦……喂,会痛啦!不要打这么用力!」 见我一脸贼笑,穗实轰出抗议的铁拳,威力远超越一般少女的拳头,还真的会痛。我很快就半认真地喊痛求饶,连连道歉请她高抬贵手,只挨了几记粉拳便获得大赦。 穗实像是威吓时的猫似地呼呼吐气。 「呼。我是认真的。有橙矢在,才有现在的我喔,懂吗?」 「……?什么意思?」 穗实的表情远比想象中要认真,我也正色反问。 「如果橙矢说,武装研究员这种工作我才不干呢,然后就放弃了,那我就不会被橙矢捡到。如果橙矢没有发现我,我觉得我一定会在那个屋顶上一直等我妈妈。」 「……是吗。」 就算这样,一定也会有其他研究员保护她——说这种话未免也太不解人意了。 而我也绝不愿意看到我以外的某人把迷路的穗实捡回家。我和穗实度过的这一星期可能就此消失——这种起点我绝对不承认。 「……原来如此。没有白费啊。」 只要我心中珍惜着穗实相遇至今共度的时光。 那么,我身为武装研究员不 第四章 微风中长羽摇曳—innocent smile— 人一遇到冲击性太强的事,常常会把之前烦恼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这现象一般被似乎称作「冲击疗法」。 也许是冲击疗法发生了效用,经历了昨天和穗实在屋顶上那番长谈,现在我的心境可说是稳若泰山缓如大河,平静至极。 「关于昨天逃进纯白花瞳的泪晶窃贼,处置已经决定了。」 话虽如此,一大早美阳小姐才打开特查室的大门便将这句话抛入室内,强迫我完全忘记有这回事的大脑回想,这刺激未免太强了些。 「……啊—啊—啊—对了还有这回事!」 「差点忘了,还有这家伙。」 阿升正和涅斯提一起整备我的驱动枪,听了这话他掐响手指。我的视线被声音拉往他,正好成了个四目相对。双方见外地冲着彼此笑了一下……好尴尬。脑海里浮现的正是昨天的医务室。 现在我已经明白阿升当时话中的意思。不过却抓不到机会告诉阿升。和这位损友相处也好一段时间了,就算带点尴尬也能照常过日子——这根本是借口。虽然我也知道是借口…… 呃,该怎么办。 这个嘛。对了。泪晶窃贼的事比较重要。差点又把这回事完全抛在脑后。 「咦?小偷先生?」 穗实抚着膝上涅斯提的手也停了下来,表情僵硬。那尴尬的神情简直就像在脸上清楚写了:我也刚刚才想起有这回事。 「嗯。毕竟才经历过透明个体的袭击。一时忘记也是人之常情。」 听我们室长的口吻,她似乎早就料到我们的反应。 「总之我先告诉你们结论。」 话说到这,美阳小姐露出了少见的踌躇,暂且停顿。 「……潜水都市『鹡鸰』决定放弃援救泪晶窃贼——就这样。」 一阵寂静包围了整个房间。放弃……? 「那个,美阳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我代表另外两人率先发问,美阳小姐忧郁地玩弄着发梢。 「今天早上,上层已经发布了决定。对于失踪在纯白花瞳内部的泪晶窃贼,特设研究机构决定放弃所有调查行动——讲得更简单一些,就是置之不理。」 「置之不理——喂喂喂,大姐头,这真的还假的?」 对着一脸铁青的阿升,美阳小姐面无表情地点头道:真的。 从这神色来看,这决定似乎不符合我们室长的希望。 「不过,有必要这么快决定吗……」 「因为有不得不马上决定的理由。橘子箭,你记得对潜水都市来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啊。」 记忆的碎片从脑海深处浮上。我将之化作言语: 「话说回来,潜水都市浮上海面的日子,就是今天……」 「对。同时今天也是『鹡鸰』与纯白花瞳解除连结的日子。」 散布于世界各处的潜水都市依照一定的周期潜入海中。理由就是为了与纯白花瞳——泪晶的宝库相连接,连接期间正好为三十日。这是潜水都市之间订下的时程,与人类营生必需的泪晶有关,这时程绝对不能打破。 并且——我们所居住的潜水都市「鹡鸰」,将在今日白昼时浮上海面。 「所以,就算我们想出手,也没办法进入塔内……」 「非常遗憾,就是这样。不过上层似乎决定对下一个与纯白花瞳连接的都市发出救援申请——所以救援任务会延续下去……不过,虽说遭受透明个体的袭击令我们自顾不暇,但未能由我们亲手救援,也算是留下一桩没能了结的心事。」 语毕,美阳小姐轻叹。叹息声中似乎蕴含着遗憾。 一桩心事.说来也真的是一桩心事。这一个星期内追了又追的泪晶窃贼,最后没办法亲手逮到……还真有点不甘心。 再说——雨衣人逃进残留体的住处后是否能平安无事,这点也让我很在意。 「总而言之,关于这案件我们已无从干涉,只能祈祷泪晶窃贼能早一天获救……小穗穗,可以帮我泡杯茶吗?」 「啊!好,马上来!」 正在发呆的穗实自椅子上弹起。 从今天开始,穗实成为特查的茶水员了。我什么都不懂,希望在调查之外的事情帮上忙——这是她主动提出的。也许是因为在回廊前受那位武装研究员前辈恶言相向,使她受到影响,不过看她泡茶时兴高采烈的神情,特查的成员们也只好心怀感激地品尝。 没过多久,托盘上乘着等同于人数的茶杯出现在桌上。我轻啜一口。好暖和。 「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无关的事。」 怕烫的美阳小姐喝茶的模样像是在舔着茶水似的。 「你们觉得残留体和人类有差别吗?」 「……什么?」 你的突然未免也太突然了吧。茶杯差一点就滑出手中。美阳小姐面带微笑: 「呵呵,我刚刚不是先讲了?这和刚才的话题无关。其实昨天透明个体的突袭让我产生了一些疑问。想听听你们的意见当参考。」 美阳小姐放下茶杯,纤纤指尖轻抚下颚,是她认真烦恼时的习惯。 「如何?你们觉得残留体和人类两者之间有差异吗?」 头一个回答的是毫不在乎热度,大口咽下热茶的阿升。 「我是不晓得大姐头你说的差异是到啥程度啦,可是光看身体构造就不一样了啊。残留体的身体是用泪晶引发思考升华制造出来的。我们人类的身体是从古早时代的人猿经过漫长历史,代代相传到现在。双方的身体不管来源和强度都差很多。从这点来看,不就完完全全不一样了?」 「唔,有道理。不过,小八,你不觉得反过来这样说也可以吗?——残留体拥有能思考的脑,而且也有受脑指挥而动作的身体。和人类相比其实也相去不远,不是吗?」 「啥……?什么……真的有像吗……?」 阿升一脸狐疑。嗯嗯?我想这未免也—— 「美阳小姐,这也太牵强了吧。」 「会吗?既然能够引发思考升华,代表残留体的脑部能对泪晶施加与人类同等,甚至更复杂的想象或思考——难道不是吗?」 美阳小姐询问时的神情十分认真。我不由得随着思考沉吟。残留体脑中的思考和人类的相同层级——这一点我连想都没想过。 我们的室长笔直竖起食指。 「昨天的透明个体就是很好的例子。以往我们认为残留体并没有集体行动的同伴观念。意识中只有猎食这个念头,性情凶猛,攻击时甚至不分敌我。」 但是——她语气一转,多竖起一根中指。 「昨天它们隐藏身影,组成集团向我们发动突击。而且数量并非少数,为数众多的残留体同时潜伏靠近我们——这行动完全有别于过往的残留体,它们并不是单纯发动突袭,而是挑选我们最松懈的瞬间下手。」 看准了在我们攻入纯白花瞳前精神上较为松懈的时间点。 这一点——的确不该用凶猛形容,而是狡猾。 「再者,各残留体的思考升华也有所差异。如你们所知,思考升华需要相当精细的想象。身体的透明化是非常高等的思考升华——从这理论反推,既然能成功透明化,那么透明个体理应拥有程度相当的想象力。」 这就是第三个证据。说完,美阳小姐竖起了无名指。 换句话说……头脑越好的残留体,就能引发越强大的思考升华。 美阳小姐将三只手指干脆地收回掌心。 「总归来说。我目前推测——某些残留体有可能拥有『接近于人类的智能』。」 「接近……于人类。」 「没错。接近于人类。有个说法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越强大的残留体,模样就越接近人型。这句话中强大的定义指的是,再生能力的高低……而再生能力最高的残留体拥有巨大的羽状泪晶,也就是所谓的《长羽型》——我继续讲下去,没问题吗?」 「啊……嗯,没问题。」 视线飘向一旁的穗实。四目交接。绯红长发的少女羞怯地笑。 过去的我光是听到《长羽型》这名词,也许厌恶或愤怒就立刻涌上胸口打转——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 「那我就说下去了。综合过去在纯白花瞳遭遇的《长羽型》数据,七成以上的残留体呈现人型或者以二足步行。如果不限于《长羽型》,从最近的例子来看,上星期自培养器逃脱的个体也是。」 我回想起那道黑影。再生速度的确特别快,那黑影也算是一种人型吧。人型但绝非人类的——怪物。 「所以说……之后可能会出现相貌和人类相似的残留体……?」 「也许会。而且,说不定会成为和人类相同的生命……」 不过这也只是推论罢了——补上这句话,美阳小姐孩子气地微笑。 「要是有机会能在学会上发表这理论就好了……哎呀。」 室长一眼瞄向手表,轻轻颔首。 「好像聊太久了点。橘子箭,时间还没到吗?」 「呃……啊,也对。时间也差不多了。」 挂在墙上的大时钟告诉我目前时间接近正午。视线转向身旁,只见穗实坐立难安,握紧了拳头。嗯,虽然时间还有点早,毕竟机会难得。 我回过头面向美阳小姐和阿升。 「那我们就先走了……只有我们去真的可以吗?」 「当然。不用在意。明天再请你们两位陪我一起去吧。」 「我也是。而且我今天还有工作。下次有空的时候再一起吧。」 能和小穗两人独处,真让人羡慕耶。阿升一副不怀好意的表情,补上了这一句。这打打闹闹的感觉,虽然有点紧绷但没有太大的改变。我摆出嚣张的笑,回他一句「是喔」。不过心里其实格外紧张。 两人独处这字眼比我想象中更有冲击力。 「好了。橘子箭,小穗穗。」 美阳小姐以明亮的笑容送我们离开特查室。 「一年两次的祭典——丰穰祭。有意义地好好享受吧。」 偶尔也该让身心好好放松。这是美阳小姐的提议。 由于泪晶窃贼和透明个体等事件接连发生,我们特别调查派遣室这阵子可说是忙得晕头转向。由于潜水都市自「潜水」转换至「漂浮」状态,虽然说只是一时之间,不过我们终于能从调查的任务中获得解放。换句话说,特查的所有成员这阵子都比较有空。听从美阳小姐的提议,我和穗实先一步离开研究所,来到街上。 现在正值潜水都市「鹡鸰」规模最大也最热闹的祭典——丰穰祭。 我不知道其他都市的习惯,不过在本都市「鹡鸰」,每当一整个月的潜水时间结束——也就是从今天算起,固定会在市镇区一带举办为期数日的祭典。都市平时都在海上移动,气氛较为封闭,对居民而言丰穰祭是唯一的大规模娱乐。依照惯例,不管是祭典的第一天或最后一天,应该会同样热闹且人潮汹涌。 「人——好多喔。」 所以,失去记忆的穗实目睹这片人潮而满脸讶异,也是正常的吧。 「因为是丰穰祭啊。穗实,小心点别走散了。」 为了不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吞没,我紧挨着身旁的穗实。原本就是迷路少女了,要是在这地方又迷了路,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尽量不让穗实离开视野——就在此时。 「嗯!那……那就,那个……为了不要走散!」 穗实使尽全力似地朝着我伸出一只手。仿佛某位雨衣人似地,非常漂亮的贯手姿势。差别在于,穗实的颊上染着淡淡红晕,双眼紧闭。 这是要干嘛?……啊。 「这个……该不会是想问……要不要牵手?」 仔细一想,似乎没必要特地把这句话问出口。只见穗实的耳朵像成熟的柿子似地越来越红,大概快到采收期了……等一等,我好像有点混乱。 我也知道自己正处于异常紧张的状况啦——我以前有这么容易害羞吗? 「啊——……既然这样,别客气。」 「嗯……请请、请嘟嘟指教。」 穗实的话开始说得不清不楚。这个嘛……我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啦。 我握住了穗实的手。好冰。呜哇……手指好细,手掌好软。 「呜,喔喔喔……」 穗实口中不知在嘟哝着什么。全神灌注地凝视着我的手。她的感想该不会和我一样吧。莫名的麻痒感爬上侧腹。 「我说……穗实,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是也牵过手?」 「啊……嗯。那时候我还把橙矢的手挥来挥去。但是为什么……现在牵手,就觉得很害羞。」 我们两人研究了老半天。视线始终无法离开相系的手……其实我觉得,答案好像早就已经很明白了。不,应该只是错觉啦,错觉! 「总之!……来去祭典逛逛吧?」 「嗯,好啊!」 我收到快活程度更胜平时的回答,看来我们意见相同。 牵起穗实的手,带领她向前走。维持着既不太快也不太慢的步伐。虽然曾经有过姐姐牵着我走在路上的经验,这次轮到我在前头引领却有种难以言喻的不知所措。自交握的手掌,我们清楚感受到彼此使力时的感触。 不知道为什么,这令我非常快乐。 「穗实,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呜……我想多逛一些地方,可是只要和橙矢一起,哪里都可以。」 呜哇。就算牵着手,一如往常的直球对话威力仍然不减。天然系小穗穗,本日球路依然同样犀利。 我拉长了身子环顾四周,感觉到风拂过炙热的脸颊。 「那……我们就到那条街逛逛,好不好?」 「好啊好啊!」 走在装饰灿烂的都市内,各种事物随之映入眼中。平常从未放在心上的街灯多加了少许花饰,即刻摇身一变成为注目的焦点。抬头望向天空,也许是孩子们不小心松了手吧,红色气球轻盈飘在深蓝的天空中。 穗实将她强烈的好奇心化为热情的视线,投向热闹的街景。 「宝……茸……菜……我一开始还以为,宝茸菜。是很宝贵的食材。」 「这误会还真符合穗实的风格……丰穰祭的丰收其实是在庆祝『今年也得到了不少泪晶』。都市一年也只潜水两次,算是不太常见的活动。」 「橙矢之前也有来参加?」 「基本上每年都有。毕竟是潜水都市内第一大的祭典,大部分的人应该都会参加吧。」 「是喔……嗯……在失去记忆之前,说不定我也有来过。」 穗实喃喃细语。失去记忆前—— 关于穗实的记忆和母亲的线索,现在仍然没有掌握到什么。之前听美阳小姐说,她已经尽全力朝各方向去调查。话虽如此,我什么也没做,连一点忙都没帮上。顶多像这样带她前来参加祭典。 我想,我应该能为她做更多事。 就像穗实愿意认同我的努力,我是不是也能成为她的助力呢? 「这个景象,会成为我的记忆吗……」 绯红的头顶突然间轻晃,我心中一惊。 「你对丰穰祭有印象?」 「没有。完全没有。完全没有会找回记忆的感觉。」 连一点点没有。穗实说着,手指比出一道细微的隙缝,但脸上仍然挂着毫无一丝阴霾的笑容……那笑容看起来也不像是在遮掩失去记忆的寂寞。 穗实柔和的眼神投向周遭不停移动的人群。 「虽然连一点点都没有——但就是觉得这样也好吧。尽管想见妈妈的心情也还在,但是,如果能像这样和橙矢一起逛祭典,我觉得记忆不回来也没关系——不对,应该说,我不想要记起过去的事了。」 像这样一直下去比较好。她如此细语时的侧脸——也许是我看错了吧——不知为何,似乎带着几分不安。 「……既然这样。」 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开了口: 「明年也一起来吧。不只是明年,后年,大后年也是。一起来。」 一起来参加祭典。我一说完,穗实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满脸通红……嗯?我刚才说了什么会让她害羞的话?看穗实好像慌得手足无措。 「……我……」 「我?」 「我很开心好害羞谢谢你!」 穗实说完便甩过头。耳朵一跳一跳地颤抖……啊,应该是在遮掩害羞吧。虽然是幅令牛人忍不住微笑的光景,但她这反应只会让我跟着一起害羞。 带着某种说不明白的心痒难熬,我未经大脑思考就准备开口—— 「咦……橙矢?」 嘈杂人声之间传来耳熟的澄澈声音。我回过头去。 光听声音就猜得出来人是谁,回头一看,站在该处的果然是翼没错。难得见到这位老朋友穿便服的模样。只见她露出了少见的惊讶神情,双眼圆睁。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橙矢会在这地方。啊。早安,穗实。」 穗实也回了一声精神饱满的早安,但眼神却四处游移。仔细一看,翼的视线似乎也静不下来。最后,她的视线停驻在我的手边。 「……两位正在约会?」 疑问的惊呼瞬间冲出我的喉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手掌中穗实的手轻轻颤抖,随后更用力地握紧了我的手。翼的视线撇向一旁。 「和女生手牵手,还不到中午就来参加祭典了,不是吗?」 「咦?但是我记得,我前天不是也有和翼出去玩吗?」 「是,是这样没错啦……话是这样说没错啦!……那次又没有牵手……」 翼微微膨起了脸颊。话也说得不清不楚,后半段完全听不出意思。她这态度还真稀奇。这……应该是在闹别扭吧。不过这也有道理。既然穗实也在场,就应该要约翼一起来才对。毕竟两个人感情也很好。对着脸颊鼓得像河豚的翼,我开口说道: 「翼,那要不要现在和我们——」 「不用。没事。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先bye啰,穗实。」 糟了。翼的身影快步穿入人潮的缝隙之间,渐行渐远。而我也只能陪着身旁的穗实一同朝着老友的背影挥手。穗实脸上的笑容似乎不像平常那样灿烂。 「……她会不会是和学校的朋友一起来的?」 听她刚才拒绝的话,也许是这样吧。突然问,我感觉到牵着的手被紧紧一握,将视线收回身旁,发现穗实正一脸歉疚地抬头看着我。 ……?穗实樱唇微敔,像是在寻找话语。拿不定主意似地踌躇了一段时间,最后她深吸一口气。 「今天……就好好玩吧!」 她仿佛想通了什么似地崭露笑容……这样啊,说的也是。虽然没能和翼一起逛祭典有些遗憾,不过明天还有机会再找她。 人要把握当下。为了享受现在,我没有理由不以笑容回应她的提议。 「嗯,就这么办……嗯?」 ——轰隆—— 地面一阵摇晃。话虽如此,冲击并未剧烈到让人站不稳,摇晃也只持续一小段时间,很快就恢复平静,只留下轻微的机械运转声。 「嗯?这个声音是……」 穗实顺从她心中的好奇,凝神专注于四周传出的声响。 「……是有人肚子在叫的声音?」 「这结论也太扯了吧。」 穗实嘿嘿地笑得开怀。啊,这小妮子这回不是发挥天然属性而是在开玩笑。近来我渐渐明白,其实穗实的性格言行举止还风趣的。 不过,也不是说就这样让她把这阵摇晃跟肠胃运动混为一谈就好。 「刚才那个摇晃表示都市正在往上浮。我想应该就快了……」 我才解释完,身旁街灯附设的喇叭便开始广播:「本都市将于数分后浮上海面。震动将持续一小段时间,敬请见谅。」 没错,再过几分钟——都市将脱离深海,浮向阳光洒落的海面。 「嗯——嗯?该不会,等一下我会第一次看见真正的蓝天?」 「哦,说的也是。既然机会难得,找个视野好一点的地方看吧?」 她立即赞同。事不宜迟,总之要先准备好午餐。穗实第一次观赏蓝天,场地就决定在之前那个屋顶上,带上可以轻易食用的餐点。 准备前往目的地,我们不约而同地摇晃着彼此相系的手——就在此时。 与之前明显不同等级的巨响猛击耳朵。 「呜,呜哇!」 惊呼声出自我和穗实,共两人份。我们一不注意松开了一直牵着的手。啊,好可惜——能让我这样想的时间和状况,在下一个瞬间消逝无踪。 宛若身体遭到撕裂一般的尖锐惨叫——自人潮的另一端响起。 骚动转眼间传遍人群,扩散到整条大街上。正在享受祭典的人们纷纷停下脚步。虽然从我的位置好像看不见骚动的中心点,但是—— 光是亲眼目睹直往高空窜升的黑烟,就足以让我掌握大概的状况。 「……火灾?」 穗实轻声低语。就是这样,既然冒出黑烟,应该是火灾发生了吧……话说回来,一点也感觉不到火焰的热气。不,其实我已经没有空闲时间慢慢思考了。 因为在这状况下,不安的涟漪要化为恐慌的洪水只是一瞬间的事。 「穗实!跟我来!」 不等她回答,我一把抓住穗实的手,拖着她拔腿就跑。虽然穗实惊得哇哇大叫,很抱歉我现在没有时间多作解释。四周已经充满了一心只想逃离现场的人,场面呈现一片混乱。随便停下脚步,下一秒就会被逃难的大海啸辗平……可恶!有够难跑! 由于这场混乱,当我们冲进建筑物之间的缝隙时,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呼……好了,跑这么远应该就没问题了吧。穗实,你还好吧?」 穗实在喘息中挤出一声「没事」。外表上似乎也没有受伤。太好了。 突然发生这种事还真倒霉。我远远眺望大街上的混乱与喧哗。 「现在到底是怎么了……嗯?」 突然查觉到一阵麻痒。低头一看,口袋里似乎有某物正在震动——马上又停了下来。才停止,马上又发出无声的震动,告知我有电话打来。 我取出了吵个不停的手机。画面上显示着来电者是美阳小姐。我按下通话键。 「喂喂?是——」 「橘子箭?你现在人在哪里!?」 手机贴到耳畔,吼声立刻贯穿鼓膜。呜哇,好刺耳。 我不由得把手机稍稍拉离耳边,马上又是一声大喝: 「你人在哪——?该不会出事了吧!?」 「咦?等等,发生什么事了吗?」 美阳小姐像这样大吼大叫也真稀奇,话也说得很急,语气中透出几分焦虑。 「……看来是没事啊。」 电话另一头很明显地传来了一声安心的短叹。查觉到对方那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一面回答,同时联想到眼前的状况。 「我们没事……啊,你是指刚才发生的火灾吗?」 「火灾?发生火灾了是吗?原来二次灾害已经……」 传回了生硬而充满危机感的低语声。 「橘子箭。现在马上远离那里。」 她突然这样讲,我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 「马上离开?……那个,刚才的火灾,状况有这么严重吗?」 「不对。那只是二次性的灾害。目前状况十分——急,快点——」 突然间,美阳小姐的声音断断续续。刺耳杂音白手机喇叭喷出。 「那个,美阳小姐?」 「先回到研究所——现在,残留体正——击——都市。原因与被害——及状况都不明——我们——也——混乱——但是——比起市街区——不危——」 「不好意思,我听不清楚!」 也许我的声音根本没传过去,收讯状况越来越恶化。 「目前——原因——不——,该不会——是——!」 通讯联机断了。只剩下冰冷的嘟嘟声反复敲打着鼓膜。 「橙矢,是阳阳小姐?」 「啊……嗯,是没错。」 看见穗实的眉心因不安而紧蹙,我只好暧昧地点头。不知不觉间,我正紧紧抓着手机。胸口骚动不宁。难以名状的不安……渐渐形成漩涡。 通讯断绝只是收讯问题——我也可以这样解释。 「——穗实,我们走。」 但对于美阳小姐的忠告,我没有听而不闻这选项。我再度握住穗实的手。嗯……? 此时,一阵思心的风擦过脸颊。黏答答地缠人不放的热风。奇怪,这里明明是远离大街的小巷—— 似乎听见了呼吸声。我心中一惊,回过头去。 空无一人——没有半个人。 「什么……」 潜藏于周遭景色之中,似曾相识的「扭曲」,毫无疑问就在眼前。 空间逐渐染上了色彩。使光散射而变化的那家伙长着巨大的羽毛,以粗壮结实的四肢立于大地之上。宛若鬼魂般出现在我的面前,那怪物—— 「……不会吧?」 在通讯中断之前,美阳小姐说道:该不会是…… 这句话的后半段,她想说的恐怕就是—— 「——浊龙!?」 当初潜藏于回廊的透明个体,早已有数只入侵都市内部—— 扭曲的雄壮单羽朝天伸展,狂龙朝天尖声咆啸。 ——冷静下来。 我努力告诉自己。靠理性的力量强硬驾驭陷入错乱边缘的思考。这家伙和三年前的浊龙不是同一只。和姐姐那时候不一样了。别发作啊,我的身体。有那空闲让全身破裂,不如把力气花在思考处理眼前状况所需的先后次序。 看清楚眼前的敌人。巨大的龙挥出了它的尾巴——!? 视觉捕捉时已经太迟。风声怒吼。我连忙举起双腕交叉在胸前。下一个瞬间,浊龙的长尾嵌进我的手腕。全身体验到一瞬间的飘浮——随即被砸在一旁的墙壁上。 「呃——嗄!」 无法呼吸。剧痛扫过背脊及四肢,全身的力气无从抵抗地流失。 「橙矢——!?」 「别……过来!」 穗实在惊叫声中跑向我,我嘶吼着制止了她。看着穗实颤抖的肩膀,虽然想告诉她不用担心,但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和空档。 即使没有余力,我依然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下一击已经追上我。 龙的前脚映入视野。我不顾姿势横向猛跳。但是不够快。状态绝非万全的四肢难以自由使唤,未能完全躲过的代价就是肩膀一块肉遭到钩爪削去。 「……咕呃!」 咬紧牙根把惨叫关在口中,狼狈地在地面上翻滚。很……不妙。无从出手。居然连拔出腰间驱动枪的空档都没有——我至少要让穗实先逃离此处。 浊龙踏响大地,步步逼近。幸好,看来有幸被它选为猎物的并不是穗实,而是我……不对,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 现在还也不算太迟。我想对应该还在我身后的少女开口说话——但我做不到。 因为穗实正背对着我,双臂向两侧全力伸展。 像是保护小鸡的母鸡。那姿势——那姿势只代表一个意思—— 「呜……呃、啊………呼!」 穗实的呼吸颤抖着,挺身与浊龙对峙。这并不是比喻,她真的打算保护我。 冰凉的触感滑入胸口。脑中化作一片空白,我大喊: 「穗实!你在干什么!快逃!」 「——我没关系!」 她肯定正鼓起勇气抬头瞪视浊龙——穗实宣言: 「这次轮到我了!我来守护橙矢!所以——」 不知为何,那背影看起来似乎背负着无法言喻的悲伤。 「——不准你伤害橙矢!」 穗实大叫。浊龙厌烦了似地举起了前脚。 金属般的钩爪彻底撕裂穗实——不对。 只是撕裂而已。 「咦?」 浊龙之爪撕裂了穗实纤瘦的肩膀。骨骼在破坏性的压力下倾轧,令人思心的声响分毫不差地传到我耳中——但是,绯红长发的少女却丝毫不为所动。若无其事,仿佛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一般,伫立于原地。 行动与结果无法相系。明明看起来正常——但却不知哪里出了错。异常。 「……嗯。我就知道。」 原来是这样——我仿佛听见这句话随风飘来。 泪色之羽,随着微风而摇曳。 浅色的光之粒子飞舞。充斥着丰润的光芒,那羽毛朝天伸展的模样,无比雄伟但不失美丽。亲眼目睹那份无上的神圣——甚至令我连挪开视线都觉得有罪。 泪晶之羽,身为残留体的证明。 尺寸远胜于浊龙之羽的,《长羽型》之羽。 绯红长发随风翻飞,自绯红长发之间,察觉到的时候—— ——泪晶之羽出现在穗实的头部后方。 ……说不出话的时间,到底有多长呢? 红发少女的步伐轻缓。 咚。踏响轻柔的脚步声,少女的身影跃入半空。令人瞠目结舌的跳跃能力——不,那是羽毛带来的浮力。少女利用浮力一跃而上,眼前正好就是龙的头部。 穗实轻轻举起右手。手势为贯手。纤白细指并拢——如闪光般一划。锵。仿佛空气亦为之冻结的切断声倏匆即逝,浊龙的长羽随之碎裂为粉末。生命泉源遭一刀两断,历经短暂一瞬的静止,浊龙的身体化做无色的粉尘——蒸发殆尽。 穗实的手刀,斩断了羽毛的根部。 ——当我察觉这件事,少女已经落回地面。 短短三步的距离。 隔着这段只要靠近一步就能把她搂入怀中的距离,我只是抬头望着她。 「……嗯……」 ——这时,我到底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呢? 「对喔……」 穗实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喉头一阵颤抖,她咽下了哽咽,却止不住一滴泪珠划过脸颊。 然而少女仍努力地想装出笑容。 ——穗实,你看起来好难受耶。为什么……还能够笑得出来呢? 为什么,我会让穗实露出这种表情? 穗实说了声抱歉。向后退开半步。只 是半步,却好远。脚好沉重。身体使不上力。心也使不上力。为什么……我动弹不得。 放任眼中噙满泪水的穗实微笑—— 「橙矢,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再见。」 最后她这么说。 留下长羽卷起的强烈风压,穗实的身影从我面前消失。 至于我失去意识,大概是下个瞬间的事情。 最初感觉到的,是沉痛的沉默。 迟缓得像是从泥沼之中爬出,我悠悠醒转。昏暗的天花板映入眼帘。后脑杓传来深陷入某物的柔软触感。背后好像也有类似的——啊,我正躺在床上吗?类似消毒水的淡淡气味轻刺鼻腔。 药品的味道。柔软的床铺……我见过。这里正是研究所的医务室。而且还是单人病房。规模特大的研究所内设有无数的医疗室,这里是其中之一吧。 「……你醒啦?」 声音来自身旁。我转过头去,在视野的边缘瞥见亚麻色的长发。 「……美阳,小姐。」 「不要勉强起身。会动到肩膀的伤。」 美阳小姐正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出声制止了我。听她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制服底下右肩的部位被包在层层包扎的绷带内……我老实地让头部躺平。 「……我大概睡了多久?」 「如果从你被搬进医务室开始算起,大约六小时。」 六个小时……。难怪窗外这么暗。昏暗的荧光灯是房内唯一的光源。 躺回病床上仰望美阳小姐,我这才头一次查觉到异状。 「嗯?你想问这个?」 像是查觉到我的视线,美阳小姐轻轻摇晃她的右腕——手腕被白色三角巾吊着,顺便送来一抹有点不好意思的苦笑。 「骨头不小心折断了。短时间内恐怕派不上用场。」 「……这样啊。」 优秀的武装研究员骨折了——我短暂思考这件事代表的意义。 「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复数的残留体,同一时间在不同地点对都市发动突袭。」 也许是先猜到我会这样问了吧,美阳小姐立刻给了回答。 「如果你要更精确的答案——于今天中午,残留体自都市上下各处同时涌现,加害一般市民,并四处破坏都市的设施。」 其实在她回答之前,我也已经猜了个大概。 「是透明个体干的好事……对吧?」 「没错。原以为透明个体已在回廊遭到歼灭——看来是我们太轻敌了。」 「意思是说,当时漏掉的残留体进入了都市内部……?」 透明个体的特征就如其名,可改变体色融入周连环境。这份特性只能说令人震惊。若在回廊一战,有数只趁着我们不注意的时候穿过回廊从研究所成功侵入都市——以它们的特性来说,并非不可能。 「不,恐怕没那么单纯。」 美阳小姐摇头说道:这样没办法说明。 「在都市中发现的残留体数量远超过二十。若要认定这全是回廊一战的漏网之鱼,数量未免太多了。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见解,我认为它们恐怕已经在都市潜伏很长一段时间了。」 「潜伏……」 这听起来还真令人无法和凶猛狰狞的残留体相连。 「回廊大门打开的时间点并不算少——与纯白花瞳相连的这一个月以来,假设每当我们打开大门,透明个体便与我们擦身而过进入都市,最后造成现在这毁灭性的状况也不难理解……。也没办法就此轻易接受就是了。」 藏不住悔恨的低语,恐怕正是美阳小姐当下心境的写照吧。 不过,我在美阳小姐刚才的台词中,发现了令人在意的字眼。 「那个,美阳小姐。虽然我不太想追问太深……都市的被害状况还好吗?」 「状况虽然算是毁灭性,不过还留有一丝希望。都市内的主要设施大部分都遭破坏。发电厂也毁了,不久前都市曾一度陷入停电状态,利用紧急电源暂时恢复运转。不过这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 我们的室长又补上了一句: 「泪晶失窃事件,你还记得吧?因为这事件的影响,都市内的泪晶其实陷入了慢性的缺乏状态。因此,以通讯为首,设施之间的联系效率十分低落,其他设施的损伤状况也大同小异。」 「祸不单行啊。」 怪不得病房内会这么昏暗……。之前和美阳小姐的通讯被打断也是这个原因吧。 话说回来,雨衣人,看你干了这什么好事。 「……一丝希望在哪里呢?」 「在于居民的避难行动已经结束。只要人还活着,东西再造就好。」 美阳小姐笑得乐观,不过随即长叹一声: 「——话虽如此,目前都市机能处于麻痹状态也是不争的事实。虽然残留体遭到我们的反击一时之间鸣金收兵,但不知何时会再度发动攻势。再加上对方无法以肉眼捕捉。现在虽然派出了武装研究员在都市内轮替巡逻,但我方的负伤人员——包含我,数量已经多到无法轻视的程度。就算要全力扫荡,只要发生状况都会处于被动。」 「……该不会,这个骨折也是和残留体战斗时受的伤?」 她以无声的点头代替回答。不出声也许是因为悔恨吧。 被尊称为「舞姬」的姐姐当时最疼爱的晚辈——室长身怀的实力绝对不容小看。但是,她的骨折最多却只换来一时之间的平静。 现在我终于真正理解。这真的是我从未体验的状况。 「……橘子箭,到底发生什么事?」 突然,美阳小姐的声音从头顶上洒落。 「向我们通报的居民说,你倒在小路上。得知你那时身上负伤时,一想到你居然没办法施展『再生』,或者受伤的速度超越『再生』能力,我倒抽一口冷气,以为你遭遇到莫大的危机。」 我无法回答。没有回答。也不愿意回答。 但是她的询问并未就此终止。 「和你在一起的穗实,她人呢?」 「穗实她……」 穗实。我所取的名字。抓住记忆的碎片。 浊龙。伸展双臂的穗实。泪色长羽。泪珠。泪珠。泪珠……穗实哭了。 —……再见。 「……」 「——看你表情这么痛苦,我有点犹豫要不要告诉你接下来的事。」 就算背过脸,就算转过身,我无法自那声音逃离。 「残留体的目击情报有几项共通点……『发色绯红的少女领导着复数的残留体』——复数居民目击到这景象。研究所认定该少女为《长羽型》,为了方便起见,目前将之定名为《堕天使》。」 「——」 无法——理解。 红发?少女?残留体?领导?堕天使?这什么意思? 我尚未承认也尚未理解,但美阳小姐继续说了下去。 「残留体已经获得了集体行动的特性——你记得我说过的这句话吗?这次袭击都市十分近似——计划性未免也太高,准备未免也太周全了。甚至让我怀疑,有某个战略思考能力与人类同等的残留体,负责指挥残留体全体。」 「……不对。」 话出了口我才想到。我——到底在否定什么? 「……橘子箭,我现在要告诉你,我的推论结果。」 不用讲。不说出口也无所谓的,美阳小姐。我背对着美阳小姐,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我仍然清楚感觉到,美阳小姐正为了开口而深吸一口气。 「小穗穗是残留体。」 感觉就像是心脏被紧紧攫住。 「综合所有目击情报,她拥有相当巨大的羽毛。从大小来判断,我们推测她比过去任何一种残留体都更加强大。此外,也有居民目击到她飞行的模样,这也是身为《长羽型》的一项证据。」 不是。我呻吟。到底什么不是?我问我自己。到底不是什么? 我不知道——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美阳小姐的话语毫不留情地袭击我。 「能力越强的残留体,型态就越接近人型。无限趋近于人型的残留体,拥有与人相似的思考,拥有与人相似的想法,拥有与人类似——不,与人相同的人格。」 「这个……只是美阳小姐的推论吧。」 「没错。但是你也亲眼看见了,长出泪晶之羽的小穗穗——这也是事实。」 「不对……穗实她……」 「她是残留体——不先承认这一点,事态不会有进展,也无法进展。」 「不是这样!」 「就是这样。——橘子箭,听我说。」 白皙的手掌轻轻夹住我的脸颊。触感冰冷。我的脸被转向美阳小姐的方向。 没办法再将视线挪开。不允许逃避的凛然眼神射穿了我。 「现在,为了扫荡藏身于都市内的残留体,我们正在组织驱除队。进一步的被害可能会真正毁掉这座都市——本次驱除作战,应该会是投入全武装研究员的大规模作战。」 驱除——驱除是什么意思。 「目标是侵入都市内的所有残留体——当然也包含了红发的少女。」 「……你是说……要驱逐——穗实?……美阳小姐?」 正是如此。美阳小姐简洁的回答,让我吸不进下一口气。 美阳小姐的双眸内,盛满了悲伤到令人觉得残酷的光芒。 「作战实行时间订于明天早上。你有一个晚上。」 宛若抚过我的脸颊似地,白皙的指尖悄悄抽离。美阳小姐站起身,被绷带吊着的手腕轻轻摇晃,走向病房门。脚步声停下。 「你要怎么做,你想怎么做。在那之前先做好决定。」 留下了这个问题。 美阳小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完全隔音的单人病房转瞬间恢复寂静。在这连自己的呼吸声都显得响亮的空间,我自言自语。 穗实。穗实……穗实。 外头一片漆黑。 完全浮上海面的都市正处大自然的夜空之下,四周则是深邃的黑暗。街上灯火为了保存电力而降到最低,照亮地面的只剩下月光与闪烁的群星。夜幕早已落下,加上深冬时的寒意,看着看着令人感到有些寂寞。 再说,这里是毫无人踪,只有我一人独处的屋顶上,更显寂寥。 「……星星看得好清楚啊。」 背靠着栏杆,我仰望星空。久违的星空涂满了洋溢着透明感的黑色。散落在黑暗中的群星连成星座,可惜我对天文学可是一窍不通。 就算仰望这么美丽的星空——我还是摸不着头脑。 「和穗实相遇,也是在这个地方吧。」 对着老旧水塔的自语悄悄溶入夜色。这里没有其他人,也不可能有人在。一般市民已全数避难;为了前往驱除残留体,武装研究员现在应该还在作战会议的途中。为了打倒威胁都市安危的怪物,人人大概正团结一心。 为了驱除负责领导残留体——被命名为堕天使的,绯红长发的少女。 「……穗实……是残留体。」 这件事……我早就明白了。 虽然我对美阳小姐那样说,但我自己早就明白了。肉体承受浊龙的利爪攻击之后,以贯手一击斩断《长羽型》的羽毛。这种身体机能远远超出运动神经优良所能解释的范畴。穗实是残留体,这点不会错。 所以——美阳小姐的推论,恐怕也正确吧。 「……越强大的残留体,就越接近人型。」 穗实也许是残留体有史以来最强的《长羽型》——美阳小姐如是说。 话虽如此,与我一同生活了这段时间,我看到的穗实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她的模样、想法、举动,和人相比毫无分别。肚子饿了也会咕噜地叫。发现有兴趣的事物就热中到浑然忘我。个性天然系带点傻气,不过有时也会故意装傻开开玩笑。全方位天然系少女总是精神饱满且朝气蓬勃,但心痛时两行泪水也忍不住滑过脸颊。 坚强但脆弱——与年龄相符的少女。 「失去记忆……这样也说得通了。」 失去记忆,恐怕就是残留体太近似于人类所付出的代价。 虽然这也只是假设加假说——由于穗实使自己的形体升华到太近似于人类,因而获得了人类的人格,而非残留体的人格。太接近人型的《长羽型》穗实,忘记了自己的身分是残留体,在认知上判定自己身为人类。某方面上这也是十分自然的想法吧?我也是,一辈子也不会怀疑自己或许不是人类。 这样想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穗实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记忆。 刚出生的婴儿当然没有记忆。我想穗实的状况也相同。穗实取得了等同于少女的人格,由于自己之前身为残留体,因此能与人格成长至该年龄相应的记忆,她从未拥有过。虽然人格和思考模式上是一位与年龄相符的少女,只有在记忆方面形同呱呱坠地的婴孩——一片空白。 空白。并非后天造成的——算是一种先天的记忆缺乏吧。 「……如果真是这样,迷路的含意就完全不同了。」 眺望着与许多美好回忆同在的水塔,那一天的景象鲜明地回到脑海。 之后的事情,就连推测都算不上,只不过是单纯的想象而已。 也许穗实原本是潜伏在都市内的残留体吧。被当作袭击都市的其中一员,自纯白花瞳被送入都市内部。但是,穗实以人的身分觉醒之后,忘记了原本的职责,才会有一位迷路少女,在那一天被我发现。 并非残留体——我遇见的,只是一位迷路的少女。 「不过,关于母亲的话还是没办法解释……也没办法问她了。」 穗实已经不在这里了。我该想的是另一个问题。 「……明天早上,是什么时候啊?」 我仰擎漆黑的天空。当这片漆黑转白,就是「明天早上」吗? 美阳小姐的问题,在那之前我必须给出答案。 「……嗯?」 制服下传来震动。并非侧腹突然抽筋,而是有人打电话来。在都市陷入危机的状况下,会打来的对手自然十分有限。我取出了震动的源头,液晶屏幕上显示出乎我意料之外的名字。总而言之,我按下了通话钮。 「喂喂?」 「……终于,打通了……」 当我对着手机应声,对方传来的第一个反应是短促的惊呼声,紧接着是「呼——」的如叹息一般的长长一声。咦?这声音不就是—— 「该不会……是翼?」 「有什么好怀疑的?真受不了,你这么吃惊是什么意思?」 那个,我只是想说,应该是美阳小姐或研究所那边打来的。 我答得有点赶。 「那个,怎么了吗?找我有事吗?」 「……拜托一下。现在这个状况,你还问我有事吗?」 她传回一声混合了无奈与不悦的叹息。 「街上出现了看不见的……那个叫什么,残留体?……到处都有那个怪物,镇上也陷入一片混乱。我赶紧去避难,但是到了避难所才发现,某个熟识的家伙就是没露面。我才在后 悔,之前他说要一起逛祭典,那次真不该拒绝的……我连忙打那家伙的电话,但是怎么打都打不通,之后我又打了好几次,在这状况下你还问我有没有事?」 听了她详细明白的说明,我终于理解了。 「翼……你在担心我吗?」 「废话。我在担心。非常非常担心。」 话说,你的声音似乎带了点怒气……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不过接下来的这句低语,反倒带着一点哽咽……。 「……让你担心了,抱歉。」 「没关系啦。也没怎样,没事就好。」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微笑的感觉。我差点忘了,已经认识十年的这位少女—— 「话说回来,橙矢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即使身处这状况,温柔的她不会忘记关心突然陷入沉默的我。 我不由得为之苦笑,缓缓地左右摇头。 「没事。没什么。」 「骗人。声音这么消沉,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她瞬间斩断我的谎言。 「让我猜猜看……你和穗实吵架了?」 一出口就是这句话,我打从心底吓了一跳,单纯地就是吓到了。 「……为,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知道?我知道啊。最近的橙矢老是和穗实在一起啊。现在橙矢消沉到从声音就听得出来,我想大概和离你最近的穗实脱不了关系吧。」 只是得知友人的近况,连烦恼都能一语道破,翼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不过,最近啊——。其实这字眼比想象中更令我的心思动摇。总觉得,我和穗实已经相识很长一段时间了……这么一说,我才想起。 自从相遇至今只过了一个礼拜出头。 「然后呢?不嫌弃的话,可以找我商量。」 「……我觉得……也不算是吵架啦。」 弓道少女的古道热肠,令我不由得开始寻求依靠。不,是想寻求依靠。 胸中整理不出头绪的心情——想一吐为快。 「其实,穗实她……遇上了一些事。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我那时候也和穗实在一起。可是……」 我深吸一口气,吐出累积在胸中的阴霾。 「我什么也做不到。」 「……完全?」 「嗯,完完全全。穗实遇上麻烦的时候,我只是满脑子混乱,没能为她做任何事——不只是这样,还做了些,很过分的事。」 ——「对喔……。」 我紧咬住下嘴唇。浮现脑海的是穗实离去之前带泪的笑脸。面对着得知她真实身分而不发一语的我,她一边说,一边掉着眼泪。明明如此痛苦,却仍然努力露出笑容。 是趴在地上毫无作为的我——逼她露出这种表情。 「……对这件事,橙矢觉得很后悔?」 翼的一句话,让在我心中打转的感情浮现出一部分清晰的轮廓。 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我……觉得后悔吗? 「……也许就是这样。」 是喔。简洁的回应在耳畔响起。 沉默短暂流动。最后,翼宛若轻声倾诉般说: 「我说……橙矢,你最近变了。」 没头没脑的转了个话题。我鹦鹉学舌回应道: 「……变了?」 「变了。你自己没发现?」 长年来的死党宛若恶作剧般,却又温和地轻笑几声。 「橙矢,变得比较会笑了。」 「……我以前真的那么缺乏笑容?」 「也不是这个意思。该怎么说……打从心底露出笑容的次数变多了。以前也是会笑,只是——该怎么说,那种让人看了心裎很舒服的笑容,或者说,我要好好享受这世上的一切,这种感觉的笑,在以前的橙矢脸上,我从来没看到过。」 「……这个嘛。」 也许是这样吧。自从三年前姐姐那件事之后,我自己对自己施加了束缚。我无法自罪恶感中逃脱。伤害了姐姐的我,没有资格可以开心地笑——我无法舍弃这样的想法,也不会有解脱的一天,我一直这么认为。 直到遇见穗实为止。更精确地说,是到那一次在屋顶上聊过为止。 「我觉得就是在穗实出现之后。橙矢的笑容软化了。不过反过来说,也比较常露出一脸呆样。」 「哈哈……这还真是不好意思。」 翼的笑声让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大概就是翼说的,放松的表情。 这大概也是受到那位少女的影响吧,多亏她永远天真欢笑无处不天然的个性。 「所以,你应该没必要,也没空去烦恼吧?」 虽然看不见表情,自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声音,让我联想到她的神采。 「橙矢已经不一样了。只要想一想,穗实对新的橙矢来说是什么人,该怎么做,答案不就马上揭晓了。」 「……什么,意思?」 什么人?对我来说——穗实是个开朗而充满朝气,好奇心强烈又容易害羞的女孩。这两年来我埋头狂奔至今,只不过是不断逃避的难堪挣扎,她却愿意认同我。 这位少女对我来说是什么人——这应该不需要再问了。 「我想向穗实道歉。」 穗实是残留体。而且被判定为《长羽型》中最强,也最接近人类的残留体。 ——就这么单纯? 我到底在烦恼什么呢?穗实是残留体——那又怎样? 所以我就会因此讨厌穗实?不,绝对不会。 所以我与穗实共度的快乐时光就会因此改头换面?不,这不可能。 所以我和穗实之间的关系就会因此全然不同?不,不不不——全都是否定。 「虽然我做了些很残忍的事,而且什么忙也没帮上……但是,我想和穗实道歉,重新和好。」 穗实就只是一位女孩子,这点也从未改变。 「是喔……不过,还真是不甘心啊。」 翼的口气中突然浮现了几分寂寞,我不由得问她: 「不甘心……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从来没有让橙矢露出那种打从心底绽放的笑容。」 像是要遮掩什么似地,她又添了一句「我乱想的啦」……嗯? 「虽然只是我自己乱想的,但只要说到橙矢,我敢说没有人比我更懂。不过我吓坏了。穗实果然很了不起,我真的比不上她……就这样。」 穗实?为什么会扯上穗实——?不过,有另一点更令我在意。 「橙矢一脸难过的时候,我也没办法听你说说心事。在你身旁也没办法让你开心。我一直自认为比谁都更靠近橙矢……——啊,抱歉。讲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很不像我吧。啊啊不行,我刚才说的你就忘记——」 「翼你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电话另一头的声音似乎越来越哽咽,我连忙打断了她的话。 为什么。为什么讲的好像她从没帮上我任何一点忙? 「我,是因为有翼陪伴,才活到今天的。」 手机传来不成声的讶异。 有翼陪伴,我才能好好活着。对我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对了。 这件事,我从来没有真正告诉她。现在说清楚,一定还来得及。 「翼,从国中的那个冬天到现在,是你一直支持着我。那时我因为姐姐那件事:心情一直很低潮。但是在学校和翼聊天时,让我很安心。」 国中时代最后一个冬天,我退出了一直以来参 加的弓道社。 由于浊龙事件带来的后遗症需要住院,这只是表面上的理由。其实是因为我不想面对任何人。伤害了姐姐,我没资格活得轻松愉快——在出院的同时,我下定决心成为武装研究员。出院后我也不希望有人来打扰我,在自己与周遭之间筑起了一道墙。在学校是这样,在家里也一样。那时的我十分暴躁,在每天必须度过大半时间的学校内处境越来越孤立,这一点都不奇怪。 但是翼每天都来找这样的我谈天说地。 「一直没有好好跟你讲明白,现在正好。」 我仍然记忆犹新。对着摆明了不给好脸色的我,翼从未放弃找我搭话。我在学校她会来找我,我在家里她就打电话来,不管在哪都一样。为了成为武装研究员,曾有段时间我对自己课以相当严苛的特训。每当最后的一线——死亡来到眼前,脑海中总会浮现翼担忧的表情,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道。 对我来说,这是多大的帮助。 「谢谢你,翼。」 这份感谢——我想要立刻清楚传达给她。 「多亏有你在,我现在还活着。」 在我说话时,电话另一头的翼一直保持沉默。现在也一样,一语不发……奇怪了,没反应?我寻觅下一句台词。 「多亏有你在,我现在还活着。所以说……」 「……是……这样啊。」 已经没有必要再顾虑了。 翼似乎隔着电话如此细语。 「……原来橙矢很感谢我啊。」 「?这当然的吧。」 再怎么道谢都讲不完的谢意。真正的救命恩人。就算没发生姐姐那件事,小时候也不知受她几次照顾,说实话,我觉得这份恩情就算花上一辈子都还不完。 话虽如此,我打算花上一辈子还多少算多少。 「那……有机会,要不要再一起拉弓?」 突如其来的提案。翼的声音微微颤抖。和刚才忧伤的气氛又有所不同,反而比较像是在努力压抑自己的兴奋之情。 「弓?……你是说,弓道?」 「我没有要你回来弓道社。只是放假的时候,或平常的午休也可以,那个……就我们两个人一起,到弓道场拉弓。」 「不过,我很久没碰弓道了喔?」 成为武装研究员之后,我的弓道用品早就堆满灰尘了。 「我再教你就好了。橙矢很有天分,绝对没问题的……还是说,你不愿意?」 耳边的细语声猛力敲中我的脑袋,让我产生近似头晕脑胀的错觉。这是怎么回事?我在感觉到疑问之前,就答应了她。 「太好了!」 难得听到她如此雀跃的语气。思,答应她是正确的选择。 她轻咳一声当作转折,我仿佛看见她淡淡的微笑。 「橙矢你一定能和穗实和好。加油。」 「嗯,谢谢你,翼。」 没有什么比好友的鼓励更能带给我勇气。之后我们又交谈了几句。 「……刚刚说的,算是约会喔。」 「——咦?」 我要问已经太迟了。只剩死板的单调音效,嘟嘟嘟地响个不停。液晶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是六分十二秒。满短的。不过,要让我下定决心,这已经再充分不过。 再说,我已经许下了重要的约定。 「……一切结束之后,再来练习弓道吧。」 我再度仰望天空。虽然天空依旧漆黑,但在我眼中和五分钟前的天空已经全然不同。闪烁的星光看起来更加耀眼,星座的魅力让我不禁下定决心改天要买本天文学的书,而浮现在空中的数个斑点……咦?斑点? 远远看见的斑点——是什么? 「……!」 我连忙揉眼。是眺望天空的双眼出问题了?不对,不是我看错。复数的斑点如同巨鸟振翅飞行般,沿着稳定的轨道朝着此处缓缓飞来。那速度甚至让我觉得耳边响起了翅膀拍打的声音。 喂喂喂,别开玩笑了……那些斑点该不会是—— 「……《长羽型》!?」 的确——这和五分钟之前已经不是同一片天空了。 事情演变成这样,已经不是答案云云的问题了。 我连忙离开屋顶后数分钟。事到如今,我再度亲身体会到这研究所实在大到不适合全速奔跑。抵达目的地时,我早已上气不接下气。 「美阳小姐!刚才残留体从空中——!」 我粗暴地打开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大门。连滚带爬似地一头栽进室内—— 「哎呀,小橙?」 一进门,迎接我的是平稳柔和的声音。 「跑这么喘,身体不要紧吗?」 「咦……啊,没事。只是跑了一下没什么大碍……」 「呵呵呵。这样啊。小橙是个健康宝宝呢。」 等……等一下等一下!呵呵呵?你人为啥在这——姐姐? 「来来来。先坐下吧,小橙。」 元武装研究员,目前身为花店店长的我家姐姐,不知为何正坐在调查室内的椅子上。她轻轻拨动及腰的黑发,对着呆站在原地的我做了个手势,示意我可以坐在她对面的座位……还是先坐吧。 我调匀呼吸。深呼吸时顺便将起伏不定的心情熨平。平——常——心…… 「呼——……哈—……好了,姐姐你人怎么会在这里?」 将心中最大的疑问投向姐姐,只见姐姐崭露轻缓的微笑。 「美阳找我来的。目前都市正处于极端危险的状况下——虽然我已经隐退了,不过现在我正以智囊团的身分绞尽脑汁喔。」 「智囊团……是说顾问?」 是啊~。回答后头接着拉长的尾音…….说的也是,现在事态紧急。被逼入绝境的研究所向过去的研究员寻求协助,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姐姐还是当初在职时实力与经验皆首屈一指的「舞姬」。溺水时的最后一根浮木,现在可说是黄金的浮木了。 不过,状况已急迫到必须向身为一般民众的姐姐求助——啊!糟了! 「我差点忘了!刚才残留体从空中——」 「嗯,这我知道。」 面对情绪激动的我,姐姐的态度却沉稳至极,脸上甚至仍然带着微笑,我也只好按捺心中的焦虑。 「那个……你已经知道了?」 「是啊。不久前都市外墙的观测所已经传来消息了——观测到复数的《长羽型》正在城市上空飞行。看来都市的阻隔墙已经被打破了。对了,美阳她去参加对抗《长羽型》的作战会议所以人不在,我在这边负责留守喔:」 怎么搞的。姐姐和缓的语气与话中急迫的状况完全对不上……我甚至对这份悠然自得感到几分羡慕——哪像我对目前状况紧张兮兮。 「但是,姐姐,现在还有时间慢慢开会讨论吗?那群《长羽型》,我刚才看到的时候好像已经飞得很近了。」 「你说这件事啊。那群《长羽型》目前似乎只在上空盘旋而已:沿着同样的路径一直在绕圈子……目前我们还没收到《长羽型》造成的损害报告。它们只是在都市上空盘旋,还没有真正攻进都市内部。」 「咦?是这样喔?难道它们在犹豫……?」 「我觉得它们并不是在犹豫喔!」 对着目前仍然只是一位新人的我,曾为顶尖武装研究员的姐姐回答道: 「说不定——《长羽型》正在寻找我们的位置。」 「……你是说,这是在侦查。」 姐姐轻笑,缓缓勾起唇角,以表情告诉我:正 确答案。 残留体的确是个威胁。但对残留体来说,我们武装研究员也具有相当程度的威胁性。双方的力量足以彼此抗衡。目前战斗暂时告一段落,残留体可能是打算先锁定敌方——武装研究员的根据地,再重新发动攻势吧。 突袭与侦查。现在的残留体,已经懂得运用智能与战略了吗? 「话说回来。」 姐姐突然皱起眉头,注视着我的右肩——制服底下缠着数重绷带的右肩。 「事情我听美阳说了。……你还好」 「没事。虽然受了点伤,只要『再生』一下就没问题。」 为了证明伤势已愈让姐姐安心,我转动肩头。伤势隐隐作痛……呃,看来还是会痛。 我藏起冷汗装出笑脸,然而姐姐对着我摇头:我不是指这个。 「我是说小穗的事。」 「……美阳小姐告诉你了?」 我家大姐无言颔首。嗯,其实我也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穗实是残留体,是史上少见的强力《长羽型》。而且与这次的袭击有相关——我全都知道了。」 「……不过姐姐你看起来好像不太讶异?」 令我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姐姐的神色和语气中虽然隐含着对我的关怀,但似乎没有任何混乱或茫然。这是怎么回事? 「嗯,因为我之前就隐隐约约察觉到了。」 姐姐简明扼要地回答……回答了什么? 「你说什么——!?」 「小橙,太大声了会吵到隔壁喔。」 听见我用尽肺活量的惊呼声,姐姐一手添在侧脸,露出了管教孩子似的表情。 「不,不对吧,不是这样吧。吵到隔壁这不是重点吧!」 「怎么会不重要?小橙,如果隔壁的调查室或研究室的同仁正在小憩补眠,那不就太打扰人家了?大家都会吓一大跳-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喔。小橙也不喜欢一大早被人家吵醒吧?所以夜里不可以大声乱叫。」 「呃……是我错了。」 被形同母亲的姐姐当面责备,身为小弟我也只能脊髓反射地道歉。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此为风峰家的教育方针。 「……对了,姐姐你……之前就知道了?」 我小声地再度发问。姐姐苦笑着,带着困扰的神情,点了头。 「我其实不是知道……我只是隐约觉得『或许是这样』。」 「隐约……不过,看你一点都不惊讶,应该有一些根据让你这样想吧?」 「你这样问我也答不出来……这感觉真的没有根据。只是,我觉得小穗这个女生的气氛和其他女生『不太一样』……况且,虽然她失去记忆,但除了过去的记忆之外,不晓得的事未免太多了,这点也让我很不可思议……最后加上美阳曾经告诉过我残留体的进化论,我才想到说:啊,也许真的是这样。」 老姐,这已经算是很充分的根据了吧……。 「简单说,这是女性的直觉。」 「我敢说绝对不是。」 不过,说是「直觉」也没错吧。经历与残留体的无数战斗,彻底了解残留体的「舞姬」——正因为这份过去的经历,才有这份洞察力吧。 「所以,虽然我也吓了一跳,但是其实我没有很惊讶。……小橙你呢?」 突然问,姐姐那澄澈透明的眼神转向了我。我老实回答: 「——……我吓到了。吓到了,而且很混乱。不过,现在不一样了。」 不久之前——交情甚笃的某位少女,为我扫除了所有阴霾。 眼前就是最大的关卡,我笔直注视姐姐。 「姐姐。我要去找穗实。」 没有回答。但是我明白,一言不发的姐姐,正倾听我的决意。 我认为,我必须向她说明白。 「——其实,我一直都在逃避。」 自从三年前的那一天,自从我伤害了姐姐之后,我一直在逃避。 擅自背负起也许没必要背负的罪恶感,拼命撑过没必要拼命的两年。心里总是想着,如果当上武装研究员参加战斗,是否就能偿还那一天我对姐姐犯下的过错?不过,其实我只是不愿意去真正面对那一天我的所作所为。 不愿面对伤害了姐姐的弱小的自己——我只是在逃避罢了。 「但是……有个女生愿意对我说,我这样很帅。」 ——明明就很帅! 这句话.让我打从心底得救了。 她愿意承认,这两年来我的挣扎是有价值的——我无法形容那一刻我有多么高兴。当我明白这一切并未白费的瞬间,我真的好想嚎啕大哭一场。 那时我终于发现了。终于明白了。 「我明白了。因为有过去的我,现在的我才会站在这里。」 伤害了姐姐而感受到罪恶感。如果我没有因此成为武装研究员。 如果我没有与阿升相遇,我不会拥有这一位损友。 如果我没有与美阳小姐相遇,我学不到她富有弹性但敏锐的想法。 如果我没有和穗实相遇,直到现在我仍在后悔当初走过的道路。 这样一来——我永远不会察觉到最重要的事物。 「姐姐,有句不得不对你说的话,我一直都搞错了。」 伤害姐姐之后,我好几次又好几次反复道歉:「对不起」。在病房、在家中、在梦中。因为我只要一停止谢罪,一颗心仿佛就要遭到压碎似地难受。 但是,我错了。我该说的话,不该只是一句「对不起」。 为了不再后悔,为了承认。我开口说道—— 「对不起——谢谢你,在那时守护了我。」 ……我明白。 神情透露出些许的寂寞,眼眶里泛起薄薄泪光——姐姐微笑着对我说。 「……呵呵,小橙也真是的,什么时候学会讲这么有男子气概的台词了?」 「啊哈哈,我也不知道……因为经过了很多人的锻炼吧。」 姐姐擦拭眼角,再度笑了,这次的笑容中只剩欣喜。 「真该感谢小穗。找机会我一定要下厨为她煮一顿大餐。」 你愿意帮忙吗?姐姐问。我回答:当然好。 虽然料理上我只帮得上一点小忙——不过,为了让大家再度团聚在餐桌旁。 「我会找出穗实。绝对会。」 说完,我察觉到自己话中的迟疑,果决补上: 「就算我必须违背研究所的命令……就算我必须就此离开研究所。」 「……小橙。」 我们注视着彼此——突然间,姐姐轻声嘻笑,笑容似乎比平常更加柔和。是怎么了?我的困惑没有持续太久,只见吾家大姐一瞥她身后紧闭的大门。 「看来小橙很有干劲喔。」 你不觉得吗,美阳?她兴高采烈的话语声才落定。 「——是的。能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晚辈,是我三生有幸。」 房门开启,美阳小姐潇洒登场。咦?啥?……美阳小姐? 「……美阳小姐?呃,刚才我说的话,你听到了?」 「有什么好着急的?橘子箭。」 踩着响亮的脚步声,我们的室长走向我。浮现在她脸颊上的,是一抹锐气十足的笑。我不由得为之浑身僵硬的模样,毫无保留地映在她的双眸中。 「我记得,刚才我已经问过你了。你打算怎么做?你想要怎么做?」 她重迤了一次,之前在医务室对我的询问。 「回答我吧。武装研究员风峰橙矢,不久之后研究所将 第五章 纯白花瞳—re:paradigm shift— 「第一个问题在于,我们完全不知道小穗穗目前所在的位置。」 我们决定找出穗实后,重大的问题迎面而来。 为了防范其他研究员前来,门已经上锁。为了交换彼此意见,我、美阳小姐、阿升、姐姐四人坐在折叠椅上围成圆圈。 背靠着椅背,美阳小姐伸出没骨折的那只手轻抚下巴。 「橘子箭,你还记得穗实离开时往哪边去吗?」 「没有,我当时马上就昏过去了,完全没记忆。不过,我记得她飞的速度很快……应该不会是躲在都市内的某处。」 「照这样来说,小穗应该躲在云朵上啰。」 虽然姐姐的这句话仿佛带着几分童心,但表情的锐利程度比平常添增两成。 听了敬爱前辈的话,美阳小姐低吟一声后接着往下说: 「应该不会。就算小穗穗有飞行能力,也不太可能长时间滞留在空中。很可能正在某处歇脚。」 「……阿橙。」 阿升的指头轻敲着手边的涅斯提,缓缓地开口: 「有没有一些线索啊?穗实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在想,会不会她就飞到那地方去了?」 「……穗实想去的地方。」 思考开始运转。在这一星期又多一些的时间内,曾令穗实展现兴趣的事物非常多。譬如说在丰穰祭上,充满了好奇心的视线可说是毫无分别地扫过一切事物。若要我清楚指出,范围太广了不知从何下手。剩下的线索是言行吧——最近她所说的话,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 突然间,思考在脑袋的一角绽放火花。那时候在小路上。 穗实在离开前留下一声「对不起」。现在我能明白她的意思了。对不起,我是残留体——一定是因为,她知道我由于姐姐遭遇的事件:心中对残留体抱持着恨意,才会这么说。说完穗实便飞向高空。如果这行动代表着,她觉得无法和我在一起—— 如果说,远离我——远离都市的场所,就是穗实的目的地。 「纯白花瞳。」 伴随着明确自信的一句话,让大家的视线汇聚在我身上。 「穗实应该会打算尽可能远离这里。不过,一旦出了都市,四周都是海,也没有陆地——如果要找可以落脚休息,而且穗实也知道,并且离这边距离够远的场所……我想应该就是纯白花瞳了。」 「原来如此。有可能。」 经过一段沉默的思考,美阳小姐点头肯定我的想法。 「目前都市已自深海浮上海面,本都市『鹡鸰』没有手段能靠近纯白花瞳。况且那座塔的顶部高过海面,小穗穗理应可以从空中降落在那里。她若要藏身,没有地点更加适合。……春前辈怎么看?」 听见调查室过去的晚辈寻求意见,姐姐柔和微笑。 「我认为有跑一趟的价值。不管事实如何,万一小穗还在都市内部,就凭我们的人数,要找遍整个城镇太难了。如果她人不在纯白花瞳,到时候我们再占领观测所,请人帮我们找出小穗的行踪吧。」 元顶尖武装研究员不疾不徐地陈游她的想法。不愧是「舞姬」。十分可靠——后半那段 话虽然说得简单,但实际上还满恐怖的。 美阳小姐得到姐姐的附议,点头做总结: 「搜寻地点就这么决定了。接下来就是,要怎么前往塔顶。」 「没问题。如果要一双脚,我有门路。」 阿升踏响脚跟示意。脚——前往纯白花瞳的交通工具? 「研究所的边缘地区不是有一个小码头?你如果要潜水艇我拿不出来,不过小艇之类的交通工具,我有办法准备。可以送阿橙直达纯白花瞳。」 「小艇……用船渡海吗。嗯,好主意,就这么办。」 美阳小姐和阿升之间似乎达成了共识。虽然我不太懂,不过我也不打算插嘴。他们马上就会对我说明,我也不想随便打断讨论。 「好,这样一来大致上的行动方针就决定了。」 室长一拍双手,环视两位晚辈和一位前辈的脸。 这代表行动就此开始。 「分头进行吧。橘子箭和小八一起到码头。移动时的注意点就由小八作说明。另外,这时间点残留体驱逐作战已经差不多要进入准备阶段,注意途中不要撞见其他职员。万一被拦下来耽搁了,会出麻烦。」 「明白了。」「了解。」 「然后,可以请春前辈跟着我一起行动吗?」 「好呀!。我没问题。」 美阳小姐和姐姐立刻站起身。我突然有个疑问: 「你们要去哪?」 「拖着这条手臂和你一起去,万一出事,恐怕只会成为你的累赘。」 美阳小姐摇晃包在白色绷带内的手腕。 「万一小穗穗还在都市内,我们会监控研究所内的通讯网,必要时才不会晚一步出手。如果取得了什么情报,我会再联络你。」 收集情报吗。……啊,对了。 「美阳小姐,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哦?你有求于我还真稀奇。没问题,尽管说吧。」 美阳小姐豪爽地一口答应。我也直接说出我的请求。 「关于情报中,负责领导残留体的那个红头发的《长羽型》——我记得好像叫堕天使?关于她的目击情报,可以请你查出更详细的情报吗?」 「对了,阿橙,最后你问的那个是啥意思?」 阿升的声音伴随着波浪声传进耳中。 在特别派遣调查室与两人道别之后,我和阿升按照计划,步行前往这座大规模研究所的偏僻角落。途中每当看见白色制服的衣角,我们便躲进通道的转角处,宛若间谍一般偷偷摸摸地一路来到码头。 「最后问的……你说哪个?」 一边因承受寒冬的海风而颤抖,我大声反问。无论潜水或浮上海面时,潜水都市整体都包覆在阻挡水压的阻隔墙之下,只有这个码头例外。此处的阻隔墙开了一个可供船舶出入的「洞口」,刺骨的寒风就是从该处吹入码头。不过也是因为这里太冷了而没半个人在这儿,也许我们真该感谢这天气。 不过很冷也是事实,我抱着肩膀。隔了层阻碍,同事的声音听来有些模糊。 「我是说,你最后不是拜托大姐头吗?调查那个红头发的《长羽型》。我在想,你是不是想要尽可能多收集有关穗实的情报?」 「这个嘛……其实也不是这样啦。」 暧昧不明的回答。虽不中亦不远矣——我的想法是这样。 「要问有没有关连,是有关连没错。但是没有直接的关连。」 「不清不楚的。这是哪招?像古早时候的猜谜节日一样?先来个,正确答案就是——噔噔噔噔~~故意卖关子制造气氛?」 「这音效还满像的……」 音效云云的就先别管了。 「我也不是在卖关子啦。其实我也不太确定——只是我的想象而已。我也不想散布错误的情报,等到真相大白了我会再告诉阿升你的。」 「是喔。算了,都可以啦。找到机会再告诉我吧。」 调整结束——阿升自小艇纯白的船身中采出半张脸。 「水上摩托车,整备完成。」 辛苦啦。我一面说,一面心怀敬佩地注视着眼前浮在海面上的船体。这是刚才靠着两名男生的蛮力从附近的仓库拖出来的玩意。没有屋顶的小艇——阿升曰:这已经是旧式的船了,但陈旧的船身外观让我感觉到一股踏实感。 「原来阿升你除了驱动枪之外,连船的整备都懂喔。」 「与其说是整备,其实也只是最基本的调律(维修)啦。如果要更进一步调整或保养,我的功力还差很远。还是玩玩驱动枪比较适合我的个性。」 毕竟我是调律师嘛——他添上这简短的一句话,话语虽短,话中充满了自负。 调律师负责把守武装研究员的生命线——驱动枪。 直到现在,我才明白当初我的行为多么糟蹋这一位好友的心血。 「……那个,阿升。」 阿升随口应声,手摸着带到此处的涅斯提。他的反应与平常没有两样——但我仍然感到几分尴尬的生硬。大概阿升也正努力不去在意那件事。一定是为了不要让我为此迷惘吧。 不过,正因为现在事态紧急——我不想蒙混过去。 我深吸一口气。但话一说出口却是有够丢脸的小声。 「……我们……之前不是吵了一架……?」 「……呃——」 是有啦。 阿升轻声说,浮现一丝尴尬神情的脸转向天空。我也追寻着同事的视线,望向透明阻隔墙的另一端,夜空中无数群星毫无保留地闪烁。 很适合寂静的景色。不过我现在——要打破这气氛。 「——抱歉!」 我对着阿升深深地低下头,同时查觉到眼前的同僚抽了一口气。 「那时候,在医务室我讲了一些蠢话,是我错了。虽然我说什么反正不会死,还是让大家担心了。依赖着再生能力,我根本没想过该怎么作战。」 更糟的是——我死盯着地面说: 「……我战斗时根本就觉得,死了也无所谓。」 做好觉悟迎接死亡的经验不下一次两次。但是,我从未对死亡抱持恐惧。死了也无所谓,只要是为了姐姐——我曾经抱持着这样的想法。 一直以来,我扣下扳机时,从未正视眼前的死亡。 「但是,我现在很确定我不想死。」 也许这件事并没有必要特别宣言。 为了要活着和重视的人一起走下去,我第一次觉得不想死。 也为了不糟蹋调律师——糟蹋阿升灌注在驱动枪上头的心血。 「所以……一直以来,用那种乱来的方式战斗让你担心,我很抱歉!」 「哦!原谅你!」 阿升的回答就这么简洁。 「……咦?」 我缓缓抬起头,阿升豪爽的笑容早已经在等着我。他嘿嘿的笑声像极了顽皮的少年。那是我眼熟的——但是最近无缘见着的,死党的笑容。 「老实说,那时候我也说过头了。……不好意思啦,阿橙。」 我缓缓地左右摇头否定。有一位愿意为了矫正我的过错而发怒的友人是多么贵重的事,我终于再次亲身体验到。……虽然这话讲出来实在太害羞了,我并不打算告诉他。 视线自然地和阿升对上。我们终于能对着彼此露出一脸贼笑。 「呼。轻松多了。终于能和阿橙正常相处了。」 「……其实阿升你也觉得很尴尬?」 「这还用说。平常打打闹闹的对象突然搭不上话了,很不好受啊。找不到机会和你说明白,你又一天到晚和穗实亲热,一点机会都没有。」 「……我才没有在亲热……应该吧……」 「满脸通红,声音还越来越小,你这样一点说服力都没有吧?」 久违了的轻松对话,反倒有种新鲜感。……虽然他选这话题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这反应还真符合你的个性。……啊,对了。」 突然,阿升板着一张脸,对我伸出手,扬起下巴催促我。 「驱动枪借我一下。我马上就搞定。在出发前我再帮你看一次。」 我没有任何理由拒绝。调律师的手指虽然纤细,但一眼看上去就知道皮肤十分粗硬。我拔出我的伙伴,黑色的驱动枪,将它轻放在至今为止托付了无数次的掌心上。 「拜托你了。」 「嗯。交给我吧。」 阿升坐在水上摩托车的甲板上,将随身携带的工具箱搁在身边,涅斯提则跟着跳上甲板停在工具箱旁。阿升轻哼一声,将驱动枪放在膝上的整备平板上,像演奏乐器一般熟练地操作手边的工具。 我突然想到,其实这幅景致一直都在我身边。这铿锵作响的整备声也陪伴了我好一段时间。听着那单调的旋律:心情不知为何越来越沉静,真是不可思议。 「……搞定。」 阿升的自言自语为旋律画下休止符。阿升猛力跳离了水上摩托车,涅斯提也模仿他跟着跳下了甲板,阿升连忙接住它。好险。 一如往常的一人加一机。这同样也是我所熟悉的景象。 「动作还是一样很快耶。」 「那当然。速度一流质量至上是我八王寺升的服务理念。」 阿升一边说,一边打开腰包东翻西找,最后他得意洋洋地掏出了——泪晶能量匣。不过似乎不是常见的种类。外表涂装特别美观,阿升拿着它的动作似乎也比平常更加小心谨慎。 我使了个眼神代替疑问。阿升嘿嘿地笑,擦过鼻头。 「这可是我的珍藏。就我所知,性能最高的泪晶能量匣。能量消费效率可是旧型的两倍。用阿橙的花雨来计算,最多可以射十二发。」 「十、十二……?」 我不由得为之哑然无语。平常的能量匣顶多六发就到极限了。就连美阳小姐手上都没有这么高等的装备。这个,价格大概贵到会吓死人。 不过阿升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只是胡乱搔着他的褐发。 「这该怎么讲……我不希望阿橙你送命,说穿了也只是为了我自己心里舒服啦。阿橙惯用的超近身战术对驱动枪的消耗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只出一张嘴叫你要注意,好像也不太对啦。」 说完,阿升向我递出了安装好高级能量匣的驱动枪。 「就当作饯行吧。现在这状况下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疏忽会要命。我会尽我所能支援你。所以——你可别死了。」 「……嗯。」 不过只是短短一句话,却沉重到无法比拟。过去的我恐怕不会接受这种说法。但是,只要手拿驱动枪,这应该是我早就要做好的觉悟。 不过,对我来说,反正死亡的觉悟是随身携带的。 我慎重地接过超高性能的能量匣。 「我保证。我会善用驱动枪,发挥它的一切,活下来。」 「这才对。这才像阿橙的作风。」 这什么意思啦。吐槽完,我不由得笑出声音。话虽如此,阿升似乎也正忍着笑,气氛完全严肃不起来。而且还有点害羞。 不过,这样才像我们的作风——应该吧? 「好啦,差不多了。」 出发吧。阿升才说完,小艇轰然作响。刺耳的引擎声像是在抗议我们让它等了太久。这该不会是故障了吧?……看来并不是。 不知何时,阿升已经启动了小艇的引擎。 「阿橙,我想也不用多作解释了,你就搭这家伙去纯白花瞳吧。」 这家伙——阿升轻拍小艇纯白的船身。我说出心中的疑惑: 「不过,我没驾驶过水上摩托车喔?」 「没问题啦。纯白花瞳的坐标我已经输入摩托车的操纵面板了,不会迷路,你只要稳稳抓着把手,油门踩下去就对了。」 「……听你这样讲我反而开始不安了,这是为什么?」 对一个初学者来说,你的说明会不会太简略了些? 「不用担心啦。阿橙一定没问题的。虽然这话没根据,反正就是没 问题。」 损友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我回以苦笑,踏上水上摩托车的船缘。像是滑进船身机械内部似地坐稳了身子,引擎的震动随之直接传上身体。右肩已经不再疼痛——早在前来此处的路上,再生已经完成。 我再度转头面向阿升,他脸上的笑容分毫不变。 「快去快回吧,阿橙。」 「我去去就回,阿升。」 就像这样随口回应,之后。 我牢牢握着把手,凭感觉踩下油门。 深冬时节的海上冷到无法言喻。 小艇在海面上飞快奔驰。顺畅且迅速……不过,横过海面时喷溅的水花袭向我的头发、脸、和衣物,迅速地夺走我的体温。当目的地出现在视野中,我早已经止不住颤抖的上下颚彼此打架。早知道就穿件雨衣来…… 「……真壮观。」 我让船减速停下,停泊在露出海面的塔顶旁,才踏出前往塔顶的第一步,后悔的心情随即一扫而空,不复记忆。 这片纯白花田的美丽,让我忘却了后悔。 「这里就是……纯白花瞳。」 我现在正亲身体验何谓浑然忘我。 连绵不绝的白花原野跃入眼帘。塔顶上,纯白色的花朵争相绽放。纯白花瞳一词的由来——虽然花朵的模样各有不同,但共同之处在于,所有的花都呈现纯白一色。 美丽、漂亮、惊人等感想甚至无从浮现脑海……在这片压倒性的景象面前,我只能哑然无语。 月光下的白花们的确是甜美且姣好——但是。 「……找到了。」 在这片花田的中央,我发现了更加美丽的事物。与因反射月光而灿然的无数白花不同,它主动向四周洒落光芒——令我为之屏息的,透明泪色的光芒。 泪色光芒的映照下——一缕绯红长发浮现在夜色之中。那人拥有一头幻想气氛的长发, 背对着我,一心只是仰望着天空。 泪晶之羽自绯红长发之间长长伸出,那人任凭长羽与海风嬉戏。 我又踏出了一步。发出了窸窣的,踏过花丛的声响。同时也让少女的肩膀为之猛然一颤。我再靠近一步。少女的颤抖也越来越剧烈。我又往前一步—— 「……对不起。」 这声音乘风来到耳畔,是在我踏出第三步的下一瞬间。 少女——穗实转身面向我,双腕并拢在身后。 「对不起,我一声不吭就跑掉了。」 「……没这回事。」 稍稍停顿,我缓缓摇头。 「我才觉得抱歉。那时没有立刻追上你。」 「不会啦。……不过,没想到橙矢居然会来这里找我。」 我吓了一跳耶。穗实说着,故作轻松地歪着头。 那是她日常生活中时常流露的神情。 「……听我说,」 「天空……」 她的一声细语,像是为了不让我说下去。 「原来真正的天空,这么漂亮。」 朝着夜空,穗实伸展双臂。像是要拥抱散落在整片夜空中的繁星一般,但夜空宽广无限,不可能收入她的怀里。 「月亮、星星、云……还有这片海。世界上的一切,看起来都好漂亮。」 她话锋一转,缓缓垂下双手。 「但是,那是因为我是残留体——因为我本来就什么都不懂,对不对?」 她边说边抚着自己的羽毛,神情淡然已极。 橙矢——她轻唤我的名字。我应了一声。 仿佛很开心似地,穗实露出了一如往常充满朝气的微笑。 「一直没机会和你好好道谢——谢谢你,捡到了我。带我去很多地方,那时候我真的很开心。阳阳小姐、阿升、小翼、还有春姐姐。要是没有遇见橙矢,我就没机会认识大家了。」 她的语气全部都是过去式。我察觉到了,但就算如此—— 「不是这样。……是我不好,抱歉。」 我的双眼紧抓着穗实的视线,绝不放开。 「那时穗实从浊龙手中保护了我,我却什么也作不到。我很抱歉。我明明知道穗实那时有多痛苦,但我一句话也答不上来——我真的很抱歉。」 「啊,这件事橙矢不用道歉啦。」 穗实连忙摆着手。我深吸了一口气。 「穗实。和我一起,回家吧。」 「嗯?不行啦。」 再清楚不过的否定,出自一脸笑容的穗实。 ……这算笑容吗? 「我出生的地方就是这里。我终于找到了,我的家——迷路女生的家。还有这么漂亮的花坛,嗯,这里真的很漂亮,对吧?」 「回家吧,穗实。美阳小姐、阿升、翼都在等你。姐姐说要请你好好吃一顿大餐。而且待在这种地方会感冒的。」 「嗯?我没关系啦。健康是我最大的优点,我才不会输给感冒呢。要是下雨了,躲到塔里面其实也很温暖喔。」 「穗实,你真的这么想?」 「真的啊!」 穗实脸上绽放开朗的笑容。灿烂而无垢,开朗而……这怎么可能嘛。 我看不下去了。 「那为什么你眼泪一直掉?」 ——穗实的眼泪没停过。 打从她转身面向我开始,穗实的眼泪从来没停过。她一面流着眼泪一面笑。虽然举止和平常没有两样,说起话来口气也毫无异常,但滑过脸颊的泪水却从未止住。就算她能忍下哽咽,努力按捺颤抖的肩膀,只要看那两行泪水就一目暸然。 穗实根本不是一如往常。 「我没在哭哦?」 并未意识到眼眶中浮起的水光,穗实微笑着。 「就说了我没有在哭嘛。」 「不对,你在哭。穗实,你流泪不是因为难过吗?因为穗实根本不想待在这里——因为不想待在这里才在哭,不是吗?」 我再度缩短与穗实之间的距离。穗实畏缩地低下头。看见她低垂的睫毛正不停地颤抖,我察觉到穗实其实连笑容都是装出来的。 「……不,不是这样,我、我……」 少女的长发随着她激烈摇头而飞舞,但否定的字眼却在立刻被无法忍受的哽咽吞没。声音颤抖不已,话语寸步难行,穗实她—— 「……我,我很难过。」 仿佛白喉咙深处挤出的真心话,如雨点般洒落。 「……好难过……我好难过,我不要这样……!」 穗实的脸上笑容已不再。 裸露在外的感情,在脸颊上洒下不知歇止的豪雨。 「我不要这个羽毛,我不想要这个羽毛。我不要这样……如果事实是这样,我根本不想要知道自己是谁!我宁愿什么都不知道,永远,永远永远和橙矢在一起!我……我不想要——不想要变成橙矢最讨厌的残留体!」 她的悲伤,她的痛苦、煎熬、痛楚,清晰回荡在我的胸口。 「我……我………我——」 穗实哽咽地嘶吼。 「和橙矢相遇的我,为什么不是一个普通的女生!」 ——真的好像。我想着。 对于突如其来的状况而混乱,无法接受事实而自己残害自己。突然有一天失去了可以回的家似的丧失感囚禁着自己,但是又无法依靠任何人,只能孤零零地暗自落泪——和昔日伤害了姐姐的我,真的好像啊。 受到穗实拯救之前的我——和眼前泪流不止的少女,两者的身影彼此重合。 「……穗实。」 就算我费尽唇舌,穗实身为残留体的 事实也不会改变。也许她是与我完全不同的生命。 即使如此,穗实还是穗实。只是个女生。 我认为,我也该尽我的全力,喊出我的心声。 为了让这句话传进穗实的心中。 「穗实很可爱!」 音量拉到顶点的大喊声,猛然晃动少女的肩膀,抬起了她的脸。 「穗实很可爱!超可爱的!就算是残留体一样很可爱!」 传给她吧——我不停放声大喊。 「……我、我一点也不可爱啦!」 穗实狠狠地瞪着我。不过,我对她露出了可以说是肆无己i惮的一抹微笑。 「错了错了。真的很可爱!艳丽柔软的长发、饱满的脸颊、圆滚滚的大眼睛、身高不算高但是身材很棒,总之就是很可爱!」 「呜……才没有!你乱讲!我才不可爱!」 喊吧!——把这份感情传达给穗实,让她明白。 「个性开朗又有精神,温柔的个性也很可爱!对什么东西都有兴趣,岂止一点点天然,根本就超级天然这一点也很可爱!全——部,全部都很可爱!」 「呜——橙、橙矢!」 穗实满脸通红朝着我步步进逼。然而我不会停下来的。 「第一次相遇的时候,看见穗实的睡脸,我就觉得心跳加速。决定要在一起生活时:心脏跳得更快!在特查的调查时心跳同样静不下来!在丰穰祭上牵着手,脑袋热到都快要沸腾了!」 「哇……哇哇哇!等一下,橙矢你等一下!」 穗实伸出双手要捣住我的嘴,我轻易躲过——大叫: 「穗实世界第一可爱!是不是残留体根本不重要!反正穗实就是很可爱!」 「我,我知道了啦!我知道了啦!别再讲了,不要再讲了!」 柔软的触感环上我的身躯。她的双手绕到我的背后,紧紧地束缚住我。绯红发丝轻搔我的下巴。我觉得有点痒而扭动身子。 「穗实……真的很可爱喔。」 我轻抚穗实的头。绯红的小脑袋瓜轻轻一点。又一次,紧接着点头好几次。在原本湿透而冰冷的制服的胸口,湿润的温暖逐渐扩散。 「……橙矢。」 穗实抱着我,头仍然低着。但由于我们正紧贴着彼此,声音听起来反而十分清楚。 「我是残留体喔。」 「我知道啊。不过,穗实很可爱,这样就够了。」 「橙矢不是讨厌残留体?」 「以前是。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现在明白了,我真正憎恨的,其实是当时无法守护姐姐的自己,不是残留体。残留体只是一个契机。你误会了。」 「我……我……」 穗实抬起脸。在至近距离处四目相对。樱色双唇纺出心声: 「我真的可以和你在一起?」 「当然可以。不只你想,我也不想和你分开。如果穗实你愿意的话,我很高兴。」 说完,我试着对她一笑。只见穗实不只耳朵,连脖子都泛起了红潮——她再一次把脸压上我的胸口,又马上抬起脸来,全神贯注凝视着我。 像是想用视线凿穿我似地凝视着我——最后穗实陶醉地轻声道: 「……我想要,和橙矢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嗯,那就这么决定啰。永远在一起。」 我再度抚过穗实的头发,像是温柔地慰劳她的辛酸。绯红长发的少女好像闹起了别拗,却又掩不住喜色,她别过脸,嘟起嘴唇轻语: 「……橙矢,真的有够天然。」 「这个嘛,这个我已经不在乎了耶。」 「花花公子!」 「这、这就太过分了吧……」 我苦笑。穗实的表情宛若融化了似地柔和……,哈哈,这种幸福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真的好想就这样一直下去——虽然心情上是这样。 「穗实,我问你喔。」 维持着彼此相拥的姿势,我低头注视穗实的脸。 「有一件事想问你。穗实你还在都市的时候,在来到这里之前,有没有领导……带着残留体在都市里逛街?」 「嗯……?没有喔。我飞到天上之后就一直线来到这里了。」 穗实一脸不可思议地歪过头。与她脸上的困惑相反,我脑海中萦绕不去的疑问正逐渐消散。于都市各处遭到目击的红发少女。堕天使。准备太过周全的奇袭作战。这么一来……一个疑问就此解开。 领导残留体的《长羽型》——堕天使果然不是穗实。 而且,无论何时——不好的预感总是会成真。 突然间,奇妙的麻痒感爬上后颈。近似于毛骨悚然的感觉…… 我连忙挡到穗实面前。下一个瞬间——「某物」坠落在正前方的花田。轰然巨响伴随烟尘一同炸开。脚底下传来一阵摇晃,爆炸中心吹出的暴风挟带着漫天飞舞的纯白花瓣。 少女突然更加使力握住我的手腕——我也反握住穗实的手。 一道光芒穿透遮掩视线的烟尘,也映出了来者的身影。双脚与双手。纤细的颈项与一头长发——以及一根闪烁着泪色光芒的长羽。 烟尘终究落定。出现在该处的……是一位少女。 ——果然被我料中了吗。 「你就是……堕天使……!」 