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九号 ARK NINE》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殴打滚滚 空气中飘扬的血腥味让紫堂缘皱起一张脸。 「猜中了……吗?」 他轻声嘟哝,叼在口中的香烟随之上下晃动。烟雾袅袅上升,展开于烟雾彼端的是一片宽广的黑暗。 这里是「方舟」最下层常见的废屋之一。 盖完变废墟,然后拆除再重建——这么一个看似有意义,实无用处的反复结果,将黑暗藏其内部,耸立在缘面前。 他手指夹着烟,大口吐出紫色烟雾。 这一带人烟稀少。 数年前还有许多工厂工人居住于此,但「变异」太过频繁,导致这区块被封锁。 即使如此,缘还是知道这里并非空无一人。 无论是什么时代、什么地方,人总是会排挤人。 他把夹在指缝间的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熄。 在「方舟」中,除了自宅,几乎所有地区都禁烟。若不是在最下层的这种地方,你一随手丢垃圾,马上就会被逮捕。 缘伸出扔掉香烟的手指,悄声滑进外套内侧。 当手指再次出现时,一把手枪——贝尔·维耶耳公司制造的自动手枪pm45取代香烟握在手上。 缘扳动握柄上的弹匣卡榫,取下弹匣。确认过从握柄内滑出的弹匣中装有子弹后,再次把弹匣插入握柄。 然后他把枪上方的滑套往后拉,送第一颗子弹入枪膛。 缘淡淡地完成检查作业,脸上突然浮现苦笑。 若能用这个解决,那倒还简单。他在心里嘟哝。 然后他气定神闲地踏入黑暗之中。 一楼部分是入口大厅,挑高的空间十分宽敞。抬头仰望,可看见化为破瓦颓垣的回廊被吸入黑暗之中。 墙壁跟地板老化、严重腐蚀。看来是给日薪工人住的便宜旅馆。 残留在倒塌柜台另一侧的,只剩挂房间号码与钥匙的挂勾。 缘大胆地迈开步伐。 浮云遮月,几乎没有光线从头顶撒下,但他的脚步没有一丝迟疑。他避开散落四处的残骸,踏着稳健步伐前进。 从一楼延伸到二楼的楼梯勉强还留有原型,但体重承载上去的瞬间便严重弯曲。 缘小心不踏穿楼梯,慎重地往上走。 越往上,血腥味越发浓厚。 他站在二楼楼梯平台环视左右,血腥味似乎是从右侧通道飘来的。 一片寂静之中,偶尔会有不知是哪里的木板吱吱作响,或东西崩塌的声音传出。 缘在二〇三号房前停下脚步。 味道的源头好像是这间房。 他举起握枪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握住门把。房门没有上锁,轻而易举就被推开。 刹那间,刺鼻的异臭迎面袭来。 地上躺着床铺的残骸及破损的电视,除此之外,窗边还有某种东西。 但要一眼看出那原本是什么,恐怕有困难。 缘踏入房内,步步靠近。 就在经过右手边的成套卫浴设备,来到床旁时,缘停下脚步。 然后转身回头。 出现眼前的是某种巨大物体。 充斥房内的异臭中,混着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映入眼帘的是成排的牙齿。牙齿根根尖锐无比,尤其是两根犬齿长到连人类脑袋都能轻易贯穿。 野兽巨大的下颚一口咬住缘的头。 长长犬齿刺入头顶,下颚咬碎脸孔。 就这么一咬,便破坏了缘的头部。 「就算我忘记敲门,也不用这么生气嘛。」 缘从巨大身躯背后向对方搭话。 野兽弹起整个身躯转身。 缘举枪插入它张开的血盆大口,对准口腔。 然后扣下扳机。 枪口火花迸发黑暗之中。 沉重枪声响彻室内,紧接而来的是野兽的雳天咆啸。 身长超过两公尺的巨大野兽在枪口火花的照耀下浮现。其样貌似狼,但身体跟人一样,以双脚步行。 这无疑是传说中的人狼。 「明明就看不见月亮,是吧?」 缘朝重心不稳的人狼胸部接二连三地射出子弹。 每当枪声响起,双脚步行的巨大野兽身影便伴随横飞的血沫浮现。 射光弹匣里的十二发子弹后,后退的滑套不再归位,形成空仓挂机的状态陷入沉默。绵延的枪声回荡在黑暗之中,殷殷作响。排出落地的空弹壳奏出轻快的金属声。 中弹的冲击令人狼后退,脚又被破损的电视绊倒,背部整个撞上墙壁。 但它还没倒下。 真要说的话,原本一开始朝口腔内的一击就应该已破坏它的脑干,当场毙命才对。 「算了,我想也是。」 他不重新补充射得精光的弹药,直接把枪收回外套内侧。 经由「变异」沦落为怪物者,将获得非比寻常的生命力。「变异」的形状千变万化,而共通之处就在那令人惊愕的再生能力。 硝烟味飘荡空气中,人狼低声沉吟,挺立身体离开墙壁。它目光炯炯,诧异地瞪视站在那里的缘。 「变异」后的人类即便失去理性跟道德观念,仍留有一定的知性,这可说是众所皆知。 为什么头被自己咬碎的男人会从背后出现,开枪攻击自己——这时候,它心中大概存有这样的疑问吧。 缘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口中。 他没有点烟的打火机。 但他的指尖突然发光,产生细小火焰。那火焰点燃烟之后又倏地消逝。 缘在黑暗中吐出紫色烟雾,吊起嘴角。 「所谓的替身术,是种附有发动条件的自动幻术——这样听得懂吗?」 虽然试着搭话,但缘并不期待对方会回应。 要跟「变异」者沟通极为困难——应该说不可能。 不出所料,眼前的人狼对缘的话毫无反应。 非但如此,它虽觉得奇怪,不过好像下了只要再晈死对方一次即可的判断。 它疾驰若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袭向缘,刹那间便欺入缘的怀中,速度比眨眼还快。 粗壮手臂挟着呼啸狂风横扫而来。 但那足以将人化为肉饼、雷霆万钧的一击却只拂乱留在那儿的紫烟,猛烈撞上墙壁,声势浩大地撒下碎裂的墙壁碎片。 在那碎片之中,缘如行云流水般钻过人狼手臂,穿过侧腹绕到对方背后。 缘以凌驾于人狼之上的速度移动,手指同时比划着复杂的动作。接连结出的手势被称为「印」,是使用忍术的手续,也是忍术的设计图。 缘在不到一秒的刹那结出多达十几个的「印」,这些「印」以缘自身为媒介形成忍术。 没有击中缘的人狼,因手臂陷入墙中卡住而停止动作。 虽然它很快就会拔出手臂,在转身的同时攻击缘,但此时缘的「印」已经完成。 「『火涡』。」 缘的语言是具有灵魂的「言灵」。 他透过言灵,把借由「印」构筑于体内的忍术,编入现实世界的法则之中,衍生为现象。 也就是说所谓的忍术,是使用「印」制作设计图,借由肉体为媒介打造形体,再以书灵为 扳机发动。 缘吐出话语的同时,耀眼的红色染遍他的视野。 空气灼烫,热浪奔腾。 火焰,应声而生。 拥有意志的火焰卷起漩涡袭向 人狼,燃烧它的巨大身躯。 火阵忍术「火涡」—被高热火焰包覆全身的人狼想要张口发出悲鸣,但喉咙与肺部刹那 间便为火所焚,痛不欲生。它试图甩开火焰,用身体撞击墙壁跟地板,但火焰并未因此熄灭。 每当巨大的身躯猛力一撞,便能粉碎墙壁,使地板下陷。 然后就这样,燃烧的人狼连滚带爬地飞冲出走廊。 人狼窜出房间,猛力撞上走廊墙壁。它破坏墙壁,卷起沙尘,猛冲造成的冲击撼动地板,墙柱为之作响倾斜。 缘一边用手拂开四散纷飞的粉尘,一边踏出房间。 人狼把上半身埋入自己破坏的墙中,双脚微微痉挛。 但很快地,它连痉挛都停了。 忍术生出的火焰毫不留情地把人狼的肉体焚烧殆尽,化作焦炭。内脏因热破裂,神经跟大脑也彻底毁坏。 若不把肉破坏殆尽,就无法葬送「变异」者的性命。 「『变异』并不是你的错,但我不知道让你恢复的方法。我不会要你原谅我。」 缘语带忧郁,讲完后缓缓结出简短的「印」。 随着那简短的「印」完成,蹂躏人狼残骸的火焰漩涡也跟着消散。 缘亲眼确认过这景象后走回房内。 这次他并未停下脚步,直接走到窗边。 人类「变异」之后会从亲近的人——家人或恋人开始下手的原因,至今尚未被阐明。一般说法是认为亲近的人,目击到「变异」瞬间的可能性较高。但在公司变异之后,还回到距离公司好几公里的自宅,杀害妻子的案例也不光只有一、两件而已。 缘在散发异臭——被肢解且啃得体无完肤的人类尸体前双手合十。 接着将手缓缓伸入残骸。被害者似乎是在穿着衣服的状态下被吃掉,这反而让缘更加意识到眼前物体曾经是人类,心情越发郁闷。 缘努力地保持面无表情,同时用手摸索,寻找着什么。 最后他的手指触摸到不同于骨头的坚硬触感。 他把沾满血液跟油脂的那东西拉出来一看,是条朴素的项链。它断成两截,应该是被害者戴在身上的饰品。 缘把那东西握在手中,脑海里浮现女性委托人的脸。 即使只有遗物,也能多少给她点慰借吧? 缘轻声叹息,站起身子。 然后,他朝项链主人凄惨的遗体行礼。 「很抱歉,擅自触碰你的身体。」 他温柔地诉说,同时用单手结「印」。 伴随缘的轻声话语,火焰温柔地包覆住她。 就连缘离开那地方之后,这道火焰还是悠长地、缓慢地持续燃烧着。 1章 1 吵吵闹闹的开门声让缘睁开眼睛。 看来他是坐在事务所的沙发上打盹时沉沉入睡,从百叶窗隙缝射入的阳光洒在地上。 他轻声低吟,打算坐起时,一个人踩着响亮的脚步声现身。 「喂,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工作、该工作罗。」 走到睡眼惺忪的缘身旁,把手叉在胸前往下看的,是拥有一头白金色秀发的女性。 她红褐色的双眸闪烁着愉快的光辉。 蕾贝卡·罗斯是缘的旧识。 根据多年经验,可推敲出每当她露出这种眼神,大致上等在缘前方的,对他来说都不会是太愉快的事情。 所以缘背对着她,再次闭上双眼。 蕾贝卡用鼻子哼了一声, 她走到窗边拉开整扇百叶窗,须臾间席卷室内的阳光照亮空中的浮尘。 窗外早已充塞正午的阳光。 就算是从此处往外看,最为显眼的东西果然还是——「高墙」。 这道「高墙」恐怕是人类史上最巨大的建筑物,高达三千公尺;由于几乎把整个地球一分为二,所以拥有四万公里的长度。 自一百五十年前的「丧失节」之后,人类花费数十年筑起守护自己的「高墙」,而这个人类舍弃墙壁彼方一切的罪恶象征,今天依旧高耸入云。 若把视线从「高墙」拉回,跃入眼中的是杂乱无章、栉比鳞次的大楼。群众的摩天大楼无谓地争相夺高,偶尔用其怪异的设计吸引人们目光,无穷无尽地往外延伸。 但这样的景象在靠近大上一轮——与其说大上一轮,不如说巨大到连那些摩天大楼都相形渺小的圆柱型建筑物之后,便宣告终止。 那栋直径长达数十公里的建筑物,是这座水上都市—「方舟」九号的中枢。 街道以该中枢为中心呈圆盘状向外扩散,分为下层、中层和上层三个区块。 中层面积最为广大,是居民众多的「方舟」中心阶层。上层由上流阶级的人占据,下层则几乎都是维生基础设施和工厂,除贫民窟之外,能称为居住区的,就只有在工厂工作的人们所生活的一角而已。 缘居住的地方,便位在中层区里称不上高级路段,但却充满活力和喧嚣的其中一条繁华街道上。 「好,起来了,缘。」 她拍掌阻止想要睡回笼觉的缘。 缘无奈地转过身子,但仍旧维持躺在沙发上的姿势作为最后的抵抗。明知无效,他还是恶狠狠地瞪视蕾贝卡。 女孩像要继续催促他起床般用力拍手。 缘眼睛盯着蕾贝卡每次合上双手便跟着摇晃的丰硕胸部,脑中陷入为什么这女人是蕾贝卡的哲学性思考。 若这不是蕾贝卡,那就完美无缺了。 「怎样啦!」 看来他似乎细声吐出内心话,所以蕾贝卡愤愤地提出抗议。 个性强势有主见,这他并不在意。 聒噪吵闹,这个,也早习以为常。 但是面对连自己到几岁还尿床都知道的对象,实在是让人尴尬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缘从懂事开始就跟她在一起。 他知道蕾贝卡的初恋对象是国中美式足球队的主将,也知道那位主将因为已有心上人而甩了蕾贝卡。他虽然安慰嚎啕大哭的女孩直到天亮,但对于主将的心上人是自己这件事,至今依然保密。 学生时代,在缘是纯种日本人的事被人知道之后,他被当作稀有动物对待,曾遭受严重霸凌。那时候认真为他生气的人也是这个女孩。 缘深深叹息,从沙发上起身。 蕾贝卡看到这副模样,满意地点头道好。 「总之,你先去洗把脸吧。」 你是我妈吗?缘没有说出这句话,转身走向洗脸台。 用冰凉的水洗过脸后,睡意消失了几分,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他抬起脸瞪视镜中自己潮湿的脸庞。 眼睛下方微微浮现一圈小小的黑眼圈。 对二十来岁的青年而言,他常被说是娃娃脸,不过双亲曾告诉缘,日本人看起来都比较年轻。 而他们口中的日本人至今已几乎消失殆尽——应该说,日本这个国家早已不存在于世界上,所以他们的话实在没什么安慰效果。 缘用毛巾粗暴地擦拭水滴,走回事务所寻找自己的香烟。平常他都放在事务所的办公桌上,不然就是沙发旁的桌子上。 但那东西现在被蕾贝卡握在手中。 缘不禁啧了一声。 「我不是要你别抽了吗?」 「还我。」 缘表现出自己的不快,从女孩手中抢过烟盒。 他迅速抽出一根烟,衔到嘴中用打火机点燃。在吐出紫色烟雾的同时,他伸手拿起挂在椅背上的皮外套。 缘边穿外套边走向玄关,蕾贝卡慌慌张张地追在他身后。 「等一下,有工作啦!」 蕾贝卡以缘的仲介人自居,常不知道从哪儿带来工作给缘。她的父亲是警官,蕾贝卡也曾从父亲那里带来一些警察不易处理的悬案给缘。 缘自幼受到她父亲诸多照顾,因此无法视若无睹。 「至少让我喝杯咖啡吧。」 缘头也不回地打开门走出通道。 他用来当事务所兼自宅的,是住商混合大楼三楼里的一间房。一楼开有咖啡厅,缘习惯起床之后到那里喝杯咖啡。 他嘴上叼着烟,轻快地走下楼梯,蕾贝卡追在他身后。 住商混合大楼前是条大马路,交通繁忙。除餐厅及酒吧等饮食店之外,也有超市、杂货店、书店等店家林立于此,可说是一应俱全。 稍微往小巷钻的话,甚至连违法药品到枪炮弹药,只要有钱几乎什么东西都买得到。 当然,这里治安差、空气也脏,但房租便宜与方便性实在令人难以割舍。 缘飞速扫过周遭,确认景象一如往常,没有任何不寻常的地方。 工作性质使他常遭人怨恨,或是被视为眼中钉,至今遭受突袭的次数也绝不只一两次。 「若你会在意这种事,为什么不帮自己的事务所装个锁呢?」 蕾贝卡问这问题并非出自讽刺,而是真的打心底感到不可思议。但事务所本身并非连个锁都没有。 缘布下数十个在特定条件下发动的设置型忍术,因此对侵入者的戒备实为万全。 但这些发动条件全都把蕾贝卡排除在外,所以事务所在她眼中会看来毫无防备,也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为此特地说明实在很蠢,所以缘默默地背对大马路,重新转向刚刚踏出的住商混合大楼。 位于一楼的是稀松平常的咖啡店「car pool」。 打开门入内,只设有吧台和两张桌子的小店充斥芬芳的咖啡香气。吧台后面有位即使坐在椅子上,看起来也像站着的巨汉老板正翻阅着报纸。 留着八字胡,相貌严肃的老板发现有人进店里之后缓缓抬起脸,静静地点了一下头。 虽然没有人说欢迎光临,但缘跟蕾贝卡都不以为意地坐到吧台前。 两人没有特别点餐,但老板也不询问,只是用那双硕大的手准备起茶杯。 「来,这个。」 蕾贝卡把一张照片放住吧台上。 缘无奈地伸出手指将照片移到自己面前。照片里是一位眼神凶恶,年过三十岁的男子。 「罗伯特·瓦格纳,三十二岁,曾因伤害跟窃盗遭到逮捕。」 嗯,看脸就觉得是这种人。缘在心里嘟哝。 「他相当擅长窃盗 ——应该说侵入才对,所以似乎也常受窃盗集团雇用而入团。」 蕾贝卡用手托腮,看着缘道: 「希望你抓住他。这就是这次的工作喔。」 「搞什么,他是闯入什么不该进去的地方了吗?」 若是那种程度的事,那还算在警察的业务范围里,并不需要特地找缘处理。他侧眼望向蕾贝卡,心中想着恐怕另有隐情吧。 蕾贝卡一边把牛奶加进递到眼前的咖啡中,一边回答: 「这人不大回老家,但他母亲得重病,似乎活不久了,所以想见儿子最后一面。」 「还真是感人呐。」 缘一边享用黑咖啡,一边想着这工作虽然简单,但应该赚不了多少钱吧,淡淡地评估这案件的酬劳。最近都接些棘手的工作,拿这来放松一下或许也是件好事。 缘向蕾贝卡表示自己明白了,用手指触碰手腕上的手环。 这是智慧型手环,上面搭载矽胶制的有机ai晶片。由于原料是极薄的矽胶,因此能像布 料一般加工成各种形式,轻巧便利。 这被称为「布洛托」的东西,是现在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 缘一启动机器,「布洛托」随即在空中投影出全像面板。虽然面板本身是影像,但只要用手指移动,便能随意将它设置在自己周遭的任何一个位置上。 当然,这东西随时都连结着网路,但只要不是有线网路,便很难让人安心。 若要问为什么—— 「啊,可恶,又是『杂讯』。」 虽然这已经是常态,但缘遗是小声咒骂。 自「丧失节」以后,这世界就会不定期地产生「杂讯」。它会妨碍、干扰、遮蔽各种电波。当然,这时候完全无法使用手机跟无线电之类的工具,网路也会跟着断线。 「杂讯」发生的时间、周期还有长短都极其随机,至今还无法找出具体的对抗方法。 「老板,能稍微借一下网路线吗?」 听缘这么问,老板依旧只是静静地颔首回应。 虽然没有对抗手段,但却有对策。 在「丧失节」以前,技术从有线移到无线,各种媒体都进行了数位化。 纸本媒体逐渐消失无踪,逐渐演变为只剩下情报穿梭于无形空间中的世界。 但失去半个世界之后,在「杂讯」的影响下,人类于数据基础设施和情报媒介的发展上被迫后退。 曾在世上消失踪迹的电话亭再度复活,光纤跟瓦斯管及电线一样,如蜘蛛网般遍布于都市地下。 然后,公共场所——区公所等地方自是不在话下,所有的店铺跟住宿设施都规定必须备有网路线。 有线通讯较不受「杂讯」影响。 虽然网路速度会降低,但不需要为情报的流失跟突如其来的断线烦恼。 缘从「布洛托」拔出如棉线般的细接头,插入设置在每个吧台座位的网路线插槽。 短短不到一秒钟的时间,资讯便流入数位设备中。 缘迅速地联络几个情报贩子。他送出讯息,并在品尝咖啡之余就得到回信。 快速浏览完讯息之后,缘从插槽拔出接线,把剩下的咖啡灌入喉咙后起身。 蕾贝卡慌慌张张地抓住他的衣袖。 「我能跟着去吗?」 「当然不行。」 缘斩钉截铁地拒绝。 要以仲介人自居是无所谓,但要跟在他身旁工作会令人厌烦。 「虽然你说危险,但我可以保护自己的安全喔。」 蕾贝卡起身背对缘——正确来说,应该是翘起屁股,掀起上衣下摆。 在她形状姣好的屁股上方,腰骨附近穿戴着臀部枪套,收在枪套内的是大型自动手枪。 卓菲公司制造的皇后 reine),现在是法军采用的制式枪枝,以鲜少出现卡弹等故障而受到好评。 但比起那东西,看到她美丽的臀部曲线,缘不禁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这家伙是蕾贝卡呢……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或许是误会缘叹息的理由,蕾贝卡差点就要把枪拔出来。 蕾贝卡自幼接受父亲用枪的训练,老实说,关于这一点缘从没怀疑过。 甚至该说她比缘还有用枪才能。 可令他头痛的是,让蕾贝卡参与工作,假使之后变成常态,她会不会哪天开始以工作搭档自居这件事。 「我一个人比较方便行动。」 拒绝的理由几乎一成不变。虽然蕾贝卡会生气,不过到明天她就忘了。 「destiny。」 准备走出店外的缘被低沉、具有韵味跟男子气概的声音叫住。 但缘假装没听到,继续踏出步伐。 「缘,老板叫你喔。」 缘都已经故意无视他要离开,但蕾贝卡可能是想一泄被留下来的愤怒,拉大嗓门从背后叫住他。 被迫停下来的缘小声地嘟哝:「多管闲事。」 缘不想回应那个称呼。 不知道是打哪听来的,老板误以为「缘」这日文是命运的意思,他无视缘的否定,开始用这种方式叫他。 不幸中的大幸是他极为沉默寡言,被这样叫的机率顶多一个月一两次而已。 缘藏起厌恶的表情回头。 「怎么了,老板?帐款应该是月底一次结清吧?」 「偶尔也带她一起去好了。」 老板用视线指着蕾贝卡。 这下缘连掩饰厌恶的余力都没了。 蕾贝卡的表情则与缘成反比,开心到任谁都看得出来。 「老板真体贴!」 「也体贴我一下好吗。」 蕾贝卡以眼角余光瞄了表现出厌烦的缘一眼,活像是老板一句话就能决定一切般起身跑到缘身旁。看蕾贝卡笑容满面地挥舞着手,老板也报以微笑。 缘在心里嘟哝:「真是个色老头。」殊不知至今为止,他拒绝同行之后,老板就得花好几个小时听蕾贝卡抱怨缘。 无论如何,既然老板开口,缘也不能执意拒绝。 因为老板是这栋住商混合大楼的所有人。 也就是说,缘向老板租房间当作事务所兼自宅,而且还多次引发骚动,所以缘在老板面前实在也是抬不起头。 各自皱着一张脸跟笑开一张脸的两个人并肩走出店外。 「开车去吗?还是搭磁浮列车?」 蕾贝卡的声音精神奕奕。 「嗯……开车好了。」 而缘的声音则死气沉沉。 紧急煞车的声音打断两人温度不一的说话声。 奔驰在大马路上的黑色轿车突然紧急停在对面车道。 所有车窗一片漆黑,但后座的两个窗户却敞开来。 有某种东西朝缘跟蕾贝卡的方向伸出。 知道那是火箭发射器的瞬间,缘冲到蕾贝卡身前,开始结「印」。 火箭炮发射,燃烧时产生的瓦斯从火箭发射器后方喷出,其冲击力直接摧毁了车旁店铺的玻璃窗。面对喷火飞来的火箭弹,蕾贝卡一言不发地呆站着,连惨叫声都挤不出来。 缘的「印」在着弹前一刻完成。 「『土垒』。」 火箭弹发出低沉噪音袭来,而前方的道路像回应缘的话语般急遽往上突出。掀起的柏油伴随噪音隆起。 土阵忍术「土垒」——缘与蕾贝卡前方形成的柏油墙,在千钧一发之际挡下火箭弹。 爆炸声、火焰,还有冲击波就此炸开。 虽幸免直接中弹,但火箭弹在极近距离下爆炸带来的冲击极为惊人,缘发动忍术的同时,整个人扑到蕾贝卡身上。 热浪侵袭他的背部,黑色烟雾直往身上吹拂。 爆炸声麻痹鼓膜,飞散的碎片如雨般拍打身体。 这时候,他身下的蕾贝卡才终于想起哀号的方法。 缘借由惨叫声确认她安然无恙之后,便飞身而起,往轿车的方向疾驰。 一看袭击失败,轿车快速离开。所幸,方才袭击的影响让周遭的车辆全都紧急煞车,没人阻挡缘的追击。 他把手伸进皮外套,拿出时常放在外套内侧的备用武器——斜刃的手里剑,苦无(译注:类似扁钻,但锥刃较厚。)。 从缘手中投出的苦无快如子弹,追在窜逃的轿车身后,刺进轮胎。 轮胎随同听似枪声的炸裂声炸开,轿车刹那间失去平衡。 投出苦无后,缘立刻结「印」。 失去平衡的轿车速度未减,打转冲向人行道。 哀号声响彻周遭。 「『舞疾风』。」 忍术随缘的言灵迸出。 大马路上一阵风疾驰而过。 从四面八方袭来的烈风涌向唯一目标——打转的轿车。行道树的树叶被扯下,其他停止不动的车也随之猛烈晃动。 