拥有一头红发,相貌与穗实毫无二致的《长羽型》静伫于此,她那扭曲的单羽朝天伸展。 我全身为之僵硬。但并不是因为《长羽型》突然出现在眼前。 绯红长发。巨大的泪色羽毛。这些情报我在事前早已得知。 但是,我再怎么也料想不到——堕天使的相貌秀丽、五官端正,仿佛人偶一般,而且身上正套着一件遮盖全身的雨衣。 这已经不是眼熟不眼熟的问题。这家伙……这《长羽型》就是—— 「你不就是……那时候的泪晶窃贼!?」 不可能。然而内心否定的声音被脑袋中冷静的部分否定:这是事实。 在学校。她展现了超越常人的肉体能力,赤手空拳刺穿我的腹部。 在研究所。泪晶窃贼选择的逃亡方向直接通往残留体的居所,纯白花瞳。 最后,在都市各处发生的——泪晶窃案有何意义? 一切都连成一线。假设雨衣人正是《长羽型》,她事先抢夺都市各处的泪晶,是为了让都市过袭后陷入机能麻痹状态。假设当时泪晶窃贼前往纯白花瞳并非为了逃走,而是因为奇袭作战的准备已完成,只是要回到自己的住处。 如此一来——一切不就都解释得通了? 「……啊。」 先打破沉默的,是被我挡在身后的穗实。她向前一步,带着愕然的神情,颤抖的双唇开阖,吐出一个词: 「……妈妈……?」 ——那个……其实,我在等我妈妈。 我一直以来为此百思不解。失去记忆——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记忆的穗实,为什么会认为「我在等我妈妈」。现在我明白了,那是记忆的残渣,穗实遗忘了当初身为残留体的职责,只剩下记忆的残渣。如果说,当初对她下达潜伏于都市的残留体领导者——在穗实的记忆中被转化成母亲的形象的话。 原来如此,这家伙——《长羽型》堕天使,就是穗实的母亲。 「——」 堕天使率先打破静止的平衡。任凭海风拂动雨衣的下襬。相貌与穗实并无二致的《长羽型》——朝着穗实缓缓伸出了手。 ——和我一起来。 我之所以能明白她或许是这个意思,原因在于堕 天使的表情。工整至极的五官依然面无表情。但她的双瞳之中没有任何一点敌意。 就像是母亲前来迎接迷路的孩子回家。然而,面对这温暖的欢迎—— 「……对不起。」 穗实缓缓地左右摇头。微笑的神情似乎喜悦中带着寂寞。 「我想和橙矢在一起。就算我是残留体,不是人类,我也想以人的身分待在橙矢的身边——所以,对不起。」 少女深深地低头。 「我不能和妈妈一起走。」 「——」 听见这句话,堕天使只是无法理解似地歪过头。脸上并未浮现疑惑的神情。不带感情的双眸这回终于转向我。宛若一瞥路旁的石子似的……不对。真要打比方的话,就像是猎食者注视猎物时的眼神——什么? 《长羽型》藉由她巨大的羽毛一飞冲天。 突如其来的风压横扫花田,我举手遮挡脸部防止烟尘伤眼。但这是个错误的选择。当我再度睁开眼睛,堕天使已在须臾之间逼近到不能更近。 似曾相识的贯手笔直刺向我的胸口—— 「别这样。」 穗实抓住了那只纤白的手掌。 沉默在一瞬之间断绝。堕天使挥舞长羽往后一跳,纯白的花瓣随之恣意飞舞。在无数花瓣飘落的空隙间,两名《长羽型》的视线彼此交错。 也许——这正是双方关系转变为敌对的决定性瞬间。 冰凉的触感握住我的手掌。穗实抬头短暂地看了我一眼,露出微笑。 「橙矢……要开始啰?」 我还不懂她在说什么。但我已用眼神表达「没问题」——就在下一个瞬间。 景色加速了。 强烈的压力挤压胸膛。飘浮感包围全身。纯白的花田、漆黑的大海在转眼之间越离越远。风声宛若爆炸声一般震荡着鼓膜。呼气声萦绕在耳畔。穗实紧搂着我的双腕交叉在我的胸口前——描述至此,我终于明白现在的状况。 穗实正抱着我在空中飞行。 「要动了喔,抓紧一点!」 急遽的加速度袭击全身。柔软的触感压在我脸颊上,但我没空放在心上。急速回旋的理由正是出现在视野角落的小黑点。在正下方远处。黑点越来越大,那正是舞动着长羽的堕天使。 不妙。我本能地察觉。 堕天使高举单手,泪色之羽随之发光。这动作不到两秒便在她身旁创造出无数的「羽毛」。思考升华——创造理想物质的力量。她在每一枚羽毛上附加了紫电的光辉。以那压倒性的光量准备发动攻势。 百雷疾驰。 「——穗实!下面!」 警告奏效。穗实在空中利落翻转,紫光刺穿我们身旁的空间。宛若枝糈一般分岔的无数锐利雷光自我们身旁疾驰而过,迸裂在遥远的夜空中,传来连绵不绝的轰鸣声。千钧一发。 不过——这绝对不是结束。 百雷——再放百雷。 「——呜!呜呜——!」 像是穿梭在紫电之羽的隙缝之间,穗实接连不断回旋飞行。 右、右、左、上、下、前进、后退、后退、回旋、左、右、下——只为了闪避的空中舞蹈,连呼吸的余地都没有。就连只负责被抱着的我,都为了飞行时的惯性与速度而想吐,但穗实丝毫不放缓速度,迎风飞行。紧咬着下唇,只注视着前方的侧脸——虽然现在场合不对,我只感觉到美丽。 最美丽的事物——最为虚幻且脆弱。 「呜……」 数道雷击接连奏响轰声。我已经无法把它们当成声音。听觉几乎已经麻痹。伸手压着就要裂开的鼓膜,我往下方一看,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堕天使已经来到不远处,数根带电的羽毛飘浮在她身边。 「——可恶!」 我连忙把伸手摸向枪套,拔出驱动枪并在同一时间扣下扳机。自瞄准正下方的枪口,灼热的白热轨迹直线延伸,白光同时照亮了堕天使及夜空。 正中红心。我很确定,命中了——但事与愿违。 「——为什么!?」 堕天使冲出灼热花雨的包围,更加逼近。等一下,为什么。为什么还活着。照理来说,花雨应该把她连同泪晶之羽一同吞噬了——! 定睛一看。堕天使烧伤而扭曲的脸颊,在转眼之间就恢复成洁净的白瓷色。 「……再、生?」 ——我疏忽了。这家伙是《长羽型》,而残留体的特征就是「再生」能力。即使身受摄氏两千度的烈焰包围也丝毫不为所动,理由就在于她压倒性的再生能力。 「————」 在雷击的轰隆声与飞行时的风声的包围中,我察觉到堕天使的视线。不带一丝感情的双眸,我清楚感觉到在那视线之下,自己的身体随之颤抖。宛若明镜一般的双瞳,反射着紫电的光芒而幻化其色彩—— 那看起来就像是喜好玩弄人类的残虐神情。 「——啊!」 穗实的身子猛然摇晃。少女的表情因痛楚而扭曲。循着她渗泪的双眼的视线看过去——遭受电击而僵硬的左肩已远远超越了触电红肿的程度,化为黑色的焦炭。 「穗实,被打中了吗!?」 「我……我没事!」 释放出眩目光量的泪色火花一瞬间覆盖少女的肩膀。光芒瞬间消散,不忍卒睹的伤口重新再生为白皙的细致肌肤。穗实露出一个坚定的微笑,随即敛起表情,舞动长羽,再度加速—— 不过,当另一道雷击直接落在她背上,她再也无法拍动羽毛。 一声低吟之后,她的头颅垂下,四肢失去力量。羽毛也不再舞动。——会坠落!? 「……穗实,穗实!——振作一点!」 即使身受自由落体的定律所支配,我仍不放弃呼唤穗实。就像当初在回廊,她不停呼唤着我的名字,把因思考升华失控而昏迷的我从那片泥沼中拉回现实世界的岸边—— 穗实微微睁开双眼。一脸震惊注视着我们即将撞击的海面。 「嗯——呜嗯!」 痉挛的长羽重新跃动,穗实勉强维持了滑翔的高度。波浪拂过脸颊。受到紫电的影响,穗实全身依旧不自然地僵硬。拍打长羽朝向唯一的陆地——塔顶持续滑翔,最后我们一头栽进纯白的花田。 理所当然地,我也摔到一旁。不过我无所谓,穗实的状况比较紧急—— 熟悉的寒意爬上后脑。我直觉地仰望天空。雷光尚未全数消失的夜空之中,某一个黑点。堕天使正朝着此处垂直落下——那又怎样。 谁会让你继续对穗实为所欲为—— 「消失吧!」 扣下驱动枪的扳机,白光的洪流填满了我的视野。朝着正上方射出的花雨彻底吞没堕天使的身影。 面对压倒性的热量,《长羽型》她—— 「……!?」 她在白光散去的同一时间冲到了我面前。伸出双手掐住了我的喉咙。我不由得咳出一口气。好难受……没办法,呼吸……眼前事物逐渐转为黑色……即使如此…… 我双手紧握驱动枪,指向堕天使。 「那就……尝尝,这招吧?」 只要在这个距离施展花雨——再怎么样强悍应该都无法复原才对。 对着双眼微微圆睁的堕天使,我逞强挑起半边嘴角。 纯白的光之洪流冲出枪口。零距离的光热花雨。足以眩目的光量覆盖了堕天使,但她却像是在模仿我似地改变了表情。 我毛骨悚然——在下一个瞬间,尖叫冲出我的喉咙。 「咕……啊啊啊啊!」 百雷刺穿我的全身。无数的羽毛迸射光芒,光亮甚至压过了纯白的花雨。感觉真的就像是全身上下遭到火烤一般。意识被拖向黑暗的深渊——在那之前,我咬紧了牙根。 「可……恶……!」 我绝对不会松开扳机。同时在脑海中描绘「再生」。 枪还有能量——我还能再生!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光与雷碰撞的余波,将世界染成一片白色。 耀眼的花瓣舐遍堕天使的肌肤。奔驰的迅雷刺穿我的肩膀。前者在眨眼之间恢复为美丽的陶瓷色泽,后者耗费了一段时间也仅是从焦黑转回红肿。除了握枪的手,我失去所有触觉。但是指尖会痛。我还能感觉到痛。 只要还感觉到痛楚——我就还活着! 凭借着痛觉,我牵动手指,拼尽全力再度用力地扣下扳机。几乎足以烧穿眼底的光束再一次直线奔驰。堕天使也再一次,不,已经算不出是第几次,陷身于灼热之中—— 随后,再生的光芒压过闪亮的花雨。 「……呜,啊。」 ——我真的有办法撑过去吗? 突然间,绝望的念头拂过脑海。视野转黑,冰冷的触感迅速侵蚀四肢。身体仿佛失去平衡,意识就要被吸入无底的黑暗深渊。可恶…… 死,很可怕。 「……我才……不会死……!」 ——别担心—— 手心被温暖的温度给包围。确实的,人的温度。我勉强撑开眼皮,看见一双小手正包着我的手。那双手的指头紧紧依偎在我的指尖旁,冰冷凉爽而令人怀念的触感。绯红长发在空中轻盈飞舞。 纤细而柔软的指尖,推着就要松开扳机的手指回到原位。 ……啊啊。我还能开枪。 因为,这片纯白世界的某处传出了声音,的的确确抵达了我的心中。 「别担心。橙矢一定,一定没问题的。」 我扣下扳机。 灼烧、灼烧、灼烧、灼烧、灼烧、消灭。 当光芒落尽,我已经找不到堕天使的身影。 柔和的波浪声传到耳畔。强劲的海风吹过脚边,将纯白的花瓣卷入空中,漫天飞舞。满天星空之下,纯白的光洒落在四周。 ……原来是这样。 「结束了……穗实。」 我和堕天使之间的再生能力有一道令人绝望的鸿沟。那是无可抹灭的事实。就算我的花雨在火力上足以与她抗衡,但在白光与紫电交锋时,我的身体被烧尽几次都不奇怪。但是我却仍然活着。对,就好像是—— 「……穗实?」 就像是有人挺身守护了我,为我负担了缺少的再生能力。 「……咦?」 持续沐浴在高热之下而没有时间让肉体再生,即便身为《长羽型》,肉体迟早也会无法承受。就连惨叫声都会遭到火焰吞没,彻底焚烧到完全消失为止。 面对高再生能力的个体,基本战略就是以量取胜——直到现在我才察觉。 「……啊。」 挺身保护我免于堕天使的雷击——最强的《长羽型》少女。 「……啊。……啊……」 就连一直紧抱着我的穗实—— 也逃不过烈焰的侵袭。 「……穗实!!」 我鞭策软弱无力的膝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 来到突然向后仰倒的少女身旁,我伸出手。 我想抱起穗实瘫倒在白花之间的身体—— 「好烫……!」 我反射性地抽离手掌。触碰的瞬间,掌心传出滋的一声。在刺鼻的恶心臭味之中,我抱起穗实的身子——为之哑然无语。 「………橙、矢?」 穗实稍稍睁开了眼睛。她的身体可说是已经什么也不剩。 四肢被烧成灰烬,消散在海风中。肉体勉强维持着人型,但已濒临死亡。虽然头部看上去只是稍微焦黑,但这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保护身体机能的中枢,将所有的再生能力灌注在头部所造成的结果。 而泪晶之羽——残留体的生命线,早已粉碎到连碎片都不剩。 「……嗯……原来……」 看见我说不上话,穗实颤抖着脸颊,试着对我露出笑容。 她已经连微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我明白到这件事,放声大叫。 「不用连这种时候都笑!」 「嗯……我只有……这个优点嘛……」 穗实没放弃。即使水滴濡湿了她焦黑的脸颊,也不放弃要绽放笑容。就像是想告诉我,只要崭露越多笑容,就能变得更加幸福。 「……橙矢……」 穗实气若游丝。 「橙矢你……来找我……我……真的、很高兴……」 「别说话了!」 「你说……我很可爱……我真的……很高兴……」 「穗实,我求求你!」 「这样……我……很满足了。」 「我不想要失去穗实啊!」 泪流满面的你——为什么说得出已经满足这种话—— 「不要讲这种话……穗实……穗实你真的觉得这样子很幸福吗……?」 「…………呜……呜。」 也许是没办法摇头了,否定只表现在摇晃的视线上。 「……我……还想……在一起……?」 「那然这样,那就不要笑了!藏起自己的心情,勉强装出笑容一点意义也没有啊!我喜欢的是穗实平常的笑容啊!」 穗实的眼神变了。神色落寞地敛起了笑容,一滴泪珠滑过脸颊。 这一定是——穗实深藏心底的感情吧。 「……橙矢。」 「嗯!」 「我……我不想死。」 「嗯!我明白!」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穗实痛哭着。烫伤皮肤也无所谓,悔恨迫使我将她的头颅紧紧拥入怀中。 已经没有泪晶了。耗尽再生能力的羽毛已经遭到花雨和雷击吞噬消失。穗实不可能让自己的身体再生。就算我想救她,没有泪晶我也——没办法——再生——? 等等。等一下。如果没有泪晶——反过来说,只要有泪晶就能再生? 「……再、生?」 我低头看向手边的驱动枪。可引发思考升华的大型手枪。赋予质量于思考的技术——这和残留体拥有的再生能力,在原理上如出一辙。 再生的手法我明白。我了如指掌。 一直以来,我依靠头颅内的泪晶实行过无数次的肉体再生。 「——」 我紧握着驱动枪,枪口指向濒死的少女。 「…………橙、矢?」 穗实惊讶地微微睁开双眼。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把注意力放在外界。即使肉体濒死,脑还活着。在大脑死亡之前,穗实就还在世上,所以我—— 「我一定会救你。等我一下,穗实。」 回想——快点回想起来啊! 穗实的长发、眼睛、脸颊、嘴唇、胸脯、手腕、脚、气味、动作、笑容、嘟嘴的表情、哭泣的表情、眼泪、声音、她的坚强、她的脆弱——令人怜爱的她。 自己喜欢的女生——这点小事好歹要能清楚回想。 「穗实。我——」 ——我喜欢你。 光芒四散。自枪口射出的火花凝聚为一点。思维之间的冲突产生令人为之眩目的庞大热量,最终化为点点洒落的光之雨。 思考升华——光芒倾注于穗实。 几近溃散的肉体领受甘霖。少女的残渣灰烬重新取回色彩——由灰转白,由白转红,红色化为血色,血液转化为肌肉,肌肉转化为骨骼。步调虽然缓慢,但光雨确确实实地重塑着人的形体。而光之雨落尽之时—— 「……嗯?」 穗实就在那里。 「……咦?……奇怪……橙矢?」 圆睁的大眼睛:心中疑惑时歪着头的习惯、宛若身体装了弹簧似地跳起,转头环视世上最美的花田,止不住眨眼的神情。 「——怎么连橙矢也来到天国了?」 加上这句风格一如往常的发言——一切都是原本的穗实。 ……真是,太好了。 安心的下一个瞬间——我失去了意识。 我仿佛听见穗实慌张地哇哇大叫。 尾声 welcome home 「哈——啾!」 超丢脸的喷嚏声响遍整个客厅。 「哦,感冒还没好吗?橘子箭。」 美阳小姐坐在对面,双腿埋在暖桌底下。她递给我一包携带式面纸,我一面吸着鼻子,一面接过面纸,然后猛擤了一把鼻涕。 「也不是这样……只是好像还没完全好,鼻子一直很痒。」 「哪可能好这么快。」 阿升同样享受着暖桌带来的恩泽,和他身旁的涅斯提一起整备我的驱动枪。 「谁叫你穿着沾满海水的制服躺在冬天的户外给风吹。只花了三天就退烧,已经算很幸运了吧?」 「从积极的角度来看是这样没错啦……哈啾!」 三天前。那天夜里发生了太多说不完的事,最后我感冒了。 搭乘小艇渡海搜索穗实时,任凭全身被海水沾湿也不想点办法,的确是个失策。在纯白花田之中,我耗尽体力而陷入熟睡,结果就成了感冒下手的目标。要不是穗实代替失去意识的我,用我的手机联络美阳小姐她们,请她们乘小艇前来迎接,说不定我的小命就这么飞了。要是结局真是这样,未免也太丢脸了。 「和堕天使开打之前想到先换个上衣就好了……」 「如果最终决战前还这么悠哉,气氛不就全没了?」 阿升的意见真是一针见血。事实上当时我根本管不了那么多…… 「有什么不好?那流个不停的鼻水,你就当成是一枚勋章吧。」 美阳小姐这话听起来一点也不帅气。 「那是你拯救了小穗穗的证据。反正时间还久,慢慢休养生息吧。」 「对喔……停职处分好像是到下星期?」 停职一星期,减俸两个月。这就是研究所对我们特查违背命令的处罚。我原本已经做好退职的觉悟了,处分的内容让我惊愕不已。据说罚则较轻是由于我打倒了堕天使,功过相抵之后的结果,而且—— 「潜伏在都市内部的残留体也成功一扫而空。成果没得挑剔,那就不多追究——研究所愿意如此判断算是我们走运。如此一来,今后仍然能和你们一起进行调查。」 说完,我们的室长露出了关怀晚辈的微笑: 「另一位同事——小穗穗的状况已经安定下来了吗?」 她的视线转向我。我一边用面纸擤过仍然发痒的鼻子,一边回答道: 「嗯,已经很有精神了。」 「这样就好。……第一次从你口中得知始末时,我真的非常吃惊。没想到你居然用思考升华让小穗穗的身体再生。这真是远远超乎我的预料。」 美阳小姐注视着目前正在阿升手中接受整备的驱动枪。 「正因为你有自我再生的经验,才有办法做到吧?」 「我也不清楚……那时候总而言之就是拼命去做。会不会成功,其实我根本没去想。」 「很像你会做的事。所以,小穗穗现在也失去了残留体的力量?」 「是啊。再生能力似乎几乎用尽了。不过……羽毛的根部,也就是泪晶的碎片还残留在头部中,她本人说,只是小伤口的话还是能自己治好。」 「哎呀,也就是说,状况和你完全一样。」 呦!绝配喔!——阿升轻快地从旁插嘴。可恶,不要起哄! 「——不过,既然如此,现在的小穗穗究竟算是残留体还是人类呢?」 美阳小姐的手指轻贴在下巴的边缘,神情复杂地低语: 「橘子箭使濒死的她重新再生——不,从零开始创造她的肉体,使她获得了与人类相同的身躯。人类的人格和人类的肉体。这两个后天的要素,现在就相当于组成小穗穗的一切。在这个情况下,她该算是残留体还是——」 「这种事应该不重要吧?」 感觉这话题会拖得很长而且很麻烦,我加强语气。 「不用这些复杂的定义去判断,穗实就是穗实。只要在一起相处很开心,不管是残留体还是人类,一点也不重要。」 「……说的也是。这是我疏忽了。」 美阳小姐露出了少见的讶异神情。 「只要在一起相处很开心就够了——真是一句好话。找机会我用毛笔写起来,贴在调查室的墙壁上吧。当然,也不能少了裱框。」 等等,这也太难为情了。用不着这样吧。不过美阳小姐说不定会真的实行,为了想点办法阻止她,我动起快生锈的脑袋—— 「各位~午餐准备好了~」 穿过厨房前的门帘,姐姐走进客厅。双手双腕上乘着丰盛的料理,一道接一道放在一旁的餐桌上。份量还真够吓人——不过,今天的确该吃一顿大餐。 姐姐不给我们帮忙的余地,迅速地将所有菜色送上桌。 「小翼、小穗,我准备好了喔!」 把半张脸采出走廊呼唤不在现场的两人后,回答自走廊的另一头传来。 「等、等一下等一下。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好了别拖了。穗实,走吧。」 耳闻一阵嬉闹声响起后没过多久,由一个人推着另一人,两名少女先后走进客厅。推人的翼笑得一脸事不关己,而被推出来的少女——穗实则上下挥舞着双臂,摆明了十分慌张。 不过话说回来,毕竟穗实是今天的主角——应该要更有自信一点才对吧? 「呵呵。那么,就由小女子我风峰春负责起头啰~」 姐姐脸上的笑容比平常更柔和,她数出声音。 「欢迎小穗(穗实)(小穗穗)来到风峰家~」 大家同时开口,异口同声——此刻,客厅四处发出爆裂声。客厅里被人装了炸弹——开玩笑的,只是我们拉响了事先准备好的礼炮。像是在附和似地,涅斯提也不停发出哔哔哔的电子音效。 至于欢迎声的中心点,这次庆祝宴的主客——穗实。 「嗯,嗯~~~~~~~~西、谢谢大家!」 深深地低头,然后吃了个螺丝。看着这再眼熟不过的模样,我知道自己的嘴角自然而然地向上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毕竟,从今天起—— 姐姐将穗实紧紧拥入怀中。 「从今天开始小穗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了喔;嗯嗯!」 ——今天是穗实正式成为风峰家养女的日子。 为此举办的欢迎会,气氛怎么可能会不热闹呢。 众人上桌,配着佳肴,谈话热络。翼就坐在我的左手边。 「对了,翼,你刚刚和穗实在做什么?」 「化妆。今天是她的大日子,可是穗实居然说她没化过妆。」 没化妆肤质就好成那样,太犯规了。翼闹起别扭似地抱怨。化妆负责人的意见似乎是:如果能展现出她的美丽,走在路上所有人都会多看一眼。 不过,居然是在化妆啊。在今后的日子,穗实一定会渐渐接触到这方面的事物吧,想到这里不禁让我十分感慨。希望能在一旁守护这段成长的过程,是近似于父亲的感觉吗? 「对了。穗实你学校打算怎么办?」 翼一句话抛向正坐在我右手边的穗实。穗实脸上沾着一颗小小的饭粒。姐姐煮的料理塞得她脸颊鼓胀,像只松鼠似的。 「嗯咕……嗯嗯?学校?」 「对。我是不太清楚啦。不过你没上过学吧。」 翼虽然嘴巴上这样说,却完全不过问穗实的秘密。当初,当我告诉她穗实即将成为风峰家的养女时,她以一句「这样啊。……太好了」表达她真诚的喜悦。虽然我也曾迷惘是否该告诉她真相,但现在太多事情才刚尘埃落定,我决定先顺从她不过 问的体贴。 不过,也许会有一天——会告诉翼关于残留体云云的秘密吧。 「嗯——……我想上学耶。」 穗实抬起视线看向我,眼中充满了期待的神色。话说回来,我记得穗实好像也对社团活动有兴趣。当然,我也没什么理由不回以笑容。 「我想应该没问题。找机会和姐姐谈看看吧。」 「真的吗?谢谢!」 「转进我们学校记得来弓道社参观。大家都很喜欢穗实。如果你愿意参加社团的体验活动,我也可以正式教你一点东西。」 「好啊好啊!」 两名少女兴奋地聊个没完,还说到希望能分到同一个班上,连转学后的展望都成了话题。你们会不会太急了啊……不过这话我也没资格说,毕竟我的脑海中也浮现了能与穗实一同上学的场景。……话说回来,弓道啊。事情大多尘埃落定了,我也该从储藏室把整套弓道用具找出来—— 「对了。橙矢,我们说好了要去约会,你还记得吧?」 「噗!」 拿到嘴边的茶水喷到脸上。太失礼了。不过这要怪翼这问题来的太突兀了……。我瞪了她一眼,但她却拿出了手帕。 「真是的。你在搞什么。来,别乱动喔。好了……」 手帕屡次擦过我的脸。咦?等等……这个嘛,啊,不好意思麻烦你了。……不对吧? 虽然我知道翼个性本来就爱热心助人,不过有到这种程度吗?我试着搬出记忆中的事例做对照,突然察觉到一股视线从右手边的座位传来。 「唔唔唔……」 「怎、怎么了吗?穗实?」 穗实嘟哝着,直直注视着我。若要描述得更具体一些,视线的焦点在我的侧脸上。从她的神情来分析,理应属于视线集中型的凝视。这理由我马上就明白了。 「我也要帮橙矢擦脸!」 宣言声才落,她举起单手并陷入沉默。她手中空无一物。 「我,我没有手帕……」 翼愉快地哼着歌,不知为何神情十分愉快,继续擦着我的脸。目睹这情景,穗实不甘心地闷哼一声,连续出拳打在我身上。虽然威力远远不如《长羽型》的拳击,不过这好像也……好、好痒。 「哦。你们这好像满有趣的。」 不知何时,我们的室长绕到了我的身后。顽童般的眼神熠熠生辉。不妙。 「那我就从别的方向下手吧。」 纤细的双臂攀上我的脖子,一口气吹在我的耳畔。呜哇! 「哦哦,大姐头好性感!左边的耳朵就交给我吧!」 他还真的一口气吹了上来,下一个瞬间,伴随着闪光的喀擦声响起。快门声。 「呵呵,大家玩得好开心喔~」 姐姐手举单眼相机,脸上洋溢着再温柔不过的笑容。完了!刚才那一幕被拍到了! 「姐姐。拜托可不可以重拍一张……」 「说的也是~机会难得我也想加入,就再拍一张吧。」 姐姐将快门切换成计时式,快步绕到我身后。「前辈,我这边有个位子。对了,请问可以让我抱一下吗?」「好啊~小翼,请再靠过来一些。」「啊,好。那我就更靠近橙矢一点……」「小翼,你为什么要过去啦?」「因为不过去不行的说~」「这种语气,我还是第一次从翼的口中听到……」「好!那我就大发慈悲靠在阿橙的头顶吧!」「好重!你的善意我承担不起!」「差不多要拍啰~」 设置在餐桌上的照相机发出叽叽叽的声响,试着将挤成一团的我们收入范围内。我连忙整理服装时,有人拉了拉我的衣角。 「……橙矢。」 穗实轻声唤我,接着对我猛招手。有悄悄话想说?穗实仰起的脸不知为何红的像颗苹果。我一时之间担心起她是不是感冒了,不过就在这时,穗实挺起身子轻跃——咦? 啾。听见这声音响在耳畔,我的脑海瞬间一片空白。 ……咦,咦。咦—……?啾? 温软的感触残留在脸颊上。试图想描述目前的状况,我的脸倏地发热。 「……穗实?」 我勉强挤出这句疑问,穗实一脸害羞地冲着我笑。 ——啊,如果现在我的脸上也正浮现同样的笑容,那就太好了。 虽然害羞得满脸通红,仍试着率直表达心情的灿烂笑容。 「橙矢,我最喜欢你了。」 ——世界上最可爱的女生。 后记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武叶コゥ。 这是我真真正正,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后记中写下初次见面四个字。一想到这里仿佛就有种寂寞的感觉,但同时更令我紧张。 如同在作者介绍中提及的,这个故事是我在杜拜的高中就学时,花上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完成的作品。 杜拜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中的国家之一,英文写作dubai。在杜拜的日常生活中,除了与家人交谈之外几乎都使用英文,然而我在童年学会的美式英文在日本生活时可说是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来到异国之地时,面对飞来交去的词汇和对话,起初我几乎是完全听不懂。 回想当初之所以会开始写作,除了单纯出自兴趣之外,不愿意直视无法理解的英文环境而敲打着键盘,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我当时在学校,大多采取睡眠学习法。 不过,后来我告诉自己,simple is best,总之别想太多。之后也渐渐地能够和学校内的朋友们轻松交流、建立友情,在打打闹闹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说起英文也进步到算是可以构到「流畅」的边了。 这一个最后总算是万事0k的暑假中,这本书诞生在异国的某个角落。我暗自希冀,在该处的经验和回忆等事物能反映在书中。 您对本书的感想如何呢?如果本书能在各位阅读时为各位带来些许快乐的时光,那便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了。 剩下的页数已经不多。在此我想献上我的感谢。 感谢选择本书为奇幻大赏(大赏)的诸位评审委员,以及在出版过程中为本书尽心尽力的相关人员。感激之情一言难尽。 感谢编辑时常给我确切的指示与建议。编辑那份想让变得作品更加有趣的热情支持我得以将这本书完成。从此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感谢负责本书插画的ntny。不只是橙矢等角色,包含作中世界与气氛无一不跃然纸上,令我喜悦万分,也感到十分荣幸。有您的协助,我十分安心。 以下是对友人们的感谢。 感谢在确定突破第四次选评时,跑来我家住了一晚为我庆祝的死党b。那时我们挑战彻夜欢庆,最后两人却一起坐在沙发上打盹,那次真是令人怀念的回忆。 也感谢大方的s,虽然不识日文,却仍豪气十足地宣言「先买个本!」、「在日本发售?0k,我会邮购。」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机会难得,下次去玩的时候,我会将本书空运……更正,亲手带给他。 此外,也感谢美容师m,之后我也许会成为您的长期顾客吧。托您的福,本作终于能以书本的形式诞生于世上。每次见面时您给我的每一句激励,我深隽于胸中。 还要感谢k先生带给我写小说的契机。感谢现在已经如同亲人一般的y先生,在我执笔之初为我修正拙劣的文笔,并检查错别字与缺漏。若没有与两位相遇,肯定不会有现在的我。 而最感谢的,是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家人们。感谢之意绝非笔墨所能表达。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也感谢愿意拾起本书的您。在此打从心底献上感谢。 虽然离别令人惋惜,期盼有一天能与各位再度相会。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 武叶コゥ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武叶コゥ。 这是我真真正正,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后记中写下初次见面四个字。一想到这里仿佛就有种寂寞的感觉,但同时更令我紧张。 如同在作者介绍中提及的,这个故事是我在杜拜的高中就学时,花上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完成的作品。 杜拜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中的国家之一,英文写作dubai。在杜拜的日常生活中,除了与家人交谈之外几乎都使用英文,然而我在童年学会的美式英文在日本生活时可说是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来到异国之地时,面对飞来交去的词汇和对话,起初我几乎是完全听不懂。 回想当初之所以会开始写作,除了单纯出自兴趣之外,不愿意直视无法理解的英文环境而敲打着键盘,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我当时在学校,大多采取睡眠学习法。 不过,后来我告诉自己,simple is best,总之别想太多。之后也渐渐地能够和学校内的朋友们轻松交流、建立友情,在打打闹闹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说起英文也进步到算是可以构到「流畅」的边了。 这一个最后总算是万事0k的暑假中,这本书诞生在异国的某个角落。我暗自希冀,在该处的经验和回忆等事物能反映在书中。 您对本书的感想如何呢?如果本书能在各位阅读时为各位带来些许快乐的时光,那便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了。 剩下的页数已经不多。在此我想献上我的感谢。 感谢选择本书为奇幻大赏(大赏)的诸位评审委员,以及在出版过程中为本书尽心尽力的相关人员。感激之情一言难尽。 感谢编辑时常给我确切的指示与建议。编辑那份想让变得作品更加有趣的热情支持我得以将这本书完成。从此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感谢负责本书插画的ntny。不只是橙矢等角色,包含作中世界与气氛无一不跃然纸上,令我喜悦万分,也感到十分荣幸。有您的协助,我十分安心。 以下是对友人们的感谢。 感谢在确定突破第四次选评时,跑来我家住了一晚为我庆祝的死党b。那时我们挑战彻夜欢庆,最后两人却一起坐在沙发上打盹,那次真是令人怀念的回忆。 也感谢大方的s,虽然不识日文,却仍豪气十足地宣言「先买个本!」、「在日本发售?0k,我会邮购。」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机会难得,下次去玩的时候,我会将本书空运……更正,亲手带给他。 此外,也感谢美容师m,之后我也许会成为您的长期顾客吧。托您的福,本作终于能以书本的形式诞生于世上。每次见面时您给我的每一句激励,我深隽于胸中。 还要感谢k先生带给我写小说的契机。感谢现在已经如同亲人一般的y先生,在我执笔之初为我修正拙劣的文笔,并检查错别字与缺漏。若没有与两位相遇,肯定不会有现在的我。 而最感谢的,是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家人们。感谢之意绝非笔墨所能表达。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也感谢愿意拾起本书的您。在此打从心底献上感谢。 虽然离别令人惋惜,期盼有一天能与各位再度相会。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 武叶コゥ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武叶コゥ。 这是我真真正正,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后记中写下初次见面四个字。一想到这里仿佛就有种寂寞的感觉,但同时更令我紧张。 如同在作者介绍中提及的,这个故事是我在杜拜的高中就学时,花上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完成的作品。 杜拜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中的国家之一,英文写作dubai。在杜拜的日常生活中,除了与家人交谈之外几乎都使用英文,然而我在童年学会的美式英文在日本生活时可说是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来到异国之地时,面对飞来交去的词汇和对话,起初我几乎是完全听不懂。 回想当初之所以会开始写作,除了单纯出自兴趣之外,不愿意直视无法理解的英文环境而敲打着键盘,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我当时在学校,大多采取睡眠学习法。 不过,后来我告诉自己,simple is best,总之别想太多。之后也渐渐地能够和学校内的朋友们轻松交流、建立友情,在打打闹闹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说起英文也进步到算是可以构到「流畅」的边了。 这一个最后总算是万事0k的暑假中,这本书诞生在异国的某个角落。我暗自希冀,在该处的经验和回忆等事物能反映在书中。 您对本书的感想如何呢?如果本书能在各位阅读时为各位带来些许快乐的时光,那便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了。 剩下的页数已经不多。在此我想献上我的感谢。 感谢选择本书为奇幻大赏(大赏)的诸位评审委员,以及在出版过程中为本书尽心尽力的相关人员。感激之情一言难尽。 感谢编辑时常给我确切的指示与建议。编辑那份想让变得作品更加有趣的热情支持我得以将这本书完成。从此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感谢负责本书插画的ntny。不只是橙矢等角色,包含作中世界与气氛无一不跃然纸上,令我喜悦万分,也感到十分荣幸。有您的协助,我十分安心。 以下是对友人们的感谢。 感谢在确定突破第四次选评时,跑来我家住了一晚为我庆祝的死党b。那时我们挑战彻夜欢庆,最后两人却一起坐在沙发上打盹,那次真是令人怀念的回忆。 也感谢大方的s,虽然不识日文,却仍豪气十足地宣言「先买个本!」、「在日本发售?0k,我会邮购。」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机会难得,下次去玩的时候,我会将本书空运……更正,亲手带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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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选择本书为奇幻大赏(大赏)的诸位评审委员,以及在出版过程中为本书尽心尽力的相关人员。感激之情一言难尽。 感谢编辑时常给我确切的指示与建议。编辑那份想让变得作品更加有趣的热情支持我得以将这本书完成。从此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感谢负责本书插画的ntny。不只是橙矢等角色,包含作中世界与气氛无一不跃然纸上,令我喜悦万分,也感到十分荣幸。有您的协助,我十分安心。 以下是对友人们的感谢。 感谢在确定突破第四次选评时,跑来我家住了一晚为我庆祝的死党b。那时我们挑战彻夜欢庆,最后两人却一起坐在沙发上打盹,那次真是令人怀念的回忆。 也感谢大方的s,虽然不识日文,却仍豪气十足地宣言「先买个本!」、「在日本发售?0k,我会邮购。」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机会难得,下次去玩的时候,我会将本书空运……更正,亲手带给他。 此外,也感谢美容师m,之后我也许会成为您的长期顾客吧。托您的福,本作终于能以书本的形式诞生于世上。每次见面时您给我的每一句激励,我深隽于胸中。 还要感谢k先生带给我写小说的契机。感谢现在已经如同亲人一般的y先生,在我执笔之初为我修正拙劣的文笔,并检查错别字与缺漏。若没有与两位相遇,肯定不会有现在的我。 而最感谢的,是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家人们。感谢之意绝非笔墨所能表达。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也感谢愿意拾起本书的您。在此打从心底献上感谢。 虽然离别令人惋惜,期盼有一天能与各位再度相会。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 武叶コゥ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武叶コゥ。 这是我真真正正,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后记中写下初次见面四个字。一想到这里仿佛就有种寂寞的感觉,但同时更令我紧张。 如同在作者介绍中提及的,这个故事是我在杜拜的高中就学时,花上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完成的作品。 杜拜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中的国家之一,英文写作dubai。在杜拜的日常生活中,除了与家人交谈之外几乎都使用英文,然而我在童年学会的美式英文在日本生活时可说是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来到异国之地时,面对飞来交去的词汇和对话,起初我几乎是完全听不懂。 回想当初之所以会开始写作,除了单纯出自兴趣之外,不愿意直视无法理解的英文环境而敲打着键盘,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我当时在学校,大多采取睡眠学习法。 不过,后来我告诉自己,simple is best,总之别想太多。之后也渐渐地能够和学校内的朋友们轻松交流、建立友情,在打打闹闹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说起英文也进步到算是可以构到「流畅」的边了。 这一个最后总算是万事0k的暑假中,这本书诞生在异国的某个角落。我暗自希冀,在该处的经验和回忆等事物能反映在书中。 您对本书的感想如何呢?如果本书能在各位阅读时为各位带来些许快乐的时光,那便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了。 剩下的页数已经不多。在此我想献上我的感谢。 感谢选择本书为奇幻大赏(大赏)的诸位评审委员,以及在出版过程中为本书尽心尽力的相关人员。感激之情一言难尽。 感谢编辑时常给我确切的指示与建议。编辑那份想让变得作品更加有趣的热情支持我得以将这本书完成。从此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感谢负责本书插画的ntny。不只是橙矢等角色,包含作中世界与气氛无一不跃然纸上,令我喜悦万分,也感到十分荣幸。有您的协助,我十分安心。 以下是对友人们的感谢。 感谢在确定突破第四次选评时,跑来我家住了一晚为我庆祝的死党b。那时我们挑战彻夜欢庆,最后两人却一起坐在沙发上打盹,那次真是令人怀念的回忆。 也感谢大方的s,虽然不识日文,却仍豪气十足地宣言「先买个本!」、「在日本发售?0k,我会邮购。」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机会难得,下次去玩的时候,我会将本书空运……更正,亲手带给他。 此外,也感谢美容师m,之后我也许会成为您的长期顾客吧。托您的福,本作终于能以书本的形式诞生于世上。每次见面时您给我的每一句激励,我深隽于胸中。 还要感谢k先生带给我写小说的契机。感谢现在已经如同亲人一般的y先生,在我执笔之初为我修正拙劣的文笔,并检查错别字与缺漏。若没有与两位相遇,肯定不会有现在的我。 而最感谢的,是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家人们。感谢之意绝非笔墨所能表达。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也感谢愿意拾起本书的您。在此打从心底献上感谢。 虽然离别令人惋惜,期盼有一天能与各位再度相会。 二零一二年十一月 武叶コゥ 各位读者,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是武叶コゥ。 这是我真真正正,之后再也不会有机会的第一次。第一次在后记中写下初次见面四个字。一想到这里仿佛就有种寂寞的感觉,但同时更令我紧张。 如同在作者介绍中提及的,这个故事是我在杜拜的高中就学时,花上高中生活的最后一个暑假完成的作品。 杜拜是阿拉伯联合大公国中的国家之一,英文写作dubai。在杜拜的日常生活中,除了与家人交谈之外几乎都使用英文,然而我在童年学会的美式英文在日本生活时可说是忘得一干二净,因此来到异国之地时,面对飞来交去的词汇和对话,起初我几乎是完全听不懂。 回想当初之所以会开始写作,除了单纯出自兴趣之外,不愿意直视无法理解的英文环境而敲打着键盘,大概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而我当时在学校,大多采取睡眠学习法。 不过,后来我告诉自己,simple is best,总之别想太多。之后也渐渐地能够和学校内的朋友们轻松交流、建立友情,在打打闹闹的过程中,不知何时,说起英文也进步到算是可以构到「流畅」的边了。 这一个最后总算是万事0k的暑假中,这本书诞生在异国的某个角落。我暗自希冀,在该处的经验和回忆等事物能反映在书中。 您对本书的感想如何呢?如果本书能在各位阅读时为各位带来些许快乐的时光,那便是我至高无上的喜悦了。 剩下的页数已经不多。在此我想献上我的感谢。 感谢选择本书为奇幻大赏(大赏)的诸位评审委员,以及在出版过程中为本书尽心尽力的相关人员。感激之情一言难尽。 感谢编辑时常给我确切的指示与建议。编辑那份想让变得作品更加有趣的热情支持我得以将这本书完成。从此以后也请多多指教。 感谢负责本书插画的ntny。不只是橙矢等角色,包含作中世界与气氛无一不跃然纸上,令我喜悦万分,也感到十分荣幸。有您的协助,我十分安心。 以下是对友人们的感谢。 感谢在确定突破第四次选评时,跑来我家住了一晚为我庆祝的死党b。那时我们挑战彻夜欢庆,最后两人却一起坐在沙发上打盹,那次真是令人怀念的回忆。 也感谢大方的s,虽然不识日文,却仍豪气十足地宣言「先买个本!」、「在日本发售?0k,我会邮购。」虽然他这么说,不过机会难得,下次去玩的时候,我会将本书空运……更正,亲手带给他。 此外,也感谢美容师m,之后我也许会成为您的长期顾客吧。托您的福,本作终于能以书本的形式诞生于世上。每次见面时您给我的每一句激励,我深隽于胸中。 还要感谢k先生带给我写小说的契机。感谢现在已经如同亲人一般的y先生,在我执笔之初为我修正拙劣的文笔,并检查错别字与缺漏。若没有与两位相遇,肯定不会有现在的我。 而最感谢的,是一直以来支持着我的家人们。感谢之意绝非笔墨所能表达。一直以来,真的非常感谢你们。 最后,也感谢愿意拾起本书的您。在此打从心底献上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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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窗……外? 听他这么一说我才想起,直到刚才为止,我一直注视着窗外的校园。 「这个嘛……」 我说话突然含糊不清起来,因为阿升口中可爱女生云云正好说中了……并不是这样。 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其实我只是茫然地俯视着正吹风受寒的学生们罢了。 「——只是在想,原来从这里也看得到。」 我指向遥远的天空彼端,依稀可见的形影。 阿升的视线追着我的指尖移动——随后便点头,象是明白了我的意思。 「你说纯白花瞳( elder iris)啊。话说今天没什么云,还真的还满清楚的。」 晴空万里,在高楼大厦的另一端矗立着一条细线——实际上它比都市中任何建筑物都更加雄伟庞大。 纯白色的高塔。名为——纯白花瞳。 塔底立足于海底,塔顶则高过海面,可想见其巨大程度。 「今天是比较清楚没错啦……不过离我们好像已经很远了。」 「嗯。因为之前比较靠近,现在才会觉得看起来比较模糊吧。」 在不到一个月之前,纯白花瞳看起来比现在还要大上许多。我们的观测点「都市」本身与塔之间的实际距离越来越远——换句话说,都市正在移动。 移动,并潜入海中。潜水都市「鹡鸰」正是我们的栖身之处。 「话说回来,这感觉真奇怪。」 阿升瞇起了他那戴着隐形眼镜的双眼。 「在海里看塔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不过像这样远远地看的时候,纯白花瞳还真是怪寂寞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塔的背景是天空,感觉就是不太对劲。」 「啊,原来阿升你也有这种感觉喔?」 「这么说来阿橙你也一样啰。大概是因为前一阵子都是从海底抬头看塔,所以才觉得奇怪吧?」 「好像是感觉上的问题喔。听说一个月的潜水期间的感受会盖过一个月的海上生活经验。」 从我姐那边听来的。我添上这句话后,阿升喃喃说:原来如此。 潜水都市每隔半年就有一个月在海中度过。世上无数潜水都市之一的「鹡鸰」也不例外。潜入海中,又自海中浮上。话虽如此,虽然时常在潜水,但浮上海面后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那不时提醒着我——原来我们前阵子都待在海中。 「你们两个在发什么呆?」 一句话轻盈地滑入正凝神遥望窗外的我们两个之间。 回头一看。一位女生身穿和我们同颜色的女用制服,正站在我们身后。她留着一头褐色的长发,脸颊因为今天的寒意而泛红。书包仍提在手上,看来是刚刚才抵达教室。 「早安,橙矢。八王寺也早。」 绯空翼——相识已久的童年玩伴,她冷淡的眼神瞥过我们两人。 「怎么了?看你们两个一直盯着远方。」 「没什么……只是一旦特别去注意时间的流动,就觉得时间过得真慢……」 我和阿升满怀感慨地连连点头,品尝着向往过去的怀旧愁思。 翼露出不可思议似的表情,轻哼一声,说: 「你们是放假放过头忘了收心吧?」 不留情面兼一针见血。她说的完全没错。不过翼立刻补上一句「难道身体觉得不舒服?」听那担忧的语调,看来翼的体贴同样一如往常。 「说是还想继续放假也没错啦。」 背靠着椅子,阿升一脸懒散地将双手重叠在后脑勺。 「寒假结束都过几天了啊?整天打工的日子真让人怀念。」 「对了,说到这个……」 现在才突然想起似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翼坐在我后头的位子上,一面交换书包与抽屉的内容物,一面开口问道: 「橙矢你们是在研究所打工对吧?研究所在做思考升华( paradigm shift)的研究吧?」 「嗯?当然啊。」 研究所。我和阿升所属的、不太一样的打工地点。 做研究的地方——一如其名,研究所有其一贯的研究对象,翼所说的思考升华虽不是主 要目标,但也完全包含在研究范围内。 不过,对于像翼一般过着普通生活的人们来说,这应该是无缘接触的领域才对。 「关于那个思考升华,我有些事情想问。」 翼如此起了头,没多卖关子,立刻往下说: 「听说学校要举办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这件事你们知道吗?」 「——咦?」 疑问声不自觉地窜出口。我连忙看向打工处的同事,看来阿升的心情也和我相同,我们四目相接。我们脸上浮现的神情,恐怕同样都叫做困惑。 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 「……这件事,是真的?」 翼当然不会明白如此反问的我的心境,她听了我的问题只是微微地扬起下颔。 「嗯。听说在都市中要开始以学生为对象举办思考升华的适性测试。对这些事很熟的朋友告诉我的,应该不会错。」 从翼的语气中我听不出谎言或玩笑的感觉。虽然我打从心底认为翼不会说谎,但这件事的冲击性令我不由得反射性地怀疑。 思考升华——曾经一度拯救了世界的奇迹之力。 施展奇迹需要其素养。无论那是先天还是后天,适性测试的目的应该在于判断对象是否具有该素质——这种程度的小事我还大概猜得到。 「——你觉得怎样?」 我用眼角余光窥探翼的神情,同时低声询问阿升。 「……是没办法完全否定啦。研究所的职员也会定期接受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有测验的系统存在也没什么好奇怪啦,可是……」 「对 一般人做测验……不太妙吧。」 「对啊。而且还是让完全没接触过的学生尝试……」 ——太危险了。我从阿升嘴唇的动作读出了这句话。他说的没错。 危险性。施展奇迹的代价,在过去我曾亲身体会。 「橙矢,怎么了吗?」 翼的语气中掺杂着讶异。我尽可能佯装平静: 「……抱歉,研究所那边没有特别告诉我耶。」 对这件事我的确一无所知,也只能照实回答。 不过听了我的回答,翼应了一声「是喔」,似乎并没有很在意。 「没关系。只是突然从那朋友得知这件事,不知道怎么准备。反正机会难得,想说找在研究所打工的橙矢问一下有没有什么诀窍。只是这样而已。」 「……一开始就瞄准阿橙而不是我,真符合绯空的作风啊!」 太专情了吧——阿升意有所指的一句捉弄在瞬间就使气氛为之一僵。更具体地说,翼的脸颊在一瞬之间转为通红。 「你在乱讲什么啦,八王寺!」 翼全速转身面向我,那神情好像就要伸手一把揪起我的领子。 「不是那样!不是因为我对橙矢专情,只是因为刚好身边有人知道而已……啊、可是,如果对象不是橙矢,我也不会问!」 「嗯,我知道啦。」 我为之苦笑。认识这么多年了,我深知翼有她容易害羞的一面。 「只是被阿升捉弄了一下,觉得很不好意思而已吧,我懂。」 「……呃,就是这样没错!」 翼轻哼一声,甩过头去。绋红尚未自她的侧脸消褪。这光景不知怎地让人下意识地想微笑,但是同一时间,一抹挥之不去的疑问仍然笼罩在我的心头。 思考升华和适性测验——研究所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啊……橙矢,先、先别管这些了。」 话语带着些许迟滞,翼直接指名找我。 「今天你们不是一起上学的吗?」 一时之间我还不明白这问题的用意,但随即回想起来。 回想起翼口中和我一起上学的某人。 「嗯,我们在教师室前面分开了。应该会在课前时间介绍给大家认识吧。」 「啊——话说回来就是今天嘛。难怪阿橙今天比较早到。」 像是与阿升的恍然大悟彼此呼应,教室的自动门向一旁滑开。 已过中年的班级导师走进教室。没过多久,昭告课程即将开始的铃声响起,在轻快的电子旋律落定时,学生们已经自动自发回自己的座位就定。 当然我也是其中之一。静待着导师开口说话。 「在今天的晨会开始之前,要先向各位介绍一位转学生。」 导师简短的说明已经足以让教室中的学生欢声雷动,气氛为之沸腾。由于潜水都市环境较为封闭,来自校外的转学生其实还满稀奇的。 「好了好了。安静。——来,进来吧。」 导师的半边身子探出门外。准备好了?回应导师的询问,敞开的教室前门的另一侧,传来了一句「好呃」。大概是又晈到舌头了吧。 ……转学生现在心里一定正紧张吧。我在心里为她打气。加油。 转学生少女一步踏进了教室内。她绯红的长发随步伐扬起,飘舞在空中——这一瞬间,教室内的气氛静静地再度升温。不知何处传来谁的赞叹声:「好漂亮……」 她穿着学校规定的制服——上次看到这身打扮,是在家中举办的试穿会上。 承受着座位上学生全员的期待与注目,但少女并未因此胆怯,抬头挺胸向前迈开轻盈的步伐。 我和站在台上的少女交换了个眼神。 转瞬间,微笑绽放在少女的脸上。樱色的唇瓣不出声地呼唤我的名字。我微微颔首回应,我想我脸上大概也挂着相似的笑容。 可以做个自我介绍吗?听中年导师如此问道,少女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此刻正是她打从心底期待已久的一瞬间。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风峰穗实!」 转学生少女——穗实精神饱满地向大家打了招呼。 第一章 喧哗的少女们—see through— 我也想上学看看。 一切始自穗实不经意吐露的自言自语。 经过了那个未免发生太多事的寒假,穗实成了风峰家的养女。 风峰穗实——这个姓名是穗实与我们成为一家人的证据,也是在都市中生活不可或缺的确切身分。这个身分究竟如何取得,实际方法我无从得知,但从打工处上司那伴随着一声「呵呵」的诡异笑容推测,八成是出自研究所的施压——更正,研究所的善意吧。 就在这个节骨眼,穗实说出了她的愿望。 想上学。这个愿望藉由我的姐姐——风峰春之手轻易地实现了。 姐姐哼着歌轻快地宣言:「我来想点办法~。」我想这绝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不知姐姐施展了什么神通,寒假才刚结束不到一个星期,穗实的转学手续已经在学校通过申请,实在令人敬畏。 话说回来,姐姐脸上的柔和笑容与打工处上司的贼笑也有异曲同工之妙。 ——总而言之,经过诸多准备与各方交涉。 努力的成果,现在就展现在我们的学校「南鹡鸰第二学园」。 「我有问题我有问题,风峰是从哪个都市转来的?」 转学生——风峰穗实的自我介绍,自从打招呼的第一声起便受到热烈掌声欢迎,气氛持续升温,结果穗实自我介绍结束后仍站在讲台上,回答同学们接连不止的问题。 台上回答问题不时吃螺丝的少女,正是目前全班注目的主角。 「我来自纯白——啊不对,只是从之前住的家搬到现在住的家而已,一直都住在鹡鸰!」 「平常在家里都在做什么?」 「店里……啊,我家是花店,我在店里帮忙!」 「还有我!可以请问你喜欢哪一类的男生吗?」 「喜、喜欢的……嗯,我觉得认真努力的人特别帅!」 「讲白一点,该不会现在已经有交往对象了吧!?」 「呃——?我每天都在想,要是有的话该有多好!」 ……有必要像这样一五一十回答吗?我不由得有点担心。 「没问题啦,阿橙。我看穗实表现得很象样啊。」 阿升从我前方的座位转过头来。我反驳道: 「我只是在想,像这样被问题轰炸,她会不会累。」 「……阿橙你会不会太宠穗实了?」 「咦?应该没有吧?……应该。」 这不是连你自己都不确定吗。阿升说,神情担忧地摇头。那表情摆明写着「真受不了你」。太过分了吧。我只是有点担心,真的就只是一点点而已。 ……真的没问题吗,穗实。 「——好了,没时间了。问题时间就先告一段落吧。」 年过中年的教师沉稳地说完,失望的抗议声打从教室各处传出。我不禁松了口气:心情不知为何像在参加女儿或妹妹的课程参观似的—— 「啊,那最后再让我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好不容易松的一口气又被我咽回喉咙。其中一位班上同学举起了手,讲台上的穗实兴高采烈地同意。顺便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风峰同学你——那名女同学说到一半,不知为何偷瞄我一眼。 「你和我们班上的『风峰』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咕呃——宛若打嗝的声音,包含我和穗实一共两人份。 只见穗实的双颊一口气泛红。手脚僵硬,姿势如一根柱子般矗立不动——我明白那是情绪动摇时的反应,因为我也正陷入同样的状态。 不知道发问的女学生如何解释穗实的反应,她开玩笑似地笑道: 「果然没关系吧。虽然风峰这姓氏满少见的,再怎么说也不会和那个风峰——」 「……我们——」 ——我们?包含我在内的全班同学,一同反刍自穗实口中传出的低语。 紧接着,穗实深吸一口气。目光焦点的转学生不知为何满脸通红。 「我们——我们住在一起!」 教室内鸦雀无声。 仿佛不容任何人开口出声的寂静降临。教室内各式各样的情绪迅速膨胀——外加后方座位的女性友人似乎正对我抛出尖锐的视线。 最后,全班同学膨胀至极点的情绪爆发为喧哗的声音。 「——同居!?」 「结论不应该是这样吧!?」 我不由得反射性地大叫。糟了。全班同学的视线直直刺向我的额头和心窝——净是些人体的要害,这又是为什么? 先等一下!再怎么说也有其他解释吧?兄妹或养女之类的。 「等一下,先等一下!」 穗实手足无措,而且她一定没发现自己的耳根子已经一片通红。 「我……我们不是同居啦!电视上也讲说,恋人住在一起才算同居……我们现在只是住在一起而已啦!对吧,橙矢?」 「『现在只是』 !?『橙矢』 !?」 「喂!你们反应也太快了吧!」 这个班级何时这么有向心力了!? 我才感觉到一阵轻微的虚脱感,下一刻便察觉教室突然间静如止水。而且同学们的视线全一直线汇聚在我身上……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突然有人拉了我的袖口。抽回视线一看,阿升在我耳边说道: 「大家是吓到了吧?平常一贯维持话少冷漠风格的『那个橙矢』居然还会配合演出负责吐槽。」 「……什么叫话少冷漠风格啦……」 我才没有给人这种印象——话还没出口,就被我吞回腹中。 话说回来,我曾经在乎过我在学校给人的印象吗? ——和同学从来没有过象样的交流,只是埋头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 「……………还真的没有。」 一察觉到这件事,整颗心的温度似乎急速降低。 那些打从教室各处传来的视线、兴趣、感情——我突然觉得这些玩意根本无关紧要。放眼望去,视野中映着教室的地板、桌子、白板、制服还有学生们。 对这些事物,我在一瞬之间感觉到某种怀念的兴奋之情。 不过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一个眨眼,一切仿佛都随之褪色。 我差点都忘了。事到如今有什么好惊讶。这些都是我早在过去就舍弃的事物—— 「……橙矢?」 我的视线停驻在绯红的长发上。 穗实不可思议似地注视着我。脸上潮红尚未消褪的少女微微歪过头——不知为何,对着茫然自失的我,她展露一脸天真烂漫的笑容。 回过种来,我仿佛感觉到周围的景色恢复了原状。教室理所当然有它应有的色彩。在同学们的注视之下,我重新整理心情面对大家。 我差点忘了。不能放弃享受生活。是穗实教会我这件事。 「……那个,穗实是我们家的养女啦。」 才一开口就有点结巴。 「那个,细节就先省略不谈,总之我们是从今年冬天开始一起生活的。在这之前是分开……不对,是没办法住在一起,但是状况改变了……」 我自己也明白这段话说得很没重点。同学们个个一脸讶异。 「这个嘛,我家还有姐姐在,所以和一般说的同居不一样……」 不一样。这好像不太重要——不对,重点应该就在这? 我不懂。学生们的价值观重心在哪?对了,重点在于我们是否同居……等等,本来话题的重点就是这个?话说回来,即使真相难以公诸于世,但和该不该说谎又是两码子事…… 我很 明白。这就是我一直以来只投注心力在武装研究员这方面——从未正眼看待学校生活的下场。现在只是该为此付出代价罢了。 我不由得为之心焦。只不过是想将心中的想法传达给他人,没想到如此困难。 「……嘛,说穿了。」 突然间,一句话再自然不过地从我身旁冒出——阿升? 「就只是阿橙找穗实搭讪而已嘛!」 气氛再度升温而躁动。搭讪……咦?真的是这样吗?……那个风峰他?……诸如此类的私语声纷纷在同学之间流窜。喂喂喂! 我注视着死党褐色的后脑勺,不知为何阿升的脸并未对着我。 「……花花公子。」 背后传来细语声。我回头一看,翼脸上正挂着与那句话完全不相符的温柔微笑。这样有什么不好吗?——她的双唇不出声地告诉我。 ……这样真的好吗?置身于这场骚动,我有感受到快乐的资格—— 「穗实同学!穗实同学!」 压过周遭的嘈杂声,教室的某处再度传出问题。穗实仿佛正在发楞,双肩受了惊吓似地一震后,她连忙回应。女学生的声音继续往下说。 「那个风峰真的找你搭讪?」 那个风峰。姓氏前面附加的指示词,体现了我和班上同学问的距离。 这距离从未让我感受到分毫寂寞。直到最近。 「明明他那个人还满——满难懂的。」 听了女学生的问题,穗实疑惑地微微歪着头。 「很难懂?……橙矢?」 班上同学不约而同地深深点头。……原来这就是我在班上给大家的印象。不,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虽然心知肚明……但正眼面对这事实,老实说让人很沮丧。 「才不会呢!」 就在此时,响亮的否定声传进耳中。教室内一瞬间陷入寂静。 「橙矢他——人很温柔的喔。」 ……不由得为之叹息的似乎不只我一个。她死会了……她落入风峰手中了……诸如此类的声音自救室各处纷纷传出。教室再度被喧哗声淹没。 骚动一波接一波。大骚动支配了整个教室——朝会陷入无秩序状态。 「这就是……学校生活?」 即使在心中问我自己,当然也不会有任何答案。 两年前我自己背弃日常生活,也舍弃了学园生活,一心只想要成为更强的武装研究员——对当时的我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选择,至今我也从未后悔。 但是,一旦与转学生少女——与穗实视线相接。 「橙矢,我可以坐你旁边的位子吗?」 我想这一定就是所谓的——学园生活吧。 仰赖穗实的笑魇,即使步调缓慢,我想,从今以后我一定能向前迈步。 「当然好啊。」 我的嘴角,自然形成微笑的角度。 就在这一天的午休时间,一通电话打到我的手机。 「嗯?橙矢,有电话?」 「嗯。我出去接个电话。」 正与大家一起用餐的我停下手边筷子,移动到走廊的尽头,按下通话钮。特地走出教室是因为,这位联络人一般不会挑上学时间打电话给我。 通话中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 「喂喂?我是风峰。」 「嗨,橘子箭。不好意思在上午打扰你,你现在有时间吗?」 「没问题。现在刚好午休。」 「那真是万幸。虽然我事先算过现在应该是午休时间才拨电话,不过我不太有自信。……还是先进入正题吧。你今天有预定要来特查吗?」 「今天?嗯,我想应该很快就能露脸。怎么了吗?」 「有些要紧的事想尽早让你知道。」 「……发生什么大事了吗?」 「你反应很快,省了我不少功夫。话虽如此,我怕在电话中说明会带给你不必要的混乱。等你抵达特查室,我再当面向你解释。」 「这样也是可以啦……对了,我也有事想问美阳小姐。」 「嗯?尽管问。难得你有事想拜托我,我必不遗余力回应你的期待。」 「也不是这么重大的事啦……嗯?也有可能很严重?……呃,总而言之,只要一放学我就到特查室一趟。」 「你愿意合作真是万幸。不好意思打扰了——祝午休愉快。」 哔的一声电子音效响起,通话结束。室长挂电话前的台词有种莫名的潇洒。 虽然她说有要紧的事——反正我本来就打算放学后到特查露个脸。 「……算是不打正着吧。」 我回想起今天早上的对话。翼口中的那个词汇——身为一位研究所的职员,得知这太过唐突的消息,再怎么样也不能听过就算了。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要确认这件事的真伪,直接问研究所是最好的选择。 「总而言之……」 为了赶在出乎意料短暂的午休结束之前填饱肚子,我回头走向教室。 特设研究机构——这名称太长而有其别称:研究所。 我的打工地点「研究所」,是潜水都市「鹡鸰」中最尖端且唯一的研究机构。虽然「鹡鸰」的历史尚浅,仍不满一百五十年,但都市内的研究机构在经历无数次的合并与吸收后,最后的生存者就是目前的特设研究机构——我记得打工处的上司曾经对我如此解释。 最后造就了现在这占地过剩的设施规模——上司如是说。 标示着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大门自动敞开,迎接我们入室。 「阳阳小姐好!」 穗实朝气十足的招呼声响彻室内。我和阿升也跟着进入特查室,完全隔音的大门自动关上。也许是因为关门时的气流,观叶植物的叶片微微摇晃。 「——今天问好的声音还是一样有精神。」 纸张彼此摩娑的沙沙声响起。 在打扫得一尘不染的房间内,摆着一张整洁的办公桌以及与桌子为一组的低反弹扶手椅。一名女性背靠着椅背,似乎正在阅读一份文书数据。 「俗话说一天之初始自道早,不过看来这句话不只适用于早上。」 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室长——美阳小姐将视线自手边往上抬,展露华美的微笑。 「小穗穗,日安。你的问好令我精神一振,谢谢。」 美阳小姐稍稍瞇起眼睛,视线抛向我和阿升。 「对了,旁边两位也日安。」 「……那个,我们受到的对待好像比较冷漠?」 旁边两位算什么意思啦。……怎么和电话交谈时的态度有点差距。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难道说我昨天搞砸了什么事?说到昨天,在学校花的时间比预期中更长,结果几乎没有时间能到特查室来露个脸,所以—— 「——阳阳小姐会不会是……」 我的思考还在漫无目标地打转,身旁的穗实歪着头开口说道: 「因为最近都没机会和大家讲话,所以不太高兴?」 室长的肩膀微微一震。……紧接着陷入沉默。我试着悄悄窥看美阳小姐甩向一旁的脸颊。只见她正微嘟着嘴,脸颊也稍稍鼓起。 的确如穗实所说,不太开心。 「……所以说,美阳小姐是在闹别扭?」 身旁的穗实吓着了似地低声说—太直接了啦。不过这次的确有反应了。 美阳小姐偷偷瞄了我们一眼。那眼神像极了没玩尽兴就到了回家时间而被迫解散回家的孩子,说得更明白一点…… 「……真的是 在闹别扭?」 「我可没有在闹别扭。」 零时间差的回答。比想象中还更嘴硬一些。美阳小姐再度撇过脸。 「只是能和橘子箭你们交谈的时间变少,有点寂寞罢了。」 这……这不就是在闹别扭吗?我和阿升跟穗实三人把脸凑在一块。 「……话说回来,我们上学的时候,美阳小姐都是一个人待在特查室吧?」 「是啊……而且,最近刚开学我们也特别忙。先别提这个,现在的大姊头和平常的她之间的反差,正在我脑海里引发小型化学反应。」 「不过,阳阳小姐本来就怕寂寞呀。」 阿升惊声说道:真的还假的。我也曾经隐约察觉这一点,既然现在连穗实都这么认为,应该是错不了。当我们三个一同烦恼地沉吟时,我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刺在脸颊上。 「……各位好像很开心嘛?」 我们的室长——平日处理工作时迅速又利落的美阳小姐,现在露出了十二分孩子气的表情,吊起双眼瞪着我们。 「……我和你们不算同一国了?」 「呃……不是啦,不是这个意思!」 糟了。在美阳小姐这视线的注视下——不知道为什么,背上有某种搔不着的痒。那幽怨的眼神仍旧刺在我脸上——突然间,呵呵的轻笑声传来。 「呵……呵呵。」 美阳小姐忍俊不住。嘻笑的模样带着出乎意料的稚气。……我察觉了她的把戏,肩膀不由得无力下垂,而一旁的阿升也同样哑口无言。 「呵呵……不好意思。」 美阳小姐又笑了好一阵子,以指尖拭去眼角的水滴。 「你们的反应未免也太老实了,我一开心就忘了克制。」 「……我就知道美阳小姐是在耍我们。」 事情演变到一半我就在怀疑了。不过,刚才我的确慌张得不知如何是好。 「不好意思,是我太胡闹了。」 我们的室长端正坐姿,展现出截然不同的成熟微笑。 「学生的本分在于接受教育。特查的工作只不过是打工——只是副业。你们只要按照自己的步调前来特查室,光是这样,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表现出胡闹的态度后补上这番话,让我再度确认,这个人真的是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室长。我在心中点头表示赞同,嘴巴补上了一句「可是」。 因为我认为,阳阳小姐本来就怕寂寞呀——穗实的这个见解一定也没有错。 「……可是,其实美阳小姐真的有点在闹别扭吧?」 美阳小姐稍稍睁大了双眼。嘴角两端浅浅地向上弯。 「呵呵,你说呢?」 「别逞强了啦,大姐头。」 阿升恶作剧般嘻嘻怪笑,坐在特价时买回来的椅子上。穗实欣喜地坐在观叶植物盆栽旁的沙发上。我则坐在她旁边。 特别派遣调查室——一共四名的成员已就定位。 「全员到齐的模样真不错。……那么,就让我们着手处理今天的职务吧。」 美阳小姐满足地颔首,开始操作手中的通讯器材。投影屏幕在我们室长背后随着嗡嗡声 缓缓下降。黑色的画面上秀出三个大字:待机中。 职务——与调查相关的简报就此开始。 「小八,可以请你先做好涅斯提的准备吗?」 听美阳小姐这么一问,阿升洋洋得意地弹响手指。 「了解啦!——来吧,涅斯提。」 某个物体回应了阿升的呼唤.原本如摆设般坐镇在办公桌上的球状机械发出了嗡嗡的起动声。线条状的光在球体表面上纵向流动之后,它以机械般的动作站起身,轻盈一跳移动到阿升的大腿上。 阿升的工作伙伴——调律机械涅斯提有礼地打招呼。 「嗯!小涅,你好!」 象是抚摸宠物似地,穗实伸手轻抚它的身躯,小涅——涅斯提的中心部位闪烁起红光。好了好了,阿升一面说,一面轻快地敲起涅斯提背后的键盘。 涅斯提负责的工作相当多,其中一项就是担任特查的信息终端机。 「今天的指令是——啥?这什么意思?」 阿升讶异地说完,不知为何将视线转向美阳小姐。我们的室长对这反应仿佛早有预料,对着包含阿升在内的我们点了点头。 「今天早上,研究所的上层发出了调查指令。书面文件我已经过目——这次的状况有些特殊。」 美阳小姐对着我送出一股别有深意的视线。啊,她在电话中提到的就是这件事。 「小八,可以启动投影机吗?」 阿升立刻回了一声好,与涅斯提连接的投影机随之投射光芒。数张类似文件的影像跃入空中。我的视线驻足于最后浮现的影像上头—— 那是黑色文字写成的标题——我开口念出日常中鲜少目睹的词句。 「……失踪事件?」 美阳小姐轻哼一声作为回答。她操作终端机切换投影机的画面。 「近来,失踪案件似乎在都市各处接连发生。」 画面上显示出某处的平面图。看起来很眼熟——是「鹡鸰」全局的缩小地图。定睛一看,在地图的数个地点上,红光宛若标记似地一明一灭。 「目前失踪事件光是接到报告的数量就有五件。——简单计算起来,在这段不到两星期的时间内,平均每三天就有一个人失踪。」 三天就有一人,这也太夸张了。 「……蛮多的耶。」 阿升轻声低吟,舞动指尖敲打键盘。 「仔细一看,这些报告中的失踪者好像全都是学生嘛。」 「咦?是这样吗?」 象是回应我的疑问,投影机投射出新的影像。大概是失踪者的信息吧,文字列与数张大头照接连浮现。光是视线实时捕捉到的就有—— 「北鹡鸰第一学园……第二学园、第三学园……南第一学园也有。」 「嗯。这些行踪不明的人似乎全都是目前于都市的学园设施就学的学生——而且都是高中。」 再加上这份数据。美阳小姐如此说道,视线落向她手中那份文件。 「失踪案件接连发生是在今年年初,换言之,就集中在这两个星期内。」 「……所以说,开学后没过多久,大家就消失了?」 听见穗实语带不安的疑问,美阳小姐以点头代替回答。身旁的少女突然紧抓住我的袖子。大概是无意识的动作吧。我默默握住穗实的手。 对于今天第一次体验学校生活的穗实而言——这事件也许特别使她感到不安。 美阳小姐看向投影机,添上一句:问题在于事件发生得太连续了。 「在短短两星期之间已经有五人失踪。失踪者的共通身分是学生,行踪至今依旧不明。我们应该视这五桩失踪案件之间具有某种相关性,并进行调查。」 调查。从这字眼我已经猜想到我们特查室的下一步行动,但我仍不禁开口问道: 「美阳小姐。这些失踪案件是我们研究所调查的范畴吗?」 我不太有自信地举手。不过我特地举手发问也是有理由的。 「这种事一般不是部属于警察的管辖范围吗?」 话说到一半,既视感涌上脑海。奇怪,之前是不是也发生过这种事?而且阿升和穗实似乎有相同感受,我身旁的少女甚至满脸不可思议地指着她自己。 「你说的没错。不过,这件事也算在我们的管辖范畴内。」 对了——差点都忘了,那时美阳小姐也曾像这样告诉我。 「目前我们已经得知,所有失踪者在失踪之前都曾接受过『某项测验』,也有人在测验之后立刻失踪。而测验的内容和我们的专业范围有所相关。」 那就是——美阳小姐紧接着说,她的瞳中闪烁着活力充沛的光采。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这个以学生为对象的测验,正是失踪者们的共通点。」 思考升华——使想象升华为现实中的物质,千真万确的奇迹。 「……适性,测验?」 胸口的脉动猛然一颤。心跳随之加速。也许是察觉到我不自然的反应,美阳小姐脸上浮现几分疑惑。 「橘子箭,怎么了吗?」 「美阳小姐,我之前在电话中说过有事情想要问你,对吧?」 我自己也明白我的语气紧绷了起来。虽然阿升和穗实似乎还不明白状况,但我们的室长似乎已经察觉。我接着说下去。 「适性测验——美阳小姐刚才说的,思考升华的遖性测验,该不会之后要在我们学校举办吧?」 「……我很惊讶。」 如美阳小姐口中所说,她惊讶地睁圆了双眼。美阳小姐平常虽然胡闹但总是沉着冷静——目睹她的反应,我直觉地明白了。 「这是……真的吧?」 「嗯。事实的确就是如此。不,应该说……之后将会成为事实。橘子箭,你从哪里得知这消息的?」 听她一问,我摸索记忆的底层。话虽如此,不过就是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没两下就找到了。 「……今天早上翼说的。她还说,没过多久应该会以全都市的学生为对象,举办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 「你说小翼翼?我还以为消息是从研究所内部走漏的……」 美阳小姐的声音中蕴含的讶异为今日之最。对她来说似乎完全出乎意料——但在我眼中,不对劲的其实是美阳小姐的反应。我的疑问似乎溢于言表,被室长看在眼中。 没什么。美阳小姐如此说着,伸出指尖轻拂下巴。这是室长沉思时的习惯。 「我惊讶是因为,像小翼翼这类普通学生居然也知道。官方尚未公布消息——南第二学园的学生应该还一无所知才对。」 南第二学园——我们的学校「南鹊鸰第二学园」一般大多简称为南第二学园。命名的理由在于「鹡鸰」的教育机构分为南北两处,各学园则按照设立顺序以数字做为区分。 我们的学校序列上是第二。如果美阳小姐口中的「消息」正是指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而且我们学校序列排第二,再加上「还没有」这个字眼的意义—— 「测验是从北学园开始,按照顺序举行?」 阿升脱口说出我的推测。我们突然四目相对,死党竖起一只手掌表示歉意。看来我们似乎心有灵犀。没有什么好道歉的啦,先说无妨—— 「正确答案,小八。」 在我们忙着彼此礼让时,美阳小姐已公布答案。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是以各个教学机构为对象,由北至南依序举行。至于南第二学园,你们大概在明后天才会收到学校发下来的测验通知。」 「嗯?感觉好像突袭小考一样。」 穗实的语调悠哉。突袭……这说的也没错。若有人间我,参加思考升华适性测验时,一般的应考策略是否有效,我只能以摇头当作回答。况且,测验学生们是否拥有思考升华的才华这种事,我连听都没听过。 不过,就算把这些要素都先放到一旁不管——测验本身终究难以令人同意。 「……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是这么简单的事吗?」 「你想说失控的问题?」 美阳小姐看穿了我的担忧。对于这状况,我无法保持一脸平静。 失控——潜藏于思考升华中无可避免的危险性。思考升华将思考升华为物质的同时,会产生庞大的热量——所谓的失控,就是指那份暴力的能量朝着四周散发的特性。而且毫无分别。 有时甚至可能夺人性命。 美阳小姐应该也明白这件事。看她的表情,室长似乎也无法心服。 「嗯,我也曾经直接向对方指出这一点——但是当我质问测验的主办单位,对方只是淡淡地陈游样板答复——『本测验的安全对策万无一失』。」 「对策……有什么对策吗?」 「我也猜不透。不过直到目前为止,适性测验并未发生显眼的缺失或事故,这也是事实。」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是了。美阳小姐这么说,同时不甚满意似地稍稍嘟起嘴唇。 阳阳小姐。穗实守规矩地举手后发问。 「那个,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到底是什么呢?」 话说回来——穗实过去好像曾经问过我,她能不能施展思考升华。不过,那时候我好像只用危险为由敷衍她。 「唔。测验如何进行这点暂且不论——测验的意图我还能理解。」 语毕,美阳小姐正在似乎思考如何回答穗实,指尖再次滑过下颚。 「思考升华需要与生俱来的才能——换句话说,能使用的人和无法使用的人,双方有某种根本上的区别,这说法你听过吗?」 「嗯!以前橙矢有教过我!」 对吧?寻求同意般的笑容转向我,我因紧张而僵硬的肩膀稍稍放松了。 思考升华的特性在于对想象赋予质量,因此需要精致的想象力。绘画时所需的空间掌握能力、足以计算复杂方程式的推演能力——虽然各家说法不一,但思考升华需要某种先天性的才华,这一点是无可颠覆的事实。 「据说这次的适性测验,用意似乎在确实地界定其区别何在。」 要说是一种拣选也无妨。说着,美阳小姐撩起她亚麻色的长发。 「无论在任何领域、任何事物上,累积经验与技术提升有直接的相关。若能早期拣选出具有才能的人,他或她便有机会能累积更多的经验。指引具有才能者走向发挥其才能的道路——适性测验,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 「……不过,有必要把对象锁定在学生身上吗?」 阿升的语气中充满了怀疑。在涅斯提背后操作的手指也停了下来。 「找出谁有思考升华的才能,说穿了不就是在选拔武装研究员?」 ……啊,阿升说的对,还有这层涵义在。 与某种强大生命体作战的研究员统称为武装研究员,使用的武器正是思考升华。 思考升华被认为是一度拯救了世界的奇迹。在经过了一百五十年的当下,包含我在内的武装研究员们施展思考升华则是为了取得歼灭敌人的破坏性力量。 负责整备武装研究员的武器,身为调律师的阿升表情十分复杂。 「武装研究员这工作连命都可能丢掉。适性测验,讲白一点就是推荐人家说『你有战斗的天分,要不要来试试看』,不是吗?这种事要是以都市规模在举办,不就跟征兵没什么两样?研究所做这种事想干嘛,我不懂啊……」 「小八,你的怀疑很有道理。」 突然间,美阳小姐的微笑中透出疲倦。 就好像是——紧接着要说的话,与她个人的意见全然不符。 「都市内第一次以学生为目标举办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主办单位并非熟知思考升华的研究所——出乎意料地,举办者是『鹡鸰』的政府。」 「……什么?」 听见美阳小姐口中的名词,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 「政府是指……就是那个政府?」 「没错。长年以来与研究所之间建立起一道鸿沟的——这个都市的中 枢。」 政府——执掌潜水都市「鹡鸰」的行政方针的中心组织。一般来说,政府一词的意义就仅止于此,不过在这个研究所内则否。 只因为,政府和研究所——长年以来关系一直很恶劣。 「……不过,政府也对思考升华知之甚详吗?」 「我想不是。无论是以前或现在,政府都和思考升华扯不上关系。不过,这次测验一事似乎和双方组织上层之间的勾心斗角有关。多问也没有意义。」 话虽如此,美阳小姐的苦笑中蕴含着几分感情。这大概是她身为室长才有办法得知的消息吧,我也没有必要再追问下去。毕竟这是美阳小姐的判断。 「好了——无论上头的意思如何,我们该做的事不会改变。」 美阳小姐两次拍响手掌。 这是我们室长时常用来切换思考方向的讯息。 「无论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出自于谁的主导,内容毕竟是我们研究所的专业范畴。失踪学生的共通点在于,他们都在失踪前一段时间接受过测验,或者在接受测验后随即失踪。由于此案件很可能与人身安全有关,研究所这次打算接受外来的协助。」 「……外来的协助?」 虽然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但铃声般的电子音效响了起来。安装在天花板发出些许杂音的物体,是设置于特别派遣调查室的对讲机。 说曹操曹操到——美阳小姐自言自语的语气似乎带着几分不自然。 「小八,解除门锁。」 阿升应了一声了解,下一秒钟特查室的大门便横向笔直滑动。靴底敲在硬质地面上的声音响遍房内。我挪动视线——大概阿升的视线也和我一样固定在来客身上。只有穗实仍旧悠悠哉哉地歪着头。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门口站着一位男性。就目测来说,年纪大概是刚过青年的大人。至于那套以深红色为底色的服装,功用或许在于让人一眼看出那是「制服」吧。 红色制服——身穿政府公务员之证的男人,彬彬有礼地低下了头。 「我叫尤瑞安努斯·希尔贝斯塔。我是『鹡鸰』政府直属特例调查局(lia)的调查官。」 自称尤瑞安努斯的男人流畅地说: 「为处理本次的案件,由我代表特例调查局协同特设研究机构进行调查。」 我先是惊讶于他讲出这一长串台词居然不会吃螺丝,理解了话中内容之后又吃了一惊。当我还愣在一旁,美阳小姐已不疾不徐站起身。 「我是特别派遣调查室室长,天之河·史坦恩·埃尔·美阳——今天还请多多指教,希尔贝斯塔调查官。」 