风阵忍术「舞疾风」——具有高度方向性的疾风接二连三地缠上狙击缘的轿车。彻底失控的轿车为接连袭来的旋风所翻弄,朝人行道猛冲的车体不但车窗碎裂、门板凹陷,连保险杆也拦腰折断。 禁不住被风形成的拳头痛打,轿车腾空而起,不停转圈地飞远而去。 破破烂烂的轿车在浮空五、六公尺高之后重重摔到柏油路上。 歪七扭八的车门随着沉重的破碎音弹出,玻璃碎片飞散,离开驱动轴之后的轮胎急速旋转,滚向远方。 车体在道路正中央上下颠倒,没看到有人从中爬出。 无视于周遭的一片哗然,缘缓缓靠近。 窥探里面的模样,确认坐在驾驶座上的不是人类之后,缘叹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 很快振作起来的蕾贝卡在不知不觉间来到身旁,一起往里面窥探。 坐在驾驶座上的是机器人。 若是精致的最高级品,那就几乎跟人类没什么区别。不过驾驶座上跟车子一起冒烟的是只能遵照程式执行单纯作业,被称为奴隶的类型。由于没有镀上肌肤,所以它钢铁的身体直接暴露在外,外观极为简陋。 可能是线路短路的缘故,火花从它头部的视讯摄影机喷出。 奴隶原本是用在工厂等场所,但它们常被黑手党等犯罪组织用来当作特攻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 缘潜入翻倒的车内,寻找刻在奴隶后脑上的生产序号。果不其然,生产序号早已被削掉。 就算找到生产序号,顶多也只能知道制造工厂是哪间,出货到哪里而已,要借此找出最终买下的人物或组织绝非易事。 这也没关系,但检查到头部连接槽的插槽正在发热时,缘啧了一声。 看来奴隶喷出火花的原因是对方为防失败,事先在奴隶体内组装好自毁装置的缘故。 为迎合实际使用者的习惯,驱动奴隶用的程式会个别撰写,因此多少能从中看出一些习惯跟个性。 或许能从中看出一点端倪——缘原本的打算在转眼间化为泡影。 事已至此,奴隶这玩意儿连个证物都称不上。 缘边叹气边离开车内,等着他的是一脸兴味盎然的蕾贝卡。 「知道什么了吗?」 「我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缘答话时语气平淡,蕾贝卡侧头感到奇怪。 由于近距离遭到爆炸风压吹拂,她的脸沾炭变黑,美丽秀发也满是泥巴,发梢还受热萎缩。 她母亲看到她这样一定会晕倒吧。 「——跟着我就会一直遇到这种事喔。」 「比起这个,你看那边。」 缘说这些话原本是想吓阻她,但蕾贝卡置若罔闻,手指向某个地方。 顺着方向看去,一个巨汉——老板站在住商混合大楼前。咖啡店被火箭弹爆炸时飞散的数个柏油碎片插得千疮百孔,模样凄惨。 「你又要抬不起头来了,嘻嘻嘻。」 蕾贝卡不知道在高兴什么,很没气质地笑着。 缘鞭策差点放弃的自己,坚决发誓要跟袭击者算清这笔帐。 2 置物柜里放着一张便条纸。 一脸不满的蕾贝卡抱怨:「就只有这样?」缘不理她,径自确认纸条内容。 他委托情报贩子的是有关瓦格纳的情报。 既然知道他有前科,缘委托的事项除了确认瓦格纳只是个小混混,还是跟哪个犯罪组织有关系之外,还有他可能常去的地方,及有恋人的话是住在哪等等大致想得到的基本情报。 纸条上简洁地写下了已得知的内容。 「不见面直接交谈吗?」 「有的会见,有的不会。每个人的做法不同。」 如字面上所示,情报贩子是一群把情报看得比一切事物都还尊贵的人们,所以就算只是一时片刻,他们还是极度讨厌把情报放到网路上。因为他们无法预测,情报何时会因为「杂讯」落入不知名的第三者手中。 使用这个置物柜的情报贩子也是,虽然没直接见过面,但他在递交情报时总是会选择纸张作为媒介。不把资料留在纸张以外的媒体上,是他的信念。 然后,得到情报后当场把纸张烧掉,是交易的条件之一。 「要确认烧掉,就表示他正在哪里看着吧?」 「大概。」 缘虽然不大在意,可是蕾贝卡以不大舒服的表情环顾四周。看是看没错,但用的恐怕不是肉眼,而是借由骇侵周遭监视摄影机的方式。缘刻意不告诉她这件事。 缘把所有情报记在脑海后,从指尖生出火花烧掉便条纸。 这弱小的火焰也是由忍术生出的现象,但如此细微的现象并不需要用到作为设计图的「印」。 缘催促东张西望的蕾贝卡回车上。 他的爱车是搭载氢燃料转子引擎的敞篷车。一开始他对氢燃料转子引擎并没有太大兴趣,但当他听说世界上最早开发,并将之实用化的是现在已经不复存在的日本制造商后,虽然跟自己的名字没关系,但他还是觉得这也是一种缘分而买下这台车。 「接下来去哪?另外,我肚子饿了。」 「去找瓦格纳的女人。拜托她的话,应该会拿些东西出来吧?」 缘冷淡说完后就发动车子,副驾驶座上的蕾贝卡嘟着嘴瞪视前方。 缘的爱车——洛格瓦兹maj-7飞快地奔驰于排列得杂乱无章的大楼之间,朝气氛比中层更接近下层的一角前进。 那个不存在的区域——没有受到严格管理的区域跟下层贫民窟一样,就连「方舟」管理局都无法掌握居民是谁,又是从何时开始定居。 那里原本是某企业建造的娱乐设施,但该企业经营不善倒闭后,长久以来被弃置不管。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人擅自入住,建筑也随着人数增加而开始增建、改建。于是建商们开始采取行动,不动产业者也随后跟上,有人定居之后,店铺也逐渐齐全。 就这样,在管理局出手之前,那里已经形成一个具备生活机能的城镇。 零号区块,被如此称呼的特殊居住地因此诞生。 「情报贩子到底是怎么找出这种地方的居民啊?」 有个警官父亲的蕾贝卡,相当清楚在这种地方找人格外棘手。 照理说,若没登录为「方舟」居民、拿到官方发行的id,就会遇到各种不便。有工作也拿不到报酬,也无法租房子。当然,也不能买东西。 「方舟」里没有id的人并不存在,这是一般的认知。 但最令人讶异的是,没有id的人多到足以形成社会问题,而且许多人还是自愿成为那样的人。 「所以才会有情报贩子的需求。」 缘边回答蕾贝卡单纯的问题,边瞥了后照镜一眼。 从刚才开始,就有台车保持一定距离地跟在后面。 是黑色的suv。 视线回到前方,刚好看到一家速食连锁店,缘立刻把车开到那间店的停车场内。 「耶!」 蕾贝卡高兴地喊出声,但即便停好车,缘依然动也不动。他把身体贴在座位上,眼睛望向马路。 「你在做什么?」 「稍微安静一点。」 在缘的注视下,跟在后面的车并没有做出什么奇怪反应,直接通过店家门口。 或许是想太多也不一定,但毕竟现在有个拖油瓶在身旁,行动得比平时更加慎重才行。 他等了一阵子,还是感觉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只有身旁的蕾贝卡明显地表现出不耐烦,不停地晃动身体。 「你肚子如果这么饿,那干脆留在这边吃个痛快。工作结束后我或许会来接你。」 「或许是什么意思啊?」 她拍打缘的肩膀一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打开车门。 禄拿她没办法,只好跟菩下车。 一走进店内,喊着「欢迎光临。」的开朗声音迎面飞来。这跟老板的店实为天壤之别,缘不禁苦笑。 「我点餐,你去占位置。」 「好、好。」 缘迅速扫视店内,挑选可以看见店门口、同时隔着窗户可以监视外面状况的位置坐下。来客数大约七成,人们交谈的片段纵横交错,有如浪潮扩散店内。 从学生时代开始,缘就不大喜欢这种地方。 他坐立不安,拿出烟后又发现店内贴着禁烟海报,整张脸皱起来。 「你那什么脸啊?」 回到座位上的蕾贝卡看到臭着脸的缘,错愕地问道。 她端着的托盘上放有三客汉堡、两份l号薯条及大杯可乐。 缘厌恶地看着托盘,歪了歪嘴角道: 「你还是老样子,净吃一些加速死亡的东西。」 「你不也是老烟枪一个。」 蕾贝卡一坐下,便拿起汉堡大快朵颐。 托盘上的全都是她一人份的食物。 蕾贝卡知道缘从小就不吃这类垃圾食物,所以她一开始就只买了自己的份。 蕾贝卡喜孜孜地大口咀嚼汉堡,同时把薯条塞入嘴中。 她的吃相一如往常地豪迈。 就算吃这么多,她不该长肉的地方依然苗条有致,而该丰腴的地方却极为丰腴这一点,应该是遗传自她母亲没错。 她常因这点遭同性嫉妒,偶尔还有人会恶整她。 但比起这种人,为她表里如一的个性跟她交好的人还要更多,这也是事实。 「至少好好咀嚼过再吞下去吧。」 「你是我妈吗?」 蕾贝卡讲出缘老是在心中想着的话,喝可乐把汉堡灌入喉咙。虽然这吃法对身体不好,但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模样,对他人胃袋来说的确是一种刺激。 缘从皮外套的口袋里取出药盒,把盒中的一颗药丸丢入口中。 这是紫堂家代代相传的一种兵粮丸,混合各种药草及中药配方制成。这药丸具有排除身体毒素的功效,能活络血脉,也有减轻空腹感的效果。 虽是优秀的携带口粮,但在人前服用时大多会引来侧目,所以除了蕾贝卡之外,缘不会在他人面前服用。 他咬碎口中的兵粮丸,视线不意地移向旁边。 缘看到方才跟在自己身后的车正开进停车场。 无论是不是偶然,都不重要。 缘起身抓住埋头吃汉堡的蕾贝卡的手肘。 「走罗。」 「呜咦?」 口中塞满食物的蕾贝卡回的话让人难以理解,但她似乎明白发生紧急状况,迅速起身。 剩下的汉堡及薯条也紧抓在手里。 缘一边确认suv停车的模样,一边迅速地回到车中,发动引擎。 「我们要稍微绕路。」 「随你罗。」 缘一移动车,果不其然,黑色suv也跟着移动。 虽然不知道目的,但就算对方什么都不做,缘也不打算就这么带对方到目的地。 缘急踩油门,副驾驶座上的蕾贝卡发出哀号。 「喂,可乐要洒出来了啦。」 「洒出来的话,你要付我清洁费。」 缘冷冷地回应蕾贝卡的抗议。 他并未减速,开车朝与目的地不同的方向奔驰。 然后只要胡乱转弯,摆脱跟在后面的suv即可。 缘开车时不断重复紧急加速跟变换车道的动作,蕾贝卡口中咬着几根薯条,跟着车子一起剧烈地东摇西晃。 一般人就算系着安全带,身体也会左摇右摆,连坐都坐不好才对,但蕾贝卡仍然默默地继续用餐。 她把外带的汉堡跟薯条吃完时,缘终于甩掉跟在后面的车,把方向盘切往一开始的目的地前进。 「被追着跑还真辛苦呢。」 「别把人讲得好像罪犯一样。」 缘边说边在附近停下车。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间便利商店。 缘在此下车,丢弃蕾贝卡揉成一团放在脚边的垃圾。 虽然没有洁癖,但他怎么样都无法喜欢这种廉价的油臭味。 蕾贝卡瞥了回到车上的缘一眼,用鼻子哼一声道: 「你应该多适应现代社会一些。」 「我断然拒绝。」 抛出这句话后,缘踩下油门。 最后车来到零号区块。 「我好久没来这里,感觉又更加龙蛇混杂了呢。」 蕾贝卡眺望周遭景色,错愕地说道。 的确,这里日复一日地在膨胀。 接二连三筑起的住户及公寓,肯定是某企业建造、由某公司管理,但这些情报从未泄漏给外界知道。 一开始是把废弃的游乐设施改建为居住用的建筑,但人口持续增加后的现在,不光是横向平面,这区块也往上下扩张领域。抬头一看,可看到让人怀疑是不是随时都要坍塌的增建、改建的住宅区高耸入云。这些建筑各自借由阶梯或通道强行连结在一起,乍看之下并无法分辨出到哪边为止属于哪一栋建筑物。 