说完,美阳小姐与具有调查官头衔的政府官员彼此握手……这走错房间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我有种突然被抛进上流社交场所的错觉。阿升轻哼一声,漫不在乎地挑起半边眉毛,穗实则率直地说出她的感想「好像大人喔」。 ……该不会,为了眼前事态而心神不宁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此时,美阳小姐与尤瑞安努斯调查官之间和平但暗藏莫名紧张感的对话仍持续进行。 「本次我们『鹡鸰』政府举办的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与测验有关的学生已有五人连续失踪。希望您能不吝于协助。」 「这是当然的。只要与思考升华相关,就是研究所——我们的专业领域。」 原来……如此。我大致了解状况了。换句话说,政府为了解决在测验期间发生的事件,向研究所提出合作要求——这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协同调查——外来的协助。我思考到一半,突然感觉到一股视线停在脸颊。 「调查官,容我为您介绍。这几位是隶属于特别派遣调查室的三名成员。」 美阳小姐的视线转向我们。突然间必须做出应对——我身旁冒出两句话,分别是「呦!」和「你好」。咦?你们为什么这么轻松?我连忙深呼吸一次。 尤瑞安努斯调查官充满好奇心的视线正聚焦在我身上。 「……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风峰橙矢。」 「我是尤瑞安努斯·希尔贝斯塔——就外表来看,风峰研究员似乎还很年轻?」 话题突然转向我。话虽如此,话中的内容在我于研究所工作的这两年来,早已经遭遇过不知几回。我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 「今年十七。但是我会负起责任执行调查任务。」 「啊,不好意思,我并不是由于您年纪尚轻而感到不信任。」 至此,尤瑞安努斯调查官第一次放松了表情。 「我的部下中也有人与您年龄相仿,让我突然间有种亲切感。若让您感到不愉快,我愿意向您道歉。」 「呃,没有啦……」 一个大人对着我低头道歉令我有些手足无措,特别是当对方甚至送上了亲切的温和笑容。 虽然政府公务员的头衔令我有所戒备。但他似乎——不象是个坏人? 「……对了,我记得事前接到的通知中,您今天会带一名部下前来。」 多亏了美阳小姐从旁插话,尤瑞安努斯调查官这才抬起了头。 他露出一脸似乎碰上了一些难处的苦笑。 「是的。不过非常不好意思……其实我和部下走散了。我原以为部下已经先抵达目的地而动身前来此处,但似乎并非如此——」 「……嗯?迷路了吗?」 这话出自穗实口中,格外有说服力。调查官苦笑两声。 「的确就如您所说。她是个很有自我主张的年轻女生,常常我一个不注意,她人就消失无踪。也许现在她还没察觉到自己其实已经迷路了吧。」 特查室全员同时发出一声无力的短叹。那不就是俗称的路痴吗? 迷路就算了,偏偏这研究所大得吓人。要是再加上路痴—— 「……您不介意的话,我去把人找回来吧?」 提案自然而然脱口而出。尤瑞安努斯调查官喜出望外地微笑。 「这好像我催您去找人似的,实在很不好意思,但如果您愿意帮忙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请别在意。这个嘛……关于协寻失踪人士我自认有经验。」 话说完我才注意到。当我不经意地看向穗实,发现她那柔软的脸颊正微微鼓起。我仿佛听见「年轻女生」一词自她的唇间飘出。怎么了吗? 我向尤瑞安努斯调查官问过部下的特征,似乎是位和我同年纪的少女。 「美阳小姐,那我就赶紧出发了。」 「嗯,拜托你了。」 我们的室长并未特别表示反对。不知怎地,她那眼神就好像正看着某种温暖的事物似的,令我有点害羞。转头一看,阿升的目光也相去不远。 ……有什么办法,有人迷路总不能放着不管吧。 「快去快回喔,橙矢。哼!」 不知为何穗实仍旧鼓着脸颊,在她的目送之下,我离开了特查的房间。 「会在哪里呢……」 我一面自言自语,一面走在研究所的走道上。没目标地四处乱找也不是办法,我将自入 口到特查室之间可能经过的路径走了一遍。 不过,如果对方真是个路痴,这方法真的有效吗? 「——到地下楼层看看好了。」 其实只是一个单纯的想法。既然当初在屋顶上找到穗实,那就往反方向找吧——遵循这个随便至极的搜索方针,我决定了方向。 研究所的地下楼层,我一路来到毫无人迹的仓库附近后,停下了脚步哑然无语。 「……不会吧。」 找到了。这一声自言自语并未传至对方耳中。 我原本只是顺路经过这无人的楼层。与我下楼入口处的相反方向有一条楼梯,楼梯旁设有三口自动贩卖机。从我这远远望去也能看见它的灯光。 在那自动贩卖机的前方——站着一位少女,特征与调查官口中那位迷路部下相符。 「……她在做什么?」 自远方窥看没过多久,我便了解到原因。身穿政府公务员之证的红制服少女自口袋里掏出了数枚硬币,投入自动贩卖机。 随着匡当声响掉出的罐子——从远方判断,应该是……年糕红豆汤? 等等,现在不是只顾着看的时候。 我迈步走向迷路的部下。连踩出脚步声都令人感到有所忌讳的寂静之中,硬币落下的叮当声再度响起。紧接着是金属与某物碰撞的匡当声。又是一声叮当、匡当。叮当、匡当、叮当匡当叮当匡当叮当匡当—— 「你也买太多了吧!」 当我走进能与少女交谈的距离,我已经按捺不住自己的声音。 少女的脚边不知何时搭起了一座以红豆色的空罐堆栈而成——耸立如同纯白花瞳——的高塔。一、二、三………喂喂喂! 「——有事吗?」 在我快要数完年糕红豆汤的空罐数量时,迷路的部下向我发问。 红色的制服与纤细的身材。淡紫色的浏海下,她的双眸笔直地注视着我。那眼神虽并非迷茫无神,但也没有称得上威风凛凛的神采。 那眼神,就只是澄澈已极。 「……那个,嘴角沾到了喔。」 话虽如此,嘴角挂着一道红豆汤的痕迹,整个人的气氛就全毁了。我一面提醒她,一面递出面纸。少女一语不发地接过面纸,轻拭唇边。 不知怎地,好像有种熟练的感觉。擦完,迷路属下的双瞳再度映出我的脸。 「谢谢。」 「……不客气。」 我抓不着与这个人之间的距离感。很有自我主张——刚才尤瑞安努斯调查官似乎是这么描述的? 调查官口中的迷路属下——少女仍旧一动也不动。如雕像一般笔直站在原处,不知为何那澄澈的眼神正紧抓着我不放。 ……怎么了吗?难道她还想要一张面纸—— 「——你是……」 突然间。宛若水面漾起涟漪一般,声音在这楼层中响起。 声源就在眼前。一直死守着沉默的少女,宛若呼吸般轻声说道: 「武装研究员……风峰橙矢?」 「咦?啊,是我没错。」 回答得有点随便。我正为了这回答会不会有失礼数而忐忑不安——少女宛若滑动般踏出了步伐。速度绝对算不上快——但也不算慢。 突然,她就踏进了足以让我和她一眼望进对方双眸深处的距离。 「——考你一下好了。」 宛若自言自语的一句话,但语气中带着莫名的笃定。当这句话抵达我的耳畔的瞬间。 少女脸上浮现了澄澈的美丽微笑。 「……我不用枪。」 ——我会察觉到她的意图,恐怕只是偶然。 少女稍稍挪动了脚尖。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征兆,但直觉式的思考已经以最高速度奔驰过脑海。在我理解之前,命令已经自脑出发抵达四肢。 她的指尖已经划出白色的轨迹——就在触及我的喉头之前。 啪!我自己的手推开了那只手。 「——你」 后半句「想干嘛」没有时间说出口。 少女展开行动。右手流畅地向上拉。雪白的手腕轻盈跃入半空,一瞬停留,随即冲向我的心窝——在抵达前,我吐出一口无声的气,侧身躲过。 千钧一发——没错,已经连呼出一口安心的大气的闲工夫也没有了。 呼。吐出下一口无声的呼吸,我踩响鞋跟,身体向后飘移——但疾风仍然攫走额前数根头发。我与才刚结束出拳的少女四目相接。 ——为什么? 少女的眼神依然澄澈透明。即使在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下——在那瞳中我依旧看不见一丝感情。 错纵的思考使四肢的动作迟滞。仅仅一次疏忽于维持身形流动——少女逃出我的视野范围,这一瞬间形成了决定性的破绽。 在视野的外侧。正下方——少女压低身形,脚尖伏地横扫而来。 行云流水般的扫腿。 「——咕!」 冲击力同时袭击手肘、肩膀、脚。一部分意识理解到我正失去平衡。基于反射动作与理性思考,我试图以最快速度撑起身子——但以单膝下跪的姿势僵住。 「——不及格。」 小尺寸的手枪正抵在我的眼前。 淡紫色短发的少女以她不带任何感情的双眸俯视着我。不及格。不同于这名词的意义——我感觉不到任何失落或失望等的神情。 ——我渐渐理解了现在的状况。 「枪……」 我一面重整区区数秒就被打乱的呼吸,同时自己将鼻头对准枪口。 少女持枪的姿势轻松随意。我凝视她的双眼。 「你不是说,不用枪?」 「我是指不扣扳机。」 少女倏地将枪口往上抬。她的视线仍然固定在我身上。那眼神并非杀气腾腾——却带着某种令我无法随意动弹的压迫感。少女轻声说: 「——风峰春。」 「……!」 她口中的名字,让我的心脏猛跳了一拍。我知道。 那正是当年以天才武装研究员之称而闻名的,我的姐姐的名字。 「听说你是那个『舞姬』的继承人,原本以为你能派上用场……」 舞姬。我回想起,这名词也是姐姐的名号。在我回想时—— 「『再生』——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 少女的一句话,激起我的脉搏。 心跳毫无疑问地加速了。脉搏强到我仿佛听得见自己的心音。我努力掩饰精神上的动摇,但我没有自信能够不显露在表情上。我尽力使呼吸恢复平静。 「…………你好像很清楚?」 再生。这个日常生活上不常用的名词是我在研究所内的别名。我自己也不记得是从何时开始,周遭的人有时会用这名词称呼我。 我想,那正是用来称呼我身为武装研究员的那一部分所用的名字吧。 「……我们以前在哪见过面吗?」 我没见过少女。应该是初次见面没错。 「……哼。」 格外不含感情的声响自少女口中流出。 少女并未将视线自我身上移开,但平淡的眼神似乎在一瞬间注入了力量——但也许只是错觉吧。也许认识我的少女干脆地转身打算离去。咦? 「啊、等等!」 我连忙站起身。该不会我讲了什么不该讲的话?等等,这些年糕红豆汤的空罐也还没收舍啊——双脚才准备想追上她,却马上又停住了脚步。因为摔倒时全身上下的关节现在还在痛——并非如此。 少女停下了脚步。稍稍对着我转过那细致的五官。 「——别插手调查。」 「……咦?」 我也知道,她口中的「调查」恐怕就是指调查失踪事件。 「学生的失踪会继续发生。事态不会仅止于单纯的失踪事件——今后,接受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的人,或多或少都有可能失踪。不,目前已经有这种可能性了。」 什么?她在说什么——而且她的口吻如此淡然。 简直— —就象是在念诵眼前的剧本。 「没时间了。再增加多余的变量有害无益。」 研究所别插手——听见她口中这句话,我不由得向前一步。 「你的意思是,我们派不上用场——」 ——唰。 少女手中的枪再度瞄准我。 「咕……」 「我的意思是,不能交给只依赖思考升华作战的武装研究员。」 没办法行动。我唯一的抵抗就只有瞪着枪口的前方——啪叽,思考在脑海一角溅出火花。一瞬间的灵光一闪,唤醒了异样熟悉的感受。 少女手中的小型手枪。我察觉到那并非单纯的火药武器。 「……驱动枪(nguage)? 」 我不可能看错。因为我背后——也插着一把同样的武器。 驱动枪。将思考当作弹药装填,将思考化为物质射出——其莫大的威力远超越一般的枪枝,具有决定性的破坏力。驱动枪的原理正是思考升华。 也因此,研究所——武装研究员能将驱动枪作为武器使用。 「……你为什么有驱动枪?」 「特例调查局拥有携行驱动枪的权限。」 少女的回答简洁而明确。无论是以前或现在,政府都和思考升华没有什么关系——虽然美阳小姐不久前才这么说,不过事实似乎并非如此。美阳小姐,你的情报过时了啦。 就算这样——我深呼吸一次。 「听你这样说,那我更没有理由退出调查行动了。」 终于,少女的视线有所动静。我已经习惯承受她的凝视。 「驱动枪是属于研究所的专业领域。调查失踪案件之类的,我想的确是政府比较擅长没错……但我已经正式接受研究所委托调查赖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的任务了。」 我与少女那双看不穿感情的双眸彼此对峙。 在什么都还没做之前就被说派不上用场,这我可无法同意。 「所以,我一定会尽全力协助调查。」 我仿佛听见一声宛若叹气的吐息。 「……我明白了。」 又是一句简短明确的回答传到耳中。老实说,我没想过她会就此同意——从未显露表情的少女已将驱动枪收回腰间的枪套中。 接着,对我伸出了刚才持枪的手。 「特例调查局成员之一——莉诺·克里斯贝儿。」 果然没错。虽然察觉得也太晚了些。迷路的属下。路痴。红豆汤爱好者。突如其来的交锋。懂得使用驱动枪。诸多要素集中在眼前的少女身上。 莉诺·克里斯贝儿——无论在哪方面来说,都是个奇异的女生。 「请多指教。我是风峰橙矢。武装研究员。」 请多指教。少女——莉诺说着。我静静地握住她的手。 她的手比想象中更温暖。 在这之后,我领着莉诺回到了特别派遣调查室。 迷路属下的归还兼报到毫无迟滞地完成。谈话途中阿升试图向莉诺搭讪,但遭到一句「我拒绝」而当场阵亡,穗实的视线则在我与莉诺之间游移不定,一切看来似乎都一如往常,外加少许的不可思议。 总而言之,研究所与政府的协同调查平安开始之后——正好过了三天。 并未跨过周末假日,只经过三天平日。 「——据报,南鹡鸰第二学园有一名学生失踪了。」 这条情报传至特查室。 第二章 另一名转学生一crystal jail— 风峰家的一日之初始于清晨。 我的姐姐风峰春是花店的老板娘。店前招牌上的店名为「春天密柑」——以一家小区型的花店来说,深受周遭居民的好评,我认为这评价不只出自于姐姐温和的个性,同时也与她每天一大清早起床照料花卉的辛劳与技术有关。 「早安,姐姐。」 我挥去残留在意识中的睡意,踏进厨房一瞧,姐姐身穿围裙早已站在厨房内打点早餐,更是令我不得不为之敬佩。早上这段时间对姐姐来说应该十分忙碌才是,但那背影看起来心情似乎十分愉快,不时听见她哼着稍稍走音的歌。 那是她烹饪时的习惯——姐姐的歌声突然打住,回头看向我。 「哎呀。早安,小橙。你好像还很想睡喔。」 「嗯,昨天比较晚睡……啊,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不用不用。小橙你就先坐着休息一下吧。」 姐姐柔和地微笑说道:早餐马上就要好了。歌声再度自那背影传出。呜……被拒绝了。 话虽如此,一说到料理,我能帮的也只有端盘子而已,其他的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就一位弟弟来说,实在有点丢脸。 我一面考虑着是不是该找时间学几道料理,同时听话地坐在餐桌旁,这才发现身旁的位子空无一人。朝着姐姐背后那束轻盈摇摆的长发,我再度发问: 「姐姐,穗实她还在睡?」 「嗯,我想应该还睡得很熟。她一定是累了吧。……昨天晚上,我们两个打了场枕头仗,战况比想象中还要激烈。」 一阵轻笑声传到耳边,姐姐大概正回想起昨晚的枕头大战,或者正在想象穗实的睡脸吧。姐姐手边的勺子止不停地打转。 枕头仗啊。有点羡慕的说……啊,这不是重点。 「那要怎么办?差不多也该叫她起床了吧?」 「我想想。嗯,虽然我也想让她多睡一会,不过也不能让小穗上学迟到。小橙,可以麻烦你帮我叫她起床吗?」 「了——解。」 我二话不说起身离席。回答时语调微微上扬,绝不是因为能帮上姐姐的忙,更不是因为有机会一窥穗实的睡脸。所以,姐姐注视着我的那道温柔视线,我也尽可能不要太在意。就这么办。 我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楼梯,穿着袜子的脚走过走廊时仍稍嫌冰凉,我抵达一扇木门前, 门上挂着一面牌子写着「这是小穗的房间喔~ 」。太长了吧。顺带一题,一旁的我的房间门上也挂着类似的玩意。这牌子我怎么都无法习惯,看了总觉得害羞。 那是姐姐的喜好——我轻敲木门。 「穗实,你起来了吗?已经起来的话,回答一下。」 ……没回应。将门把轻轻向右转。一开始时要进这房间总是令我万分紧张,不过现在已 经过了一个月,我也完全习惯了。 打扰啰——我轻声地打过招呼,走进穗实的房间。室内摆放着各种风格不一的家具,飘荡着淡淡的清香,当初堆满杂物的模样早已不再。 这也代表了穗实在我们家度过的时间——想到这,我不禁开心起来。 「呼……嗯……」 穗实躺在床上,发出安稳的鼻息声。我的嘴角不禁上扬。不过,叫穗实起床是我的责任。我必须让心肠化为铁石……也不需要到这个程度啦,总之,叫醒她吧。 「穗实,起床了。早上了。」 「呜……嗯……橙……矢……呼……」 略有反应。不过人还没醒来。穗实早上总是爬不太起来。像这样负责来叫她起床也几乎成了我每天的工作。我试着摇晃被窝。 「早上了。姐姐已经在楼下准备早餐等我们了。」 「呜呜……早餐……」 穗实稍稍扭动身子。看来这招有效——我才这么想,一阵扭动后,睡衣的下襬随之掀起,一片洁白的小腹袒露在眼前。心跳不由得加速——话说回来,穗实平常穿的便服不也露着肚子吗。话虽如此,这模样……呃。 别在意别在意。我告诫着自己,再度摇晃穗实。 「穗实,起来了。早餐在等你喔。」 「橙矢……帮我……拿上来……」 「你在讲什么啦,快点起床。」 「呜嗯……拉我……」 穗实软弱无力地伸出一只手。我苦笑着抓住那只手——却反被她一把拖了过去。身体朝前方扑倒。 「喂!等一下,穗实!?」 「好暖和……呼……」 我的头被穗实抱在怀中。呜哇!再清楚不过的触感贴上,头部和脸颊急遽发热。我连忙想起身,但对方紧箍着我的力气比想象中要强上不少。 「喂喂……穗实?你睡昏了?」 「嗯……是橙矢耶……呵呵。」 笑声变得和姐姐的好像。该不会是把我当成抱枕了吧?没必要连这些方面都变得像姐姐吧。我扭动身子试图让头部挣脱。 「呵呵呵……呜,不可以啦,别逃……」 「抱歉……不好意思我非逃不可……」 每一个动作都必须谨慎小心。话虽如此,只要我挪动头部便无法避免触及某些部位……这个嘛,该怎么办才好? 虽然手足无措——最终我还是成功自穗实的束缚中逃脱。 「……呼。」 我不禁安心地松了一口气。突然,一口气吹上鼻头。……嗯? 「嗯……呼……」 「…………!」 穗实的脸庞就在眼前。心脏停了半拍后加速狂跳。纤长的睫毛、柔软的脸颊、柔顺的长发、微启的樱唇——距离近到足以让我一一细数。 穗实仿佛很舒服似地浅浅微笑。鼻尖触及我的鼻头。 这距离——我可能会撑不住。 「穗实!……等一下!」 这距离不管声音再小也传得到,但穗实没理会我。 上下唇缓缓拉开空隙,逐渐逼近——夹住了我的右耳垂。 「——喂!穗……」 全身冻结而喊不出声音。触电般的感觉转瞬间传遍背脊上下。那份麻刺感近似于思考时的灵光一现,但我立刻明白那实际上是毫不相干的两回事。 在嘤咛声中蠕动嘴唇,穗实将脸埋入我的头发。细语声流入耳中。 「橙……矢……橙矢……」 听见那满足的声音,看见那满足的表情。 我——吁了一口气。 「……穗实,你幸福吗?」 一说出口才发现,一瞬之间掠过脑海的感情其实单纯到吓人。 看着穗实幸福的睡脸,我伸手轻抚着她的头。 「我……很幸福喔……」 「——小橙,还没好吗!?」 突然间,和缓的说话声与房门被拉开的声音一同响彻房间。虽然我也知道我不该僵在原地不动,应该要全力向后抽身,但已经太迟了。 姐姐注视着我,而我正在穗实的床铺上,轻抚着穗实的头发。 「……小橙。」 ——姐姐脸上的温柔笑容融化了。 「可以让我也加入吗?」 「不行啦!」 事态发展果然一如我所想象,让我一瞬间浑身无力。 在这之后,我们花了好一番功夫才叫醒穗实。 「橙矢,你的耳朵怎么了?」 重整心情回到餐桌上。坐在我身旁的穗实注视着我的脸。 「耳朵的边边,很红喔?」 「……别在意。」 感觉到自己的脸逐渐升温,我尽可能保持冷静,伸 出筷子。可恶……豆子有够难夹。坐在对面的姐姐露出一脸恶作剧般的微笑。……可恶。 「嗯?橙矢?为什么要摸我的头?」 「……算是报复。」 我胡乱骚着穗实的头发,穗实好像觉得很痒似地缩起了脖子,没过多久反而主动将头推向我的手掌。我原本打算捉弄她的,没想到她好像很中意。算了。 「对了,小橙你们今天会比较晚回来对吧?」 姐姐一面在我递出的空碗中添上八分满的白饭,一面转换话题。餐桌上摆着丰盛的菜肴。我伸手接过饭碗。 「好像会忙一点吧?……啊,不过晚餐前应该会到家。」 这样啊。姐姐说着,仿佛松了口气一般。姐姐也知道调查的内容。 正因为她知道——一阵阴霾笼罩她的表情。 「听说那个失踪事件……也发生在小橙你们的学校了?」 昨天,我的学校——南鹡鸰第二学园也传出了同样的失踪报告。自美阳小姐口中得知失踪事件也发生在自己的学校——这消息带着超越预期的冲击性与重量,沉沉地压在我们特查室肩上。 正因如此,我回答姐姐时的语调,也不由得下沉几分。 「毕竟昨天才刚从美阳小姐那边得知这个消息,详细情形我也还不晓得……据说某位一年级生在接受了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之后行踪不明。」 南鹡鸰第二学园——南第二学园开始举行思考升华适性测验是两天前的事。换句话说,试验开始后才过了两天,就出现了第一位失踪者。 「毕竟这次的失踪事件发生在南第二学园……由身为校内学生的我们直接去调查失踪者在校内的周遭人物,应该会比较适当。」 「嗯!我也会去问问看朋友!」 穗实握紧了拳头。穗实于入学当天便与班上同学们打成一片,关于校内的小道消息,现在已经远比我更加灵通。在这学校已经过了一年的我还比不上穗实,老实说有点丢脸——不过,我得仰仗她的社交能力。 对我来说,学园仍是个不知该如何应对的地方—— 「话说回来,政府居然会动用人力进行调查,我有点惊讶呢。」 咖答一声轻响,姐姐已将筷子搁在筷垫上。基本上,姐姐食量很小。 「因为研究所和政府交情不好?」 「是啊。从很久以前就一直吵架到现在呢! j 姐姐啜饮茶水,如此回答。从很久以前——这句话应该是出自于,过去身为武装研究员的姐姐,长年来亲眼目睹了双方的诸多冲突。 穗实困惑地问: 「嗯,这个之前好像有听过。可是为什么会吵架呢?」 「为什么呢……这毕竟是个牵涉很广的问题,很难指出真正的原因在哪。」 姐姐难得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研究所毕竟是隶属于国家的组织。但是研究所的研究对象对于潜水都市的政策方针有很大的影响力,有时甚至会介入政府的施政。所以对政府来说,研究所太抢锋头是件不太舒服的事。」 「……好像很复杂。」 穗实眉心深锁,咬了一口高汤煎蛋卷。姐姐苦笑。 「总之这只是组织间的问题罢了,用不着太在意。再说,只要彼此协助调查,也许就能抓到让关系转好的契机喔。」 让关系转好。这台词让我回想起前些日子举枪指着我的少女。 莉诺·克里斯贝儿——自那一天之后,我没有再见过她。 「……和她好好相处?」 「小橙,不可以泄气。」 姐姐展露笑容说了些一定没问题之类的鼓励话之后,接着说道: 「啊,差不多该出门了。小橙,小穗,准备上学吧。」 听了这句话,我和穗实放下筷子提起书包。我们来到玄关,这里同时也是花店的出入口,各式各样的甜美香气迎接我们。 在玄关口换穿外出鞋时,姐姐突然将双唇凑到我的耳畔。 「……话是这样说,但小橙你一定要小心。」 她的音量压得比想象中还要低,我只以眼神反问姐姐理由。穗实已经换好鞋子,走在店内四处闲晃欣赏花卉。 我从姐姐的表情察觉,姐姐是顾虑到穗实才压低声音。 「失踪事件全都发生在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之后。既然橙矢的学校已经开始进行测验,就可能有潜藏的危险。」 「……别担心,我不会变成受害者的。」 万一追寻失踪者到最后自己也行踪成谜,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姐姐的担忧也有道理。我对着姐姐露出自信的笑。 「这事件,我会去调查看看。」 「……小橙,别太勉强喔。」 说完,姐姐一瞬间放缓了表情。背后传来穗实呼唤我的声音。 「再不快点出门,会迟到喔!」 「……嗯,快走吧!」 快点快点,穗实一边说一边牵起我的手,我连忙向前跑。回头一看,姐姐嘴角呈现一弯浅浅的微笑。我反拉穗实的袖口。穗实脸上浮现疑惑的神情,但她随即察觉我的用意,爽朗地对我点头表示了解。 这可不能忘了。我和穗实异口同声,对着姐姐说道: 「——我们上学去啰!」 穗实早已与班上同学打成一片。 「啊,穗实早安!」「花音,早安!」「我的穗实小姐,日安。」「日安!」「唉,男生你们很烦耶。」「嗯?小惠好像还很想睡?」「看得出来?小穗你听我说啦。其实我……熬夜了。」「嗯……晚上早点睡比较好喔。」「……小穗好像是那种晚餐吃饱就马上就快睡着的类型。」「你怎么知道!?」「果然是这样~」「为什么大家要摸我的头!?」 像这样,一进教室马上被同学团团包围。实在是太了不起了,穗实与人混熟的能力简直算得上一种才华。小穗穗今天依旧热力四射。 之前好像也看过这景象……我想着,打算就自己的座位时。 「真是超人气。」 翼向我搭话。青梅竹马的少女轻盈地坐在我的桌子上。 「虽然我不觉得穗实需要担心,不过看她这么快就融入班上,真是太好了。」 我随口应了一声「嗯」,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颊,眺望传说中的转学生。入学后第三天,同学们的喧噪声似乎日渐活泼。穗实的笑容总是位于热闹气氛的中心。 看她笑得那么开心——嗯,真是太好了。 「——橙矢,你该不会在吃醋?」 「……呃,咳咳!」 听她突然这么说,害我一口气没接上。虽然我连忙猛咳佯装感冒,但翼俯视着我的视线仍然冰凉冷淡。她不以为然地轻哼一声,说: 「我就知道。」 「你好歹也先问一下是为了什么在吃醋之类的。」 这招果然瞒不过这位有长年交情的少女。但就算被看穿了,要老实承认这份感情实在很羞人,我好歹可以甩过脸作为抵抗吧? 「……我只是在想,他们看起来好像很快乐而已。」 「像这样马上就承认,也很像橙矢的作风。」 缺了点骨气就是了,她这么说道。也许是基于长年来的交情吧,翼的评分标准好像稍嫌严格,再加上那抹淡淡的苦笑,更让我拉不下脸面对她。 翼朝着穗实与同学们的热闹光景瞥了一眼,话锋一转: 「反正在穗实心中橙矢终究是第一。用不着担心吧?」 「……虽然这句话有很多吐槽的点,不过,嗯,谢谢你。」 面对翼的鼓励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好单纯陈违心中的感谢之意——只见翼的脸颊泛起红潮。她的神情有点吃惊。 「……橙矢你真的一点都没变。」 「翼也差不多吧?」 是喔。翼答毕随即甩过脸。我不由得为之苦笑。翼果真一点都没变。 自童年相识至今的少女,无论经过几年,遮掩羞涩时的神情仍然相同。 「……翼,你今天是不是不太有精神?」 也不算太唐突吧。我脱口说出打从刚才就挥之不去的古怪感觉。 翼一瞬间流露出些许讶异,随即放松了表情。 「……果然瞒不过橙矢啊。」 「这个嘛,总之,有烦恼想找人商量的话可以找我。有些事说出来会比较舒服喔。」 说的也是……翼说着,露出疲惫的微笑,带着那微笑摇头。 「现在还没关系。虽然也不算是没事……现在还用不着找橙矢商量。该怎么说,用在这里有点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吧。」 「没关系。我现在还好。要是真的觉得难受,我会好好说出来的。」 到时候再麻烦你啰——听她这么说,我也只能退让。也许外表上看不出来,但翼其实相当……顽固。也许是出自她坚强的个性吧。但如果真的有话想说,她会说出来的——从长年来的相处经验,我很明白这件事。 「我知道了。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有话想说,就找我吧。」 我如此声明。翼柔和地微笑。我也自然而然放松了表情。 「……你们两位究竟是在营造什么气氛啊?」 捉弄般的一句话从旁插入。转头一看,正把书包放在前方座位的阿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奇怪,他什么时候到的? 「该怎么说……我明白只有你最懂我,那种老夫老妻的感觉?」 「夫……妇,才、才没有……」 露骨的捉弄让翼结巴了好一阵子。颊上的绋红更加显眼。反应太过老实这点也一如过去。聊才的我表情大概也像这样吧—— 「噢……老师来了。」 阿升这句话令我突然回过神来环视四周。定睛一看,已过中年的班导自前门走进教室。从步行时的动作来看,腰部大概受了伤吧——话虽如此,只不过要走到讲桌前,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我连忙就座,穗实也回到我旁边的座位上。 「我回来了,橙矢。」 红光满面,幸福无比似的。看着她,我也自然露出笑容。 「有什么好事吗?穗实。」 「嗯!今天也和大家聊了很多话喔!还说好下次放学之后要一起去买东西。和大家聊天好开心……时间有多少都不够用!」 「那真是太好了。午餐不和大家一起吃吗?」 「不。因为午餐和橙矢一起吃最好吃!」 穗实脸上绽放灿烂无比的爽朗笑容。看着那纯真无邪的笑容,我清楚明白她的每一句都是真心话。尴尬与羞愧塞满了我的胸口。 最近能和穗实讲话的时间好像变少了——就只是这样。 「嗯?……橙矢怎么了?肚子痛吗?」 「没事……只是深刻体会到自己的幼稚……」 我不由得把脸埋向桌面。呜……这种时候穗实的视线真让人难受。我决定暂且撤退,将视线转向讲桌的方向。正好中年教师刚点完名。 「没人缺席。——今天,要为大家介绍一位转学生。」 突如其来的宣告。教室瞬间陷入完全的静寂——并在下一瞬间沸腾。意识差点被欢声雷动淹没,我连忙先怀疑自己的耳朵。转学生?……老师刚才说有一位转学生? 我不禁与身旁的穗实彼此互看了一眼。应该不是指穗实……吧? 「虽然转学在这时期满少见的,这位是本月份的第二位转学生。来,请进。」 中年教师的说话声才落定,教室门朝一旁滑动。没有任何时间上的空隙,人影步入教室,不疾不徐的步伐一路踏上讲台。 转学生——少女转身面对全班。 「…………啥?」 错愕的声音自然而然冲了出口。同样的声音也从自前方与旁边的两位友人传出。教室的 每一个座位亦纷纷冒出感叹声。不知谁轻声说道:好漂亮。 但是——我、阿升和穗实的讶异恐怕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 「好了,安静……可以请你向大家自我介绍吗?」 中年教师催促之后,转学生轻轻颔首。她的视线扫遍教室。那神色明显到我甚至能够百 分之百确定,那眼神中既没有期待,也没有紧张,更别说不安。 自转学生少女的双眸,我感觉不到任何感情。 「……初次见面。」 清澈的语音自讲桌方向传来。转学生不苟言笑,双眼注视着台下学生的中央一带。最后,那双眼眸转向我。 一瞬间。就只是一瞬间,她的视线似乎与我对上……应该不是错觉吧。 和上次见面时不同,她戴着眼镜。我的第一印象似乎没抓到重点。 「我叫莉诺·克里斯贝儿。请多多指教。」 转学生少女——莉诺沉稳地向大家自我介绍。 自北鹡鸰第一学园转学至此。理由是工作上方便。想不到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喜欢的异性类型是有趣的人。没有男朋友。请问还有问题吗?那自我介绍就到此结束。 以上就是班上同学所能取得的转学生信息。就信息的量来说其实不算太少,但班上同学并没有太大的反应。每当同学们发问,转学生一五一十回答时的神情……该怎么说才好,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感觉,她的态度并非冷漠,只是……看起来好像觉得很无趣。 现在到了休息时间,而转学生莉诺身边却安静无声,原因恐怕就在此。 「没想到,莉诺会来南第二学园……」 阿升坐在我的桌子上,远远地窥探莉诺。 「其实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有这种感觉了。莉诺她应该就是那种……不太在乎旁人怎么想的个性。还有,眼镜对我来说有额外加分。」 「大概是眼睛不太好吧……不过,为什么现在突然转学过来啊?」 「应该还是为了调查吧?毕竟一般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点转学吧。说不定她刚才说的『工作上方便』,其实就是在说特例调查局的工作。」 说的也是。这倒是个盲点。回想起来,在自我介绍时莉诺回答了所有的问题。她诚挚地回应班上同学的期待,一五一十回答。 而结果却是入学后马上陷入孤立——我感到胸口一阵悸动。 「……莉诺她还好吧?」 「有什么关系?没必要勉强自己配合周遭。」 这句话突然插入我们的对话中。话语声从背后传来。回头一看,发现翼正注视着转学生少女。 「这种事每个人感受都不同。只要不会伤害到旁人,就让她按照她的想法去做不就好了?莉诺一定也这么想。」 「要这样讲也没错啦……」 话虽如此,还是令我很在意。过去我也是像这样,不在乎旁人的想法而活,所以格外有所感触。不对,应该有别的原因。 我大概是——在担心吧。对同学们不抱持任何兴趣的莉诺,与我过去的形象彼此重合。 令我不禁担心,从今以后我有办法融入班上吗? 「嗯?奇怪……翼,你刚刚叫她莉诺?」 些微的不对劲。刚才,翼仿佛很熟识似地直称转学生的名字。 翼大概也察觉到我想说什么,不在意地微微点头。 「因为 是朋友。所以用名字称呼她莉诺……很奇怪?」 「……啥?朋友?」 虽然对我来说这算是件冲击性十足的大事,翼只是困惑地歪过头。 「橙矢才奇怪吧,什么时候认识莉诺的?我是不久前才从邮件知道她要转来我们学校……橙矢,你和莉诺很熟吗?」 ……嗯?奇怪?彼此说的话好像对不上……? 「不是吗?听你刚才和八王寺说的话,你和莉诺好像认识?」 「这个嘛……」 看来刚才的对话被她听见了。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毕竟后头的座位,换个角度就是旁边。话说回来,翼问我是否认识莉诺,这个嘛……我们是彼此认识没错啦。 但——我又不能承认,我们是一起调查失踪案件的伙伴。 「……没有很熟。只是之前曾经见过一面。」 结果,回答时语气含糊,内容好像也不太对劲。 翼轻哼一声,露出了不可思议般的表情。关于武装研究员的任何事,我从未告诉翼。一旦得知我打工的实际内容,我想这位古道热肠的童年玩伴一定会过度担心。所以我一直没向她坦白。 自从两年前一直隐瞒到现在。事到如今为此感到苦涩,也是我的自私吧。 面对翼,我尽可能装出爽朗的笑容。 「因为这时期有转学生满稀奇的。再加上穗实也是最近转来,让我觉得有种亲近感。所以一不小心就用名字称呼她……」 「——原来如此,你想保密。」 我倒抽一口气——因为我的想法被看穿了。这句话并非出自我熟知的翼,而是站在翼背后的一位女学生。 她正是话题中的主角——转学生莉诺本人。 「所以态度这么冷漠想疏远我……风峰真是好过分。」 「……咦?什么……莉、莉诺?」 莉诺摆着同样的扑克脸,但语气听起来却兴致勃勃。 「这种男人,翼干脆早点抢回……不,干脆早点勾引回家不就好了。」 「……不要摆明了故意讲错,莉诺。」 翼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真受不了你。 不过,翼这副表面上看起来不甚愉快的表情——其实是我这位青梅竹马只对真正的友人展现的,毫无顾虑的态度。由于长年来的交情,我很明白。 翼脸上的不快随即转为「真拿你没办法」似的微笑。 「你一点都没变呢……好久不见,莉诺。上次直接见面好像是国中时候的事了?」 「嗯。从毕业典礼到现在,差不多一年没见。翼——你胸部有长大了吗?」 「胸……!?不要一脸认真的问这个啦!」 翼举起双手盖住胸口。不知为何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连忙摇头。 「这个嘛……那个部位我并没有仔细观察过……」 「——啊……你在讲什么废话!」 翼使劲甩过脸,她的后颈一片通红。当我还在思考该做出什么反应,死党凑到我耳边低声说道: 「……你老实说,发育如何?」 「不予置评!」 应该算有点成长吧?不过这我撕了嘴也不能说……啊!说出口了! 「……等等!话说回来,原来莉、莉诺你和翼从以前就是朋友?」 我边吃螺丝边转了个话题,脸上红潮未褪的翼点了点头。 「嗯,从国中开始。我记得,橙矢应该也见过几次吧。」 「咦?有……有吗?」 哎呀真过分。在莉诺捉弄的话语声中,我在记忆的底层翻箱倒柜。 ——完全没有印象。老实说,谈起中学时代的后半段,那时我刚成为武装研究员,成天埋头于战斗,整体的记忆十分暧昧。 「但是……莉诺好像还记得橙矢耶?」 翼不可思议地如此问道,我也无话可说。我自己也答不上来。我来解释。莉诺恶作剧般地轻声说道。今天的莉诺,语气的抑扬顿挫好像比上次见面时更丰富些。 「是因为工作。简单说,研究所和特例调查局的协同调查……」 对吧,风峰?——听她这么一说,我随之全身僵硬。虽然莉诺脸上似乎挂着一抹微笑,但我心情紧绷到连嘴角也僵成一条线。 特例调查局。协同调查。听见这番毫无顾忌的说明,翼她—— 「哦?特例调查局和研究所一起工作?」 ——为了按捺动摇的情绪,我花上了一小段时间。 「……翼,你说特例调查局……?」 你怎么知道?这句话梗在喉咙。因为翼的表情未免太过平常。 最后——长年来的女性友人点头肯定。 「橙矢应该不晓得吧,莉诺其实是政府的公务员。听莉诺说,她在特例调查局工作……好像是个类似警察的组织?明明年纪和我们一样,很了不起吧。」 翼的口吻仿佛像——不,根本就是在炫耀她自豪的友人。 「……的确很了不起。」 不知为何,呼吸突然不太顺畅。视线不由得从翼身上挪开。视线一挪开便撞上了脸上绽放微笑的莉诺。 但她的双眸仿佛不带分毫感情地透明澄澈。 「我是特例调查局的一员——这没必要隐瞒吧?」 我无话可说。 也许……真如她所说。莉诺在政府的直辖组织内工作。虽然一面上学一面工作,但在职务上理应保持相当高的秘密性。但是,莉诺仍然在尽可能可以坦承的范围内,向翼坦承她所身负的「职务」——甚至赢得了翼的尊敬。 和我不同。在翼眼中我只是个打工的——最关键的部分,我从未告诉翼。 我以为我早有自觉。莉诺的特例调查局,我的研究所。在好友的口中,前者是稀有荣誉,后者则被当成单纯的学生打工。这我早就知道了。虽然我早就知道—— 但事到如今实际面对这状况,居然会如此令我不甘心。 「我不晓得风峰是在想什么才会不说话……」 这句话是对谁,又是指什么?莉诺的视线往下挪到我的腰际。 说的更正确一点——恐怕她正注视着藏在制服底下的驱动枪。 「挂在腰间的那玩意,应该不只是装饰吧?」 莉诺和我的不同之处。翼那透出担忧的目光正窥探着我。 我清楚地有所自觉——清楚到无法抑制脸颊发烫。 「……别多管闲事!」 话说得太重了些。翼惊愕的神情令我尴尬。 莉诺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淡然地应了一声「嗯」,她的冷静更使我无地自容。 「这样也好。我会用我的方式,风峰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作。」 加油吧——她留下的这句话,我怎么也听不出字面上的意义。直到莉诺回到她的座位上,我只是低着头。现在的表情,我不想让任何人看见。 授课教师走进了教室——我这才察觉.这堂课就要开始了。 「橙矢,刚才……」 「没事啦。要上课了。」 翼有话想问,但我硬是打断她的话,将双手塞进抽屉中,假装正忙着准备上课。一直低着头所以看不见,不过我感觉到翼回到了后方的座位上。视野的边缘,阿升无言地耸了耸肩。 最后——也许是刚刚结束同学们的欢谈,穗实回到了座位上。 「……橙矢,是不是不太舒服?」 马上就被她看穿了。我几乎在不知不觉间点头。 点头之后,我才察觉到我的心情已经紧绷到连摇头否定都办不到。 当然, 无论我的心情如何,时间不会因此停下脚步。 放学后,特别派遣调查室的三名成员——我、穗实、阿升出发前往位于操场边缘的弓道场。也许是因为练习尚未开始,自外头窥探,丝毫感觉不到社团活动的气氛。 「好了,阿橙。」 阿升的手臂搭向我的肩膀。 「从早上开始好像就不太有精神,现在可没时间让你因为斗嘴输给莉诺就一直消沉下去。打起精神,开始调查吧。」 「……你讲的还真直接。」 不过,阿升说的也对。事实上,因为莉诺的话一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听了一整天的课我几乎左耳进右耳出,身为一位学生实在没立场回嘴。虽说我深受打击,但把上课的时间全用在胡思乱想,至少让我重新整理了情绪。 听了好友这句效果超群的激将法,我挤出一个苦笑回应: 「早上那么丢脸,我会努力调查挽回啦。」 「对嘛!这才像阿橙的作风。」 阿升嘿嘿地笑。站在他旁边的穗实则握紧了拳头。 「调查开始!……喔哦!」 宣言开始调查,我们三个围成一圈,穗实首先发言。 「嗯,首先要从收集人证开始?」 「没错。我查一下。失踪者报告是出自隔壁班。名字是……」 阿升操作储存了调查数据的手机。他的手指找出了我们的目标。 「……日守司,就是这位。在三天前接受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回家路上音讯全失。顺带一提,她是个清秀型的长发美人,朋友们都说她没有男朋友。个性温柔外加成绩优良,若要拉近关系,我认为拜托她教你功课为上上之策。」 阿升单眼一眨.漫画中大概会喷出星星吧。还真不是盖的。据说这消息来自阿升自己的情报网。真不愧是搭讪大师阿升……更正,校内人脉广阔的阿升。 「然后,那位日守似乎也有参加社团活动。那就是……」 阿升一眼瞥向面前的建筑物。穗实得意地点头。 「弓道场我也进去过喔!」 「就是这样。所以想说先到弓道社打扰一下,不过……」 阿升的话说到这边,再度操作起手机的按键。 「毕竟人际关系的范围不仅止于社团活动。我有几个朋友和日守很熟。我会去找他们问看看。分头行动,没问题吧?」 「嗯,靠你了。」 阿升的社交含搭讪能力可说是有目共睹。话说回来,我目前仍然无法把同学的面貌与名字连上线,交给我也没意义。 那就先这样了,阿升举起一只手当道别。 「这边就拜托你们啰。穗实,阿橙就拜托你了。」 「交给我吧!」 「……我好像很没信用。」 于是,最后剩下我和穗实两人,我们彼此对看,交换了一个眼神。 「橙矢,我们走吧!」 穗实向我展露毫无阴霾的笑容,调查就此开始。 来到已经踏入不知几次的弓道场前,将大门横向拉动。隔了一层袜子,木板的寒意仍然刺骨,而弓道场内的气氛也同样。 沉默包围的弓道场内,有着数个身穿弓道服的身影。有持弓的人也有跪座的人——但没有我所熟知的那位青梅竹马的少女,也许仍在更衣吧。 几分怀念之情涌现。过去——三年前,我也曾勤于练习弓道。 「……风峰?」 讶异的语气把我从回忆中拖回现实。 身穿制服的陌生少女——不,既然知道我的姓氏,这位女社员应该是我的同班同学——逐步靠近。看来在这静如止水的空间内,我们的来访显得格外响亮。 不过,这样就省了一道手续。我直接向那位女生搭话。 「不好意思突然打扰你们,请问可以借点时间吗?」 「……干嘛?」 女社员回答时的语气仍然讶异。即使在调查中,我仍然逃不过至今为止从未多关心同班同学造成的后果。仔细一想,刚刚那句台词听起来真的很像在搭讪。 该怎么问才好?当我翻找着下一句话,穗实自我的背后探出了头。 「你好,小惠,现在有空讲几句话吗?」 「穗实?好啊好啊,怎么了,想参加体验课程?」 突然间,女社员——穗实口中名为惠的女生,态度转了三百六十度般变得亲切。……小穗穗果然不容小观。其实我也知道啦,是我派不上用场。 不过我总不能把事情全交给穗实。我下定决心开口问道: 「这个嘛。我想问你,有关日守司这个学生的事。」 「——司?」 惠……同学的声音向下沉了八度。她的态度明显有所转变,我不由得在心中加上了同学二字。而且很明显是转变为敌意。 惠狠狠地瞪着我。 「怎么?连风峰也来问东问西?」 「问东问西……什么意思?」 我不明白她话中意思而反问,惠散发的气氛却变得更加险恶。 「还特地跑来道场问?四处探听别人的谣言,太没品了吧……我已经记不得今天是第几次被人问了,风峰你又是从哪边听来的?」 「等等,你等一下。」 我抓不到她话中的意思。我觉得我好像被她误会了——等等,她刚刚说谣言?而且还说被问了好几次。这感觉……该不会我们话中的前提并未契合? 「你是说,日守司失踪的事?」 ……说错话了。我之所以察觉自己失言,是因为惠的两道柳眉猝然倒竖。 「司才没有失踪!」 吼叫声刺穿鼓膜。弓道场的寂静一瞬间为之破碎。道场内的社员们瞪圆的双眼纷纷将视线向此处集中,不过我也没有空间去在意社员们的反应。 眼前,名为惠的少女正全神贯注地瞪着我。 「风峰,你以为那件事是真的吗?司不会随便失踪。因为成绩不好在烦恼、课业不顺利之类的谣言都出来了,明明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在那边乱传……你到底想问什么?」 「小、小惠,先冷静一下,好不好?」 穗实连忙安抚,但惠的怒气并未消退。……看来我说错话了。自她的话中可看出,日守司的失踪事件似乎成了学生之间流传的谣言,而且谣言越滚越大。 外加一件不争的事实:我伤害了日守司的友人——惠。 「你们怎么了?」 伴随着澄澈如钤的一声,我熟识的童年好友身着弓道服现身于此。从今天早上那件事之后,我总是有意无意地与她保持距离,现在我感觉似乎好一阵子没见到她。 传闻中翼即将接下明年主将的位子。她的视线在我和惠之间游移。 「……气氛好像很沉重?」 翼转向刚才对话途中想打圆场的穗实。穗实在翼耳边讲了几句悄悄话后,翼以眼神向惠示意后,转身正面对着我。 「橙矢,你想问有关司的事情,这是真的?」 「……是真的。」 隐瞒也没有意义。翼神情冷淡地点头后问道: 「问这个干嘛?司的事情目前在周遭只被当成谣言而已。」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就是,关于日守司的失踪,翼知道的远比周遭的谣言要更多。同一时间,这位多年来的老友以眼神询问我:你应该不是对八卦有兴趣吧? 现在回想起来,翼打从今天早上就不太有精神——该不会原因正是出自有位社员失踪了? 现在不能想蒙混过去。我轻吸一口气。 「……那个,我有些事情非调 查不可。关于日守司的事情,我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失踪我也不晓得。所以,刚才我话说的太随便了,我很抱歉。我想你们也许不想回答,但是,如果她真的是失踪了,我非得查出这件事的理由不可。」 所以,我正面对着翼和惠两人,深深低头。 「关于日守司的消失,如果知道任何消息,拜托请告诉我。」 ——过了一会我拾起头,遇见三种全然不同的反应。 穗实浅浅微笑注视着我。惠则是目睹了天下奇事般瞠目结舌。在惠身旁,翼轻声叹息,自双唇的开阖我大概读出意义。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直接问我呢……? 「橙矢不会单纯因为好奇心而揭人隐私。」 翼轻声唤她身旁保持沉默的友人。 「可以告诉他吗?我也拜托你。」 「……我知道了。」 最后——惠简短回答,重新面对我。她的神情也并非不情不愿。 眼神中也不再有刚才的敌意。 「好吧。风峰,你想问什么?」 「……谢谢你。」 尽可能将万分谢意凝聚在这句话中,我简短道谢。 既然取得了合作的承诺——就尽快开始调查吧。 「自三天前开始,日守司行踪不明……关于这一点你知道什么吗?看起来有没有和平常不同,或者有没有提起她要去哪边?」 「没有。我记得没有。虽然有很多莫名其妙的谣言,但是司真的不像心里有烦恼。至少,我不知道有这回事……」 说到这里,惠突然阖上了嘴。感情的涟漪在她脸上逐渐漾开。 「……怎么了?」 「邮件……对了,司传给我一封奇怪的邮件!」 也许是现在才想起吧,惠连忙取出了手机,将那小小的屏幕送到我面前。我只以眼神询问,持有者点头作为回复。 我可以看——取得了许可,我将视线往挪至画面上。 就手机的讯息而言,这封邮件相当长。 「泪晶的恩惠必须平等分配予万人。 某人抑或复数人,某个抑或复数特定都市皆无独占泪晶的权利,泪晶必须传至世界的任一角落。 我们在此宣言。若人类不当使用泪晶,我们将从人类手中夺回泪晶,并使之重新平等分 配至人类手中。再者,若泪晶的代理人受到不正当的对待,我们将引导其走向正确的道路。 为此——我等成为泪晶管理局之一员。」 「……泪晶,管理局?」 我下意识地喃喃说道。清楚感觉到一道冷汗滑过后颈。这是什么玩意。 「这是……日守司她传的?」 我不由得再度确认,惠点头时脸上带着不安。 「嗯。不只传给我,好像也有传给其他朋友。而且,平常没讲过几句话的别班的人,或者某些从来没和司交谈的人,都说有收到。」 「没有区分对象……?」 这更让我无法理解。因为这邮件的内容根本就莫名其妙。 「首先,泪晶管理局是指什么……?」 「咦?风峰你没听说过喔。」 从惠口中获得了惊讶的反应。但真正惊讶的是我才对,因为听她这口气—— 「你知道?」 「嗯,这是满有名的都市传说啊。风峰你对怪谈之类的没兴趣?」 的确没兴趣。视线转向一旁的翼,只见她微微颔首。 「我也听说过。在都市怪谈里算是很常见。」 我这位消息灵通的老朋友接着往下说。 「虽然说是怪谈,但也不是诱人害怕的那种怪谈。我记得内容就和那个邮件差不多。有个组织为了让人类平等使用世上的泪晶而在暗地里活动,类似这样的故事……算是一种阴谋论吗?从很久以前就有了。」 「平等使用泪晶……」 泪晶。于大约一百五十年前世界毁灭之后,这项贵重资源扮演了重新建立文明的最大功臣。由于泪晶过于强烈的干涉性,能成为热量与电力的传输路径,甚至能与人类的思考产生反应——是万能的媒介。引发奇迹之力——思考升华时,同样也是不可或缺之物。 泪晶等于世界的生命线——管理泪晶,几乎等同于操纵全世界。 「的确……听起来很像某种阴谋论。」 「……但是,这是司传过来的。」 一阵阴霾忽然笼罩惠的表情。在我开口询问之前,她解释道: 「因为泪晶管理局的传闻满有名的……再加上邮件的内容,我有想过,司不见了,会不会是被泪晶管理局带走了……」 『为此——我等成为泪晶管理局之一员。』 她说的对。邮件对友人及同学毫无分别地送出,文末甚至以这段余味恶劣的文字作结。在一整段莫名其妙的文字中,只有这句话仿佛暗示着泪晶管理局与失踪事件的关联性。谣言太贴近日常生活,无论这邮件来的多么唐突,都足以令司的友人心生不安。 「……惠。这邮件什么时候收到的?」 虽然我知道她心里难受,不过我没停止询问。在一旁做笔记的穗实也露出了认真的神情。希望这讯息至少能成为调查的线索。 最后——虽然幅度轻微,但惠确实点了头。 「三天前。司不再来学校的,前一天。」 「前一天……那天,日守司有做什么吗?」 「测验。思考升华的适性测验,现在学园不是正在办?司在不见的那一天接受测验。我也刚好要回家,途中也走在一起……」 她没说下去的部分,不说出口我也明白——当天道别之后,惠再也没见过日守司。而且惠为此抱持着没有必要的自责。 「这种……失踪事件,好像在其他学园也有发生对吧?我有些朋友也说,适性测验好像怪怪的……」 话说到这边,惠脸上的不安之色显得更加浓厚。 就好像——把目前不在场的日守司,与自己重合了一般。 「我……今天也要接受测试。」 在深冬的这个时间点,当社团活动结束时,回家的路上已经一片昏暗。 虽然这份寒意令人不由得把脸埋入缠绕在颈边的围巾,但也在展现澄澈无垠的星空上有所贡献。甚至令人在仰望天空时,就算身体冷得发抖,仍然心生感谢。 在我身旁,有另一个同样一面走一面仰望星空的身影,她是惠。 「星星真漂亮呢。」 「嗯……啊,小心别绊倒了。」 对沉醉于星空的惠提出忠告,她踏出一脚流畅地跨过脚边的突起物。 「……风峰.你还满体贴的嘛。」 「呃,咳咳!」 并不是为了遮掩什么,只是听她突然这么说而噎到。突然讲这个干嘛啊? 「……这个嘛,如果提醒别人注意脚边就算体贴,那全天下都算圣人君子了吧?」 「是这样吗?风峰你现在不是特地送我一程?」 惠脸上柔和的神情与刚见面时判若两人。 「只不过因为我要去适性测验,就陪我一起走到这。」 「这没什么啦……」 毕竟也有点担心。我在心中补上这句。若要我说出口似乎太难为情了些。 在那之后——我算准了弓道社的练习接近尾声的时间,向接下来将前往测验会场的惠提议,由我随同一起前往。惠本人十分吃惊,至于一旁的明年社长候补人选与同居人则同时表现出少见的慌张兼愕然无语。在那之后,翼有事待办,我交代穗实报告调查经过后与 两人分开,与惠走出学校大门,直到现在。 「——不过,说实话我很高兴。」 突然,惠朝着夜空轻声说。 「其实我有点害怕。毕竟司她什么也没说,人就不见了……要我一个人去参加测验,其实我真的觉得很不安。」 她转过脸凝神注视我的双眼。与她所说的话不同,眼中没有惶恐。 「有风峰在,我安心多了。」 「……放心吧。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满厉害的。」 什么东西厉害啊?惠说着,吃吃地轻笑几声。……嗯,这样就好。由于测验与失踪之间的巧合,惠的人身安全是最主要的理由,不过要是能像这样除去她的不安,光是能达成这一项目标,特地走这趟就有价值了—— 「喂,风峰你为什么没朋友?」 「呃咳咳!」 古怪的咳嗽声冲出喉咙。如果这也算是呛到,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 正当我苦于不知该如何回应,惠苦笑着摆手说道:讲错了啦。 「这样问不太对。应该说,你为什么朋友很少呢?以前风峰给我的印象就只是常常坐在教室里发呆。」 「……我有一直发呆?」 「有啊有啊。虽然象是在发呆,可是有时会用很锐利的眼神看着窗户外头,班上同学也说那是猎人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距离感。」 「猎、猎人……」 那些时候,我八成正在想武装研究员或驱动枪吧…… 不过——猎人这评语还满贴近事实的。 「而且我的感觉也是这样。对了,你为什么都不和班上的人讲话呢?」 惠不可思议地抬起脸看向我。那表情十分率直。我开始思考。 ……为什么都不和班上的人讲话呢? 总觉得理由应该有好几个,我直觉地选了其中一个。 「……我啊,以前……该怎么说……有段时间很乱来。」 乱来?惠重复我的话,头上仿佛冒出了问号。我一面回忆从前,一面将之化作言语。 「也不是不分对象随便发脾气,而是不想和任何人讲话,刻意避开周遭人群……我也不太会解释,总之,就是想要一个人独处。」 为了成为武装研究员,我主动放弃了日常生活中属于学园的部分。 如此持续了三年的结果,就是目前在学园内我身处的状况。 不想与人交谈,不与人交谈,难以与人交谈——如此依序变化。 「现在不这么想了?」 面对惠的疑问,我尽可能试着展现出近似于苦笑的笑容。 「嗯。像象是阿升、翼,还有穗实……和周遭的人们交谈,自然而然想法就变了。现在正努力要把班上同学的名字记起来。」 「是这样啊。那我的名字你记得了吗?」 惠捉弄般地问完,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话锋一转: 「所以说,就是因为那时候的事情,让你喜欢上翼了?」 「噗——!呃咳咳!咳咳!」 不只呛到还咳得喘不过气,还喷了点口水。惠又发出啊的一声。 「脸好红喔。」 「等等,先等等……我刚才说的话到底是哪边让你有这种想法?」 我调匀呼吸抬起脸。与翼同样身为弓道社社员的惠态度平淡至极。 「不是吗?风峰你不是喜欢翼吗?」 「咳咳……嗯嗯?什么?你说什么?」 这次我被迫先清过嗓子好压抑情绪动摇。 「我说,关于我们社上那位有点太认真又有点冷漠,但胸中怀着一颗少女心的明年社长,风峰不是从以前就很喜欢她?」 「呃,这……」 脸颊很热。热到深冬的风扑在脸上反倒令人舒服地浑身打颤。 从以前就很喜欢她?什么?这个……这个,这要怎么回答? 「……为什么,会这样想?」 忍受不了那死缠不放的视线,我开口问道。惠无所谓似地耸肩。 「你问我为什么……摆明了就是这样啊。虽然风峰在班上爱装猎人,但是和翼聊天的时候,看起来就一副感情很好的样子啊。」 「什么叫爱装猎人……不过,我平常也会和阿升聊天啊。」 「那是男生啦。我不是在讲这种事。风峰你自己都没感觉?你和翼讲话的时候,眼神就会变得温柔到会让人吓到的程度。」 没感觉。至少我自己毫无自觉。 「所以说你对她到底怎样想?」 「……我也……不太清楚。」 话说完才觉得不太对劲:心脏的鼓动莫名地快。别说是脸颊,感觉上连耳垂都在发烫。 奇怪,我为什么会这样说? 喜欢啊——一般状况下,我应该能够秉持自信如此回答。 「原来如此……难怪我们社长这么辛苦。」 不过还是有点希望吧。惠对着夜空轻声说道。我……不太懂她的意思。 对我来说,翼是儿时玩伴,长年的好友——算是喜欢吧? 「……风峰,你现在表情很复杂喔。」 「没事,只是在记忆的底层翻箱倒柜罢了……」 什么跟什么啊……我仿佛听见她如此叹息。接着甚至加上一句不可置信般的「什么……?」。有必要这么意外吗?我抬头看向惠,却发现惠的脸色不知为何正一片铁青。简直象是撞见幽灵般的神情——我自然而然地顺着她的视线往前看。 「……嗯?」 眼前是个大规模的交叉路口。交通似乎异常地壅塞。喇叭声此起彼落如漩涡般打转的中心点,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那是……? 那身影踏着蹒跚的步伐,走进了交叉路口的正中央。我远远地看出那是一位女生,穿着类似医院内病患专用的白衣。就在这时候。 「——司?」 声音自我右侧传出。——惠? 「……司?……不会吧,司……?」 「你说司……什么?」 我再度望向惠所注视之处。白衣女生正缓缓地自中央走过交叉路口。 我突然想起阿升口中,日守司的外貌特征——清秀型的长发美人。 ……那女生,不也留着一头长发? 「……司!」 惨叫般的声音炸开,下一瞬间惠已经自我身旁消失。我愣愣地看着惠的背影冲向交叉路口——我的脚这才开始动作。 日守司。如果——那白衣女生就是传闻中的失踪者! 「……不好意思!」 我伸手推开路上行人,拔腿追逐惠的背影。视线转向刚才那位白衣少女,正好目击她的身影步出交叉路口。身受喇叭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讦,少女仿佛一点也不在乎,摇摇晃晃地一路走向建筑之间的狭缝。在少女身后,惠奔跑而我追赶。 「追到了!」 最后。几乎与惠同一时间,我抵达了那条小巷。 小巷是条死路,我注视着在尽头处停下脚步的白衣少女。 「……惠,是她吗?」 我身旁的惠上气不接下气,她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对着我抬起脸。 这就是她的回答——自惠近距离投向我的眼神,我已经明白。 「……司……司,是司吗?」 惠断断续续地问。背对着我们的白衣少女,她的肩膀突然间微微摇晃。有所反应之后, 她摇摇晃晃地转身面对我们。 长发的清秀美人——调查数据上记载的「日守司」的容貌出现在眼前。 「……你是日守司,对吧? 」 代替仍然气喘吁吁的惠,我向前一步。同时也为了把惠挡在身后。 好像不太对劲。 白衣少女日守司只是愣愣地注视着我们——但视线并未焦点于我或者惠身上。真要说的话,好像正注视着空间本身似的。 讲得更明白一点——她的眼神空洞无种。 日守司。状况明显有异状的少女缓缓地开口了。 「——要快点,变得更熟练才行……」 细若蚊蚋的自言自语消散在空气中。我保持警戒开口问道: 「……什么意思?」 「再不学起来—一定要好好施展出来才行……」 「学?施展?你在说什么?」 「只要好好练习——只要好好练习一定能——一定——」 「练习……?施展、熟练?你从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此时,日守司的视线终于捕捉到我。话语声伴随着嘴角扭曲的微笑。 「用你来练习——也可以吧?」 说完,日守司的白衣徐徐摇摆——我瞥见她右手中的「那玩意」。苍白而纤细的五指紧握着的物体,通体漆黑仿佛正散发寒意。我直觉理解那物体究竟为何。 与我藏在腰间的物体相同——驱动枪。 「——快退后!」 枪口朝向我们的瞬间,我抛下一句留给惠的警告,猛蹬地面。 日守司凝视驱动枪的透镜。发光的线条——化作可见光的思维线经由透镜转变为数道光线,向外迸射。与光线相互呼应一般,泪色的光芒开始溢出枪口。 思考汇聚——那是思考升华的前兆。想象凝聚的结晶经过一次急遽的缩放后——爆炸。 ——赶上啊! 光自枪口溢出的瞬间,我以全身重量扑向日守司。堵在胸中的那口气还没来的及吐出,刺眼的光芒已灼伤我的双眼,我连忙将少女藏到身后。 如我所预料,思考升华失败时产生的能量在我眼前炸裂。 「——嘎啊!」 钝重的冲击力捶击我的背部。我晚了一拍才理解到,是无从抵抗的冲击波将我的身体砸在墙面上,那一瞬间的威力简直象是要把我整个人嵌入墙面。下一瞬间,我咳出一口气。 朦胧的视野中,循着模糊的轮廓,我在爆炸中心发现了——刚才引发了思考升华失控的日守司。她身穿的白衣似乎没有显眼的脏污。 ……太好了,看来她没有受伤。 我安心地松了口气,视线挪向一旁,跌坐在地面上的惠满脸惊愕。她僵硬的视线转向我,我回以一个苦笑。 我没事。虽然受了点伤——不过,没有大碍。 「………好痛,飞了好一段距离……」 我确认身体各处状况,同时缓步走向仰躺在地面上的日守司。也许是因为失控的冲击,她似乎失去了意识。她的右臂无力地瘫软在身旁,但右手仍然紧握着驱动枪不放。 搁在扳机前的指尖——好像微微地动了一下……? 「——练、习……」 我震惊的同时,日守司似乎打算撑起自己的身体。在反复不停的痉挛中,甩动四肢的模样,只有诡异一词能形容。 而她的右手紧抓着驱动枪,枪口正缓缓地向上抬—— 「——风峰,做事别虎头蛇尾。」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传到耳中。 仿佛从一开始就站在该处般,我们三人之外的第四人就站在小巷的入口处。淡紫色的头发,身穿学园制服的少女随意举起手中道具。 像是锯短了枪管的枪。不——是异常小型的驱动枪。 「之后的事,我来处理。」 少女——莉诺·克里斯贝儿流畅地扣下了扳机。 泪色的光芒喷出枪口——霎那之间精准无比地汇聚为一点,取得形体。 在膨胀的热量——想象升华为物质的这一瞬间。 锵——宛若玻璃破碎般的声音在日守司的脚边响起。莉诺紧接着连续扣了三次扳机。锵、锵、锵——同样的声音在日守司的周遭三度响起。 经过一瞬间的寂静后,我目睹了莉诺的思考升华。 象是完成作品般,莉诺第四次扣下驱动枪的扳机——下一个瞬间。 锵。齐声同响——「牢笼」笼罩了日守司。 在日守司的身旁出现了形状如「线」般的结晶,一共四根。「线」的结晶发出铿锵如空气冻结般的声响,与其他的「线」彼此连结——连结后如反射般弹开。弹出后再与其他的「线」连结,连结后又反射,数根结晶的线,看似毫无规律但却精准无比地筑起了明确的「线」。 目睹线与线连结、反射的模样,多面体(prism)一词自然浮现于脑海——。 铿、铿、铿、铿、铿、铿——连锁的声响终于止息。 如同我预料——无数的「线」象是要包围白衣少女一般,彼此相系。 那是个形如鸟笼的「牢笼」。 「——这是——什么?」 隔着牢笼,日守司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模糊。 「什么——这到底,是什么——」 白衣少女伸出双手触碰结晶牢笼。推挤、敲击、殴打。 无论她再怎么使劲——创造这牢笼时的第一要素恐怕就是牢固程度,不可能因此损毁。 「奇怪——不见——不见了——」 原本紧握在日守司掌中的武器,不知何时掉落在「牢笼」外头。虽然驱动枪蕴含着失控的危险,但无人触碰的武器无法发挥其威力。 日守司微微地再度开始痉挛。感情扭曲了她的表情。 仿佛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的某物在眼前被夺走了。 「——那个、那个,不能没有那个——!」 话语声最终转变为不成雷语的嘶吼,反复回响在牢笼内部。 「……这到底是……」 脚步声停驻在我面前。抬头一看,是莉诺。 ——特例调查局拥有携行驱动枪的权限。 「那个……是你的思考升华?」 我几乎下意识地发问,但莉诺并未回答这个问题。 「风峰,联络天之河室长。」 莉诺说,视线抛向笼中失去理智的日守司。 不带分毫感情,透明澄澈的视线。 「告诉她,我们保护了一名失踪者。」 唰的一声,门几乎无声地滑动。 「嗯呃……终于结束了。」 背对着标示牌上写着『特设研究机构,中央信息处理室』的门屝,我伸了好大一个懒腰,有种血液突然间加速流动的感觉。当我正伸手揉着因疲劳和紧张而僵硬的肩膀,一连串的脚步声响在通道内。绯红长发飘舞。 「辛苦了,橙矢。报告已经结束了?」 穗实将双手并拢在背后,抬头注视着我。我抚着那头红发回答: 「好不容易终于结束了。谢谢你,等我这么久。」 「嗯,不客气!」 穗实很舒服似地瞇起了眼睛,有点像被人轻搔下巴的猫咪。虽然我还想多摸摸她的头发,不过回到家再说也不迟。 「好了,回家吧。姐姐大概也在等我们吧。」 听见穗实开心地应了一声后,我们一同迈开步伐。夜间九点的研究所十分安静,走在通道上能遇见的夜班职员也为数不多。 虽然之前已经联络过姊姊,说明事情拖到这么晚的原因—— 「和想象中的一样,和本部报告还真叫人紧张。」 「嗯,橙矢好厉害。」 这次换穗实踮起脚尖伸 手摸我的头。虽然有点害羞但我还满开心的,为了方便穗实摸头,我一面调整步行的速度,一面往下说: 「本部的人好像还留在这里,大概是之后要继续整理情报吧。」 「因为事件真的很严重吧……」 轻抚着我的头的那只手停了下来。看见穗实脸上复杂的神情,我对她点头。 「毕竟失踪事件也持续好一阵子了。而且这次是和政府协力进行调查,应该会比平常投注更多人力在事件上吧。」 这也是我这次不需经过特查这一层,直接向本部报告的原因。在刚才的报告会议上,除了研究所外,以尤瑞安努斯调查官为首的特例调查局成员亦全数到场。 也包含在刚才那事件之后,监视着日守司直到她昏迷的莉诺。 「那位日守同学,她没事吗?」 由于穗实面带担忧地问,我稍稍放松表情。 「据说没有生命危险。从被送到医院到现在为止,好像一直沉睡着。」 「这样啊……」 穗实似乎松了口气。我抚着她的头发——但我其实也放不下心。 那空洞的眼神。自完全无法对话的状况来看,日守司肯定是陷入了某种异常的状态。而且,她为何持有驱动枪也令我很在意。 而且——最重要的失踪原因,到头来依旧毫无头绪。 「事情好像很复杂啊……」 我不再往前迈步。因为,身旁的穗实先停下了脚步。那张宛若发愣般的侧脸,正注视着玻璃窗另一头的某个实验室。实验室内夙夜匪懈进行的研究项目——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了。 研究室大门旁挂着的标示牌写着——「第三残留体研究室」。 「……这么晚了还在加班喔。」 身旁的穗实一语不发地点头。她的视线正聚焦于研究室内的巨大装置——培养器。身穿白袍的研究员们正在调查培养器四周密密麻麻的仪器。 他们的视线不时转向被囚禁在注满羊水的培养器内的——一只残留体。 穗实细语道: 「……残留体的实验?」 残留体——头部长着泪晶的异形生命体的总称。 世界的毁灭。经过这个人人皆知的历史分歧点,残留体以及包含纯白花瞳在内的数座高塔,突如其来地出现在世界上。目前早已远在天边的纯白花瞳正是残留体的居所,同时也和我们人类必须藉由潜水都市潜入海中生活的唯一理由有所关连。 「……大概是泪晶的反应实验吧。」 我抚着穗实的头,双眼凝视沉眠于培养器内部的残留体。自它的头部象是由内向外刺破头盖骨似地,长着一根眼熟的羽状泪晶。 取得残留体持有的泪晶——这就是对潜水都市来说潜水的意义。 对现在的世界来说不可或缺的泪晶,这份贵重资源只生长在残留体的头部。因此潜水都市循固定的周期潜入海中,与纯白花瞳相连——歼灭塔内的残留体。打着为了取得泪晶的旗帜。 我的职务「武装研究员」——身负着这战斗的胜负。 「我……」 穗实自言自语般嗫嚅道。她的视线固定于培养器中的残留体。 突然间,她的侧脸看起来好寂寞。 「也许,我以前也在那里面……」 「……穗实。」 我稍稍使劲摩娑那头绋红的长发。穗实的温度渗入我的肩窝。 过去——穗实曾经是名为《长羽型》的强大残留体。 虽然我也不晓得「曾经」这词是否适当。但至少经过了寒假时那场前所未有的大事件——残留体所发动的都市突袭战——之后,穗实失去了她头上的泪晶之羽。 由于该袭击事件于日出之时落幕,目前也被称作「黎明危机」。 对众人来说,当然对我也仍然记忆犹新。我想穗实也不例外。 到底该如何定义残留体——关于这一点我过去曾屡次深思,现在偶尔也会思考,但在动用零碎的定义之前,我深知某些比定义更加真实的事物。 依偎在肩膀的暖意、长发散发的香气——毫无疑问地存在于此处。 「……有时候,」 我听见依偎在我身旁的穗实的一吸一吐。 「我会分不清楚,我算哪一边。」 哪一边。这到底是指什么,不需多加说明我也明白。 「像这样,在橙矢的身边,一面感觉橙矢的温暖,一面看着残留体……我会想,现在的我究竟算哪一边呢?」 「穗实就在这里。在我的身边。」 不用怀疑。穗实感觉得到我的体温,我也正感觉着穗实的温度。这份温暖中蕴藏着至今为止我与穗实度过的时光。自从寒假开始流动的时间,理应正确地刻划着我们有过太多回忆的过去。 但是——穗实说着,将脸轻轻埋入我的肩窝。 「会去烦恼我到底是人还是残留体……这件事,是不是代表着,我正在残留体和人类之间摇摆不定呢?」 「多烦恼也没关系。」 我坚定地说。为了吹散穗实心中的阴霾,我断书道: 「我也是常常烦恼个没完没了。像是姐姐的事、学校的事。可是我现在还是有办法露出笑容。烦恼,一定不是什么坏事。因为……我想,烦恼是赋予人类的特权……大概吧。」 「嗯……橙矢讲话好像阳阳小姐一样。」 穗实嘻嘻地笑。好像真有那么一点像。我也跟着露出笑容。 「说的也是……我是因为想和橙矢在一起,才选择人这一边的。」 宛若告诫她自己似的坚定语气,同样回响在我心中。 因为想要在一起——每当想到这件事,我总是会伸手抚摸腰间的枪套。 驱动枪。为了打倒残留体而开发的武器,武装研究员的利刃兼盾牌。这把大型手枪是我长年来的伙伴,这些年来无情地消去不知多少残留体的生命。 与穗实一同生活。扣下驱动枪的扳机。 有朝一日如果这两件事合而为一,我该怎么选择?——这问题,我还给不出答案。 我也知道我现在正在逃避——不,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正仰赖着潜水都市浮在海面上的现况。不过我认为这也无所谓。当我下次面对残留体时——我是否能扣下驱动枪的扳机呢? 这是我自己的人生,就该趁机会好好地烦恼。 「……不能放弃思考,直到最后……」 「嗯,你说的或许没错。」 像是在回应我朝着半空中说出的总结,意想不到的声音自意想不到的方向传来。 「能烦恼的时间十分宝贵。特别是在世界正要激烈变动的时刻。」 不知何时,莉诺背靠着后方的墙。也许是目前不在校内的关系吧,她并没有戴眼镜。穗实惊叫一声自我的肩膀跳开。整张脸连耳垂都染成一片红。好可爱……啊,这不是重点。 「……莉诺,你这样突然出现会吓到人的。」 「我很抱歉。」 她一脸认真地郑重回答。她还是老样子.刚才她绕到我背后时我完全没有察觉。我尽可能不去在意脸颊的热度。 「怎么了吗?会议已经结束了?」 「还没。只是暂且休息,我来买年糕红豆汤。」 「这、这样喔……」 印象中,年糕红豆汤似乎不太适合用来润喉。莉诺唤了我一声,视线投向我背后。大概是想知道实验室里在干什么吧? 莉诺透明的双眸凝视着沉睡在培养器内部的残留体。 「蛮稀奇的。居然在做激发状态的判定实验。」 第三章 无法听而不闻—misunderstanding— 「据报日守司已经醒来了。」 美阳小姐背倚着室长之征,也就是那张低反弹椅,如此说道。 周末的特别派遣调查室。一般来说,我除了暑假寒假等长期休假之外,不会在假日排班,但今天不同,包含我在内的特查室全员齐聚一堂。而且每个人的脸色都同样较为凝重。 理由在于刚才美阳小姐口中的那句话。 「昨晚自医院接到的连络,我想各位都已经藉由电话得知了——由于日守司的意识已经恢复,有些事实目前已经真相大白。」 「嗯。有醒过来真是太好了。」 穗实放缓了表情,欣喜的模样象是为了切身之事开心。整整两天——在沉眠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后恢复意识,无论在身体状况或调查进展两方面,的确都是个好消息。 我请美阳小姐把话说下去。 「有得知任何关于失踪事件的线索吗?」 「嗯。据说在日守司恢复意识后,特例调查局前往询问——不过,事情并不顺利。过了一整个晚上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取得任何线索。」 听了美阳小姐这番话,阿升头上浮现了一个问号。 「大姐头……你这意思是毫无成果?」 「不尽然。什么也问不出来就是我们唯一的成果」 这是猜谜吗?穗实歪着头问道。一抹苦笑浮现在美阳小姐的脸颊。 「什么也问不出来—是因为日守司的意识过于混浊,无法与人有条有理地交谈。」 「……啊。」 光是这说明就足以让穗实明白状况了吧。她的视线与脸一同下垂。意识混浊……这并非毫无预兆,我回想起在小巷中与日守司相对时的空洞双眸——以及她无法理解的言行。 穗实的情绪似乎因此消沉,我伸手轻抚她的头发。虽然我心中早已猜出答案,我仍然开口问道: 「日守司的状态,果然是……」 「据说她精神错乱的程度可说是一目了然。很讽刺地,精神错乱的原因虽然并非一目了然,但原因已经在相当早的阶段便大致理清了。」 根据室长脸上苦涩的神情,我推测那原因恐怕出乎意料的糟糕。 「问题的原因似乎在脑部。意识混浊似乎是并发症。报告书上写道——原因似乎出自掌管身体中枢机能的脑部,受到来自外界的影响。而且是强迫性的。」 强迫性。美阳小姐最后添上的这句话迫使我察觉。 美阳小姐口中那句来自外界的影响究竟代表什么意义。 「大姐头,你是说……」 恐怕和我获得了同样的结论,阿升开口说道。他的脸色显得苍白。 「日守的脑袋被人动了手脚……?」 「是的。藉由机械或药物,或者——总之,就如小八你说的。」 虽然是正确答案,美阳小姐仍一脸肃穆。恐怕是因为内容的关系吧。 日守司——失踪的学生的脑部受人操纵,甚至令意识因此混浊。 「总而言之,藉由这次的发现我们得知,包含日守司在内的失踪案件恐怕是人为性的——说穿了,失踪者可能是遭到了绑架。」 「……绑、绑架?」 穗实的语气中明显渗出胆怯,但她立刻绷紧双唇。现在不是害怕的时候——感觉到她的意志,让我勇气百倍。 绑架。失踪是不为人知地失去踪影,而绑架不同——绑架肯定有其他力量存在。 「虽然就现况而书情报并不多,不过也不是毫无头绪。橘子箭,你记得日守司发送给周围人的邮件吗?」 听美阳小姐这么一问,我翻遍记忆的底层——也用不着这样。 「我记得……总之,是很怪的讯息。」 那封邮件,我已经请惠转寄给我一份,并由我转交至美阳小姐手中。 「那个算得上什么线索吗?」 「其实——除了日守司之外的失踪……不,受到绑架的学生全员都曾经向周围的人送出内容相同的邮件。」 肩膀感到不自然的僵硬。阿升的身体也微微后仰。 「所有人……?」 「对,一个都不缺。关于失踪者,我们之前只查出适性测验这个方向,现在又多一个共通点了。」 ——会不会是被泪晶管理局带走了…… 日守司的好友惠的话语浮现在脑海。内容仿照都市传说的诡异邮件。 如果所有失踪的学生都曾经向周围的人送出这封邮件,那的确很不自然。不过,若将不自然的符码彼此重叠——也许看起来就会显得自然而然? 「该不会,绑架犯人就是……」 「泪晶管理局。不过,当然要添上『自称』二字作为注释。」 美阳小姐添上注释二字予以肯定后,阿升参透了什么似地开口: 「都市传说就是越滚越大的谣言……身分不明的绑架犯要取个名号的确很适合。话说回来,世界上也没有绑架犯人会报上本名吧。」 「嗯。很难想象是由失踪者本人送出那封邮件,恐怕是犯人——自称泪晶管理局的人物所发送的,如此推测较为合理。」 泪晶管理局。诞生于谣言中——一脚跨入现实的组织。 总而言之。美阳小姐一句话统整讨论。 「虽然对手如云雾一般无法捉摸,但也不是没有对抗的手段。橘子箭,再次向你确认,你发现日守司的当下,她身上携带着驱动枪,是吗?」 「啊,是没错……而且差点引发思考升华失控。」 「这正是搜寻失踪者的一线希望。」 听见美阳小姐这句话,我先怀疑起自己是否听错了。室长以坚定的口吻接着说了下去: 「请各位回想这个事件的舞台。」 叩叩。美阳小姐以指轻敲她的办公桌。桌面上整齐地堆放着关于失踪事件的资料及报告书。失踪事件的——舞台?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失踪的学生们曾接受的这项测验,目的在于判断该学生是否拥有施展思考升华的罕见天赋。而这次的事件中,遭到绑架的日守司虽然差点使思考升华失控,但她的确拥有这份天赋。为了行使奇迹——绝对必需的才华。」 这两点之间浮现一条线。穗实灵光一现似地举起了手。 「所以说,能用思考升华,就会变成犯人的目标?」 「百分的正确解答,小穗穗。」 美阳小姐强而有力地点头。接着添上一句:不过这目前只是一个假说。 「虽然还无法确定资质的有无是否直接等同时绑架犯的基准,但可能性很高。而且就现况来说,我们也没有其他有效的线索。与特例调查局商谈之后,我们特别派遣调查室将试图以某个手法,循此线索进行调查。」 「所以说?」 阿升收到穗实的视线,而美阳小姐则以眼神代替话语询问我。 我同样只用眼神表示同意——美阳小姐接下来要说的话,我已经事先知道了。 「——我想采用诱饵调查。」 室长的提议一出,特查室的反应慢了半拍。 穗实缓缓地歪过头。 「……刑警先生?」 「大致上有些类似。佯装出近似于失踪者的状态或状况,诱使犯人的目光指向我方——这手法的风险相当高,你愿意接受吗?」 橘子箭——美阳小姐如此问我,我坚定地点头说道: 「没问题。我在昨天已经考虑过了。」 「……喂喂喂,要叫阿橙去当诱饵喔!?」 阿升瞪圆了双眼,至于一旁的穗实仍一脸呆滞反应不过来。 我早已预想两人的反应会是如此,但我也只能回以苦笑,让我不禁觉得有点抱歉。 「嗯,我昨天就接到美阳小姐的联络了。」 「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大姐头,你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橘子箭是学生也是现役的武装研究员——就思考升华的素质来说有再充分不过的保证。……当然了,小八的意见也有道理。」 美阳小姐再度将视线转向我。比刚才更深地凝视着我。 只消一眼,我便看出了蕴含在那双眼眸中的深切担忧。 「橘子箭。就算你现在决定放弃——谁也不会反对。包含我在内。」 「不用担心啦。我已经和姐姐谈过了。而且我能亲自参加适性测验,就算和犯人接触也能战斗。」 我自认这理由十分充分,足以让我补上笑容坚持己见。不过…… 「——橙矢?」 突然间,身旁似乎有人缓缓站起身。绯红长发飞扬在半空。……呃。 只见穗实不满地将脸颊鼓得像颗气球。 「……我怎么都不晓得?」 「呃……这个嘛……这个……」 因为不想让你操心——诸如此类的理由我事先也想了几个,但一直到我面对这状况才明白这有多难说出口。虽然太迟了些,我转向穗实抬起脸。 「抱歉之前瞒着你。不过……不用担心。总是要有人来当诱饵,而有能力自保的我是最佳人选。也许有点危险,不过……这个……」 「……嗯。我懂。」 穗实的反应一反我所预料,她点了点头。 不过,脸上两道眉毛塌成了八字——神情似乎十分复杂。 「诱饵调查很危险,但这是工。……我很担心,也不希望橙矢去当诱饵,可是我也很知道橙矢其实很厉害。」 宛若为了说服她自己的细语声,化作冲击撼动我的胸膛, 「……但是。」 那正是受人信赖的责任与喜悦带来的重量。 当我察觉到这一点,不知何时穗实正凝视着我的脸。 「不可以太勉强喔。」 「——嗯。」 负伤也好,被打趴也罢,只要能再生就无所谓——我打从三年前就一直保持着这种想法,即使到了现在,这想法恐怕依旧深深渗透在我的骨子里。 但是,现在我至少明白,这想法会使眼前这位少女的笑容因此蒙尘。 「我会尽我的全力。不过,不会勉强。」 我说完,为了让她安心般伸手抚过那头绯红长发。 「嗯!你一定要小心喔,橙矢!」 最后——穗实微微颔首,对我微笑。 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目的在于判定受测者是否拥有行使奇迹的资质。 试验于都市全局实施,在政府的主导之下,对高中生以上的学生课以参加测验的「义务」。当然不乏反对的意见。不过,在适性测验拿到好成绩的学生可获得政府的优惠辅助,接受测验的时间也可由学生自行决定,诸如此类的消息公布之后——至少学生和学园表面上并未传出明显的反对声浪。 不过那毕竟只是表面上。暗地里,失踪事件从未平息。 「说到测验就免不了紧张……」 语气僵硬地说完,翼叹了一口气。 放学后,我们早早离开学园前往测验会场,据说这是政府为了举办思考升华适性测验而特别设置的。我和穗实今天打工休假,传闻中弓道社明年主将的不二人选——翼也一样。 翼比想象中更怕紧张,她难得露出消极的神情,原因就在此。 「真是的,为什么要自己主动参加突击小考啊……」 「嗯!小翼加油!哦!」 走在翼身旁的穗实与翼完全相反,一如往常地精神饱满。参与适性测验是学生的义务——或早或晚,总之非得参加不可。穗实趁机提出了一同前往的要求,而我虽然正在进行诱饵调查,但是让穗实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还是让我比较放心。 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脸色不太好的翼比较令我担忧。 「翼,没问题的啦。虽然名字叫做测验,也不会要你趴在桌上写考卷。判定思考升华的素质,也没办法念书做准备。反倒是临场时的想象力和集中力比较重要,只要尽可能放轻松参加测验就没问题。」 「……谢、谢谢。」 翼这么说,眼神却流露出几分不可思议。 「……橙矢,你好像很懂思考升华?」 「咦?啊……这些都只是从美阳小姐那边听来的。」 我连忙回答。但我并没有说谎,我的知识有一大半都是来自美阳小姐或姐姐的教导——不过,翼的眼神似乎透露着不满。似乎引起她的怀疑了……? 「哦……因为橙矢和天之河小姐交情很好嘛。」 翼的回答似乎有些文不对题。她的视线刺向我的脸颊。这个嘛…… 「……啊,我们差不多快到了喔。」 我指向远方的建筑物。我自己也觉得这招转得很硬。翼仍旧一脸不满,但还是循着我的指尖往前看。 「测验会场还满大的。」 眼前的建筑物——测验会场,大概是政府的建筑物吧。外表看上去是一栋整洁的大楼。思考升华适性测验会场——名称越长,设施的规模便越大,这似乎是「鹡鸰」内的通则。研究所也不例外。总而言之,建筑本身相当气派。 而建筑物内忙乱的程度也近似。 「嗯……人好多喔。」 抵达会场,穗实一开口就是这句话。一楼大概是接待大厅吧,视野内充满了前来接受测验,身穿制服的男女。其中有眼熟的制服,也有南第一……南第三的学生。人数比起预期中要多上许多。我下意识地叹了口气。 「呼……这应该要等很久喔。」 「还好吧?到医院接种预防针的时候,不是也差不多?」 翼的语气摆明了不在乎。她说的似乎也有道理。两者同样属于政府推动的政策,从这一点来看或许真有其相似之处。 「……话说回来,如果是由研究所主办,场面会不一样吗……」 「橙矢?走吧,赶快先登记。」 经过一番折腾,完成测验登记之后,剩下的就只是等待。 测验顺序似乎采取号码制,必须一直等到专人叫唤手中号码牌的号码。原以为这段等待时间会很无聊,不过也许是因为精神集中在与翼或穗实的对话上,时间一瞬间就过去了,甚至让我不曾在意喉头的干渴。 「——橘子箭。」 突然听见自己的绰号,我花上了一小段时间才反应过来。转身面对声音的来向,无瑕小腹袒露无疑的女性——我们的室长正举起单手向我招呼。 「看来你们正等着接受测验?好久不见啰,小翼翼。」 「……您好。」 翼低头行礼,态度有礼但见外。翼和美阳小姐算不上多熟识。翼突然抛给了我一个疑惑的眼神,问题随着视线传来。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这眼神大概是这意思吧。