跟眼前景象一样的迷宫也蔓延于地下,甚至还有没人能掌握所有区域的传言。 缘把车停在区瑰入口附近。 「这里没有巷弄跟路名的分别,连房间号码都没有吧?你要怎么到那女人的家?」 不只如此,光是脚一踏进去,就开始对自己是否真能从这迷宫般的地方出来感到不安。 「没问题。」 缘点选个人行动装置上的软体。 不消片刻,3d模型便浮现在全像面板上。 那是复杂地交缠在一起的建筑物聚合体——也就是零号区块。 「哎呀,真方便。」 「是啊,不过每隔一星期就需要一份新地图就是了。」 因为工作关系,缘频繁出入这类场所 ,地图便成为不可或缺的物品。只要在那3d模型上输入情报贩子提供的女人住处资料,该处就会发出红光,告诉缘位置。 红色的光辉在地图偏高的地方亮起。 「看来没有在很深的地方。」 缘确认过位置之后,朝停在路边的车结「印」。若把车毫无防范地停在这种地方,就算没人开立违规停车的罚单,这辈子也别想再见到自己的车了。 组合好「印」,设置具有发动条件的忍术之后,缘这才踏出脚步。 蕾贝卡则早已走在前方。 跟下层贫民窟不同的是,这里的居民并不会因为来者是外地人就不分青红皂白地攻击。大半居民都希望能平稳度日,再者,这里原本就不是凶恶犯罪者居住的地方。 瓦格纳跟他的恋人也是在前几天才搬到这里。 或许他也遇上什么非得搬来这里的事了。 「喂,你在悠哉什么啊?」 蕾贝卡转头回望,责备似地眯起双眼。 追时缘正停下脚步点烟。 「我想在晚餐前回家。」 「是你自己擅自跟来的吧?」 缘吐出香烟的烟,强烈的空虚感袭上心头。她是理解缘工作的危险性之后才期望同行,但却缺乏紧张感。 缘深知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个性,所以吞下叹息,加快了脚步。 「喂,你最近是不是越抽越凶?发生什么了吗?」 「没啊,跟之前没两样。你多心了。」 她只有对这种地方特别敏锐。 的确,这几天缘吸烟的次数增加了。 但说是吸烟,其实有些语病。 缘所吸的东西,严格来说并不是香烟。 虽然外盒是拿市贩的产品来替代,但内容回然不同。取代烟草裹在烟纸中的,是多达数十种的紫堂家密传药物。点火吸烟,便有镇痛、镇静精神的效果,同时还能提高集中力。 但成瘾性更胜烟草。 最近高难度的工作接连不断,缘的肉体跟精神都感到疲惫,所以似乎无意识地增加拿取香烟的次数。 「若真是这样就好啦。」 即使蕾贝卡不大能接受,但也不死缠烂打地追问。 两人走在越来越狭隘的通道上,偶尔自下方穿过用绳子吊着晾干的衣物,或攀越垃圾山,前往目的地。 「对了,上次跟缘来这里的时候,我们还是学生呢。」 「是啊。」 缘莫名感到害臊,回话的声音尖锐起来。 缘开始做类似侦探的工作,是在学生时代。 直接见面的话,自己是小孩的事就会穿帮,所以他在网路上开事务所,从那里接受委托。当时,这件事不小心被蕾贝卡知道,就演变成持续到现在的这种情况。 那时来这地方的原因,记得是接到学校的学长跟不好的人鬼混,他们的据点就在这边,希望能把学长带回去的委托。 「哎呀,那时真是吓坏了呢。没想到对方竟然住在这里。」 蕾贝卡回忆起过往,绽放笑靥。 那位学长的双亲受「变异」牵连而死,他也因此被亲戚疏离,走头无路的他只好住在贫民窟通学。 「变异」绝对不会传染,这是大多数人的见解,但事实上还是会受到一些歧视。 总之,两人无法带走住在这里的人,只好打道回府。不过,两个生面孔的孩子在这种地方徘徊,不醒目都很难。 缠上两人的,是原本被误认为那学长跟着鬼混的不良集团。 或许他们原本只是想从穿着华美的两人身上抢些值钱东西,可说是一时兴起罢了,但却选错对象。 虽然缘跟蕾贝卡让他们碰个大钉子,但带领那集团的少年是「方舟」管理局大人物的儿子,所以演变成相当棘手的问题。 那时两人接受周遭大人的帮助,最后总算平安无事。直到现在,一想起那难堪的回忆,还是会让缘面红耳赤。 「不过,最惊人的是那傻儿子跟缘变成朋友了呢。」 「那只是孽缘罢了。」 缘一边闪避脚边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水洼,一边粗暴地啧道。 让路给背着巨大行李的男人的蕾贝卡不知为何瞥了缘一眼,吃吃地笑。 可恶—缘在心中咒骂,把蕾贝卡的脸赶出自己的视野之外。 路越走越窄,越来越复杂。 若跟情报贩子买来的情报正确,他们距离瓦格纳女人的住处已经不远。 他把这件事告诉蕾贝卡后—— 「要踹破门杀进去吗?」 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双眸闪闪生辉地如此回问。 委托我这件事的人是你吧?缘止不住苦笑。 来这里的目的是告诉对方,母亲很想见你,快回老家一趟而已,哪里需要踹破人家的门。 「你尽量什么都别做。」 缘冷冷地抛出这句话,背对气得鼓起腮帮子的蕾贝卡。 没有门牌跟房号,破烂的门并排在一起的光景带给人非现实的感觉,不过缘仍然淡淡地对门数数。 第十二个门就是他想找的房间。 墙上只有门,并没有对讲机,门把上有个锁孔。 这地方没有电子锁,几乎所有的门都是使用旧式的钥匙。 缘敲了敲门,但没有回应。 可是内部却有什么东西移动的声响。这附近的建筑物墙壁非常薄,对耳朵灵敏的缘来说,要知道里面动静简直易如反掌。 看来房内的人物正逐渐远离门。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有访客来却要远离玄关的举动,不是要假装不在,就是—— 「为什么要逃跑啊?」 室内传来开窗的声音。 若在这里被对方逃跑,要从这跟迷宫没两样的地方找出一个人可不简单。 缘小声咒骂,踹破门冲进室内。 「你踹破门了!」 背后传来蕾贝卡谴责的声音。 缘不理会她,双眼扫视室内。 狭小的房间没什么人打扫,脚下垃圾散落一地, 「等等,瓦格纳,我不是敌人!」 一个男人正准备跳出房中唯一的窗户。虽然缘立刻出声阻止,但他头也不回地消失身影。 「被溜掉了?」 「你在这里等着。」 丢下这句话,缘追在男人身后跳出窗户。 窗户下方架有鹰架,他左右环视,找到越跑越远的男人背影。 缘压低姿势奔驰。 长年无人维护的鹰架腐蚀生锈,几近崩塌。 若从不平稳地倾斜、摇摇晃晃的鹰架上摔落,光看这交错纵横的屋顶与通道的模样,实在无法判断人会摔到哪去。 追在身后的椽在心中祈祷:「拜托你别踏空。」此时,前方男人的身体失去平衡倾斜。 不出所料,对方踩破了腐蚀的地方。 他发出哀号,拼命地抓住扶手,但那扶手本身也已不具耐久性。 男人握着折断的扶手,身体往下坠落。 缘啧了一声,把手插进袖口,拉出装置于内侧的钢索。索头带有射出型的勾子。缘追在男人身后自鹰架上往下跳,把勾子打入墙中固定。 他以钢索为支点在墙壁上奔驰,单手接住往下掉的男人。 同时他手腕一翻,中止不断延伸的钢索。 接下来,只要等内藏马达把他们往上拉即可。 或许是跌落的恐怖所造成的,男人已失去意识。 「我还以为是个轻松的工作……」 缘不禁出 言抱怨。 3 缘把男人——瓦格纳扛回去,迎接他的是一脸困惑的蕾贝卡。 「我说啊,那边有个女的。可是……」 缘把瓦格纳放到地板上,转向蕾贝卡所指的方向。 一开始进门时他立刻看向窗户,所以没有发现,跟窗户反方向的房间内放有一张摇椅。 那女人就坐在上面。 岁数大概跟瓦格纳差不多,拥有一头黑色长发的纤细女性身穿白色洋装。 她仿佛对突然逃跑的瓦格纳,还有侵入房中的缘跟蕾贝卡丝毫不感兴趣,双眼凝视虚空。 「从刚才就一动也不动,向她搭话,也没有反应呢。」 「是张着眼睛睡着了吗?」蕾贝卡诧异地说道。 缘要蕾贝卡盯着瓦格纳,表情严肃地走向女性。 不知道是不是营养不良的关系,她骨瘦如柴,深深躺在摇椅里,凝视空中某一点的模样,看来的确有那么一点像是正张着眼睛睡觉。 「贝利小姐,你听得到吗?」 缘试着呼唤她,但正如蕾贝卡所说,她毫无反应。 缘不经意地移动视线,看到摇椅旁有一张小桌,上面除了水壶跟吃到一半的点心之外,还有一只注射器。 或许是注射了旁边小瓶子里的东西吧。缘拿起来看,标签上只标示e·c-〇二七而已,完全没有注明药品成分跟制造商等资讯。 缘拉起女性的手,卷起衣袖检查手肘内侧。 如他所料,在那位置上有注射痕迹,还有他没预测到的一块奇怪斑纹。 那块紫红色的斑纹如蜘蛛网般自注射痕迹往外扩散。乍看之下像是内出血。 但稍微试着用手指触碰的话,可发现皮肤已经变质。 「毒品?」 「还不清楚。」 缘暧昧地回答自背后传来的问题。 这很有可能是用毒过量,导致她回不了现实的世界。但以这情况来说,女人的双眼太过澄澈,也看不出肌肉松弛的迹象。 缘放下卷起的衣袖,视线落到她脚上。 洋装下摆露出的双脚,有水肿的现象。 「冒犯了。」 思考一阵子之后,他口中细语,稍微拉开女性衣襟。 刹那间,一股冲击袭向后脑。 「你做什么啊!」 蕾贝卡敲打缘的后脑,无论是视线还是语气都冷若冰霜。 「笨蛋,我怎么可能做奇怪的事。」 「你已经做了不是吗!」 蕾贝卡指着女性衣襟,声音激昂。 缘很努力地压抑自腹腔涌上的怒气,在心中自戒应该要事先说明才对。 由于女性的症状中有个地方让人在意,所以缘想检查她锁骨附近的皮肤有没有异状。缘说完之后,蕾贝卡提出自己要代替缘看,因此就交给蕾贝卡处理。 「怎样?」 「该说是异常吗?有个像刺青一般的东西——这个,不是刺青吗?」 蕾贝卡侧着头问。 缘瞥了昏厥不醒的瓦格纳一眼。 虽然不是自己亲眼看到,但若蕾贝卡所言不虚,那就能解释女性为什么是这个状态。 可是,瓦格纳为什么要逃跑呢? 「问你,这是什么啊?」 蕾贝卡抓住陷入沉思的缘的衣袖。 虽然可以不理会,但若她吵闹起来又很棘手,所以他简洁说明。 「这位女性大概罹患了『李维加尔多症候群』。」 缘的发言让蕾贝卡轻抽一口气。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是自「丧失节」之后才确认发病案例的新种疾病,所以冠上发现这一连串症状,将之连结在一起的博士的名字。 代表性症状是可从眼前女性脚部看到的水肿,这原本是由肝硬化、肝脏机能不全等肝脏疾病引起的低白蛋白血症所造成。 白蛋白是蛋白质的一种,主要由肝脏合成。肝脏机能低下,亦或是失去作用的话,就无法合成白蛋白,使白蛋白含量不足,导致胶质渗透压降低。(译注:血浆里的胶质渗透压降低时,水分便从血管流向组织间隙,造成水肿。) 这就是水肿的原因,但「李维加尔多症候群」却是在肝脏机能正常的情况下,依旧出现低白蛋白血症的症状。 除此之外,明明不会引发支气管炎,但却出现激烈的咳嗽、呼吸困难等类似气喘的症状,或是皮肤明明没有任何异常,但却会在紫外线的照射下发炎等等,有不同的复合症状发作,最后导致死亡。 皮肤上出现有如刺青般的黑色斑纹也是其代表性症状之一,这症状会随病情加重扩散,令人联想到死神,遭人厌恶。 然后,这种病最让人害怕的地方就在于,虽然这案例在罹患的患者中不到一成,但据说会引起「变异」。 缘认识的小孩也罹患了这种疾病。 所以他很清楚这种病的恐怖之处。 「她没救了吗?」 「意识已经飘离这么远,情况不太妙。」 缘再次看向装有类似药水的液体的小瓶子。 世上没有治疗「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 只能对症治疗,既没有其他选择,也无法发挥太大功效。 若是如此,这贴有奇怪标签的药又是什么? 这或许跟瓦格纳突然逃跑的理由有关——正当缘伸出手时,他感觉到背后有动静。 在缘回头之前,蕾贝卡先做出了反应。 她从臀部枪套拔出枪指着瓦格纳。 不知何时醒来的瓦格纳试图再次逃跑,但蕾贝卡马上察觉到他的举动。 瓦格纳被巨大的自动手枪皇后指着太阳穴,表情僵硬。 蕾贝卡的爱枪皇后采用的是双排弹匣,拥有将近一般枪两倍的弹数,相对地握柄也十分宽厚。枪本身体积巨大,极具魄力,在精神上拥有绝佳吓阻效果。 「别开枪,请你别开枪。」 他吐出恐惧的声音苦苦哀求。 只要对方不与两人为敌,就算他直接逃跑,蕾贝卡也不会自他背后开枪。 但若对方自个儿为此感到害怕,那也不打紧。 「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带你回令堂身边,没有其他意思。」 「果然是想要我的命吗?」 瓦格纳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 缘跟蕾贝卡不发一语地交换视线。 这次换蕾贝卡开口重新说明。 「是令堂委托我来的。」 「少骗我,我妈早就死了。」 讲完之后,瓦格纳认命似地闭上双眼。 「要杀的话,至少一枪赏我个痛快。」 「你打算拿那边那个女的怎么办?」 缘指着摇椅上的女性。 做好赴死准备,表情生硬的瓦格纳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难得偷出来了,却一点效果也没有。你们就这么告诉你们老板吧。」 「——原来如此。」 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要蕾贝卡放下枪。 「死人无法委托他人——蕾贝卡,你被骗了。」 「咦,我!?」 或许是连作梦都没想到吧,诧异过度的蕾贝卡声音高了八度。 瓦格纳会逃跑,果然是因为心理有鬼的缘故。 然后,若被提说要带去见死去的母亲,会误会自己命在旦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那、那么,什么嘛,我见到的人是鬼吗?」 「——搞不好喔。」 缘随便敷衍蕾贝卡,走向搞不清楚状况、 整个人呆若木鸡的瓦格纳。 「我是紫堂缘——职业是侦探。有人委托我把你带到令堂面前,不过既然令堂已经过世,看来事情跟我所想的不同。」 「搞什么,你不是杀手啊?」 瓦格纳放下心中大石,表情松懈下来。 相反地,缘神情转为严肃。 「你做了什么觉得自己会被杀手盯上的事情吗?」 「所以我才躲到这种地方来啊。」 瓦格纳以疲惫的声音说道。 在缘的催促之下,他才支支吾吾地讲出事情原委。 一个月前左右,他被某个团队雇用。 目的是从制药公叫偷出研究中的新药样品 接受竞争公司或是资本家的委托,盗取产品的情报抑或试作品这种事,至今瓦格纳早已做过无数次,可是唯有这次状况不同。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 就连缘都不禁要拉高音量。 他的视线飘往摇椅的方向。 「那个就是你说的吗?」 缘口中指的,是那个贴着奇怪标签的小瓶子。 瓦格纳摇摇晃晃地起身,以疲惫的脚步走近摇椅。 「汉娜她是个温柔的女人。」 他拿起小瓶朝缘的方向丢。 「但现在却不笑给我看。我只是想让她再笑一次而已。」 缘接下小瓶,重新凝视那东西,启齿问: 「这到底是从哪偷出来的?」 「欧伯斯制药公司。」 瓦格纳边触碰汉娜肩膀边回答。 「我只是从那研究所借来的东西里,又借了一些回来而已。即使危险,但若能治疗这家伙的病——」 「可是,结果没有效……」 缘用手指把玩掌中的小瓶子,轻声说道。 若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只要开发成功,就能生出莫大的财富。说只靠这情报就能改变股价也不夸张,光是靠买卖股票就能大赚一笔才对。 「能告诉我,是谁要你偷这东西的吗?」 「这没办法。」 到目前为止口风都不算太紧的瓦格纳,在这时摇头拒绝。 「一旦泄漏委托人身分,今后的工作也会有影响。」 「就算你可能丧命也不说吗?」 缘无法理解瓦格纳的说词,语气有些强硬。 虽然没有说出口,但缘认为盗亦有道这种话,根本是令人唾弃的诡辩。他们只是单纯地想借由给自己一些规范,来把违法行为说成是专职行业而已。 虽然瓦格纳不可能听到缘内心的声音,但他尴尬地别开视线。 「唉,先对不起对方的人是我,这也没办法。」 「我无法理解。」 「蠢透了。」缘如此啧道。 瓦格纳只是苦笑,并不反驳。 缘轻叹一口气,转身离开。 既然知道被骗,那继续留在这种地方也没有意义。 「这东西你不要吗?」 途中他回过头,亮出对方递给他的小瓶子。 注视着那东西的瓦格纳眼中,渗有失望的色彩。 「因为它没效。如果你要,就给你。」 「这样啊。」 缘略做思考,把那东西揣入怀中。 「我想你应该知道……」 缘以此为开场白,继续接着说道: 「你最好尽早搬离这里。你的委托人不惜说谎也要雇用我,并试图找到这里。虽然应该没有被跟踪,但我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监视我。」 「感谢你的关心。」 瓦格纳有气无力地微笑。 缘催促陷入沉思的蕾贝卡离开房间。 「我说啊……」 站在关上门的缘身旁,一直默不吭声的蕾贝卡开口发问。 缘转向她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没什么精神的红褐色双眸自下仰望他。 「这次的委托,是某个委托瓦格纳抢走药的人,为找出他逃走后的藏身之处,才假冒母亲来委托我们的吧?」 「喔喔,原来你有弄懂啊?」 不是我们,是我才对。虽然缘有订正的冲动,但还是将它压抑了下来。 蕾贝卡似乎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微侧着头思考。 「不过,对方为什么要做这种麻烦事呢?他们自己买情报找人就好啦。」 「他们无法买到那情报。」 缘为她解释。 情报贩子很清楚自己从事的是违法行为,所以对买卖情报这件事很敏感。 神经质的他们不接生客。 那很可能是警察的卧底搜查,此外也得考量被卷入组织性犯罪,让自己陷入险境的情况。 所以一开始别说是买情报,缘几乎是被当成跑腿的在使唤。 像这样一点一滴地买卖些普通的情报,筑起信赖关系之后,才能买到真正的情报。 「就算那些家伙想要瓦格纳藏身地点的情报,也几乎没人会卖给他们,就算有,也都是些连三流都称不上的情报贩子。那种人不可能拥有这种地方的正确情报。」 也可以说,就是这样才会产生侦探这种职业。 「这样啊。」 理解一切后,蕾贝卡小声回复。 整个人灰心丧气。 即使缘对她粗暴的举动感到厌烦,但也不会在看到蕾贝卡露出这种表情之后,还借机取笑她。 所以缘假装没注意到她的消沉,踏步就要前进。 但是蕾贝卡抓住正要踏出脚步的缘的外套衣摆。 「抱歉。」 蕾贝卡明确地出言道歉,低下头来。 「是我太大意了,对不起。」 缘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看着蕾贝卡的头顶。 只有在打心底抱持歉意时,她才会以日本方式道歉。 若现在要求她别再以仲介人自居,她也会照做吧。 缘烦躁地搔头,接着垂下肩膀吐出一口气。 「别在意。」 说完后,缘轻敲她的头。 「做这种工作,偶尔也会遇到这种事。」 与其说安慰,不如说是用开导的语气跟她说话。 至于缘本身,撇除学生时代不谈,被骗或者遭人设计陷害都是家常便饭。 重要的事只有一个。 要确切地还以颜色才行。 「下次你要带些好工作过来。」 缘漾开微笑,找人报复的事不需让她知道。 但他的微笑被门彼方传来的哀号打断。 声音的主人恐怕是瓦格纳。 缘伸手入怀,眼角余光瞥了准备掏出枪的蕾贝卡一眼,再次冲进房内。 根本不需要问发生什么事。 跃入缘眼帘的,是汉娜一口咬住瓦格纳脖子的模样。 从她上掀嘴唇露出的尖锐牙齿,正深深插入瓦格纳的喉咙。干瘦如柴的手发挥出惊人的力道,压制住为逃跑而挣扎的瓦格纳。 他的哀号就只有隔着门发出的那一声,现在则是大张着嘴,口吐红色血沫, 那根本就是吸取人血的吸血鬼。 「这是怎么回事?」 身旁举起枪的蕾贝卡细声哀鸣。 举起的枪微幅摇晃,显示她迷惘着该不该朝汉娜开枪。 「是『变异』。」 缘一边自怀中拔出手,一边向蕾贝卡这么说。 人类化为非人的存在,这就是「变异」——自「丧失节」以后,跟「杂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 」一起并列为折磨人类的现象。 缘投出用手指夹住的苦无,在结「印」的同时向前进。 苦无刺穿汉娜额头,那股冲击让她的头部后仰。瓦格纳的喉咙从尖牙脱困,喷出大量血液。 缘飞速疾驰,在踏进汉娜攻击范围的瞬间完成「印」。 「『爆焰』。」 缘的言灵化为扳机,火球在汉娜面前炸开。 燃烧空气的声音伴随热浪窜过室内。 火阵忍术「爆焰」——火焰从超近距离炸开,其产生的冲击波将原是汉娜的生物震到头顶上方。 但她并没有猛力撞上天花板。 她以四肢减低冲力,仿佛蜘蛛般贴在天花板上。 她的洋装被烧毁,黑色长发也因灼热而收缩卷曲。 可是,最显著的「变异」,是那覆盖全身的黑色变质皮肤。如蕾贝卡所说,那看来像刺青,但现在正缓缓扩散范围,侵蚀肌肤。 汉娜俯瞰缘,表现出威吓的姿态。 也许是毛细管皆尽破裂的缘故,她的眼白泛红,露出来的锐利牙齿也沾满血和油脂。 她的身体在震耳欲聋的声音中被轰飞,撞上墙壁。 蕾贝卡朝汉娜接连开枪,在她撞上墙壁往下掉的同时,继续把子弹往她身上招呼。 着弹的冲击让汉娜削瘦的身躯如弹跳般飞舞。 飞散的鲜血和肉片沾上墙壁跟家具。 即使射出所有子弹,变成空仓挂机的状态,蕾贝卡依旧持续扣下扳机。 「填充子弹,蕾贝卡。」 缘冷静的口吻让蕾贝卡回过神来。 在她急急忙忙拉出弹匣时,汉娜试图起身。即使全身沐浴在弹雨之中,被子弹削肉断骨,打得内脏破裂,她的生命力依然未消失。 鲜血随汉娜的一举一动飞喷而出,即使如此,她仍旧带着攻击意志逼向两人。 正当缘想要结「印」时,他整个人弹跳起来,转头望向窗户。 一股劲风打在他脸上。 窗帘以惊人的气势在空中翻腾,房内所有东西逐一被吹飞。 「喂,这怎么回事!」 风压把蕾贝卡吹倒在地,不过她还是伏地继续填充子弹,张口大喊。 就连她的吼叫声都被风吹散。 窗外有一台漆黑的武装直升机正悬停空中。 培亚公司开发的aj-〇八修瓦鲁兹·佐涅——装备火箭发射器、三十mm机关炮、十二·七mm重机关枪等凶恶武器的武装直升机。 为什么这地方会有这种东西——但现在不是狼狈的时候。 十二·七mm重机关枪从直升机后舱门,朝这房间做出调整准星瞄准的动作。 「趴着别动!」 缘朝蕾贝卡大叫,站着挡在她身前。 机关枪的自动瞄准捕捉缘的身影,在烈风吹拂之中开枪扫射,试图将一切化为尘土。 拥有手枪子弹所无法比拟的破坏力,机关枪子弹贯穿窗户、粉碎墙壁、刮削地板。 破坏的震天巨响覆盖住低沉的旋翼声。 瓦格纳喉咙被咬破、倒在地上痉挛的身体,被大口径机关枪子弹摧毁得惨不忍赌。 头部飞散一地、四肢支离破碎,身体化为粉末, 不知汉娜怎么看待悬停在窗外的直升机,她发出如金属摩擦般锐利的怒吼朝直升机突击。 