我看向美阳小姐回答: 「因为美阳小姐在今天的适性测验担任测验官。」 特别强调今天二字——原因在于「测验官美阳小姐」是诱饵调查的其中一环。美阳小姐的理由是,为了在万一遭遇突发状况时能够临机应变立即处理。 美阳小姐与政府交涉后成为了测验官。但她的态度丝毫未透漏出这些背后的因素。 「嗯。要是我有幸担任你的测验官,到时候请多多指教啰,小翼翼。」 美阳小姐对着翼展露华美的微笑,翼连忙低下了头。翼并非不知如何与美阳小姐相处,只是翼其实还满怕生的。 话说回来。美阳小姐一面说,放眼环视嘈杂已极的试验会场。 「老实说,我也想动用测验官特权,给各位一些优待——不过看这状况恐怕是没办法,不好意思啰。」 「没关系啦。美阳小姐看起来好像也很忙。」 「我不习惯当测验官也是一个原因。判断一个人是否合格,比想象中更耗费心力。……而且,今天的面试人数特别多也是事实。」 ——我想,应该不是被美阳小姐的这句话吸引。 「……啊,原来您在这里。」 一位眼熟的男人朝学生移动的相反方向前进。那身烫得笔挺的红色制服,混在这群黑或深蓝的制服身影中,自远远看去仍然十分显眼。 男人——特例调查局的尤瑞安努斯调查官胸前别着「测验官」的名牌。 「天之河室……抱歉,天之河测验官。不好意思在您休息时间打扰您。」 尤瑞安努斯先生对着美阳小姐咬耳朵。……啊,对了。诱饵调查一案已经在事前通知过特例调查局。尤瑞安努斯先生会担任测验官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协同调查——也许正与美阳小姐商量调查事宜的尤瑞安努斯先生,不知为何露出了困扰的神情瞄了我一眼。美阳小姐的视线也跟着转向我。……嗯? 「风峰研究员,可以借点时间吗?」 居然直接找上我。视线不经意地往旁边飘,正好和青梅竹马的少女四目相对。 「由于事出突然。虽然您正在执行调查任务,可否请您伸出援手——」 尤瑞安努斯先生的话在脑海中回响。但我却无法将视线从不停地反复盯着我和试验官的翼身上挪开。我感到一丝冷汗滑过后背。 风峰研究员。事出突然。调查——几个字眼在脑海中不停打转。 「——因此,可以拜托您担任测验官吗?」 「…………什么?」 我只听见这一部分。在脑中复诵这句话——啥?什么,测验官? 在我还来不及做出反应时,尤瑞安努斯先生已经唐突且迅速地展开行动。我的手腕被他牢牢抓住。怎么了? 「原因晚点再向您说明。我先带您前往准备室。」 「什么?……等等,等一下!」 他的力量出乎意料地强,就这么拖着我走。我向美阳小姐投出求救的眼神,美阳小姐却只是露出复杂的神情左右摇头。那表情象是已经接受了当下的状况。 ——可恶,事态发展一定要这么突然吗? 「穗实,之后的事先拜托你了!」 我回过头去大喊。穗实的头在这一瞬间仿佛往旁边一歪,但随即连忙上下点头。我告诉自己,诱饵调查的重点在于接受测验之后。 「橙……橙矢!」 翼的声音让我差点踩住脚步。翼眉毛下垂凝视着我,那神情与之前目睹我因莉诺的话而动怒时相同。那表情,就好像…… 不知为何,看起来好像害怕被我抛下似的。 ——明明就没有必要隐藏武装研究员的身分。 「……我很快就回来!」 最后——我来不及说些什么便离开了现场。 掠过脑海的那句话——不知为何,像极了莉诺的声音。 「原本排定的测验官临时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 领着我进入名为测验官准备室的小房间后,尤瑞安努斯先生解释道。 「原本应该要找其他人处理,不过今天学生的数量实在太多了。」 「请稍等一下,就算这样,找我当测验官不太好吧?」 我只好搬出学生的身分辞退。虽然我人都走到这边了,事到如今还说这话也没意义,但拿学生来填补不足的人力,这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我应该算是接受测试的那一方……?」 「关于这点没有问题。风峰研究员已经以武装研究员的身分建立诸多战功,可免于接受适性测试。若您认为身穿学校制服会造成问题,我们也有预备的测验官制服。」 尤瑞安努斯先生从一旁取出了测验官专用的制服。这……别开玩笑了吧。 「拜托您了。虽说是测验官,实际上只需要确认思考升华是否发动,十分简单。」 我的视线转向站在一旁背靠着墙的美阳小姐。……美阳小姐抛回一抹淡淡的苦笑。算了,看来美阳小姐应该已经得知理由,会有这反应也如同我预料。 不过,我总觉得她的眼神在说:交给你决定。 「……我明白了。」 呼出长长一口气,我点头。 没办法——事到如今,不情不愿的借口就扔一旁去。毕竟机会难得。 只要把经验当成一项财产,反而会觉得赚到了。 「我会尽力试试看。」 「真是非常谢谢您。真不愧是风峰研究员。」 我不太明白他这句夸奖的意思。那温和的表情让我不由得怀疑起他是不是想哄骗我,不过说这些都太迟了。事到如今只能硬着头皮上阵。 尤瑞安努斯调查官——现在是测验官,说: 「那么我先告诉您测验时大概的流程。思考升华适性测验如它的名称,目的在于检视思考升华是否成功发动。为了判断受测者的素质——」 尤瑞安努斯先生自腰间的枪套流畅地拔出驱动枪。标准尺寸的黑色手枪。虽然同属特例调查局,和莉诺的驱动枪显然有所差异。 「使用驱动枪判断。当然,并非直接使用。」 尤瑞安努斯先生脸上浮现了柔和的笑容,举起了手中的驱动枪……,思? 「……这把驱动枪是不是有加装什么东西?」 我指出我发现的异常之处。驱动枪的枪身后端,在透镜的旁边多出了另一片透镜,构造上似乎可以遮盖集中思考用的水晶体。 双重透镜。尤瑞安努斯先生点头说道: 「是的,我们暂且称之为驱动枪的保险装置吧。如您所知,发动思考升华时会与泪晶能量匣产生反应……这一片透镜的效果在于对集中于水晶体的思考施加限制。抑制思考与泪晶的交互反应,使得思考升华的物质化范围缩小——简单地说,可削弱思考升华的效果。」 「削弱……」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至少我在研究所从未看过这类透镜。 我们的室长似乎也与我相同,只见美阳小姐的手指贴在下巴旁。 「这保险装置是政府开发的?」 「是的。是我们专用的规格。于实际测验时,再额外加上另外两片——使用施加了三重保险的驱动枪。施加三重保险后,就思考升华来说几乎没有意义,但测验目的只在于判断成功与否。就防范失控这一点,可说是万无一失。」 「原来如此,没有必要实际创造出物质。……只要注意泪晶的消耗量,便能作为思考升华资质的判断基准。」 美阳小姐简单做了个总结。尤瑞安努斯先生露出了一脸不知该如何形容的复杂表情。就象是他接下来想说的台词被美阳小姐抢走了。 我不禁觉得有点同情。啊,话说回来。 「所以说,尤瑞安努斯先生的驱动枪也一样?」 尤瑞安努斯先生用于说明的驱动枪是自他腰间枪套抽出的。换言之,是他的个人装备——特例调查局的成员可配戴的装备。 尤瑞安努斯先生脸上浮现的笑容告诉我,我的猜测正确。 「特例调查局的驱动枪有安装同样安全装置的义务。我们只是调 查局——不需要行使足以夺取性命的思考升华。」 回想起来的确如此。那一天,莉诺使用的思考升华是「牢笼」。和我或美阳小姐等武装研究员的思考升华大相径庭,牢笼明显属于无攻击性的物质创造能力。输出功率低——若原因在于安全装置,那就说得通了。 差别仅仅在于——枪口指着的对象,是残留体或人类。 「……不过,这个测验同时也带有选拔武装研究员这层意义在。」 并未放过对话间的机会,美阳小姐问道。话锋锐利。 我们的室长将诸多感情藏在那复杂的神情底下。 「思考升华的天赋,换句话说就是战斗的天赋——与残留体战斗所需的资格。这次的测验以学生为对象,不正是为了增加选择手持驱动枪的人数?」 「……真是严厉的指责。」 尤瑞安努斯先生苦笑道。与尖锐地切入话题的美阳小姐相同,这位男人面对美阳小姐当面指责,态度丝毫不为所动。胆识十足——哪像抉在两人之间的我,只能保持沉默。 「思考升华是拯救世界免于毁灭的奇迹之力——但在另一方面,就现况来说,思考升华的运用只限定于驱除残留体或我们特例调查局的武器等战斗相关的领域,这是最基本且绝对的限制。但这不只是出自失控的危险,大众对失控的恐惧感经年累月形成的普遍认知也是原因之一。」 思考升华十分危险——事实上的确如此,这份认知并没有错误。再加上使用的工具形状为枪枝,一般来说思考升华确实属于一般人不愿亲近的事物。这情况长年持续下来,最后大家虽然知道思考升华很危险——但知道为何危险的人数比例,却低得吓人。 不明白真相,只靠既有的认知判断。我想这其实并非多么稀奇的现象。 「都市的居民在心中深处对思考升华抱有抵抗感。武装研究员也因此产生慢性不足的问题,我想天之河室长应该也有注意到吧?」 也许是并未期待美阳小姐回答,尤瑞安努斯先生停了一拍,接着说: 「这次的适性测验的确有您所说的那层意义在。但我认为意义并不局限在增加武装研究员的数量。希望年轻人能发现新的可能性——放任使想象化作现实的力量埋没,未免也太可惜了。」 滔滔不绝的尤瑞安努斯先生脸上带着苦笑。最后他放轻声音自言自语般说道: 「但我不过只是一位调查员,说这些话可能没什么说服力就是了……」 「没这回事。我认为这是很了不起的意见。」 美阳小姐宛若理解了他的说辞,点了头。基本上,我们的室长从不说场面话。 让思考升华的才华就此埋没十分可惜——关于这点我也完全同意。 「……不好意思,谈话时间拖太长了。」 尤瑞安努斯先生的这句话仿佛正好为这段对话做了结,天花板的扩音器传出了电子合成声。仔细一听,看来下一批测验就要开始了。 风峰研究员——听到尤瑞安努斯先生叫我,我已经猜想到他的意思。 「虽然有点急,下一位测验者就拜托您了。大略的测验流程是——」 听完他简洁的说明,我接过测验官的制服并披上身。由于身处室内总觉得太过厚重,不过总比学生的身分被看穿要好上许多。 不过当尤瑞安努斯先生称赞我「相当合适」时,还真有些不好意思。 「那么,风峰测验官,您可以从那扇门通往测验室。」 尤瑞安努斯先生才说完,准备室里侧的门轻盈地往一旁滑动,象是在欢迎我。我连忙踏出步伐,突然间——美阳小姐揪住我的手腕,凑到我耳边轻声说道: 「……轮到小翼翼测验时,我来代替你吧。不过应该还要等一阵子。」 听她这么一提我才注意到。对了,要是我担任测验官,就有可能负责翼的测验。正因为我刚才完全没想到这一点,现在倒抽了一口凉气。 「……非常谢谢你,美阳小姐。」 我在简短的话语中尽可能注满感谢之意,美阳小姐轻拍我的背。快去吧——了解到她的意思,我这次头也不回地走进了测验用的房间。 房间比想象中要宽敞。背对着无声阖上的自动门,我扫视房间内部。内部空间不算小——房间中央设置有一尊高度及膝的台座。走近一看,适性测验作答用的笔——附安全装置的驱动枪正搁在台座上头。刚才说的就是这个? 「——测验号码一二一九。认证已完成。」 突然间,机械合成的声音响遍测验室。宛若导引的语音白天花板响起——人到了? 「南鹡鸰第二学园——」 糟糕。内心流下一滴冷汗。看来第一位对象就是同校的学生。才感觉到房间另一侧的门有人的动静,下一刻门便在唰的一声中轻快开启。 「一年二班,绯空翼——请入室。」 门开了。接受测验的学生踏入室内——……嗯?等等。 我不可能看错。一同渡过漫长岁月的对象,也许心境正与我相同吧,只见她愣愣地站定在入口处。 怎么会——为什么……?应该还没轮到她吧……? 「……橙矢?」 接受测验的学生——翼圆睁着双眼,呼唤我的名字。 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气吸不饱。每当呼吸更加急促,焦急便无可抵抗地涌上心头。视线无法白面前的翼身上挪开,我就只能呆站在原地。 会被发现。被发现了。一直隐瞒至今的事实——我是武装研究员。 「——测验官。接下来,请开始进行适性测试。」 扩音器的导览声让我突然回过神来。模糊的视线重新聚焦。在恢复鲜明的视野中,茫然自失伫立于该处的翼,蹒跚地踏出了第一步。 「……你是橙矢……没错吧?」 翼似乎仍半信半疑,又走了一步,而我丝毫动弹不得。象是突然忘记该怎么走路似地全身不对劲。距离——又缩短了一步。 「……翼……你怎么会在这?」 翼踏出第三步时,我终于开口回应。事到如今我终于焦急地回想起: 「顺序……不是还没到?」 「咦?嗯、嗯……刚才,莉诺跑来和我交换号码牌……」 ……莉诺?这名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说她的号码比较早,让给我先接受测验……」 加上翼的补充说明我这才明白。莉诺也是学生——而且是特例调查局的调查官。她为了协助诱饵调查而前来此处,并且和翼交换了号码牌。但是…… 「……橙矢呢?橙矢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没有空闲能思考其他事。翼的追问尚未停止。 「……你身上这套,是测验官的制服吧?」 「呃……这个是……」 我连忙向后退——后退又有什么意义?穿上测验官的制服,身处测验室出现在翼眼前的瞬间,我已经无从狡辩。不对,有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为什么?——现在我想要逃离翼的视线呢? 「这、这套衣服是……」 也许是因为思考陷入混乱,话总是说到一半便梗在喉头。照理来说我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瞒下去。我应该要老实向她坦白——对,我要向她坦白才对。 但为什么——我现在会这么恐惧呢? 「……那,橙矢。」 我接不上话,翼自顾自地轻声问道: 「橙矢……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 我说不出话。翼的双手紧紧交握在 她胸前。 「刚才你也有和天之河小姐和测验官讲话……而且,来问司的下落时,那时候橙矢也说过,你非得调查司的去向不可。」 我确实说过。调查失踪案件时,为了搜集必要的情报——我的确说过。 而我甚至从未察觉,这份疑惑一直梗在翼的胸口。 「我那时候就想过,最近的橙矢好像不太对劲……在班上妤像也和八王寺一起不知道在忙什么,穗实也一起……」 话说到这,翼不甘心似的咬住了下唇。 「就只有我,都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 她的表情,不知为何——看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我—— 「……抱歉。」 翼说道。在我开口之前,翼仿佛被弹开似地向后退。只退了一步。 那正是分隔在苦笑中透露着寂寞的翼与我之间的距离。 「问了些怪问题……真的很抱歉。」 「……翼不用道歉。」 好不容易挤出的这句话,是我百分之百的真心话。 我终于明白了。调查失踪事件时,我尽可能不让周围人物察觉。由于不想引来无谓的注目,对班上同学——包含相识已久的翼也同样保密。 正是我的选择,令眼前的翼露出如此寂寞的神情。 「……翼。」 受到惊吓似地,翼的肩膀微微一震。我轻吸一口气。 「晚点——我会全部告诉你。」 翼愕然抬起脸。面对着呆然无语的童年玩伴,我露出苦笑。 因为,我已经不想继续瞒着翼了。 「全部都告诉你。包含日守司的调查,还有这个……测验官的事情。」 虽然心脏的鼓动仍然急促,但我继续往下说。 「所以,现在我们先来完成测验,好吗?」 ——我笨拙的话语究竟有没有将我的心情传达给翼,我无从得知。 「……嗯。」 翼的表情转为柔和,缓缓地对我点头。 「我知道了。晚点……不可以反悔喔。」 宛若压抑着什么似地说完,象是尽可能想缓和气氛,翼接着说道: 「那么,就请您开始监督测验吧——拜托您了,橙矢测验官。」 她试着打趣地说,为我解围。该怎么说才好……我欠她太多了。 「了解。」 既然翼都这么拜托我了,我也只能露出微笑,开始测验。 话虽如此,其实测验并不繁复。我只需要请翼举起驱动枪,发动思考升华即可。成功便合格,失败便不合格——简单明了的判断基准。 「……好了。那就开始测验吧。」 翼战战兢兢握住驱动枪,测验开始。 「橙矢,这个要怎么用?我没试过思考升华这种东西……」 「别担心,我会教你。首先……」 回想自己平常时的方法。我试着尽可能说得简单易懂: 「——深呼吸。吸气,然后吐气……重复三次之后,重新把枪握紧。……对,就像这样。接下来……试着在脑海里想象铅笔的笔芯。用不着摆出这种怪表情,这个是最容易创造的物质。煤炭之类的也可以啦,不过还是用铅笔比较熟悉吧。铅笔的笔心就是碳元素的集合体——专注地意识这一点。……好了?那就维持着现在脑海中的想象。只要持续维持就好——然后直接……」 「扣下这把枪……的扳机?」 「就是这样。」 准备已经完成,就等翼扣下扳机。包含在旁守望的我,表情同样凝重的翼在深呼吸之后,绷紧了嘴唇。 「——要开始啰,橙矢。」 翼的指尖,缓缓地——扣下了————铅笔——笔芯—————— 平常惯用的铅笔——在橙矢面前,我要好好表现—— 「…………呃?」 不知为何,这一瞬间,就连一次眨眼都使我觉得漫长。 啪的一声响起,驱动枪的枪口喷出了微弱的火花。 「咦……咦?」 翼拿着驱动枪,满脸困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她的手指明明扣下了扳机,却什么也没发生。……呃……嗯? 「有看见思考升华的光……但没有创造出物质……?」 慎重起见,我检查驱动枪的弹药——泪晶能量匣,发现能量已完全用尽。既然泪晶已经消耗殆尽,照理来说应该要创造出某些物质。 但是——已被创造的物质消失到哪去了? 「是保险装置的影响吗……?但是,泪晶也确实消耗掉了……」 「……这代表失败吗,橙矢?」 也许是认为我迟迟不宣告,是因为测验的结果吧——翼的表情看起来似乎轻松了点。毕竟在一般人的印象中思考升华等同于「危险」,这反应也并非难以理解。 我也在心中松了一口气——不过,测验仍在进行中。 「这个嘛……绯空翼,同学。」 是。如此答道,翼敛起松懈的表情。我也自然而然挺直背脊。判断一个人是否合格,比想象中更耗费心力——美阳小姐如是说。 正要告知测验结果的我,稍稍体会到了美阳小姐的心情。 「思考升华并未成功——测验结果,失败。」 在这之后,差不多在我宣告了两位数的学生是否通过测验时。 「橘子箭,辛苦你了。休息时间到了。」 美阳小姐前来告知我换班,我便满怀感谢地离开了测验室。 「结束了……」 我一面扭动肩膀一带令关节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一面走在看起来像职员专用的通道上。虽然我也不能穿着测验官的服装在外头游荡,但我就是不太习惯这种摆明了「业务专用」的空间。而且,不时与真正的测验官擦身而过时总令我莫名紧张。 「……哦。」 正因如此,看见熟悉的霓虹灯光,令我感到几分安心。昏暗的通道中淡淡发光的是—— 自动贩卖机。下意识地加快脚步时,这才发现已经有位来客早我一步站在该处。 熟识程度比起那台自动贩卖机稍微高一点的制服少女。 「……莉诺?」 莉诺站在自动贩卖机前。我回想起当初相识时的状况,还以为她又在大量购买年糕红豆汤——结果不是。莉诺就只是站在贩卖机前。她的视线固定在自动贩卖机的展示玻璃窗,纹风不动。 她没有要买——不对,该不会是没办法买? 想定策略做好准备之后,我自莉诺的背后伸出手——在她有所反应之前,先将零钱投入自动贩卖机内。接着,手指押下按钮,选择最适合于这季节品尝不过喝太多大概免不了胸闷的甜味饮品。匡当的钝重声响自机器传出。 我伸手拾起滑落至取物口的红豆色饮料罐。 「来。这个应该可以吧?」 递到莉诺手中。她透明的双眸不带任何感情地转向我。 「……什么意思?」 「你没带零钱吧。只是一罐饮料罢了,别在意。」 别让对方有机会客气才是正解。莉诺点了点头之后说道: 「谢谢你——风峰。」 道谢才出口没过几秒,她已经将罐中之物一仰而尽,太厉害了。简直象是把喝年糕红豆汤当成喝水一样豪迈。 罐缘离口时的噗哈一声,出乎意料地可爱。 「呼……果然还是『鹡鸰』的年糕红豆汤最棒。」 「……那个,你该不会连其他都市的也尝过?」 是啊。她点头如此答道。还真 的喝过…… 「——我很意外。」 当我还在感叹原来其他都市也有年糕红豆汤时,莉诺突然轻声说道。音量近乎于喃喃自语的一句话,我不懂她对什么事感到意外。 「我之前还以为——风峰你应该讨厌我。」 「……什么?为、为什么?」 她补上的这句话我仍旧听不懂。与其说是听不懂,不如说是使我愣了一会。莉诺的视线 并未转向我,她的指尖沿着空罐的边缘缓缓滑动。 「挑最近发生的事情来说……对了,刚才我把顺序比较前面的号码牌交给了翼。」 这我知道。莉诺的视线静止在饮料罐上头,那透明的眼神没有任何——也许带有些许感情吧。莉诺瞥过我一眼。 「风峰应该也察觉到了吧?那是故意找你麻烦。」 「……你讲话还真直。」 我除了露出苦笑之外别无选择……其实我也有感觉到。毕竟时间点抓得太准了。不过我倒是从来没想过,她会直接向我坦承。 由于出乎意料之外,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莉诺再度将视线挪回罐子上头。 「你明明知道——为什么不会因此讨厌我?」 「……我反倒想问你,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因此讨厌你?」 这真的只是一个很单纯的疑问。 不过——只见莉诺飞快地眨了好几次眼。 「……一般来说,不是这样吗?」 「应该没这回事吧……?刚才碰上翼的确让我遇上了些麻烦没错,但不过只是这种程度的小事罢了。对我来说,也是一个重新整理想法的好机会。」 「……再加上我这段时间频繁地讲一些刻意刺伤风峰的话。」 「呃,你是故意的喔。……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吵过几次架,一般不会这么简单就讨厌别人吧。」 如果真是这样,这世界一定会更加混乱吧。一旦与对方发生冲突便老死不相往来——这样怎么能建立人际关系。 虽然莉诺的视线直直刺入我眼中,我的想法也不会就此改变。 「你……不讨厌我吗?」 「不会啊。不过,原来莉诺也会在意这种事。」 老实说,这点令我十分意外。 感情不外露且我行我素——虽然相识时日还不长,但我所知的莉诺·克里斯贝儿就是这样的一位少女。淡然处理任何事物,从不露出任何破绽——再加上年糕红豆汤狂人兼路痴。整体印象来说,是个摸不着边际的女生。 我一直认为——关于别人对她的想法,这女生没有任何执着。 「……因为你是风峰,我才会在意。」 莉诺轻声说道:心脏莫名地猛跳一回——但莉诺的表情极其平淡,与平常一样不透漏任何感情。呼……对心脏真不好, 我还因此心神不定时,莉诺也不理会我的感受,径自说: 「风峰,你真怪。」 虽然没绊着脚步,我仍然差点跌倒。我尽可能吊起眼睛瞪向她。 「……这句话,我觉得你才没有资格讲我。」 「会吗?那一定是因为——我也是个怪人吧。」 当莉诺说出这句话时,不知为何——她侧脸的澄澈神情看似与平常的她有所不同。我不由得看呆了。同时,我发现到另一件事。 ……啊,这女生还是老样子。 「莉诺。」 我露出苦笑——自口袋中掏出手帕。 「红豆汤沾到嘴角了喔。」 太阳沉入地平线以下时,适性测验亳无迟滞地结束了。 结束之后只有一个单纯的感想:似乎结束得比想象中还要早。不过,既然测验的对象是学生,测验自然也不适合在夜间继续进行,我将一抹淡淡的惋惜连同测验官的制服交还给主办单位。 一日测验官——回想起来,从途中开始我便热中到忘记自己只是代班的。 「你越来越像个正牌的测验官了。」 就在当我做好回家的准备,走在职员专用通道上。 与我并肩而行的莉诺,对着我抛出了意味深长的眼神。 「干脆趁这机会转职当测验官也是个选择。何不考虑看看?进入政府的庇荫之下,我保证你可以过着比现在更富裕的生活。」 「你的挖角台词是很自然没错啦……」 我不由得一阵胆战心惊。拜托不要随便读人家的心。 只是开个玩笑——莉诺说完,干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莉诺这女生,大概是对主办单位的忙碌程度看不下去吧,途中开始自愿和我一样加入测验官的阵容。我和莉诺之所以会并肩走在通道上,并且从刚才开始不断重复着摸不着头绪的对话,原因就在此。 「……这个嘛,万一我被现在打工的地方炒鱿鱼,我会考虑看看。」 「看来我们成为同事的日子不远了。」 沐浴在诸如此类的恐怖发言之中,回过神来我们已经来到了接待大厅。 白天时令人看了就头晕的人潮已经不再。现在测验已经结束,一眼看去,身穿制服的人影稀疏散落在大厅内。大概是在等朋友一起回家之类的吧—— 「……奇怪?」 我在大厅内发现了熟悉的绯红长发。是穗实没错。不过她不知为何正东张西望。也许她也发现到我出现在大厅,她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我面前。 不知为何——她的肩膀似乎因喘息而上下起伏。 「怎么了,穗实?啊,你是不是在找我?」 为了配合诱饵调查,我请穗实在大厅待机。穗实的测验早已经完成,是不是等不及了呢?——我的问题出自以上的想法。 但穗实摇头否定。 「不是啦。橙矢,你有看见小翼吗?」 「……你说翼?」 我困惑地问。自从测验之后,我就没见到翼了。那时我约好要向她说明,请翼和穗实一 起在大厅等我。我也知道这会拖到翼的时间,不过我确实曾拜托她在大厅等—— 「翼不见了吗?」 「嗯。直到刚才还在一起,可是小翼说她去买饮料,之后就一直没回来。我原本想说小翼会不会是跑去找橙矢了……」 我这才明白穗实为何神色不安。我困惑地回答道: 「没有喔。她没有来我这边……应该吧?」 这栋建筑物规模不小。虽然远远不及研究所,但构造之复杂已经足以让路痴轻易迷路。为了寻找自动贩卖机而四处走动也是很有可能的——明明事情很可能只是这样,但是,但是—— 但这令人不快的感觉,又是怎么一回事? 「——风峰。」 身旁的莉诺突然出声了。唐突到甚至让我觉得她仿佛刚才人不在这里——我的心脏一阵收缩。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无论是谁都会吓一跳。 「负责测试翼的是你吧。测验结果如何?」 「……什么?」 疑问先出了口,思考才追上来。……翼的测验结果——? 「你应该知道吧。告诉我。」 莉诺的语气仿佛正催促着我,透漏着与她平常的态度无法互相联想的——近似不悦的焦躁。我遵从她的指示在记忆中摸索。 「这个嘛,虽然有确认思考升华发生……但是最重要的物质创造没有成功。」 「——讲重点。」 这一次,莉诺直接开口催促。 虽然只是些许——但我看出她确实正感到焦虑。 「翼合格了?还是……」 听她说到这,我终 于恍然大悟。莉诺焦急的理由——她身为目前正调查失踪事件的特例调查局的职员,找不到翼的踪影让她担心起翼的人身安全。 吓死我了。莉诺居然也会着急,让我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别担心啦,莉诺。」 所以我露出了笑容,为了安抚莉诺的不安。 没必要特别担心——为了证明这一点,我说: 「翼没有合格,所以不用担心。」 ——照理来说,我的回答应该正确无误。 莉诺圆圆地睁大了她的双眸。我第一次见到这表情——与一直以来的无感情大相径庭,无论是谁都能看出那双眼眸中映着感情的色彩。 那感情的名字——恐怕叫做「动摇」。 「…………糟了。」 抛下这短短一句话。 莉诺·克里斯贝儿——当场拔腿狂奔。 「喂……等等,莉、莉诺!? 」 连忙抛出的呼唤声追不上她的背影。象是打算破门似地,莉诺一脚踢开大厅正门冲出屋外。对话的脉络、前后因果、结论——我并未迟钝到无法理解莉诺为何突如其来展开行动。但好歹等一下,拜托稍等一下。 追根究柢——你为什么判断事情真的发生了?翼——不合格的学生,照理来说不会成为绑架的目标吧!? 「……穗实!」 这句话冲出口时——身体早已经开始动作。 「待在这里!」 我全力奔跑。虽然听见呼唤我的声音,但我没打算停下脚步。 不可能。虽然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但是,万一翼——约好了要向她好好说明,但她却遭到绑架。 「……!」 我一脚踹开令我作呕的幻想,跑到室外。夕阳刺眼到令人厌烦。人潮汹涌直令我发狂。视线掠过周遭——一捉到眼熟的淡紫短发,我再度拔腿奔驰。撞开路上行人,追逐那背影。别碍事。烦死了。 之后要我道歉几次都没关系——让我过啊! 「……莉诺!」 三度弯过小路的转角后,我再度朝着莉诺的背影呼唤她。几乎等同于大叫的音量让莉诺即刻停下了脚步。她瞬间转身。 莉诺上气不接下气,汗滴滑过前额。 「——风峰。」 「翼在哪!? 」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再说,她怎么会知道——虽然理性应该如此判断,但不知为何,我就是觉得莉诺似乎知道翼现在置身何处。 最后——莉诺小幅度但明确地点头。 「跟我来。事到如今——人数多一些比较好。」 话才说完,莉诺随即转过身,继续奔跑——换句话说,她的奔跑有其目的地。为了不要跟丢,我紧追着她的背影。 在宛若迷宫般的后巷小路内——我们一心一意地奔跑。 「——翼已经遭到绑架了。」 穿梭在复杂的小路内,莉诺突然抛下这么一句话。也许是想确定什么吧,我一面跑仍然听见莉诺传来的只字词组,我象是要吼回去似地扯开喉咙。 「为什么?翼明明就没有思考升华的才能……而且她根本没通过测验啊!犯人……泪晶管理局的目标不是合格的人吗!?」 「——合格者才会失踪这个推测本身就有问题。」 注视着前方,双脚从未停歇——莉诺说: 「事实正好相反。被『国家』判断为没有思考升华的才能,非必要的学生们——没错,被视为没有价值的未合格者,才是可能遭到绑架的对象。」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话中的意思。之前失踪的学生们,没有一个人能使用思考升华。」 心脏猝然一沉。莉诺只面向前方,我无从窥探她的表情。然而。 「但是,日守司应该能用……莉诺不是也亲眼见过了!?」 「那只不过是之后变得能用罢了。一开始她应该也被判断为没有素质——而失踪让这一点改变了。不对,有人强迫她改变。」 无法窥探表情。但莉诺的话锋在此略为停顿。 「思考升华这现象起于人的哪个部位——风峰应该也很明白吧?」 ——原因似乎出自脑部。 ——你是说……日守的脑袋被人动了手脚……? 特别派遣调查室内的对话在脑海中回放。我的动作为之僵硬。该不会。 「……日守司看起来不正常就是因为……」 莉诺没回答。但对我来说,沉默已是再明确不过的回答。 凝聚脑内盘旋的思考,经过整理形成想象——最后赋予质量。这就是思考升华。就原理上来说,这份力量受到人脑的影响。其才能自然也与脑息息相关。 改造日守的脑部——强迫她取得奇迹之力,这并非不可能。 「……不。但这种事情难道这么简单……」 「简单或困难你想也没用。无论过程手段如何,日守司确实发动了思考升华。事实上——没有才能的学生们被卷进了名为适性测验的绑架系统。」 她的说法十分不自然。学生们在接受测验的当天失去踪影——按照她刚才的说法,不就象是为了使人失踪而请学生前来参加测验——? 一股寒意窜上背脊。莉诺宛若看穿我内心想法似地说道: 「打从一开始,适性测验就是这事件的一部份——举办测验的意义只在引发这一连串失踪事件。」 这不是连前提都完全颠倒了吗?我再也无法按捺心中疑问: 「莉诺……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因为我在特例调查局工作。」 她给我的回答等同于没有回答。莉诺仿佛不打算多说,在一瞬间瞥了我一眼,紧接着说: 「风峰,你现在只要先担心翼的安危——其他事先别多想。」 突然之间,她停下脚步。我减速不及,差点绊倒。 「……安静。」 说完,莉诺为了藏身似地将身子贴近墙边。似乎正在窥探转角后的状况,我也跟着循莉诺的视线往里头看。 那是个随处可见的小巷,小巷的尽头被封死,是条死路。 视野中有两个人影。从体格来看应该是男人。两人都穿着西装——紫色和黑色。他们似乎正专注于交谈上,视线则朝向柏油路面。 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异常的状况。 「…………咦?」 但是,其中一名男人他的手臂—— 正抱着一位身穿制服,无力地垂着头的少女。 「风峰,你待在这里……风峰?」 我好像听见了莉诺的声音。不过,我无法正确理解话中内容。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几个名词在脑内止不住地开始打转。适性测验。连续失踪事件。泪晶管理局。童年玩伴的少女行踪不明。随处可见的小路。绑架——事件。 理解了眼前的景象,认知追上了状况的发展——下一个瞬间。 「——……别碰她。」 感情冲出喉头。莉诺撇了我一眼,倒抽了一口气。她的双唇短促开阖,神色焦急地说道——不可以?什么?有什么不可以? 在死巷中交谈的两名男人,就象是抱着一件货品似地抱着我的童年玩伴。而少女简直就象是失去了意识一般浑身疲软。 什么不可以?不可以做什么? 我重要的好友——翼就在我的眼前。 「……不准。」 全身上下的血液在瞬间轻易沸腾。 「不准你们碰翼——!」 高声怒吼的同时,我冲进小巷。 诡异的寂静瞬间碎裂。 两名男人触电似地回头。在那两张脸上惊愕与动摇依序浮现——但冷静的神色随即掩盖一切。其中一名男人如同抛弃物品一般,将原本抱在身边的翼扔向一旁的路面。对他的行为我并未感到任何愤慨——因为愤怒早已突破极限。 再加上,另一名男人正从怀中取出了形状眼熟的枪。 驱动枪。既然敌人也懂得使用超越武器范畴的武器— 我自腰问的枪套拔出驱动枪,扣下扳机。自枪口喷出的光芒压缩凝聚为一个点——转变为一柄武器。以左手紧握。 未开锋的破刃剑——我举起了具备超高韧度的爱刀。 「——我不会手下留情。」 简洁地宣战。我急速缩短我与男人之间的距离。 黑衣人的枪口已经瞄准我。中型的驱动枪发出啪叽一声,自枪口喷出火花。思考升华发动的前兆——在这个距离无从闪避。也不需要闪避。 我已经抵达黑衣人面前。 「……这家伙!」 现在才慌得说不出话或全身僵硬都已经太迟了。我放低身体重心,全力挥出破刃剑。微弱的震动传回手掌——宛若木材折断的声音响起。 黑衣人的膝盖毫无抵抗地坠向地面。 「——啊啊啊啊啊!」 尖叫声刺向耳膜。有够烦人。我不理会当场倒地的黑衣人,视线移向呆站在一旁动作僵硬的紫衣人。这时他脸上终于浮现警觉之色。 「——风峰、橙矢!?」 紫衣人慌忙地大叫,我的左腕朝上方飞驰。肌肉撕裂的声响慢了一拍才传到耳畔。紫衣人的手肘已经毁了。驱动枪自他的手中滑落。 与刚才相似的惨叫声直刺向耳朵——烦不烦啊? 惨叫和尖叫,有什么差别吗? 在惨叫连环响起的天空下,两名男人分别抱着脚和手腕缩起身子。为了决定对象稍稍思考了一瞬间后,我举起驱动枪对准了一开始的目标——身穿黑色套装的男人。 「……消失吧。」 视线集中至透镜。让思考凝聚,我缓缓地要扣——下—— 「……扣下……」 我愣愣地自言自语——扣下扳机,我到底正在做什么? 这把枪——驱动枪是为了与残留体战斗而设计的武器。残留体拥有顽强的生命力,即使重伤也不会轻易死亡——为了对抗残留体,驱动枪的威力十分强大。强大过头了。驱动枪——这种东西可以指着人用吗? 「…………橙、矢?」 「——!」 我的肩膀猛然一颤而僵硬。驱动枪自掌中滑落。物品坠地的声响自脚边传出——我的头部缓缓地转向声音的来向。 「…………橙矢?」 翼瘫倒在路面上,她孱弱的声音正唤着我。 翼一脸呆愣仿佛刚睡醒似的,只转动脖子看向我。那惺忪的眼神纯洁无垢得令我吃惊, 而映在那双眼眸中的——是我。 我亲手将男人们的手脚折断后,正打算对他们扣下扳机。 「翼,别……」 别看——这一句自私的话,我终究没机会能说完。 我早该察觉的。既然出现两名绑架犯——有其他共犯也不奇怪。 「——!」 后颈像是通了电似地感到一阵麻痹。我曾听说过,人的五官有时也能捕捉到高强度的思维线——若那是真的,这份麻痹感肯定出自于某种杀意。 上方。自三面包围着我们所在之处的建筑物——上层的窗口。即使从远方也能清楚看见,自窗口微微开启的隙缝中露出了狙击枪的枪口。枪口已经开始放光。 光量刺眼——这绝不是非杀伤型的思考升华……的前兆。 现在的位置,会有危险。 「……翼!」 千万火急之下我所能采取的行动,只剩下以自己的身体压倒翼似的掩护她。 没有枪声。但在突然之间——灼烧般的激烈痛楚扑上我的背。啪滋的声响晚半拍才传到耳边……大概属于电击类。老实说,我已经失去判断身体是否麻痹的能力——但既然嗅着了烧焦的气息,我想大概错不了吧。 「……橙矢?橙矢?」 陵中的翼突然开始扭动身子。敲着我的胸膛。 「怎么了?刚才好大一声……橙矢?你有在听吗?」 我想用仅存的力量挤出笑容,但嘴角却纹风不动。太好了,翼似乎没事——而且,也省得让她看见我这张笑不出来的脸。 「……橙矢?橙矢?为什么不回答?」 看来,我好像无法继续保持清醒了。刚才的狙击目标应该是我——翼应该不会直接遭到攻击。接下来,只要有人注意到刚才的骚动而聚集…… 「……这什么……湿答答的……?」 我似乎也失了不少血……只要能再生,应该还…… 「……红的……为什么会……橙矢!?橙矢你受伤了吗?」 翼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万一失去意识,就没办法维持思考——即使我知道我将失去 「再生」这条生路,但我却无能为力阻止眼前的一切落入黑暗。 「——谢谢你,风峰。」 突然之间。澄澈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 咚——有东西敲在路面上的声响传来,朦胧的视野之中,映着不知谁的脚。 「你贸然冲上去让我一时之间也慌了手脚……」 那双眼熟的皮靴,和我的学校规定的款式,似乎有几分相似。 「不过,能撑到这时候——守护翼直到现在,谢谢你。」 我怀中的翼肯定听不见这声音吧。 所以,那一句温柔的「你放心」,应该是对着我说的。 「之后的事——交给我处理。」 ……话说回来,你也在场嘛。 莉诺·克里斯贝儿——听见她奔驰的脚步声之后,我放松了意识。 「不要啊,橙矢,橙矢……你听得见吗?橙矢!橙矢——!」 翼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我什么也听不见了。 沉重的感触压在腹部上。 清醒的同时,眼皮孱弱地往上抬。好暗……只转动眼球往旁边一看,看见细长的金属杆与眼熟的透明袋子。是点滴。手腕上也接了一条管子。 「……医院吗……」 寂静的空间中,这一声自言自语比想象中还响亮。虽然我已经经验过这种状况数次,但在失去知觉时被搬送到其他地方的感觉,我还是无法习惯。 合拢的窗帘遮挡窗外景象,举目所见也没有时钟等物品,连现在几点都不晓得。 「……嗯?」 突然,我觉得肚子不太对劲,似乎有重量压在上头……我只稍稍抬起头部,熟悉的褐色发丝便跃入眼帘。透过毛毯压在我腹部上的重量,来自那女生的头。 熟睡的翼发出细微的气息声。 「……翼。」 我伸手轻抚那头褐色发丝。和平常不同,翼的长发并未束起。回想起失去意识前的状况,令我不禁感到几分忧心,但她的呼吸听起来十分规律。 太好了。由于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事我完全不记得上具的让我很担心。 「……嗯……呃。」 翼的脑袋瓜微微一颤。脸颊在毛毯上磨蹭几回后,猛然抬起头。那尚未对焦的双眼象是正从睡意中逐渐清醒似地,缓缓眨眼几次。 「……橙矢?」 她愣愣地轻声问道。同时象是心中放下一颗大石 似地,瞇起了双眼。 「……原来你醒了。」 嗯。我应声并点头。也没打算抽回正抚着翼的头发的那只手。 因为我老早就发现到,残留在翼的脸颊上水珠流过的两道痕迹。 「为……为什么要摸我的头?」 翼好像觉得痒而缩起了脖子。接着,她神色不大自在地说道: 「现……现在只有我一个,可是刚才穗实也一直都在。我看她快睡着了,就请她去外头的休息室小睡一下。……穗实也很担心。」 「这样啊……」 胸口一阵刺痛。在那之后,一个人被抛在测验会场的穗实,是以什么表情走进了我所沉睡的病房呢——我光是想象这景象,歉意便随之涨满胸口。 「……啊,对了。」 我翻找记忆时,未经多想便将问题说出口: 「莉诺呢?在那之后,莉诺她怎么了?」 翼困惑地歪过了头。那表情仿佛我说了句古怪的话。 「我只有在测验会场遇见莉诺……」 咦?疑问声从我自己的口中窜出。我现在看起来大概一脸蠢样吧。 在我失去意识之前,印象中我确实——听见了那澄澈至极的声音。 「……翼,你没在那个小巷遇见莉诺?」 「没有……但是,其实我也记不太清楚……在橙矢昏过去,我还在慌张的时候,救护车突然就到了。我想大概是有人帮忙通报才对……但是那时候,我们身边都没有别人在。」 「…………一个人都没有?」 这句话怎么听都有问题。 太奇怪了。撇开莉诺不谈,在那条小巷内至少还有另外两位身穿正式套装的男人。而且两人的关节都被我破坏,应该没办法正常移动。我无法想象他们如何逃走——如果莉诺也在场,就更不可能了。 怎么都想不通。在我失去意识的那段时间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橙矢,你又在想什么事情了?」 突然间,我发现翼正凝视着我的脸。 「你又摆出一脸……很复杂的表情。」 「啊、嗯。没事,没什么啦。」 我试着放松脸颊的肌肉装出笑容。才刚发生过那种事,我不想让她多担心。我这么想着,尽可能向她展现和缓的笑容,但是—— 「……不想对我说的事?」 翼的双眉落寞地下垂。我不由得慌了起来。 「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说,没必要让翼担心。」 「我不可以担心吗?」 我为之语塞。翼悔恨地咬住了下嘴唇。 「橙矢,你受了重伤喔。医生说你背上的伤到治好为止要花上两星期……受了这种伤,你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因为……其实也不算重伤啦。你看,身体也还能动。」 我稍微使劲,挺起了上半身。伤口似乎正在发热,背部是有点痛没错——不过这不成问题。只要施展「再生」,一天就能治好,根本用不上两星期。 所以——你不需要为了我而露出这种难受的神情,仿佛你也正受苦似的。 「我没问题。没有什么事需要翼来担心。」 说完,我再一次展露坚强的微笑——但失败。 「……这太不公平了,橙矢。」 细语声飘进我的耳朵。 翼的上半身朝我逼近,象是要覆盖我的胸膛似的。 「像这样装出笑容吗?……要我别担心……每次都像这样——」 ——什么也不愿意告诉我吗? 翼的双唇无声细语。翼的脸庞就离我好近,近到我甚至听得见那细如蚊蚋的倾诉。也让我清楚地看见,积蓄在眼眶下缘的水滴正闪闪发光。 哪。翼开口,那表情我不知是哭还是笑。 「我真的……这么不值得依靠吗?」 「……不是这样。不是值不值得依靠的问题……不是这样。」 我只是不希望翼为我担忧。所以我身为武装研究员这件事也从未让你知道——我不希望现在这悲伤的表情出现在翼的脸上。 「我不希望翼……会有不愉快的心情……」 「……难道橙矢认为,我担心橙矢时心里觉得很讨厌?」 这种事怎么可能——斩钉截铁地说完,翼又问: 「橙矢……你记得吗?以前也发生过这种事。」 听她这么问,我却只能鹦鹉学舌。 「以前?」 「嗯,国中的时候。三年级的夏天……橙矢在学校突然昏过去。被搬到保健室,那时我们也像这样聊过。你不记得了吗?」 国中三年级的夏天——老实说,我没什么印象。那时我才刚成为武装研究员开始工作,无论是在学校或在研究所,我没有任何心力能关注战斗外的其他事物。 也许是把我的沉默视作回答,翼左右摇头。 「没关系啦……不记得也没关系。那时候橙矢也是,一醒来就笑着要我别担心……然后……」 话越往下说,翼的声音就越来越小。说到最后,即使在这个距离我仍然听不清。 那表情看起来仿佛——她下一秒就要嚎啕大哭。 「我知道有些事橙矢不想讲。国中那次——刚才救了我的时候也是,看起来不像平常的橙矢,橙矢真的不想讲的话,没关系的。」 我也知道——她指的是刚才在小巷中发生的事。 「但是……我只有一个请求。」 面对遍寻不着言语的我,翼泫然微笑。 「至少别让自己受伤——因为我会忍不住担心橙矢。」 ——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不愿意让翼担心,我一直隐瞒着打工——武装研究员的身分。翼平常态度冷淡但实际上总是放不下心,万一知道我成天赌上性命与残留体厮杀,一定会很担心——所以在这两年之间,我什么也没告诉过她。一直隐瞒到现在。 这件事究竟代表什么,事到如今我终于明白了。 别让翼担心、别让翼知道、别让翼说出口—— 我贯彻了三年的笑容,究竟让翼在心中有什么样的感受。 「……我差不多该走了。」 再熟识不过的少女浅浅微笑——这笑容会看起来如此落寞,原因在我。 翼无声地离席。我要赶紧告诉她。脚步声越来越远。我要向她道歉。我听见病房的门悄悄开启。我得马上起身。 这些年来瞒着她的事——我一定要现在就向她坦白。 「晚安……橙矢。」 她留下一句温柔的道别。 直到再也听不见脚步声为止——我仍旧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唰——只剩下病房门自动关上的声音特别刺耳。 也许是因为有过这段对话。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令人很是怀念的梦。 一般来说,梦中总是会出现某些从未见过的陌生景象,但我却因为对眼前景象有几分印象,反而察觉到我正置身梦中。 那是在我国中三年级时——过去的梦。 我躺在保健室的床铺上。也许保健老师这时正好不在场吧,还算宽敞的保健室中只有我一人。夕阳的光芒自窗帘的隙缝投入室内,可推测现在大概已经过了放学时间。两扇窗户完全敞开,外头学生们勤于社团练习的声音传人室内。 再加上几分睡不安稳的感受,我猜这大概是夏季的梦吧。 喀拉喀拉的声响中,保健室的门开了。这梦境的剧情发展还真唐突——我才这么想,又觉得这状况好像似曾 第四章 以微笑雄辩—stare at the muzzle— 「早——安!阿橙,那条坡道真的太折磨人了——喂喂喂!你还好吧?」 一大早,阿升唐突的大叫声敲打着我的鼓膜。 南鹡鸰第二学园——坐在一如往常的教室内,我一如往常地以手拄着脸颊。眼前这幅再平常不过的景象,令我无法想象我昨天才刚出院。不过这昏昏欲睡的气氛,一瞬间便随着死党的登场而被抛出窗外。 带着倦怠的心情,我缓缓抬起脸。 「………阿升,你怎么啦?」 「搞错了吧!你才怎么了?黑眼圈超明显的!」 你是熊猫吗?阿升举出濒临灭绝的生物作比喻。熊猫……据说在世界毁灭之前属于很常见的动物,不过我也没亲眼见过,无法断言。 不过,阿升看起来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担心,我还是回答好了。 「……睡眠不足啦。半夜在想事情。」 「想事情……你是说那个绑架事件?」 阿升稍稍压低了声音。这话题万一让旁人听到的确不太妙。虽然黑眼圈的理由并非出自绑架事件,不过我点了点头,姑且顺着话题走。 状况真的很诡异。阿升这么说完,双手抱胸,脸上露出沉思般的表情。 「我记得在发现绋空的现场没有其他人,对吧?听阿橙你说,应该有两个人……外加一名狙击手一共三个人。」 「嗯。其中两个人的脚和手腕被我毁了,要逃走应该没那么简单才对。」 「你还真不留情……不过阿橙的驱动枪最近才刚改造完成,第一仗就能派上用场真是太好了。会干下连续绑架案这种鸟事的犯人,也用不着手下留情。不过话说回来,那两个动弹不得的绑匪八成是被泪晶管理局的同伙带回去了吧?」 泪晶管理局——都市传说中的组织,也是绑架犯自称的名号。我反驳道: 「不过,当时莉诺应该在场啊……」 当我在那条小巷中失去意识之前,我确实听见了莉诺的声音。经过一整晚,这份记忆仍未有所动摇。不过,我并未直接目睹她现身,所以话说起来不敢太肯定。 阿升闷声沉吟,和我一样摆出了困惑的表情。 「莉诺啊。她不是特例调查局的菁英吗,我觉得她应该不会让受伤的犯人有机会逃走吧……再说,从各方面的状况来看,救了阿橙的应该就是莉诺没错。」 话说到这,阿升意味深长地看向教室的一角。座位上无人。 入学以来,鲜有其他人靠近,同时也令人难以亲近的——莉诺的座位。 「不过,她本人没出现,也没办法问清楚。」 「……还没联络到她?」 我心中抱着一抹期待问道,但死党惋惜似地摇了摇头。 「从昨天开始就没消息了。大姐头那边也没消息。听说就连特例调查局的本部从昨天开始就没办法联络上她了……希望不会演变成什么麻烦事啊。」 麻烦事。我再迟钝也能立刻明白这字眼的意义。 之后的事交给我处理——留下这句话,莉诺拔腿奔驰。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接到她的联络。换句话说,在战斗之后音信全失。虽然我认为那女生应该不会轻易落于人后,但泪晶管理局的威胁程度仍是未知数……这代表什么? 「话说回来,我猜阿橙是不是和绯空吵架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差点一头栽向桌面。其实鼻子真的撞着了。我勉强挤出力气抬起脸, 面前的阿升满脸若无其事。 「嗯?难道不是吗?」 「……先别说这个,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刚才我在走廊上正好看到失魂落魄的绯空,穗实正在为她打气。绯空有事大概都会找阿橙聊,不是吗?但这次好像不太一样。然后我又看到教室内阿橙也是一副差不多的表情,这样事情不就很明白了。对了,她也变成熊猫了。」 熊猫根本不是重点吧……呃,好像有些关连。虽然我正担忧莉诺的安全,不过老实说,眼睛下面那块黑影主要出自于之前的那场梦。 ——我喜欢你,橙矢……所以,我想帮你。 国中三年级的夏天——那天在保健室内翼亲口传达给我的一句话,即使梦醒,即使跨过了午夜,也没有再离开我的脑海。那不过只是一场梦,只不过是幻象或妄想中的情景——我无法用这种理由轻易带过。 在那保健室中的一幕是事实。实际上发生了——也过去了。 「……为什么,我会把它忘了呢?」 「忘了什么?约定之类的事?」 我深深的叹息后,一声答复传来。抬起头一看,阿升胡乱搔着他那头褐色头发, 「没有啦,我也没打算多问啦。只是看阿橙你的反应,感觉象是时间过太久了,之前约好的事情也不敢开口多问。」 正是如此。阿升的猜测一针见血。 那天在保健室内她对我说的那句话。那句话背后到底有什么样的含意,现在的我不晓得。说的更正确一点,现在的我已经无从得知。两年岁月太过漫长,我也没有根据能证明,现在翼仍对我抱持着与当初相同的感情。 两年前翼对我究竟有什么想法——事到如今我怎么能再问。 「我觉得你只有直接问问看才行。」 阿升爽朗的声音如此说道。语气比想象中更轻佻,建议却十分实在。 「反正,绯空她现在到底记不记得你们的约定,这只有绯空才知道嘛。人的想法这种东西要是不说出口,没办法传达给任何人。从这角度来看,你只有直接去找绯空问清楚,请她直接回答你吧?」 虽然我也不是当事人,只出张嘴巴是很轻松啦——阿升最后添上了这一句。我想这也许是由于阿升想遮掩害羞吧。他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带着几分难为情。 这点小事不用着说——光看表情就一清二楚。 「……讲这种认真的话,一点也不符合我的风格,阿橙你一定这样想吧?」 「哪有。不会啊。」 阿升吊起双眼瞪向我,我不由得露出苦笑。完全不会啊。 我明白他正以他的方法激励我——十分符合这位个性轻佻的死党。 「嗯。有机会我会问她。」 我简短回答,望向窗外。 今天的冬季寒空,同样也是一片澄澈的蓝。 话虽如此,直到午休时我仍然没向翼询问任何一件事。 学园内的中庭。我仰躺在草地上,仰望着毫无变化的冬季天空。在冬天这个时期,似乎也没有学生特地跑来外头享用午餐,四周毫无人踪。户外温度相当低,我也必须在研究所的制服上再加一件外套,但安静程度的确无可挑剔。 适合令人沉浸于思索中——话虽如此,脑中的思考散乱无章。 「我该摆出什么表情去问她啊……」 在教室我和翼没能说上几句话。我们两个自己让气氛变得尴尬万分,彼此的交谈也仅限于下一堂课要到哪边之类的话题。课程结束后,我象是逃出教室般一个人来到了这片草地上。 「……这样我可没有脸能面对莉诺啊。」 时间来到正午,莉诺仍未现身于学园。面对泪晶管理局——以都市传说之名作为名称的绑架犯集团,我不认为莉诺有可能失手。 她现在究竟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想到这里,一个疑问浮现于脑海。 「……为什么会选在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在小巷内左弯右拐最后抵达的死巷。鲜有人踪,的确不容易被人发现,但仔细一想,我看不出将绑到手的翼搬运至该处的理由。那是个尽头封死的小巷,外观上也没有 与其他建筑物连接的出入口。 随处可见的,单纯的死路。将翼搬运至该处的意义——嗯? 突然间,一阵古怪的感觉自背后传来。象是全身被人摇晃似地——嗯?摇晃?我撑起身子,拄在草地上的手掌同样感受到微弱的震动。 「应该还要好一阵子才会进入潜水期吧……?」 浮在海面上的潜水都市若发生地震,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都市正开始潜入海中——但「鹡鸰」在上个月才刚潜水过。分散在世界各地的所有潜水都市都按照半年一次的规律进行潜水。「鹡鸰」也不例外。 这摇晃来得太早了。但是……都市摇晃还有其他原因吗? 「……好像是地底传来的?」 我将侧脸平贴在草地上。忍耐着草刺在脸颊上的感觉,集中注意力倾听——的确,有微弱的声响。听起来象是在远方咆啸的风声。 「……停下来了?」 没过多久,震动与声音一同平息。草地上只剩下寒风吹拂的声响……但没过多久,又传来一阵同样的震动。而且这次的声音更响了。轰隆——宛若暴风扫过屋子般的声响。但这也仅仅持续数秒,摇晃也跟着一同平息。 两次的震动与怪响——地下有什么设施吗? 「下水道……应该不是。这种地方有地下铁吗……?」 我不经意地脱口而出,下一个瞬间。 在脑海的角落,思考喷溅出火花。如同突袭一般突然降临于脑海的闪光,也许近似于一般人口中眼睛看不见的灵感。在一瞬之间,光芒奔驰传遍脑海。 那时候。当时翼差点落入绑架犯手中——不知为何,泪晶管理局所选择的逃亡方向是条死巷。楼层颇高的建筑物立于小巷的左右侧与尽头,抬头往上看是一块被切成长方形的天空——十分典型的死巷。我一直认为犯人至该处已经无路可走。不过…… 地下呢?无论任何地点——不是都与地底相连吗? 「……换句话说——」 我迅速抛出视线扫过周遭。宽广的草地。依固定间隔栽种的树木。更远处则是操场,不过应该没那么远……有了! 埋藏在绿草中难以发现的——一个人孔盖。 「这个……好像和下水道的不太一样……」 我靠近人孔盖检查,发现和街上时常可见的人孔盖有些差异。虽然盖子本身带着些许锈蚀,但只要使劲一拉——动了。我一鼓作气奋力扳开人孔盖。 「呼呃!………呜哇!」 打开人孔盖探头往里一看,人孔的内部一片黑暗。完全无法窥探底部的状况,朝附设在孔内的梯子伸手一摸,粉状的铁锈纷纷剥落,也许是因为年久失修吧。 「……就是这里吗?」 我一直觉得哪边不太对劲。发现翼的当下——泪晶管理局的二人组特地将翼抱在臂弯中。仔细一想这的确无法解释。不使用车辆之类的逃亡手段,却逃进小巷中的死路。如果只是突发性的案件那还能解释,但泪晶管理局犯下的是连续绑架——而且已经有超过十名的学生失踪。 但是,假设——逃进小巷中的死路,正是他们预定的移动手段呢? 该怎么办才好。经过一阵自问自答——我朝着人孔内附设的梯子伸出了脚。 一段接着一段,我朝着黑暗深处持续往下降。梯子相当老旧,一想到现在脚踩的那条横杆可能脱落:心中便不由得冷汗直流。下降时我将手机的光做为唯一的照明,瞥见画面上的时间,稍微感觉到些许罪恶感。 看来是赶不上上课时间了——当我想到这。 「……呼!」 手松开梯子,双脚落在感触踏实的平面上。 眼前是一片相当宽敞的地底空间。高度大概相当于二层楼的校舍,宽度足以让数十名学生并排,深度则完全无法目测。仔细一看,脚边有一条厚度十足的长条状金属往空间的另一端延伸。 「轨道……这是地下铁?」 我第一个先联想到遍布于「鹡鸰」内部的地下铁——但应该不是。就地下铁的隧道来说高度太高了,隧道的宽度也不需要这么宽。若要说是这一种废弃坑道……又不太像。 刚才的摇晃应该就来自此处。而且这轨道好像满眼熟的……啊。 「对了。和回廊有点像……」 话一说出口,记忆随之浮现。应该不会错。我想起来了。 我们武装研究员——研究所在纯白花瞳获得的泪晶,全都由研究所输送至都市各处。 泪晶就是藉由地下道的列车运送的——透过「鹡鸰」政府直接转让给研究所的大规模运输系统。那就是我眼前的泪晶运输通道。 「不过,我记得现在不是停用了……?」 上个月的「黎明危机」——当时残留体潜入了都市内部,以彻底驱除残留体为由,全面禁止地下道或地下铁等设施运行。这个状态目前仍未改变。 因此对交通造成很大的影响——之前曾听美阳小姐提起。 「……那刚才的声音是什么?」 运输通道遍布都市全局,像我刚才能够从学园中庭进入通道内,都市的各个角落肯定都与运输通道相连……换句话说,从任何地点都能潜入通道内。 比方说——市区复杂巷弄内的死路也不例外。 「……不会吧。」 这不可能。我左右摇头,象是要打消脱口而出的动摇心情。 泪晶输送通道——虽然我有办法像这样潜入信道内部,但运输信道的存在并未向大众公开。目的在于让都市的重要物资——泪晶不落入第三者手中。除了我们研究所——或者是提供列车给研究所的「鹡鸰」政府,否则…… 「……否则无法……」 否则无法使用——反过来说,政府有能力运用? 发布禁止条例的政府本身——不就能运用眼前的运输通道? 「这种事……」 将这两点组合起来。没错……我亲眼见过了,泪晶管理局绑架翼之后搬送至令人费解的场所。回想起来,敌人携带着一般民众无法真正驾驭的武器——驱动枪,而且使用自如。再加上那时候,背对着我向前奔驰之后,再也没有消息的那一名少女。 特例调查局——「鹡鸰」政府直接管辖的人员。 「——你在这做什么?」 突然响起的人声,带给我两种感觉。 其中之一是周遭寂静突然被打破带来的惊愕。心脏停了半拍后猛然收缩。 另一份感觉则是,仿佛足以刺穿肌肤的强烈思维线——换句话说,是杀意。 「——!」 我在转身回头的同时,全速自腰间拔出驱动枪,指向来人。来人——少女仿佛我的镜中倒影,同样举着小型手枪指着我。 「一天没见了,风峰。」 隶属特例调查局的少女——莉诺脸上挂着一抹透明的微笑。 我们持枪指着彼此,转身正面相对。 「背上伤势还好吗?看你这样子,应该是『再生』痊愈了?」 即使持枪瞄准着我,指头就勾在扳机前,莉诺的态度仍一如往常。没戴眼镜的双瞳澄澈得令人讶异,嘴唇弯成微笑的曲线。而她现在身穿的服装并非学园的制服,而是红色的制服——特例调查局的身分证明。 我将视线钉死在眼前的少女身上——慎重地开口道: 「……莉诺,你怎么在这里?」 「这是我的台词。风峰,你到泪晶运输通道要做什么?」 莉诺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条隧道的名称。看来她果然也知情。 只能直接找她确认,别无他法。 我深吸一口气。 「……这条轨道,有可能就是绑架事件中犯人使用的移动手段。」 我一语道破。不等莉诺回话,继续往下说: 「我认为绑架犯……泪晶管理局就是使用这个地下设施实行绑架计划。使用一般大众不知道的泪晶运输通道,就不容易暴露。不过,这条通道现在应该遭到冻结,无法使用。若没有取得许可,谁也无法动用。」 当翼遭到绑架时,莉诺想也没想便抵达了翼的所在位置——该处肯定与泪晶管理局当作移动手段的地下通道相连。那时,听了我的疑问,莉诺回答道——因为我在特例调查局工作。现在我终于理解了话中之意。 「除了拥有权限——也就是除了政府之外,没有人能动用这条泪晶运输通道。」 我呼唤眼前少女的名字。握着驱动枪的手变得僵硬。 「莉诺,难道政府……莉诺和这事件有关连吗?」 「——是啊。」 说完,隶属于特例调查局的少女似乎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都市内发生的学生连续失踪事件——不,该说是绑架事件吧?这一连串的事件,全都是由『鹡鸰』政府内一小部分人所主导并实行的。」 晴天霹雳直劈脑门。我使劲不让双脚发软。治理我们所居住之地的政府,就是绑架事件的凶手——虽然我已经有心理准备,但理智追不上状况变化的速度。 莉诺将手指靠在唇边。似乎觉得很有趣。 「说得更完整一点——我们特例调查局就是实行人员。」 ——这句话真让我觉得双脚发软。 我奋力一晈下唇,打从正面瞪着莉诺。 「……所以说,莉诺就是绑架犯?」 「身为特例调查局的一份子行动,就这层意义上来说,没有错。其实事情更复杂一点,不过我也没打算否定。目前你先这样想也无所谓。」 她的态度轻松得仿佛正在与我闲聊似的。我行我素的风格和前天与我交谈时的她毫无二致,她手持驱动枪,枪口则指着我。 我难以理解——在如此异常的状况下,莉诺本人的态度却仍一派轻松。 「……莉诺,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请问——她平淡地回答。我将手指放在驱动枪的扳机前。 我是否要扣下扳机——视她的回答而定。 「……为什么,政府要绑架学生?」 「你想知道?」 莉诺不在乎地反问。紧接着,毫无胆怯的一句话传来: 「何不考虑动用实力问我?」 「……什么意思?」 我不隐藏戒心,为之紧张。并非全身不自然地僵硬的那种紧张——而是为了在下一瞬间展开行动而切换思考模式。 然而——莉诺的微笑,仿佛正对我的反应乐在其中。 「最后再让我试一次——究竟你能不能派上用场。」 那微笑,和我第一次与莉诺相见时的微笑完全相同。 澄澈到几乎透明。 「这次……我会用枪。」 锵。不知从哪传来了玻璃破碎的声响。锵、锵……又来了。脚边? 当我察觉时,莉诺已经第四次扣下扳机。 我急忙向后跳开。瞬间,锵——四声齐响,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数根「线」与「线」,在一瞬之间结成水晶的「牢笼」。 那是个正好将我刚才所站位置完全包覆的——鸟笼般的牢笼。 从那牢笼的隙缝之中,我隐约瞧见莉诺再度微笑。 「可惜。」 「……不想动口只想动手是吧!?」 对方没有回答。牢笼另一侧的莉诺身影——眨眼间消失。 莉诺自牢笼的死角冲出。她手中驱动枪的枪口理所当然似地直指着我。单手射击。锵的一声自脚边迸裂的同时,我拔腿奔驰。 目标是正接连扣下第二、第三次扳机的莉诺。 「——莉诺!」 我怒吼,将姿势压到最低继续冲剃。莉诺接连扣引扳机——速度形同扫射,但每一发都准确无比地阻挡我的前进。锵、锵、锵、锵——每当玻璃迸裂声连锁响起,水晶的牢笼便擦过制服的袖子。 数个水晶牢笼逐渐夺去、占据原本宽广的空间。 「——不开枪吗?」 突如其来的一声敲上耳膜,我几乎象是跌倒似地向前一跃。牢笼完成的声响自背后传来,我抬起脸——莉诺的腿如鞭扫来。连忙将双腕重叠,尽可能吸收冲击力道后,我随即举起驱动枪。莉诺一动也不动。 一瞬的空白就此而生。我懂了——特例调查局的少女简短地轻声说。 「——你开不了枪。」 「……」 我无言以对。将目标移往脚边,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膨胀的热量瞬间迸散,思考升华——纯白的花雨自枪口奔流而出。纯白色在一瞬间掩盖轨道,花瓣甚至散入空中——遮蔽了我与莉诺的视线。 就时间上来说,应该只是几秒间的事。 「……呼、呼……」 但我抓住空档,躲进了高度如我身高一般的牢笼的阴影后。抚平喘息的同时我低下头,驱动枪映入眼帘。枪口仍然带着思考升华的热度。 这招不过只是障眼法。对方应该也心知肚明。 「——这招还满有意思的,风峰。」 人声响起。踩着花瓣的沙沙声比想象中更近。 「纯白的花瓣……我想这应该是当初风峰春拿手的思考升华?」 背靠着水晶牢笼,我只在心中告诉她:你说对了。不过说得更正确一些,姐姐的花雨是使光热灌注在每一枚花瓣上,一击便能彻底消灭残留体的绝技。 「我想风峰应该也注意到了?」 莉诺的说话声与脚步声越来越接近。我屏住气息。 「你的思考升华对人很弱——你无法对人开枪。」 心脏被一把攫住般的感觉。 「武装研究员拥有的思考升华,全都是为了消灭残留体而存在。目的在于不给残留体再生的机会,彻底消灭。要在对人战斗中使用,威力太强了。」 只要一扣下扳机,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余地——立刻夺走对方的性命。 适合对残留体战斗,不适合对人使用。我明白。这就是我的思考升华。 「现在的风峰只是手上抓着一把枪而已。没办法对人扣扳机——话说回来,和风峰穗实同学一起生活后,也许现在的风峰面对残留体也开不了枪?」 「——呃!」 咽下一口气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响。我连忙阖上嘴但似乎已经太迟。 「——找到了。」 与说话声一同传来的是白头顶上发出的尖锐碎裂声。我跌跌撞撞地逃开,下一个瞬间——喀锵一声刺耳的高音自背后传出。我不回头也知道那代表什么。 因为莉诺已经出现在我面前。她轻声嘻嘻一笑。 「这么明显的饵,没想到你会上钩。」 「……还真是不好意思喔。」 回答的同时,脚尖也跟着在地面上蹭动。令脚为之打颤的震动最后传至上半身,甚至抵达指尖。如果这震动出自紧张,那还真是令人难堪——不过……这是…… 我突然理解当下状况。莉诺脸上一瞬间浮现几分讶异,但表情立刻转变为和我相同。 渐渐地,摇晃越来越严重——我注意到脚边的轨道。 「——莉诺!」 我连忙留下一句警告,无暇顾及着地姿势全力一跃。视野的角落,莉诺纵身往相反方向一跳。 下 一瞬间,巨大的铁块伴随着轰隆隆的声响自我身旁驶过。 噪音直刺鼓膜。同时我听见轨道上的牢笼被撞成碎片的声响。水晶的粉末飞散在空中闪闪发光的景象令我回过神来。 不过几秒钟的空档结束。列车驶过——当视野恢复时。 ——看来我们想的事都一样。 我和莉诺正举枪瞄准对方。我施力于指尖,扣——扣不下扳机。 我远远地看见莉诺滑动指尖,下一刻,数个玻璃碎裂般的声响同时响起。我甚至没有寻找音源的必要。太迟了。 水晶牢笼包围在我身旁,自地面往上伸展——将我封闭在内部。 「……果然开不了枪。」 这句话与脚步声一同逼近。 风峰——莉诺的语调中,似乎带着几分失望。 「刚才的一瞬间,你应该有办法比我先扣扳机。不,你应该要开枪的——既然你无法朝着人开枪,至少不能失去自由活动的空间。」 「……说得也是。」 面对她一针见血的批评,我也只能回以苦笑。两重三重的水晶牢笼毫无孔隙地包围着我。就「牢笼」的特性来说,我不认为有空隙能让我逃脱。 莉诺已经放低枪口朝着地面,更证明了我的想法。不过—— 「不过——」 苦笑仍挂在脸上,我将驱动枪朝向正上方。莉诺为之惊愕。 就算没办法对人使用——破坏物体也是个选择。 「现在才狡辩我是故意不扣扳机的,这样算数吗?」 我再度施力于指尖,将扳机扣到底。 光流喷射。思考的产物——想象在转瞬之间化做庞大的热量,再转变为存在于现实的物质。令见者为之迷魅的——纯白花雨。 在每一枚花瓣上灌注光热——热能暴风压倒性地席卷一切。 花雨在轰隆声中袭向牢笼的顶部,牢笼理所当然般将火焰弹向一旁。那是使对象失去抵抗能力的牢笼。精心设计的鸟笼不会轻易崩塌——即使如此。 火舌不休不止地舔拭、灼烧、削掘、破坏—— 凶暴的花雨最终烧穿水晶色的牢笼顶部。火势并未就此止息,宛若侵蚀一般包覆整个牢笼。 从旁边看,也许象是一片火炎的帘幕吧。 最后,在刺耳的巨响声中——水晶牢笼破碎四散。 「呀……」 惊呼声比想象中还可爱。牢笼崩解时的风压使莉诺的枪脱了手。但她仍然立刻反应,试图重整态势——我不会给她机会。 缩短距离,我象是要推倒莉诺般将她压在地面上。枪口直指她的鼻尖。莉诺的双瞳因讶异而圆睁。但也只持续一瞬间,那表情转为微笑。 「————合格。」 与第一次相见时她对我说的话完全相反。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这句话,莉诺则象是觉得很有趣似地轻摇着发丝。 「我很惊讶。用这种野蛮手法突破的人,我是第一次见到。」 「……要不是有这种天赐良机,我也不会干这种蠢事。」 「没想到风峰也懂得话中带刺。」 莉诺的态度仍然一如往常。感到一阵无奈的同时,我下定了决心。 我将驱动枪的枪口,固定在特例调查局的少女眼前。 「这样你就愿意回答了吧?为什么政府要绑架学生?」 「当然,毕竟我现在已经被你压倒在地了。」 莉诺嘴巴上说着这种令人误会的话,双眼却凝视着我的眼睛。 那透明的双瞳中,映出了我紧张的表情。 「不过,现在反倒是我该主动告诉你才对。是你的话……一定能算得上一份力。」 算得上一份力。我无法理解这句曾经听过几次的话用意为何,大概就在我开口想问的下一个瞬间—— 咚!……的一阵巨响传来。身体猛烈摇晃……不对,是脚边的轨道在摇晃。也许是因为音波震动,细石与沙砾自通道顶部纷纷落下。 过了一阵子,宛若潮声逐渐远去一般——摇晃与声音消退了。鼓膜则隐隐作痛。 「停了……?莉诺,你还好吧?」 「我没事。风峰居然连这种时候都不忘记关心别人。」 莉诺看起来虽然有些讶异,不过似乎没有受伤。 「这次好像是从上面传来的……好像摇得很凶?」 「……似乎比预定时间要早了些。」 莉诺简短地如此轻声说道,她的双眼直视着通道顶。 「我们到外头去吧。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就知道。」 「……你已经知道了?」 我也不问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名特例调查局的少女恐怕握有许多情报。 莉诺并未回答我的问题。 「你放心,我不会逃走。不放心的话你可以牵着我的手。」 「……这样要怎么爬上梯子?」 再说,我也不认为莉诺打算逃走。我一把拉起了莉诺——这时我才发现她的制服掀了起来。大概是刚才压倒她时造成的——我连忙将视线自她的胸口挪开。 「抱、抱歉!」 「嗯?这个啊……你老是会在奇怪的地方干着急呢,风峰。」 莉诺毫不在乎似地整理服装。她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我袒露着胸口,而风峰不让我逃走而紧抓着我的手……」 「不……不要讲这种怪话啦……」 就算置身于这种状况,莉诺依旧我行我素。我决定尽早爬上通往地面的梯子。 爬出了一直开着没关上的人孔。放眼四周没有半个人影。现在早已经是上课时间了,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校内气氛却莫名地动荡不安。我抬头仰望校舍,发现学生们正从窗口探出身子。 我自然而然地看向学生们遥望的目标——并为之愕然无语。 在遥远的彼端,都心区最逼近天空的建筑物,黑烟正从那栋建筑源源不绝地窜向天空。 只消一眼就知道是火灾——平常时候那栋建筑原本就因为其庞大程度而十分显眼. 特设研究机构。某种意义上最接近都市中枢的设施,正冒出浓浓黑烟。 「……看来已经开始了。」 不知何时,莉诺已经站在我的身旁。我也没必要特地问她。 「『鹡鸰』政府对特例研究机构展开突袭了。」 特例调查局的少女,以平淡无奇的语气这么说。 「我打从一开始就是在特例调查局的卧底。」 这是回到地底后,莉诺的第一句话。 离开陷入骚动的校园,再度回到泪晶运输通道内。 不过周遭的景色已与刚才大不相同。单调的隧道景象正高速向后方飞驰。规律的声响及摇晃自脚边一阵阵传来,让我们了解到自己正在移动。 列车宛若乘风般移动,我们正置身于列车的车厢内。 沿着刚才的通道走一段路后,我们未经许可借取似乎被弃置于该处的列车。由于是运输泪晶用的列车,车厢内没有半个座位,反倒比较像管理室。在车厢内发现了形似单人睡眠舱的泪晶保存设备时,老实说我吃了一惊。 顺带一提,发动列车的是自称「以前驾驶过」的莉诺。 「你说卧底……就是那个,有点像间谍的那个卧底?」 我们之中的其中一人,阿升挑起了单边眉毛。穗实则站在他身旁。两人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回到地底之前我的手机接到了阿升的联络:「喂喂喂!研究所失火了!」之后我说明状况后,请两人与我同行。 「如果调查同组 织内的部属也算一种谍报工作的话——你说的没错。」 说完,莉诺倚着车厢壁面,继续往下说。 「这次连续绑架事件的主谋,是政府之中的当权派——也就是平常各位平常在媒体上能看见的当权者。而政府中不愿意配合的『良心』则是少数派,他们认为当权派的举动不太对劲而试图搜集情报——这就是他们派出我的原因。简单说就是这样。」 「嗯……?同样都是政府的人,可是彼此在战斗吗?」 穗实眉角下垂,一脸困惑。莉诺并未否定。 「因为『鹡鸰』政府内部并非枪口一致。有保守的少数派,当权派则利用形式上名为『思考升华适性测验』的绑架装置,营造出学生连续失踪的假象。」 「……所以说,莉诺一开始就知道了?」 莉诺的视线挪向我的脸颊。我在脑中稍稍挑选过词汇后,说: 「适性测验……打从一开始就是设计用来绑架学生这点。」 「我知情但没办法出手——大概就像这样。我刚才也说了,政府内部也并非团结一致。既然当权派担任事件的核心角色,我就无法轻易出手。」 「怕万一打草惊蛇说不定会被抹消……?」 虽然我的本意只是开开玩笑,但莉诺却郑重其事地对我点头。阴谋剧。这个字眼与背上冷汗一同浮现——此时我突然回想起某个名词。 「……泪晶管理局呢?犯人不是他们吗?」 「那只是一个障眼法。」 不知为何,莉诺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接受适性测验之后学生接连失踪——一般来说,怀疑的目光肯定会落在一手策画测验的『鹡鸰』政府身上。所以他们以虚构的组织作为自称,把嫌疑推给泪晶管理局这个名字。」 真会给人找麻烦——莉诺短促地自言自语。她说的有道理。原来我们一直在追寻一个错误的目标……不过,话又说回来。 「但是,特例搜查局不是也在追查失踪事件?」 看来阿升也察觉到与我相同的疑问,只见他蹙紧了眉心。 「政府引发的事件,政府的组织自己去调查这没有意义吧……」 「嗯,只是自导自演。」 莉诺简短的答复毫无遮拦。 「政府对失踪者周遭的人物持续隐蔽失踪者的消息。没察觉也很正常。我刚刚也告诉过风峰,绑架的实行者就是特例搜查局——他们听政府的命令而行动,自己调查自己引发的事件,当然不可能真相大白。」 「嗯……我觉得这样好诈喔。」 穗实压低声音喃喃说道。特例搜查局所引发的事件,派遣特例搜查局进行调查——这不到一星期的调查,我们可说是被迫陪着特例搜查局演了一场闹剧。 「……换句话说,打从一开始,一切都被操控在对方的掌心上。」 「也没到这种程度。」 我失落地一叹,然而一旁的莉诺坚定地摇头。 「正因为一切都在政府的手掌心,我们才会委托你们进行协同调查。我们少数派所能动用的最后手段,就是向外求助。而对象——」 「……就是我们研究所?」 我接着说完后,沉默降临。莉诺一语不发地点头。无比庞大的组织——政府所犯下的学生连续绑架事件。为了阻止这件事,一名少女深入敌营——特例搜查局中心展开行动。我逐渐掌握了目前的状况。 「……奇怪,不过刚才你不是和我打了一架?」 也没什么奇怪就是了,毕竟我们真的交战了一次。莉诺应声肯定后点头: 「因为我想测验风峰的实力。」 再简洁不过的回答……这我该怎么回答才好,我记得刚才不但被人拿枪指着,还被关进牢笼,状况好像还满危险的说。 「风峰,别露出这种不服气的表情。」 一脸认真地说完后,莉诺突然对我展露微笑。 「经过这次交手,我知道风峰一定算得上一份力。为了夺回遭到政府占据的特设研究机构,风峰足以成为一份贵重的战力。」 「……我现在还不太相信就是了。」 ——「鹡鸰」政府打算攻占特例研究机构。 对莉诺的这句话,起初我毫无实感。就算亲眼见到研究所冒出浓浓黑烟,但原因出自政府的突袭等说法,根据只有莉诺带来的情报。 「当研究所开始冒烟一直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和大姊头取得联系。研究所的通讯网应该是整个停摆。我猜大概是受到干扰了吧……而且研究所附近好像也因为『发生事故禁止出入』被封锁了。」 「交通管制只是起头。爆破整栋建筑物再伪装成意外都不奇怪。」 穗实的肩膀猛然一颤,莉诺平淡地继续往下说: 「这次的突袭战并不是预定计划。我得知突袭计划也是昨天……而且是妨碍绑架,遭到特例调查局追捕之后的事了,所以反应慢了一步。」 「遭到追捕……?所以你才从昨天开始失去联络?」 看来我的猜测正确。莉诺淡然地点头说道: 「由于我和风峰目睹了翼遭绑架的现场,政府认为连续绑架案已经被人察觉了。所以才会将预定计划提前,贸然攻占研究所。」 「……计划?」 我复诵令人不安的词汇,莉诺并未看我,开口说: 「关于这一点——直接问比较快。」 此时,叽的一声响起,窗外景色不再流动。 脚底下传来一阵较大的震动。并非意外事故发生——大概是因为自动控制的列车抵达了目的地而停止。莉诺拉开车厢门,走到外头。我们也跟着下车,眼前是单调的隧道和——终点站。 「……原来研究所的地底下长这样喔。」 眼前宽广的空间是一个大规模的终点站。在该处停着数辆恐怕是泪晶管理局——不,特例调查局刚才搭乘的列车,旁边还有数个仓库。再往里头看,有一扇通往研究室地下楼层的 大门,而大门正好敞开。 恐怕——这是特例调查局侵入后的状态。 「——开始确认状况。」 特设研究机构。面对着通往研究所的大门,莉诺说: 「现在开始,由我们来夺回遭到政府占据的特设研究机构。袭击之后已经过了一小时,设施内部可视为完全遭到占领。」 「……但是研究所内也有武装研究员在。」 话才出口我便察觉自己的失言。莉诺的双眸微微瞇起。 「风峰也很清楚吧?武装研究员对残留体再怎么强悍,对人很弱。如果有人能毫无心理抵抗地杀人那另当别论……一般来说无法立刻做出反应。再加上袭击的实行者是特例调查局——压制应该不需要太多时间。」 语毕,莉诺看向阿升与穗实。 「八王寺同学与风峰同学就待在这里——别露出这么不服气的眼神。就算你们两个跟来,也只是多两个累赘。」 「……你讲话还真够直。」 其实阿升的态度并不象话中那么不满,他只是轻轻耸肩。 「我也知道啦,调律师的本分是整备,要抢锋头也没意义。没关系,万一发生什么事,我会在这边直接打给橙矢的手机。」 「……我也一定要在这里等?」 穗实少见地表现不愿退让的态度,她的表情仿佛心意已决。 而莉诺同样也少见地停顿了半拍,仿佛正在挑选词汇。 「……说的也是。风峰同学可能算得上一份战力。」 「不行。穗实不懂得用驱动枪。」 我象是要打断 对话似地如此断言。就算穗实有话想说,我也不能让她说出口。穗实继承了残留体的性质,的确很可能拥有施展思考升华的能力——但这是另一回事,太危险了。 「没时间了对吧?我们走吧,莉诺。」 「——风峰。」 我踏出的第一步,被莉诺的呼唤声阻拦。我原本以为她提出反对意见,但不知为何这位特例调查局的少女,仿佛祈求似地抬起双眼注视着我。 「你还愿意……信任我吗?」 在这一瞬间,我不明白她话中的意义。下一秒我理解之后,不由得为之苦笑。 仔细一想,之前她似乎也问过类似的问题。 「……不过只是被枪口指着两次罢了,没什么无法信任的。」 我不知道,究竟这是不是正确解答。 只见莉诺眨了好几次眼睛。 「……风峰你真是个怪人。」 在嘴角刻下浅浅的笑意——莉诺沉着地宣示: 「我们走吧。夺回特设研究机构。」 研究所内安静得令人发毛。 踩着刺耳的脚步声,我和莉诺慎重地沿着通道前进。明明走在平常轻松走过的通道上,却得将驱动枪举在胸前维持警戒,使我无法不意识到气氛与平常截然不同。 「……完全没人。」 我对走在前头的莉诺说道。声音不大听起来却很响。 「这一区大多是实验室,一般来说都会有人在。」 「恐怕这一区已经被特例调查局处理掉了吧。」 处理——我为这个字眼而心惊,但莉诺只是注视着前方补充说明: 「别担心,特例调查局杀不了人——我们的驱动枪附有安全装置。因为一般状况下都是使对方无法反击后逮捕,就算拆下安全装置,也没办法射出杀人用的思考升华。」 「啊……说的也是。」 基本上,每个人的思考升华有其基本型态。像我常用破刃剑和花雨就是一个例子。而莉诺应该也会以水晶牢笼做为常套手段。理由在于越常想象的物质,物质化越容易成功,这一点对特例调查局的成员而雷也不例外。 想施展不常使用的思考升华——转瞬间就会失控。 「不过,那又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 「也许只是被反锁在每个人的工作场所而已。」 好几扇门以等间隔并排在通道上,不过莉诺从未停下脚步。 「现在的第一要务是击溃特例调查局的主力部队。如果他们和我们一样从地下侵入研究所,目前我们先一路往上走就好。」 「……了解。」 我一眼撇过挂在通道墙上的「地下十一楼」的标示牌后,与莉诺一同走上楼梯。搭乘电梯会被特例调查局察觉——莉诺提出的理由十分合理。 不过,这并不代表徒步前进绝对安全。 沿着楼梯自十一楼上到十楼,在我们走出通道——的前一个瞬间。 「趴下。」 莉诺一把抓住我的后领,将我往后拉倒。身体撞上阶梯,同时我反射性地抬起头——正好目睹刺眼的光芒在眼前奔驰而过。那道只在网膜上残留一瞬间的光芒,我似曾相识。而且不只眼熟,我甚至以肌肤体验过。雷击。之前曾经落在我背上的——对人思考升华。 「——不准抵抗!」 突然,吼声从通道的另一端飞来。我们正处于视野死角无法窥见彼此,但是——在我身旁屏息以待的莉诺似乎曾经听过。 「……是特例调查局。」 莉诺压低声音说完,静静窥探通道的另一侧。 「三名。而且是轻装备。大概是巡逻组。」 一瞬间便洞察了诸多情报。我将声音放到比刚才更低: 「……什么是巡逻组?」 「本设施已经在我们掌握之下。还不快现身!」 正好特例调查局成员的怒吼声响彻通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我的背紧贴墙面,重新握紧手中的驱动枪。还是问问同伴的意见好了。 「……他叫我们出去耶。」 「顶多让衣服烧焦罢了。」 莉诺的回答简单明快。我就知道她会这么说。虽然威力受到限制,但他们可是一打照面就送上一发雷击的对手。我们所能选择的手段自然也较少。 「……只能强行突破了吧。」 「就是这样。没问题吗?风峰。」 听她这么一问,我举起驱动枪作为答复。 对残留体强,对人则派不上用场——我的思考升华。 「我来搞定他们的驱动枪——剩下的交给你!」 也许我的意图正确传达给她了。 看见莉诺颔首回应,我纵身跳入通道。 视线射向信道的深处。敌人——共三名。在六只眼睛的注目之下,我将右手中的驱动枪瞄向半空中,比在场的任何人都更早扣下扳机。 光在历经收束与膨胀之后,一枚花瓣自枪口飘落后——解放。 纯白的花雨灌入通道,将整面视野染为白色。通道的另一侧传来几声焦急的呼喊,但花雨压倒性的量甚至压过他们的哀嚎。 遮蔽视线,不过只是拖延时间罢了——不过。 「——真够夸张的。」 我只需要让从我身后冲入通道的莉诺来得及扣下扳机。 锵的一声尖锐声响迸裂。三名特例调查局成员正连忙以手挥散眼前无数花瓣,宛若玻璃碎裂的声音自三人脚边响起。锵、锵、锵、锵、锵、锵—— 当六次清响声落定,三个鸟笼已经捉住了三名调查员。 他们的驱动枪沿着地面一路滑到我们的脚边。 莉诺将驱动枪踢向一旁,走向水晶牢笼。我跟在后头。那三名调查员焦躁地敲打牢笼,当我们接近时,三人的表情因憎恨而扭曲。 「……克里斯贝儿,原来是你……!」 「是我没错。」 对方指名道姓,莉诺则淡然地点了点头。看来他们似乎彼此认识——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吧。被关在牢笼中无力抵抗的他们,正是莉诺的同事。 「你果然背叛我们了……为什么要投靠敌人!」 「就算我回答,你会接受吗?再说,我也不喜欢被人扣帽子。」 她只如此回答,举枪直指着位于牢笼内侧的他们。 「回答我。作战指挥官在哪?」 「……难道你觉得我们会说?」 嘲笑声自牢笼的另一侧传来。莉诺瞇起双眼。 「我们没有时间。有需要的话不会犹豫。」 莉诺解除了手中驱动枪的保险装置。为了只使对方无力反抗进而捕捉的威力限制机能——我看穿了莉诺将之拆除的意义,连忙叫住她。 不熟练的思考升华难以成功。但我却觉得这项法则似乎不适用在莉诺身上。 「莉诺,没必要……」 「——是啊,没有必要做这么绝喔!」 语尾拖长的说话声响起。被这再耳熟不过的人声吓着,我猛然回头一看——我所熟悉的黑色大波浪卷发跃入眼中。 以及正柔和微笑的——我的姐姐的身影。 「…………姐姐?咦,为什么?」 「呵呵,因为小橙也在这里呀。」 我愣在原地,姐姐这句话根本算不上回答。一旁的莉诺依旧举着枪,只以视线窥探姐姐。映在她双瞳中的是,些许惊愕以及——紧张? 「吃惊的人可是我们啊。」 在我确认莉诺的感受之前,另一个人声与身影来到此处。鞋跟踩在地上的声 音响亮无比——我们的室长美阳小姐,自姐姐的背后登场。 美阳小姐扬起嘴角,呵呵一笑。 「抓到敌人的空隙逃了出来,不知为何遇上了现在应该正在学园内的两位——不,该说是一种邂逅吗?」 还真是令人吃惊——虽然美阳小姐这么说,但被吓着的人是我才对。由于我们的室长正背着狙击枪,我想— 「我大概也猜得出发生什么事啦……美阳小姐逃出来了?」 「嗯,就是这样——不过看你们出手使特例调查局的调查员无力抵抗,我想两位也许比我们更了解目前状况?」 美阳小姐将视线抛向信道的另一端。掩盖了地面的无数花瓣,以及神情悔恨的特例调查局成员。三人的头上还沾着白色的花瓣。我也觉得自己似乎太过份了。 我和美阳小姐朝着彼此露出苦笑。 「……我们这边也遭遇到一些问题。」 「看来是这样没错。那么我们也能省下交换情报的功夫了。」 「——不,我有疑问。」 一旁的莉诺突然打断了对话。她尖锐的目光掠过我,扫过美阳小姐——最后固定在浑身散发出悠哉气氛的姐姐身上。虽然姐姐和室长应该已经察觉莉诺属于友方——但莉诺的眼神却似乎带着几分不自在。 「过去的首席武装研究员——『舞姬』怎么会来到这?」 「哎呀,真是令人怀念的名号。」 听见她在过去武装研究员时代的别称,姐姐不太好意思似地微笑: 「关于前些日子的事件,美阳有事找我讨论。结果正好遇上研究所被袭击,害我吓了一大跳。」 「……这还真是……该怎么说……」 运气太差了吧。讨论事件到一半,自己却被卷入事件中。 推测方向根本就错了,美阳小姐悔恨地这么说。 「适性测试的目标并不是合格者,而是没有资质的学生——政府和特例调查局打从一开始给我们的就是错误的情报。察觉得太晚了……没想到居然会直接攻进研究所。不好意思,把春前辈牵连进来。」 「没关系没关系,别在意。我们现在也平安逃出来了呀。」 如话中所违一般,姐姐展现柔和的微笑。但莉诺是否接受姐姐的说明呢……只见她与姐姐互相凝视。透澈的双瞳中映着姐姐微笑的模样——她的视线从未挪开。 不知怎地,我觉得不大自在。我回想起姐姐刚才的话,顺便改变话题。 「对了,姐姐你刚才说没必要……」 刚才莉诺举枪指着特例调查局的调查员,质问这次强攻作战的指挥官置身何处——姐姐却说没有这么做的必要。 「我们已经掌握指挥官的位置了。」 姐姐一语惊人。美阳小姐自豪地微笑,恐怕是也明白个中秘密吧。而莉诺从刚才开始就只是一语不发地凝视着姐姐。看来就只剩下我了。 「……有办法知道位置?」 「是呀。在来到这边的路上,我们可是有好好调查过呦。」 姐姐开心的笑脸仿佛想分享一个天大的秘密,食指指向正上方。上方……楼上?虽然我 一开始这么想,不过看来意思并非如此。姐姐嘻嘻轻笑,露出了一如平常的轻松微笑。 「研究所的中枢——管制塔。」 管制塔。 一手管理并控制研究所的设备与通讯的场所。外观则如名称一般,像一座塔,也是研究所内最醒目的建筑物。扮演着研究所的中枢部位,因此,特例调查局入侵后第一个目标肯定是占据管制塔。 研究所占地十分广大。就连现任职员的我,也无法完全掌握研究所内各设施的位置——若要地毯式全面袭击,那可真的会打到天都黑了,不是开玩笑的。不过,只要能夺下控制塔,就等于全面控制研究所的实验室或保全系统等。 敌人的目的在于掌控研究所。象是证明这一点似的——抵达管制塔的中枢楼层的路上,我们被迫与特例调查局的成员数度交战。话虽如此—— 「——还真是稀奇的组合。」 当我们走进中枢楼层时,只有一位男人迎接我们的到来。 房间十分昏暗。数台计算机并排,计算机前则是无人的座位。放眼望去,没有半个研究所职员在场。一片特别大的屏幕被分割成无数的子屏幕,上头映着研究所的各个角落。监视系统——屏幕上甚至映着这个房间的状况。 背对着监控器材的荧光,男人——尤瑞安努斯调查官淡淡地微笑。 「风峰研究员和天之河室长,以及『舞姬』风峰春……」 尤瑞安努斯先生——更正,尤瑞安努斯在说出最后一人时,停顿了一拍。 「……还有莉诺。虽然你从昨天就失去联络直到现在,没遭遇危险吗?」 「是啊。毕竟长官您发布的逮捕命令,算不上什么危险。」 莉诺的淡然口吻与话中内容完全相反。长官……刚才莉诺如此称呼他。我一直以为他只是一位调查官,不过照这样看来——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能像这样再度相见我很开心,莉诺。」 眼前面带微笑的尤瑞安努斯就是特例调查局的领导人——也就是袭击作战的指挥官。 「——尤瑞安努斯·希尔贝斯塔调查官。」 与对方维持一定的距离,美阳小姐开口说道: 「您就是这次研究所突袭作战的指挥官——这点没错吧?」 「是的,正是如此。」 尤瑞安努斯仍然维持着一贯的冷静。 「直到昨天为止,我负责指挥执行日前的连续失踪——抱歉,连续绑架事件。」 「……没想到您居然这么干脆就承认。」 「在这状况下还要隐瞒,反而比较不自然吧。」 说完,尤瑞安努斯的双肩在呵呵的笑声中轻摇。仿佛对这状况感到很有趣似的。与第一次见到时给人的印象截然不同,但看起来又不象是演戏。反倒是—— 「从协同调查时一直隐瞒到现在,对吧?」 我将驱动枪的枪口对准了尤瑞安努斯。但透镜另一端的敌人并未因此动摇。 「风峰研究员不会开枪的。武装研究员没办法对人开枪。」 「……不过,至少能像现在这样逼你开口。」 一半是唬人的。尤瑞安努斯腰间的枪套——只要能夺走收于该处的驱动枪,就不再需要一面问话一面寻找破绽。不过,有另一半是真的。 尤瑞安努斯态度一派轻松——但从未露出丝毫空隙。 「政府犯下绑架事件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好歹能逼你说出口。」 「你想问吗?话说回来气氛真是险恶……有什么事碍着你的意了?」 我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尤瑞安努斯脸上挂着温和的微笑,也不象是在开玩笑或撒谎。他是打从心底认真万分地,完完全全地—— 「我们可是特地将奇迹的力量分送给那些对国家来说派不上用场的学生。」 ——疯了。我直觉地明白了。尤瑞安努斯自豪地往下说: 「许多人无法使用思考升华。从这群人之中挑选出特别缺乏才华的学生,由我们亲手赋予他们奇迹——使他们脱胎换骨成为国家所需要的人材。不过为了这计划,用泪晶运输通道把人送进特别准备的专用设施,的确是一件苦差事。」 ——要快点,变得更熟练才行…… 我回想起意识混浊的日守司。以某种人为的控制手段,强迫性地对她的大脑赋予了思考升华的资质。我一直觉得不可思议。足以对大脑产生影响的技术——拥有这等技 术的对手,在都市内究竟能有几个。 但问题并不在有几个——因为都市本身就是我们的对手。 「日守司也是被你们……」 我扭搅喉咙挤出声音,尤瑞安努斯一瞬间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日守……哦,你是说从设施脱逃的少女吗?是啊,在资质不足的学生中,她的程度特别差——接受适性测验时,也因为过度紧张而全身僵硬。而且施术后似乎也对意识造成了影响……不过,即使如此她依然取得了资质。」 有什么问题吗——他说着,似乎心中从未抱持一丝怀疑。 他并非刻意想展现自己为恶。而是打从心底确信自己为正义的,为所当为的气氛。 「……这论点我无法接受。」 美阳小姐微微拉动背上的狙击枪。从小动作就能看出她正怒火中烧。 「本人若无意愿,行为也会失去意义。做到这种程度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不是想做——我们非这么做不可。」 尤瑞安努斯愉快的仿佛正要向观众崭露他压轴的戏法。 「收集没有才能的学生,使之成长,予以锻炼,打造成有用的人材。这将会是都市的新力量。足以攻占纯白花瞳的强大武力——我们将会成为特设研究机构。」 ——这回我真的惊讶到阖不拢嘴。 「……您打算取代研究所?」 在这状况下仍不改沉静个性的姐姐,一句话改变了停滞的气氛。 早已不在第一线战斗,也没有配戴驱动枪——但姐姐仍与尤瑞安努斯对峙。 「像今天各位袭击研究所……也是这计划的其中一环吧。」 「——不愧是『舞姬』。」 尤瑞安努斯毫不保留赞赏。 「正是如此。本来我们并不打算采取这种强硬手段……不过在我们完成『武力』之前,各位已经太靠近事件的真相了。原本我们也打算遵从体制与特例研究机构进行政治方面的交涉。」 「你的意思是,这是不得已的?」 美阳小姐瞪视,尤瑞安努斯仍然不为所动。 「不,按照计划,之后总有一天我们会连同设备吸收整个特例研究设施。这是迟早的事。我们没办法把『鹡鸰』交到你们手上。」 至此,他终于显露出微笑之外的表情。 具有攻击性的——狂热的狰狞笑容。 「现在的『鹡鸰』很弱。现况来说,武装研究员的总和就等于都市的力量,但特设研究机构未免太过脆弱。前些日子的『黎明危机』就是证明——放任残留体大举进攻,让这个都市几乎毁灭。」 「这……」 上个月的事件的确使「鹡鸰」受到莫大的打击。事件的伤痕仍然残留于市区内,事件发生时的死伤人数也绝对不算少。 而受到最大伤害的——就是「鹡鸰」政府。 「没办法再继续依靠你们了。我们特例调查局,我们政府将会代替各位彻底歼灭残留体——请放一百二十个心等着瞧吧。学生正是为此而存在,适性测验亦然。我们将会彻底扫除都市的威胁——残留体。」 尤瑞安努斯话中的热情高涨至异常的程度。我知道。只为了覆盖某种感情,放任自己委身于疯狂。我也曾有过经验。一模一样。 过去,为了逃离亲手伤害了姐姐的恐惧——我不知几次无视自身的安危。 「……您很害怕吧。」 突然间,姐姐沉静地开口说道。神情仿佛透漏着几分哀伤。 「可能再度被残留体攻击,很令人害怕吧。因为能与残留体对抗的只有武装研究员……只有研究所这个地方。所以您才想要夺取这里吧?」 无法捉摸的事物令人恐惧。 若不知道敌人的相关资料,就无从应对。对自身的感情感到疑惑、对不可知的未来感到畏惧、对残留体这个现实中的威胁感到恐惧——源头出自同一种感情。 未知。要与之相处,我们能选择逃走、对抗、或者—— 「——残留体只是害虫!」 尤瑞安努斯的表情猝然扭曲,放声大吼。 「它们就连研究的价值都没有!只不过是身上长着泪晶的生物,只是我们的粮食——难道我们的生命有必要受到家畜的威胁?没这必要……我们只要变得更强就够了。拥有比你们更强大,足以将残留体杀光消灭殆尽的武力就够了!」 「……闭嘴。」 我光是压抑手指不勾上扳机,就已经用尽全力。 我狠狠瞪向透镜中的尤瑞安努斯。 「残留体是害虫?这种事是谁决定的?」 穗实的笑容浮现在脑海。开朗而温柔,有时少根筋,烦恼着自己究竟身为人抑或是残留体的少女,她的笑容时隐时现。 「残留体是与人类对等的生命。我们是为了夺取泪晶而杀害残留体——不是因为恐惧或束手无策,才举枪瞄准残留体。」 若非如此——我无法面对残留体,也无法面对穗实。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希尔贝斯塔调查官。」 美阳小姐将背后的狙击枪拉到身边,稳稳地对准了尤瑞安努斯。 「我们为了胜过残留体而研究残留体。将对方视为对等的生命,赌上自己的尊严与之作战。若由于恐惧心而放弃理解残留体——我们也不能把研究所交给你们政府。」 这是再清楚不过的开战宣言。尤瑞安努斯的眉心因情绪高涨而颤动。 「……你们根本不懂……那可是怪物啊……!」 话语声中充满了愤怒。想到他可能由于情绪激昂展开攻击,我摆开架式准备迎战时,莉诺从旁走入双方之间,开口问道: 「长官,我有件事想问。」 尤瑞安努斯的表情转为错愕。膨胀至极点的怒气似乎也随之萎缩。 我行我素的部下——莉诺接下来的言行,同样也符合这评语。 「为何在绑架后,使用泪晶管理局这个名字当作障眼法?」 「……原来只是这种小事。」 尤瑞安努斯嘲讽似地拉起了嘴角。说起话来也恢复为之前的口吻。 「只是方便罢了。实际上不存在的都市传说,借名称一用效果相当不错——而且计划中也用上了泪晶运输通道,不是正好吗?」 「……是这样啊。」 不知为何,莉诺这句话听起来格外冰冷——下一个瞬间,莉诺飞身一跃,跳向尤瑞安努斯的面前——莉诺的拳头精准无比地命中了他惊愕的表情。咚的一声,尤瑞安努斯整个人撞上他背后的监视器材。 ——惊愕的空白究竟持续了多久呢。莉诺俯视着尤瑞安努斯。 「在最后的最后,你让我失望透顶。再见了,这样一来你的计划也受挫了吧。」 说完,她举起驱动枪。枪口不偏不倚,直指着尤瑞安努斯。 「莉、莉诺,先等一下!」 「——难道你以为,」 尤瑞安努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也许是因为莉诺的正拳力道强劲,他似乎无法站稳,一手扶着监视器材的操作台。 虽然站不稳——尤瑞安努斯扭曲嘴角,挪动他的手指。 「……我会一点准备都没有吗?」 哔声响起,他的手指触着手边的器材——我们察觉时已经太迟了。 大型监视屏幕微微放光。十六等分的画面上显示的每一个小画面上,正映着实验室内的状况。那是……培养器?沉眠在培养器内的是——残留体? 匡当一声自监视器传出,下一个瞬间培养器的盖子同时向上跳开。 十六个画面上 的残留体——齐声咆啸。 「——尤瑞安努斯!」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我。尤瑞安努斯低声笑着。 「……我已经解除了实验室的锁。这样一来……这里就会成为残留体的巢穴。」 宛若受到众人注目而欢喜似的,他向左右伸展双臂。 「你们就亲身去体验看看吧……放任它们存活,研究它们是多么愚蠢。」 ——好好体会残留体的恐怖吧。他如此低声说道。 「居然干这种蠢事……」 忿忿地嘟哝一声,美阳小姐奔向操作台前,神色焦急地开始操作监视器材。在美阳小姐身旁,姐姐露出了前所未见的严肃表情面对着画面,手指敲打键盘。 「……太迟了。实验体全数脱离控制。」 姐姐短促地说完——才过半拍,房间内警报声大作。但却听不见紧急时的广播。在这座遭到占据的研究所内,没有能负责广播的职员。 锵——就在这时,象是要抵抗警报声似地,玻璃碎裂般的声音响起。 转头一看,莉诺正扣下扳机——水晶牢笼覆盖了尤瑞安努斯的全身。牢中的他象是把想说的话全说完了,现在失去意识一动也不动。 「……真会给人找麻烦。」 抛下这句话,莉诺转向仍然在操作监视器的美阳小姐,问道: 「天之河室长,状况如何?」 「……状况十分急迫。」 美阳小姐长吁一口气抬起脸来,神情透露出紧张但不失冷静。 「共十六只实验用的残留体逃走了。根据监视系统,全数维持活动状态开始动作。其中 一般个体为十五——《长羽型》一只。」 「连《长羽型》都有!?」 我惊吓到不由得发出声音,连忙压抑语尾才没破音。《长羽型》——残留体之中生命力最为强大的个体,巨大的泪晶之羽正是其力量的证据。 《长羽型》的危险性,我们的室长应该也心知肚明。美阳小姐沉思般让指尖轻触下巴。 在警报声环绕之中,她静静阖上双眼……悄悄开口: 「——驱除所有残留体吧。」 她的宣告一如我所预料。 身为特别派遣调查室室长的美阳小姐,带着再严肃不过的表情继续说道: 「没有时间了,我简短说明。从现在开始,由此处的武装研究员展开残留体的驱除。对方数目共十六,远胜于我方。同时研究所刚刚才受到特例调查局的突袭——能参与行动的武装研究员恐怕为数不多,若发现同事正与残留体战斗,请予以协助进行驱除。」 「那我就留在这里,担任大家的联络员。」 身体状况无法参与战斗的姐姐随即坐到监控台前,熟练地开始操作器材。她的反应速度令我讶异——虽然早已远离第一线,但「舞姬」仍宝刀未老。 美阳小姐看向我与莉诺。 「至于两位,可以请橘子箭前往驱除残留体吗?克里斯贝儿调查官……」 「我没有与残留体战斗的经验,只能负责妨碍行动。」 「不好意思。虽然你并非研究所的成员——但若无法突破眼前的状况将攸关生死。希望你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听到这,我突然察觉到某个可能性,连忙问道: 「研究所的职员呢?!」 「这一点不用担心。在来到这里之前我们已经查过了。职员们应该是被关在地下避难所内。大概是特例调查局干的好事吧——不过在这个状况下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应该能支持好一阵子才对。」 「这样……啊……」 思考在脑中一角回旋。与灵光一现不同……而是近似于预感的直觉。异样急促的心跳告诉我,那属于不好的预感。 什么?躲进地下避难所——就安全? …………我也一定要在这里等? 「穗实和阿升呢!?」 我对着正面对监视器的姐姐大叫。 「姐姐,现在地下……十一层附近有没有残留体在?」 「十一层?我马上开始检查……」 不久后,我听见姐姐仿佛倒抽一口凉气。她转过头来面对我,表情凝重。 「一只——刚才说的《长羽型》,就在十一楼的楼上,十楼。」 「美阳小姐!」 只不过呼唤名字,但美阳小姐似乎已经明白我的意图。她迅速点头。 「知道了。你直线前往现场。我逐层扫荡各楼层的残留体再与你会合。」 听见回答,我立刻冲出管制室。脚步声跟在我身后。 少女即刻追到我身旁,一边急驱一边对我说道: 「只是妨碍行动的话,我帮得上忙。」 「……拜托你了!」 简短答毕——沿着往地下的楼梯,我全速奔驰。 拜托让我赶上啊。我的自言自语宛若祈祷。 第五章 来自背后的温暖—dont be afraid— 「穗实!阿升!」 当我赶到时,地下道的入口已经被破坏到面目全非。 现场一片混乱。泪晶运输用的列车全被掀翻了似地横躺在一旁,有几台甚至冒着火。一半以上的仓库严重损毁,与仓库连接的轨道则象是被挤扁似地扭曲。膝盖差点软了。 「……穗实……?」 「看清楚点,风峰。」 莉诺一面说,一面指出某个方向。某间仓库——两个人影正藏身于铁卷门的阴影中。目击的瞬间,我的双脚已经跑了起来。其中一人察觉到我们,另一个人也跟着看向这边。那人影跑向我,绯红的长发轻盈摇曳—— 「——橙矢!」 少女冲进了我的怀中。我连忙踩稳脚步,低头注视她的脸庞。 「穗实,还好吧?」 脸颊上沾着煤灰,穗实使劲点了点头。 注视着我的双眼有点红——大概不是烟雾的影响吧。 「橙矢,你没受伤吗?」 「那是我的台词吧。」 我苦笑着抚摸穗实的头。阿升则慌忙地跟在穗实身后一同跑向我。 「阿橙,没事吧?」 「嗯,我还好。阿升你们还好吧?四周都变成这样了……」 放眼望去,终点站可说是体无完肤。不用想也知道状况并不寻常——而在现况下,可能的原因自然也只剩一项。 「八王寺同学,残留体来过了?」 莉诺望向损毁不堪的列车。阿升这才突然回想起什么似地连忙回答。 「就在刚才。警报一响,我也猜得出大概发生什么事啦……先不讲这个,这种事不重要,总之要是放着不管会出大事。」 火势在终点站内逐渐蔓延。我原以为阿升的意思是我们该尽早离开此处。但阿升的表情比想象中更凝重。 「刚才的《长羽型》一直线往那一头冲过去了。」 那一头——我望向泪晶运输通道的深处,某种冰冷的感触落入胸口。漆黑隧道的另一端,连接到我们的来时处——都心区。 残留体性情凶猛。一旦它脱离地底爬上地面—— 「……非追到它不可!」 「可、可是要怎么追?」 穗实慌张的理由我也心知肚明。四周只剩下燃烧中的列车和扭曲的轨道——没一个能正常运作。我不自觉地咬紧了牙根。 「——说不定残留体就看准了这点。」 莉诺静静地低声说道。她的视线直指向地下通道的深处——《长羽型》离开的方向。 「如果只是路过,没有必要特地将列车连同仓库一起破坏。如果是为了消除追兵的移动手段——这么做就没什么好奇怪的。」 「……因为它是《长羽型》?」 越为强大的残留体,思考能力也越发达,思考模式亦更加复杂。《长羽型》是残留体之中的高等个体——逃脱时会想到要堵死通道,的确不值得讶异。 「……已经没有办法追上了吗?」 「如果你问有或没有……答案是有!」 阿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我环顾四周,发现他正站在半毁的仓库旁。来这看看——听见他这么大喊,我靠近一看,意想不到的玩意跃入眼帘。 前面一个轮子,后面也装着一个轮子——而且体积相当大。以黑为底色的外观虽然沾上了煤灰而显得肮脏,但并没有明显的伤痕或破损。 第一眼的印象是摩托车,不过似乎不太一样。 「这是……越野车?」 「是啊,探索纯白花瞳用的。机种很旧了,大概是没在用了就被摆在这边。阿橙,这个你应该就有骑过吧?」 纯白花瞳内的探索行动有时相当耗费时日。塔内规模太广,无法只靠徒步移动,时常运用这类交通工作做为移动手段——换句话说。 「……马上就能发动?」 「应该能。不过这动力已经用光了——」 在阿升检视车体状况时,我跨上越野车的座位。虽然遭到弃置已久,但出厂至今曾让无数人乘坐的座位,不可思议地令我有种熟悉感。 「没问题,这样应该能发动……阿橙,接好!」 阿升突然把某个玩意扔向我。我伸出双手牢牢接下,在掌中撞出啪的一声。再眼熟不过的卵状球体发出嗡嗡声响,将机械短臂前端的两根手指张开为v字。啥? 「阿升,这是涅斯提,不是安全帽啦!」 「废话。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把那家伙塞进中央的凹槽。应该有个凹洞吧?那里就是动力源,用系列的初期机型应该能代替。」 「……凹洞?」 我按照阿升的指示,将涅斯提填入看起来像个凹槽的位置……完全契合。卵状的球体发出蓝色光芒——突然间,车体开始摇晃。喂喂! 「故、故障了……?」 「只是引擎发动而已啦。阿橙你对机械也太不行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我试着转动油门——轰隆一声响遍四周。这次该不会真的故障了——才这么想,不妙的预感便从背后传来。亲身体验过的感觉。 通往研究所的入口处。自遭到破坏的洞口中——残留体缓缓走出。 两只,而且头上羽毛不算小。 「……专挑这种时候!」 怨雷自然冲出口,我正打算跳下越野车时——宛若制止我的行动似的,一个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越野车前方。她的背影在周遭火势的照耀下,仿佛闪烁着红色的光芒。红色的——特例调查局的制服。 「去吧,风峰。」 说完,莉诺举起了驱动枪,若无其事般挡在我和残留体之间。在我开口之前,莉诺的侧脸稍稍偏向我。 「我不是《长羽型》的对手。」 「这两只也是残留体啊……!」 「我不是说过了?我至少能帮忙拖延时间。」 对人方便,但无力对抗残留体——莉诺的思考升华的特性。 「那个——就交给我处理。」 莉诺奔向残留体,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交谈。这一瞬间我想制止她——但我摇了摇头,紧握眼前的把手。力道轻盈的冲击传上背部。 「……穗实?」 扭头一看,穗实的双腕已经紧紧圈住我的躯干。脸靠了上来。 意志与觉悟崭露无遗——心意已决的表情。 「我也要去!」 「不可以!留在这里比较安全——」 「我再也不要只能等你回来!」 宛若当头棒喝的冲击。不愿意让她到危险的地方——因为太危险了。这是我的想法。但如果穗实的想法与我不同呢? 也许我能带她一起去——同时也守护她的安全。 「——我知道了。」 我重新紧紧握住越野车的把手。 「抓紧了!」 穗实的触感贴上背部,我将油门踩到底。 锵、锵——宛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从越来越远的后方屡次传来。 沉重的排气声轰隆作响。 我紧握着把手,奔驰在轨道旁的空间。 「橙矢!追得上吗?」 穗实拉高音量。风声十分刺耳,吼得再大声听起来也很模糊。 「应该可以!用这速度应该很快就能追到!」 『阿橙,听得见吗?』 突然,声音自身旁响起。把手差点就滑出掌中。车轮猛烈一震。背后传来吃了一惊似的尖叫。穗实,抱歉! 「……等等,好像是阿升的声音……」 『不好意思啦,好像吓到你们了。』 这次我听清楚了。声音来源很近——感觉似乎来自填在车体中央的卵形机械,涅斯提。我大声回应: 「阿升?是阿升在讲话吗?」 『是啊。无庸置疑就是我本人没错。我现在是用手机和涅斯提通话。』 涅斯提居然能取代手机的功能。是很厉害没错啦…… 『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找到《长羽型》了吗?』 「还没找到!你们呢?」 『现在莉诺正好把两只残留体一起塞进牢笼里了。说不定之后要出发去打倒楼上的残留体。』 看来是一切顺利。我不由得松了口气。一句「稍等一下」从涅斯提传出后,之后便是一阵杂音——没过多久又恢复为阿升的声音。 『——妤啦,找到你们了。刚才我透过涅斯提锁定了你们的位置。看起来已经前进好一段距离了……阿橙,你该不会是个速度狂?』 「事态紧急啦!话说回来涅斯提还真万能……」 『那可是我的心血结晶。闲话就先放一边,你们沿这条路走下去好一段路都不会有分岔。按照现在的速度,不管那残留体跑得多快,一定会在某处追上——』 「看到了!」 我打断阿升的台词,视线紧捉远方的「生物」。 渐渐地,黑点越来越大。巨大的泪晶之羽。宛若人形的——《长羽型》。 它四肢伏地向前奔跑。那具巨大的身躯以惊人的力量疾驰,我们越靠近,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响,震动甚至使车轮不规律地弹跳。 「……真够麻烦的!」 『体型很大吗?毕竟追在后头总是不利……只能想点办法让它先停下来。阿橙,别被对方发现了!』 阿升的忠告才刚传进耳朵,下一个瞬间—— 猛冲狂奔的《长羽型》——它并未停下脚步,只将头部转向我们。《长羽型》的脸部覆盖着一片如同面具般的白色物体。那模样只能用诡异一词来形容,穗实的尖叫声自背后传来,而我未能及时反应。 《长羽型》使劲踢起后脚——轨道碎片之类的物体朝我们飞来。 「——!」 我猛然转动把手令车体朝侧边一滑——金属片擦过耳边:心脏仿彿瞬间缩小,抬起脸,无数瓦砾已经铺天盖地朝我们飞来。 就算被打中也还能再生——这想法才浮现,我立刻回想起背后传来的暖意。 「混帐东西——!」 我小幅度转动把手,车体舞蹈宛若蛇行一般。飞石擦过车头护板,金属片攫向肩膀,铁块朝着头——的一旁飞过。 『——阿橙,前面有分岔,左边一直线,右边死路!』 虽然听见,但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能回答一声「了解」。 分歧点逼近——《长羽型》高高跳起。重心偏移,巨大的身躯朝向——右边。我再踩油门,追向右手边的岔路。 死路——阿升的情报正确无误。 《长羽型》似乎迷惘地放缓了四肢的动作——事到如今终于察觉此路不通,《长羽型》突然间转身面对追在后头的我,那模样宛若正在思考什么似的。我的右手松开把手,摸向腰间的枪套,紧握住枪套内的枪把,将枪身向前突刺般举起了枪。 《长羽型》缓缓地停下了脚步——咚! 朝正上方——跳跃? 我只用视线追寻敌人的身影。《长羽型》拔地而起,带着一跃冲天的力道——就这么撞破了通道的顶部。自破洞中,来自地表的光芒——外加无数的瓦砾倾落而下。 「……!?」 我全力踩下剎车,同时将枪口对准正上方。在倾轧声中,大大小小的岩盘石块如雨而下——我将之放入准星,扣下扳机。 花瓣自枪口飘散……花雨席卷一切。 与我先前使用的纯白花瓣不同——每一枚花瓣都是被赋予了光热的热能团块。压倒性的火力彻底吞噬坠落的岩盘,在一瞬之间将之焚化为灰烬。即使如此—— 匡当!我没注意到一开始就滚落在地面上的岩石。 车轮浮起。车体发出哀号般的倾轧声,把手也脱离我的掌握——车身打滚般翻转。 「呃——!」 被甩入半空中之前,我连忙抱住背后的少女。滞空……冲击。景色打转了好几次又好几次,在平衡感与痛觉消失殆尽之前,我的身体终于停了下来。 意识首先取回的触感,是怀中浑身僵硬的少女的体温。 「……穗、实……」 「嗯……?橙矢……?」 穗实双眼圆睁。她直盯着我瞧,虽然那对眼眶的下方逐渐渗出水滴,我却没有余力能摸摸她的头,只能先摆出苦笑。 「别担心……再生已经开始了。」 『——喂!阿橙……怎么了!喂——!』 阿升的声音自远处传来。在穗实担忧的视线下,我摇摇晃晃地撑起上半身,环视四周——冒出黑烟的越野车横躺在远处。 踩着蹒跚的步伐靠近越野车,车体中央的涅斯提仍然闪烁着蓝光。 「阿升……听得见吗?」 『——呼,想吓死我啊,刚才超大声的!』 涅斯提传出阿升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不好意思,越野车好像被我弄坏了。」 『这种事无关紧要啦。穗实也没事吧?翻车了?』 「嗯。《长羽型》撞破天花板跳出去了。」 短促的惊呼声。看来阿升也被吓到了。 「你说天花板——喂!这下糟了!上面就是我们的学园!」 「……什么?」 反射性地仰望头顶。从这里只看得见蓝色天空——但我似乎隐隐约约听见,尖叫般的声 音自远方一阵又一阵不停传来。胸中的温度骤然降低。 有许多的学生在那里——翼也在。 「——在上面。」 一定要想办法上去。但是放眼四周找不到梯子类的通道。视野内任何地方都找不到。通道顶部的大洞直通向天空——但我没办法触及。 那么遥远——但就在眼前。翼就在那里但我无能为力。 「要怎么样才能……」 「应该没问题喔。」 橙矢——呼唤声传来。回头一看,穗实温柔微笑。 她走向我,在我身旁抬头仰望通道顶部,仰望洞口中的天空。 「不对,我一定会送橙矢上去……我一定也能帮上橙矢的忙。」 对我展露的笑容,似乎格外开朗。 「所以……可以看着我吗?」 「……穗实?」 我的疑问没有得到回答。穗实紧紧握住我的手指。一语不发地阖上眼皮。那头绯红的长发仿佛受风吹拂般摇曳。推开那片绯红—— 泪色的光芒宛如羽毛般轻盈伸展。 来自天空的阳光洒落在宛若羽毛状的光上,闪闪发亮。羽毛洒落光点,光量越来越强——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呼!」 穗实向着天空伸出手。自她的指尖——泪色的光芒一鼓作气窜出。 光芒向天空延伸,逐渐描绘出美丽的螺旋线。一圈又一圈流畅地回旋——最后抵达通道顶部的大洞边缘。光芒连结了地底与地面。 那是在阳光下灿然发光的——直通地面的螺旋阶梯。 「嗯……好像还不错?」 穗实神情满足地点头。长羽般伸展的光已经从她的头部消失。 我愣了好一会,才开口问穗实。 「穗实,这个是……?」 「嗯!是我第一次的思考升华喔 !」 笑容在穗实脸上绽放。对了。我回想起来。过去她身为《长羽型》 时拥有的泪晶之羽仍有一小部分残留在穗实的头部。和我的再生一样,和残留体的力量相似——不靠驱动枪施展思考升华的异能。 这对穗实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我一直很在意。 然而穗实呼唤我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喜悦。 「橙矢,我一直搞不清楚我到底是残留体还是人类……但是,我觉得现在能办到这件事,真是太好了。」 从她的笑容,我明白这是穗实的真心话。 「……这样啊。」 我伸手胡乱搔了搔穗实的头发,穗实仿佛觉得很痒似地。接着,她象是突然想起什么似地跑向横躺在一旁的越野车。传来一阵东翻西找的声音。 「嗯……把小涅一起带去就够了……?」 接着她将涅斯提抱在怀中,快步跑回我身旁。 「这样就够了?走吧?」 对我伸出了手。纤细但意志坚定的手。 只以上头很危险为由,推开这只手——未免也太失礼了。 「……谢谢你,穗实。」 在一句话中尽可能填满了感谢。 我牵起穗实的手——步上光之阶梯。 穿过大洞之后,就是校舍的正前方。 也许是因为地盘崩塌的影响,脚边的地面龟裂为蜘蛛巢的模样。模样十分骇人,甚至令人不由得怀疑建筑物会不会因此倒塌。宛若要打消我的疑问般,断断续续的惨叫、怒吼、尖叫等各式各样的吶喊声,与学生四处奔逃的景象一同窜入我的意识。 这一刻,出拳击碎校舍墙壁的《长羽型》也同时映入眼帘。 『————』 《长羽型》在挥出手腕之后,缓慢地将头部转向正下方。没有眼睛等五官,如同面具般的脸部朝向——跌坐在它脚边,神情呆滞的女学生。 缓缓地。巨大的手臂缓缓举起……挟带风声俯冲而下。 「——消失吧!」 在那之前,我已冲进学生的前方,扣下驱动枪的扳机。 几乎朝着正上方的枪口喷出白光。灼目的闪光——花雨吞噬《长羽型》的手腕,在一瞬之间将之化作纯白的水蒸气。令人难以呼吸的热风扫过我前额的浏海。 『——!————!』 抛下近似于尖叫的轰声,《长羽型》向后方一跃。光看它屈膝蹬地的姿势,也许和人类有几分相像,但我十分明白,它们的身体绝对不属于既有的任何生态系。 《长羽型》拉开了距离。我注视着它肩膀的断口。 自黏稠状的莫名物质不停流泻的伤口,泪色的光芒流泻喷溅。打从就人体来说的肩膀部位,炫目的光量迅速延展至手肘、手腕、最后抵达指尖——重新组成毫发无伤的肉体。再生能力。残存于世上,拥有久留不灭的身体——残留体与人类截然不同的特点。 因此这一击不足以致命。我迅速拉高枪口,再度瞄准敌人。敌人巨大的躯体在一瞬间散发出强烈的敌意后,拖着巨响奔驰冲向校舍外。咦? 「逃走了……!?」 话不受控制地冲出口。按照这状况来看,是我失手让它有机会逃走——但是,残留体居然逃走了?我所知的残留体即使身负重伤,仍然会奋不顾身排除自己眼中认定的敌人。 事情不对劲——但我决定先转头一看,女学生仍瘫坐在一旁。 「没事吧?没有受伤吧?」 「咦?嗯、没事……」 她愣愣地连连点头。也许是因为精神突然放松了,她抬头仰望着我,身子一动也不动。 我看她双膝仍在颤抖,判断她应该还没办法靠自己站立—— 「橙矢!」 回头一看,穗实急急忙忙地奔向我。我略作思考后说: 「穗实,这个人可以交给你照顾吗?」 总不能放着她不管。我看向动弹不得的女学生,穗实似乎明白了我的用意,一次点头——但表情却立即因为担忧而陷入阴霾。 「……橙矢呢?」 「追那家伙。应该还没跑太远。」 我简短说完。穗实的双眉也随之往下塌。我将手掌盖在她的头顶上。 为了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我正打算做什么。 「我要去驱除那只《长羽型》。」 ——告诉她,也许那家伙属于她的同胞,但我仍然要令它化为灰烬。 惊讶的表情只在穗实脸上停留一瞬间——随即转为微笑。 「嗯,我知道。小心喔。」 ——别在意。她添上这句话。 我使劲点头,转身面对残留体逃离的方向。 「风、风峰……?」 突然听见有人叫我,我停下脚步。女学生正孱弱地站起身。穗实连忙将肩膀借给她依靠。女学生不知为何露出了困惑的神情。 「刚才那个……你有办法解决?」 ——原来是这件事。 虽然对方唤了我的姓氏,但我并不认识这位女学生。更正确地说,我对她没印象。不过既然她知道我是谁,那她应该与我同年级,或者根本是同班同学也说不定。 但我一点印象也没有——因为曾有一段太漫长的时间,我没好好面对学园生活。 我是这样的一个人。而从不在乎学园的我,就算自称想要挺身扫除攻击学园的威胁,又有几分可信度呢——再说遇上眼前这状况,不管我怎么说恐怕她都不会相信。 「嗯,我会想点办法。」 我尽可能地在脸上摆出令人安心的笑容。 近来我也逐渐体会了学园生活的乐趣——对着这学校的一位学生,我说: 「和穗实一起逃吧。只要离开学园就安全了。」 女学生圆睁着双眼愣在原地。看她这反应,我只露出微微的苦笑——但在我背对她时,表情自然地紧绷起来。我拔腿奔跑。 虽然我一直以来从未关心,也从来没打算为这个地方做些什么。 但至少——现在我想要保护这座学园。 「……去哪了?」 我追向《长羽型》逃离的方向,抵达了运动场的周遭。右手边是体育器材室、游泳池。左手边是体育馆和弓道场。所幸放眼望去没有学生在场——我因此停下脚步。体型如此巨大的残留体只要遭人目击,照理来说应该会有人尖叫。 如果它并未藏身于某处,应该马上会被发现才……对…… 触电般的感觉爬过后颈。我本能性地抬起头——就在那。 『————』 校舍的侧面。头顶上的墙面。《长羽型》张开四肢攀附在墙面上,面具般的脸部无声无息地凝视着我——我让手中枪口一跃朝上。 ——它不动? 诡异的感受窜过脑海,但我瞬间将之抛诸脑后,指头扣下扳机。 思考升华——光与热凝聚而成的花雨吞噬笨重的躯体,庞大身体的轮廓也淹没在一片白光之中。一片白光之中,似乎闪出一抹泪色的光……在我还无法确定时—— 花雨倏地飘落。在花雨帘幕的另一端——我看见《长羽型》的身影。 看似马上就要融化般的,通体赤红的镗甲包覆着它的全身上下。 「……什、」 无法出声的一瞬间过后,我的身体在空中打转。《长羽型》弹跳,以巨腕殴打我的右半身——我的视觉只捕捉到这一幕,下一瞬间就只剩飞转不止的四周景象。很痛。直到砂砾擦过脸颊,我才感觉到自己已经落地。体会。理解。 经过这三阶段,我这才想到—— 继续躺在地上非常危险。 「……呃、」 强忍一阵一阵涌上的痛楚,我立刻躲进身旁建筑物的阴影中。看来我被它打飞的距离相当远——附近找不到《长羽型》的身影。除了某种诡异的直觉——巨大的物体在移动时,空气随之蠢动造成的气流再三拂过脸颊。恐怕不算太远。 我在脑海中描绘伤口的「再生」——但老实说思考混乱得几近失控。 「……花雨怎么会……」 没起作用。枪口的确喷出了火光,彻底吞噬了《长羽型》的巨大躯体。这一点绝对没错。但又是为什么?花雨的强大火力应该足以压过它的再生速度。我不敢说,也不认为花雨是绝对一击夺命的招式——事实上,第一发花雨也只夺走它一条手臂,而且它的手臂也再生了。 不过这次状况不同。刚才那一发——为什么毫无效用? 「……呃!」 腰间传来不自然的震动。轻微的嗡嗡振动声。连忙将手探向长裤的口袋,发现声音来自手机。紧张才稍稍舒缓……但又马上绷紧。 画面上的来电显示是——特设研究机构·第一通讯。我按下通话钮。 「……喂?」 『小橙,听得见吗?』 熟悉的声音传至耳边。差别在于紧张感比平常增加两成。 「姐姐?」 『嗯,是我。通知你研究所的通讯恢复了。你那边的状况……』 手机喇叭传来姐姐咽下一口气的声音。她停了那么一会儿之后问道: 『……小橙,你受伤了?』 「……咦?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呼吸比平常急。不过看来不是重伤,我放心了。小橙你正在……啊,你在学园?所以《长羽型》突破泪晶运输通道了?看样子似乎交手过了,但没有成功驱除——啊,不好意思我一个人讲个没完。』 「……不会,刚好省下报告的功夫。」 该怎么说才好?真不愧是舞姬。置身这种状况下我仍然不由得苦笑。 「《长羽型》比想象中还难缠……我的花雨没有效果。」 『——真的吗?』 姐姐语气中的紧张感更加重了几分。花雨原本是姐姐擅长的思考升华——其威力姐姐本人再清楚不过了。 『……果然是这样。』 不过,姐姐接下来的话中并未带有太多惊讶。 「姐姐,这是什么意思?」 『……小橙你现在的对手,是上个月的事件中唯一遭到捕获的《长羽型》。登录名称是小丑。从纪录上来看,似乎拥有某种特殊的性质。』 心脏倏地莫名一沉。小丑。上个月的……事件。 「黎明危机」——某《长羽型》率领众多残留体袭击都市的事件。一般被认为没有集团性的残留体,采取了潜伏、奇袭,甚至展开了战术——在都市史上未曾发生过的,残留体发起的组织性袭击。而那只《长羽型》……是事件的残存者? 「……特殊的性质是?」 『极高等的学习能力。』 姐姐的回答简单明了。 『累积情报,依据经验做判断——小丑和一般的残留体不同,行动似乎出自某种意识。目前我们已经得知,它能按照状况行动,思考模式近乎于人类的自我。』 「……那不就像那个……」 绋红的长发浮现在脑海。锐利的双眸。与穗实毫无二致的容貌—— 「……堕天使一样?」 『不,它的智能似乎不足以指挥残留体。性质上来说,其实与透明个体(stealth)较为相近。能适应对方的行动……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就是适应所遭受的攻击。』 适应——攻击。这句话宛如当头棒喝。话说回来…… 「……射出花雨之后,那个《长羽型》的身体好像包了一层类似镗甲的东西。」 『就是那个了。小橙,你对小丑使用几次花雨了?』 「两……次。第一次也只烧掉手臂。」 『……看来在第一次就被它看穿了。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测,小丑第一次承受小橙的花雨时,取得了经验——为了对抗花雨……我想,它可能藉由思考升华创造了拥有极高抗热能力的物质。』 「就是那身铠甲?」 仔细一想,刚才《长羽型》——小丑遭到花雨吞噬后,身上的镗甲散发出红光。一与大气接触便冒出大量的水蒸气,似乎储存着庞大的热能。恐怕那就是小丑为了对抗我的花雨而打造的防具。 小丑。配合对手的手段,如施展戏法般与对手周旋的《长羽型》。 『小橙,在救兵赶到之前,先逃吧。』 清晰的声音白手机中传出。 『花雨是小橙手上破坏力最强的手段。既然花雨已经失效,继续战斗下去太危险了。我现在就请美阳赶过去你那边。在她抵达之前——』 「——抱歉了,姐姐。」 我静静地将手机插回口袋,迅速站起身子。声音仍然从腰间不断传出,不过我已经没有多余的心力倾听。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 现在我没那空闲时间去思考怎么逃跑。 地面摇晃的声音持续不断——小丑缓缓地走出了建筑物的阴影。 「……我在这里!」 我放声大喊。小丑的头部扭动九十度。面具般的脸部直向着我——确定它已经注意到我之后,我转身背对《长羽型》拔腿就跑。脚步声紧追在我身后。 那家伙的目标是我。刚才它甚至埋伏偷袭我——只要我逃,它一定会找上门来。万一在追逐中让其他学生被卷入战斗,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一定要想办法——引它到人少的场所。 「呼、呼、呼……」 宛若巨石坠地般的巨响紧追着我急促的呼吸。幸好这里已经离校舍有好一段距离,而且现在才刚下课。只要绕过大型体育馆,穿过弓道场—— 「……橙矢?」 熟悉的声音响起。 眼球追逐声音的来源。就在旁边。最近刚落成的建筑物。弓道场的入口。束成马尾的褐色长发。漆色护胸。身穿弓道服的,我的童年玩伴。 放学后立刻前往弓道场勤于练习——明年社长的不二人选。 翼圆睁着双眼,站在弓道场门前。 寒意穿过后颈。《长羽型》已经追到不远处,那张面具微微一偏——望向弓道场的入口处。它停下脚步。 它愣愣地伫立在原地,接着——视线捕捉到了翼。 「——长羽毛的!!」 我大叫。小丑的注意力再度转移到我身上——我举枪指向它的脸。一扣扳机,压倒性的热量瞬间自枪口延伸至《长羽型》的全身。 自脚尖到头顶,彻底焚烧殆尽——理应如此。 『————!』 白光消散。小丑疯狂咆啸,覆盖全身的镗甲被烈焰烧得通体赤红。它轻轻挥出手腕一扫。黑影来到视野的角落,下一秒周遭的景色就在我的眼前翻转了两三圈。令我无法言语的痛楚席卷全身,连一根指头都无法动弹。意识中仍保持冷静的部位开始发动「再生」。 好冷。背后泥土地的温度,即使隔了层制服仍然让我觉得冷—— 「…………矢!」 不知谁在我耳边大叫。视线无法聚焦。被摇晃了两三次后,好不容易抓到焦距。朦胧的视野开始恢复清晰……映出一张我熟悉的脸庞。 「……橙矢!橙矢!」 她在哭。泪珠自翼的双眼落下,打在我的脸颊上。虽然冰凉,但我的脑袋似乎仍然维持正常运作,并不觉得这感受 很舒适。 我扯动脸颊,拉出笑容的曲线。翼倒抽一口气。别担心啊。 「……别、担心……快……」 快逃。我还没说完——黑影落在翼身上。褐色的长发察觉了什么似地一甩,随即转身离开。……太好了…………她愿意离开……— 「——不要靠近橙矢!」 出乎意料的声音敲上鼓膜。很近。就在身旁……视野的一角映出了皮鞋。抬起眼睛,看见一位女学生的身影。她打直了双臂,交握的双手中似乎紧抓着什么。黑色的玩意。 浑身漆黑,给人异样冰冷的印象—我的驱动枪。 枪口直指着不远处的小丑。 「走开……走开!」 翼紧晈下唇,指尖钩上扳机。她颤抖着。不只是手——手腕直到双脚,都正因为恐惧而屡屡摇晃。心情紧张、判断错误、思考混乱。 冰冷的感触落入胸口。彼此重叠了。 「我……我……」 当初——那时我想要帮助姐姐,拾起掉在一旁的驱动枪,模仿姐姐举枪的动作。那时,眼前的残留体无比强大,我的脑袋只剩下「一定要想点办法」这个念头,甚至连思考升华的基础都无法理解,却扣下了扳机。 当时引发思考升华失控的我,与眼前的翼的身影,彼此重和。 「我一定要……救橙矢!」 翼吶喊——扣下扳机。 强光自枪口窜出。不规则的光能放射——庞大的热量溢出形体,核心的思考横冲直撞。那毫无疑问正是失控的现象。我—— 「……翼——!」 啪!泪色的光芒迸裂、四散——落尽。 仅只如此。 「………咦?」 我眨眼。眼前景象与眼睑的里侧交替出现——但眼前的景象仍未改变。小丑站在原地俯视着我们,翼仍然举着枪——举着枪,一动也不动。 扣下了扳机。双臂僵直。站在原地毫无动静。 而枪口前方的小丑也同样——宛若冻结了似地静止不动。 「……这是……怎么了?」 翼和《长羽型》双方纹风不动,简直象是两座雕像。我眼中的景象仿佛时间暂停了一样。但微风仍然吹拂。更重要的是,我的身体能动。 对——我还能动。再生已经完成了一部分,我。……还能动。 「……翼!」 使劲站起身,拍了拍翼的肩膀。她的身子微微摇晃但没有反应。睁着眼睛站在原地。我试着一压她的手腕,轻易地就落回身体两侧。看来也不是僵直……好像就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似地。不对,要检查晚点再说。 不好意思了。我在内心道歉后,伸手绕过翼的腰间和膝盖内侧,将她抱起。刚治好的伤隐隐作痛,不过,我要是连一个女生都搬不动,这还象话吗? 我抱着翼,逃离了现场。 在那之后,大概才过不到二十秒。 「……嗯?」 类似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褐色的发丝搔着脸颊。 「……嗯……呃……啊?……呀啊!」 突然,怀中的翼开始挣扎了起来。呜哇,别乱动啦。 「为什么橙矢会……抱着我!?为什么?而、而且还是公主抱……呀!你在摸哪里!」 「那是因为翼在乱动啦!」 她似乎十分混乱。当我正打算找个地方先放下她——不愿听见的声音传来了。宛若重物落地——地鸣般的脚步声。 「……翼,别说话。」 我在翼耳边细语道。翼立刻停止了挣扎,脸颊倏地泛红……在她的脸颊旁边,我屏息倾听。……又听见了。很近。我环顾四周——有了! 二层楼的体育馆就在不远处。我迅速地躲进体育馆半开的入口。 原本想要关上门,但我打消念头。对手是小丑——拥有学习能力的《长羽型》。留下痕迹万一被它发现就糟了。我让门开着,为了尽可能不被发现,我走到体育馆内侧的舞台下方,将翼放回地面上。 「……呼。这样应该暂时没问题。」 回头一看,翼瘫坐在地上,仰起头望着我。表情与刚才截然不同,象是失了灵魂似地空洞。嗯……? 缓缓地,翼的双眼越睁越大——水滴自眼眶下缘缓缓渗出。咦? 「等等,怎么了?」 「…………橙矢,还活着……」 看到翼开始抽泣,我也收起了慌张。 「……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在翼身旁坐下。把手放在她低垂的头上,缓缓地抚着她的头。翼的头越垂越低,但感 情开始自双唇间纷纷凋落。 「……我以为,橙矢真的……死掉了……」 「嗯。抱歉。」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嗯。我还活着。别担心。」 为了让一字一句渗入翼的心底,我反覆摩娑那头褐色长发。翼的哽咽持续了好一会,当颊上泪痕已干,虽然翼仍然不时吸着鼻子,但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抱歉,我好像怪怪的。」 翼再度垂下红肿的双眼,轻声说道。我抽回抚着她的手。 「别在意。我才该道歉,刚才害你吓到了吧?」 我想那肯定是无比骇人的一幕。看到一个人突然被残留体一拳打飞,要是立场相反,我甚至无法想象那会造成什么后果。而且是突如其来发生在眼前。 「……橙矢,那个到底是什么?」 翼战战兢兢地发问。果然,当时她并未察觉到残留体袭击校园。 「……残留体,这你应该听说过吧?」 为了平息翼的混乱,我如此说道。翼对着我缓缓点头。 「和之前攻击城镇的那个一样……?」 「嗯。刚才的《长羽型》……那原本是研究所的实验体,从研究室逃出来了。虽然我原本打算在它抵达学园之类的地方前先解决掉它……」 「解决……橙矢要解决它?」 翼先是睁圆了双眼,表情随即蒙上一层阴影,象是在担忧似的。毕竟她刚才已经亲眼目睹了我对小丑开枪。她的想法会朝向这个方向也很正常。 现在是时候了。已经没有继续隐瞒的必要——我也不打算再隐瞒下去。 「——你记得武装研究员这个词吗?」 我试着从这个问题开始谈起。 「以前,在开花店之前,姐姐在研究所的工作。和残留体……就是和刚才那种生物作战,夺取它们羽毛上的泪晶。这个职业在战斗时……」 我的视线落向不久前自翼手中取回的驱动枪。翼的目光也跟着众焦在枪上。 「使用驱动枪当作武器。」 「……橙矢就是?」 翼的神色转为不安。对着她,我老实点头承认。 为了不让翼更加担心。 「从两年前开始,我就以武装研究员的身份在工作了。表面上的职称是打工没错。」 「……是这样啊。」 说完,翼徐徐地吐出一口气。她俯视着下方。浏海让我看不见她的双眼——但她的肩膀正微微颤抖着。 「……抱歉。一直没告诉你。一直瞒着你,抱歉。」 因为她一定会担心吧——现在我终于体会,这是多么残酷的想法。 无论隐瞒或坦白,一旦翼得知我的工作是与残留体战斗,翼肯定会为此担忧。两道眉毛心疼似地下垂,神情不安地凝视着我——因为不希望她露出这种表情,所以我一直隐瞒真相不告诉她。我终于明白,这想法究竟有多么傲慢。 因为我不想让她担心——这句话彻头彻尾地践踏了翼关怀我的心情。 「……没关系。」 翼微微摇头。抬起脸,她的眼角仍然闪烁着泪光。 「为什么……橙矢以前看起来那么难受……我好像有一点懂了。」 但她仍然愿意对我温柔微笑。 「……翼。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嘴巴拦不住自胸底涌上的感情,我以颤抖的声音说道。 因为我突然感到恐惧——害怕失去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 「绝对不要再像刚才那样,用我的驱动枪。」 翼露出了尴尬的表情。不过似乎嘟着嘴。 「但是……那时候我也很急……」 「总之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说完,才发现这句话让翼肩膀为之一颤,我连忙摆出苦笑。 我并不是想责怪翼。只是不希望翼去碰它。 「……因为以前,让那把枪失控,害姐姐受伤的人就是我。」 翼无声地咽下一口气。……这件事她无从得知。姐姐退职时对外声称的理由是在与残留体战斗时受伤。 但是,低头不语的翼知道,姐姐曾经身负重伤这件事。 「……因为,我想救橙矢。」 「嗯,我知道。但这真的很危险。」 未受训练的一般人一旦扣下扳机,肯定免不了——失……控? 「……翼,你有扣下扳机,没错吧?」 我试图确认。翼战战兢兢地点了点头。 「嗯,有……我有按……咦?」 她错愕地歪着头。试图回想起什么似地皱起眉心。 「按下去之后,人就跑到橙矢的怀里了……咦?奇怪?」 「……你不记得了?」 在翼扣下扳机之后,翼和……小丑宛若化身为雕像似地停止动作。在这段时间内,不管我作什么翼都没有反应,但没过多久便在我怀中开始挣扎。对了,话说回来,听见小丑的脚步声正好也差不多和翼开始慌张挣扎同一时间。 而这段将近三十秒的时间,翼说她什么也不记得。 这说法听起来简直就像——这一小段时间被偷走了似的。 「……该不会……其实翼成功了?」 我一直以为那是一种失控现象,但看起来并不像单纯的能量扩散现象,那会不会是成功的物质创造——也就是成功的思考升华,只是射出了肉眼看不见的物质? ——铅笔——铅笔的笔芯——在橙矢面前,我要好好表现—— 我回想起适性测验时感觉到的,莫名其妙的空白——以及直接回响在脑海中的,翼的声音。 那简直就象是,翼的思考——想法传进了我的脑中。 「……创造的产物就是『思考』?」 就在我说出自己的推测时。 咚的一声巨响传来,地面剧烈摇晃。不止地面,墙壁和天花板——整个体育馆像钟摆似地开始摇晃。震动才刚止息,巨响便从远方传来。 就象是,全力殴打建筑物一般—— 「地毯式搜索吗……?」 「刚刚的声音,就是残留体?」 翼似乎也察觉到了。我点了个头后站起身。 「橙矢?你要去哪?」 「翼你待在这里。绝对不要出去。」 我边说边从制服怀中取出预备的泪晶能量匣。由于只是预防万一的备用品,不能期待效能有多好——但总比没有要好。我推开枪把的底部。 喀擦一声,能量匣更换完成,我转过身。 「——橙矢!」 翼唤了我的名字。感觉到她抓住了我的袖子,回头一看发现翼正以紧张的神情凝视着我的眼睛。 「你打算……和那个残留体战斗吗?」 「……是没错。」 我老实回答。因为再也没有必要隐瞒了。 「我现在就去打倒那只《长羽型》。外头会很危险,翼你待在里头。」 「你骗人。」 出乎意料的清晰口吻如此断言。 「橙矢,你说你要打倒残留体……可是,其实你办不到吧?」 「——没这回事。」 我尽可能隐藏自己的动摇,但声音仍带着些许颤抖。 「不对。就是这样。」 相识多年的少女轻易看穿了我的伪装。 「刚才,橙矢用枪射出的那个……像花瓣在飞的那个,我以前也看过。小时候和橙矢一起到研究室玩,春姐姐曾经表演给我们看过,和那个一模一样。那个就是橙矢的……思考升华,对吧?但是对那个残留体没效。」 「……有用。」 「没用。这点小事我也懂。春姐姐的拿手绝活……看起来那么厉害的那招完全没效果。其实那个残留体真的很强吧?」 眼前这位少女——为什么能如此轻易地看穿? 「……是很强没错。不过除了花雨之外,我还有别的手段可以对抗。」 「那你现在秀给我看。真有的话,让我看看吧?」 挑衅般的口吻完全不像翼平常的风格。她对自己的判断有绝对的自信。 翼锐利的视线射穿了我,也斩断了我以借口铺设的退路。 「橙矢你难道真的以为,你说谎我会看不出来?」 「……真的没问题。」 我能说的只剩下这句话。翼吸了一口气,说道: 「有没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 ——简直就像,这一小段时间被偷走了似的。 「……没、没有!」 我为了摆脱翼而加重语气。但实际上我既甩不开她的手,也无法在翼的注视之下别过脸,更无法逃离翼口中的一字一句。 「听我说,橙矢。橙矢一定知道我刚才究竟做了什么吧。我施展的……思考升华,到底是什么?难道对残留体有效?」 「没有。不是这样。你想太多了。」 「别搪塞我。每次橙矢讲话像这样不耐烦,就是有事瞒着我。」 「我才没有!」 整句话脱口而出才发现,真如翼所说,我的语气充满了烦躁。 翼的视线仍紧捉着我不放。我唯一的抵抗只剩下低头。 「…………我猜,翼的思考升华创造出的产物就是『思考』。」 感觉好像在坦承自己说谎的——但我随即想到,我的确打算隐瞒她。 我不想讲。但我没办法继续在翼的注视下躲躲藏藏。 「思考……说穿了就是神经讯号吧。我觉得翼应该是把神经讯号变成眼睛看不见的波然后射出。既然思考升华成功了,泪晶也会消耗掉。」 最让我确定的是——思考命中残留体时的效力。 「虽然只是推测……物质化的思考与对方接触时,应该会直接对脑产生作用。自驱动枪射出的神经讯号与身体内流动的神经讯号彼此碰撞,在这一瞬间,身体无法接收来自大脑的命令。……延迟。好像比较好懂。」 恐怕——这就是那空白的三十秒的原理。 翼与《长羽型》对峙时,经过物质化的思考自枪口射出,与小丑和翼接触——双方同时陷入了脑部无法处理的僵直状态。 无法接受到来自大脑的命令——应该就会有如「仿佛时间遭窃了」的感受。 「……换句话说,在这段时间内残留体毫无防备囉?」 翼一针见血地直达结论。她继续往下说。 「既然都知道了……」 「——不行。」 我再明白不过地予以 拒绝。翼不服气地反问道: 「为什么?既然橙矢的思考升华没有效用,那我……」 「总之我会打倒《长羽型》。翼你待在这边等就好。」 抛下这句话,我甩开翼的手。我不看翼的表情,握紧枪把,转身——这次她直接抓住了我的手腕。 「橙矢,看我。」 翼的声音敲在背上。我不回头,也无法回头。 我只能静静承受来自童年玩伴的视线与话语声。 「我的思考升华有效对吧?既然这样,不要随便敷衍我。」 在深呼吸般的短暂停顿之后。 「——让我帮你。」 ——我没办法帮上你吗? 怀念的记忆突然复甦,令我难以呼吸。保健室。昔日的翼泫然欲泣的表情浮现在脑海,令我轻易地想象到了身后少女的表情。 「……我很怕。」 我好不容易自喉咙挤出声音。那是深藏在心湖深处,早已忘却的真心话。 因为我不希望——翼继续靠过来了。 「我很怕……翼和残留体战斗。就算翼的思考升华有效,也不一定能打倒残留体。下一次驱动枪可能就会失控。一瞬间判断失准,说不定就会送命。我不希望翼去做这种事。」 所以,其实我不愿意告诉身后那位童年玩伴,不想告诉她关于武装研究员的事。我不希望在学园生活的翼,踏入研究所的世界。 万一她知道了赌上性命的恐怖战斗,以及投身于战斗中的我—— 「……我很怕,翼会觉得我很恐怖。」 声音颤抖的连我自己都觉得丢脸,我紧咬住下唇。 打工是和残留体战斗,远远超越了正常人的范畴。大多数的印象都偏向负面的感情。一般人对残留体的恐惧,时常直接导致对武装研究员的恐惧。 在学园过着平凡生活的翼——若因此害怕我,也一点都不奇怪。 因为恐惧而厌恶——逐渐与我疏远,这也一点都不奇怪。 「所以……别再和我」 ——扯上关系。当我真的打算这么说。 柔软的触感紧紧贴上我的背。 「……原来是这样。原来橙矢一直保密的理由,是这样啊。」 我感觉到她的呼吸隔着制服温暖我的背,她的双臂环住我的身躯。 「我终于懂了……真是的,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我依旧没看见翼的表情。但我觉得此时翼似乎正露出微笑。 心跳得很快。甚至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听见我心跳的声音。然后,翼的声音沉沉地传了过来。 「橙矢,只有一件事,我觉得绝对不会错的事,我现在要告诉你。」 与背部接触的柔软温意,似乎贴得更紧了。 「我想要更加了解橙矢……无论在了解的途中发现了什么,这想法绝对不会消失。只有这一点,我敢说绝对不会错。」 感受着翼的温度,听着翼的声音——我终于明白。 「橙矢脆弱的地方,坚强的地方,我全部都想知道。」 愿意对我这么说的少女,一直都在我身边。 国小国中高中在一起。成为武装研究员之前,社团活动也一起。在一起的时间说不定比和姐姐相处的时间还要长——正因她如此重要,我害怕让她看见异于常人的我。 身为武装研究员参与战斗,夺取残留体的生命——现在的我,她是否愿意接纳,又是否能够理解,我一点把握都没有。所以我一直以来瞒着她。 知道了这件事的翼,轻声唤我。 「橙矢,把我卷进你的世界吧。如果我的思考升华能派上用场,就让我与你一起战斗。只要和橙矢在一起,就算敌人是残留体我也不怕。」 用她勇气十足的声音——对我这么说。 我缓缓转身面向后方。翼的脸庞在我胸前,我们四目相接。 对着这位愿意了解我,愿意关心我的少女,我说道: 「……我绝对不会让你受伤的。翼愿意借我一份力量吗?」 我也只好露出微笑,最起码要表达对她的信任。 我了解到,对于未知的恐惧——已经不存在于任何地方了。 「交给我。我一定会帮上橙矢的忙。」 说完,翼温柔地微笑。就在这个瞬间。 轰隆—— 一声巨响轰然撼动体育馆,我们身旁的墙壁被撕开一个大洞。风压如同旋风一般扫向我们的身体。光线自巨大的空洞中投入体育场,下一个瞬间,自粉尘飞舞的破洞之中——一道人影迟缓地现身。 外头的光源清楚描绘出入侵者的轮廓。 『————!』 形似人形但绝非人类的《长羽型》小丑,疯狂咆啸。 情急之下所能选择的行动并不多。 「——翼,退后!」 让童年玩伴躲到背后,我扣下驱动枪的扳机。自枪口喷溅而出的光芒凝聚为物质的形体,化为一柄破刃剑。我抓住剑柄,没有时间摆出架式直接全力一挥——咖锵一声,金属彼此撞击的轻响。仔细一看。 小丑刺出了包裹在护手内的拳头,而我手中的破刃剑挡下了它的攻击。力量的抗拮只维,持一瞬间,双方的武器象是彼此拒绝一般弹向一旁。 「翼!」 我面对着前方的小丑予以牵制,同时将驱动枪抛向身后。虽然传来翼慌张的呼喊声,但没听见枪坠地的声响,看来她有好好接住。 「橙矢,这个……」 「拿着那个,到后面去!」 既然花雨不起作用,对我来说那已经并非必要。我在内心补上这句话后,全力一跃。没有时间能说出口——因为眼前的小丑已经挥出手臂。 「唔!」 包覆着护手的拳头划过空中——擦过我的脸颊。我对反射性地成功闪过的自己感到惊讶,当黑影出现在视野的角落,手腕自然而然地向上弹起。 金属色的拳头迎面而来,破刃剑阻挡——弹开,并予以破坏。 『——、——、——!』 小丑痛苦嘶吼,按住它自己的手腕——而我的思考也因为震惊而停了半拍。我能破坏那镗甲?就连花雨都无法融化的坚韧铠甲护手——等等,我懂了。物质抵抗高温的能力,不等于物质本身的强韧程度。换句话说—— 花雨没有效果。但若武器本身的物理强度足够——也许行得通! 「喝!」 我没有思考的时间,小丑再度抡起拳头,我压低身子躲过这挟带风声的一击——但下一拳已经扑向我。右、左、左、上钩——以媲美人类的精准度,拳头打从四面八方冲向我。 左、右、上、上、上上上—— 「呜……」 剧烈的冲击命中我的侧头部,在朦胧视野的一角,我瞥见黑色的影子。搞什么……这家伙——动作好像,变得比刚才更快…… ——学习……能力?观察对手的动作,分析理解并藉此决定自身的行动。当我回想起这份能力的意义时,小丑的拳头已经正好来到我的眼前。 「……不动了?」 「——橙矢!」 尖锐的呼唤声白头顶方向落下。抬头一看,二楼——观众席的通道上,翼正举着驱动枪。自枪口的位置判断……目标并不是我。 枪口正指着小丑——我瞬时理解了这代表什么。 「延迟……!翼,谢……」 「橙、橙矢!背后!」 友人的警告传到耳畔的同一时刻,背上感觉到近似于寒意的杀气,我直接省略转身确认,直接向前翻滚 。也许我的选择正确,一道风压刮过我的背脊,我重整态势后转身—— 『————』 小丑垂着双臂,缓缓逼近。 「……学习能力。」 我下意识地咬住嘴脣。延迟——翼的思考升华所创造的空档,原本应该有三十秒左右。但是小丑刚才……恐怕不到十秒就挣脱了延迟效果。回复速度明显地有所提升——真是难以想象。 一度承受的攻击便能立刻取得抗性——近似于疫苗的学习能力。 「——翼!」 视线紧盯着小丑不放,我放声大叫让翼知道。 只有短期决战。既然时间拖得越长只会徒增不利—— 「我打讯号,就开一枪!」 没有时间确定翼是否真正了解我的用意,我的鞋底再度蹬向地面。 冲向不再摆出架式的《长羽型》。 『————!』 小丑咆啸,随后黑影掠过我的肩膀。伤口的热让我的表情为之扭曲,下一个瞬间,小丑扫过我的脚边。短暂的浮游感,旋转之后是翻滚——我乘着前翻的速度,使劲屈膝全力跳跃。小丑仿佛没追上我的动作似地犹豫了一瞬间——我趁机滑向它的脚边,破刃剑寒光一闪。 啪锵一声,小丑膝盖关节处的镗甲接缝平整地断开。 象是失去了重心,小丑的身体坠向地面。近似尖叫的杂音大作,我抬起视线直指向二楼。不出我所料,观众席上的翼,只看了我的眼神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她抬起黑色的枪口,扣下扳机。 一道光线穿入小丑的身躯,一闪即逝。小丑庞大的身体随之僵直不动。延迟——在这一瞬间的空档内,我反手持破刃剑,剌向小丑的头部, 耐热能力强但无法抵抗冲击力。只见裂痕爬满头盔表面,头盔转瞬间破裂四散,露出了毫无防备的头部——以及再生能力的根源,泪晶之羽。 「——橙矢!」 二楼。翼将话语声与黑色的物体一并投向我。大型手枪在空中旋转。我抓住驱动枪。对着完全明白我的意图的翼,我以眼神道谢。 接着,我举起驱动枪,枪口指向静止不动的小丑。 「这样就……」 握紧枪把。只要扣下扳机——但我没有。 『——哦——』 因为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 声音就来自眼前。趴在地面上的《长羽型》开始痉挛。 『……——哦——哦……——』 延迟结束了——照理来说,面对这状况我应该要立刻扣下扳机才对。注意力若有一瞬间涣散,就会轮到我趴在地上。 『……——哦……——哦……呜……』 但我却不由得屏息去倾听那声音。 小丑孱弱地抬起头部,那张形同面具的脸部凝视着我——开口说话了。 『……——……你……——要——杀……?』 「呃!?」 宛若心脏被一把攫住似的感觉。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否定的声音自心底涌现,但至今为止的经验反过来否定了心中的声音。 『——你……——要…………杀……——我……?』 残留体拥有不同于人类的肉体,持有不同于人类的思考——却开口说出了人类的语言。 我眼前的《长羽型》——现在,正在说话。 『………——为……什、么?』 ——学习能力。这个字眼忽然间浮现脑海。 吸收对手的信息,根据经验做判断。创造抵抗花雨的防具、减轻延迟的影响——在战斗中迅速成长的能力。 难道说这份能力,连我们口中的语言,都有办法学习? 如果说这就是残留体的进化——? 我承认,在这一瞬之间,我的意志有所动摇。 但我依然将驱动枪对准了仍在喃喃细语的残留体。 「——既然你攻击了这个学园,我就会对你开枪。」 形体近似于人类、使用的语言近似于人类、拥有近似于人类的思考模式。也许这每一点都不是「近似于」,而是「等同于」也不一定。 虽然我的脑海里,清楚地浮现了绯红长发少女的笑容。 「……我不会道歉。」 虽然我眼前的残留体,口中的话语听起来仿佛正向我求情。 虽然那张面具般的脸,看起来似乎想对我控诉些什么。 人类与残留体——是同等、对等的存在。 「——消失吧。」 所以,留下这句话之后。 我扣下了扳机。 尾声 quiet voice 「橙矢,怎么了吗?」 一句话突然飘到耳边。 一如往常的特查室。我望着窗外景色时,穗实突然凝视着我的脸。 「有什么好玩的东西吗?」 「没事。也没什么。一摸一样的普通景色。」 虽然整个城市的远景的确十分壮观,但毕竟是司空见惯的景色。看着一旁的穗实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觉得对她不太好意思,只好摆出苦笑。 「只是在发呆而已啦。」 「什么啊?疲劳还没消退吗?」 阿升坐在沙发上,正用布打磨涅斯体的外壳。 「这事件收拾起来也真够麻烦的。老实说我也……呼哇啊,有点睡眠不足。」 「嗯。感谢各位的努力。」 背倚着室长专用椅,美阳小姐面带微笑,手肘撑在室长桌桌面。 「政府发动的突袭事件结束至今一星期,各位在事后处理上都十分尽心。明天开始就是周末假日,希望各位能好好休息。」 我们三人发出三种不同的应答声。我们的室长听了之后满意地点头,随即突然回想起什么似的挑起眉毛。 「对了,今天有其他好消息。收容在政府的设施内的遭绑架学生,至昨天全员都恢复意识了。」 「啊,真的吗?」 「今天早上来自医院的消息。被迫取得思考升华资质的学生们,在意识状态上或多或少都有问题,不过据说只要持续复健,全员都能恢复正常。」 「太好了……」 穗实欣喜的模样仿佛把学生们的安危视为切身之事。嗯……虽然自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和日守司碰面,不过这消息也能算是她总有一天能恢复健康的证据吧。 「话说回来,这事件还真够麻烦的……」 阿升说完,双手交叠伸了一个大懒腰。 「没想到政府——这个都市本身就是诱拐事件的犯人。虽然能防范于未然是再好不过了,但我总觉得之后好像会在各方面发生各种影响啊。」 「与其说好像……其实影响已经发生了。」 美阳小姐在立场上能获得各方面情报。她以指尖抚过下颚。 「原本负责治理『鹡鴒』的政府居然加害于市民——无论他们的主张为何,现在他们的犯行已经传遍全都市,目前的政府可说是几近崩溃。检举者反遭检举——说都市的根基因此而动摇,也一点都不夸张。」 「……不过,美阳小姐看起来好像不太担心?」 美阳小姐的口吻与话中内容相反,十分平稳。她的回答也同样平静无波。 「嗯。毕竟不是整个政府都参与这次的事件。克里斯贝儿调查官——不对,莉诺诺口中的少数派,目前正倾尽全力要稳定政局。」 莉诺诺。美阳小姐不知何时为莉诺取了绰号。不过这问题先放一旁吧。 美阳小姐兴致勃勃地瞇起了眼睛,接着往下说: 「而且,根据上层部的消息——我们研究所好像会在重建政府上伸出援手。」 「……啥?研究所?」 阿升脸上全是惊讶。我的表情大概也相去不远。 只剩穗实独自一人朝气十足地举手发言。 「大家好好相处才对!」 「说的没错。研究所和政府长年来由于立场、权力、施政方针等的意见差异,对立关系已经维持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在紧急时刻,我想双方还是留有携手合作的余地。」 说的也是——现在都市濒临崩溃,不是争执的时候。要是到了这种时候还彼此硬要争那一口气,搞不好真的会名符其实地沉人海中。 「……不过,这样看来尤里安努斯所做的事……」 总觉得最后好像也只是让「鹡鴒」陷入更大的危机——但我说不出口。虽然他口中的道理我无法接受,但那份想要改变都市的意志,也许…… 「……毕竟结果是手段累积而成的。」 美阳小姐的微笑中带着几分落寞,也许她的心情也与我相同吧。 「无论使用任何手段,结果终究要由自己承担。而这手段究竟正确与否,只有在过程中时时反省才能判断。」 「……该怎么讲,真是令人同情啊。」 阿升低声说道。之后,冰凉的沉默笼罩特查室。空调运转的低音回响不已,观叶植物的叶片随之规律摇曳。 「……嗯,有好好想过就没问题的!」 穗实的一句话显得格外开朗。奇怪的气氛随之烟消云散。我不由得苦笑,轻抚绯红的长发。穗实还真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我自然而然地得到了结论。 穗实说的对。只要好好思考——一定不会像尤里安努斯一样。 「而且大家该不会都忘了吧?今天……」 穗实一面说,一面兴高采烈地摇摆着长发,就在这时。 唰——的一声。房间大门滑动的声音响起。转头一看,来人正是—— 「……各位在忙?」 翼站在门外,怯生生地歪着头。 她看起来似乎有点不知所措——我想理由大概出在她身上那套服装。这套以白为底色的服装对我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但穿在这位童年玩伴的少女身上,这还是第一次见到。 手抓着特设研究机构——研究所的制服下摆,翼显得有些胆怯。 「那个,刚才领到的制服,我换好了……」 「非常适合你喔,小翼翼。好了,快进来快进来。」 美阳小姐招手,翼说了声打扰了,踏入特查室。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与特查室的组合让我感到十分新鲜,我不由得凝视着翼。 「……很奇怪吗?」 翼坐到沙发上头,一眼瞄向我的侧脸。那吊起双眼的模样,不知为何——让我突然觉得被她凝视很难为情,我连忙说: 「不会啊。完全不会。很适合喔。嗯,很可爱。」 说完才想到连多余的心声都跟着出口了。翼的脸颊急遽泛红。 「…………谢、谢谢。」 「这、啊。嗯。」 不知该如何反应,我伸手搔着脸颊——突然间感受到三道来自不同方向的视线。其中两道属于同一种类。室长与死党不知为何眼神透露出温柔,而坐在一旁的穗实则象是闹起了别扭,脸颊似乎也微微膨胀。 呃……这尴尬的气氛是怎么回事? 「这个。不过,我真没想过,翼居然说想进特查。」 为了促进空气流通——我承认是为了转变话题。 我提起这件事,翼象是突然回过种来,红晕未褪的脸颊上下摇摆。 「嗯、嗯。因为上星期的事件,我们学校的弓道场也坏了。」 社团活动无法继续——由于原因或多或少与我有关,我心里满怀着歉意。但出乎我的意料,翼本人似乎并未因此感到沮丧。反而—— 「橙矢也不会再反对了吧?」 翼的神色意气飞扬,甚至还有心情说这种话牵制我。我微微颔首。 武装研究员——负责驱除残留体的职业,理所当然地与危险并肩而行,决心进入特查室的翼也不例外,当然一开始我也持反对态度。 「因为这星期的事件,我也……懂了很多事。」 现在我也不再反对了。当事人——翼眼中充满了坚决的光芒。 「我在那时候……和橙矢一起战斗的时候,知道橙矢原来一直都在做这种事,我很惊讶,但是我也觉得橙矢很了不起。赌上性命战斗,为了都市取得泪晶……武装研究员是这样的职业,其实我一开始就很明白。」 脸上露出了当时在体育馆 对我展现的柔和微笑。 「我觉得,真的很了不起……我也想要像橙矢一样。我很憧憬。」 「——令人赞赏的决意。」 美阳小姐呵呵笑道,万分欣喜似地扬起了嘴角。 「我以特查室室长的身分欢迎你。不过小翼翼还是初学者,一开始先从驱动枪……对了,就先用之前说的保险装置训练吧。此外,我个人也希望能与小翼翼增进肌肤之亲,待会请你务必与我一起来分室一起……嘿嘿嘿。」 「啊,是!请多多指教!」 翼认真地低头行礼。大概是因为太紧张了吧,美阳小姐的邪恶笑声与话中后半段的内容,翼似乎没听见。不知怎地我感觉到,这两人之后相处的模式似乎已经浮现台面。 一旁的阿升则是轻松地举起一只手。嘴边露出闪亮白牙。 「之后就是同年级兼同僚了,还请多多指教囉,绯空。」 「嗯!一起加油吧!小翼!」 穗实与阿升也兴奋了起来。而我则悄悄地窥看翼的表情。结果正好与翼四目相接。她的双眸中浮现疑惑。这个嘛…… 「……美阳小姐,我去买个饮料。」 说完,我装作一脸没事离开了房间。 也许只交换一个眼神——对方就能察觉我的用意。 「……橙矢?」 果然,我在走廊上等没多久,翼便踏出房门。 她的脸上的表情仿佛就在说「我就知道」。 「你找我吗?」 「啊……嗯。虽然使眼色的人是我,不过没想到你真的懂。」 对于我吃惊的模样,这位相识已久的少女却不可思议似地歪过头。 「既然对象是橙矢,这点小事不难吧。」 这句话传进耳中:心脏随之猛然一跃。比起平常更快。 大概——是因为我回想起了那个梦。 「……我有点事想和翼说。」 我战战兢兢地起了头。 「以前……国中生的时候。大概在三年级的夏天。翼在保健室……曾经对我说过一件事,对吧?」 翼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意识正追溯着记忆似的,翼的视线也飘向空中——静止不动了。 翼的肩膀僵直不动,脸朝向了地面,耳朵则渐渐转红。似乎已经明白我指的是什么时候的事。目睹她的反应,我的心脏跳得更加剧烈。 「——抱歉!那件事,我真的忘了!」 象是一脚踩在自己的头顶似的,我使劲低头。 过去的梦境——翼向我坦承的心意,当初我完全没有回答。而这举动深深伤害了当时的翼,当时的我无法理解,但现在的我十分明白。 「…………你」 我闻声抬起头,发现翼整张脸胀得通红,双唇一开一阖。 「——你忘了!?」 突如其来的怒声震动耳膜。她摆出怒气冲冲的表情步步逼近。 「你说那件事你忘了……!?我……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才说出口的……橙矢,你忘了!?」 「对、对不起。那时我真的没心力去注意旁人的想法……真的很抱歉!」 「忘了……?等等……这意思是说……我没有被拒绝……?」 说到这,翼突然噤声不语。沉思似地垂下了头。 「抱歉……我知道这对翼真的很过分……」 「——那……那你把眼睛闭上。」 翼突然开口,高到不太自然的声音敲在鼓膜上。 翼的脸庞仍然一片通红.她仰起头,眼神有点象是在瞪人。 「总之,一下下就好,闭上眼睛——可以吗?」 「……我知道了。」 我听从翼的要求,阖上眼皮。我压根就没打算违抗翼所说的话。 黑暗之中,我感觉到有人悄悄地靠到身旁,似乎在我腰间翻找着什么……当我察觉驱动枪被拔出枪套时,我真的差点按捺不住睁开眼睛的冲动。 没什么好考虑的。老实说就算被开上一枪,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冰凉的触感贴上前额。坚硬而冰冷的金属质感……大概是枪口吧。 「……橙矢,我——」 她开口宣言。我将阖上的眼皮收得更紧,事情大概就发生在下一个瞬间。 曾经在某处听过的话语声。在脑海中清晰回响……是错觉吗? 「……好了。」 听她这么说,我缓缓睁开眼睛——仍满脸通红的翼在几乎为零的距离下四目相对。鼻尖几乎相触的近距离。 我知道——当下自己的脸颊异样地滚烫。 「翼,刚才……」 「什么?刚才我什么也没说啊。」 翼的脸撇向一旁。话中带着少见的恶作剧般的语气。 话说回来——我根本还没开口问她刚才到底说了些什么。 「该不会是幻、幻听吧?或者是风声之类的……」 翼嘟哝说道。那模样看起来好像发自心底感到欣喜似的。 「……嗯。说得也是。我好像听到了什么。」 暖意在胸口漾开,令我自然而然地如此回答。 翼愣了一会,随即慌张地以指尖拨弄发梢,又把脸甩向一旁。她的侧脸浮现一抹浅浅的红。我的脸大概也同样吧。 对了——话说回来,我还没对她说。 我轻唤眼前这位再熟识不过的少女。 「翼。从今以后,请多指教。」 我想——光是这一句话便足以让她明白我的意思。 翼仿佛听见出乎意料的话似地愣了一会,随即对我投以一如往常的微笑。 「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橙矢。」她唤我名字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雀跃。 第二尾声 double trigger 当天晚上。 我们开了一场翼的特查欢迎会,于日落时分告终。大家虽然尚未尽兴,但也老实地准备踏上归途。我对穗实解释之后,一个人留在研究所内。随口扯了有事得办的理由,在大家纷纷离去之后,我也跟着离开特查室。 前往目前研究所内最少人拜访的场所——深冬时的屋顶上。 「有够冷……」 寒风毫不留情地扑向我,我抱着自己的肩膀,但并不打算停下脚步。毫不犹疑地穿过还算宽广的屋顶平台——走到正倚着栏杆的人影身旁。 身材娇小的少女。红色的制服。淡紫色的短发随风摇曳。她转身朝向我。 「……你来晚了,风峰。」 如钤清响般的笑声来自莉诺。 「我在这枯等了二十分钟。还以为被你放鸽子了。」 「……抱歉,欢迎会收拾比想象中还久。」 我从制服的襟中掏出事先准备的年糕红豆汤。将稍稍失去温度的易拉罐递给莉诺,莉诺的嘴角象是按捺不住感情似地挑起。 「……给我的?」 「算是迟到的歉意。让你在这么冷的地方等。」 大概是心中判断无须客气,莉诺拉开罐子的上盖,以口贴上罐缘一口气喝了个精光。这速度令我不由得担心她可能噎到。喝完后她噗哈一声,吐出一口气。 「……谢谢招待。迟到的事就当作抵销吧。」 看来莉诺还算满意。她把玩着手中的空罐,开口问道: 「然后呢?为什么突然约我出来?」 突然其来地切入主题。 「『希望你在今晚七点来研究所位置最高的屋顶』——白天突然收到这种万一搞错对象可免不了一场误会的简讯,让我十分在意你找我出来的理由。」 「……我有件事非常想问你。」 不过,反正我本来也打算立刻切入重点,省了我一番功夫。 与话中玩笑般的内容大相迳庭,莉诺发问时的语气不带感情。 「要约在夜里才能谈的话题——是什么呢?」 对这问题,我不打算蒙混。我想眼前这位少女也讨厌这类的敷衍。 我吸了一口气之后,开口——同时挪动右手。 「就是这件事。」 我一把抓住藏在背后的驱动枪,举枪指向莉诺。 「……这是指哪件事?」 莉诺神情一派平静。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在我举起驱动枪的同一瞬间,她也将小型手枪的准星对准了我的头部。 她脸上甚至浮现了愉快的微笑。 「这次……好像是我慢了点?」 我行我素。眼前的少女即使身处这状况,态度仍完全不变。 虽然是我先举枪瞄准她,但她散发的气氛仍然夺走了主导权。 我绝不挪动枪口,盯着透镜中莉诺的身影。淡紫色的短发随风摇曳,宛若夜空般透明澄澈的双瞳笔直地注视着我。 仿佛不允许任何逃避的眼神——不过我的想法也一样。我问道: 「莉诺。你是什么人?」 莉诺反覆眨了几次眼。 「什么意思?」 她的嘴角向上勾起,仿佛正在享受现在这个状况。 「我是什么人……这应该不是某种哲学上的命题吧?如果不是的话,我是莉诺·克里斯贝儿——听从政府内某一派人马的命令,潜入特例调查局的情报人员。」 「对。这个回答没有问题。」 但是。我一面说,一面将指尖勾上驱动枪的扳机。 「——真的就只是这样?」 第一次。一向老实回答所有问题的莉诺——沉默不语。 我察觉到,我的想象肯定与事实相去不远。 「……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我翻找着记忆的底层,将不合理之处说出口。 「在那个小巷中……在翼差点被特例调查局的成员绑走的时候,那时莉诺代替昏倒的我对抗特例调查局。」 以莉诺的实力来说,应该能轻易击倒在场的所有特例调查局人员。虽然妨碍他们进行绑架学生的工作,最终导致莉诺遭受特例调查局追捕。 但到头来,莉诺根本就不是特例调查局的手下……这点应该不会错。 「当时特例调查局有三个人在场——为什么,你放过他们?」 我心中一直挂念着这一点。 莉诺自称她在特例调查局当卧底。为了阻止他们的计划而被送进特例调查局内部——为了寻找决定性的空隙,试图让特例调查局自内部自行崩解。 如果真是这样——照理来说那应该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当时特例调查局的人已经无法正常活动了。只要抓住他们,告知研究所——至少在那个时间点,特例调查局……政府的目标自然会浮上台面。甚至有可能直接阻止他们的计划。」 况且——那个场面正是袭击事件发生的决定性契机。 「这样一来研究所袭击事件也不会发生。如果你没放走特例调查局的那三个人……不,从救护车抵达的时间点来看,你应该是特地将他们藏到某处了。」 于是研究所无从得知政府的计划,毫无防备地遭受突袭。 结果——政府失败了。 「莉诺,你……」 连起所有的点与点,系起线与线——某一个可能性便随之浮现。莉诺手握研究所与政府双方的情报,视情况公开或隐蔽,目的究竟是什么。 只剩下一个可能性。我举着驱动枪,说: 「政府的袭击……是你刻意引发的结果。」 「——不错。」 宛若在空气中激起涟漪一般,莉诺开口了。 「该说是有其姐必有其弟吗?或者说这是风峰家的遗传?」 宛若观察我的反应藉此取乐般,莉诺嘻嘻一笑。 「完全正确……虽然我也想这么说,但只对了一半。」 「……一、半?」 我并未期待她回答。我没想过莉诺会真的承认我的猜测正确,虽然脑子能理解她说了什么,但却追不上眼前的状况。于是我只能像台录音机似地重复她口中的话。 但莉诺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头,淡淡微笑。 「诱使政府发动突袭……并且使突袭行动确实失败。这才是我的目的。」 强风刮过脚边。这季节早该落尽的枯叶穿过我与莉诺之间,飞舞在眼前的半空中,最后被吸入高空而消失。 这段时间内,我和莉诺的视线与枪口,从未偏离目标。 「……回答我,莉诺。」 使政府袭击研究所——又使政府的计划失败。同时拥有这两项目标的人物,既不是特例调查局,更不会是武装研究员。 「你是——什么人?」 指头扣上扳机,我凝视透镜,在透镜的另一头—— 「……请容我向你自我介绍。」 ——莉诺优雅地行礼。 那模样就好像——国主对臣下所展现的态度。 「泪晶管理局成员之一——莉诺·克里斯贝儿。」 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如此说完,莉诺脸上浮现了澄澈透明的清丽微笑。 「……泪晶,管理局?」 ——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的时间,到底有多长呢? 好不容易挤出的一句话,也只是鹦鹉学舌。话语卡在喉头……嘴唇微微颤抖。膝盖直打颤。颤抖传到指尖令驱动枪喀答作响,甚至打乱了我脑中的思考。 「……那个,只不过是都市传说 吧?」 「唉,怎么连风峰都讲这种话?」 莉诺露骨地摆出失望的神情,左右摇头。 「我都直接向你表明身分了……真叫我失望。」 泪晶管理局——管理世界上的泪晶,使泪晶能平等分配的组织。