虽然是不可能的事,但刹那间,那声音在缘听来,就像表现出对恋人惨遭如此对待的愤怒及恸哭。 即使手腕伴随飞散的血沬断裂飞出,半个侧腹部消失无踪,她还是不停止动作。 但是机关枪的子弹冷血地撕裂、击碎汉娜的身体。 就算失去几近所有的肉体、内脏飞出、半边脸被炸飞,汉娜仍然摇摇晃晃地前进。 而她停下脚步的原因,是机关枪子弹击中苦无还刺在上面的额头。 头盖骨破裂,大脑飞溅满地之后,她的脚步才终于停下来。 那倒下的姿态早已不留人形。 缘的视野里满是血液、肉片跟纷飞的住家碎片。 「『时轭』。」 不过枪弹无法碰到他。 所有子弹都卡在空中。 闯进敞开在缘前方领域的东西全都停下动作。无论是高速的机关枪子弹还是人体碎片,就连光都不例外。一切都静止不动。 时阵忍术「时轭」——由于万物在该领域之中皆会停止,连光都无法通过,所以对缘来说,前方的一切就像静止画面。虽然实际上机关枪子弹撒下的弹雨正蹂躏着室内,但缘却无法将它们认知为会动的东西。 停止眼前的枪弹持续增加,在那里被破坏的人类——瓦格纳跟汉娜肉体的一部分、剥离的地毯跟墙壁碎片等,也是忽然以停止的状态出现。 可是其领域只有前方的一部分而已,其他地方的动静他能察觉,声音也能听见。 缘以眼角余光看到在前方区域内,依然静止不动的直升机流畅移动的模样。原本以侧面面对这房间的直升机回旋机体,将正面转向这里。 或许是他们判断用重机关枪攻击毫无意义,所以选择了别的攻击手段。 搭载于短翼下方的火箭发射器里,装有将近二十枚对地攻击用的火箭弹。 命中率虽低,但在这种距离下便不是问题。 只能展开在前方的「时轭」的防御,恐怕无法彻底阻挡无数火箭弹产生的冲击波和热气。 如此判断之后,缘毫无迷惘地采取行动。 他用左手结出解除「时轭」的「印」,同时以右手编织下一个忍术。 随着「印」的完成,缘的脸歪曲,发出痛苦的悲鸣。 「——『雷枪』。」 吐出言灵的声音微微颤抖。 展开在前方的时间中止空间消灭,停止在该空间里的东西一一落下。进入时间中止空间的同时也失去所有的惯性力量,因此机关枪子弹并不会发挥杀伤力。 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一道眩目的耀眼光芒闪过。 震耳欲聋的轰声响彻天地。 出现在那儿的是雷击。 一道雷电从缘头顶水平地劈向战斗直升机。 激烈的空气振动震撼鼓膜,电流残渣麻痹肌肤。 雷阵忍术「雷枪」——武装直升机修瓦鲁兹·佐涅承受一记雷击,严重失去平衡。旋翼停止,机体整个冒出黑烟。 随时就要射出火箭炮的火箭发射器,因为雷击的威力而故障,停止不动。 所有电子仪器都被高压电流破坏,直升机在瞬间毁坏。 直升机连保持姿势都做不到,更遑论悬停,就这么往旁倾斜。 若是这样下去,将会砸到楼下居民头上。 缘继续结「印」。 途中他猛烈咳嗽,嘴角流出血丝。虽然袭向全身的剧烈疼痛让他脚步不稳,但他还是勉强完成忍术。 「『树界』。」 即将坠落的直升机突然停在半空中。 支撑住那巨大机身的,是从周遭住家伸出的木材。这里的建筑物,用的几乎都是便宜的合成木材。那木材突然像真正的树木一般长大,生长出树枝,阻止直升机坠落。 木阵忍术「树界」——如手脚般自由自在地操作植物,甚至能促进植物生长的忍术。 缘确认成功阻止直升机坠落之后,脚步蹒跚的走近窗边。 散落在他脚边的,是房屋跟住在此处的一对男女的碎片。 从被彻底粉碎的窗户跟墙壁看出去,可以清楚看见武装直升机被吊在空中。直接承受「雷枪」攻击的部分, 装甲破裂溶解。 冒出黑烟的武装直升机驾驶座上,有一个低垂着头的男性。他戴着头盔,看不清楚脸孔,但大量血液从他的口鼻流出。 能让武装直升机瞬间停止的电击,活生生的人自然不可能承受得住。 看完这景象之后,缘当场倒地。 他颤抖着全身呕吐。 呕吐物里混杂大量的血。 「缘!」 为媲美战场的状况茫然若失的蕾贝卡,急急忙忙地跑到他身旁。 「——没事。」 四肢伏地吐血的缘,向忧心忡忡的蕾贝卡说谎。 忍术全都是以缘的肉体为媒介发动。 正确来说,忍术的媒介是循环全身的能源——好比是被称为查克拉或是气等,生物天生所高阶忍术耗费许多生命能源,而只要丧失大量生命能源,自然就会带给肉体伤害这几天,尤其是今天,因为连续使用较为大型的忍术,所以缘的生命能源几乎见底了。 蕾贝卡温柔地抚摸缘颤抖的背部。 「来,把手借我。我来背你吧。」 「我没事。」 即使想要逞强,但锥心刺骨的疼痛袭向全身,让缘无法站立。 蕾贝卡知道这时候若强行帮助缘,会惹他不高兴,所以把视线从他身上别开,转向窗外。 然后望着为武装直升机重量而嘎嘎作响的树木叹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缘勉强睁开视线朦胧的双眼,用衣袖擦拭嘴角的血。 然后吐出方才没说的话。 「这我会调查,我绝对要报复。」 2章 1 「哟,ninja master!」 如此向缘搭话的人是艾力欧特·拉克司。 蕾贝卡口中的傻儿子——过去曾以零号区块作为据点的不良少年,现在成了刑警,成天追着罪犯跑。 要说讽刺,是还挺讽刺的。 「听说你又被袭击。还真是受欢迎呐。」 「毕竟我跟你不一样,对人很友善啊。」 缘用鼻子哼了一声,对艾力欧特伸出手。 艾力欧特侧头感到不解。 「怎么,肚子饿了吗?要甜甜圈的话我有喔。」 「调查报告啦。已经查出身分了吧?」 「方舟」的警察总部位于中层的中心部,但各层的每个区块都有设置分部。缘摆放的是统筹他自己居住区块的警察局。 遭受武装直升机袭击之后,缘回到车上,在那里发现有个男人,被他发动的忍术缠住。 缘所设置的,是从土里生出常春藤,捕捉触碰自己车子者的忍术。 忍术产生出的捕捉用常春藤,拥有抵挡刀子的韧度,防火性也很高。 恐怕是最后无计可施,只好丢下被抓住的人逃跑吧。附近有崭新的轮胎痕迹。 身穿黑色西装、戴着墨镜的那个男人备有武器,衣着打扮明显地表明他不是零号区块的居民。 缘猜测对方应该是跟踪他的黑色suv乘员之一,便将人交给警方。 从那之后过了几天——差不多该是查清对方身分的时候。 「来,告诉我吧。」 艾力欧特粗鲁地挥开缘伸出的手。 「虽然知道身分,但我没义务得告诉你。」 「喂、喂,我可是善良市民喔,公仆。」 两人周遭吵闹到没人听得见他们的谈话。 本以为是接连粗鲁地押送不知道从哪来的嫌犯到案,但也有人对警察的应对感到焦躁而怒吼,甚至发展成互殴的情形。 听说上层的警察局悄然无声,但在这里,这是一成不变的日常景象。 「总之,跟我来。」 艾力欧特绷着一张脸带缘到个室。警察局入口实在过于吵闹。 在艾力欧特二楼的办公室里,缘拿到几张文件。 「对人友善是很好,但我实在不推荐你跟列吉鄂家族起冲突。」 艾力欧特一边喝下自己桌上纸杯内的咖啡,一边说道。 虽然男人至今依然保持沉默,但他的dna跟警察资料库里的数据一致,因此判明了他的身分。 列吉鄂家族是比较后起的义大利黑手党,以强烈的攻击性闻名。他们已经多次跟数个敌对组织爆发冲突,缓缓扩张其支配的区域。 「据说他们最近,正试图跟拥有悠久历史的梅尔齐罗缔结和平条约。似乎是打算缴交保护费给梅尔齐罗,另外大口啃食那些较底层组织的样子……」 根据艾力欧特的说法,列吉鄂家族的首领,名为乔卢佐的男人也是个充满谜团的人物。至今为止,他完全没在警察跟管理局的临检中被抓到。也就是说,他是个没有前科的善良市民。 「他买了市民id吧。」 「这也是有可能啦。」 缘边翻文件边皱眉。 由于残存者嘴巴很硬,所以文件上只有列吉鄂家族的情报,最重要的、缘被盯上的原因丝毫没有提及。 至少缘不记得,自己跟列吉鄂家族的人起过争执。 「机器人那边果然没什么用吗?」 「那个啊。」 艾力欧特表情苦涩地仰望天花板。 最常被难以过滤出使用者的「奴隶」搞得团团转的,恐怕就是警方,这不难想像。 虽然是单纯作业用的机器人,若程式设计师的能力好,要奴隶杀人或抢劫也是可能的事。 不只是警察,民间的人权团体也要求管理局对奴隶的程式设限,但至今尚未看到有任何改变的征兆。 原本缘就不期待能从这条线得到情报,因此他很快地切换心情。 「武装直升机呢?」 「啊,被那种东西攻击,亏你还能活命呐。」 艾力欧特打从心底佩服地说道。 缘并不想听他的感想,表情微微扭曲。 「若火箭炮全部发射,那后果如何就难说了。」 「你的葬礼怎么办?我可不懂日本式的喔。」 艾力欧特偶尔会说些,不知道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话。 缘嘴角上扬,用鼻子哼了一声。 「美国式或印度式也行,我都没差。」 「不、不,你啊,这里可没有恒河。」 艾力欧特认真地回答缘的讽刺,吃吃地笑。 像这种时候,缘都会没来由地想痛殴这个旧识一顿,但考量到地点,他决定作罢。 他低声清了清嗓子,重新问道: 「比起这个,知道死在武装直升机上的家伙,是什么身分了吗?」 「啊,那个啊。」 好不容易止住大笑的艾力欧特,将视线在杂乱的桌上游移,寻找着什么。 最后他用指尖夹起来的东西,跟缘手中一样是调查报告之类的文件。 「我看看,记得驾照跟id都是伪造的。」 他的手指在文件上滑动,找到目标的情报后,在上面轻敲几下。 「他入境时的id资料是『方舟』三号的市民,但经查询,那家伙早在好几年前就死了。直升机上的尸体dna情报并不在九号的资料库里,所以可推断对方不是九号的市民。」 「特地从别的『方舟』过来……吗?」 「方舟」有九个,大小不一。自「丧失节」后,开始接纳失去祖国的人们。 尤其是南北美洲及日本列岛等地,完全在「高墙」彼方。也有众多例如俄罗斯、中国、澳洲等失去部分领土的国家。 缘入籍居住的「方舟」九号以美裔市民居多,所以公用语言是英语。 「话说回来,那直升机到底打哪儿来的?总不会是直接飞过来的吧?」 「这点还在调查。」 艾力欧特把直升机男的相关资料交给缘。 缘简单地扫视一遍,想到事情比预期的还要棘手,整个心情就郁闷起来。 「该怎么说?我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盯上。」 艾力欧特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耸耸肩。 「若打定主意沉默到底的家伙不肯透露半句,那我也束手无策。」 「能让我见那家伙一面吗?」 到这地步,缘判断直接询问对方会比较快。 他拥有警察做不到的手段。 或许是察觉到他的想法,艾力欧特咧嘴一笑。 「你欠我一次喔。」 「你欠我的应该更多吧。」 虽然缘回嘴:「开什么玩笑。」但艾力欧特依旧不改脸上的贼笑。 想依循正式手续与嫌犯见面的话,无论如何都需要艾力欧特的协助——正是因为知道这点,他才会有这种态度。 「你啊,真是个讨厌的家伙,」 缘深深叹息后,艾力欧特很诧异地敞开双手。 「你又不是现在才认识我。」 「——好啦,闭上嘴巴帮我带路。」 缘烦躁地推艾力欧特的背。 拘留所位于地下。 他们再次经过嘈杂的柜台前,走下一楼深处的阶梯。 下了阶梯后,前方有几位警察监视着无数的荧幕。由于有隐私问题,至今对在各拘留所内设置监视摄影机一事,提 出抗议的反对运动依旧兴盛。 接见者必须在这里做id检查,否则无法进入拘留所。 缘自然得接受检查,出入时间都会留下纪录。同时,与他同行的警察也得接受检查,因为除非是例外,否则不属于警察机构的人士都无法单独接见。 