存在于荒诞无稽的都市传说之中,这个组织名称前面总是不离「虚构」二字,被大众视为一种阴谋论。 就只是谣传中的存在。道听涂说、谣传故事——照理来说就只是这样。 但在我眼前,在特例调查局当卧底的女学生,是千真万确的存在。 「……你的目的,是什么?」 我想也没想地开口问道。莉诺的嘴角欣喜地上扬。 「这个问题——我是第二次当面被人问。」 宛若歌唱一般,她流畅地开口说道: 「我的目的是让『鹡鴒』更加壮大。为此,政府……不,旧政府必须排除。特设研究机构虽然肩负都市的中枢机能,但却由于政府这枷锁而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话虽如此,过去『舞姬』还在的时候,状况还算可以接受。」 心脏不自然地一跳。 出自莉诺口中的姐姐的别称——听起来感觉十分陌生。 「不过那也只到三年前——在『舞姬』消失之后,『鹡鴒』便一路走向衰弱。而这过程经过了三年,现在政府已经成为阻挠『鹡鴒』成长的绊脚石。」 「…………所以,你要让政府覆灭?」 「只不过是剪裁枯枝罢了。经过这次的事件,『鹡鴒』将会重生——透过令特设研究机构掌握都市各方面的主导权,让『鹡鴒』持续积存实力。」 ——根据上层部的消息——我们研究所好像会在重建政府上伸出援手。 研究所援助机近崩溃的政府,使之再生——并且直接占据都市的权力中心? 「必须让『鹡鴒』积蓄更多泪晶……『鹡鴒』必须变得更加强大。」 莉诺宛若自言自语地说完,仰望天空。 陆地早在一百五十年前便沉入海底——但天空一直都在。 「……之后你有什么打算吗?」 疑问自然而然脱口而出。 莉诺的视线倏地转回我身上。我不闪也不躲承受她的目光。 「政府的袭击已经结束了,你的目标达成了,研究所成为『鹡鴒』的中心……既然政府濒临崩溃,那特例调查局也……」 「……说的也是。也许会再前往其他都市吧。」 莉诺这句话格外沉重地回响在我的脑海中。再前往其他都市。 淡紫色的隙缝之中,我瞥见那双眼眸——似乎一如往常地不合感情。 「……来研究所不就好了?」 但只有这个瞬间看起来并非如此——因此我才会说出这种话。 莉诺稍稍睁大了双眼,眼眸的深处仿佛流露出感情。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也许只是想象。也许只是妄想。 「因为特查室永远都在征招新人。莉诺的身手也十分了得。」 即使如此——我仿佛在那双眼眸中发现了一抹寂寞。我真的这么觉得。 「我想翼也会很开心的。要不要考虑看看?」 持枪指着对方的同时,我提出邀约。 反正对方也正以枪口对着我——算是彼此彼此吧。 「……你相信我吗?」 我仿佛听见她如此轻声说道。莉诺的视线瞬间变得更加锐利。 「我是泪晶管理局的一员……这是真的。在这次的事件,我不知几次有机会出手拯救那些学生,但我视若无睹,利用他们作为推展事态的要素。」 「莉诺是泪晶管理局的成员这一点我没有怀疑。不过老实说,规模太大了我完全没有实感……不过我相信是真的。」 「为什么?」 听她这么一问,我反而伤起脑筋。老实说也没有一个像样的理由。 「大概是因为我……从没看过莉诺说谎吧?」 这一瞬间,我目睹了惊世的稀奇情景。 发愣似的嘴巴半开,有话想问却找不到言词的莉诺。 「……是这样吗?」 「至少就我所见的范围内,应该没有吧?至今为止莉诺虽然有事情会隐瞒,但我从来没看过莉诺说谎想蒙骗什么。一次也没有。」 譬如说在学园自我介绍时。说明绑架事件的真相时。或者刚才坦承自己身为泪晶管理局一员时。 若要一一举例可说是不胜枚举。我从未见过莉诺说谎的场面。 「……就算这样,我还是把许多学生——」 「嗯……老实说,对我而言这种事还满无所谓的。」 莉诺露出了相当惊讶的表情,不过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为了颠覆国家,演了一齣戏——甚至把旁人卷进去。不过。 「莉诺出手救了翼。」 「……」 救出了翼的人,毫无疑问地正是眼前这位静静地吸了一口气的少女。 「那时候,莉诺宁愿让卧底的身分被特例调查局看穿,也要找出翼在哪,并且救出了翼。而且也顺便救了我一命。之后在泪晶运输通道也帮了我一次,让我先去追残留体。」 莉诺一语不发垂下了头。我继续说道: 「因为有过这些事,所以我相信莉诺。算是一厢情愿吧。」 「……太扯了。」 莉诺仿佛真的觉得很扯似的,深深叹了一口气。 「风峰,我想你总有一天会吃上不少苦头。」 「这……这暧昧的预言是什么意思?泪晶管理局能看穿未来吗?」 我想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只见莉诺困扰地耸了耸肩。 呃。啊,话说回来,莉诺这无奈的表情我好像是第一次见到。 「……我会待在『鹡鴒』一阵子。」 宛若突袭一般的一句话回响在耳中。 莉诺注视着脚边,鞋尖在地面敲出喀喀的声响。 「毕竟我也还没亲眼目睹这都市未来的去向……所以囉。」 她似乎微微翘起嘴唇,眼神一瞬间飘向我。原来如此。 「嗯。特查永远都在征招新人。」 我装作不经意地再度提出邀约,但不知为何,莉诺却把脸甩向一旁。在我还没来得及为了不晓得哪句话说错而慌张之前,那双透明的双眸再度凝视着我。 「……果然。」 与气似乎带着几分苦笑的意味,与平常的莉诺好像不大一样。 莉诺脸上的微笑仿佛也不再只是澄澈透明。 「风峰,你这个人真怪。」——看起来,似乎带着几分欣喜。 后记 大家好,我是武叶ュゥ。 若您是在读过第一册之后购买本书的读者,好久不见,非常感谢。若您是站在书店的书柜前恰好翻到后记的部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非常感谢。若您是只购买了第二册的读者,若您喜欢本书,希望您有机会能考虑看看第一册。非常感谢。 试着在开场打招呼的字里行间填入了说不完的感谢。……不过写到这回头一看,最后的那句感谢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催促的味道。如果您愿意购买本书,我真的会十分开心。作者会开心到不由得跳起来。为了不打扰到别人,在自己的房间角落蹦蹦跳跳。若时间已经入夜,会尽可能安静地上下弹跳免得吵到邻居。 ……所以,犹豫是否购书的读者们,可否考虑一下? 直到最近,我回过头去读第一册的后记,突然觉得「似乎很放不开!」。在此为您献上 本书《再生的思考升华2 double trigger》 。 与第一册相比,本书的页数稍微多了一些。封面那位女生是自这一册开始出场的新人,之后还有活跃的机会,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守望着她的故事。 此外,与第一册时同样,请编辑部门为本书制作了简短的下集预告。之后故事发展方向大概就像那样。若您觉得有兴趣,希望您在书店看到下一集时能拿起来瞧瞧。 谢谢这次陪伴我走过繁忙行程的责任编辑。辛苦您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但在歉疚之外,感谢的心情更加强烈。 这次也为本书绘制精美插画的nthy先生。目睹橙矢及大家活灵活现的模样,不只是橙矢等人,我个人也万分欣喜。 以及在本书出版过程中尽心尽力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本书的后记就写到这边,几句话想问读完本书的您。您对本书有什么样的感想呢?若有幸让您度过一小段愉快的阅读时光,那会是我的至幸。 我满心期待,在下一册与您相见的那一天。 二零二一年三月武叶ュゥ 大家好,我是武叶ュゥ。 若您是在读过第一册之后购买本书的读者,好久不见,非常感谢。若您是站在书店的书柜前恰好翻到后记的部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非常感谢。若您是只购买了第二册的读者,若您喜欢本书,希望您有机会能考虑看看第一册。非常感谢。 试着在开场打招呼的字里行间填入了说不完的感谢。……不过写到这回头一看,最后的那句感谢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催促的味道。如果您愿意购买本书,我真的会十分开心。作者会开心到不由得跳起来。为了不打扰到别人,在自己的房间角落蹦蹦跳跳。若时间已经入夜,会尽可能安静地上下弹跳免得吵到邻居。 ……所以,犹豫是否购书的读者们,可否考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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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您是在读过第一册之后购买本书的读者,好久不见,非常感谢。若您是站在书店的书柜前恰好翻到后记的部分,初次见面请多指教,非常感谢。若您是只购买了第二册的读者,若您喜欢本书,希望您有机会能考虑看看第一册。非常感谢。 试着在开场打招呼的字里行间填入了说不完的感谢。……不过写到这回头一看,最后的那句感谢听起来似乎有几分催促的味道。如果您愿意购买本书,我真的会十分开心。作者会开心到不由得跳起来。为了不打扰到别人,在自己的房间角落蹦蹦跳跳。若时间已经入夜,会尽可能安静地上下弹跳免得吵到邻居。 ……所以,犹豫是否购书的读者们,可否考虑一下? 直到最近,我回过头去读第一册的后记,突然觉得「似乎很放不开!」。在此为您献上 本书《再生的思考升华2 double trigger》 。 与第一册相比,本书的页数稍微多了一些。封面那位女生是自这一册开始出场的新人,之后还有活跃的机会,希望各位读者能继续守望着她的故事。 此外,与第一册时同样,请编辑部门为本书制作了简短的下集预告。之后故事发展方向大概就像那样。若您觉得有兴趣,希望您在书店看到下一集时能拿起来瞧瞧。 谢谢这次陪伴我走过繁忙行程的责任编辑。辛苦您了,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但在歉疚之外,感谢的心情更加强烈。 这次也为本书绘制精美插画的nthy先生。目睹橙矢及大家活灵活现的模样,不只是橙矢等人,我个人也万分欣喜。 以及在本书出版过程中尽心尽力的各位。真的非常感谢。以后还请多多指教。 本书的后记就写到这边,几句话想问读完本书的您。您对本书有什么样的感想呢?若有幸让您度过一小段愉快的阅读时光,那会是我的至幸。 我满心期待,在下一册与您相见的那一天。 二零二一年三月武叶ュゥ 序章 passport control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st 录入:千里朱音 修图:morpho.d 潜水都市「鹡鸰」中央港埠,第一航运大楼入境检查门。 「——下一位。」 「喏,请慢慢看吧。」 「不好意思请让我稍作确认……请问问您今天是从哪里来的呢?」 「我从『羽衣』来的。那边是个好地方喔,什么都有。不愧是世界上两大著名都市……那里实在是太大了,偶尔还会迷路。」 「辛苦您了。所以说,您今天是搭乘从『羽衣』到此的直达艇?」 「不是,是我自己的交通工具。您只要检查出境戳记应该就能明白。」 「啊……我这边也已经确认了。您是搭乘自己的潜水艇来到此处?」 「就规模来说,好像算是潜水舰喔?」 「……您并不是军人呢。请您稍候。我必须到档案库检查机体的登录状况……不好意思,因为以个人身分拥有潜水舰的旅客相当罕见。」 「不会不会,没关系的……话说该不会和这都市的戒备特别森严有关系吧?人高马大的警备人员到处都是耶。」 「是的……也许您不晓得,因为最近发生了颠覆旧政府的事件。」 「哦,我有在新闻看到。规模好像比想象中还大。」 「您说的是。由于新政府才刚起步,国内各方面都不太稳定……难得您远道而来,对您说这种话也许会扫了您的兴致,不过现在这个时期恐怕并不适合观光。」 「哈哈,没关系的啦。而且有些东西是现在才能感受到的,享受这一类的当地气氛也是旅行的重点。而且观光……算是顺便而已啦。」 「是这样啊。可以询问您旅行至此的目的吗?」 「嗯……我来见一个人。」 「家人,或是朋友吗?」 「也不算是啦。算是一个很久没联络上的人。一直到最近终于让我找到了。所以说……我打算开一场派对,增进彼此的感情。」 「派对啊。听起来很棒呢……完成了,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潜水舰的比对已经完成确认。希望您能与友人相见。」 「谢谢你的祝福……啊,对了。接下来排在我后面的那家伙,是我的同伴。因为她个性有点怕生,等一下还请多多包涵。」 「我明白了……是您的女朋友吗?」 「怎么可能。只是一起生活……反正照顾她也不算太麻烦。有点像是自己的妹妹一样。」 「这样啊。这是您的护照。祝您有段愉快的旅游时光。」 「谢谢,希望幸运之神也眷顾你。」 「谢谢……下一位——」 「——好了,首先……就先寄出派对的邀请函吧。」 第一章 本日天气晴,训练好天气 - sometimes,meets a nonwagtailian - 「等等,这个是……?」 事情发生在午休时。 吃完了姐姐亲手做的便当,我为了饭后的散步而走出教室,发现一群人正聚集在走廊的角落。如果是几个月前的我,大概会完全不感兴趣地从旁走过吧——但是现在的我,脚步立刻转向了那群人。 学园学生们感兴趣的玩意——那是张贴在信息公布栏上的新闻。 「该怎么说……这个嘛……」 看来是一般所说的校内报纸。写着「号外!」的醒目大字的头版上,有一张还算清晰的照片,以及标题般的粗体黑字。 『学园救世主现身!隐藏其学生身分的持枪少年究竟是……!?』 照片上清楚地映着正举着大型手枪的,我的背影。 「这……!」 颤抖的声音,并非出自我的喉咙。 声源近在身旁。她和我一同走出教室,一同把视线集中在校内报纸上—— 「这是什么——!」 翼——童年玩伴兼同班同学的她,突然惊叫出声。 周围学生惊讶的目光纷纷集中在她身上。我为了安抚她而露出苦笑。 「别紧张,翼,你先冷静一下……」 「你要我冷静……为、为什么橙矢的反应会这么平淡啊?」 翼像是要揪住我的领子般咄咄逼人。为什么啊……我想想。 「……习惯了?」 「这种状况你很习惯吗!?」 毕竟一路上遇过了很多事嘛……我喃喃说道,翼不知该做何感想似地说: 「真是的……你这冷静的态度我真没办法理解……这、这不是那时候的照片吗!?」 那时候——这个字眼所指的时间点就在最近,我能具体地清楚回想起来。 差不多两个月前,我们就读的学校——也就是这里「南鹡鸰第二学园」受到一匹残留体的袭击。异形生命体——残留体的攻击虽然在校内留下了许多破坏的痕迹,但幸好这起事件并没有学生因此身负重伤。而让这起事件落幕的人,就是我。 实际上,这是藉助了翼、姐姐以及许多人的力量才能办到的—— 「居然被拍得这么清楚……橙矢,你也太大意了吧!」 「没办法啊,那时我处在生死交关的战斗中……」 不如说是当时状况危急万分,根本没时间考虑那么多。在我回想时——突然间,轻盈的触感自肩膀传来。转头一看,绯红色的脑袋瓜轻盈地跃动。 「嗯?橙矢,你们在做什么呢?」 风峰穗实——去年冬天相遇后,成为我家一份子的少女,她天真无邪地发问。我带点苦笑指向校内报纸。穗实注视了报纸好一会。 「嗯~……橙矢变成有名人了?」 她困惑地歪过头。在她身旁,不知为何翼的肩膀倏地往下垂。 「橙矢也是,穗实也是,为什么你们都这么悠哉呢……」 「因为……我们家就是这样?」 我随口答了个大概的答案后,穗实连连点头——我们的脑海里应该正浮现了同一个人的身影。看样子,翼似乎也和我们一样。 「是吗……这么一说也是啦。」 看起来似乎很能接受这答案。至于令翼有这种反应的我家老姐——就先不提了。 「话说回来,你打算怎么办?」 翼顾虑着什么似地压低了音量轻声说。她的视线迅速扫过周围的学生,又转向报纸。 照片上头大到几乎无从遮掩的背影——那的确是持枪的我没错。 「虽然只是背影,但是这张照片拍得满清楚的……要是大家知道这是橙矢,武装研究员的事情可能会曝光吧……?」 「啊……嗯,说的也是。」 明白了翼的顾虑是出自什么原因,我下意识地搔了搔脸颊。 武装研究员——随身携带与残留体作战用的武器「驱动枪」,驱逐残留体的职业。由于其身为战斗职业的特性,容易受到一般人的疏远,因此我的身分在学园中是个秘密。 再说——学生平日与异形生命体作战,这件事到底会惹来旁人的何种反应,我也不是无法想象。 「我是觉得,被拆穿就顺其自然吧。」 对着表情僵硬的翼,我展露微笑。 「虽然至今为止一直瞒着周围的人……不过现在已经没这必要了。」 我身为武装研究员这件事,原本最不愿透露的对象——就是眼前睁圆了眼睛的翼。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件事,而且也愿意接纳我。光是这样—— 「所以,旁人不管说什么,我应该都不会在意吧。」 我已经十分满足了。虽然我并未说出口——但看着翼突然察觉了什么似地,低下了她那红到耳根子的脸,我想我的想法应该传达给她了。 「……既然你这样想,那、那就算了……」 支支吾吾的细语声传回耳畔。那反应让我的脸颊也不禁跟着发热。某种麻痒的感觉穿过了侧腹——紧接着是一次振动直接撞在腋下。 转头一看,嘟着嘴的穗实用身体轻撞了我一下。 「……怎么了,穗实?」 「嗯……什么?橙矢。」 回答的语气似乎有点冷淡。而在她回答的同时,仍然不停用身子撞向我的肩膀。我注视着她的脸,发现穗实正稍稍鼓着脸颊。 好像不大满意似的。这反应的原因……我大概知道。 「……顺带一提,让我改变想法,觉得不用再隐瞒的契机,就是发生在寒假喔。」 补充最重要的一点后,穗实对肩膀的攻击停了下来。绯红的长发自肩膀滑落,穗实胆怯地抬起脸看向我,我回以一个微笑。 穗实也露出了浅浅的笑,我想这一定是正确解答吧。 「……哟!真不愧是风峰学长!」 突然间,精神饱满的人声唤了我一声。 虽然我们正站在嘈杂的走廊上,这句话仍然清楚的传入耳中,也就是说,声源并不远——我下意识地回头一看,正好与一位学生四目相接。是个娇小的女学生。 带着那充满好奇心的生动表情,她逐渐接近我。 「我觉得像这样意志毫不动摇的地方,就是学长最大的魅力之处喔~!」 一开口就称赞了我一句。翼和穗实两人都愣住了。 「呃,谢谢……?」 我想总而言之应该先道谢,于是便稍稍低下头。少女摇摆着肩膀说道: 「别在意别在意。我只是举出学长的其中一个优点而已。」 「……嗯?这个嘛,多谢?」 不知怎地,有种道谢之后反倒被她回礼的感觉。话说回来…… 「你说学长……嗯,我们应该是同年级吧?」 「是的!不过,我认为以人的成熟度来说,风峰学长是长辈喔!」 「这、这样啊……」 所以风峰学长是我的学长喔——她这么说着,似乎十分坚持自己的理论。呃……嗯? 眼前这位称呼我为学长的少女,身体的线条相当纤细,给人一种说她是国中生也能取信于人的稚嫩感。她身上穿的并非制服外套而是毛衣外套,也不是学园指定的颜色,尺寸似乎也不大合身,袖子明显比手臂长出一截。头上戴了一顶帽子,帽子上有个似曾相识的醒目标志—— 「这个,不好意思。其实我对学园里的人,不是很有印象。」 过去远离学园生活时累积的负债目前仍未清偿完毕。我老实地低头抱歉后,身穿毛衣外套的少女把身子压得比我还低,自下方往上注视我的脸。那是一对圆滚滚的眼眸 。 「这一点也请不用在意。因为我们不同班,以前也没见过面喔。」 我的视线迅速扫过身旁的两人,翼摇了摇头。看来是不认识。至于穗实,她歪着头像是要回想起什么似的。 嗯?难道穗实认识她吗……? 「……是御厨!」 我也像穗实一样歪过头的时候,毛衣少女朗声开口。 「我叫御厨叶子!和风峰学长差不多在两个月前见过一面喔!」 御厨同学说完,视线转向刚才那份校内报纸。报纸上的照片,是我手持驱动枪的背影。对了,那也是差不多在两个月前…… 「…………呃……啊。」 当时的记忆顿时涌现脑海。在我和袭击学园的残留体战斗的过程中,我曾经像照片上一样,举起驱动枪对准面前的残留体——同时把一位女学生挡在我背后。 那名少女当时吓得脚软跌坐在地上——对了。 「……你该不会就是,那时候的女生?」 「学长还记得吗?啊,真是太感谢了!」 御厨同学很开心似地不停摇着身子,这女生还真是有精神。 「我可是一直都很想见到学长喔!」 穗实和翼因她的气势而愣住时,御厨同学一步步拉近与我的距离。 「毕竟是不同班,平常有学长其他朋友在场总让我不禁有点顾虑,不过能像这样与学长相识真是太光荣了!」 「这、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学长也这么觉得吗?看学长的个性好像不太会随便敷衍,我好开心!」 紧接着,一把搂住了我的手腕。发出「啊——!」的一声惊叫的人,究竟是我或是身旁的两人,我无从分辨。御厨同学的说话声与柔软的触感一同传来。 「居然能和学长如此拉近关系,令我深深体会到出版报纸的意义!」 「等等,你别贴着橙矢……啥?」「橙矢,靠太近了啦……嗯?」 翼和穗实两人抓着我的手腕,同时陷入静止状态……嗯?刚才那句话好像让我想起了什么。我将视线往下放低到仍然紧抓着我的手臂不放的御厨同学。 又和那对圆滚滚的眼眸彼此对上。深藏着光辉般——快活的神色。 「御厨同学,难道你说的报纸就是……」 「没错没错那是我的作品喔!啊对了,在下御厨叶子,新闻社社员。」 顺带一提,社长也是我喔。她补上了这一条头衔。看起来还真的很开心。 我和穗实、翼不约而同把视线转向校内报。报纸上的照片映着手持驱动枪与残留体对峙的我——虽然只是背影,但拍得相当清楚。 新闻社……而且是社长。作品……也就是说,这是她自己写的? 「什么————————!」 我们三个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虽然旁人的视线一瞬间齐聚到我们身上,不过现在没那份心力顾虑这么多,我反抓住御厨同学。不知为何御厨同学看起来似乎很开心。 「这、这报导是御厨同学写的?但照片呢?」 「喔喔,那是在学长救了我之后,我偷偷跟在学长后面拍的!」 「你真有胆量耶!?」 那时连校舍都遭到破坏,状况应该算是相当紧急的说! 「而且为什么要报导我……」 「当然是因为学长救了我一命啊!陷入生死交关的大危机时,那样帅气地从旁现身救了人家一命,就算没有吊桥效果也会一见钟情啦!各方面都沸腾了呦。简单说就是……被学长煞到了!」 「一、一见……」 穗实发出了不成语句的声音,下一个瞬间,御厨同学露出狡黠的笑容。 「只是针对『就一个人来说的成熟度』这部分而已喔。我没有想要对两位最重视的学长……比方说,想带回家当老公之类的想法,完全没有,请不用担心。」 「老、老……老、老……」 翼陷入了轻微的口吃状态。有点像是坏掉的录音机,不停重复同一个字。 ……我想,这大概是故意的吧。 「御厨同学……恶作剧就先到此为止吧。」 「啊哈哈哈,只是开个玩笑啦。」 御厨同学干脆地与我拉开了距离,脸上浮现不合恶意的笑容。 「写成报导是为了让大家知道学长的帅气之处。也可以说是想跟大家炫耀『救了我的学长其实是非常了不起的喔』。」 突然间,我察觉到,不知从何时开始—— 刚才嘻笑打闹的御厨同学——突然间流露出某种别的气氛。 「虽然我自顾自地高兴了好一阵子……那篇报导是不是给学长带来麻烦了?」 御厨同学的表情似乎带着几分尴尬。也许我刚才看到校内报时慌张的模样让她心里有点在意吧——诸如此类的猜测接连浮现在脑海。 「……不会啊。」 我稍微露出了苦笑,再度把视线移向御厨同学自制的报导上。 「最近学校也因为残留体的袭击,气氛比较灰暗。毕竟我没能保护学校的设施,只要你写得让大家读起来觉得开心,我也会觉得轻松一点。」 听了我说的话,翼似乎也心有感感焉。由于之前的事件,翼的社团——弓道社的训练场也遭到破坏,社团目前陷入无限期的休社状态。我想她也很明白这事件的影响。事实上,读过这篇报导的学生们带着笑容彼此说着「这什么啊~?」,从他们愉快的谈笑声来看,应该是为了多了一项茶余饭后的话题而开心吧。 而更重要的,是我自己的感觉。不管再怎么说——她愿意报导我的事。 「其实我很开心。只是没想到你连照片都拍了,让我吓了一跳。」 要是受人注目恐怕会不太自在吧,不过那并非令人厌恶的事。 「……这、这样啊。」 听了我的话,神情似乎有点呆滞的御厨同学,突然间低吟数声,垂下了头。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要是现在建立粉丝俱乐部,明年应该会员数恐怕就会爆满吧……真的是超级天然的……」 「你最后说的那句我听得很清楚耶……」 天然系的称号我希望能转让给穗实。我这么想着,往旁边一看,发现穗实正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注视着御厨同学。察觉到我的视线后,穗实有点伤脑筋似地笑了。 ……嗯?刚才她是不是……试着想打圆场? 「哎呀,不过学长愿意这样看待我的报导,对我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精神饱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考。只见御厨同学愉快地在我眼前原地轻轻一跃。 「要创立粉丝团的时候请通知我一声。我会帮忙想豪华奖品之类的喔。」 「奖品……什么?什么意思?」 「没事没事,只是在说学长真的好帅呀~」 总觉得,她似乎想蒙混些什么。不过看着这位新闻社社长似乎很幸福的表情……不知怎地让我觉得别在意太多了,真是不可思议。 「——还是老样子呢。」 风峰。我的名字从身后传来。 一名娇小的女学生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我身后。简直像是彻底隐藏了气息般突如其来——事实上,对这位淡紫色短发的少女来说,只要她愿意,这恐怕只是件小事。 「居然从一大早就这么有精神。」 这倦怠的口气并不是在讽刺,更不是为了表达她心情正不好。 莉诺·克里斯贝儿——她早上总是提不起劲,这是我最近才得知的事。 「啊,莉诺。早安。」 「嗯,早安……话说回来,风峰?虽然好像已经太迟了,这点小事应该也不需要我特地说出口……」 她将带点睡意的视线缓缓挪向一旁,我也自然而然跟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啊。 也许现在该说,不好意思打扰大家了。 周围的学生们正带点顾忌地拉开距离凝视着我,莉诺带点无奈地说道: 「你们几个,非常引人注目。」 「哦,御厨叶子啊……」 我的同事发出了愉快的笑声。 放学后——由于校内报纸一事,在走出校园之前,我感受到数不清的视线集中在身上。离开学园后我首先前往我的打工地点,特立研究机构,通称研究所。平常我会直接前往我的所属部门——特查室,但今天不太一样。 研究所地下区块的某处。一个被称作训练室的大房间。 我们两个人面对面而坐,中间隔着一张工作桌。 「原~来是这样。午休时阿橙你们慌慌张张的就是因为这档事喔。」 阿升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似地哼哼笑着。我的驱动枪正摆在他手边的整备版上,一旁的卵形机械是负责协助整备工作的涅斯提。 和身为调律师——调整驱动枪的整备师——的阿升这样面对面闲聊可说是家常便饭。 「不过,我还真没想到那时帮的女生,居然会做报纸报导我……」 「那就是那个吧?政府,啊不对,旧政府发动武装占领研究所那时候的事吧?那件事发生在两个月前,如果是从冬天就一点一点写报导写到现在,你不觉得她很有毅力吗?这告诉我们,认识可爱女生的机会有时就藏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啊。」 「最后加上的那句好像有点深度,应该是错觉吧……」 我把视线从继续调律工作的同僚转向一旁的涅斯提,正好对上了卵形身躯中央看似眼睛的部位……涅斯提发出轻微的机械运转声,用两只手指做出了v字手势。啊,你好。 「喂,涅斯提。现在不是双重连结,应该是单一连结吧……话说回来,御厨叶子啊。那时穗实和绯空慌张的模样,超生动的浮现在我脑海说。」 说完,阿升停下了手边工作,脸转向大房间的另一端。训练室——这个房间的用途就如其名,房间内被分割成数条射击训练用的靶道。其中一条靶道的「使用中」显示灯正亮着。自该处不时传出「呀啊」的惊叫声。 阿升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同情。 「感觉……绯空好像正遭遇着严苛的考验?」 「……我稍微看一下状况。」 由于曾经亲身体验过该考验的内容,我也只能回以苦笑。背对着阿升的「去吧去吧」,我走向靶道,看见两名女性的身影像是彼此重合般靠在一块。 其中一人是翼,正以双手举着驱动枪。另一人则是紧贴着她的—— 「呵呵呵,来吧小翼翼,要好好瞄准喔……呼……」 正对着翼的脖子吹气的人,是我们待查室的干练室长……美阳小姐。 满脸通红的翼发出了惊叫声,浑身颤抖。 「所、所以说!……为、为什么天之河小姐一定要对我的脖子呼~的吹气呢!?叫我好好瞄准的不是天之河小姐吗!?」 「目的就在这里啊,小翼翼。思考升华的基础就是精神集中——为了面临任何状况都能让思考稳定运作,强韧的精神力是绝对不可或缺的要素。像我这样试着搅乱小翼翼的集中力,也是训练的一环喔。」 美阳小姐露出了成熟女性的微笑。也许是想要相信她口中的话吧,翼悄悄地转头看向紧贴在她背后的教官。室长用那爽朗的表情对翼点了点头。 那真是个毫无分毫邪念——可谓纯真至极的笑容。我悄声问道: 「话说,美阳小姐的真心话是……?」 「当然是为了欣赏害羞的小翼翼啊。从耳根子到脖子全都一片红的模样实在是笔墨难以形容地可爱——」 说到这儿,美阳小姐终于察觉自己说溜了嘴。美阳小姐眨了眨眼睛,只见美阳小姐面前的翼就如同美阳小姐所说的,从耳朵到颈边一片通红,颤抖着肩膀像是在生气。 「天、天之河室长……」 闪烁着些许泪光的双眼,瞪向我们的室长。 「……是个捣蛋鬼——!」 抛下这句话,翼以惊人的速度逃出了现场。我才刚听见房间另一头的阿升的惊呼声,唰——的自动门开关声随之传来。 顺带一题,驱动枪还在射击台上,翼没忘记先放回原位。还真符合翼的个性。 「……橘、橘子箭……」 最后只剩下——呆站在原地的美阳小姐,还有我。 美阳小姐以颤抖的声音叫出我的绰号,转向我。脸色似乎有点苍白。 「我……我真的很爱捣蛋吗?」 「什么?你自己没有自觉吗!?」 这可是今天最头条的新闻。我先是遥望着翼跑开的方向。 「话说翼也选了个满出乎意料的字眼……」 然后吊起眼睛瞪向美阳小姐。我们的室长一脸恶作剧被抓到似的表情,把玩着自己的头发。 该怎么说……这个人,在意料之外的方面还满孩子气的。 「……哎呀,不好意思。稍微太过火了些。虽然我也有自觉,不过小翼翼实在是太可爱,我一时按捺不住,不小心就玩过头了。我会反省。」 美阳小姐一本正经地解释她那奇妙的理由。毕竟美阳小姐刚才在当教官,训练部分应该也要好好顾及才是——不过,就如同翼所说的,童心未泯。 比方说,为我取那个绰号、赠送小腹全露的服装给穗实,或者是对翼的脖子吹气。 「我想……翼也不是真的在生气。应该算是不好意思吧。只要稍微减少肌肤接触的程度,她应该会原谅美阳小姐的。」 「……这句话让橘子箭说,说服力就是不一样。」 说完,美阳小姐缓缓地点了点头后,垂下了视线。我们的室长虽然胡闹爱捣蛋,不过还是很有责任感的。我想她大概正在思索,该怎么向翼道歉吧。 「……话说回来。」 美阳小姐大概是已经有所打算了吧,她把视线向下移至射击台上的驱动枪。 摆在射击台上的是具有蜂巢状弹仓——转轮式的训练用驱动枪,而且枪上安装了保险装置。刻在枪身侧面的型号为「诚信刀锋」。 这就是刚才翼使用的训练枪。使用方式的初步指导参杂着美阳小姐的肌肤接触就是了。 「小翼翼的才能果然相当独特呢。」 「……你是指,思考延迟吗?」 我反问时说出的思考延迟,是专属于翼的思考升华。 美阳小姐像是回应我的问题似的,拿起轮转式手枪,开始转动蜂窝状的弹仓。 「嗯,思考延迟——小翼翼的思考升华,一定会把物质化的思考以神经讯号的形式击出。反过来说,她没办法创造一般的物质。像我或者橘子箭那样,藉由物理性质量来战斗的手段,小翼翼可说是打从一开始就办不到。」 「意思是……就一位武装研究员来说,很不利?」 由于之前的学园袭击事件,翼以成为武装研究员为目标,加入了特查室。 对武装研究员而言,生命危险必然如影随形。所以我一开始也反对她加入,尽管到了现在我仍然无法全面赞成——但是,翼的意志相当坚定,看着她像这样每天前来接受训练,想支持她的心情也日渐增强,不过—— 「不,小翼翼毫无疑问具有成为武装研究员的潜力。」 即使同时具备了众 人认同的实力与经验的美阳小姐如此评价,我仍然有种复杂的心情。 美阳小姐随兴地举起驱动枪。将枪口指向射击台,闭起一边眼睛。 「虽然现在她还没办法把物质化的思考直线击出……所以我才会像这样,训练她把子弹直线射向目标。」 「这么说来……在旁边帮忙的美阳小姐,偶而也会意识暂停吧。」 延迟本身没有杀伤力。枪口射出的就只是经过物质化的思考——话虽如此,一旦失控,思考同样会不受控制地向四周放射。 「没什么,其实那感觉也满有趣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美阳小姐说着,像是在脑中描绘着翼将来的成长而微笑。 「思考延迟——意识暂停这项武器,只要使用方法正确,能发挥出截然不同的强度。虽然目前尚有待锻炼,不过这份才能在将来甚至有机会登上研究所的顶峰。」 「……不过,翼还只是初学者而已啊。」 近乎否定的意见不由得冲出喉咙。我凝视着地板磁砖的接缝。 保护都市、守护性命——无论武装研究员的存在意义为何,其工作内容就只是与死神捉对厮杀。无论身怀多少才华或技术,这个世界的生存率是绝对不到百分之百的。受伤是家常便饭、流血是没办法的事、拼死战斗但不能真的死了——像这样以受伤为前提的职业,就我自身的经验,不只身体上的痛楚,精神上也很难受。 「不管是谁,一开始都是初学者啊,橘子箭。」 一只手温柔地搭上我的肩膀。我抬起眼睛一看,美阳小姐眼中带着柔和的笑意。 年仅二十岁便一手统领一个部门,在研究所内排名前五的实力派——如此优秀的美阳小姐,肯定也曾经有过一段身为新手的时期吧。 「而且,橘子箭,你也一样吧?」 「我觉得……翼,和我不一样。」 只想冲第一个让自己受伤——翼和当初抱持这种想法的我不同。翼亲眼目睹了武装研究员的战斗,也看见了为了逃避而战斗的我,却仍然说她对这样的职业怀抱着憧憬。让我不由得想着—— 我真的是那种值得翼感到欣羡,适合担任武装研究员的人吗? 老实说。如果真要说出心里话,其实我一点也不希望翼对这个世界抱持憧憬—— 「……又在沉思了啊。」 突然问,一句话响彻整个空间。并不是我,也不是美阳小姐,不是阿升也不是翼——银钤般澄澈的声音,来自于自动门旁边背靠着墙的少女。 视线彼此对上。莉诺像是询问着什么似地,稍稍歪过头。 「想太多对身体不好。不过如果是非得现在思考不可的事,那倒是另当别论。」 「……的确不是。」 稍微思考了一小段时间后,我缓缓地摇头。莉诺说的没错。 翼现在还在接受训练——会遭遇到生命危险是在实战开始之后,再说她本人每天都前来接受美阳小姐的指导,展现勇往直前的热情。 现在就凭我一个人的感受,因为这很危险而反对——这一定不对。 「嗯。我会花点时间慢慢想。」 「……是吗。」 她的回答相当简短。不过,我觉得她似乎对我露出了浅浅的微笑。莉诺不疾不徐走到我们面前,将薄型的信息终端机递给美阳小姐。 「室长,住处、所属部门的变更,以及其他申请已经完成了。请您过目。」 美阳小姐似乎也明白她的用意,用指尖接连切换画面。 话说回来我差点忘了这件事。我在回想的同时顺便询问莉诺。 「我记得,莉诺好像已经搬到新家了?」 「还没。还有一些行李留在之前的住处。」 之前的住处——稍微问了一下莉诺,那似乎是特例搜查局所管理的建筑物。 就在两个月前,「旧」政府策划了以学生诱拐事件为开端的一连串事件,事件落幕之后,莉诺原本所属的组织「特例搜查局」也随着其直属上司——旧政府的崩溃而解散。因此,莉诺之前在特例搜查局时的住家也会被撤除。 「——大致确认完毕了。好,现在开始,莉诺诺在官方纪录上也正式成为特查的一员了。」 美阳小姐把视线自手上的终端机抬起,眯起的双眼中流露疼惜。面对室长的反应,莉诺稍稍睁圆双眼,流露出些许惊讶的神情——她马上垂下视线,微微点头。 「……还请多多指教。」 「呵呵,请多指教。研究所的制服也很适合你喔。」 美阳小姐瞄了我一眼,我跟着点头。莉诺身上的服装已经不再是特例搜查局时代的红色制服,而是现在身上这套白色的研究所制服。 「嗯,我也觉得很适合喔,莉诺。」 「…………是吗。」 莉诺像是要让浏海遮盖眼睛似地微微拉低下巴。虽然还是一样看不出表情有什么变化, 但我最近越来越能察觉了——这大概是觉得害羞时的反应。 「……对了。」 莉诺稍微加快了说话速度,也许这就是我猜对的证据吧。 「刚才在外面,我和满脸通红的翼擦身而过……怎么了吗?」 她让话题转向了令美阳小姐满脸尴尬的方向。 「因为美阳最喜欢可爱的女生了嘛~」 在晚餐的餐桌上,春姐开心得眉开眼笑。 我、姐姐和穗实,三人围绕着餐桌而坐,桌上摆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一面报告一整天内发生的事一面用餐是风峰家长年来的习惯。由于今天穗实并未前往研究所,而是回到家里——花店帮忙姐姐工作,因此今天主要由我来提供话题。 「我也很能明白美阳的心情喔。看到可爱的女孩子,忍不住就想摸摸头稍微疼爱一下呢!」 姐姐一面说,一面抚着坐在她身旁的穗实的头。穗实的表情仿佛有几分不太自在,不过看起来并不讨厌这感觉,那表情与刚才的翼好像有几分神似。 「啊,对了。美阳小姐喜欢可爱女生,一定是因为姐姐的影响……」 我觉得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毕竟以前姐姐和美阳小姐在同一个部门工作。 「呵呵,怎么了吗?小橙。」 「没事,没什么。美阳小姐后来和翼……算是和好了。」 「这样啊~看来小翼在那边也过得很开心呢,太好了。」 姐姐说着,停下了手边筷子。那开心的模样像是她自己遇上了什么好事。 「最近开心的事情好多啊……像是小穗变成我们家的孩子,小橙登上学校的报纸。呵呵呵,好丰富啊~」 「嗯!橙矢变名人了。」 穗实像是附和似地点头,一头长发随之摇摆。提起这件事我仍然觉得有点害羞, 「……说的也是。」 登上校内报纸,和打工处的同伴打打闹闹——像这样的每一天。 现在我已经渐渐习惯了率直地点头同意,而非露出苦笑的举动。 「……也许。」 因此,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姐姐突然说出的这句话—— 「小橙已经没有必要继续拿枪了~」 「……啊?」 我只是应声,脑子没办法立刻理解。 姐姐轻轻一笑,那柔和的视线正对着手上筷子停在半空中的我。 「在学园交到了朋友,旧政府引起的事件也解决了……小橙现在的生活也悠悠哉哉的,不是很好吗?」 「这个,嗯……是没错。」 是没错。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话说 到尾巴却无法肯定。不由得寻找起停在半空中的筷子该置于何处——我也知道这动作不太合乎餐桌礼节就是了。 「小橙觉得在学校很开心吧?有小穗、阿升、小翼和美阳,和大家一起每天悠悠哉哉地生活,我想那一定会很开心的喔。」 宛若教导孩子似的和缓语气。穗实露出了不可思议似的表情,视线在我和姐姐之间往返。我找不到适合的回答——因为,这种事…… 在学园的每一天都很快乐——这对我来说已经是理所当然了。 「所以,小橙也可以把枪放下了吧?」 虽然姐姐这么说,但我一点实感都没有。 可以把枪放下——意思是说,我可以不要战斗……没必要继续武装研究员的工作? 「……这种事。」 不可能。可能。在我说出其中一种可能性之前。嗡嗡声响起。 「啊……」 手机在腰间不停发出振动声。画面上显示的名字是——绯空翼。 我看了姐姐一眼,姐姐脸上仍然挂着刚才毫无二致的温柔笑容。 「晚餐也差不多结束了,没关系的。」 「……那我去接个电话。」 留下这句话,我离开了餐桌。一旁的穗实歪着头对着我摆了摆手,我也略作回应。 刚才那段交流在穗实眼中也许很奇怪吧——脑袋里的一角这么想着。 「喂?是翼吗?」 与客厅隔着一扇门,我按下了通话钮。一声「啊」自通话口蹦出。 『橙矢?现在有时间吗?晚餐还没吃?』 「刚好吃完了。你们那边应该还没?」 认识也很久了,彼此家庭大概何时会吃晚餐自然也了然于心。 『嗯,还要等一下。抱歉,突然打电话…………』 「翼?」 她起了头之后,我却一直等不到她接下来要讲的正题。 手机传来的只有呼吸声,当我开始感觉到疑惑时——突然间。 『那、那个……橙矢,我、我也知道突然跟你讲这种事,也许会让你很伤脑筋……』 「?嗯。」 『……明、明天。』 吸气声。 电话另一头的翼,像是为了纡解紧张似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要不要……和我、约会?』 她以僵硬的语气,对我这么…………说…………咦? 「……呃。约……会?」 话没经过大脑就出了口。翼用那莫名急促的高音继续说了下去。 『就、就那个……明、明天放假对吧?而且,特查也没有打工……啊,前提是,橙矢没有排其他事情啦。我是说……』 「呃、嗯。」 『之前讲好的……说好要约会,还记得吗?』 先是有种话题突然转变的感觉——下一瞬间,思考迸射出火花。我回想起来了。在天气还很冷的前些日子。去年冬天,在空无一人的屋顶上,像现在这样彼此隔着手机立下的约定—— 「……一起去拉弓的那件事?」 『还、还记得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早就忘了。』 「……那个,抱歉,其实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 因为翼的语气听起来实在太开心了,我不由得心生歉意而向她坦承——但手机的另一头传回了轻笑声,听起来像是按捺不住笑意涌上似的。 『没关系啦。毕竟橙矢最近好像一直都很忙……不过,你不记得这件事,我还是觉得有点受到打击喔。』 「……抱歉。」 老实道歉之后,我突然发现,翼的语气听起来虽然带着几分捉弄——但呼吸声却不时透露出颤抖,我察觉到那原因是紧张之后— 「不、不过,其实我也很期待喔。」 我握着手机的手也多少变得有些僵硬,最终还是说出了心里话。 『这、这样啊……是喔……呵呵。』 光听这笑声就知道翼有多开心……听她这么笑,该怎么说,总觉得让我有点伤脑筋。 贴在脸颊上的手机的触感,似乎变得有点冰凉——因为脸颊越来越热。 「……啊,不过现在弓道场不是坏了?」 『嗯。所以说,虽然没办法拉弓……』 翼应该打从一开始就想到了吧,口气中并未透漏出失望。 『就改成,可不可以拜托你和我一起帮忙我作驱动枪的训练?』 「驱动枪的训练?」 今天的事件浮现在脑海。在研究所的训练室内,被美阳小姐捉弄而满脸通红,但仍然试着举起驱动枪的身影。和她一起……协助她的训练? 「啊。难道说是因为……美阳小姐的训练,不太适合?」 『不会。虽然天之河室长会……那个,对我动手动脚的,但是教学方式很好懂,我也觉得学到很多。所以,我想和橙矢一起做的训练,不是那种……』 「那又是哪种训练?」 我猜不出翼想说的话,翼略带急躁地说: 『我是说……我,我想和橙矢一起训练……就我们两个。』 「……喔。」 我一面说,一面短促地吐出一口气……突然发现到我刚才似乎忘记了呼吸,胸口传来一阵痛楚。我下意识地咽下口水湿润喉咙。 「……嗯。我知道了。那就……一起训练吧。」 『好,好的。』 听见那拘谨过头的回答,我感觉到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我听着翼的呼吸声——我想,也许她刚才也忘了要呼吸吧。 「要在哪里碰面?研究所的大门前可以吗?」 『呃……如果可以的话,别在那边。池上的喷水池公园……比较好。』 「喷水池公园?那不是……」 我记得那是个还算颇大的公园。和研究所之间其实还有一小段路程。 「好像会有点远……你要在那边碰面?」 『因为,要是马上到研究所前,就没有约会的气氛了……啊。』 ……听见翼倒抽了一口气,我了解到这句是翼不小心说出的心里话。与脸颊接触的碳合金外壳,似乎又变得更加冰凉了。 「……那、那就喷水池公园前。早上十点,好吗?」 『……嗯、嗯。好。』 最重要的确认事项,却是在嗫嗫嚅嚅、窃窃私语般的音量中进行。在这之后,手机只传来翼的呼吸声,一直到我开始担心起我自己的呼吸声该不会也这么明显—— 『……明天,我很期待喔。』 我听见了微弱的喃喃说话声……,我让呼吸平复后,开口答道: 「……嗯,我也是。那,明天见。」 『……明天见。』 翼留下轻盈的柔和笑声——没过多久,挂断了电话。 「……呼。」 我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想确认脚底地面的触感。有种双脚没踩稳地面——摇摇晃晃失去平衡般的感觉,我原以为自己似乎有点发烧,试着触摸脸颊,发现脸一直都很热。 「……明天。」 这个字眼一说出口,每天都会造访的明天,仿佛有了特别的意义。 「这通电话好像讲太久了……」 让胸口中鼓声般的鸣动声平息之后,我转身回到餐厅帮忙晚餐后的收拾。 「……好像来得太早了。」 抬头一望,是一片深邃到仿佛没有尽头的蓝天。 这里是因周末的轻松感而气氛热络的喷水池公园。翠绿的草地连绵到低矮灌木丛。穿过并排的小巧长椅后 ,巨大的喷水池映入眼帘,高高喷起的水花宛若一把大伞。 我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喷水池前。 「还有四十五分钟……」 抬头仰望公园里的大时钟,发现自己实在来得太早了点。我原本用「早上散步」为理由离开了家门,但姐姐莫名温暖的视线让我的侧腹有种不对劲的麻痒感,迫使我最后比预定的时间更早踏出玄关。 「……而且也没告诉穗实。」 虽然我也说不清楚理由——要和翼两个人一起出去这件事,包含姐姐在内,对同一个屋顶下生活的少女同样难以启齿。于是,我选在穗实还没起床的时间出门。 不想吵醒她——我也知道这种理由完完全全只是借口。 「——这位先生。」 转头一看,有一位青年缓步走向水花的大伞下。他的服装多以深蓝或蓝色等深色为底色,感觉似乎不怎么常见……那模样,感觉有点陌生。 在「鹡鸰」不太容易遇见的——少见的服装样式。 「可以向您问个路吗?」 听到青年如此问,我才发现自己正直盯着他瞧。 从容貌或身高来看——大概比我大上一岁左右。啊。 「没问题……请问……?」 「……对喔。对未曾谋面的人怀有一丝戒心……我差点忘了『鹡鸰』(这里)的特色。」 在我开口之前,青年稍稍摇头。神情看起来带着几分烦恼。 「我记得在『鹡鸰』,先表明身分会比较好……不过这样不也很可疑吗?」 ……从他口中的话和服装来看,某种程度上让我能够猜测—— 我想,应该八九不离十吧。 「您应该是,打从外国来的……是吗?」 「啊,您察觉了吗?感谢您——体恤对方的处境正是这国家的美德呢。」 说完,青年自然地对着我伸出手。 「我叫雷修。算是观光客。」 不合一丝胆怯或自豪——带着爽朗的笑容,要与我握手. 由于我好奇地注视着那只手,自称雷修的青年露出了不可思议似的困惑表情。 「嗯?在『鹡鸰』,和初次见面的人不会二话不说先握手吗?」 「啊……应、应该不会吧?」 我犹豫的理由就在这一点。感觉……应该没有这种习惯吧? 对方自然而然地伸长了手——流畅地握住了我的手掌。 「那么,就请容我主动打招呼啰。请多指教,『鹡鸰』人。」 接着便摇晃着我的手。虽然我的手突然间被他抓住——不过青年散发的气氛,或者说是个性相当爽朗,我并没有受到冒犯的感觉。 尽管如此,对于不习惯的现况感到的困惑仍然存在。 「请、请多指教……雷修、先生?」 「习惯加尊称吗?哦哦,感觉全身都不太对劲。」 青年像是真的浑身不对劲似地缩起肩膀。 「叫我雷修就可以了。毕竟我和您的岁数应该没有太大差别吧?」 「应该是这样没错……」 我今年十八。雷修先生……更正,雷修如此说了。我便回答: 「啊,我十七。」 「没什么差。反正差一岁和同年纪也没什么两样,如果可以的话拜托您尽量别用尊称。我会浑身发痒。」 「……不过雷修你还是讲『您』耶?」 「至于我嘛……我这个算是个性吧。这讲话的方式……您就先当成是,外国人对当地居民的一种敬意吧。」 我决定先点头附和。该怎么说,这语言使用法还真是自由奔放啊。 「总而言之,我的名字是雷修,今年十八岁。是个观光客。您那边呢?」 雷修那纤长的眼睛映出我的身影。那边是指什么,我也大概能猜想到。 话说回来,之前好像也遇过类似的状况——我一面回想起寒冬时的屋顶,一面回答: 「我叫风峰橙矢。十七岁……应该说是『鹡鸰』国民?」 「哦。橙矢……不错的名字喔。听起来很顺耳。」 他率直地这么说。话说最近我好像时常被人称赞。 橙矢先生——雷修马上就直称我的名字。 「虽然还想和您多聊两句,不过请容我向橙矢先生问个路。特设研究机构……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严肃的建筑物,您知道要往哪边走吗?」 「咦?……你说研究所?」 雷修口中说出的名词,比想象中更贴近我的生活。雷修吊起了一边眉毛。 「哦,看这反应似乎是知道啰?您刚才好像说……研究所?」 「嗯。大家都这样称呼。因为名字有点难记。从这边出发用走的也是可以啦,不过还是搭车比较快。我想想,离这边最近的车站……」 我比手画脚地对雷修说明前往研究所的方法。当然我再怎么样也不能告诉他,其实接下来我要去研究所约会。先不提这一点,要向别人解释自己住的城镇的道路连接,老实说比想象中还困难,不过雷修似乎轻易地就听懂了。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好像比想象中近呢。」 他眺望着研究所所在位置的方向。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另一侧化为阴影。 「……去研究所有什么事吗?」 虽然正事已经结束了,不过我没什么理由地主动问了这一句。 「嗯……算是要找东西吧。」 雷修率直地回答了我。这点颇令人开心,我试着提出更进一步的问题。 「到研究所找?是要买纪念品吗?」 「不,不算是纪念品……不过,应该会是值得纪念的回忆吧。」 捉摸不着确切意义的回答。雷修的眼睛因阳光而眯起。 仿佛觉得刺眼——不,那锐利的眼神,反倒像是要直视太阳的至深之处一般。 「嗯,与其说是找东西,不如说是找人吧。为了找那个人的线索,就在特设研究机构……用当地人的说法,就在『研究所』里面。」 「哦……希望你能见到那个人。」 话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雷修突然间把视线转回我身上。 嘴角挑起形成了俊美的弧线。 「感谢您。不好意思耽误了您的时间。看这样子您应该是在等人?」 「啊、嗯。是没错……」 「在这个时间点,约在喷水池前。看来应该是约会啰?」 我岔了口气,猛咳了一声。只见雷修愉快地说道: 「宾果。用这都市的惯用讲法,应该叫做幽会?」 「没、没这回事……这讲法也太暧昧了吧。」 哦,这很暧昧吗?青年说着,也不怎么在乎。他稍稍环顾四周。 「既然如此,我待在这边恐怕会打扰到您吧。我还是早早离开才是。」 「啊,这个嘛……」 我抬头仰望大时钟,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一段空间。话虽如此,一直聊到和女生讲好的约会时间,这样似乎也不太好……我不禁烦恼起来。 「谢谢您告诉我怎么去,帮上我大忙了。之后——若有机会,再见吧。」 雷修说着,举起了一只手,干脆地转身就要走。 「啊……我、我是研究所的研究员!」 我连忙向那背影抛出了这句话。看到雷修停下脚步转过身,我继续往下说。 「要是遇上什么困难,跟研究所的人提起我的名字,应该会有点帮助!」 其实我完全没想到底能有什么帮助。只是,偶然间有了一面之缘的对象,从此之后 再也没机会讲上一句话——不知怎地让我有点寂寞。 「……了解啦,橙矢先生。」 简短的一句话乘着风飘至耳畔。雷修的嘴角微微上扬,再度举起手。这回他将手左右摇晃一阵之后,再度转身背对我。 我一直伫立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从视野中消失。 「——不、不好意思,橙矢。我是不是迟到了?」 这时,我突然发现翼正踩着慌忙的步伐朝着我跑来。 「其实我已经提早出门了……橙矢?」 「嗯,喔喔。没事,只是我太早到而已。」 我在心里摇了摇头,正眼打量翼的模样。由于彼此认识也很久了,时常有机会看到她穿外出用的便服,不过今天这套还是第一次见到。 「……很可爱喔。」 也许是因为我刚才一直在发呆吧,回过神来才发现我已经直截了当地说出了感想。 「啊……什、等、等一下,为,为什么突、突然讲这个!」 翼的嘴巴一开一合像金鱼似的,为了遮掩通红的脸而低下了头。 看着她的反应——我勉强装出一脸平静,但心脏却止不住地狂跳。 「虽然时间早了点,我们走吧?」 我也很期待今天喔。我这么告诉翼之后,翼脸上的绯红蔓延到耳朵。 「听说今天没有其他人预约要来。」 听着门在背后自动关上的声音,我环顾睽违了一天的训练室。 由于我们最后徒步自公园来到研究所,室内的暖气让我觉得有点热。由于路途上经过了城镇的大街,现在室内的寂静让耳朵相当舒适。 不过,还是有点热。我马上就把外套放在射击台的角落。 「那就开始训练啰,翼?」 我询问站在我身后的翼。也许翼也觉得这个房间的温度偏高吧,仿佛静不下心似地红着脸左顾右盼。她悄悄地抬起视线看向我。 「……橙、橙矢好像很冷静喔。」 「冷静?什么冷静?」 看不穿话中含意,我把问题直接扔回给翼,翼闹了点别扭似地甩开脸。 「我、我是说……像现在这样,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 「嗯。今天好像几乎只有我们两个。应该可以悠悠哉哉地慢慢来。」 难得和翼出来约会,也不能忘了训练,可以不用在意旁人悠悠哉哉地度过,我想这算是再好不过了。 「……真是的……你这个人真的超天然!」 我觉得我的想法很合理,但不知为何翼柳眉倒竖。脸颊泛红、嘴唇紧绷的模样,看起来与其说是生气,更像是害羞。 「……我想,应该没有吧?」 由于我一一细数过今天的发言,并未发现任何问题,但在我如此回答的瞬间。 呼——……翼发出了,仿佛各式各样的情绪漩涡般打转形成的声音。 「我懂了……你真——的一点自觉都没有……」 翼吊起眼睛,用那锐利的视线直瞪向我。这个嘛……为什么? 面对那脖子到耳根子一片通红的表情,我才刚感觉到困惑—— 但已经来不及阻止翼跨着大步走向我。 「……今天,我一定要让你明白。」 我仿佛听见她压低了声音这么说道。 翼并未停下脚步——整个人就这么贴向我的胸口。咦? 「咦?啊、呃……怎么了吗?翼?」 「……不是要帮忙我,陪我一起训练吗?那就像这样……」 衣物底下的柔软触感传向胸膛。 「在……在我旁边,好好教我。」 在我的胸前,隔着能望进彼此瞳孔的距离,翼抬起了那紧张的表情。 那双眼睛,带着愠怒的眼角稍稍吊起——但眼眶却带着几分湿润。 看起来仿佛强势,却又带着怯懦,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表情。 「……呃、嗯。」 比起被逼着不得不点头的感情——主动点头的感情更胜一筹。 翼就这么贴着我转过身子,移动到射击台前方。我自然绕到了翼的背后,她的身子就这么滑入我的怀中。 翼直视着前方,自然而然地把后脑杓靠向我。 「……头、头发会乱掉喔?」 「没差。我之后再梳。」 随着毫不在乎的回应,深褐色的马尾拂过我的下巴。大概是某种花的香气搔着我的鼻腔,我想要稍微后退拉开距离——但翼马上把后脑杓更推向我,让我动弹不得。 她似乎不打算改变目前的位置。翼头也不回地问: 「橙矢训练官,请问一开始该怎么做?」 「……可以别用这称呼吗?」 「不要。」 说完用脑袋瓜朝我的胸口顶了一下。像是在催促我快点。 这是怎么回事啊——这种物理层面和精神层面上都受压迫的状况。 「……那,首先用两只手握住驱动枪,试着水平举起。」 看来我也只能听她的,扮演一位训练官予以指导。 翼听从我的指示,举起了训练用的驱动枪。手腕似乎正小幅度地摇晃。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单纯举起某物,和举着某物维持姿势,可说是完全不同。 「翼,注意让你的手肘关节不要太僵硬。如果你只是想着要举起枪,整条手臂很容易紧张而打直,想象着把枪连同手腕一起拉高应该会比较好。」 「……像、像这样?」 翼略微弯曲手肘。不过我仍然轻易地看出她的紧张。 「比、比想象中还难……」 「嗯,一开始是有点难。想到自己手中抓着枪自然就会紧张,这是没办法的事。慢慢习惯吧。」 我想无论是谁一开始都是这样。说完,翼悄悄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要、要是有人能够示范,也许,我会更快习惯。」 整个人几乎完全依在我胸前。发梢在脖子附近搔着痒,我不由得浑身僵硬。翼又抬起眼睛瞄了我一眼。脸颊一片红。 那是个——宛若索求着什么的眼神。 「有没有人,可以示范?」 「……了解。」 我投降——这句话浮现在脑海。话虽如此,我紧张到甚至没办法苦笑。 我再一次地想与翼拉开距离——这次翼把一只脚往后拉,卡在我的双脚之间。翼鼓起了脸颊,再度使劲举起驱动枪。 「……就这样,和我一起拿这把枪。」 「这、这样算是训练吗…………遵命。」 童年玩伴射出了宛若闹别扭似的视线,我只好就这么让翼依在我怀中,我举起手触着了正握着枪的那双手。那双纤细的手掌正轻轻颤抖,我用自己的手掌像是包覆似地握住。呜哇…… 我吓了一跳。比想象中更加——从指尖到手背,都比想象中更柔软。 「呀!……橙、橙矢,你抓得太……太轻了……感觉很痒。」 「呃,会吗?那就……」 「呀啊……!太、太用力了啦!」 「抱、抱歉。那这样应该差不多……?」 被满脸通红的翼瞪了一眼,第三次终于完成了握力的调整。由于我正握着翼持枪的手,完全无法避免自己的动作像是从翼背后紧搂着她似的。 老实说……这还满难为情的。我加快了语调说: 「那……那,我会固定住手腕。翼就做好思考升华的准备,拜托你啰。」 射击台的前方,当然就是枪靶。在思考升华的训练室内,由于驱动枪射出的子弹危险性相 当的高,靶的材质通常也是以难以想象的强韧材质制成——即使没这么夸张,一定也具有相当程度的强韧性,不过翼使用的训练靶还准备了一项特殊设计。 「经过物质化的神经讯号……延迟的子弹只要击中靶,击中的位置就会发光。」 虽然我也不晓得原理就是了。我在心中喃喃补上这一句,注视设置在远处的靶。怀中的翼虽然正闭着眼睛集中精神,但肩膀相当僵硬。 我想这也是正常的。毕竟自从第一次训练到现在,也还没经过一个月。 「……橙矢,我问你喔。」 不知何时,翼睁开了眼睛,仰起头看着我。眉毛稍微往下塌。 「……就算失败,你也不会笑我?」 「不会。」 我露出些许微笑。这种事还用问吗。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嘲笑翼。 翼像是稍稍松了口气似地点了点头后,注视着射击台的另一端。 「……我想要更快进步,早点追上橙矢。」 喃喃自语般的音量,在这个幽静的室内清楚地传人我的耳中。 「……追上我?」 「嗯。追上橙矢。我想早一点和橙矢站在同样的水平,看同样的东西,体验同样的感觉。虽然我从以前就这么想了……但这两年来,我一直都没办法去了解橙矢。」 这两年来——这段时间内,因为一个自私的理由,我对翼隐瞒我身为武装研究员的事实。 在这段时间——我和翼的确是体验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抱歉,那时瞒着你。」 「这件事已经没关系了。你太在意我会生气喔。」 我的芥蒂似乎早就被她看穿了。我点了点头表示反省。 看了我的反应,翼心满意足地微笑。很开心似地继续往下说: 「所以说,我想早点追上橙矢,和橙矢站在同一个地方。不过,因为这只是我的任性,所以像这样请橙矢教我,应该是不可以的。」 「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反倒是,只要翼愿意……」 我也想帮忙——对着相识已久的少女,我这么回答。 翼接受了过去的我,又说想和现在的我眺望同样的事物。得知了我一心只想隐藏的世界后,她仍然愿意说,想亲自走进这个世界。既然如此—— 「只要有我帮得上忙的事,我很乐意全力帮忙。」 「……这句话,你不会后悔?」 翼勾起嘴角,笑得像是恶作剧的顽童,头撞向我的胸口。 这捉弄人般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在翼脸上看到。 「其实我很不服输的喔。追不上橙矢,感觉好像输掉一样,说不定直到追上为止,我都会像这样一直占领橙矢喔?」 「这……好像会有点伤脑筋。」 我露出苦笑后,翼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开玩笑的,占领就算了……但是现在要认真训练我喔。」 「……嗯,了解。」 在我的手掌内,翼的手紧紧握住枪把。僵硬的感觉已经不再。 朝上拉起枪口,稳定地瞄准了远处。牵动勾在扳机前的指头—— ——前一个瞬间。 碰!的一声巨响传来。 「呀!」 听见翼尖叫的瞬间,我的身体反射性地开始动作。把翼推向背后,手伸向腰间的大型手枪——直到此时,我才察觉异状。 四周……很暗。不……根本看不见。 「……停、停电?」 听见翼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训练室的照明完全消失了,眼睛渐渐习惯黑暗后,发现整个房间正处于一片昏暗的状态下。由于视觉无从发挥,呼吸声听起来格外地响。 这状况——是停电没错。我缓缓放下了驱动枪后,抬头仰望天花板。 「既然训练室断电……也许是这层楼跳电了也说不定。只要稍微等一下,应该就会恢复吧。」 「原来研究所也会跳电啊……」 也许是因为心里不安吧,我察觉到翼悄悄地靠着我的背。听翼这么一说,我才想到。 「停电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八成是某处的实验室用了某些过头的耗电设定吧。」 研究所内进行着残留体的实验。把残留体维持在假死状态进行各式各样的实验,既然断电了,也许会对培养槽等设施产生影响也说不定。不过我想应该不至于演变成和上次同样,残留体逃脱后大闹研究所的事态—— 「……还是一片黑耶。」 要是这样就糟了。我心中不禁冒着冷汗时,听见了翼模糊不清的声音。 麻痒的感触从背后传来。再加上每当翼开口说话.我甚至能感觉到她脸颊的起伏…… 「翼,该不会……你正把脸贴着我?」 「……我想说,因为很暗所以不会被发现。」 你、你自己坦承那不就失去意义了吗……? 「……不可以吗?橙矢。」 「是没关系啦……」 太好了——翼轻声说完,伸出双腕环住了我的身躯。某种柔软的触感传遍我的背部……嗯? 「该不会……其实你正抱着我?」 「……因为,很暗?」 为什么是问句。翼的额头轻触我的背,有种……很不对劲的感觉。 翼就这么抱着浑身僵硬的我,唤了我的名字问道: 「我想让你明白的事……你懂了吗?」 这是——翼在训练开始时对我说的话。 让我明白……的确,我一开始真的什么也不懂。 今天翼对我展现的神情——都是我第一次见到的。宛若强势但却藏不住怯懦。好像闹着别扭,但却又出乎意料地率直。她告诉我,想和我站在同一个高度——面对今天的翼,我的确一直觉得胸口中的鼓动强烈到令我有点难受。 如果对方只是单纯的童年玩伴……一定不会有这种感觉。 我想,我已经有所自觉了。 翼是我的朋友、是我的青梅竹马,同时也是个女生——是位异性。 听着仿佛响在耳边的心跳声,我回答: 「……我想,我很明白了。」 那就好——翼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满足,但在这个距离下,我再清楚不过的感觉到她正在颤抖。手腕或肩膀、紧贴着我的翼的每一寸身躯,传来了我过去从未体验过的,女生特有的温软——而且,我也明白了她的紧张。 「……我绝对会追上橙矢。」 翼平静地,宛若宣誓般说道。 「努力训练,变得更熟练,走到和橙矢同等的程度……」 翼用她那因为紧张而僵硬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了我。脑袋像是燃烧起来似地沸腾,在头昏脑胀之中,我只听见翼的说话声。 「像现在这样的事——我也会,变得随时能办到。」 这句话的意思是……要锻炼自己的胆量,让自己可以不要紧张? 或者说她是指—当我正要思考另一个可能性的瞬间。 「呃。」 啪的一声熟悉的声音响起,光线刺进眼中。 电源似乎恢复了。在眼睛逐渐习惯四周亮度时,翼已经离开了一小段距离。 站在荧光灯光之下,翼别过了脸,脸颊仍然染满绯红。 「……现在已经不暗了。」 语气听起来不太满意似的。我不由得露出了苦笑——我想,大概就在下一个瞬间。 先是轰隆巨响。迟了一拍后,地面——训练室猛烈摇晃。 「!?」 宛若脚下踩着的地面突然被抽 走似的感觉。我无法维持站立,立刻把手撑向附近的墙面。转头一看,翼正趴在射击台上,紧抓着桌面。 就时间长度来说——持续了一段并不算长的时间。 与摇晃的强度成反比似的,剧烈摇晃只持续了数秒便完全止息。 「……停下来了?翼,你没事吧?」 「嗯,嗯。我还好……不过,刚才真的满摇的。这也是停电的影响?」 「我想应该不至于吧……」 我伸手协助翼站起身,同时在记忆底层翻箱倒柜。刚才那种地面突然往下坠落似的感觉——不可能是出自停电的影响,如果要从经验上来判断的话…… 比较接近的感觉,大概就是……潜水都市开始潜入深海的,那阵摇晃? 「——橘子箭!」 突然间,熟悉的人声刺向鼓膜。 同一时间,亚麻色的长发从自动门冲入室内。那人用警戒的神情环顾室内状况,发现我们两个之后,肩膀很明显地因为松了一口气而下垂。 「美、美阳小姐?怎么了吗?」 我们的室长,美阳小姐气喘吁吁地跑向我们。 「橘子箭和小翼翼都没事吧?有哪里受伤吗?」 「是没有……」 翼像是整个人愣住似地圆睁着眼睛,倒吞了一口气。美阳小姐慌张的模样可说是从平常的她完全无法想象的程度。我不由得询问: 「话说,美阳小姐为什么会来这边……」 「我手边有些工作还没处理,算是自主加班吧。如果问为什么知道这个地方……其实我并没有打算打扰两位的幽会。不过,关于职员在哪个时间带正在使用哪个设施,室长拥有查阅的权限。」 听了美阳小姐这句话,翼急忙低下了头。至于我——脑袋的角落正胡乱想着完全无关的另一回事—幽会这词听起来也太暧昧了吧。 「……发生了什么事吧?」 也许——不需要加上问号也说不定。 室长点头回应我的问题。 「嗯……我想刚才的停电你们应该也都知道,我就简单地传达事实。」 可别陷入混乱喔。美阳小姐添上了这一句算不上开场白的话。 令美阳小姐担心到特地冲过来寻找我们的,事实。 她简明且扼要地向我们解释。 「『鹡鸰』——正在下沉。」 第二章 希望之塔- the guy saysim a ghost - 天空正蓝。 我的座位在教室的窗边,只要稍稍歪过头就能望见本日天空的景象。晴天、阴天、雨天或者打雷。每天的景色总是比想象中更善变。 不过今天的天空,无论望向何处都是同样颜色的一片碧蓝。 「像这样一看……潜水时的天空和自然的天空,果然还是不一样。」 我无意间自言自语,旁边传来了同意的说话声。 和我一样眺望着窗外景色的阿升正对着人工太阳的光芒眯起眼睛。 「不过现在不算是潜水——该说是下沉吧。开始下沉之后才过两天,所以现在还在较浅的海域,等到时间越拖越长,这片天空还会越变越蓝喔。」 「……不过,大家都不晓得。」 坐在后面位子的翼轻声说道。穗实站在她身旁。两位女生脸上同样挂着不安的神情,而翼像是代表两人般继续说: 「周围海域的潮水涨退不规则,为确保安全而暂时潜入海中——今天早上的新闻是这样讲的……不过,打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是骗人的,有种很怪的感觉。」 「要是让大家都得知真相,应该也只会陷入大混乱吧。」 阿升轻呼一声「哟」,迅速拉起了上半身。 察觉了阿升刻意不说出口的内容,我点了点头。 「要是大家知道『鹡鸰』不受控制往下沉,大概会造成大恐慌吧。」 ——「鹡鸰」——正在下沉。 我们的室长告知我们这个事实,只是仅仅两天前的事。当时第一次听闻这件事,由于内容实在太难以置信,面对美阳小姐再认真不过的表情,我只感觉到困惑。 到底是怎么了?什么事能让这个人这么慌张? 「潜水都市潜入水中,一般来说只是件理所当然的事……」 「但如果这是人为故意引发的,那意义便截然不同——是吧?」 阿升缓缓地一字一字接着说道。那口吻应该是在模仿美阳小姐吧。 「如果『鹡鸰』只是在进行季节错误的潜水,那该有多好啊……」 我的同事神情慵懒地双手抱胸。虽然态度看似懒散,但他射向半空中的眼神十分尖锐。 「——真没想到,居然会被破坏。」 就平日总是表情开朗的这位死党而雷,这表情相当罕见。 「有人入侵了位于研究所地底下的都市动力部。不但突破了保全系统,甚至让中枢的主引擎几乎半毁——大姐头是这样讲的。」 在前天的大白天——「鹡鸰」的动力部似乎受到了袭击。 「似乎」——之所以会加上疑问语气,一方面是因为这件事是从美阳小姐口中得知的,另一方面则是单纯地感到不解——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穗实喃喃的低语声显得无精打采。穗实的性情天真纯粹,但也因此对他人的恶意特别敏感——不过这次,我的心中也怀抱着相同的疑问。 破坏主引擎。换句话说,目的就是「鹡鸰」的—— 「也许目的是让『鹡鸰』沉没吧。如果真是这样,那算是很成功吧。」 说这句话时阿升脸上那不甘心的神情,原因我也明白。 潜水都市「鹡鸰」现在正缓缓地在海中下沉。 由于动力部受到的损伤比想象中要重,使得都市失去了足以浮在海面上的力量——这也是经由美阳小姐之口得知的情报。 「我想应该是没问题啦。听说动力部的修复正在全速赶工。虽然会有一段时间抬头就看到海,但不用多久就能恢复足以浮上海面的动力吧。比起这件事,更严重的问题是这个。」 阿升一面说,一面在桌旁的背包中翻找,从里头取出了涅斯提。看来他把涅斯提带进了学校。阿升的手指在卵形终端机背面的键盘上飞舞。 随着阿升的操作,卵形中央的画面显示出粗糙的图片——不,是影像。 「……这是?」 「设置在动力区的监视摄影机的录像。我请大姐头转送给我的,这可是唯一拍到了那个『某人』的影像喔。」 定睛一看,一个黑影出现在画面边缘。黑影看起来像人形——画质相当粗糙,无法判别相貌。 八成是男的吧。画面中的人影踏着怡然自得的步伐向前走——突然,他停下了脚步,看向镜头。隔着画面,我与黑影四目相望。但只持续了短暂一瞬间,黑影若无其事地重新迈开脚步……最后走出了拍摄的范围。 总时间长度大约十秒左右。阿升耸了耸肩。 「——就只有这样。在这之后,这家伙就突破了主引擎前方的保全系统,正大光明地侵入了内部。阿橙所说的停电,恐怕就是动力部停止运作造成的影响吧。在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就跟大家听到的一样。」 「……不过,保全系统能那么轻易突破吗?」 翼露出了沉思般的神情。 「虽然我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不过『鹡鸰』的主引擎很重要吧?那是可以那么简单就入侵,光靠一个人就能破坏的东西吗?」 「不,不可能。」 对机械特别了解的阿升一面回答,一面操纵手边的涅斯提。画面上浮现了复杂的图样以及四处飞舞的数字。 这是动力部的迷你模型。阿升一面说,一面挪动画面让我们也都能看到。 「支撑潜水都市『鹡鸰』的超大型驱动引擎『圣女』——这具重要机械一盾扛起『鹡鸰』的浮力,同时也负责控制潜水与海面浮游时的平衡,等同于『鹡鸰』的心脏。」 阿升的指头再度在画面上轻弹。这次浮现的图片看起来像是厚重的门扉。数道同样的门按照等距离间隔,排列在通往动力部前方的通道上。 保全系统——我想大概就是指这个吧。 「『圣女』所在位置的动力部前方,有一连串用思考升华创造的阻隔墙。这每一道墙的强度都足以承受阿橙的花雨一段时间,不过……」 「……还是被打破了?」 穗实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阿升点了点头,指尖再度于画面上游移。把刚才显示的监视摄影机影像切换到前方。入侵者站立不动的身影停在静止画面的中央。 凭一己之力抵达「鹡鸰」的心脏部位的人物。阿升低声说道: 「光是突破保全系统就已经不可能了……居然还把圣女的机能破坏到几乎只剩一半。而且……听说保全系统的损坏程度也很夸张,连一片碎片都没留下来。而且这个人现在仍然行踪不明。」 简直像幽灵一样——阿升这句喃喃自语,沉沉地坠入我的胸口。 负责将血液送至「鹡鸰」各处的,都市的心脏。对该处刺下深深一刀后,转瞬间又消失无踪——无比大胆且利落的手段,完全超乎我们的想象。 幽灵。要象征这个侵入者——我认为这是个很妥当的代码。 「——话说,各位的脸色暗得跟幽灵一样耶?」 突然间,我听见快活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 我连忙转头看向左右两侧。没有。上下也——我把脸转朝下,终于发现了。似曾相识的短发正在桌子下头轻盈摇曳。 「不好意思学长,我从底下打扰一下啰!」 穿着宽松毛衣的御厨同学眯起眼睛一笑,从桌子底下抬头看向我。 「御、御厨同学?咦?你怎么会在那边!?」 「哎呀,要拍照前从各种角度观察被摄体是不可或缺的喔!」 御厨同学一面说,一面兴高采烈地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御厨同学现在手上并没有拿着相机、角度又是指什么角度,各问题接二连三涌上脑海。 我代替完全愣住的另外三个人,战战兢兢地问她: 「……刚才我们说的,你都听见了?」 「幽灵什么的,不好意思我都听见了。不过在这之前的我都没听见喔。」 御厨同学缓缓弯曲嘴唇。自她的表情中,我看不出特别的感情。 嗯……该怎么判断呢?她只是装出这副表情的可能性,也不会是零。 「……突然跳出来对我的心脏不太好,下次拜托从正面打招呼。」 要是被她听见,那就完了。不知为何御厨同学的眼神欣喜地灿然发光。 「了解了!学长不愧是学长,真是有肚量!」 她说着「太了不起了!」之类的话,一如往常地抬举我了一番后,说道: 「话说我御厨叶子,今天有事特地前来找我最敬爱的学长!」 御厨同学话才说完,身子便悄悄地靠了上来。也许是我错觉……不,御厨同学摆明一脸想找乐子似的表情,在我的耳畔,用我身后也听得见的音量开始讲悄悄话。 「学长知道『迦南之塔』这栋建筑物吗?」 「……迦南……之塔?」 是个陌生的名称。也许御厨同学看穿了我的感受,她说明道: 「对,就是上星期刚开幕的,全『鹡鸰』最高的观光景点,这栋惊人建筑物的入场预约现在已经排到半年之后了喔。大家都喜欢新奇的东西嘛。为了搭上这波热潮,争夺门票的战争可说是日以继夜地进行喔。」 「那还真是……满夸张的。」 在回答的同时,从刚才开始一直把身子靠向我的御厨同学,以及打从背后刺向我的思惟线……其实是视线,都让我非常不自在。 「然后喔,这门票是我御厨叶子,偶然间得到的……」 唰!御厨同学秀出了看起来像入场卷的纸片。挟在指间,一共两张。超人气的观光景点,难以取得的珍贵门票……我的思考才刚走到这一步,只见御厨同学的嘴角弯曲成恶作剧的模样。 「学长今天放学后有空吗?这张门票,我希望能……」 「等、等一下!」和「呜嗯~!」的两种惊讶的说话声冲入我们之间。 在穗实和翼手忙脚乱的时候,御厨同学心满意足地一笑—— 「……让给学长和学长的朋友们。」 她将挟在指头间的门票「唰!」地递到我面前。 也不管我们一群人张大了嘴,御厨同学满怀遗憾似地摇头。 「哎呀,其实我也很想去的。不过今天早上我正好拿到一桩头条新闻。可是门票的期限就到今天为止了,想说干脆就交给学长好好运用。」 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如同揭晓谜底般的口吻。发现穗实和翼显然恢复了平静,我僵硬的肩膀也在不知不觉间放松。 「……御厨同学。我知道你很开心啦,但是,讲话时拜托稍微……」 「啊哈哈,不好意思。因为太开心了,一不小心就……」 她一脸愉快的笑容,背后意图展露无遗。果然是故意的。 我也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开心,只好摆出了苦笑,收下了门票。 「谢谢。我会心怀感激好好运用的。」 「不客气不客气。啊,但是门票只有两张喔。我个人是希望能让风峰学长亲自体验看看,既然如此……能和风峰学长一起去玩的人……」 究竟是哪位呢……?御厨同学刻意用平板的语气说着。 听了这句话——穗实和翼的肩膀微微一颤。视线看似漫无目的地游移,但却悄悄地彼此对看,像是在试探对方似的。 「……猜拳一次决胜负,输了就乖乖认命,如何?穗实。」 翼低声说道。表情显得格外严肃,眼神特别锐利;仔细一瞧,我发现穗实的双眸中也寄宿着身赴前线战地般的决意之光。是怎么了? 「嗯。我绝对不会输的。」 两个人像是心有灵犀似地点了点头。我低姿态地举起手,试图调停。 「……那个,我不去然后穗实你们两个一起去,这个提案如何……?」 「橙矢你先安静。」「橙矢不要讲话。」 斩钉截铁的拒绝。两名女性之间已经酝酿出决战当前的气氛,手掌握拳又放松,或是旋转着手臂和肩膀。这……我想这八成是…… 一旁的御厨同学发出了宛如按捺不住的笑声。 「……御厨同学,你一定是明知故犯对吧……」 「哎呀呀,怎么可能呢。我只是想要把这张门票献给学长而已呀……啊!」 御厨同学突然站起身子。我还在猜她想干嘛,她已拔腿冲到了走廊上——然后强抓着某人的手腕,把那人硬是拉到了我们面前。呃,并不是不认识的某人。 「风峰学长,我带来了猜拳大战的新参赛者!」 「……这是在吵什么?」 不知为何,莉诺的手腕被御厨同学捉着。虽然突然从走廊上被拉进教室,但莉诺的表情纹风不动,并未显露出任何一丝动摇。 「来吧来吧莉诺同学。欢迎参加风峰学长争夺战!」 御厨同学连连使劲推着莉诺的背。不只是她口中的理由,对莉诺居然也能表现出这种强势态度,这点同样令我吃惊。莉诺在走过我身旁时,抛出视线像是在询问我这究竟怎么回事,不过我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回应。 御厨同学转头扫视加上莉诺在内的三位女生。 「不好意思久等了,三位选手都已经准备好了吗~?」 「……我好像打从一开始就被排除了说?」 阿升差点流下两行男儿泪,我出自关怀之情把肩膀借给他靠,同时注视着眼前已经不容我发表任何意见的战场。 穗实微微膨起脸颊。 翼神情专注,眉梢上扬。 莉诺大概是现在才掌握状况吧……不知该作何感想似地叹息。 「准备好啰~?开始啰~?剪刀石头……」 随着御厨同学的号令,三人同时缓缓地举起手。 「布!」 ——宛若剑击般挥出的三只手,一瞬间决定了胜负。 剪刀、剪刀、石头。砸在脸上应该很痛的形状,那只手的主人是—— 「……赢了?」 莉诺维持着那同样的表情,微微歪过头一问。 迦南之塔第八十六层楼,瞭望台楼层正挤得水泄不通。 放学后,拿着两张门票,我和莉诺造访了迦南之塔。 不愧是号称超人气的观光景点,放眼望去全是人、人、人——多到几乎令人不太舒服的观光客挤满了四周。 托这片人山人海的福,要走到楼层边缘的观景窗前,花了不少时间。 「呜哇,还真的满壮观的……对吧,莉诺?」 「……嗯,是啊。」 站在我身旁的莉诺,缓缓地伸出手碰触眼前观景窗的玻璃。 在窗外的下方,高楼大厦宛若模型一般彼此并排,街道则像是巨大的翻花绳形成的网格——都市的一切在碧蓝天空的笼罩下一览无遗。 「看这样子,传闻预约排到半年之后,也算是有理由吧。」 「我也这么觉得……啊,不过街上什么时候盖了这么高的塔?」 自御厨同学手上接过门票之后,我一直觉得很不对劲。令我困惑的原因是,这座迦南之塔号称「鹡鸰」最高的建筑物,照理来说建筑工程应该也相当浩大才对,但我的记忆中却完全找不到这栋建筑盖到一半的影像。 「听说是最近刚落成的……不,也许单纯只是我不晓得吧。」 「——这座塔 是藉由思考升华建成的。」 莉诺突如其来地告诉我。 站在相当于八十六层楼的高度俯瞰下方街道,莉诺的表情平静至极。 「迦南之塔在建造上运用了思考升华的物质来取代大部分的传统建材。你也知道,用思考升华创造物质只需要一瞬间……建筑工程本身只花了一星期左右就结束了。」 「哦,是这样啊……莉诺,你好像很了解?」 「也没多了解。只是因为……和我的前东家有点关系。」 所以曾经听人提过罢了——莉诺的话语中不带感情。 前东家。和莉诺在过去曾经所属的旧政府有关吗? 「所以……这座塔的导览对我来说也不难,需要吗?」 窥探我的表情似的眼神。呃……?也没有理由拒绝,我点头。 是喔——莉诺随口应了一声。最近我渐渐了解到,这个女生大概还满喜欢谈天的。 「那就开始了……高度一百二十楼的『鹡鸰』最高建筑物——迦南之塔虽然表面上像是以观光招揽游客为主要用途,实际上与其说是新落成的观光景点,作为一个i的意义更重。」 「i?」 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是哪个词。i……i……啊。 「……旧恨(注1:旧恨(遗恨)的日文读音近似于i)?」 「我能想象你脑海里浮现的文字,但这里的i应该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被她一本正经地纠正,我有点不好意思。莉诺毫不在乎地继续说道: 「不是旧恨。象征(i)——迦南之塔是『鹡鸰』新政府的象征。」 「新政府……」 「二个月前『旧政府』发动武装占领行动且失败——之后,以特设研究机构为中心重建的政府则是『新政府』。所以,我才会说那是我的前东家。」 「啊,原来如此……」 打从两个月前开始,研究所一直有种忙得不可开交的气氛。理由就是刚才莉诺所说的,研究所高层正为了重建政权而四处奔走。之前美阳小姐也对我提过。 象征。新政府的象征。在莉诺的眼中,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历经一波三折之后终于成立的,以研究所为中心的新政府——不过,说实话,刚建立起的政府没什么信赖可言。民间传出的反倒多是批评的声音。」 「莉诺的说法还满严厉的呢……」 「我只是说出事实罢了,风峰。况且旧政府武装占领事件只是不久前的事,现在大家对新政府的视线是相当冰冷的。而为了试图改善这个状况而建造的,就是能吸引民众目光,而且可以展现新政府存在感的象征物……」 「……就是这座迦南之塔?」 正确答案——莉诺说着,淡淡地笑了。像是老师赞美优秀学生似的笑容。 莉诺又补上了一句:「再补充一点」。看来她的确还满喜欢跟人聊天的。 「迦南之塔的建设工程上会运用思考升华,也是为了让民众亲眼目睹特设研究机构的专长吧。至于其他的目的……原本思考升华只在战斗领域上发光发热,也许能藉此在民众心中留下好印象。」 「感觉好像各方面的打算都搅进来了……」 「只要人聚集起来,自然会有新东西诞生,有所打算也很正常。不论经过或背景如何,迦南之塔本身是很安全的。建筑上使用的物质,事先把强度降低到一般物质的水平,和战斗上使用的物质相比,寿命可说是压倒性地长。」 没出什么大事是不会崩塌的——莉诺下结语似地说。 莉诺说的也是。来到此处的观光客人人脸上都挂着笑容,观景窗下方的景色的确是无可挑剔地壮观。 无论建造者心中有何打算——创造出来的物体本身仍有其价值。 「……话说回来,风峰。」 突然间,像是要填补对话的空隙似的,莉诺唤了我一声。她手中拿着半张迦南之塔的门票。上头的期限到今天为止。 莉诺把视线从门票往上抬,迅速地瞄了我一眼。 「……和我一起来,开心吗?」 一段难以言喻的沉默。 过了一小段时间……我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我为了表达肯定而深深点头。 「当然啊。能和莉诺一起来,我很开心。」 「……即使不是和翼或风峰同学一起?」 语气中似乎带着些许的不安,莉诺少见地追问……原来如此。 我想,我大概明白莉诺心里在意着什么了。我对她露出几分微笑。 「难道说,莉诺觉得对穗实或翼不太好意思?」 「……是有一点。」 莉诺如此回答。我想,莉诺肯定没打算在那场门票争夺战中胜出吧。 话说回来,那时莉诺其实算是被卷进来,顺势参加的。她会加入战局也是因为御厨同学把她强拉进来的缘故。不过,我觉得这和现在开心与否,完全是两回事。 所以我笑了笑,把手掌轻放在莉诺的头顶。 「别在意。穗实和翼也都服输了。」 一次决胜负,再加上她们两个的个性,胜负揭晓后两人很干脆地就认输了。倒是从一开始就失去参赛权的阿升脸上挂着流不尽的男儿泪。 莉诺眨了眨眼睛,也许这答案大概出乎她的预料吧。我对着她那表情露出些许苦笑。 「我也明白莉诺会在意她们的心情。但是难得现在人都来到这边玩了,虽然莉诺可能不是自愿的啦……我是希望今天应该要开心地好好享受。」 也许,我没有资格说这种话就是了。 不过——看见眼前莉诺的表情变得开朗了些,我觉得就别想太多了。 「……风峰果然是个怪人。」 莉诺的嘴角挑起一丝笑意。但下一瞬间,她马上把脸甩向一旁。 「只有一点,我必须做出订正。」 说话的同时,又斜过眼瞄向我。 「……其实我并不是不想和风峰一起来这地方。」 莉诺像是闹起别扭似的,鞋子轻踢着地板,敲出喀喀的声响。 这究竟是基于何种感情而展现的神情——我想我还算有点了解。 「嗯。不客气,莉诺。」 我只回了这句话,只见莉诺的肩膀微微一颤,她很不满似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原来……风峰真的跟大家说的一样天然。」 「怎、怎么连莉诺都讲这种话……既然这样,那我要称呼你『老实又容易害羞的莉诺』喔?」 我对她一笑打算反将她一军——但没想到莉诺睁圆了眼睛。 「…………洗手间。」 只抛下这句话,莉诺转身背对我。我察觉到那步伐似乎莫名慌张的时候,她的身影已经迅速地消失在观光人潮之中,只剩下我一个人呆站在原处。 ……刚才那反应该不会是…… 「……觉得害羞吗?」 就算想要确认,但当事人已经前往洗手间了。这时我突然发现—— 周围欣喜的嘈杂声响,毫无死角地包围着我。每个人都发出了欢喜的赞叹声,享受着脚下无边无际的都市景色,购买纪念品连同回忆一同带回家。像这样一个人站在人群中,仿佛只有我的轮廓自周围人群剥离,让我有点静不下心。 一个人独处——这种事,对于前阵子的我来说,根本感觉不到什么寂寞。 「因为这阵子一直和大家在一起吗……?」 打从心底自然吐露的这句话,肯定就是寂寞的源头吧。 学校是学生每天度过最长时间的场所。 研究所则是放学后打工的据点。早晨时与睡意战斗的同时热热闹闹,夜晚时则徐徐度过休憩的和缓时光——家。 无论在哪个地方,我甚少自己独处。找不到属于自己的时间、无法静下心——诸如此类不知好歹的想法,我真的连一点点都感觉不到。 「……啊,对喔。」 在某个瞬间,突然觉得一个人独处令人寂寞且不安——去年冬天的我应该会把这感受视为一种软弱吧。回想起来,那个我似乎离现在的我很遥远。 不过,感到寂寞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因为很开心啊。」 在家里与家人交谈的时间、在学园和朋友闲聊的时间,在打工处被上司捉弄的时间——还有像今天这样,与重视的人一同度过的时间,是那么的快乐。 现在的我已经明白了那份快乐,就算一个人独处时会感到寂寞,我想那也没关系。 「……先买个饮料好了。」 我想莉诺一定很快就会回来。虽然平常她看起来像是毫不关心周围,但是与人相处时却总是比谁都重视诚实——那女生害羞时的模样,我还想再看一次。 如果有卖年糕红豆汤就好了。我这么想着,找到了自动贩卖机,踏出步伐。 「……橙矢先生?」 走到一半,似曾相识的声音使我站住了身子。我下意识地回头。 以踏着轻快的脚步来来去去的观光客们为背景——一位青年宛若船锚般静静伫立于原地,照理来说,那身影应该十分醒目才对。 但是,我认为——要是他没出声叫我,我恐怕不会发现他。 「啊,果然是橙矢先生没错。」 好久不见了——观光客雷修举起一只手向我打招呼。 「橙矢先生同样是来观光?」 噗咻——雷修手上的饮料罐喷出凉爽的气泡声。 虽然莉诺说她只是去趟洗手间,不过似乎还没有要回来——因此,现在我和雷修与观光客的人潮拉开距离,背靠着墙壁,我们手中拿着的是观光名胜少不了的格外昂贵的饮料。 噗咻——……听起来格外漏气的声音,出自我手中的饮料罐。 「嗯,与其说是观光……不如说是远足吧?毕竟是自己国内。」 「远足?哦,『鹡鸰』的语言表现力还真是丰富。」 雷修不知为何很愉快地闷声一笑。其实我自己也觉得两者没什么差别,但却又无法解释个中差异,这种感觉上的问题总是很棘手。 「雷修呢?一样是在观光?」 「观光也是目的之一啦……不过说是事前调查比较接近一些。」 事前调查。我鹦鹉学舌般重复这个词。雷修以口就罐,代替点头。 「嗯……咕……呼。是啊,事前调查。我啊——」 雷修用鞋尖轻敲地板。嘴角些微弯曲。 「我是来看这座仿造的塔——迦南之塔究竟是什么玩意。」 「……仿造?」 听他这么一说,我再度转头环顾四周。数不清的观光客,而我也亲眼见到了,从这座塔上能尽收眼底的壮观景象,的确也合乎这份热潮。 但是雷修口中的「仿造」——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正面的意涵。 「是啊。这个是花瞳的模型——也就是世界上最大的塔的仿造品。」 这句话让我觉得有点不太对劲。这个——如果要意指自己目前所在的位置,「这里」是个听起来比较妥当的选择。也许只是他一时口误,但雷修的语气听起来就像—— 「我记得……『鹡鸰』好像和纯白花瞳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就像他熟知实际的花瞳似的。当这一点浮现我的脑海,雷修马上就接着说出这句话。 「……是这样……没错。」 我对雷修突然挑起的话题感到困惑。如果真的要回答他的问题—— 没错,潜水都市「鹡鸰」与纯白花瞳——两者之间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鹡鸰」为了要取得人类生存所不可或缺的泪晶,也为了驱除头上长有泪晶的生命体——残留体,进行潜水与纯白花瞳这座海中的高塔连接。 世界上存在着数座花瞳,而「鹡鸰」主要的活动就是以纯白花瞳为据点——所以,对于雷修的问题,也许我应该要以点头作为回答。 「……你说,迦南之塔是纯白花瞳的仿造品……也就是模型?」 「有什么疑问吗?橙矢先生。」 雷修直视着前方,轻摇手中的饮料罐。 从那罐子的摇晃来看——里头大概遗留有些许液体。 「因为这座塔是用思考升华建成的。虽然规模远远不及花瞳,但仍然是出自人类之手的最大的塔——名字取作『希望之塔』,就仿冒品来说品味还算不差。」 「……雷修?」 在我们的面前,无数的观光客来来去去,去去又来来。 话说回来——雷修说着,愉快地闷声哼笑。 「现在都市都坏掉了正在逐渐下沉,要谈什么希望好像也有点怪。」 ——这句话,让我想说的话梗在喉咙深处。 我缓缓地咽下口水,这才终于有办法发出声音。 「你怎么,会知道『鹡鸰』的……」 「啊,因为都市的主引擎——那个玩意叫什么来着?圣……圣女?那玩意坏掉了嘛,所以我才会这样讲。」 雷修正露出一脸不可思议的困惑神情——但这答案不对。 「不是这件事……你怎么会知道,它现在坏了?」 那是并未向一般民众公开的情报,仅限研究所内部人员知情。 雷修前天曾经问我该如何去研究所。因此,也有可能是在该处偶然听见职员们交谈时提到。当然,也还有其他各种可能性。 雷修前往研究所的那一天,动力部遭到了破坏。 即使再怎么巧合,我也不该有这种想法。 这很正常啊——雷修如此回答,笑得像个孩子似的。 「因为破坏圣女的人,就是我。」 ——如果要正确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只有一句「啊,真被我猜中了」。 虽然我像这样努力镇定自己的心情,但我还是差点说不出话。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 「哎呀,难道说橙矢先生怀疑我说的话吗?」 他的回答,我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就是我啊。破坏圣女的人。因为我知道橙矢先生是研究所的职员,想说橙矢先生也许正在看,所以我有特别去看摄影机镜头耶。」 雷修有点害羞似地说完,拿起手中饮料罐一仰而尽。 回想起来。监视摄影机的粗糙影像,画面中央仰望摄影机镜头的——入侵者。 条件符合。除了关连者之外无法得知的情报,理所当然似地了然于心的——雷修。 「这样啊,看来特别打招呼也是白费工夫了说……算了,换个角度想,要是在认识的人眼前失手,好像也满难堪的,说不错也算是不错啦。」 ——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几乎是无意识地开口说道: 「……幽灵。」 ——又不是幽灵。 「突破了不可能突破的保全系统,破坏了圣女……都市的心脏的入侵者,行踪完全没有留下线索,才会这样称呼。」 「——哦。」 我察觉青年脸上一瞬间显露出特别僵硬的表情,但那反应很快就消失了。 还不错嘛——雷修像是发起挑战似地勾起嘴角。 「幽灵……幽灵啊。原来如此,很适合我啊。这名 字是橙矢先生取的?」 「……不,是我朋友。」 「这样啊。哎呀……命名品味可真是一流呢,您那位朋友。」 雷修退开一步,自然而然地向我伸出手。 与先前在喷水池前相见时一模一样的,爽朗而自然的笑容。 「我叫雷修。观光客……兼幽灵。」 对方仿佛要求我重新自我介绍——我轻吐了一口气。 「……不好意思,我不能握你的手。」 「哎呀呀,橙矢先生上次明明就愿意和我握手啊?」 好吧,也许这对橙矢先生来说有困难吧——雷修说着,一脸惋惜地抽回了手。如果能理解我的理由,我也省下了解释的功夫。 在无数观光客热闹的嘈杂声响包围之中,我面对面直视着雷修。 「……雷修,你的目的是什么?」 「哦,这台词,听起来还满有模有样的喔。」 雷修掌中的空罐被他轻轻抛起,又坠回他掌中,不停地上上下下。 完完全全的自然态度——满是空隙。 「感觉起来,橙矢先生过去似乎经历过许多危险场面?」 「……只是偶然间习惯这样讲。」 「哈哈,这样啊。如果真要回答的话,圣女的那件事只是类似舞台布景的玩意罢了。或者……也可以说是派对的邀请函吧?」 「……也就是说,你还有进一步的打算吧?」 「您说的对。不过这也是当然的吧。」 雷修一面愉快地哼哼笑着,一面环顾满是观光客的四周。 来来去去的人们脸上无一不挂着笑容——这里是日复一日热潮不褪的观光景点。 雷修究竟在打什么算盘。要查出这件事,只能在雷修的话中找线索。 「这座塔是仿造品。人类能力所能及的规模最大的思考升华——话虽如此,这仍然只是模仿纯白花瞳的仿造品。完全只是粗制滥造……不过,虽然只是仿造品,但这座塔对『鹡鸰』而言仍然是『希望之塔』,这是事实。」 希望之塔。新政府——或者该说是「鹡鸰」的希望? 总而言之,我的结论是——雷修一面说,一面把空罐扔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就一个表演的场所来说,效果应该非常好才对。」 「……这结论还满拐弯抹角的。」 他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我解释清楚吧。青年耸了耸肩。 「毕竟是表演嘛,让您直接亲眼目睹会比嘴巴解释要方便。」 雷修说着,手伸进外套的内侧——取出了棒状的物体。定睛一看,是剑鞘。青年让剑鞘在手中回转数圈后,流畅地抓住剑柄一抽。 剑展现出全貌——那是一把剑身无刃,形状奇异的兵器。 「——蕾吉娜·莉莉翁(rejina lilium)。」 他说出这个名词。 抽出了长度近似长剑的武器后,雷修并未展开攻击行动,只是随兴把玩着剑柄。 「这把剑的名字。用『鹡鸰』的语言来说……意思差不多近似于『女王的百合』吧?」 「……要拿花当名字,长相未免也太吓人了点。」 我一面说,一面缓缓地把手伸向藏在制服外套内侧的枪套。雷修的步调相当独特——为了不被他牵着鼻子走,我集中注意力,就在这一个瞬间。 ——锵。 名为蕾吉娜·莉莉翁的剑迸出火花。下一个瞬间,像是沿着刀身的轮廓描绘出刀身缺少的刃部似的,一道强烈的光芒疾驰而过。 青年缓缓地举起了刀柄……唰! 「那么——就让派对盛大开始吧?」 雷修挥出光之剑,划向他脚边的地面。他的动作未免太过随意,太过简洁,而随之发生的事件则超乎了我的想象。 刀刃并未遭受任何阻力般切穿地面,自刀刃刺中的位置,光的洪流强劲地喷出。我连忙举起手遮掩脸部,热量在瞬间向四周放射。 紧接着,就像是追随着散逸的热量般——地板的一部分,消失了。 「呜哇!」 我甚至来不及维持身体平衡,只好乘着摇晃的力量勉强往后跳开。 刚才明明仍确实存在于眼前的地板,消失无踪——像是要证明我的感觉似的,在我和雷修之间,巨大的裂缝正往四周蔓延。我明白,那个部分就是在刚才那一瞬间消灭殆尽的。 观景楼层的谈笑与嘻笑转瞬间止息,取而代之的是惨叫与尖叫。 无数的观光客慌忙逃窜,逃离裂缝。 裂缝的另一侧,站在轰隆作响的地面上——雷修的嘴角悠悠上扬。 「这才称得上是好戏。」 「……雷修!」 我死命地在摇晃不止的地面上站稳了身体,从腰间拔出驱动枪,举枪瞄准。视野剧烈摇晃,但我仍然把雷修的身影放进了照准器。透镜另一端的青年仿佛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哦,虽然我早有预感,果然橙矢先生不只是研究所的职员,而且还是武装研究员呢。那就是橙矢先生的驱动枪……黑色的大型手枪?龙骑兵……的二式吧。算是颇有年代的型号呢。不过看起来好像也施加了相当充分的改良呢。」 「你到底……!」 我没有心力去注意雷修闲聊般的话语声。我和雷修之间的龟裂正不停发出巨大物体彼此擦撞的骇人声响,同时变得更大、更深。 这样下去会演变成什么状况——尽管我不了解原因,但结果已经很明显。 「现在马上阻止它!」 「哈哈,这是强人所难啦。无论是什么物体,一旦『还原』就不可能再恢复原状。无论是物质也好、这座塔也好,人的性命也好,没有例外。」 「雷修!」 「不用那么大声我也听得见。啊对了,橙矢先生。」 在全都市最高的建筑物崩塌的过程中,雷修悠哉地向我发问。周围的负面感情转变为急遽高涨的惨叫,以这片人间炼狱为背景,我与幽灵正面对峙。 幽灵脸上浮现了凶猛狰狞的笑,问道: 「葛斯普尔(gosper)——这个词,您听过吗?」 「……葛斯普尔?」 第一次听闻的字眼穿过胸口,深深地留下刻印。找不到相关的记忆。 我的反应恐怕在他的预料之中吧,雷修微微地耸了耸肩。 「葛斯普尔——是我在找的东西,我在找的人的名字。看您的反应应该是没听说过吧。话说回来,要是您真的知道,我应该会很惊讶吧……」 「你究竟想……呃!」 地板再度发出轰鸣声。龟裂扭动、地板倾轧、高塔厉声惨叫。无可挽回的裂缝转瞬间爬遍半个楼层,划出了一条境界线,像是要把这层楼的人们分成两群。 「差不多也该撤退了。该做的事也做了——如果希望之塔拦腰折断,也就更靠近绝望一步了吧。」 「莫名其妙……!」 我打算开枪威吓对方的时候,一切已经太迟了。 原本只是一位观光客的青年,脸上浮现了亲切的微笑。 「话也说得差不多了,橙矢先生。」 说完——光剑再度划过地板。 地面轰然崩陷。龟裂抵达了塔的两端,整个楼层被境界线一分为二。受到重力的牵引,龟裂另一侧的地板、人、塔的残骸,无不坠入空中。 「……之后要是还有机会——再会啦。」 这句细语声抵达耳畔时,只见雷修张开双手,满脸笑容。 他已经坠落到我再怎么伸手也无法触及的遥远下方 。 「雷修——!」 许多的物体、人、生命,全都从八十六层楼的高度被抛入空中,与塔的一部份一起,被吸入下方的都市的街景——就在那前一瞬间。 刚才见过的强烈光芒再度喷发,化做光的洪流——彻底掩盖了地表。宛如太阳坠落在地的强烈闪光,在一次眨眼间消失无踪。 紧接着——在我视线的前方。 那是肉眼可以勉强看见的,许多细小黑色颗粒——我看见,原本应该撞击地面的人们,正微微地挣扎颤动。 理应坠落在人们头顶上的塔的碎片——已经消失殆尽。 「……怎么可能……」 观景楼层被削去了一大半,塔的内部暴露在阳光之下。我不由得跌坐在地,往下一看,与刚才看起来毫无二致的街景在我眼前摊开。 在这只要向前踏出一步,死亡便随之降临的场所。我任凭狂风吹袭,仰望天空。 天空仍是同样的一片湛蓝。 「当时位于塔内受到轻重伤的人数甚多,财产上的损害则高到短时间内无法估计。」 美阳小姐背靠着办公椅,垂下视线注视着手边的薄型终端机。 这里是特查室。窗外已一片漆黑,挂在墙上的时钟短针也已经指向九。室内的空调静静地发出运转声,吹动观叶植物的叶片。 「话虽如此,死亡人数是零——事件发展至那个规模,这可说是奇迹般的数字。」 说完,美阳小姐把终端机放回桌面。也许是已经读完了全部的报告书——她的视线转向站在办公桌对面的我,露出关怀的神情。 「辛苦你了。你能陪我到这么晚,帮了我很大的忙。」 「哪里,毕竟我是当事人。」 应该反过来说,陪着我一起忙到这么晚的人,是美阳小姐。 自从一百二十层楼高的「鹡鸰」最高塔——迦南之塔的部份崩塌事件发生后,到现在已经过了五个小时。在事件发生之后一直到现在,我身为在极近距离下目睹事件发生的目击者,负责前往研究所各部门进行报告,而向特查室报告是我今天最后一项工作。 美阳小姐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把下颚抵在手背。 「不过,迦南之塔的部分崩塌,以及随之而来的大混乱……引起这事件的人物。」 雷修——美阳小姐说出记载在报告书上的人名。 「居然只是出自一位观光客之手。再加上,如果侵入动力部破坏圣女的也是同一人物,研究所会被迫立刻采取行动也是没办法的事。」 「目前还只是他本人这样自称就是了。」 虽然我嘴巴上这么说,但我并不觉得雷修说谎。他的个性、言行、散发的气氛使我的直觉这么认为——就算把这些要素都先放一旁,迦南之塔上的那一幕仍在脑海挥之不去。 美阳小姐像是要把感情赶出胸口似地吐了一口长长的气。 「用奇形怪状的剑把迦南之塔一分为二——像这样不愿承认发生在现实中的事实,还真是久违了的感觉。」 「……不过,莉诺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要是当时她被卷进塔的崩陷之中,而碎片正好落在头顶上——我无法按捺自己这么想象。实际上莉诺毫发无伤,还说了「因为我离开那边才没办法阻止」之类的话,反过来担心起我的安危。话虽如此,这仍是桩惨剧。 话说回来,在高塔崩塌的瞬间——雷修在坠落时脸上挂着的笑容令我十分在意。 「从塔上坠落的人,所有人都没事对吧?所有人都毫发无伤……换句话说,雷修恐怕也还躲在『鹡鸰』的某处吧。」 「照理来说应该是这样。这现象相当匪夷所思……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推论的线索。」 美阳小姐的指尖滑过下巴。 「事件发生时,位于地面的民众传来了以下的目击情报——当塔的碎片即将坠落到地面时,转变成刺眼的强光消失了。也有人说,在同一时间,坠落的人们则像是被光所包覆似的,缓缓地降落在地面上。」 简直像是质量暂时被夺走般——我想,这应该就是美阳小姐的见解吧。 「……所以说,那道光救了观光客?」 「谁晓得呢。无论如何这终究只是推测……不过,也许名叫雷修的青年,其实并不打算连当时位于现场的观光客也一并杀害吧。」 虽然美阳小姐这么说,不过这也只是推测。 毕竟,雷修的确用那把奇异的武器——斩断了「希望之塔」。 「……蕾吉娜·莉莉翁。」 我低声地自言自语,在安静的房间内似乎显得特别响。 美阳小姐用关怀的眼神看向我,我摇了摇头。 「没事。那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辛苦了。帮我向小穗穗和春前辈问好。」 我还有工作得处理,美阳小姐说。我对她挥了挥手,离开特查室。研究所内一片寂静,只有门在背后自动关上的声音格外地响亮—— 「……!」 像是打从身体的芯开始颤抖般,一阵寒意传遍了全身。连我自己也为之感到焦虑的,突如其来的感情波动。动摇越来越剧烈,我连忙把自己的背抵在墙壁上。 使尽力气,把后脑杓也顶向墙面。像是神经错乱似的——不知为何,颤抖怎么也止不庄。 「……呼。哈、呼……」 真的不太对劲。 雷修干下的事件的确相当惊人,无数的人被抛入空中坠向地面的模样,确实让我遭受很大的冲击——不过,说穿了也就只是这样而已。若要口无遮拦地描述,就只是不认识的一群人在我眼前差点死掉,就只是这样。真的就只是这样,我敢这么说。 但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如此不安呢。 为什么——穗实平常幸福的笑脸,浮现在脑海中明灭不定? 「……回家吧。」 颤抖终于逐渐消退,我告诫自己,抛下莫名其妙的感情,睁大眼睛直视现实吧——我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要看错目标。 危机仍然尚未远离。因为雷修在消失之前,说了那句话。 ——要是还有机会,再会啦。 「……报告,结束了?」 风峰——我听见细若蚊蚋的声音呼唤着我。 转头一看,莉诺踩着摇摇晃晃的步伐,从通道的另一头缓缓走向我。咦? 「莉诺?你还在啊?」 「嗯……因为听说风峰的报告还没结束……我在等你。」 飘摇不定的语气,莉诺来到我面前仰起头,视线由下往上注视着我。 是我看错吗——脸颊似乎很红? 「你……有受伤吗?」 我的意识集中在别处,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有哪边,觉得不太舒服吗……?比方说,扭到脚,或是撞到头……」 莉诺朝着我缓缓伸出手,指尖触及我的脸颊。举止不太像平常的她。虽然我一时之间感到惊讶,但我很快就察觉原因。在事件发生之后,莉诺似乎对当时她离开我身旁的举动耿耿于怀。 但我身上连一点皮肉伤都没有,完全健康。所以,为了让莉诺放心,我面对她稍稍牵动嘴角。 「我没事啦。话说莉诺你还好吧?脸很红喔。」 「那不重要……我的事情你不用……」 答案是否定。虽然她缓缓地摇了摇头—— 「没必要在意……我的事不重要……」 但是细语声在不知不觉间,转变成飘浮不定宛若梦呓一般的声音。 突然间,莉诺的身体倒向了 我。脚底离开了地面,纤瘦的身体被重力拉向下方——在坠地之前,我连忙用自己的身体支撑住她。 虽然隔着一层衣物,我仍然能感觉到……很热。我伸手触摸她的额头——好像更烫? 「莉诺?你还好吧!?」 「……吶……风峰……」 莉诺像是无法支撑自身重量般地软倒在我的臂弯中。她的脸颊浮现一层淡薄的红,往上看着我的眼神,看起来似乎充满了睡意。她的嘴唇孱弱且几乎无声地蠕动。 宛若依赖着我似的神情——莉诺说: 「……可以,来我家吗?」 杂乱。这是我的第一印象。 这里是研究所的宿舍公寓的其中一室。一走进客厅,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墙壁上挂着一串不知那个潜水都市的国旗。用途不明的无数小道具散落在小圆桌上。一眼瞄向厨房,数量庞大且种类丰富的烹调道具仿佛正等待着许久未曾造访的出场机会。 这个房间并非肮脏,但是物品非常地多。 总而言之——莉诺的自家,看起来非常杂乱。 「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下吧?」 脚步仍然不稳的莉诺这么说,我听从她的指示,挑了散落在地板上的坐垫的其中一个,坐在上头。感觉与臀部格外吻合。从这触感来看……大概是低弹性材质吧。 当我心里正想着改天找机会自己买一个,莉诺已经从厨房走了出来,双手各拿着一罐红豆色的圆罐。她就这么走向我,坐在我身旁的坐垫上,把易拉罐递给我。 「呃,谢谢……这、这是年糕红豆汤?而且是冰的……」 「冰过的年糕红豆汤也很美味。」 莉诺说着,并没有开始享用年糕红豆汤,而是把温度计插进了腋下。过了一小段时间,哔哔的电子音效表示测量已经结束,告知我们莉诺目前的体温。 我和莉诺两个人看向温度计。数值是——咦? 「三十九度……!?莉、莉诺你刚才怎么还站得住?要快点躺下才行!」 「……动一下都觉得难受。」 外观上还颇高级的床铺明明就近在咫尺,莉诺却抱着自己的膝盖一动也不动。在室内照明下她的脸颊泛着红潮,似乎真的难受到想动也动不了。 莉诺斜眼盯着我。那的确像是发烧病人的眼神。 「……带我过去。」 咦?——惊讶的声音冲出喉咙。迷蒙的视线仍然紧捉着我。她的嘴唇蠕动。 「……身体很难受,动不了。」 「啊,嗯。这样啊……既然这样,那没办法。」 我觉得自己似乎正说着借口般的话,同时把手伸向莉诺的腰部和膝盖内侧,谨慎地抱起她。很轻、很热。而且相当柔软。 「呼……帮你盖毛毯喔?」 我好不容易让莉诺躺平在床上,把一旁的毛毯盖在她身上。这样看,莉诺的确是位很娇小的女生。也许是因为发烧的关系吧,甚至多了几分柔弱的感觉。 「……怎么了吗?风峰。」 我与莉诺四目相接,这才发现到我一直注视着她。我连忙挤出苦笑。 「没事啦。那个,有甚么需要的东西吗?晚餐……应该已经吃过了?像是水之类的?……我总觉得冰箱里说不定只有年糕红豆汤……」 「不用……待在这边。」 莉诺的手悄悄地自毛毯伸出,揪住我的袖口。 纤细的指尖蜷起,不知怎地,感觉好像被小孩子抓住。 「只要风峰待在这里……感觉烧好像会退。」 「……光听这句话,好像我是特效药之类的。」 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完,莉诺对着我幽幽地微笑。 「也不算、完全说错……你总是……」 莉诺的眼皮缓缓地合上……应该是睡着了? 「……哪,风峰。」 喃喃自语似的声音传到耳畔。啊,原来还醒着。莉诺就这么闭着眼睛,继续往下说道: 「为什么……总是……关心着我呢?」 我并未反问这句话的意思,只是保持沉默。 我认为,睡眠这生理现象是很特别的。现在的莉诺正在发烧,虽然只是半睡半醒——不过当睡着的时候,人是彻彻底底失去防备的。 流转在房间内的寂静,催促着莉诺静静往下说。 「……在教室……在迦南之塔也是,还有刚才也是。风峰总是……关心着我。就算我什么事也没做……也会找我搭话,叫我的名字。」 「嗯。因为是朋友嘛。」 我应了一声,莉诺稍稍抬起眼皮,柔和的眼神投向我。 「也愿意把我当朋友……但是,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办法告诉你……」 「没关系啊。不管是谁都有自己的秘密,我也不会想要特地逼问。」 「……你没想过,我可能还会再背叛?」 突然间,那声音听起来带着几分孱弱,我缓缓地摇头。 我回想起之前在迦南之塔上的对话。特例调查局——莉诺之前所属的组织——同时也是旧政府的直辖组织。经历两者的溃散,现在她才会置身于研究所。 「莉诺没有背叛。只是我不了解莉诺而已。」 「……那是因为,我什么也没告诉风峰。」 「有些事不能说很正常啊……不过,我想想,嗯。这种时候,不用讲明白,只要让我知道,我会很开心的。」 我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怪。听起来只是表现方式不同罢了。不过莉诺并未表现出困惑。脸上挂着高烧的红晕,她笔直地注视着我。 不想口头上随便敷衍她,我一面整理想法,一面开口回答: 「我觉得,莉诺好像总是在勉强自己。好像连自己也没发现,总是一个人考虑到各种问题,开始行动,然后扛起重担……努力到像今天一样站都站不稳。也许,那是没办法对人解释清楚的问题,不过……」 就我个人的经验上,要把这类问题让别人清楚明白,的确相当困难。所以—— 「我希望莉诺能让我知道,你有些事没办法说出口。虽然我或许没办法说什么体贴的话,也没办法帮你解决烦恼……但是,至少我能够了解到,那时的莉诺正背负着说不出口的问题。」 每个人遭遇的问题各有不同,要完全彼此理解十分困难。 尽管如此,只要能够了解到彼此都身负着某些难处——光是这样,也许就足以成为互相扶持的契机,就算无法彼此帮助也无所谓。 虽然这也出自我个人的经验——光是让别人了解到这一点:心情就会稍微轻松些。 「…………嗯。」 莉诺的回答,是再率直不过的同意。 「……你对我……能抱持这样的看法……我很开心……」 虽然只是窃窃私语般的音量,但房间的寂静在话语声消散前捉住了它,送到我耳中。率直坦诚的一句话,让我的心脏节拍加快,连脸颊也不禁热了起来。该怎么说才好,有点伤脑筋。 莉诺的这句话令我喜出望外。我缓缓露出微笑。 「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莉诺讲这种话。」 「……因为风峰人太好……心情太放松了些……」 躺在床上的莉诺缓缓扭动身子,同时用手紧抓住毛毯的边缘。 「吶……再说点话。」 那是遮掩害羞的神情——今天,造访莉诺自家后我第一次明白。 莉诺的脸颊仍然通红。不过,看起来似乎比刚才要好上一点了。 「……莉诺的房间里,有很多东西耶。」 我背靠着床 铺的支架,坐在地板上。我记得曾在哪里听过,房间会展现出持有者的内在——也许这句话并不算是胡说八道。 莉诺·克里斯贝儿。她的房间中充满了各式各样的大量物品。 「挂在那面墙上的国旗,是哪个国家的?」 「……潜水都市『羽衣』。直到三年前为止我都住在那边。」 「啊,我记得莉诺说过,你是从『鹡鸰』外头移居到这里的……对了,厨房里摆了一堆烹调道具,你很擅长料理吗?」 「与其说擅长,该说是喜欢吧。因为一个人住久了,比较讲究一点。」 「家人……这个我可以问吗?」 「不在身边。细节我不想谈,只能说,从很久以前我就一个人生活。」 「这样啊……」 莉诺愿意回答我的问题。能够不说谎的,就她能够回答的部分,直截了当地回答我。我想,这就是莉诺对人时毫不敷衍、纯粹至极的诚挚。 所以——我也能相信,当时莉诺所说的话。 「……你真的不问?」 突然间,莉诺凝视着昏暗的天花板,这么说着。她动作迟缓地似乎想要起身,我伸出手助她一臂之力。莉诺的身体如我想象中纤瘦,而且轻盈。 莉诺撑起上半身,由于加上了床铺的高度,视线转为由我的上方俯视我。 「……我想,你应该还有别的事情想问?」 「有是有,不过我觉得,就算了吧。」 我明白了莉诺究竟想说什么,苦笑似地放松了表情。 「……你这个人,真的很怪。」 莉诺静静地吐出一口气。那紧张获得纡解似的神情,让我知道莉诺是鼓起了相当大的勇气,才如此试探我。 莉诺与人相处的态度,就是这么率直。 「你说你会相信我……但是不想要任何保证?」 「因为莉诺就是莉诺。光是这个理由,就足以让我相信了。」 寒冬尾声将届之时,群星笼罩之下——我得知了莉诺的秘密。 管理全世界的泪晶,以赋予全人类平等为理念的组织。在谣言、怪谈、都市传说中若隐若现的神秘组织,莉诺告诉我,那并非虚构或幻想。 因为莉诺·克里斯贝儿自称是泪晶管理局的其中一名成员。 「……有些事,我不能说。」 莉诺凝视着单色无图样的毛毯,一字接一字地说着。 那双瞳仿佛像是犹豫着什么似地,带着微光的水面缓缓摇曳。 「对风峰也好,对翼也好……对谁都不能说。我也没打算要让人了解。因为,要我去理解别人有口难言的理由,这种事我自己也办不到。」 自己办不到的事,不强求别人。我听到这里突然觉得,也许这就是莉诺一直以来的人生哲学吧。 不借助其他人的力量,只靠一己之力拓展自己的道路——也不向任何人求助。 「不过……我并不是完全不了解莉诺。」 正因如此,我希望从今以后能继续深入了解。 更加了解眼前这位吃惊地睁圆了双眼的少女。 「虽然现在的我算不上了解莉诺。至今为止究竟做了什么事,从今以后又打算做什么,我都不知道……但是,并非完完全全什么都不知道。莉诺喜欢年糕红豆汤、出乎意料地是个路痴、重视朋友、诚实、与我们相处时总是率直毫不敷衍,这些事我都知道。」 光是这样,就理由来说就已经很充分了。所以—— 「虽然我不知道莉诺的过去,但是我相信现在的莉诺。」 人与人有缘相遇,一同相处——永远都是在当下这个瞬间。 一瞬间,短短的一瞬间,莉诺的眼角泫然欲泣似地扭曲。虽然在一个眨眼之后,那神情已经消逝无踪,但是寄宿在双瞳中的光芒,受到感情动摇似地湿润。 「……谢谢你。」 细若蚊蚋的声音,确实传到我的耳中。 坐在床铺上的莉诺挺起了背脊,正色对我说道。 「我也想相信风峰……不,我相信风峰。我希望风峰能多了解我一点……也许有些事我没办法回答,不过我希望你有问题尽管问。」 「嗯,我懂了。」 我可以把这句话视作,她主动朝我这边靠近了一步吧? 一段时间内,我的视线在天花板游移。既然莉诺都那样说了,我也应该认真地回应莉诺的诚意。 「——关于穗实,你知道哪些事?」 我下定决心,说出与我同居的少女的名字。 莉诺把手指靠在唇边。沉思般的神情持续了一小段时间—— 「……她是残留体。在去年发生的『黎明危机』时,原本位于头部的泪晶几乎全部丧失。如果她没有失去记忆,应该会是残留体在『黎明危机』时的前线领导者。还有……她非常喜欢风峰。大概就这些吧。」 「……果然知道不少呢。」 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这绝不是因为惊讶,只是觉得有一点紧张。 莉诺眯起眼,眼神流露出温柔。 「不用担心,我没和别人说过风峰同学的事,也不打算说出去。」 「嗯,谢谢你愿意保守秘密。」 莉诺理所当然似的口吻让我松了一口气。不过,仍有令我在意的部分。 「有关于穗实的情报,你是从哪得知的……这个我可以问吗?」 「关于这点……你就当成是来自泪晶管理局的情报网吧。拥有人类意志的残留体,对我们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这一点能不能说出来呢。」 「判断就交给莉诺了。」 我并未感受到多大的冲击。管理泪晶的组织、身上长出泪晶的存在。这两者之间若是没有任何关系,那还满难想象的。 我再度把目光自莉诺身上挪开,眺望远方模糊的街景。 「莉诺,你有打算对穗实做什么吗?」 「……如果我回答是,那我们又要举枪指着对方鼻子吗?」 我感觉到莉诺正露出微笑。大概是回想起我们之间的冲突吧。 把视线从窗外拉回到莉诺脸上……果然,她脸上正挂着笑容。我也跟着苦笑。 「……说的也是。老实说我不想再被关进笼子里。」 「放心吧。目前的状况下我什么也不会做。」 铃响般的说话声敲在鼓膜上。莉诺眯起眼睛望向街灯的光芒。 「风峰同学现在已经几乎失去了所有的泪晶。知道她是残留体的人也仅限于少数,目前来说对『鹡鸰』局势的影响力也非常轻微——」 她用悄悄话似的音量,静静地说。 「——虽然她是葛斯普尔,但现在我不会对她出手。」 这句话深深刺进我的大脑深处。 思考在脑内开始运作。对话的脉络、过程、字句——有人说直觉是人类的思考类型中最快的一种,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我的脑袋恐怕已经完成思考了。 扑通、扑通……心脏在胸口剧烈地蹦跳。 「……莉诺,你刚才说了,什么?」 不知何时喉头干渴无比。但是我全然不记得红豆色的易拉罐就在身边。也许是动摇显现在脸上吧,莉诺稍稍睁圆了眼睛.我甚至放弃要调匀呼吸,不知为什么——像是直到现在才突然回想起似的,寒意传遍全身上下。 「你可以告诉我吗?葛斯普尔——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葛斯普尔的意思?」 莉诺敏锐地看穿了我。没错,我恐怕已经知道答案了。在莉诺直接说出解答之前,还不一定正确——我心 里有某一部分正不断否认。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这种挣扎毫无意义。 「……风峰为什么这么慌张,我现在先不过问。」 说完,莉诺的视线笔直地射向我的眼底。不容许逃避的眼神——我非常感谢这道目光,使我站在原地没有逃走。 风峰——莉诺用那宛如倾诉般的口吻,说道: ——葛斯普尔——这个词,你听过吗? 宛若遵照着浮现在我脑海中的青年声音,她清清楚楚地这么说。 「思考模式与人类相同的残留体——也就是如同风峰穗实的生命体,我们称之为葛斯普尔。」 第三章 鹡鸰最长的一天 - the day starts from aquarium - 「橙矢,准备好了吗~?」 穗实的声音自房间外头传来。 今天是周末的早晨。虽说现在还算是早上,但太阳已经升到半天高,时钟的短针已经抵达九点。我手里抓着穿到一半的上衣钮扣,转身朝向房门。 「我马上就去:」 「好~我在玄关等你喔!」 精神饱满的回答传到耳边,随后是轻快地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逐渐远离。光是听着那节拍,穗实开心的表情也浮现在眼前,我加快了更衣的速度。 我看向穿衣镜。头发没乱翘、上衣长裤没问题,袜子……还没穿。 「……小橙,可以借一点时间吗?」 压低了音量的敲门声响起。我在穿好袜子之前,把一句「好啊」抛向门外。门把旋转,房门缓缓被推开。 「春季新装,很适合喔~」 走进房间的姐姐看着我,露出柔和的微笑。 「呵呵,总觉得今天的小橙看起来特别帅喔。」 「有、有吗……我觉得和平常一样啊。」 虽然她是我姐姐,像这样被称赞还是让我觉得害羞。但是,也许姐姐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吧,听了我说的话,她摇了摇头。 「因为,今天的小橙,眼神比平常稍微更尖锐一点。」 这句话,让我拉起袜筒的手不由得微微颤抖。 姐姐脸上仍然挂着一如往常的微笑。在这种时候,姐姐总是惊人地敏锐。 「……明显到一眼就看得出来?」 是啊——姐姐肯定地回答。我的脸颊自然而然地装出笑容。 试图隐藏感情——但却无法彻底隐藏的苦笑。 「……我觉得我没有特别在意就是了。」 「明明很在意但是自己却没有察觉,这就叫做无意识喔。」 姐姐说的道理听起来理所当然却又带着深意。我穿好了袜子,身处自己的房间里却有种不自在的感觉,呆站在原地。 姐姐走向前,把我的领子拉正。 「难得出去玩,表情要放松一点喔。」 「……说的也是。面对穗实和大家的时候,气氛要轻松点。」 特别是面对穗实。今天的外出,也具有迦南之塔那次没能和大家一同出游的补偿意义在——这么难得的机会,要是一脸僵硬的表情那就太浪费了。 ——我叫雷修。观光客……兼幽灵。 「……」 影像掠过脑海。热闹欣喜的欢声、一望无际的壮观景致——向上勾起的嘴角。虽然我稳稳地站在房间里,却感受到脑袋正在摇晃般的错觉。 不要回想!我如此下令,脑袋却像是要违抗命令似地乱成一团—— 「……小橙?」 姐姐脸上浮现了担忧的神情,注视着我。啊…… 「……抱歉。」 「用不着担心喔~」 柔软的触感。 姐姐突然用双手温柔地捧住了我的脸颊。纤瘦的手掌如雪花般白皙,指尖轻触我僵硬的脸颊,不时微微施力按压。 「……姐姐?」 「不用担心的,小橙。」 姐姐说着,双手仍未松开我的脸颊,她展露柔和的微笑。 「就算现在非常烦恼,有小橙在,事情一定会顺利的。」 ——我倒吞一口气的声音,大概传进姐姐耳中了。 「为什么……」 面对着仍然浅浅微笑的姐姐,浮现在胸口的话未经思考冲出口。 「事情会顺利……还有,我在烦恼……」 ——我什么都还没告诉姐姐啊。 我连忙吞回肚子里的这句话,是绝对不能说出口的。 「呵呵。那是因为……我是小橙的姐姐啊。」 姐姐的微笑在脸上漾开,她笑着对我说。 「就算小橙说不出口,姐姐还是会晓得的喔~」 ——葛斯普尔——是我在找的东西——我在找的人的名字。 当时,在目前已经禁止进入的迦南之塔上,雷修曾这么说。 葛斯普尔——拥有人类意识的残留体。也就是近似于穗实的存在。在我得知这个字眼的意义的当天晚上,我回到自家后不断地思考着。我无法不去想——葛斯普尔这个字眼在脑海中载浮载沉,时而停驻时而奔驰。 最后我宛若昏迷般睡着,早上醒来时——我下定了决心。 「……我决定了,不告诉任何人。」 破坏动力部位,使「鹡鸰」沉人海中,轻而易举地让迦南之塔崩塌——如此程度的威胁正在搜索穗实,这种事我怎么有办法告诉别人。 「……我觉得,要是告诉别人,也许就会把那个人也卷进去。」 「才没有这种事呢~」 姐姐轻轻地捏住我的脸颊。 捏着我的脸颊,像是按摩似地——温柔地轻抚着我。 「那是小橙想太多了。光是说出口就把人卷进去,这种事不会发生。因为,那个人听了小橙的话,要如何行动是那个人的自由。即使说出去之后,那个人被卷进事件中——那也是那个人自己的责任。」 如我所料……姐姐的意见毫不留情。 换句话说,把那个人卷进去之后,无论那个人遭遇什么下场——我都不需要感到任何自责。 所以,责备自己只不过是逃避罢了——姐姐直接了当地指出这一点。 「……现在还不能说。」 我考虑了一段时间,缓缓地左右摇头。 仅仅靠一己之力去解决——我没有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就是了。 「让姐姐担心,又什么都不能说,我很抱歉。只是,我还是不想把姐姐……把坦承的对象,卷进这件事。」 「……嗯,我知道了。」 这么说完,姐姐对我柔和地微笑。 一如往常地——而且像是理所当然似地,相信着她的弟弟。 「想说随时都可以说喔。我永远都和小橙站在同一边。」 让对方了解到,自己心中其实怀有难言之隐,光是这样就能让心情轻松许多。 回想起来——头一个让我体验到这件事的人,就是姐姐吧。 「好好出去玩一趟吧。再怎么说,今天要出去玩可是小穗的提议喔。」 姐姐像是要称赞妹妹似地自豪地微笑。姐姐说得对,理由就在这里。 既然雷修的目标是穗实——那我就不得不保持警戒。不过。 「嗯。因为之前迦南之塔发生那种事……算是重新来过吧。穗实提议说,这次就大家一起去好玩的地方。所以……我今天会保持适度警戒,同时尽情享受的。」 「呵呵。轻轻松松悠悠哉哉,偶尔帅气地打起精神。」 姐姐一面说着完全符合她作风的话,一面动起手—— 总觉得,姐姐好像很开心地用手指不停戳着我的脸颊。 「怎、怎么了吗?姐姐?」 「嗯?有什么问题吗?」 姐姐用幸福的笑脸反问。先是挤压,又是搓揉,不时轻轻地拉扯。不知为何,姐姐看起来眉开眼笑的。 「戳戳,揉揉,拉~长~……呵呵呵。」 「……姐姐,这到底是有什么用意?」 「呵呵,为了帮小橙放松脸部肌肉啊。」 完全没有什么深刻的涵义。她在回答的同时,手指也没停下来。也许是血液流动因此变得顺畅了吧,脸颊好像真的变软了些。这个嘛……嗯。 「呵呵……小橙的脸颊,好软喔!……」 一大早九点刚过,我在自己的房间里被姐姐 搓揉着脸颊。 姐姐洋溢着幸福的表情就近在眼前。算了,就随她吧…… 「橙矢~还没好吗~?」 好慢喔~ 带点不满的说话声从敞开的房门的另一头传来。绯红的长发在视野的角落飞扬,穗实的身影出现在姊姊的背后。稍稍鼓着脸颊的穗实亲眼目睹了我和姐姐的身影——脸颊被搓揉的弟弟以及搓揉脸颊的姐姐,她睁大了双眼。 「……橙矢?」 我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只见穗实的嘴唇微微颤抖,吸了一口气。 「我、我也要玩!」 像金鱼般鼓起脸颊。 好一段时间内,姐姐难得地没有把我的脸颊马上让给穗实。 「……橙矢,你的脸怎么了?」 看见出现在集合场所的我,翼杏眼圆睁。 周末的街道上人潮汹涌。在集合场所——「紫苑水族馆」前也不例外,为了避免迷路找不到人,我们约好把醒目的深海鱼雕像当作集合地点。 先到的翼很快就发现了我们,她愣了一会说道: 「脸很红喔……不会是发烧吧?」 「……该怎么说,亲身体验了年糕被捣的感觉……」 虽然我想搔脸颊……但我打消了主意。总觉得今天别再随便刺激脸颊比较好。于是我只好试着摆出苦笑。 「橙矢你为什么贼笑……?」 柔软的脸颊扭动幅度过大,让翼露出了狐疑的表情……呃。 我深刻体会到脸颊的重要性时,穗实胆怯地抬起眼睛看向我。 「对、对不起,橙矢……因为太好玩了。」 「没关系啦。毕竟我们家大概就是这种家族……」 这次我成功露出了微笑。不知不觉间在各方面变得和姐姐越来越像,这我已经亲身体验过了。看着心情有些消沉的穗实,我伸手轻抚她的头发,视线却不由得飘向她的脸颊。感觉好像很软……啊! 「……也、也许真的是家庭环境的问题。」 「橙矢,你的表情为什么好像领悟了些什么一样?」 于是我又让翼露出了满脸疑惑——这时,我看见远处有个熟悉的身影。 淡紫色的浏海下是一双澄澈的眼眸。穿便服的模样还是第一次看见。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吗?」 莉诺的视线扫过齐聚于此处的三人。身体状况好像已经完全没问题,脸上一如往常地没有表情,精神也不错。我一眼瞄向手表,告诉她: 「没有,只是大家稍微早到了一点。这样就全到了?」 「八王寺同学呢?」 如同莉诺所指出的,阿升并未现身。因为今天这次出游算是补偿上次大家没办法一起去迦南之塔,所以我也事先邀请了阿升,不过—— 「刚才他寄了封简讯说,他今天来不了。好像是熬夜改造驱动枪,结果觉得身体不太舒服,在电话的另一头呻吟。我也有找美阳小姐,不过她好像还在忙迦南之塔的后续处理。」 「这样啊……可惜。」 莉诺说着,表情丝毫没变化。不过我想她并非毫不在乎。毕竟莉诺从来不说谎,也不说敷衍的场面话,说出口的一字一句基本上都是发自内心—— 「换句话说,今天风峰就能一个人独占我们三个啰?」 ……我觉得,应该发自内心吧。穗实和翼的肩膀微微一颤。两人的视线分别刺向我的左右脸颊。莉诺愉快地浅浅一笑。 「或者该问,我们三个有办法独占风峰吗?」 「……这、这个嘛……」 摆出苦笑,是不是正确的对应方式呢。 三名女生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沟通仿佛在这一瞬之间就已经完成,翼和莉诺移动到我的左右两侧,穗实则来到我眼前。 「这、这是……?」 不知为何我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摆出包围阵势的三名女性不约而同地露出了相似的微笑。这时,穗实像是代表三人似地开口说: 「嗯!走吧,橙矢!」 牵起了我的手,朝着水族馆的入口迈开步伐。翼和莉诺固守在左右两侧,这模样好像是要把我强行带走似的。但是我的脸颊并未因此僵硬。 「……不玩白不玩嘛。」 虽然,的确有那么一瞬间,雷修的身影闪过脑海。 放轻松点吧。我告诉自己,难得大家一同出游,不好好享受就太浪费了。 我们买了门票,穿过了剪票口。 今天的目的地——紫苑水族馆最大的特征在于,它采取合并式的构造。 到底是跟什么合并在一起呢?答案是游泳池。也就是在水族馆内建造了水上游乐设施。 设计概念似乎是为了让游客体验置身海中的感受。在入口处拿到的介绍手册上印着一对男女的照片,两人泡在水道中抬头望着玻璃水槽。 「实际上一看,比想象中还……」 走出更衣室之后,我不由得为了眼前的景观而愣在原地。 看起来是水上游乐园没错,但是巨大的水槽宛若墙壁般包围四周。水道设施等造型像是模仿某处的上古时代遗迹风格。这还是照明够充分的缘故,要是一片昏暗,大概真的会有种来到海底玩的错觉吧。 「——呜哇!是海耶!」 看来这并非我一个人独有的想法。 我回头一看,三名熟识的少女正站在我身后。只是三个人身上穿的并非平常眼熟的服装,而是适合水上活动的泳装。少女们各拿着一个小防水包,防水包附有扣环挂在手腕上,大概是装着贵重物品吧。 老实说,在三人开口之前,我看得几乎出神。 「嗯,橙矢,久等了!」 穗实快步走来,双手背在背后,仰起头看着我。虽然神情和动作一如往常……但是今天的她缺乏戒心的感觉似乎格外明显。 原因大概是服装吧。比基尼式的可爱泳装,相当眩目。 「……橙、橙矢?」 吞吞吐吐的说话声,把我的意识拖回了现实。 穗实缩起了肩膀,那双看着我的双眼,眼角微微泛红。啊。 「啊、啊啊!抱歉,那个、因为太漂亮了!」 「嗯?嗯、唔嗯……呜、嗯!谢、谢西!」 穗实猛然低头道谢,而且还咬到了舌头。就连伸手掩嘴说「咬到舌头了啦」的模样,看起来都比平常可爱三成左右……应该有吧。 「脸红个什么劲啊,橙矢。」 我的肩膀被轻推了一下。转头一看,翼正板着一张脸,双手抱胸。 这模样看起来好像——不是好像,根本就是在闹别扭。 翼的脸颊稍稍鼓起,眉梢上挑。 「那……那我呢?」 「呃……你说什么?」 反问的方式好像有点怪。翼吊起眼睛瞪着我,我发现到她穿着凉鞋的脚丫正微微地颤抖……这才理解到她那句话的涵义。 翼的泳装下半身有一片缠腰短裙,样式看起来比较成熟。 最后一次看到身穿泳装的翼.是在前年夏天。当然两年间的空白也包含在内。 「很、很可爱喔。」 可爱的程度让我想也没想地立刻答出这句话。 翼的双颊在一瞬间沸腾。 「可、可哀……喂!你害我也吃螺丝了啦!」 「这不是我的责任吧!」 我逃避似地把视线挪向一旁——不知何时,她已经来到身边。 「风峰,那我呢?」 莉诺的表情纹风不动,稍稍歪过头。连身式的泳衣紧贴着那线条纤细的娇小身躯… …在描违之前,嘴巴先动了起来。 我抱持着几近投降的心情,开口说道: 「我觉得,很可爱也很漂亮。很适合莉诺。」 「……这样啊。」 浅浅的笑意绽放在莉诺的嘴角。啊,真是……这该怎么说才好。 我突然觉得还穿着外套的自己好像很放不开。 过了一小段时间。在穗实和翼不再吃螺丝之后。 「总之我们先绕这里一圈吧?」 我们决定先尝试一般所说的漂漂河。根据刚才看见的告示牌上的地图,这条漂漂河的水道似乎是沿着环绕水上游乐设施的巨大水槽所建造。 水道有数个入口,入口旁随意堆放着为了让游客随水漂流的大量游泳圈。看起来应该是采取让游客自行取用的方式吧。 「要拿哪个呢~……啊,这个好像气有充饱。」 穗实兴高采烈地抱着游泳圈,娇喝一声纵身跳进水道中。她很快就把屁股塞进游泳圈中央的空洞,就这么乘着游泳圈随着水流而飘移。 「橙矢也快点来呀!」 穗实朝着我猛挥手。结果因此而失去了平衡,还真像是穗实的作风。我苦笑着,随手拿了个游泳圈。 「……风峰。」 在水道上,我把腰部稳稳地卡在泳圈中央时,听见有人从背后叫我的名字。回头一看,翼大概是比较讲究吧,还在后头挑选喜欢的游泳圈。既然不是翼……我转身朝向后方。 「我有件事想问。」 游泳圈一本正经地发言。 更正,发言者是上半身被两个重叠的泳圈完全遮住的莉诺。 「……你是在干嘛啊,莉诺?呃,难道说现在流行这样玩?」 「没有。只是我个人的泳圈操纵法。」 莉诺以双脚打水,移动到我身旁再度恢复直立漂浮状态。 ……这、这个嘛。如何享受漂漂河的乐趣,每个人各有不同啦。 「这样看不到前面吧?会撞到喔。」 「这种刺激感就是乐趣。言归正传。」 把话题轻易转回,埋在游泳圈里头的莉诺说道,, 「……风峰,你好像太在意葛斯普尔了?」 这原本应该是非常严肃的话题才对。 不过,莉诺的模样让我得以保持轻松的态度。虽然对方可能看不到,但我对她挤出苦笑。 「嗯,是有点在意。不过应该不算太在意吧。」 「……这样啊。那就好。」 我还记得,之前我在莉诺的房间听见葛斯普尔这个名词时,完全无法按捺内心的动摇。如果莉诺这个问题,是考虑到上次那件事的话—— 「莉诺,你在担心我吗?」 「……嗯,是啊。」 是有点担心没错——莉诺一面说,一面从上下两个游泳圈之间的隙缝之中朝我瞄了一眼。 看着那模样,虽然没有嘲笑的意思,但一阵笑意不由得冲出喉咙。 「……风峰的个性还满差劲的嘛。」 莉诺把游泳圈之间的隙缝倏地合上。啊,糟糕了。我连忙划水,靠近莉诺的二重游泳圈,把上面那个泳圈缓缓往上抬。 泳圈里头,莉诺望向别处的脸上写满了不悦。 「抱歉,我不该笑的。谢谢你担心我。」 「……别在意,我也只是开玩笑。」 轻呼出一口气后,莉诺脸上浮现了友善的苦笑。 不过,从旁人的角度看——是男性把头塞进双层泳圈里头道歉的景象。 「喂……橙矢,你在做什么啊!?」 翼焦急地喊着,现在终于从后头追上我们。她把我自莉诺身边拖开,不知为何,把自己的头塞进莉诺的双层泳圈中。 嗯,该怎么说才好……从客观角度来说,这个状况应该是…… 「哈哈……她们到底在聊什么呢,穗实?」 我试着把话题抛向旁边的穗实——突然发现,我找不到那头绯红色的长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她应该已经被带到更前方的位置了……我试着往远处看,仍然没有找到特征相似的人影。咦? 「……穗实?」 兴致一来就往前不停游过去了吧——如果是平常状态下,我大概还会抱持着这类的悠哉想法。穗实只是随着兴致比我们先前进一段距离而已。 但是今天不一样。我今天应该要尽情享受,但是同时维持适度的警戒心才对啊! ——葛斯普尔——这个词,您听过吗? 「穗实!」 寒意传遍背脊——我想也没想地,把游泳圈扔在一旁。 泡在漂漂河内的游客们乘着泳圈顺水流前进,同时悠闲地欣赏水道旁的巨大水槽。我几乎像游泳一般在游客之间前进,同时拼命扫视四周。绯红的长发照理来说十分醒目,但是我的视野中完全找不到相关的事物。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为了快点赶到前头,我离开了漂漂河的水道,爬到岸上向前奔跑。 心脏——越来越热。另一方面,四肢却越来越冰冷。 「……哈、呼……」 到底跑了多久呢——奔跑过程的记忆有一部分遗失了。 双手撑在膝盖上,尽可能让节奏混乱的呼吸恢复稳定。汗水流过脸颊、顺着浏海流入眼中。我烦躁地用袖口抹去浏海的水珠,再一次挺起胸膛。告诉自己。 要冷静。尽全力去排除,掠过脑海的最糟糕的可能性。 「穗实……到底在哪……」 我扯动快要打结的双脚——这时,一股振动自腰间传出。是泳裤的口袋。我反射性地抓住振动源,取出一看……是来电显示。 风峰穗实。研究所特制的防水手机,上头显示着来电者的名字。 「——喂?」 杂音直刺耳膜。通讯连上的音效响起后,声音自电话的另一头传来。 『啊,喂喂?橙矢?你现在在哪里?』 声音传进耳朵的瞬间,我觉得身体好像正连同地面一起下沉,我连忙使劲挺直膝盖。 脚底地面仿佛摇晃不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口询问: 「…………穗实,你现在人在哪?」 『嗯~?这里算是哪边啊?抱歉喔,一个人一直往前游……啊,现在我看到了好像一座山的滑水道。橙矢你们呢?』 「啊……这个啊……我想,应该是……还在后头吧?」 嘴唇不由得打颤。我试着把嘴唇挤成苦笑的形状,但失败了。不想让任何人看见我的表情,我把额头靠向附近的墙壁,闭上眼睛。喉咙的深处似乎哽着什么物体。 「……穗实人在那边,那就好……」 「嗯~……?橙矢,你在担心我吗?」 嗯。只不过是随口回应,但声音出乎意料地嘶哑。我连忙接着说道: 「我只是在想……穗实是不是又迷路了。」 『我、我才没有那么常迷路呢!讨厌啦~』 穗实的抱怨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现在我终于能一如往常地苦笑了。我身旁有个巨大的水槽,我和游过眼前的鲜艳黑黄条纹交错的鱼彼此对看。 神仙鱼——不知为何,我正好知道这种鱼的名字。 『话说橙矢你呢?现在人在哪边?』 「啊,我现在……」 我抬起头环顾四周——突然察觉四周没几个人影。更正,连一个人也没有。孩童的欢声或亲密的男女,全都找不到——仔细一看,这一带的装潢似乎也比较粗糙。 视线瞄向一旁,有一扇毫无装饰的铁门。门牌上写着「职员专用」。 「…………奇怪了?」 『橙矢?喂喂?听得见吗~?』 我有听见。但是,由于我的大脑才刚理解目前的状况,反应慢了半拍。 话说回来——我途中什么时候爬上岸了? 「……穗实,抱歉。」 我一面向她道歉,一面愣愣地环视这个舞台布景背面般的寂寥场所。一点印象都没有。顺带一提,我究竟是怎么抵达这个地方的,同样完全不复记忆。 我想,这个大概就是,那个吧。 「……我好像迷路了。」 「嗯!?」穗实大吃一惊的声音从电话的另一头传来。 「总而言之,我会先找看看出口……嗯,待会见。」 一定会很快找到路的——穗实的鼓励传到耳边,我带着既感动又丢脸的心情挂断了电话。转为全黑的画面上,反射出我的脸。 那是个——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的困惑表情。 「没想到居然是我自己迷路……」 我叹了口气,抬头仰望上方。直到目前为止我还没发现有人经过此处。紫苑水族馆是个与水上游乐设施合而为一的水族馆——占地自然也相当于两个设施的份量。 老实说,对迷路的人而言,这地方不怎么友善。 「总而言之……得先移动。」 我走在这个看起来像是职员专用的通道上。响在耳边的只有空调全力运转般的巨大声响,别说是人影,就连一点人声都听不见。只要遇到职员就能请职员带路,但像这样完全遇不到半个人,让我有种不小心走进了废弃区域的错觉—— 「……呃!」 突然其来地,尖锐的痛楚划过胸口。我下意识地按住胸膛,但同时腿部却像是支撑不住身体重量似地摇晃——我赶忙让肩膀倒向一旁的墙壁。 为了避免自己就这样沿着墙面滑落并瘫坐在地面上,我拼命忍耐。 「……没事……现在,还没事……」 我如此告诉自己,同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但是在这条无人的通道上,呼吸声远比想象中更响亮,强迫我回想起目前我正孤身一人。 ——葛斯普尔——这个词,您听过吗? 「……穗实,她没事。」 为了推开回响在脑海的声音,我使劲左右甩头。甩了好几次又好几次——脑袋里面仍然维持冷静的那部份开始害怕,这样下去颅内的泪晶会不会失控。 但是——雷修的声音仍旧挥之不去。 「……可恶!」 恐惧具有侵蚀内心任何一个角落的性质。心里越是害怕,恐惧就越能够轻易夺走我重视的事物。它会追着我到任何地方,像是讥讽着我「你心中最重视的就是这个吧」——然后在我眼前以残酷至极的手法将之一一剥夺。 我的理性知道,这只是个人情感上的概念。 但是话语一旦说出了口——我却只觉得,那似乎真的会成真。 「没事的——翼和莉诺,都陪在穗实身边。」 我深刻地察觉到。完全无法忽视这份情绪—— 我很害怕。我必须承认,非常害怕。而且害怕到无可救药——害怕这一切被夺走。自从去年冬天之后,至今为止日积月累的,我打从心底觉得快乐的每一天。 好不容易终于再生的日常生活,也许会再次被某人夺走——令我万分恐惧。 「……还真够没用的。」 我咬紧了牙根。抬起脸,双脚踩稳……再度向前迈步。 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我没有时间对自己失望。再说我目前正处于百分之百的迷路状态—— 也许是因为我一心只想离开此处吧,在通道的转角处不小心与人撞个正着。 「——呀!」 正确来说,并没有撞到——在彼此面对面的瞬间,我连忙向后退开,对方则是吓了一跳似地跌坐在地面上。直到这一刻,我终于理解并掌握了现况。 「啊,不好意思……请问有受伤吗?」 我慌张地伸出手,跌倒的那人抬起头看向我——肩膀微微一颤。 「……您、您是说我?」 那人是个看起来和我同年纪的女生。 她用双腕遮挡着胸口,朝上看着我的双瞳不停地颤抖着。 「是、是不是搞错人了呢?」 「这、这个嘛……旁边没有其他人啊?」 我困惑地反问,女生左看看右看看,视线扫过周围。 「好像真的是这样……那、那请问您伸出手的意思是……?」 「这个嘛……我想说可以让你抓着站起来……」 话虽如此,伸出手后被人说「搞错人了」还是生平第一次,让我的回答缺了几分自信。 「……那、那个,不好意思……」 被拒绝了。但是她拒绝的理由,我马上就懂了。 女生正用双腕遮挡着胸口。仔细一看,背上找不到理应位于该处的泳衣绑绳,而女生通红的脸上带着几分畏怯。 也就是说——这女生,上半身没穿泳衣? 「呃,啊,这个,抱、抱歉!」 我闭起眼睛连忙低头道歉。说话声立刻传来。 「请,请别在意。是我自己走路没注意前面……。」 我道歉不是为了这件事就是了。她慌张的声音说道「请您抬起头」,我便战战兢兢地抬起了脸,与女生四目相交。 像是逐渐放下了戒心似地——她的眼神变得柔和。 「请不用在意。刚才,泳衣的绳子被勾到,不小心扯断了……」 「这、这样啊……」 虽然她说不用在意,但歉意仍然如同残影般留在胸口中。我二话不说先脱下了外套,尽可能不看那位女生,把外套递给了她。 「不嫌弃的话,请用。」 「咦?啊,这个……我知道了……就先向您借用。」 女生怯生生地接过了外套,穿在身上。虽然尺寸有点太大,不过只要把胸口处的拉链往上拉,好像足够盖住胸口。 「……那、那个,我们要不要坐在那边?」 女生的眼神转向一旁的楼梯。老实说,虽然我把外套借给了她,不过接下来该怎么办我完全没想过,因此她的提议让我愣了一会。 「……说得也是。」 就这样转身离去好像也不太好,我这次伸出的手终于起了帮女生站起身的功用。女生把过长的外套下襬细心地折起,在楼梯上坐下。我不由得眨了眨眼。 「……请问,有什么事吗?」 面对我的凝视,女生流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甩了甩头在她身旁坐下。该怎么说,那样的举动似乎不太常见,有种优雅的感觉。不过,这不是现在该注意的事情。 我们两个并肩坐下后,女生朝着我浅笑。 「谢谢您伸出援手……那个,请问……」 「……啊,你问名字?」 我反问后,对方点了点头。思考在脑袋的角落迸出火花。与路边遇见的人互相自我介绍——嗯,最近似乎时常有这种机会。 「我叫风峰橙矢。十七岁……算是『鹡鸰』国民吧。」 「风峰·橙矢先生……我可以称呼您为橙矢先生吗?」 我想正常来说应该没有拒绝的理由。硬要说有什么不满的话,顶多就是突然直称名字让我有些不太自在。 女生把手按在胸口。 「我叫艾妮·柯尔兰德。请直接称呼我艾妮就可以了。」 「啊,你好。艾妮,小姐?」 「一定要加敬称吗?」 自称艾妮·柯尔兰 德的女生浑身不对劲似地扭动肩膀。 「总觉得很不自在……如果您愿意的话,可以请您直接称呼我的名字吗?」 「是喔?小姐不行的话,那就……艾妮小妹?」 这女生的文雅气氛让我无法初次见面就直称她的名字。艾妮小妹陷入沉思似地好一段时间歪着头,最后点了头。 「嗯,小妹这个称呼还满新鲜的。其实我不太擅长与人交谈……看橙矢先生的态度我可以想象,『鹡鸰』的人们都很亲切呢。」 「『鹡鸰』……的人们?」 思考再度拾起记忆的碎片。艾妮小妹在我眼前微微一笑。肌肤的颜色晶莹白皙,与泳装的鲜艳色彩形成醒目的对比。该怎么说,她给我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贵族大小姐般的印象。感觉上——在「鹡鸰」似乎不怎么常见。 「你是不是……从外国来的,正在观光?」 「啊,是的。没想到您马上就看穿了呢……」 惊讶的艾妮小妹以手掩嘴。我的视线下意识地飘向上方。 「有人跟我说过,『鹡鸰』人的体恤正是这国家的美德。」 「哦……这的确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优点。」 听了我随口说出的回答,她虽然有点困惑但仍然一本正经地点头回答。 雷修的个性也像是这样——外国人似乎对很多事都很宽容。 「……艾妮小妹一样是来水族馆观光?」 我试着提供一些话题。艾妮小妹听了之后,羞赧地答道: 「我第一次看见与游泳池结合的水族馆,觉得很有探险的价值……于是一不小心就迷路了。」 「啊,原来艾妮小妹也一样啊。」 才说完,艾妮小妹的眼神明显地绽放光芒。 「橙矢先生也是吗?」 「呃,嗯。真是不好意思……」 「千万别这么说,在人生路上,迷路也是必经之路!」 她一面坚定地说着「我们是伙伴呢」,一面露出了灿烂无比的笑容。嗯,虽然能遇见伙伴我也觉得很开心,不过有件事我不得不先问清楚。 「艾妮小妹,你也还没找到出口……?」 「……嗯,不好意思。」 两个迷路人凑在一起似乎也无法解决问题。艾妮小妹笑着说道: 「不过,迷了路才能遇见橙矢先生,这是今天最棒的一件事。」 「你愿意这样讲我很开心啦……不过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能和别人相识是非常宝贵的经验。」 听起来理所当然却又别有深意似的一句话。不过仔细一想,在路边与人相遇并且就这么彼此结识的机率,恐怕相当于天文学上的机率吧。 「光是这样,今天来到这边就有意义了。」 艾妮小妹欣喜地说着——突然间,一抹阴影笼罩她的侧脸。 「……怎么了?」 「啊,没什么……那个,我与您是初次见面,却只顾着谈这类私人的话题,让我觉得不太好意思……」 「我不在意啦。该怎么说……因为我习惯了。」 尤其是最近这阵子。我在心中添上这句话。艾妮小妹像是放心了似地放松了表情。 「……那个,其实我今天是不可以外出的。」 「……什么意思?」 这一瞬间我想到,也许她真的是哪户有钱人家的深闺大小姐。 「和我一起来到『鹡鸰』投宿在同一家饭店的……有点类似哥哥的人,他一直强调,只有今天绝对不可以出门去任何地方。」 从这句话的内容来看,深闺大小姐一说或许八九不离十。 「但是,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想亲自造访这座水族馆……于是就偷偷溜出了房间跑来这里。」 「还真是有胆量啊……」 淘气任性的大小姐。这个字眼浮现在脑海。不过我也觉得这个词和艾妮小妹的气氛搭不上边。也许是她自己也有所自觉吧,她微微露出苦笑。 「是的,那个人也时常这样说,『你明明会怕生怎么个性这么好动』……」 「就算违背那个人的话,也想来这里看看?」 这里——我一面说,一面看向身旁的巨大水槽。彼此依偎的两只鱼游过眼前。 「……因为一到了明天,我们就要离开『鹡鸰』了。」 悄然流露的话语声,出自身旁的艾妮小妹。寂寞的神色在她的双眸中摇曳。 「那个人今天早上,突然决定了明天要离开这里。」 「哦……你哥哥真是个随兴的人啊。」 「您说得对,很伤脑筋的。」 说到这边,艾妮小妹第一次展现了闹别扭似的表情,脸颊微微鼓起。 「那个人自顾自地说什么准备完成了之后会忙起来,就把我一个人扔在饭店里。就算撇开这件事不谈,他每一天总是突然就出门不知去哪,不知何时又回来,与其他说随兴,根本就是自我中心。」 根本就是游手好闲——虽然那位老哥被艾妮小妹如此批评,但老实说我心里一点也不觉得艾妮小妹很可怜。至于理由,只消随便一眼就知道—— 「艾妮小妹,一定很喜欢那位哥哥吧。」 「啊,您说什么?那……那种事……」 ……是这样没错。艾妮小妹老实地轻声说着。从她脸上我找不到一分对那位哥哥的厌恶。反倒是因为难为情似地泛起了红潮。 「那个,虽然那个人总是游手好闲没事就往外头跑……但是他说好会回来的时间,一定就会回来。而且每天都会买些纪念品回来给我。」 「那个人一定是个好哥哥吧。」 「……和橙矢先生,有一点像。」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艾妮小妹的视线正注视着我,我思考了数秒。 「比方说,长相?」 「不是……是整个人的气氛。虽然长相和说话方式完全不像……但是我觉得气氛有点像。心中怀着确切的目的,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之类的。」 「这评价还满让人害羞的……」 也许大量添加了爱屋及乌的成分吧。不过话说回来。 「你哥哥是个自我很坚定的人吧。」 「……如果要这样说……我想其实不太对。」 突然间,艾妮小妹的嘴角柔和地弯曲,寂寞地微笑。 「那个人——他一直在寻找自己。」 那张侧脸看起来未免太过柔弱,使我不由得毫无顾忌地追问: 「……你说『自己』?」 「是的。那个人……不知道自己是谁,于是一直在追寻这个答案。自己究竟是谁,是什么样的存在……他一直烦恼着、追寻着……但是,那就像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只凭着手上一支火把往前走……那一定是很辛苦的。」 看不清楚自己脚边的事物,想必很难受——艾妮小妹喃喃说着。 老实说,我无法理解她话中的内容。只是,只有一点让我感同身受。 「……看着好像很难受的哥哥,艾妮小妹也觉得很难过?」 不晓得自己究竟是谁——我身旁也有一位少女抱持着同样的烦恼。 「……橙矢先生的身旁,也有这样的人?」 「嗯。应该算是……我妹妹吧。」 用妹妹来称呼总觉得不太对。但是,这个答案并没有错。 由于艾妮小妹注视着我的眼神中浮现了担忧,我对她开朗地一笑。 「她已经没事了……不过,当如同家人一样重要的某个人看起来很难受的时候,想要帮上忙也是人之常情,不是吗?」 「……是的。您说得对。」 结果还是让气氛变得感伤了些。艾妮小妹羞赧地苦笑道: 「不好意思,一个不注意居然连这些事都讲了。橙矢先生很擅长与人交谈呢。」 「会、会吗?你大概是第一个这样说我的。」 我想,那位老哥在平时肯定时时感受到艾妮小妹的温暖吧。 而我也一样。所以,我也想要伸出援手。 「对了,艾妮小妹,那件泳衣可不可以借我看一下?」 「……咦咦!?」 艾妮小妹突然惊讶地大叫。举起双腕遮挡在胸前。 警戒——直到我目睹了她的反应,我这才发现刚才的失言。 「不是啦,不是那种意思啦!我是说,可以让我帮你把泳装的绑绳修好吗?」 我没告诉她,这算是感受到她的温情的谢礼。艾妮小妹讶异地瞪圆了双眼。 「……难道说,橙矢先生是泳装的专家吗?」 「也不算是专家啦。不过,我也许有办法能够修好。」 与其口头上解释,让她亲眼瞧瞧比较快。我从绑在腰间的防水包中取出了驱动枪。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我心里想着这也许会让她感到害怕,同时把驱动枪拿到她眼前。 没想到,艾妮小妹的双眼瞬间为之一亮,兴奋得脸颊发红。 「这是龙骑兵二式吗?」 而且连驱动枪的型号都被她说中了。看来她可能非常了解。 「哇,是真的耶……这么完好的状态,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把枪有经过改造呢……居然连伸缩式瞄准镜都有,真的太棒了!」 「呃,谢谢称赞……我会记得转告我朋友的,好吗?」 突然之间兴奋起来的艾妮小妹,突然之间恢复理智似地向后抽身。 「不好意思……我太兴奋了。您的话才说到一半呢。」 「啊,嗯。总之就是这样。」 我把驱动枪——龙骑兵二式举起到她眼前。 「因为我是武装研究员,懂得使用思考升华……如果艾妮小妹愿意的话,可以让我用这把枪修好你的泳衣吗?」 「一切就拜托您了!」 几乎未经思考的回答。艾妮小妹的双眼正灿然发光。这个嘛…… 「真的可以?虽然是我主动提出的,但成功率不是百分之百喔。」 「我明白。不过刚才看到橙矢先生的龙骑时,我已经看出那把枪时常受到使用,而且……就算失败了,有机会能让龙骑的思考升华修理……」 艾妮小妹脸上泛起了红潮,一脸陶醉。我突然觉得,这女生要是和阿升相见大概马上就有说不完的话题能聊吧。言归正传,既然都取得了取可…… 「那我就立刻开始啰。」 艾妮小妹应声之后,脱下了泳衣,平摊在地面上,很快地就退开数步。 我集中了意识,把准星对准了泳衣的绑绳的断口。从旁人的角度来看这模样恐怕很蠢吧,不过实际上难度比和残留体战斗更高。 话虽如此,幸好——我借着再生累积了不少「接着」的经验。我缓缓地扣下了扳机。 「……哇。」 在艾妮小妹的惊呼声中,驱动枪的枪口迸出火花。雪一般的光粒精准地洒落在绳子的断口处,化作耀眼的光芒,循着原本理应存在的轮廓一般,逐渐成形——这一切只在短短数秒内便完成。 在光芒消散时,泳衣绑绳的断口处已经连接着新的绑绳。 「好了……看起来好像没问题?」 我用眼神示意,艾妮小妹小心翼翼地拾起了泳衣,随即转身背对我。由于她马上就开始脱下外套,我连忙转身朝后。太没警戒心了吧! 该怎么说……我渐渐地觉得,这女生好像和穗实有点像。 「……嗯,可以了。」 艾妮小妹伸展双臂,毫无保留地展现她的上半身。 在她的胸口处——是一件与她十分相衬的,样式朴素的比基尼。 「真的修好了喔,橙矢先生!」 「看来应该是成功了。太好了。很适合你喔。」 能让她开心那是再好不过了。艾妮小妹红着脸低头行礼。 「真的非常谢谢您……啊,待会可以请您到我们的饭店吗?我想向那个人介绍我的恩人橙矢先生!」 「恩人什么的太夸张了啦。」 我虽然苦笑着,但心里却觉得这提议似乎也满有趣的——这时,我突然察觉。 在艾妮小妹的背后。通道的另一头,一抹眼熟的绯红长发摇曳着。 「……原来,不是只有我。」 我似乎听到了这么一句话。 隔着艾妮小妹,我和说话者遥遥相望。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像是忍受着什么似地紧握着双手。凝视着我的眼神,看起来强势却又柔弱,在那双眼角发现了闪烁光点的瞬间,我失去了言语。 我忘记了她的存在,我的第一个念头甚至是「为什么她会在这里」? 「……居然……帮女生修理泳衣……橙矢你……」 明明只是喃喃细语似的说话声,不知为何却清楚地传入耳中。 绯红的长发倏地扬起——穗实紧紧闭起眼睛。 「你这个……花花公子——!」 扯开嗓子放声大叫之后,转身就跑。 「啊,什么?咦?怎么了吗?……啊,橙矢先生?」 艾妮小妹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双脚早已经向前开始奔驰。我弯下腰勾起地板上的外套,一面跑一面穿到身上。没能留下一句话给艾妮小妹不太好意思,这个想法才浮现心头,这份心情随即消散无踪。 取而代之占据了心头的是在穗实的眼角闪闪发光的水珠。 大事不妙、这下糟糕了——这些事我甚至没时间去思考。 经过一个眨眼的时间后,我眼中只剩下穗实的背影。 最后我终于在紫苑水族馆的外侧追上了穗实。 在职员专用的通道上一直跑到底,最后推开的大门后头,是一片空无一人的宽广屋顶。虽然室内还好,这个季节穿着泳衣来到室外,还是有点冷。 不过——现在不是怕冷的时候。 「……穗实。」 穗实孤零零地站在屋顶上,肩膀因喘息而上下起伏。她是倾尽全力奔跑逃到这里的,追在后头的我十分明白。绯红的发梢显得有点乱。 但是,我无法一窥她的表情——穗实正背对着我。 「穗实……」 我呼唤她的名字——那双肩膀微微一颤。声音确实传到了。我再向前一步,拉近与穗实的距离。另一束绯红的长发自颤抖的肩头滑落。 回想起来——之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 「……我不懂。」 细微的说话声突然敲在鼓膜。正好是我要踏出第三步的时候。 穗实背对着我——先吸了一口气,那呼吸声仿佛会消失在风声中似地轻。 「我不懂……我不懂……」 「……穗实?」 我呼唤她,穗实稍微抬起脚——脚尖就要挪动的前一刻,停止了。 我想,她刚才大概想要转身吧, 「……橙矢,和那个女生坐在一起……」 我和穗实之间有一小段距离,一不注意就会漏听的细微话语声,被楼顶上的微风捕捉,送抵我的耳畔。 「笑得那么开心……聊天的时候看起来也很开心,明明橙矢看起来那么开心……但是……」 用那她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控制的——起伏不 定的声音。 穗实宛若哽咽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是……我,看着橙矢的笑容……觉得很讨厌。」 那语气听起来仿佛很痛苦似的,我不由得向前踏出一步。 「穗实。」 「我不想要这样!」 穗实猛然转身朝向我,尖声吶喊。我停下脚步。 喉头颤抖,眼角湿红——穗实脸上浮现了无比孱弱的表情。 「橙矢明明笑得那么开心,我心里却有种很讨厌的想法!橙矢那时候帮我的……原来橙矢用思考升华帮助的人不是只有我,就算那个人不是我,橙矢也会这么做。」 无处可去的感情,参杂在哽咽之中,朝着天空大喊。 「不是只有我……就算不是我………橙矢还是……」 看着泪水逐渐在那双眼眸下缘一点一点累积,我张口却说不出话。 我想,穗实恐怕是……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心中的感情吧。 很讨厌的想法。这句话代表她还不习惯面对那些负面的思绪吧。由于心灵太过纯粹,对感情特别敏感,对他人的喜悦或痛楚也更容易感同身受——也因此,她能够如此开朗而温柔,但面对恶意时也比别人更容易受伤。 对于自己心中萌生的「讨厌的想法」——肯定也会觉得不知所措吧。 我试着说些什么,但各式各样的感情紧紧压着胸口,最后我只是吸气吸过头了而已——我缓缓地把这口气自肺吐出后,回答: 「没这回事。」 我清清楚楚地告诉她。经过一番思考后……我发现根本不需要思考。 穗实吸了吸那发红的鼻子,摇曳着水光的双眸凝视着我。 「……橙矢?」 「没这回事。我帮穗实做的事,绝不是对谁都做。」 在不久之前的寒冬中,在一个与此处近似的屋顶上,我和穗实相遇了。 感觉好像已经是令人怀念的遥远过去。回想起来——那是我第一次把思考升华用在战斗或破坏之外的用途上。那时的穗实是个失去记忆的迷路女孩,而且还空着肚子。我便用驱动枪试着按照材料表造出了奶油松饼,送给了穗实。 如果只是这种程度的事,我想不限于穗实我也会伸出援手。不过。 「有些事情,是只属于穗实的。」 「……但是,刚才那个女生,她看起来也很开心喔?」 穗实不安地抬起眼睛看着我。在彼此交谈的过程中,我和穗实的距离已经缩短了不少。颤抖的睫毛、泛红的双瞳,全都清楚地映在我眼中。 「不是聊得很开心……然后变得很要好吗?」 「嗯,我也觉得聊得很开心。不过,刚才那个女生只是偶然遇见而已。只对穗实做的事,我不会对那女生做。」 「……只对我做的事,是什么?」 穗实怯怯地问我。经过思考后,我决定以实践代替说明。 把手掌轻轻放在穗实的头顶。轻缓地抚摸那头柔顺的长发。 「比方说,像这样。」 「……对小翼也不会做?」 不满的视线从至近距离朝上刺向我。听她这么一提,我在记忆中翻箱倒柜……好像真的有时候会这么做。穗实的脸颊越来越鼓。 「……橙矢?」 我连忙牵起了穗实的手,轻轻握在掌中。穗实惊叫一声,满脸写着讶异,但我没有额外的心力去注意她的反应。 由于我现在背着花花公子的污名——也许这行动不太适合就是了。 「这样的话呢?」 「……小诺,有时候也会牵着橙矢的手喔。」 穗实的脸颊宛若气球般更加膨胀。这个嘛……关于这个指控…… 「……果然是花花公子。」 穗实把脸撇向一旁。那侧脸看起来像是在生气,像是在闹别扭,也像是正忍受着寂寞——当我察觉到那表情中蕴含了这所有的感情时,我的脚自然而然地向前迈开步伐。 不过,我自认自然踏出的脚步,却比想象中更加迟缓——而且紧张。 「……比方说这种事,只属于穗实。」 我将穗实轻轻地搂入怀中。娇小的身躯在我的臂弯中微微颤抖。穗实的头顶就在我的下巴,穗实仰起头,我们四目相对。那双眼眸中晃荡着光芒。 一心只希望她能相信我,我绝对不把视线自那双湿润的眼眸挪开。 「……我、我之外的女生也……」 「没有过。像这种事,只属于穗实的。」 我也不想对其他女生做这种事。我在内心加上这句话。穗实一瞬间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一张脸皱成了一团——随即把脸埋进了我的胸膛。 「……对不起,是我乱发脾气。」 她小声地喃喃说着。我并没有点头,只是抚着她的头发。 也许是想法藉由这动作传达给她了吧——穗实嘤咛一声,点了点头。 「心里跑出好多讨厌的想法……。虽然橙矢看起来那么开心,但是心里却灰蒙蒙的,胸口感觉好像有点痛……我搞不懂……」 「有讨厌的想法,并不是什么坏事。」 穗实慢慢地抬起了脸。我伸出手指拂去那脸颊上的泪珠。 她的脸颊好柔软啊——对于在这种时候心中仍冒出这种感想的自己,我不由得苦笑。 「因为那份心情也是穗实心中的感觉。穗实愿意把自己的心情像这样传达给我,我觉得很开心。如果心里不开心,或者觉得这样很讨厌,这些心情希望你都能告诉我。」 「可、可是……要是听到讨厌的话,橙矢不会很不开心吗?」 「不会啊。想向对方说的事都说出来,也许会因此而吵架也不一定……但是,即使吵起来,只要能一起好好思考,你不觉得这样一定能找到解决的方法吗?」 能够彼此说出心里话的关系,我想是非常宝贵的。 我如此间完之后,脸上仍然飘着绯红的穗实——深深地点头。 「……嗯、嗯。只要一起想办法,一定会解决的。」 「太好了。要是穗实有话想说,一定要告诉我喔。」 我说完后苦笑,穗实怯怯地抬起脸看向我。 「……我可以说吗?」 我点头作为回答。穗实像是仍在迷惘似地低下了头,红潮爬遍她的耳朵。 无论她说什么我都会答应——虽然我这么想着,但穗实一开口就是超越想象的要求。 「再、再抱紧一点。」 穗实的手腕绕到我的背后。绯红的长发搔着我的下巴,一阵麻痒感传遍了我的侧腹部。我用僵硬不自在的手臂,多施加了一点力气,抱紧了穗实。 纤细得仿佛我只要稍微施力就会直接折断似的……女孩的身体。 「像……像这样?」 嗯。穗实点头回应道。心脏似乎正迅速跳动,但我无法确定那是不是我自己的心跳。穗实喜色满面地放松了表情,长发微微摇曳。 为了捉住实感,为了深切体验——她紧紧贴向我。 「像这样的事……只有我而已,对不对?」 啊啊——果然不想失去。再深刻不过的实感。 这份温暖、这份幸福的感觉——无论哪一项我都不愿意失去。 「嗯……只有穗实。」 这样啊——她喃喃说着,环绕着我的身体的手臂收得更紧了。穗实抬起头注视着我。那张脸早已是一片绯红,半启的樱唇吐露如叹息般的气息声,那双陶醉的双眸——不知为何,正缓缓地板上。 匡咚。细微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瞬间,我们彼此拉开距离。在视野的一角,穗实正神色仓惶地用手指玩弄着发梢。看起来像是打算装傻——不过我也没资格说她,因为我正连忙像姐姐一样哼着歌,同样是打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反射动作还真是恐怖。 刚才的气氛已经完全消散,我察觉到自己心里正为此惋惜——同时慢慢地把头转向刚才传出声音的方向。 「——我好像打扰到两位了呢。」 似曾相识的声音传进了耳中。 不知何时,那人站在不远处,背倚着通往屋顶上的唯一一扇门。那人身上穿着泳装披着外套,打扮与这地点十分相衬。而且他正举着一只手——那是世界共通的打招呼的手势。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一书的特点。 但是,寒意在一瞬间冻结了整条背脊。 「哎呀呀,真的很不好意思。我真的不是故意打扰两位的。」 嘴角向上挑起,清凉剂般的爽朗笑容。 那个人自然而然毫不做作地打招呼。 「您好,橙矢先生。」 不知何时,雷修宛若幽灵般出现在该处。 按照时刻运行的人工太阳来到了屋顶的遥远正上方。 阳光倾泻而下,笼罩在光芒之中,我和雷修彼此对峙。 「……雷修。」 「啊,您终于回应我了呢,橙矢先生。」 雷修欣喜地展露笑容。自他的神情中感觉不到分毫恶意——但我仍然把还搞不清楚状况的穗实挡在自己身后,手伸向绑在腰间的防水腰包。 太好了。我原本觉得这玩意太大会碍事——看来我把枪带来是正确选择。 我从防水腰包中缓缓地取出了大型手枪。 「见了面马上就摆出应战姿态吗?」 雷修闷声哼笑。我的指尖自然地挪向手枪握柄。 身体的颤抖——我勉强把它压抑在内心里。 「……我自认没有迟钝到在这种状况下还能闲话家常。」 ——果然还活着。 把迦南之塔一刀两断之后,他自己也随着塔的残骸坠向地面,最后与炫目的光芒一同消失——这是他上次现身时退场的方式。正因为超乎常识,所以我早有预料。 「我说橙矢先生,您的表情好像遇见了幽灵一样呢?」 雷修仿佛看穿了我的内心似地说。脸上挂着全无改变的笑容。 虽然像这样与他本人面对面——但我却有种正与幽灵交谈似的奇异感受。但是比起这份朦胧的感受,另一份形体更明确的感情正在胸中横冲直撞。要快点。 我藏在身后的穗实——我必须尽快让她远离这个地方。 「……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嗯?啊,请别在意,我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 出乎意料的回答,同样出自那自由自在的语气。 雷修像是要吐露怨言似地翘起了嘴唇,耸了耸肩像是在说,真拿橙矢先生没办法。 「原本我正为了正式演出进行最后的调整。不过,该说是预料之外的突发事件呢,还是前来领回迷路的同伴呢……要完全照着计划进行,还不太容易呢。」 「……你在说什么?」 「只是自家人的事。不过,也有些幸运是因为计划走歪了才能撞见。」 说着,雷修的嘴角往上挑得更高了。 他的视线笔直地,指着我——恐怕也包含了我背后的穗实。 「虽然我也不愿意打扰您的美好时光,但对我来说,远道而来到此处也算是有了意义。」 他的语气像是在教导我似的。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吐出。 不要被他的步调牵着鼻子走。为了保持冷静——我刻意与他继续交谈。 「……光听你这句话,你的目的似乎是我?」 「哦!完全正确。」 您的直觉很敏锐喔——我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认真的。