「嗯?律师来了吗?」 艾力欧特让人检查id的时候,目光停留在纪录上。 置籍于管理局认可之律师协会的律师,是唯一能在没有警察关系者的同行下与嫌犯见面的例外。 「是,有来过了。」 其中一位警察在电脑上显示该律师的资料。是个没什么特征,穿着西装的壮年男性。 「他还是一句话都不跟我们说吗?到底在想什么啊。」 艾力欧特边抱怨,边打开连接通道的铁门。门等间隔地并排在通道左右,所有房间皆设置了监视摄影机,因此从通道是看不见房内状况,反过来也一样。 「我要做完整的接见纪录喔。」 艾力欧特用手指轻敲放在西装内侧的录音机。拘留所各房间内的监视摄影机只有影像,无法录音。 艾力欧特曾嘟哝着说,这是反对运动造成的弊端。 若没有经过本人许可,接见时的录音是违法行为。 「好。」 缘咧嘴微笑。 知道他笑中含意的艾力欧特,表情苦涩地瞪了他一眼。 「你不会事后又反悔,说没答应过吧?」 「这下欠你的人情,就一笔勾销啦。」 缘一脸得意。 艾力欧特恨恨地啧一声,踢了缘一脚。 「就是这里。」 两人的互动,让带路的警察表情有些错愕。 艾力欧特稍微清了清嗓子,等待电子锁解除。 房内只有床跟马桶,还有一张能写字的书桌而已,相当杀风景。 当然也没有窗户。 跟踪缘的男性面对房间内侧的墙壁站立,即使门打开也不回头。 「喂,你锁定的目标来了。至少道个歉吧?」 艾力欧特语带嘲讽地向对方搭话,男人肩膀抖了一下。 男人身子不动,只回过头,脸上不知为何挂着恐惧的表情。 他摇曳着绝望神色的双眸,映照出站在艾力欧特身旁的缘身影。 在那瞬间,缘的背脊窜上一股恶寒。 连出声的余力都没有。 他一把抓住艾力欧特的衣领往后跳, 与此同时,男人的身体爆炸。 缘把艾力欧特随手抛出,自己在地上翻滚。 爆炸的火焰在室内肆虐,发出沉鸣喷向出口。 站在打开的门附近的警察被爆炸风压吹飞,火焰在他头顶上方奔腾。爆炸的冲击震动整间拘留所,使墙壁跟天花板龟裂。 最先发出声音的人,是艾力欧特。 「喂、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他翻身倒在地上,窜过通道的爆炸风压和火焰,把他熏得全身微微冒烟, 缘走近倒地的警察,确认对方只是因为爆炸风压所带来的冲击晕倒而已。 「看来是差点遇害了。」 「你这不是废话吗?这可是爆炸啊!爆炸!」 艾力欧特边说边环顾四周,情绪莫名亢奋。 「到底是谁被盯上啊,可恶。」 「我想,应该是我。」 缘淡淡地说完之后,艾力欧特忽然冷静下来,一反刚才的大嗓门小声道: 「你欠我一次。」 「你啊,该不会以为被盯上的人是自己吧?」 而且他甚至给人为这件事高兴的感觉。缘对此无法理解。 爆炸产生的火舌,很快地就被发动的消防装置给镇压,黑烟也在转眼间就被抽出换气。爆炸的男人的碎片,让室内惨不忍赌。 缘出拳敲打不知为何不爽的艾力欧特背部。 「你们至少要好好检查,有没有爆炸物吧。」 缘出口叮咛。当然,他有事先预测到对方会有什么反击,但没想到艾力欧特只是啧了一声而已。 「什么意思啊你,差点因为你们的疏失而丧命的人可是我耶。」 缘不禁动起肝火,而晕倒在他背后的警察正被抬走,调查现场的鉴识人员冲了进来。由于事件发生在局内,他们的动作相当迅速。 艾力欧特对这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不满地咕哝道: 「这种时候被盯上,才是我们的骄傲啊。」 「——你这什么鬼话。」 理解艾力欧特在这种情况下时而兴奋不已,时而闷闷不乐的原因,缘再次重新确认,这个旧识的男人真的是个傻子。 2 光是走近那座豪宅,就被几个面色凶恶的男人无声包围。 缘瞥了那扇巨大的门一眼。 看来就算开车也撞不破的钢门上,设有监视摄影机和遥控机关枪。 「有什么事,老兄。」 男人群中的一个人,吐出魄力十足的低沉嗓音。 缘用手指夹住叼在嘴中的香烟,静静吐出紫色烟雾。 「我想见乔卢佐,该怎么做才好?」 他发问时语调平淡,男人们并不生气,只是脸上浮现嘲讽的笑容。 「乔卢佐先生应该不会接见你这种年轻小伙子。看你是要乖乖走人,还是想挨痛,自己选一个吧。」 「这样啊。」 缘再次用嘴巴叼住香烟,不把周遭男人放在眼里,迈开步伐。 「那我只好擅自进去见他。」 「等等,臭小子!」 当然,其中一个男人抓住他的肩膀,想要阻止他。 缘握住对方放在自己肩头上的手腕。 他将手腕轻轻往上扭,男人巨大的身躯便大为倾斜,膝盖跪地。 周遭的男人们脸色大变。 他们把手伸入黑色西装内侧,从枪套里掏出枪。 缘边用眼角余光看着他们的动作,猛踹手腕被拿下、痛苦呻吟的男人一脚。 男人的身体激烈地打转,被猛力摔到地上时还连同伴都拖下水。逃过此难的其中一人,用经过训练的动作,把枪指着缘原本站着的地方。 但那里已经看不见穿着西装的缘的踪迹。 男人还来不及怀疑自己的眼睛,身体便已飞到空中。 缘绕到他背后,使出强劲的扫堂腿。 由于缘的动作实在太快,男人无论是身体还是思考都跟不上,便后脑杓着地,当场昏迷。男人身体伏地,在那对面有另一个剃着平头的男人举起枪。 枪声——还有错愕的声音。 在男人扣下扳机的前一刹那,缘已经拖曳着一道紫烟跳跃。 应该没太多人认为人能跳跃超过三公尺以上吧。平头男忘记追击,错愕地盯着上方。 缘轻飘飘地凌空跃起,脚尖猛力往他的侧头部踢。 被踢中的瞬间,他的大脑因这冲击而暂时失去机能,完全无法控制整个人飞出去的姿势。 他像坏掉的人偶般在路上弹跳,猛力撞上钢门,就此倒地。 「你们还是收手吧。」 受到飞过来的同伴连累而摔倒的几个人,试图起身。他们依旧充满斗志。 虽然麻烦,但也只能把他们全部解决——正当缘脑中厌烦地这么想时,钢门有了动静。 门一边拖着瘫软地靠在门上的平头男,一边敞开。 刹那间,男人们逐一收枪入枪套,动作干脆到令缘傻眼。 「咦?是我可以进去的意思吗?」 缘开口确认。其中一个男人神情苦涩地点头。 虽听说是新兴组织,但看来他们秩序井然。 缘叼着烟,踏着自然的脚步穿过门扉。 进门后走过一条铺石小路,一座巨大的豪宅出现在眼前。 迎接他的是打扮传统的年轻女仆。 「这边请。」 她迎接缘走进豪宅,脸上表情几乎变也不变。 让女仆领路走在豪宅内的缘,发现了一件事。 偶尔擦身而过的人虽然年龄高低不一,但全都是女仆,完全看不见类似外面那般刚强的男性。 应该说,这地方不太感觉得到暴戾之气。 缘走上豪宅二楼,人被带到最内侧的房间。 女仆特地朝巨大的双开门鞠了一躬。 「我带客人过来了。」 仿佛回应她的声音一般,精致雕刻的门扉缓缓敞开。 从门往房里看,房间是正面镶嵌整面玻璃的巨大办公室。陈列无数精装本的书架、摆满高级酒类的橱柜等,放置在房里的净是高价有品味的物品。 房间主人站在办公桌旁,眺望窗外景色。 他的背影比想像中来得娇小。 「谢谢,你可以下去了。」 那声音好听得惊人,而且年轻。 女仆再次深深低头鞠躬,便动作流利地离去。没人特别招呼缘,所以他直接踏进房内。 地毯的毛长到带给身体浮游空中的触感。 「能见到你是我的荣幸,紫堂缘先生。」 房间的主人回过头。 缘停下脚步,眉头深锁。 「你就是乔卢佐·列吉鄂?」 「在这里,大家是这么叫我的。」 怎么看都才十几岁的乔卢佐,漾开柔和的微笑。 他是一位初次见面的瞬间,会被误认为少女的美少年。 艳丽的金发加上钴蓝色的双眸给人深刻的印象,就算说这位少年是黑手党的首领,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 「在这里?」 缘一脸诧异,乔卢佐并不答话,伸手指向缘衔在口中、长度变短的香烟。 「不好意思,我家禁烟。」 「——那还真是失礼了。」 缘脸上不自觉地浮现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表情,耸了耸肩。 他用手指捻熄香烟,把烟蒂丢进西装上口袋。 然后重新观察眼前的少年。 乔卢佐穿的也是西装。他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在椅子上,上身只有衬衫加背心,却看起来有模有样。 外表说是楚楚可怜的十几岁少女也没问题,但他浑身散发出老谋深算的气味。 那不协调的印象使缘对他更加提防。 「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的原因吧?」 「当然。」 乔卢佐毫不踌躇地赞同缘试探的话语。 看来他并不打算装傻。 「那么,让我听听你袭击我的理由。」 「正确说,在你家门前的袭击,还有跟踪是我的指示。因为我不想让你跟瓦格纳接触。」 乔卢佐回答得极为流畅。 或许他觉得这不过是桩小事,语气中丝毫感觉不到罪恶感和紧张。 应该说,他可能是想暗示,对自己来说,袭击他人这种事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只是,我的命令原本是妨碍你跟瓦格纳接触,但我部下里年轻气盛的人很多……」 「麻烦你不要用一句年轻气盛,就想带过在大街上发射火箭炮这种事。」 缘的语气不自觉地粗暴起来。 乔卢佐有如少女般的鲜红双唇,依旧泛着微笑。 「原本我就没有与你为敌的意思。这次的事,只是运气不大好而已。」 「话说回来,直升机不是你的吗?」 缘无视乔卢佐那不值得一听的辩解,脑中只想着需要套出的情报。 「我只是想阻止你而已。那是那些人的回收班。」 「看来你很清楚各种详情嘛?」 视情况,说不定强行从乔卢佐口中逼出情报会比较好也不一定。缘开始这么想。 至少,他身旁没有类似护卫的家伙。 可能是这房间本身设有什么机关,或是乔卢佐自己有缘不会对他不利的自信。 无论如何,都不能大意——乔卢佐身上有某种让缘不得不这么想的特质。 「那么,你们的目标是这个?」 缘从裤子的口袋里取出瓦格纳让给他的小瓶子。 乔卢佐的眼神增添了几分锐利。 「虽然瓦格纳感叹这无效,但据说这东西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老实说,这到底是什么?」 「——紫堂先生,你对现在的世界抱持怎么样的感想?」 乔卢佐唐突地问道。 「在『丧失节』失去一半的世界、数十亿人口的性命,而残存下来的我们,把一切都留在『高墙』彼端。这现状是否真的正确?你曾怀疑过吗?」 「真是无谓的想法。」 与黑手党首领身分不相称的发言,让缘失笑。 「就算不对那又如何?你要破坏『高墙』,毁灭整个世界吗?」 「那也是一种选择不是吗?我是这么想的。」 说这些话时,乔卢佐那对钴蓝色的双眸冷若冰霜。 「因为人类苟延残喘,现在依然害怕『高墙』彼方,为此战战兢兢——不光是如此,还为失去的部分冠上『方舟』这种派头的名字,自以为取回了那些。」 「看来你有很多的想法。」 缘扬起嘴角,举起手中小瓶让乔卢佐看。 「但我要等多久,才能知道那跟这东西有什么关系?我可不是来听你抱怨的。」 「失敬、失敬,的确如此。」 自嘲的微笑重返乔卢佐脸上,他请缘坐到房间中央的沙发上,自己也一屁股坐下。 「那东西该怎么说,是有如扳机的东西。」 「扳机?」 缘轻瞥手中的小瓶子和里面残余的药水一眼。 乔卢佐把双手放在翘起的脚上,微微点头。 「没错,是扳机。用来以人工的方法引起『变异』。」 「怎么可能有这种蠢事。」 缘反射性地否定。 这实在太蠢了。 