青年利落地弹响手指。 「我以前就有个问题一直想问橙矢先生。虽然我来到这里只是单纯的偶然,但难得有这份幸运,我希望能好好运用。」 「……如果我不回答呢?」 「别这样嘛,别说这种冷漠的话嘛。」 雷修有点夸张地笑了。脸上挂着宛若孩童一般的笑,他说—— 「——『黎明危机』。」 「!」 我硬是咽下了自己的惊呼声。四肢不自然地开始僵硬——我努力抑制。我拼命忍耐,让自己不要回头看向背后的穗实,同时把穗实再稍微往身后推一点。 也许是我成功隐藏了动摇没被看穿,雷修的态度没有变化。 「去年冬天袭击『鹡鸰』的天灾——不,该说是人祸吧?大量的残留体潜入都市内部,被认为是『鹡鸰』史上受害最为惨重的事件。」 「……然后呢?」 我光是为了不让对话中断就已经倾尽全力。雷修一脸没事地继续往下说。 「重点就在这里。事件以『鹡鸰』的胜利作收,由于危机在黎明时逐渐缓和,取名为『黎明危机』——总而言之,最后落幕时是以大团圆的喜剧作收,不过……」 他像是刻意累积力量似地,留下一瞬间空白。 「这个事件,照理来说『鹡鸰』是不可能解决的。」 ——不妙。 不知为何,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是要填补对话的空隙,雷修在屋顶上来回踱步。脚步声规律地踩在地板上,一声一声地传来。 「有种《长羽型》名叫堕天使——您应该知道吧?」 雷修停下脚步,整张脸猝然转向我。 「在『黎明危机』中指挥残留体,领导袭击行动的个体——研究所内的登录名称为堕天使。被认定拥有与人类几乎同等的思考能力,而且据说模样与人类十分相近。」 颤抖的气息从背后传来。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正紧抓着我背后的外套。虽然我想要转过身让她安心,但在这个青年面前,我不能轻举妄动。 我的视线紧抓着雷修不放。我的对手的态度依旧自然。 「对了,在那次事件中驱除了堕天使的人,就是橙矢先生吧?」 像是理所当然似地向我确认。他知道堕天使这个名字——光是这件事就足以让我说不出话了。虽然我知道沉默等同于默认,但我仍然张不了口。 但不知为何——雷修把手指靠在下巴旁,露出了百思不解的神情。 「没错。在『鹡鸰』的观测纪录中,堕天使是最为强大的《长羽型》——而驱除了堕天使的人类,在那份纪录上的确写着橙矢先生的名字。」 你从哪知道这些事的——照理来说我应该要反过来如此质问他。但是,在我想到这个问题之前,我已经从雷修的口吻中察觉到某种预感。 这家伙——大概已经知道了。 「但是啊,我不这么觉得喔。」 橙矢先生,我想问你…… 雷修说,展现出了向我发起挑战似的笑容。 「你真的只靠一己之力,击败了堕天使?」 「……!」 我舍弃了稳重的态度,漆黑的枪口一跃而上,迅速地瞄准对方。 「哦……原来真相会让橙矢先生会有这种反应。」 枪口指着的对象——雷修稍稍睁大了眼睛,随即把嘴角往上拉出更狰狞的曲线。 他并没有因此动摇。反倒是他的态度——更加煽动我的焦躁。 「虽然还不到宾果,不过也只差一个号码了吧。哎呀呀,橙矢先生您还真是直肠子呢。」 「……你为什么,会……」 会知道。 我吞回心中的话,似乎已经被对方听见。 「因为我做了很多调查啊,无论是来到『鹡鸰』之前,或是抵达之后。」 雷修用脚尖轻敲着地面。面对直指着他的枪口丝毫不畏惧。 幽灵。也许就连子弹都打不中他——这类无稽的想象掠过脑海。 「『黎明危机』是残留体的计划性作战。事前先让透明个体潜伏在都市内部,在『鹡鸰』浮上水面时一举发动攻击,破坏阻隔墙让来自纯白花瞳顶端的支持兵力也一起入侵都市——那个作战计划,就算必须正面对上一整个都市的战力,也应该足够击溃『鹡鸰』。」 但是——雷修说着,扯开嘴角扭曲脸颊。 像是要展现他精心设计的剧本的精华之处,他打从心底愉快地笑了。 「如果残留体的指挥官打从一开始就不在场,条件可就不同了。」 抓着手枪握把的手下意识地握得更紧。抓住衣角的小手也同样一面颤抖一面更加使力。无法拂拭穗实的不安令我悔恨,但我现在要忍耐。 我不能露出任何破绽——因为雷修的视线也从未自我身上挪开。 「原本应该要参加作战计划……照理来说要指挥作战的,最高阶层个体。拥有人类思考的残留体——换句话说,假设葛斯普尔加入了人类的阵营,情况又会如何呢?」 「……雷修!」 不准说。我差点大喊出声。站在背后的少女还不知道——不知道有分恶意正以她为目标,也还不知道有那一个字眼代表她的存在。 这些事,我宁愿她永远都不要知道。 「重点才刚开始而已,橙矢先生。」 雷修鼓起了他的三寸不烂之舌,流畅地继续往下说。 「这样一来各种情况也都能解释了。堕天使只是葛斯普尔的替代品,打从一开始作战计划就没有完全被执行……所以作战失败了。葛斯普尔和人类并肩对抗残留体……也就是和橙矢先生一起,挑战堕天使。」 「那个是我……」 「就凭一个人要杀死那只《长羽型》几乎是不可能的啦。对方再怎么说也是葛斯普尔的替代品——与葛斯普尔合力击败,或者是由葛斯普尔独力打倒了堕天使,这还比较说得通。」 雷修说到这里,有所疑惑似地耸了耸肩。 「至于,葛斯普尔会加入人类方的理由……其实我也大概能想象啦。」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飘向遥远的碧蓝天空——然后又转回我身上,刻意地蹙眉。 他的表情瞬息万变。我想这样的态度代表了他在精神上的游刃有余。 「上次相见的时候,橙矢先生还不晓得葛斯普尔的意思吧?橙矢先生似乎也不太擅长演戏,在那之后,有人告诉您这个词的意义了?」 「……我记得我没说过要回答你的问题。」 「哈哈,橙矢先生的反应真是简单易懂呢……这种直肠子的个性,我很中意喔。」 我已经很久没听过这种无法令人感到分毫喜悦的赞美。 雷修的嘴角微微往上挑。 「总之结论就是,葛斯普尔——我在找的人,肯定就在橙矢先生的身边。」 「——所以你想怎样?」 手指挪到扳机前。准星的另一端,雷修挑衅似地笑了。 「用那把枪,别说是幽灵,就连我也杀不了喔。」 「……我也没打算杀你。」 我把枪口朝向正上方,扣下扳机。炫目的光芒转瞬间膨胀,转变为物质诞生在世上。破刃剑。我反手抓住剑柄,摆出架式。将枪收回腰间。 就算不用枪——我还是有办法战斗。 「只会让你动弹不得罢了。」 「……哦。」 比想象中还好战呢——赞赏似的话语声响起。 「武器创造……就专门应付残留体的武装研究员来说还满稀奇的。您特别喜好近身战斗吗?」 雷修的手中已经抓着剑柄。他似乎和我一样,把武器放在防水包内——他的指尖飞舞,剑柄不停旋转,同时逐渐改变形状。 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就是那把形状诡异的无刀剑——蕾吉娜·莉莉翁。 啪叽一声响起,紫电般的光芒迸射而出,流动的光构成了剑刃。 「如果我让橙矢先生尝点苦头,葛斯普尔会不会现身在我面前呢?」 「……穗实,退后。」 我直视着前方,头也不回地低声呼唤穗实。我的袖口被紧紧抓住。 「可、可是!橙矢,我……」 「别担心。我不会让他碰穗实一根寒毛。」 只是一瞬间,我瞄了穗实一眼。穗实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少女恐怕已经了解葛斯普尔这个词意指什么。 「之后再慢慢解释。所以,现在先后退。」 我对着她微微一笑之后,与眼前的雷修展开对峙。我已经没办法再挤出笑容了。 为了不被吞噬,我必须守护。为了不受掠夺,我必须战斗——方法简单易懂。 我没打算再说话。但是与我对峙的青年神情轻松地说了: 「——很久没和武装研究员过招了。」 雷修轻笑,将剑尖举至水平的同时——我猛蹬地面。 距离一瞬间削减为零。只要冲进距离内,剩下就只有一件事。 我挥出破刃剑,雷修手中长剑横扫。 两道剑光彼此交错,当破刃剑撞击蕾吉娜·莉莉翁的刀锋—— 就在这一个瞬间,似曾相识的火花自破刃剑的剑身迸出。 啪!剧烈光芒自破刃剑向外射出——同一时间,剑身消失了。 「呃!」 强光刺入眼睛的下一秒,钝重的疼痛传遍胸口。 剑柄嵌进了我的胸口。异物随即抽离我的身体,感觉到轻飘飘的身体恢复自由的同时——雷修的脚尖命中了我的前额。 视野剧烈摇晃。 剑柄从我的手掌摔落到地面上。失去了刀身的武器,在坠落地面的同时——摔成了碎片。膝盖失去力气,我在无意识之间以双手撑着自己的上半身。 刚才。就是刚才。到底——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啊……」 「哦?看来不小心留下了几分意识呢。」 声音源自头顶上。我知道那就是雷修的声音,但脑袋无法清楚认知状况。右手腕突然失去力量,我全身瘫倒在地面上。 脸颊很冰。在视野的角落,雷修正杂耍似地把玩着蕾吉娜·莉莉翁的刀柄。 「话说回来,刚才的思考还挺勇敢的喔……看来橙矢先生一定很重视那女生吧。刚才那把剑,我有点舍不得破坏呢。」 正当意味不明的话语自上方倾落,我看见一双脚。少女的脸庞占满了我的视野。绯红的一缕长发落在我的脸颊上——有种很痒的感觉。 这触感唤回了我的意识。视线重新对焦。我试着起身—— 「呃、呜……」 「橙矢!」 但四肢不愿遵从我的命令,穗实仿佛马上就要嚎啕大哭的表情鲜明地占据了我的双眼。这再度唤回了我的感觉,我勉强白喉咙挤出了声音。 「穗、穗实……快、快逃!」 「可是橙矢……!」 穗实一鼓作气地站起身。我努力转动脖子,看见穗实正面对面地站在雷修的正前方,吊起眼睛瞪着他。这一瞬间,冰冷的触感滑入我的胸口。 「哦,橙矢先生之后轮到您吗?既然待在橙矢先生的身旁,那这位女孩也或多或少与葛斯普尔有 第四章 沉入冰冷的黑暗深渊吧 - its a party time - 轻微的震动从座位传上我的全身。 匡当匡当的杂音有规律性,因此我并未感觉到刺耳。环顾室内,只有数个座位和外观复杂的机械而已,窗外的景色则一如往常地单调无趣。 话虽如此——在前往纯白花瞳的路程上,坐在这辆数台车厢彼此连结的列车中,我的心情紧张到完全容不下无聊的存在。 「——再过不久就要抵达目的地了。各位请继续手边工作,同时听我说。」 美阳小姐坐在对面,一面检查狙击枪的弹匣,一面说道。 喀嚓一声响起,美阳小姐让空弹匣自弹药室退出,装填上散发泪色光芒的新弹匣。 「目前,『鹡鸰』正缓慢地下沉。根本的原因在于圣女的状态异常,也就是泪晶短缺——为了处理这个问题,我们将在短时间内入侵纯白花瞳的内部,驱除残留体以确保足够的泪晶,藉此补充圣女的动力。」 作战简报会议。 这类作战前的状况确认——按照往例,由美阳小姐主持进行。 「可是,大姐头。其他都市不会有意见吗?」 阿升坐在我旁边的位子上,在他询问的同时,手完全没停下来。他的双手像是与那沉思中的侧脸毫不相干似地,专注于调律整备工作台上的驱动枪。令我相当佩服。 「潜水的周期不是大家订好的吗?一年两次——这个协定打破了难道不会闹出大事吗?」 「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先冲进去,其他问题船到桥头自然直。」 美阳小姐难得提出了大胆的论点。 「毕竟我们正站在沉没与否的鬼门关前。幸好,现在并没有其他都市与花瞳连接,因此不会正好撞个正着。先获得泪晶平安回到海面上,届时再向各国表现出有诚意的态度即可。」 「先斩后奏的狩猎吗……海盗般的理论呢。」 我不讨厌就是了——坐在美阳小姐身旁的莉诺浅浅微笑着说道。她拿起了自己带来的红豆色易拉罐,一仰而尽。 居然连年糕也能这样顺畅地穿过喉咙……该怎么说,还真不愧是莉诺。 「莉诺诺是第一次进纯白花瞳吧?如何?会紧张吗?」 美阳小姐询问莉诺,莉诺毫不迟疑地左右摇头。 「不会。没什么感觉。」 「呵呵,非常可靠呢……本次作战与一般状况不同。因为有我刚才提到的,五小时的时间限制。就初次参与战斗而书,应该相当充分了。」 「……要是超过了五个小时,会怎么样呢?」 我也知道这句话也许是明知故问。美阳小姐回答的语气十分沉重: 「回廊会折断。你可以把这五小时视作都市尚能维持平衡的大略时间。」 ……答案如我所料。 回廊——连接纯白花瞳与潜水都市「鹡鸰」的大型通道,目前这辆列车就行驶在回廊内。 只要「鹡鸰」持续下沉,这条回廊最后一定会在都市的牵引下,与纯白花瞳强制分离。若事态演变成那样,我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深海的水压可不是闹着玩的……」 阿升补上了这一句话后,像是要打散沉重气氛似地大声说:「搞定!」 大概是调律完成了吧。搁在阿升手边的是擦得通体发亮的驱动枪。在前往纯白花瞳前,把驱动枪交给阿升检查是我一直以来的习惯。 「阿橙,龙骑兵二式的改良完成了喔。」 「谢啦……喂,怎么形状好像变了……?」 「对啊,这是我昨天晚上想到的点子。算是一点点新功能吧。」 因为没看到可爱女生的泳装,我把无处发泄的热情全都灌进去了喔——今天早上累趴了的阿升如此宣称。啊,原来他在忙这个,才会没办法来水族馆。 灌注了未能一饱眼福的热情后—— 我的驱动枪——龙骑兵二式,一眼看上去就能轻易判别的显着变化。 「先让我说明给你听吧。」 阿升随意举起了黑色的大型手枪后,把手放在龙骑兵二式的枪身旁。 「思考升华的威力和射程,还有范围等数值我都调过了。用滑动式枪身切换。朝左朝右都能拉……就先从右边开始吧。」 他让枪身稍稍向右倾后,把枪身朝自己的方向拉动—— 这一瞬间,驱动枪发出了似曾相识的嗡嗡声,枪身开始自动分解。外侧的零件向外分离——但零件并未剥落,而是与枪身的其他部位彼此结合。 分离和组合反复持续——最后组成了形状完全不同的枪身。 「这模样叫『天蝎』模式。」 我和美阳小姐,或许莉诺也吃了一惊吧,在我们的注视之下,阿升平静地继续说明。 「简单说就是远距离模式。阿橙的花雨原本是超肉搏战的招数,这样就能像子弹一样射出去。特征是隔了一段距离也能使用,这点是当然的,再加上可以连发吧。副作用是威力会减弱,使用时别忘了这一点。接下来——」 阿升这回把枪身往左倾,朝着自己拉动枪身。枪身再度自动分解为数个部位,并且组合成另一种形状。 最后,形状看起来与刚才完全不同的枪出现在我们眼前。 「这是『风暴』模式。算是广范围攻击的散弹型吧。这模式同样也会让威力稍微变弱,不过与复数敌人周旋时,也许会特别管用。」 也许会管用吗。我的视线转向一脸若无其事的死党。 「这样……只算是『一点点』新功能?」 「……因为熬了一整个晚上精神特别兴奋。其实我下了不少工夫喔。」 嗯,我就知道是这样。我对着阿升深深地低下了头。阿升说着「哪里哪里」也向我低头。也许是这光景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吧,莉诺并未显露任何感情,说道: 「虽然风峰是怪人已经无庸置疑……看来八王寺同学也很怪。」 「呵呵,不过我认为他们两个的怪异之处就是最大的武器喔。」 两个人似乎意气相投地对彼此连连点头。那两个人最近还满要好的。 这时,列车开始发出了刺耳的声响。窗外不断向后方飞逝的景色渐渐地放缓了移动速度。列车正在减速——代表目的地已经近了。 「……说到武器。」 阿升停下了正在收拾整备工具的双手,斜眼瞄向我。 「话说那个叫雷修的混账手上有把奇怪的『剑』——好像叫蕾吉娜·莉莉翁?那把武器,根据阿橙的话,好像连破刃剑都能破坏?」 「这一点我也觉得十分在意。」 美阳小姐也把视线转向我,催促我详细说明,唯有莉诺陷入沉思似地把指尖靠在嘴唇边。正好这件事我也想先和大家讨论。 「那是真的。我和雷修战斗的时候,破刃剑的确被他击碎了。」 与雷修相遇一事,在我搭上列车之前已经和大家简单提过。但由于这件事我自己也摸不着头脑,那时我的说明相当模糊。 伴随着光芒,构成破刃剑的物质当场消灭般的景象,仍然烙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光芒一瞬间散开,接下来,从剑身到握柄一口气裂开。」 「哦……那恐怕与迦南之塔是完全相同的现象吧。」 美阳小姐指出可能性,同时把指尖靠在下巴旁,露出了不可思议似的神情。 「把砍中的物质转变为向四周散逸的光……就武器来说破坏力的确相当理想,不过这只是叙述观察到的事实,原因仍然完全不明。如果破刃剑还有碎片或其他物质留在现场,至少可以解释为持剑者凭蛮力和剑的性能破坏了破刃剑……」 「结果全部都变成光消失了?不可能是物质的寿命到了吧?」 阿升这个问题虽然听来突兀,但却一针见血。我稍稍点头。 「嗯,这一点我也想过就是了……」 思考升华所创造的物质,经过一段时间之后会转变为光的粒子,消散在空中而崩坏。理由大多在于物质有其寿命。以思考升华创造的物质,即使内部构造再怎么精细,与现实中存在的物质相比,崩坏的速度相当快。 原则上,创造物质时使用越多泪晶,物质的寿命就越长——与迦南之塔之类的长寿创造物不同,我的破刃剑属于用完即舍弃的类型。 「不过,就算只是消费型的物质,也不可能脆弱到一次碰撞就被破坏才对……」 「——目前最重要的,并不是武器的问题吧?」 突然间,莉诺像是要打断对话般把这句话抛向我们。她刚才似乎陷入了漫长的沉思,脸上罕见地浮现了旁人也能察觉的紧张神情。 「破坏了动力部的人……也就是让『鹡鸰』陷入当前危机的凶手,现在正把目标放在风峰同学身上,这才是真正的重点。」 切中要害的一句话,令全场为之沉默。列车在匡当声响中持续减速,缓缓摇晃着车厢。 美阳小姐的叹息声,听起来格外地响。 「的确如此。这才是比什么都重要的案件。虽然我并不是刻意避开这个问题……不好意思让莉诺诺扮了黑脸。」 「没这回事,我只是说出我心中的优先级罢了。」 一本正经的回答十分符合莉诺的个性。比起诡异的武器,更应该思考如何保护穗实—— 虽然她说这是优先级,在这种紧要关头同样令我开心。 ——既然雷修这份威胁再度现身,那就不该继续隐瞒下去。 不久前莉诺用这句话要求我开诚布公。从葛斯普尔这个字眼,莉诺似乎已经隐约察觉了雷修的目标是穗实。我也只能点头同意。 这下子的确会把大家给卷进事件。但是——这样下去,我一个人守护不了穗实。 亲眼目睹破刃剑被打碎的一幕,我现在已经深刻体会。 「——不用担心小穗穗。」 现在先相信她吧——像是要为讨论作结般,美阳小姐低声说道。几乎在同一时间,车辆传来一阵特别剧烈的摇晃。「噗咻」的强劲排气声响起,窗外的景色已经停止。 列车抵达目的地了。美阳小姐将狙击枪固定在背后,站起身。 「目前我请她在研究所内待机,而且有武装研究员作她的护卫。位于此地的我们不该抱持不必要的担忧——现在应该要全力贯彻职务。」 「大姐头说的是。再说绯空也在她身边,一定没问题的。」 阿升也为了把注意力投注在接下来的任务,站起身,跟着美阳小姐一同走下车厢的阶梯。由于翼仍然处于训练阶段,自然并未参加这次作战行动。因此美阳小姐请她和穗实一起在研究所等我们回去。 美阳小姐说得对。穗实身旁有警卫。所以,我现在该做我所能做的。 我的确担忧。大家的心情肯定也与我相同,正因如此——现在更该克尽职守。 「……别担心。」 莉诺走下车辆之后,这么对我说。我回头一看,表情凛然的莉诺正笔直地注视着我。那眼神比起平常锐利许多。 「状况的确十分危险。『鹡鸰』状态危急,入侵者的行踪仍旧不明……不过,我不会让他对风峰同学出手的。」 「……嗯,谢谢。听莉诺这样讲,我安心多了。」 我的表情放松了,也让我知道我刚才究竟有多么紧张。嗯。虽然我真的很担心穗实—— 但是,那和我现在无法达成使命,是完全不相干的两回事。 莉诺的表情中浮现了几分温柔。她缓缓地垂下眼。 「……而且……那把剑也绝非万能——」 「喂~阿橙你还在等什么啊!」 突然间,阿升拖长了语尾的呼唤声拍在我背上。我把脸转向声音的来向,列车抵达的终点——同时也是连结纯白花瞳与「鹡鸰」的回廊之终点处,一道巨大的门耸立于该处。造型单纯但坚固的大门,是连接纯白花瞳的入口。 在门的前方,许多武装研究员正聚集在该处。从回响在回廊内人声的嘈杂程度来看,大概是五十人左右。在那群人之间,阿升朝着我们挥舞着手臂。 「不要再打情骂俏了!快点过来,!」 「我没有打情骂俏啦!……我们走吧?」 怎么好像少了份紧张感。我和莉诺对着彼此露出苦笑,拔腿跑向阿升身旁——武装研究员齐枣一堂的,纯白花瞳的入口。这时,一个疑问冒上心头。 刚才莉诺说到一半的话,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这次我们侵入纯白花瞳的手段,也和之前一模一样。 包含眼前这座塔,分布在世界各地的花瞳之塔,构造都有一点特殊。位于同一个基座的数座塔彼此交缠般互相连接,组成一座耸立于深海的雄伟巨塔。 我们所负责的就是其中一座小塔,其他入侵队则预定从别的小塔入侵花瞳。 不过,这次的作战计划被设下了棘手的时间限制——五个小时。 「都到齐了吧。作战行动马上就要开始了。」 也许这就是原因吧。当我和莉诺齐聚在美阳小姐身旁时,周围的气氛已经转变为全然不同的氛围,仿佛正在提醒我们已经没有任何犹豫的空间。 刚才嘈杂不已的空间,现在一片沉静。大约五十名的武装研究员一语不发地伫立于此,以三到四个人为单位分成数个小组。每个小组都配有内部探索用的巨大二轮机动车辆或越野车,也有人正倚着车身养神。 我们也同样正在等候命令。阿升已经回到了列车内部。 侵入纯白花瞳之前。我仍无法习惯这份直刺肌肤般的气氛。 『——作战行动,预备。』 电子合成语音打破了周围的寂静。声音来自于眼前的巨大门屝,门上方闪烁的红光表示系统正在处理信息。语音指示来自于入侵纯白花瞳时的支持系统——由于我参加过无数次入侵行动,理所当然知道。 「……风峰,那是什么?」 莉诺在我耳边悄声问道。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入侵作战。我抬头仰望着分隔了回廊与纯白花瞳的大门——与其说是大门不如说是一堵城墙,同时回答她。 「入侵花瞳时的支持系统。听下去就会懂了。」 我说完后没过多久,门上红色光点的闪烁变得更加频繁。 『热源扫描,开始。入口附近检查中……无反应。并未检出热源。第一项目,已确认。』 「……它在搜索残留体的反应?」 莉诺敏锐地说中正确解答。纯白花瞳是残留体的巢穴。要是在回廊大门开启的瞬间被残留体大军包围,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莉诺显得有点惊讶,轻声说道。 「还满先进的呢。我在其他都市没见过这种系统……」 「支持系统是从以前就有的。不过『鹡鸰』采用热源扫描是最近的事。你应该知道吧?因为之前有一次在回廊中了透明个体的埋伏.」 莉诺参透了什么似地点头时,支持系统的语音继续拨放,, 『地面扫描,开始……完成。地形与先前档案无发现差异。内部温度,摄氏零下三度。风来自下层,风速每秒两公尺。请注意冻伤、器具冻结。——全项目确认完成。』 闪烁的红色光点逐渐放慢了明灭的频率,闪烁完全停止后,指示灯号发出了特别强烈的光芒。巨大 的门屝自动开始解除自己的拘束,无声且流畅,同时郑重地向两侧缓缓开启。要开始了。 我们这些武装研究员接二连三将驱动枪举到了胸口。电子合成语音如此宣告。 『作战开始——祝您狩猎愉快。』 没有战吼。只有打着节拍似的脚步声连绵不绝。 在门完全敞开的下一个瞬间——我们一起涌向了纯白花瞳。 「——欢迎各位大驾光临。」 突然间。 殷勤的说话声,清晰地响彻塔内。 在塔的中央处——开着一个巨大的洞口。 每当秒远两公尺的风自下方往上吹,野兽低吟般的声音便冲入耳中。围绕着中央的空洞,螺旋状的宽敞阶梯分别往上下伸展。 站在像是只有塔的中央被贯穿似的奇异圆洞前方,包含我在内的武装研究员无一不举着枪呆站在原地。因为—— 因为,在形似阶梯的遥远上层的悬崖边,一个人影正坐在该处。 ——什么? 「……为、什么?」 人影——这里不该有人在。这里是残留体的巢穴。在此处能遇见的理应只有奇形异状的生命体。但我却再自然不过地称之为「人」影。 那身影,的确与人类雷同。 而且——我认识那个人。知道那位青年是谁。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各位远道而来想必都累了。请放松身心好好休息吧。」 他理应听见了我的声音。 但是,青年用他响亮的声音说完之后,随即站起了身。左手打了个手势示意要我们休憩,右手中则抓着因隔了一段距离而看起来很小,但是似曾相识的柄。 蕾吉娜·莉莉翁。我努力湿润干渴的喉咙,凝神注视崖边的青年。 「……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接下来请让我在派对开始之前,为各位带来一段表演助兴。」 声音传不到。青年轻盈挥动手中的剑。 啪叽。没有刀刃的刀身溅出火花。我用颤抖的声音大吼—— 回答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为什么会在这里?」 青年不回答。手中长剑绽放光芒,炫目的光流构成了剑身。光剑宛若火炬般照亮了塔内,向四周挥洒灿烂光辉—— 我吼出的下一句话,他终于有所反应。 「回答我!……雷修!」 只见他挑起了嘴角,露出狰狞的笑。 青年——雷修像是要拉起剧场帘幕似地,将盈满光辉的剑猛然高举。 ——吼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低吟声轰然响起。 狂风飞舞。自眼前敞开的大洞中,黑影突如其来地窜出。跟着第一个影子,无数的黑色轨迹横跨空中,逐渐填满我的视野。 『——热源扫描,自动启动。』 我似乎听见电子合成语音在背后响起。 『开始扫描入口周边……反应检出。计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叽、叽叽叽——强制结束。无法各别辨识对象个体。状态重新判定——全项目,不符合。』 后面传来的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 因为数也数不清的黑影纷纷留下了刺耳的振翅声,最后黑影们以雷修为中心,像是围绕着中央圆孔般沿着悬崖的边缘降落。雷修向着我们优雅地行礼。 「请问各位还满意吗?」 照理来说,那些黑影们出现在纯白花瞳内是再自然不过的现象,但是—— 黑影——数不清数量的残留体,宛若组成了军队般,像是服从于雷修的指挥一般,无声无息地俯视着我们。 我,还有位于现场的武装研究员们一动也不动,甚至连举枪都忘了。 雷修展露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接下来,就让派对立刻开始吧。」 宣布开始的爽朗声音传进我耳中,下一刻。 残留体同时高声咆啸。 「还在发什么呆!开始应战!」 尖叫般的怒吼声,把在场所有人的意识拖回了现实中。 放声怒吼的美阳小姐第一个反应过来,把狙击枪抵在腰际准备射击。枪口朝上,吼出「开火!」表明攻击的意志。回过神来的武装研究员们纷纷随之举起驱动枪,但敌人早已经从准星的另一端消失。 大量的残留体朝着四面八方跳跃。有的纯粹利用脚力腾空飞跃,有的则利用巨大的羽翼滑过半空,还有残留体像是要炫耀它巨大的身躯般在空中转身,随着重力往下坠落——乘势挥出巨拳往下砸。 啪叽。人体被压碎的声音,成了开战的讯号。 面对只在转瞬间就降落在身旁的无数敌人,在场的人们无不一面嘶吼一面接连扣下扳机,创造的光芒此起彼落。 所有人——只有站在高处崖边大笑出声的青年例外。 「各位,请问还满意吗——?」 「……雷修!」 在我拉起枪口的下一个瞬间,大质量的块状物冲向雷修。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那是与头颅大小相近,以冰块构成的流星——我霎时理解到,美阳小姐正从青年的死角展开狙击。 啪!光的洪流烧遍眼底,烙印般的刺眼光芒。当光芒四散纷飞——刚才理应被质量块击碎的青年,仍旧毫发无伤地站在原处。 「——好危险好危险。」 雷修若无其事般把玩着蕾吉娜·莉莉翁的剑柄。他笔直地凝视着我。 同时愉悦地扯开嘴角微笑。 「人类看到异物二话不说就想排除的特性,我还满中意的喔。」 「你……!」 上下两排牙齿剧烈擦撞。情绪满出界线,我无法将之确切化为言语。 思考追不上状况演变。我只能扯开喉咙大吼。 「你……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当然是一场热闹的派对啊。我都做到这个地步了,也差不多该现身了吧?」 一面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派对的主持人转头环顾四周。心满意足地眺望着人类与残留体互相夺取性命的战场。 还真是热闹,该往下一个会场移动了——他对着我放声说道。 「我现在要过去了喔,橙矢先生。」 虽然身处在我和美阳小姐,外加数名武装研究员手中枪口的包围之中,雷修并未敛起脸上无所畏惧的笑容,宛若迈步前行似地开始奔跑。 幽灵青年沿着阶梯一路往下冲,而我只是愣愣地注视着那身影越来越近。 雷修纵身一跃。巨大质量撞凹了他脚边的地面,紧接在后的连续射击瞄准了他尚未着地的身体——但剑光一闪,青年在半空中挥舞长剑,各式各样的猛烈攻击无一不化作光与尘埃,着地的同时他把光芒踩在脚底,挑起了嘴角。 那是个凶残的笑容——他的动作更加迅捷。 数量庞大的攻击宛若风暴一般,但他丝毫不放在眼里,逼近他身边的敌意从未伤他分毫,雷修亦从未停下冲向此处的脚步。直到他抵达螺旋阶梯的终点处,我和雷修的视线化为水平的瞬间。 雷修猛蹬地面,把身体抛入空中。 优美的抛物线划过头顶。轻而易举地飞越了无数的武装研究员与残留体彼此厮杀的战场后,双脚并拢着地。背对着我的雷修的面前,是造型单纯的厚重大门。大门紧紧闭合,毫无隙缝。 那是通往回廊的门。 不知为何,寒意穿透整条背脊。雷修悠悠举起光剑。火花宛若瀑布般自剑尖洒落。住手。没有意义的 喝止冲出喉咙。 「……橙矢先生。」 置身于下一秒就中弹也不奇怪的战场上,雷修稍稍转过脸来斜眼瞄向我。 「分隔都市与纯白花瞳的不破之墙……这玩意,你知道是怎么打造的吗?」 这问题的答案我心知肚明。而他发问的目的,我猜我很快就会知道。 那张侧脸正洋洋得意地笑着。 「思考升华——就是用这种暧昧不明的方法制造的。」 才会像这样——雷修说着,将闪耀的剑尖刺向回廊的大门。 白色的火焰吞噬了大门。那强烈的光芒如果直视肯定会让网膜灼伤,我不由得举起手腕挡住脸,而当强光消散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连系潜水都市「鹡鸰」与纯白花瞳的回廊大门。 分隔人类与残留体的不破之墙——当我睁开眼睛,已经随着光芒一同消散。 「——请一定要追上我喔,橙矢先生。」 雷修愉快地说。 从门户大开的回廊看过去,映入眼帘的是我们搭乘前来此处的列车,更远处是仿佛无边无际的黑暗——再过去就是「鹡鸰」的内部了。 可能是因为门扉消失,大量的海水一口气从上方倾泻而下。 雷修高高挑起嘴角,宛若发号施令般举起了发光的长剑。 「来吧!怪物们!」 ——没有犹豫或迟疑,也没有一丝能介入的空隙。 率领着残留体组成的军队——没错,残留体的确服从于雷修。 以率领在前头的雷修为首,残留体们发出了疯狂的咆啸,一同振动泪晶之羽朝着潜水都市「鹡鸰」开始行军。 「……雷修—— !」 我使劲全力拔腿向前冲。下一个瞬间,在「咚」的震动声中,两具异形阻挡在我面前。对方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我让手中枪口往上弹起——然而在枪口喷火之前,两发子弹代替我贯穿了残留体。 一发由右边来,是冰雹的流星雨。另一发由左边来,是囚禁残留体的水晶牢笼。 「快追!」 美阳小姐短促地大喊后,挡在我的背后。莉诺则单手持枪站在她身旁。 她们的用意。严峻的状况,让我立刻参透了两人的行动所表达的意义。 「这里由我们挡着。风峰先追上去。」 「可是……!」 「没有时间慢慢思考对策了!」 更换弹仓后,美阳小姐再度举起狙击枪。瞄准了正争先恐后地要追上雷修的步伐,化为集合体似的无数残留体。我背对着美阳小姐,莉诺稍稍转过头来,向我射出锐利的视线。 「我们在说什么,你懂吧?」 ——身为狙击手的美阳小姐和擅长拘束对手的莉诺,并不擅长追踪。 ——海水仍然止不住地四处溢流,水位已经吞噬了脚踝。 我也十分明白,时间已经不够。 「……可恶!」 强迫自己把感情吞回胸口,我省下了点头的时间冲向来时路。 刺耳的警报声激起心中的焦躁。我跳上设置在回廊边的粗重越野车,钥匙插在上头没拔,抓住钥匙头一转,机体立刻开始了呼吸。 回廊已经化为战场。列车横倒在不远处,我无法确定车上的死党是否平安无事。但是我不能去确认。 虽然我不明白原因,但是我必须正确理解现况——残留体已经攻向都市。 我必须阻止——绝对要阻止他。 「雷修……!」 我注视着回廊昏暗的另一端,使劲踩下油门。 一盏又一盏不停跃动的泪色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黑暗。 那些光点全都来自于在回廊上奔驰、跳跃、冲刺的残留体的泪晶之羽。 「呜——混账!」 我频繁地左右扭动越野车的龙头,接连超越怪物组成的军队。只要手一滑,我就会连人带车翻覆,或者撞上残留体——但我不能停止。 就在眼前——有一只正以四脚跺地向前冲刺的怪物。 「别挡路!」 我以单手从枪套中拔出驱动枪,以不稳的举枪姿势把枪口推向前方。连瞄准的功夫都省了直接扣下扳机,纯白的花雨随即占满了视野。 一瞬间。压倒性的光量灼烧眼前的残留体——咻! 「!」 在我转动龙头的下一个瞬间,巨大的脚部残骸般的物体自我的头旁边飞过。心脏宛若冻结了似地猛然一缩,但我不多加理会,更使劲踩下油门。没那种多余时间了。 在我的前方——仍有数十只的残留体正向前行军。 「可恶……到底有多少只冲进来了!?」 后方感觉不到有其他人或物逼近。换句话说,美阳小姐她们成功阻挡了其他残留体——同时这也代表,她们没有余力能追击已经通过大门的残留体。 没有增援。既然如此,我只能追。 靠我一个人,驱逐眼前的残留体——以及在前头率领残留体军队的人物。 「——雷修……!」 虽然距离这么远,我的嘶吼声也不可能传到,但是在队伍的最前端,坐在《长羽型》背上的青年突然把脸转向了我,脸上浮现了愉快至极的表情,同时缓缓举起了光剑。 我看见他的嘴唇有所动静。 当然我不可能听见他说什么,但我奇迹般从唇形读出了意义。 他说——「动手」。 雷修挑起嘴角冷笑的瞬间,怪物们像是回应他的命令般高声咆啸。 原本在遥远前方伏地奔驰的残留体转换方向猛力跳跃。远处的小黑点在一瞬之间变成遮掩视野的巨大黑影——在撞击之前,我拉动车把。在擦身而过的同时,我一面扣下扳机,一面拔刀般地横向挥动驱动枪。 「混——!」 高热的闪光将怪物的头部烧穿成两半。但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开端。 死前的惨叫仅只是揭幕——残留体宛如军队的阵型般散了开来。 「——帐东西!」 我为了激励自己而大吼,紧紧握住驱动枪和车把。 两只翼龙伸展双翅,转身分别从左右两侧袭向我。万一迎面撞上,会变成碎片的肯定是我。所以我丝毫不放松油门,反倒把油门踩到底——一直到临界点,当两头龙在我眼前交叉的瞬间,我高举起驱动枪。扣下扳机,闪光喷出。 花雨将两头龙一同吞噬——将双方同时化作了水蒸气,但是—— 「……!」 当雾气散去时,在我的头顶上,在石质的天花板上。 把同伴的牺牲当作障眼法,它正攀附在墙面上。 巨大蜘蛛用它灿然放光的红色眼睛紧盯着我不放。我感觉到时间仿佛停止流逝的错觉。蜘蛛的前脚收缩弯曲,正准备跳向我——就在这瞬间。 块状物从远方飞来。 足足有人头般大小的无数冰块,宛若暴雨般接连嵌进巨型蜘蛛的身躯。 「……刚才那是……!」 我挥去洒落在头发上的碎冰屑,连忙看向后照镜。虽然耳朵已经听见了除了我之外还有另一份嘈杂的排气声,但直到我亲眼看见那身影,我才终于确信。 越野车正追在我后方——而且车身加挂着边车。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手握车把的莉诺,美阳小姐则坐在助手席上举着狙击枪。 『——橘子箭,把敌人挡在那里!』 你们都没事吗——这种悠哉的话我还没想到要说。 指示直刺鼓膜。无线通信。我遵从插在耳中的机器发出的指示,凝神注视前方— —『那里』指的是什么地方,我马上就了解了。 残留体们行军的目标——前方,有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 回廊的出口。更正——通往研究所的,入口。 『——我来挡。』 平淡的说话声自通讯器传出。后照镜中的莉诺单手举起了小型手枪,枪口一直线稳稳指向回廊的尽头处。纤细的指尖流畅滑动。 锵。我听见第一声仿佛玻璃碎裂的声响,紧接而来的是无数次连锁响起的澄澈音色,无数声响不可思议地组成了清晰的旋律,传人我耳中。 最后,宛若宣告大功告成的无数重澄澈声响同时响起。 无比巨大的水晶栅栏突如其来自地面冒出,堵住了回廊的出口。 换个角度看——那正是为了把敌人封闭在回廊内部的监狱。 『——就是现在。』 歼灭敌人——当莉诺如此宣告后,轰声接连不断响起。 残留体的部队并未减缓速度——纷纷撞上水晶栅栏。在宛若连环爆炸般的轰鸣声之中,接二连三撞碎自己的头部而丧命。奄奄一息的个体则遭到冰块精准无比的狙击,残存数量明显迅速地减少。 扫荡只在一瞬就结束。 当回廊取回寂静的时候,我眼前已经没剩下任何怪物。 只剩下一个人,理应只是个人类的青年,若无其事地站在该处。 「雷修!」 猛按剎车,越野车在尖啸声中急速停止。我像是从越野车上跌落似地跳下车,枪口毫不犹豫地指向雷修。轮胎与地面磨擦的叽叽声响起,美阳小姐和莉诺也同样包围住青年,举起驱动枪瞄准他。 大型手枪、小型手枪、狙击枪。 身处三人枪口的瞪视之下——青年仍然愉快地笑出声音。 「哈哈哈……没想到,被追上了呢。」 「——立刻投降!」 我把枪口直指着他,能对他说的话就只有这一句。 雷修身旁已经没有听命于他的残留体。通往回廊的入口也被水晶封死。虽然他拥有奇异的武器,但他现在已经失去了同伴也失去了退路——已经不可能翻盘。 对,死棋了。眼前的青年所剩下的选择已经等于零。 「……投降?」 但是——为什么,雷修仍然不改脸上的笑容? 自称幽灵的青年,夸张地耸了耸肩。 「这怎么可能呢?派对非常顺利,要在这里结束也太可惜了吧?」 「可惜?还真敢说呢。」 美阳小姐把狙击枪靠在腰际,语气冰冷地回应。枪口没有一分动摇。 「在这个状况下,别以为有办法能逃走。」 「逃走?这又是为什么?——现在该逃命的,应该是各位吧?」 仿佛正强忍着笑意似的语气。 雷修静静地垂下双眼。那模样浑身破绽百出,持剑的手甚至垂在身旁。 「——十。」 突然,他说出了一个二位数字。 「九……八……七……」 「——这数字是什么意思?」 我下意识地问。诡异的感觉令我全身紧绷。 在枪口环绕之中,青年仍旧闭着眼睛——淡然地喃喃数着: 「四……三……二……」 ——倒数计时。 当我察觉他口中喃喃念着的数字代表什么,这一刻或许已经太迟了。 「——一。」 零。雷修最后的倒数稍微加快了节奏。 他的嘴角已经狰狞地向上吊起。 「时间到——沉没吧。」 像是要刺穿鼓膜似的尖锐轰鸣声响遍回廊。 后方。声音来自我们刚才一路奔驰前来的回廊,从那望不见尽头的另一侧——洪水化作激流猛然逼近,随着洪水的脚步般,回廊的天花板正脆弱地连续塌陷。 崩塌……越来越近了? 「——风峰!」 那是发生在一瞬之间的事。 背对着崩坏中的回廊,莉诺朝着我扣下了驱动枪的扳机。但枪弹并未命中我,而是击中了我的正前方,筑起巨大的水晶之墙。那道水晶墙宛若蜘蛛网般向上伸展至天花板,试图抵抗回廊的崩塌。 在我眼前,墙壁逐渐完成。 水晶之墙像是一道界线,把莉诺与美阳小姐分隔在另一侧。 淡紫色短发的少女,双眼凝视着我,微启樱唇—— 「——莉」 当我仓皇地伸出手,那身影已经消失在水晶之墙的另一侧。 轰鸣声震动鼓膜。阻挡洪水的墙壁震动不已,在我眼前发出倾轧声。 ——被海水……吞没了? 「…………啊。」 膝盖失去力量,臀部跌坐在地面。对焦失败般模糊不清的视线四处游移。矗立在眼前的水晶之墙——映在墙面上的波纹宛若色彩晕开般扭曲。为什么。 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为什么……会这样? 「哦,创造墙壁阻止崩塌吗?还满有一手的。」 轻松愉快的声音,从我背后接近。 「不过,看这状况应该是瞬间毙命吧。深海的水压可是很恐怖的——」 叽嘎。 我似乎听见牙齿碾碎彼此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全身的血液,瞬间沸腾。 我在弹跳般挺起身子的同时,把驱动枪直指向背后。 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光亮收束——随后膨胀。自枪口飘落的花瓣化为纯白的洪流,释放出庞大热能的浪潮。 压倒性的热量,理应将我视野中的一切,包含雷修全部烧成灰烬—— 「——哎呀,可惜!」 啪!白光迸散的瞬间,一记铁拳正中我的鼻梁,身体向后弹。 压不住力道,我的身体弹入空中——背脊重重摔在地面上。脸和背部火烧般地烫。握力不听使唤地流失,离了手的大型手枪沿着地面滑到远处。 我伸出右手——硬质的鞋底一脚踩在我的手背上。 「刚才那思考很黏稠呢。」 雷修低头俯视着我,露出了纯真的笑容。 他的右手握着光剑——蕾吉娜·莉莉翁。 「……雷、修……!」 「不过,杀意还远远不足。不足以杀死幽灵。」 喀叽—— 突然间,坚硬的鞋底往上提,朝着我的手背再度坠下。 那声音——毫无疑问是骨头折断的声音。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非常可惜,橙矢先生得在这里退场了——请沉没吧。」 把脚步声抛在身后,雷修逐渐远离。尖锐的疼痛再加上呕吐感涌上喉头,视野时明时暗,但我仍然勉强看见了,青年在回廊的出口处停下了脚步。 出口。同时也是研究所的入口。 虽然网孔细小的水晶栅栏正阻挡在该处。 「这种玩意,算不上威胁。」 雷修只是举起蕾吉娜·莉莉翁,轻轻一挥,阻碍便随之崩坏。 发光的粒子飞舞在空中,背对着逐渐消失的水晶障壁,青年愉快至极地笑了。 「就这么简单。」 他简直像是为了取悦观众而露出笑容的小丑似的。 雷修的笑容一直都挂在脸上,从未间断。 「橙矢先生,您知道吗?除了这座东塔——也就是刚才橙矢先生你们进入的塔,在纯白花瞳的其他各塔,残留体也都开始反扑了喔。」 「…… 什、么?」 呻吟般的声音白喉咙漏出。 在其他塔——同样的状况也正在发生? 「残留体很快就会穿越各塔的回廊,成功入侵研究所——不只是这样。依照它们的习性,不只研究所,就连城镇也会遭到侵略吧。」 ——终于开始了。 雷修说着,露出狰狞的笑与一口白牙。 「残留体终于进入了『鹡鸰』——终于让状况来到这个阶段了。」 他的语气,仿佛正细细品味着什么似地。 雷修转身背对我。他眼前的水晶栅栏已经几乎消散于无形。 只剩下一点点残骸。最后一阵格外强烈的炫目光芒朝着四周迸射—— 「…………咦?」 一名少女愣愣地站在另一头。 那是一名褐色长发的少女。她用双手紧抓着训练用的驱动枪——诚信刀锋,举在胸前,不知为何正杵在回廊的入口处。她的表情木然且僵硬,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她自己也还完全不明白。想象掠过我的脑海。 ——难道是翼察觉了异状,来到了回廊处? 「……别过来!翼,快逃!」 「……嗯?这是什么状况呢?」 就在翼的面前,雷修歪过了头,悠悠提起光剑。 与他柔和的说话声相反——他的嘴角弯成了无比凶残的弧度。 「该说是……意想不到的幸运吗?」 「啊、啊……」 翼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倒吞一口气,往后退了一步……但随即双腿一软瘫坐在地面上。挺直了颤抖的手臂,把枪口指向逐渐靠近的雷修。 她完全无法瞄准眼前的目标。我把手撑在地面上,试着挺起身子——剧痛传遍全身的瞬间,身体再度失去平衡。焦虑灼烧着喉咙。 「住手……住手!雷修!」 「……橙矢先生。」 叽叽——火花般的光点自剑尖流淌而下,滴落在翼的面前。 雷修缓缓地,把蕾吉娜·莉莉翁高举过头,然后,开口说: 「如果我夺走了这女生,葛斯普尔会不会现身呢?」 手腕、剑、刀身……缓缓地往下挥—— 就在这个瞬间。 纯白的花雨横扫全场。 在场者——恐怕所有人都同时举起了手遮挡脸部。狂烈暴风挟着白色花瓣在回廊内愤怒地横冲直撞,将整个空间仿佛化作了纯白的花田,最后将花瓣卷入半空中。 无数的纯白花瓣白天空飘落的景象,宛如幻想世界一般。 「……到此为止。」 在翼与雷修的身后,来自研究所的地下。 绯红长发的少女正朝着这里走来。醒目的鲜红色彩——但是,那色泽现在却黯然失色。因为更加美丽而炫目的物体,拨开了那头长发。 一道泪色的光芒,如同羽毛一般迎风招展。 「……哈哈,原来如此。」 原来就是你啊。 无法抑制心中喜悦般的愉快说话声响起。喉咙发出笑声、肩膀颤抖不已、双手捧着腹部——沉浸在喜悦之中而浑身颤抖的雷修,露出了满面的笑容。 「欢迎你的大驾光临……我打从心底欢迎你,葛斯普尔。」 泪晶的光芒。 雷修伸展双臂,像是在欢迎拥有泪色长羽的少女——穗实。 「……橙矢,你等一下喔。」 面对雷修,穗实轻唤我的名字,对着我微微地露出了一丝微笑。接下来,对着瘫坐在地面上呆然无语的翼,稍稍点了点头。翼并不知情。 她不知道,穗实过去曾经是最强的《长羽型》。 也不知道,那份力量现在仍有一小部分残留在穗实身上。 「你就是……幽灵先生?」 穗实与雷修正面对峙。眼瞳中充满了决意的光芒。 她到底打算做什么——察觉时,我像是要阻止她似地伸出了手。 「……不行……穗实,不可以……!」 右手应该正因为剧痛而无法举起,但我连这件事都忘了。无处可去的焦躁烧灼着我的一切。动啊。快一点。就算用爬的,也要爬到穗实身旁—— 「终于……终于,让我走到这一步了。」 雷修旋转着蕾吉娜·莉莉翁的剑柄,最后将剑锋直指向穗实。 那表情,可说是愉快到不能再更愉快。 「葛斯普尔——如果是你,就能杀死我吗?」 「……伤害了橙矢和大家,我不会原谅你。」 我不要你露出这种笑容。我不要你说这种话——不需要你下这种决心啊,穗实。 我不想失去——我只是不想被夺走而已。 但状况正走在最糟糕的剧本上,并且朝着最糟的结局冲剌。 「我会救出橙矢和大家。」 在穗实的意志下,泪色的长羽灿然发光。 雪白的花雨在一瞬之间将视野中的一切染成纯白。 和我或姐姐的花雨不同,眼前的花雨并未具备高热,只是单纯的花瓣。并非一击毙命的招式——但也因此,能在以量取胜的同时不伤害到我或翼,同时迫使雷修停下动作。 「——就葛斯普尔的招式来说,」 但是,我马上就了解到——前提是雷修手上并没有那把名为蕾吉娜·莉莉翁的奇异武器。 花雨中透出一道闪光。 下一个瞬间,刺眼的闪光奔驰于半空中——将花瓣一枚也不剩地彻底消灭。 雷修轻挥长剑,挑衅般对穗实招手。 「火力似乎算不上及格?」 「——既然这样,」 宛若孔雀展翅般伸展泪晶之羽,穗实锐利的视线紧抓着雷修不放。 从少女的脚边,空无一物之处——纯白的花瓣如泉水般凭空涌现。 「这招——怎么样?」 她的脚步踩响雪白的地毯,下一个瞬间,巨浪就此产生。 无数花瓣宛若拥有意志似地,开始蠕动。 宛若在海面激起波浪似地,不,像是把炮弹投入海中似地——数千、数万枚的花瓣一同激起波纹,在同一时间全部攻向雷修。无数波纹的,波状攻击。 「——抱歉,数量没有意义。」 雷修宛若劈断大海似地,猛然挥出手中长剑。光之刀身轻易击溃了白色浪潮,花瓣全数化作发光的尘埃消失在空中。一切归于平静。 诞生而又消失,创造之后还原。 一方是无法伤人的花雨,另一方则是能一剑消灭残留体的必杀之剑。两者彼此之间的碰撞,已经超越了战斗这个词的范畴——对,宛若战争一般。 穗实与雷修瞪视着对方,羽毛和光剑同时绽放灿烂光芒。 「……穗实,不可以!」 制止的声音,随即消散在花雨与光的冲突之中。 穗实宛若按照旋律般踩响脚步,光只是这样。 无穷无尽的花瓣冲入空中——形成了龙的模样。龙撑开它的大口。 「——葛斯普尔,我问你。」 在雷修被吞噬的瞬间,一道光刺穿龙的咽喉。爆发性的光量烧遍天空,在光芒消褪之前,雷修压低了身子奔驰在花雨的地毯上。 「为什么……加入了人类那一边!」 「嗯——这种事我才不管!」 穗实踏响鞋跟,间歇泉般喷出的花瓣阻挡了雷修的去路。 雷修挥剑一斩,光剑粉碎无数花瓣。 「还真是不负责任呢——!」 「我……我只是想和橙矢在一起而已!」 呼喊 声将花瓣如子弹般射出。穗实紧紧握着双手。 其实她根本就不懂得战斗的方法——但她仍然鼓起勇气毫不退让.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哈哈,你问我为什么?」 雷修踏着舞步般干钧一发地接连躲过白色的子弹。他的身体化作飞转的陀螺,在着地的同时——将蕾吉娜·莉莉翁刺进了纯白的地毯。 「就是为了你啊……葛斯普尔!」 说完,雷修咧开嘴角狰狞地一笑——脚底下的花田随白光四散纷飞。在穗实失去平衡的一瞬间,青年已经再度拔腿疾驰。 「为了引诱你现身——为了见你一面,所以我攻击了『鹡鸰』!」 「!」 穗实的呼吸漏了一拍。嘴唇胆怯似地颤抖,她使劲踩稳了双脚。 动摇了。我明白,刚才那一瞬间,穗实动摇了。 「那种事——」 「换个讲法吧——因为有你在,我才会攻击『鹡鸰』!」 「呜!」 穗实的脸像是触电般扭曲。那表情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我用终于完成「再生」的手撑住地面,一口气向前冲刺。要快点。再快点。 「为了找出不属于人类的你,自然需要相衬的舞台!你应该很怀念才对——你不觉得,现在的『鹡鸰』的状况与『黎明危机』十分相近吗!?」 「……呜,不……」 「你没发现吗?——圣女也好迦南之塔也好,全都是为了请你现身的邀请函,是让你欣赏的表演!只要制造出与那个冬天相同的状况——只要让『鹡鸰』陷入绝望的危机,为了拯救『鹡鸰』,葛斯普尔一定会现身!」 「不要!」 穗实尖叫着捂起了耳朵。我听见自己的牙齿挤碎彼此的声音。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大声吼啊! 「穗实——!」 我大喊的人名冲入了暴风之中,抵达了花瓣与恶意如漩涡般打转的空间——抵达了正抬起脸的穗实的耳边。穗实彷徨无助地左右环视。 「……啊。」 我的的确确看见了那双堆满水滴的眼眸。我抵抗着狂风使劲点头。虽然说话声难以传达——但是,嘴唇的开合为我传达心念。 ——因为,想要在一起。 像是要回应这句话似地。 穗实用那泫然欲泣的表情,一个人站在战场中,对着我坚强地微笑—— 「——松懈可是很危险的喔。」 在穗实背后,雷修轻挥手臂。 那一个瞬间——我感觉到一阵错觉,仿佛暴风停止了。我看见。看见了。 光的洪流化作刀身,朝着穗实的背部——砍下——? 「…………啊。」 穗实。我已经把声音挤出喉咙了,却完全不成言语。 啪——自少女的背部,炫目的灿烂光芒如喷泉般朝天奔窜。 「…………橙、矢?」 穗实双眼注视着我——缓缓地,缓缓地……向前倒下。 碰。毫无抵抗地,倒在地面上。 视野扭曲。周围景色转瞬间失去色彩——只有思考急速加速。 「……穗实?穗实……穗实。」 穗实面朝下地瘫倒在地面上。光芒早已消失,剩下鲜红色的液体渐渐把衣物染成同样的颜色。我知道这景象代表的意思。但是脑子无法理解。 感觉好像听见了某处传来尖叫声,好像是翼的声音,但我不太确定。 「穗实,穗实……穗实?」 思考脱缰奔驰——动力区的保全系统、迦南之塔、破刃剑、回廊大门、残留体——无数的冰块、水晶牢笼、穗实的——穗实的,纯白的花雨。穗实。 这些事物的共通之处——究竟是什么? 啪!手腕突然间炸裂了。失序的思考让头颅内的泪晶开始失控了——虽然我明白,身体仍然不听使唤地倒向地面。不过,还能匍匐前进。 我爬向倒在不远处的穗实——伸出手。 「穗、实……!穗、实!」 只要伸出手仿佛就能触及的距离——然而在穗实身旁,青年正不解地注视着自己的剑。几颗鲜红的水珠自剑身滑落,他猛然歪过脖子。 就在刚才——他用那把剑,劈开了穗实的背部。 「错了……?但是,这个思考是……」 不理会呆站在一旁的雷修,我拼命胡乱摆动四肢,好不容易终于爬到了穗实的身边。还不一定。还不一定。我只是反刍着同一句话。 「穗实!……穗实、穗实!穗实穗实!」 穗实一动也不动。红色的水渍甚至扩展到我的衣服上,我伸出颤抖的手指轻抚穗实的脸颊。简直像冰块一样冰冷——冰冷? ——濒临、死亡了?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失去所有思考能力放声惨叫。身体某处传来绽裂的声音。 抓住自己的头发,额头撞击地面——一直持续到喉咙嘶哑为止。 「……什么嘛,搞错了吗。」 这句话从头顶上飘落。不知为何,我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义。 雷修只是用那扫兴似的表情俯视着我。 「这样又回到起点了……挨了一刀没死吗。」 这句话,让某种炽热的感情突然间涨满了我的胸口——我还不知该如何定义这种情绪时,青年已经把视线从我身上挪开。 雷修无力地举起了剑。火花自剑锋流淌而下。 青年俯瞰的视线,正指着一动也不动的穗实。 「原来……你不是我要找的人啊……」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应该要做点什么才可以啊! 但是,在地面上缓缓逐渐扩张的红色水洼、趴在地面上毫无动静的穗实的身影,在脑海里止不住地打转——脑子越来越混乱。 雷修索然无趣地朝下挥剑——的前一个瞬间。 「——雷修·艾斯佩兰特。」 突然间,说话声如银铃般响彻周围。 雷修的动作突兀地停止。他转身朝后的动作,僵硬到仿佛能听见齿轮需要上油的声响。而我也随着他一起转头——在我们视线的前方,站着一名少女。 ——一开始,我以为是幽灵。 「就算『还原』那女孩也没有意义。」 莉诺的脚步扎实地踩在地面上,她正以单手举着驱动枪。莉诺……对了,她是莉诺。衣物几乎彻底湿透,嘴唇发白颤抖——但她的确是莉诺没错。 视线往旁一瞄,她身后的水晶墙壁上,开了一个奇怪的洞口。 那形状与其说是洞口——更像是一扇敞开的小房间的门。 「你……!」 雷修显得有点紧张,但莉诺只是若无其事般地微微歪过头。 「有什么问题吗?我活着很不可思议?」 她抛出一眼瞄向耸立在身后的水晶之墙。 「我在另一侧造了另一个笼子。你听说过俄罗斯娃娃吗?」 「……不是,不是那件事……我的名字……」 你怎么会知道——青年问话时的语气似乎带着胆怯。 莉诺什么也不回答,浅浅的笑意在嘴角漾开,反过来问青年: 「可以让我也问一个问题吗?」 那是——她特地对青年展现的,真正的莉诺·克莉斯贝儿的微笑。 「雷修·艾斯佩兰特——你的母亲大人是否安好?」 「……!你这家伙!」 雷修的 语气显露出激动的一瞬间,成为了决定性的破绽。 恐怕就是因此——当莉诺扣下扳机时,雷修的反应慢了半拍。 发自我和雷修的脚边。 锵。澄澈的音色高声响起的瞬间,一座监牢自地面隆起,轻易地包覆雷修的全身,将他囚禁在其中。我原以为这就是结束,但数十重的水晶栅栏彼此交叠,朝着空中不停伸展。 最后,当水晶栅栏伸展到半天高——牢狱也就此完成。 雷修被囚禁在一座小塔般的牢笼内。 「……像那样,他也没办法轻易乱来了吧。」 莉诺将驱动枪收回腰间,走到我身旁。就算他破坏了牢笼,他也会从空中直接坠向地面——虽然我理解了莉诺的用意,但嘴巴却麻痹了似地无法顺利开合。 「……莉、莉诺。你……还活着吗?」 「至少我并不认为我是幽灵。我想室长应该也和我一样。」 莉诺只用眼神示意,我转头看向水晶之墙的方向——美阳小姐正背倚着墙面,浑身无力地瘫坐在地面上。全身衣物都被海水浸湿,双目紧闭。 「不用担心,只是失去意识罢了……室长喝了点海水。」 听了她的补充说明,我觉得全身失去了力气。不,早在这之前就已经流失殆尽了。 脑袋——尚未开始正常运作。一口气发生太多事了。 『通知——目前尚生存的——叽——所有职员。』 所以,我一开始还以为这是耳鸣。 清晰的噪音自近距离直刺鼓膜。突如其来的声音——无线通信? 『目前,大量的残留体已入侵研究所——重复一次,残留体已经入侵。数量尚未确认,但恐怕超过一百。目前设施已有三成陷入机能不全。』 脑袋的一小部份想着,听起来有点像研究所高层中某个人的声音。 就只是想着而已——我并没有理解话中内容。 『由于现况难以对应。因此自现在这一刻起,我们将暂时放弃研究所。』 「……放弃?」 转头一看,莉诺正用指尖压着无线耳机,惊讶地皱起眉头。 我想并不是为了回应莉诺的疑问——就在这一刻,沉重的巨响正好响起。 低沉如地鸣一般,听起来像是齿轮彼此咬合时的声音,打从上层某处传来。 『目前,我们已经展开了包覆设施全体的巨型障壁。这是为了防止被害扩散到市街区的措施。一旦障壁完全展开,残留体的侵袭就仅止于研究所内部。』 「……原来如此。打算家丑不外扬吗。」 莉诺低声喃喃自语的理由,我也搞不清楚。 不过,现在这一刻事态仍然在进展中——只有这一点,我能直觉感受到。 『作战计划已经实施。生存者自力前往最接近的出入闸门集合。武装研究员优先负责护送非战斗员移动。重复一次,生存者自力前往最接近的出入闸门集合——』 「……还算是合理的指示吧。风峰?」 仿佛认同了似地点头后,莉诺低头看向我。我不明白她想要我做什么,只是愣愣地看向她的眼睛——她的视线倏地变得锐利。 交互看向就倒卧在我身旁、染上一片赤红色彩的穗实与我。 「还在发什么愣?带她一起走啊。」 有一瞬间,刚才她说的话,并没有传入脑中。 ——她,指的是谁? 「风峰!」 我第一次听见莉诺的怒吼声。白皙的手一把揪住我的领子。 并非透明而绽放着确实的意志之光——果敢的双眼笔直地看向我的眼底。 「振作一点。障壁计划你阳才也听到了吧?这里马上就要被舍弃了——你打算把风峰同学抛在这种地方?」 「……但是……穗实……」 已经,不在了啊? 我已经失去了。因为我让穗实战斗、因为我疏忽大意、因为我没有从雷修手上保护她到最后、因为我和穗实一起快乐度日、因为我把穗实带回风峰家、因为我居然想和穗实在一起,因为我…… 「因为我……和穗实相遇……才会被夺走……」 「……少自以为是了!」 猛烈的力道直冲脸颊。莉诺紧握着拳头,肩膀因愤怒而起伏。 不是巴掌,而是一记全力的铁拳。 「这不是因为你的错!自以为是也要有点分寸!风峰同学还活着啊!难道你不打算救她吗!?」 从未自她口中听见的特大音量。我像是从淤泥中拔起脸似地,抬头看向莉诺。 莉诺把双手放在我的肩膀上,眉心紧蹙。 「风峰同学……还没有被夺走,不是吗?」 「……莉、诺。」 我感觉到思考的麻痹宛若冰块融化般逐渐消退。我看向倒在我身旁,浑身染满鲜红水滴……不,浑身是血的穗实。定睛细看。仔细观察。 那身躯——仍微微地上下起伏。我按捺不住嘴唇的颤抖。 「……莉诺。」 我想,我一直到这个瞬间,才真正恢复理智。我用仍软弱无力的双腿站起身,笔直地看向眼前这位置身于如此状况仍从未失去冷静的少女。 没错。她说得没错。我——还没有真正失去。 「可以帮忙我把穗实的身体抬起来吗?」 入口大厅显得相当灰暗,无数蠕动的人影聚集在此处。 巨大的玻璃门附近挤满了伤者、职员以及看似前来研究所参观的一般民众。厚重的障壁的门已经牢牢关上,人群纷纷朝着逃生门聚集。紧急照明灯是整个空间内唯一的光源,发电系统恐怕已经受损了。 「——橘子箭,小穗穗的状况如何?」 在闸门出入口前方,美阳小姐像是代表大家般开口询问。 刚才我们与恢复意识的美阳小姐一同抵达了闸门处。莉诺站在我身旁,而翼正躲在我背后似地满脸消沉。 我想,对她来说是很大的打击吧。 「……止血是成功了。」 我垂下眼,看着沉眠在我的臂弯中的穗实。 少女的表情痛苦地扭曲,呼吸浅而急促。 「但是,背上的伤口太深了……我想,现在可能是血液不足。」 「需要输血吗……就算搬运到附近的医院,看现在这个状况……」 我也很明白美阳小姐语带苦涩的理由。美阳小姐环顾混乱无比的入口大厅,以及在出口前呼天抢地、咒骂不已或开始哭泣的职员们。 这明明是十分异常的状况——但是未免太过突然了,谁也没察觉到异常。 「……能接受病患的医院床位也有限。话虽如此,受了这种程度的重伤,我会试着安排,把小穗穗尽快优先送入医院……不过,橘子箭,你应该能——」 我已经料想到美阳小姐打住不说的下半部。我摇头否定美阳小姐提示的可能性。 那个方法——我早已经试过了。 「对不起。『再生』……从刚才开始,脑袋就很混乱。自己的身体另当别论,要再生穗实的身体太危险了……」 「这样啊……不好意思,问你这么过分的事。」 我再度左右摇头。美阳小姐根本没必要对我道歉。 每当我想要再生穗实的身体,她倒在血泊中的身影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最后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几乎失控——真是太没用了。 现在的我,能办到的也就只有诚恳地低头拜托美阳小姐。 「美阳小姐,在这之后……」 把伤者送进医院,让职员逃到研究所外。 在这之后,我们要做些什么——美阳小姐应该已经知道了。 「嗯,刚才我的无线耳机已经收到联络。目前决定,待非战斗人员避难结束后,我们将前往外侧的即席指挥中心尽快建立新的作战方针。敌人的总战力是未知数,而我方的战力目前降低到不足五成——我想你的体力也消耗了相当多,希望你和我一起前往指挥中心。」 美阳小姐口中说出的答案,和我在前往此处的路上所预想的相同。我刚才就觉得事情会是这样,而且我也认为这是解决事件的最佳手段。 「……来吧,先把小穗穗搬离这里。」 美阳小姐转身面对她身后的闸门。这里应该被设定为重伤者专用的出入口吧,我们以外的人并未聚集在此处。「天之河小姐,请趁早」,负责引导的武装研究员正在催促美阳小姐,看来我们应该是最后的避难者了。 在入口的旁边,有着一条连接到别的研究大楼的通道。大概是害怕残留体的攻击,打算把最靠近的出入口全部封锁吧。把这种地方选为重伤者的逃脱出口,我的确感觉到某种意图——不过,不管了。 这样正好。美阳小姐穿过了障壁的出入口。只要从这里向外踏出一步,就是外头的世界,也是暂时免于当下危险的避难所。为了突破现况,我也必须从这里回到外头,与外头的指挥中心会合。这才是最合理的作法。 ——尽管我列举了这么多理由,我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 「……橘子箭?」 美阳小姐停下了脚步,脸上浮现讶异的神色。我踏出了一步——但我并没有跨出闸门的门槛,而是向着美阳小姐伸出了手。 「美阳小姐,穗实就拜托你了。」 我硬是把穗实推进了美阳小姐的怀中。美阳小姐看起来一边手臂受了伤,我也觉得很抱歉——美阳小姐虽然满脸疑惑,仍旧接下了穗实的身子。 我依依不舍地伸出手轻抚少女痛苦的睡脸。感觉到一层薄薄的汗。 「……橙、矢……?」 这时,穗实突然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双眸空洞地注视着半空中,视线彷徨无措般四处游移后……找到了我。啊啊,太好了。 说实话,我的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穗实,你醒了?」 穗实吐出游丝般的一口气,我发现她似乎想举起手,便轻轻地握住了那颤抖的指尖。也许,正在颤抖的其实是我的手也不一定。 「……不可、以喔?」 不知为何,穗实孱弱地注视着我,嘴唇缓缓蠕动。啊……原来如此。 她应该——已经直觉地发现我的打算了吧。 「橙……矢……不可以……」 「……抱歉,穗实。」 穗实的意识仍然模糊不清。我想,待她清醒之后,恐怕已经不记得这一段期间的事了。即使如此,我还是不能点头敷衍她。我不想这么做。 「没问题的……别担心我。」 我缓缓地松开了穗实的指尖。穗实有气无力地摇头。 「不要……橙矢……我不要……」 「……别担心。穗实会没事的。」 为了让她安心而摆出了笑容,在这之后我尽可能不再看穗实的脸。抬起脸来,发现美阳小姐的眉梢似乎正因为担忧而微微压低。 「……美阳小姐,不好意思。」 我深深地低头。「快点过来啊」负责引导的职员说着,恐怕是等到不耐烦了吧,我用手势表达了解之意。障蔽的大门开始下降。 「……莉诺、翼,你们先过去。」 我退开一步,让路给身后的两人。莉诺讶异地眯起眼睛,而翼只是顺从地微微点头。我补上了一句:再不快点门要关上了。莉诺并未敛起脸上疑惑的神情,但她仍然扶着翼的背,两人一起穿过了闸门。 最后只剩下我了。障壁的门已经逐渐降低到我的头顶—— 「——风峰?」 在门降到与我的视线同高时。 莉诺惊觉了什么似地睁大了双眼,把手伸向我。 「等、等等!」 「——别管我!」 我大吼一声,拒绝了那只手。这样就好了。 莉诺、以及她身旁的翼和美阳小姐,还有美阳小姐怀中的穗实,我不能把她们带往我接下来要前往的地方。因为这只是我的任性罢了。 别担心——这种话我绝对说不出口。 不过,如果是为了让大家安心的笑容,虽然僵硬但我勉强还能挤出来。 「——抱歉,你们先走吧。」 我并未踏出最后那一步,当场转身。在制止的声音传来之前,我已经背对大家,在呼唤我名字的声音从背后拍上我的肩的那一瞬间——我一口气向前奔跑。 「……抱歉。」 为了隐藏在人群之中,我回到了入口大厅,轻声自言自语。对不起。 尽管歉疚——我还是非得亲手去完成那件事不可。不,不对。我无论如何都想去。违背研究所的作战计划,背叛美阳小姐与大家的信赖,践踏了穗实的心情,尽管如此,我,以我自己的意志决定,我无论如何都会—— 为了不再更进一步被夺走重要的东西——我要将雷修—— 「——杀了。」 周围的咆啸与怒骂为我掩盖了我静静说出的这句话。 闸门完全闭合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尾声 ghost edge 生了一场重感冒。 不过,病人不是我,是姐姐。 「姐姐,我要进门啰。」 敲门两次。听见门后传来细微的回应声,我握住门把往右转。 姐姐的房间整洁且简朴。床铺、梳妆台、衣柜和小圆桌等家具统一是暖色系。我走过为了不让脚受寒而铺设的地毯,把托盘放在圆桌上。上头摆着坊间贩卖的感冒药,以及装了水的杯子。 「……谢谢你喔,小橙。」 姐姐缓缓坐起身,露出了比平常虚弱许多的微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直到昨天晚上,高烧还在三十八度之上。 三天。自从感冒症状出现之后已经过了整整三天。 「不好意思……让小橙你们一直照顾着我。」 姐姐说着。她的脸颊已经不像昨晚那样泛红。我轻笑回答: 「不要说这种话啦。我也一样啊,在床上躺到前天。」 在那一天,从雷修引起的「鹡鸰」袭击事件算起,今天是第三天。损害相当惨重,唯有残留体并未入侵居住区是不幸中的大幸。 话虽如此,目前我们一家人的被害状况,主要出在身体状况上。 由于「拿冷水往自己身上泼」的状态维持了太长的时间,姐姐得了感冒。而我在崩塌的纯白花瞳塔顶上,直到迎接的船只抵达为止,浸泡了海水的衣物不断夺走我的体温,结果隔天我也无法免于高烧的侵袭。 就结果来说——就连完结的方式,也与「黎明危机」相当接近。 「不过……小橙你们……该不会每一餐都吃即席食品?」 「别担心啦。这几天翼跑来帮忙做饭……对了,今天晚一点,翼和美阳小姐应该会来探病,有办法见面吗?」 「嗯,没问题……我想和小翼道谢……」 也许是说累了吧。姐姐的身子微微摇晃。身体虚弱——不,自从三年前身体变得虚弱之后,对于这类感冒或身体状况不佳的问题,姐姐的身体变得非常没有抵抗力。对我来说只要一天就能治好的小感冒,在姐姐身上就会成为高烧持续三天三夜的重感冒。 胸口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不过,我努力让笑容浮现在脸上。 「肚子会饿吗?粥之类的,感觉有办法吃一些吗?」 「可以……啊,但是,小橙不会做粥吧……?」 厨艺零分被当作既定事实似的,令我觉得有点丧气。算、算了,关于这点我早就想好对策了。 虽然是完完全全依赖别人的办法。 「嗯,不是我。穗实正在煮粥,应该再过不久就完成了。」 我才刚说完,轻敲门板的叩叩声响起。我代替姐姐回应后,门缓缓地打开——绯红长发的少女站在门后。手上拿着托盘,上头摆着盛装粥的食器。 「橙矢,我把粥端来了喔。」 穗实脸上盛开笑容,已经完全取回了健康。包含一不小心让手上的托盘不稳地摇晃,也属于再平常不过的她。 看着那模样,嘴角不由得为之上扬——我打从心底觉得,太好了。 「嗯,谢谢。姐姐,有力气起来吗?」 姐姐应声之后,孱弱地挪动身子,穗实见状冲上前来,一面问着「身体还好吗?」一面殷勤地伸手搀扶。一举一动都相当灵敏,精神饱满。 背部遭到蕾吉娜·莉莉翁砍伤的穗实,平安保住了性命。 其实这种说法听起来太夸张了也说不定——医生的看法是,穗实的伤虽然出血相当严重,但被切开的伤口相当平整,并没有引发后续的发炎等症状。虽然听起来难以想象,但我大概猜得出原因。 因为那把剑——就只是「还原」了原本位于该处的物质而已。 「春姐姐,这碗粥是我作的喔!快吃吧!」 穗实欣喜地说。在自身的再生能力的帮助下,穗实早在昨天就已经出院头部拥有泪晶者的特权——再生能力。 拥有再生能力的人——或者该说是,葛斯普尔的特权。 「……该算是哪边呢……?」 「嗯?橙矢觉得哪边比较好?」 我突然发现,穗实正困惑地歪着头。在她的手中,左手是蜂蜜,右手不知为何拿着果醋的瓶子。转头一看,圆桌上还摆着其他调味料……原来如此。 「我想,这时候应该要强调自然原味,选盐怎么样?」 「嗯,盐巴。应该不错!春姐姐,加盐好不好?」 这么说着,穗实拿起了第三项选择的装盐小瓶。「呵呵,都可以啦- -l也许是因为穗实 为她煮粥让她很开心吧,原本就因为感冒而松弛的表情变得几乎要融化了。姐姐,再怎么说果醋应该不适合吧。 身为一位烹饪初学者,我不得不说——经验上,最稳当的调味料就是盐。 「……哪一边呢。」 穗实和姐姐正在享受天伦之乐。自言自语的后半段就留在心里吧。 在那个时候——在纯白花瞳的最深处。 我的确使用了头颅内的泪晶,施展思考升华。并不是再生,而是从手枪手势的食指前端,射出了泪色的光芒——虽然可说是失败,几乎失控的思考升华。 即使失控,但我的确办到了,我没想过能办到。 话虽如此,为什么我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一点呢。再生能力也是种思考升华,原理是一样的。构筑想象让泪晶与之反应,转换为物质。没有任何不同。——就像残留体拥有「再生」能力一样,既然头部同样埋藏着泪晶,我当然也能「再生」。 就像残留体不需要驱动枪就能引发思考升华一样。 我,使用驱动枪——或者不使用驱动枪,都能引发思考升华。 「……」 我打了个冷颤。光是这么想,某种难以言喻的寒意就沿着背脊奔窜。如果真是这样。 两者之间——有什么差异吗? 我和残留体——与葛斯普尔之间,究竟有什么差别? 「……橙矢,你怎么了吗?喂喂~」 回过神来,我发现穗实正在我眼前挥舞着手掌。啊。 「没有啦……只是在想事情。毕竟机会难得,穗实的粥也给我一碗吧。」 「嗯,好啊!但是等一下就……啊!」 叮咚。门铃声打断了穗实的说明。我和穗实四目相望。 访客——是大家来探病了。穗实随即站起身。 「我去应门!」 话才刚说出口,她便踩着兴高采烈的步伐冲出了房间。我也为了一起迎接客人而站起身。 「……小橙。」 姐姐虚弱的说话声叫住了我。桌上食器中的粥稍微少了一点。 但是,那注视着我的表情——也许是因为感冒吧,似乎多了几分淡泊。 「想太多会闷出病的……不可以喔。」 话虽如此,柔和的责备语气和平常的姐姐一模一样。我不由得为之苦笑。 「嗯,我知道。」 现在——就先别多问了。 为什么姐姐在那时候,会在那条研究所的通道上等待我们呢。为什么能猜到一片昏暗的建筑物内,我会使用热源扫描前进?为什么她有办法推测雷修的居身之处,并且精准地说中正确答案呢? 葛斯普尔——为什么姐姐会知道这个名词呢? 想问的事情多到数不清。但是,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 「姐姐——希望感冒早点能好起来。」 我稍微去一趟楼下喔。我留下这句话,背对着姐姐悠哉的回答,走出了房间。走过姐姐、弟弟、妹妹三个房间并排的走廊,走下 楼梯来到一楼。 「啊,橙矢。打扰了。」 翼一面说,一面把双手提着的购物袋放到地板上。由于我这几天都是吃翼亲手做的饭,所以我知道购物袋中装的是在超市买的食材。 「欢迎。嗯?穗实呢?」 「玄关那边。八王寺他们也来了。」 翼才刚解释完,热闹的吵闹声响马上就从玄关的方向传来。原来是这样。 翼随即把购物袋中的物品流畅地接连放进冰箱,简直熟得像自己家一样。 「今天我比平常多买了一些……话说春姐的状况怎么样了?」 「好像比昨天要好上一些。刚才也吃了穗实作的粥。」 加上我的帮忙,我们很快就把购物袋中的食材移至冰箱内。 这些食材会出现在今天晚上的餐桌上。像这样的麻烦事,翼为了我们持续了好几天。 「……真的很谢谢你,翼。」 「也没什么。遇上困难大家就该彼此帮忙,俗话不是这样说的吗?」 再说,过上麻烦的人是橙矢嘛。翼说着,神情自在地笑了……是这样吗。 这时,大家走进了客厅内。不好意思啦、打扰了、不好意思打扰了、欢迎大家——阿升、美阳小姐、莉诺与穗实。听起来相当热闹。 我只是一瞬间放松了心情……马上有种滚烫的感觉,从喉咙深处往上窜。 「……嗯,说的也是。」 我真的可以认为,我已经取回了这样的生活吗? 有时候举着枪,扣下扳机,战斗,尽管如此我守护了现在的生活。 能够与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天——我真的可以这么想吗? 「——各位,想喝点什么吗?」 在我还能自然流露笑容的这一刻,我的确这么想—— 我走向客厅,以笑容招呼大家。 『——我在此宣言。』 ——直到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客厅中响起为止。 电视正开着。大概是阿升打开的吧。定睛一看,那是「鹡鸰」代表性的午间新闻节目。紧急速报。画面的右上角如此标示着。 「…………咦?」 实况直播——看起来像是位于高空俯瞰的望远摄影机,正映着某处的海面。 蔚蓝的海面填满了整片画面,而在画面中央有一个黑点。随着摄影机拉近镜头,那个点也跟着越变越大——我哑然无语。 刚才看起来细小的黑点,其实是一艘巨大的潜水舰。 『我——我们决定将此处设为起点。』 甲板上有着人影。当镜头更加拉近——一位青年正将剑一般的物体朝天高举。在他的身旁站着一位少女,少女依偎在少年身旁,任凭强劲海风吹拂她的一头长发,脸上挂着温柔至极的笑容。 来到这个距离,已经没有任何看错的可能性。 青年——过去自称为幽灵的雷修,快活地挑起嘴角。 『自现在此刻起——我宣布新的潜水都市「雨燕」在此处建国!』 「……建国!?」 我不由得惊呼。当然,画面中的青年不会听见。 不过,雷修露出了挑战全世界的笑容,得意地对着摄影机连连点头。 『各位的反应仿佛能浮现在我的眼前……愕然、动摇,又或者是愤怒?不过,请让我先向各位证明这并绝非戏言。』 证明。究竟要怎么证明——在我怀疑的同时,雷修已经开口: 『纯白花瞳。前些日子让它崩塌的人,就是我本人。』 雷修向着全世界,抬头挺胸地自白。 第一个展现出慌张反应的人,是美阳小姐。 「他到底在想什么……要是把这种事公开出去……!」 『接下来,我们「雨燕」将以一个潜水都市的身分,向全世界所有的潜水都市,宣布开战!』 轰隆……宛若地鸣般的声响,震动了风峰家的窗户。 我想,那恐怕是城镇中人们的惊呼声吧。 『散落在世界各处的花瞳,就由我彻底破坏给各位瞧瞧——』 雷修再明显不过地对着摄影机舔了舔嘴唇。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百分之百的挑衅。 「糟了……这种东西要是散播到全世界……」 美阳小姐愣愣地自言自语。阿升慌忙地问她。 「这、这下会怎么样啊?大姐头……?」 「——花瞳是泪晶的宝库,也就是世界的生命线。如果有人宣言以个人的力量破坏了花瞳,而且从今以后也将继续破坏……是真是假并不重要。各国的力量平衡会被打破……全世界都会把雷修视作敌人……接下来。」 ——就算发生战争也不奇怪。 战争。对于美阳小姐语气沉重地说出的陌生名词,我感觉不到任何实感。 因为——我一点也不觉得,这就是雷修的真正心愿。 『——所有的残留体,所有的《长羽型》——』 宣言尚未结束。一阵短暂的空白,像是为了积存力量似的。 『——这一切,就由我亲手一一揪出,彻底消灭。』 ……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不知为何,我了解了。心脏焦急地加快了节拍,虽然我的精神的确因为眼前的异常状况而动摇——但是,心中某处仿佛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似地,确确实实地理解了。 雷修肯定还在寻求葛斯普尔吧。 所以,他搭乘着自己的潜水艇,宣称要破坏所有的花瞳,甚至不惜与全世界的潜水都市为敌,这些地方还真的一点都没变。不过—— 在他的身旁,有着艾妮小妹的身影——我想,光是这样也许就能让幽灵有所改变了吧。 『世界上的各位,只要有人想碍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搭着自己的潜水舰,高举长剑,向全世界宣言—— 做到这个地步,也许幽灵终于能认同自己的存在了吧? 『潜水都市「雨燕」——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希望我们能当个好邻居喔。 这么说完,雷修展露了一抹挑衅似的笑容,朝着全世界挥了挥手。 后记 在海外,见面时握手当作打招呼算是满普遍的。 国外的戏剧也一样,彼此第一次见面就握手,面对熟知的对象一个拥抱也不夸张。 这种握手文化,对于当初刚移居至杜拜的我来说,是种相当大的文化冲击。不过度过整段高中生活后,我也习惯了。因为感觉就像是进了新班级后,总而言之先握手。 在那之后,我回到日本过了一年,也进入了大学。 当然,周围的同学我都不认识,如果有同高中或同补习班出身的同学可能会不太一样吧,不过我一个人也不认识。高中的朋友全都在大海的另一头。 既然遇见的人全都是初次见面,我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然后发现面前的同学当场愣住,于是仓皇地抽回手,摆出苦笑。行为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应该很古怪吧。应该是习惯问题吧,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会不自主地想伸出手。 不过在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习惯也没什么不好。 第一天在杜拜的学校上学时,来到班上突然就遇见同学要和我握手。对那人来说是不值得一提,只是按照平时的习惯罢了。 不过,对于英语还不通顺,自然就闷声不说话的我来说,还满震惊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当时握住的那只手的温度,以及对方友善的笑容,一直深深烙印在记忆之中,历久弥新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扯远了。这些事,和本书好像有关但其实没什么关连。 我想某「幽灵」肯定也能轻松自在地与别人握手。 第3册同样也经过了许多贵人的协助,才有机会能问世。 这次同样也是在紧迫的工作排程中,受到了责任编辑、负责插画的ntny老师、设计师草野刚先生,以及我所无法知晓的许多人的帮助。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下一册也请多多指教。 希望能在下一册,与您再度相见,再会了。 二〇一三年七月武叶コウ 在海外,见面时握手当作打招呼算是满普遍的。 国外的戏剧也一样,彼此第一次见面就握手,面对熟知的对象一个拥抱也不夸张。 这种握手文化,对于当初刚移居至杜拜的我来说,是种相当大的文化冲击。不过度过整段高中生活后,我也习惯了。因为感觉就像是进了新班级后,总而言之先握手。 在那之后,我回到日本过了一年,也进入了大学。 当然,周围的同学我都不认识,如果有同高中或同补习班出身的同学可能会不太一样吧,不过我一个人也不认识。高中的朋友全都在大海的另一头。 既然遇见的人全都是初次见面,我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然后发现面前的同学当场愣住,于是仓皇地抽回手,摆出苦笑。行为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应该很古怪吧。应该是习惯问题吧,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会不自主地想伸出手。 不过在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习惯也没什么不好。 第一天在杜拜的学校上学时,来到班上突然就遇见同学要和我握手。对那人来说是不值得一提,只是按照平时的习惯罢了。 不过,对于英语还不通顺,自然就闷声不说话的我来说,还满震惊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当时握住的那只手的温度,以及对方友善的笑容,一直深深烙印在记忆之中,历久弥新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扯远了。这些事,和本书好像有关但其实没什么关连。 我想某「幽灵」肯定也能轻松自在地与别人握手。 第3册同样也经过了许多贵人的协助,才有机会能问世。 这次同样也是在紧迫的工作排程中,受到了责任编辑、负责插画的ntny老师、设计师草野刚先生,以及我所无法知晓的许多人的帮助。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下一册也请多多指教。 希望能在下一册,与您再度相见,再会了。 二〇一三年七月武叶コウ 在海外,见面时握手当作打招呼算是满普遍的。 国外的戏剧也一样,彼此第一次见面就握手,面对熟知的对象一个拥抱也不夸张。 这种握手文化,对于当初刚移居至杜拜的我来说,是种相当大的文化冲击。不过度过整段高中生活后,我也习惯了。因为感觉就像是进了新班级后,总而言之先握手。 在那之后,我回到日本过了一年,也进入了大学。 当然,周围的同学我都不认识,如果有同高中或同补习班出身的同学可能会不太一样吧,不过我一个人也不认识。高中的朋友全都在大海的另一头。 既然遇见的人全都是初次见面,我便自然而然地伸出手—— 然后发现面前的同学当场愣住,于是仓皇地抽回手,摆出苦笑。行为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应该很古怪吧。应该是习惯问题吧,即使到了现在,我仍然会不自主地想伸出手。 不过在另一方面,我觉得这习惯也没什么不好。 第一天在杜拜的学校上学时,来到班上突然就遇见同学要和我握手。对那人来说是不值得一提,只是按照平时的习惯罢了。 不过,对于英语还不通顺,自然就闷声不说话的我来说,还满震惊的。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当时握住的那只手的温度,以及对方友善的笑容,一直深深烙印在记忆之中,历久弥新到连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扯远了。这些事,和本书好像有关但其实没什么关连。 我想某「幽灵」肯定也能轻松自在地与别人握手。 第3册同样也经过了许多贵人的协助,才有机会能问世。 这次同样也是在紧迫的工作排程中,受到了责任编辑、负责插画的ntny老师、设计师草野刚先生,以及我所无法知晓的许多人的帮助。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下一册也请多多指教。 希望能在下一册,与您再度相见,再会了。 二〇一三年七月武叶コウ 在海外,见面时握手当作打招呼算是满普遍的。 国外的戏剧也一样,彼此第一次见面就握手,面对熟知的对象一个拥抱也不夸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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