不管是在道德上还是在技术上,这都不可能。 「紫堂先生,我啊……」 微侧着头的乔卢佐有如少女吟诵般启齿道: 「想要改变这世界的模样。不是『丧失节』之前或之后的,而是想要打造一个新世界。我打从心底如此期望。」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 缘脸上虽然还挂着笑容,但却笑得十分牵强,这他自己再清楚不过。 为什么呢? 乔卢佐正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傻话。 改变世界什么的,是孩童的妄想。 但不知为何,缘无法一笑置之。 「我才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呢。」 深邃的苦恼在乔卢佐美丽的双眸中闪烁。这并非假装,缘认为他是真的如此期望。 正是因为如此,缘才会以强硬的语气毅然说道: 「要寻找自我的话,麻烦你自己去。」 然后,他把小瓶子收进口袋,同时拔出枪。 他把枪指着乔卢佐。 「我想听的可不是这种妄言。」 这举动之中,隐含着你再多嘴我就开枪的强烈意志。 「这个药是欧伯斯制药公司制造的。它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间公司在设立时是由我出资的,现在我也还是最大股东。」 乔卢佐仿佛不把枪口放住眼里一般,处之泰然。 但那答案让缘皱起眉头。 「那公司应该已经创业六、七十年才对。」 「今年是第六十六年喔。」 不知道乔卢佐是否有听出缘话中的疑惑,他朗声订正缘。 为什么这看来只有十几岁的男人,能够出资给拥有六十六年悠久历史的公司创业呢? 「你说的不是你祖父?」 「不,我说的是我本人没错。」 乔卢佐坚决如此主张,缘眯眼瞪他,但他脸上的微笑却没有一丝动摇。 缘判断就算争辩这件事也没用,暂时把这段对话搁置脑中的一个角落。 「那么,下令制造这种药的也是你吗?」 「是的,因为我得到好样品。」 不知是真的不打算隐藏,还是一切都属胡说八道,乔卢佐对缘是有问必答。 缘感到有些困惑。 乔卢佐为何会毫不隐瞒地回答他的问题? 「我不打算与你为敌——这我一开始就表明过才对。」 仿佛看透缘的内心一般,乔卢佐如此开口道。 缘的脸颊微微痉挛。 「我说过我想听的不是妄言。」 面对缘粗暴的语气,乔卢佐只是耸肩。他游刃有余的态度令缘心生厌烦,但缘不动声色地继续发问: 「要瓦格纳他们偷出那个药的家伙又是谁?」 「是『福音十字教团』。」 听到乔卢佐口中蹦出的话,缘脸色一变。 「又是一个狠角色。」 「福音十字教团」是基督教、美系新教激进派中最大的一派。 「为什么那些家伙会想要你所谓能引发『变异』的药?」 「为什么你会觉得他们不想要?」 乔卢佐以问题回答问题,这话听起来虽然像是在耍缘,但也给人试图诱导缘的感觉。 缘深深地意识到口袋里的小瓶子。 就算是这种东西,还是能有各种用途——只要有用途,金钱便会伴随而来。 这稍微想一下便能明白。 「真是可恶。」 「没错,的确如此。」 乔卢佐睑不红气不喘地点头同意,缘让枪口更加贴近他。 「你比他们更糟糕吧?通常扬言说要改变世界的人,不是笨小鬼就是宗教家,不然就是恐怖分子。」 「至少我不是恐怖分子也不是宗教家,更不是小孩喔。」 他揶揄自己的外表,讲完后漾开微笑。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能请你把样品还我吗?」 「什么叫事情就是这样。」 乔卢佐天真无邪般的书行,总是打乱缘的步调。 「就算你拿着那东西,顶多只会被教团盯上而已,根本无法为你带来任何好处。除非你要卖掉它。」 「即使如此,我也不打算就这么还给你。」 缘依旧话中带刺。 「不然可以来硬的啊?就像拘留所那家伙一样,你可以把我炸掉。」 「啊,那是一场误会。」 乔卢佐柔和的表情变得有些生硬。 「试图在拘留所里把我的同伴跟你一起炸死的事件,是教团干的。」 「你要我相信你这种话?」 再怎么样,这也太牵强了吧?缘不禁失笑。 但乔卢佐极其认真。 「爆炸之前,应该有个律师接见我的部下才对。他是教团的杀手,外号是『死亡天使』——能够潜入任何地方解决目标。据说是个狠角色。」 缘试图回想在拘留所里看过的律师脸孔——但却徒劳无功。 的确,不知为何,那男人的相貌很难留在脑中。 「这样你愿意相信了吗?」 「你说呢?」 看到缘态度依旧不变,乔卢佐嘟哝:「这样啊。」拍了一下手。 房门缓缓打开。 缘将准星继续对着乔卢佐,提起腰让自己随时能够行动,而跃入他眼帘的,是女仆推着推车进门的模样。 即使看到自己的主人被人拿枪指着,女仆的眉毛依旧连动也不动一下。 推车上放着一只行李箱。 「喂,喂,搞半天是要收买啊?」 「不,这是感谢你帮我把被抢走的东西夺回的谢礼。」 所谓话随人讲,缘露出苦笑,但看到女仆打开的行李箱所装之物后,他大吃一惊。 里面装满了闪闪生辉的金块。 缘完全无法估算那到底价值多少钱。 「喔——」 他不自觉地发出奇怪的叹息声。 「这东西有一定的重量,之后我会把它直接送到你家。」 乔卢佐的声音进不太了缘耳中。 缘不觉得自己是个贪心的人,但也很清楚自己并不是没有物欲。 这么惊人的东西摆在眼前,会心动也是无可厚非。 「黑手党还真赚钱呐。」 为镇压自己心中的欲望,他刻意以轻浮的语气说话。 「不,我只是把长久以来一点一滴存下的钱换成金块而已。若只论这东西,它不是需要让紫堂先生担心的肮脏钱。」 「从现在的你手中收下这些钱的话,还不是一样。」 缘硬生生地把视线从金块上剥开,如此说道。 就连他都自觉到声音高了八度。 「虽然非常可惜,但我不接受。实在是,太可惜了。」 「紫堂先生是正直的人呢。」 乔卢佐吃吃地笑,挥手命令女仆退下。缘拼命不去意识放在车上、逐渐退出视线的金块。 待关门的声音响起,紧张感才从缘脸上消失。 同时他靠向乔卢佐,把枪口抵在他眉心。 他小心不让内心的天人交战表现在声音中,挑衅道: 「你真是个恶魔般的家伙。」 「这句话我就当作是称赞好了。」 现在,只要缘扣下扳机,就能在他的头上开一个洞,但乔卢佐依然面不改色。 不知是不怕死,还是他认为缘不会扣下扳机。 无论如何,都可说是铁胆铜心。 这就能了解为何他这么年轻就成为黑手党首领,还持续扩张势力。 但缘来此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佩服对方。 「算了,不管你是恶魔还是天使,都没关系——钱包拿出来。」 「什么?」 这句话,让被人拿枪抵着都面不改色的乔卢佐改变表情。 乔卢佐神色诧异,缘再次催促。 「我叫你拿出钱包,乔卢佐·列吉鄂。」 「钱包放在我外套内侧的口袋。」 他困惑的样子不变,指着挂在办公椅上的西装外套。 缘握着枪移动,从乔卢佐的外套里取出钱包。钱包里塞满钱币——合成树脂的货币。 若没看到刚才的金块,缘这时候也一定会哑口无言。 缘随手把钱币倒到桌上,枪的准星对准乔卢佐,开始数起钱来。 缘不拿走所有的钱,只把跟「方舟」一般市民几个月份薪水同额的钱币收进怀中。 乔卢佐诧异地观察他的举动。 缘把剩下的钱币细心地装入钱包,并将钱包确实地放回外套内侧的口袋。然后,缘隔着外套轻敲自己抢来的钱币。 「这东西我就当作是老板被你部下破坏店铺的修缮费,还有给我找麻烦的赔偿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收下金块呢?」 或许是不明白缘的想法,乔卢佐看来有些不满。 缘坐在桌上,有点粗暴地摇晃手枪回答: 「那是你为了跟我买药而准备的钱。」 缘缓和说话的语调,让对方听清楚。 「因为我不打算把这个药交给你,所以那笔钱我不能收。而我今天是来这里抢劫你的,若是拿你准备好的东西离开,根本毫无意义。」 「这不是一样吗?」 乔卢佐侧着头,脸上神情越发困惑。对他来说,不论是不是准备好的东西,价值都一样。 可是对缘来说不大相同。 「这不一样。」 他咕哝一句,屁股从桌上移开,走近乔卢佐。 「算了,我一点都没想要你理解我的原则。随便啦。」 缘睥睨坐着的乔卢佐,脸上浮现笑容。 「不过啊,若被你这种恶棍瞧不起,那我以后也不用混饭吃了。」 然后,他扣下扳机。 从极近距离射出的子弹命中乔卢佐的胸部,使他娇小的身体颤抖。 接着,第二、第三发射进他的肝脏跟额头。 额头被射穿的乔卢佐身子大大后仰,就这么动也不动。 缘试着稍微等了一下,枪声消失后的室内并没有什么变化。 事情解决地太过简单,让缘有些失落。他把枪放回枪套,取代枪枝出现的是香烟。 他一边为走出房间转向门,一边点燃香烟。 「对准要害三枪吗?真是狠毒。」 「……!!」 背后的声音让缘诧异地回过头。 乔卢佐正从沙发缓缓起身。 就算是缘,在发生什么事都不清楚的状况下,也只能叼着香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沙发上除了子弹贯穿他身体之后埋入座垫的痕迹之外,还黏附着血液跟脑浆。试图起身的乔卢佐身上衬衫也有子弹开出的洞,洞周遭的布料还渗着血。 缘的枪确实击中乔卢佐。 但是他没有毙命,站起身子,浮现在脸上的笑容沉稳依旧。 「原来如此,我似乎有点了解你这个人了。」 乔卢佐从裤子的口袋取出手帕,擦拭自额头流下的血液。 从他擦干净的额头上看不到弹痕。 缘微微感到目眩。 一股强烈的不协调感侵蚀他的认知能力,他觉得有点诡异。 「——我开始搞不懂,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他硬挤出软弱无力的沙哑声音。 仿佛这个极其平凡的室内,突然变成诡异的空间。 现在,在他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缘思考陷入自己幻术中的对象,是不是都这种感觉?但若是自己的忍术,只要把幻术解开,就能够认清眼前的现实。 但若缘射杀乔卢佐这件事本身是幻术的幻象,那沙发的损伤跟乔卢佐衣服的破洞,还有血迹等全都会消失才对。 可是这些东西在缘的认知当中,至今都还是现实。 「紫堂先生——」 乔卢佐悦耳的声音,打动为正确把握现状而全速运转脑袋的缘的耳朵。 「我若说自己是发生『变异』的人,你相信吗?」 乔卢佐的问题让缘眉头深锁。 对拼命把握现状的缘而言,乔卢佐说的根本就只是个笑话。 再者,就算他说自己「变异」,但从乔卢佐身上完全看不出「变异」的模样。 「果然还是无法置信吗?」 看到缘的表情,乔卢佐脸上苦笑。 虽然面皮带笑,但表情却莫名悲伤。 突然间,在缘眼中,乔卢佐看来就像一位极为苍老的男人。 「不过说真的,我自己也不大知道真相。」 他像是看着什么可憎的东西般,凝视沙发上自己被枪击而留下的痕迹。 「若要问我知道什么,就只有自己似乎是不老不死这件事而已吧。」 「——啥?」 缘发出的声音呆得连自己都吓到。 要吹牛也要有个程度。 但乔卢佐的眼神极度认真。 「就算被射杀、被砍杀,我都不会死。对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活着,什么时候变成这副模样,我也记得不是很清楚。」 乔卢佐讲得语气平淡,缘用仿佛看着与自己不同之异生物的眼神注视着对方。 「虽然不确定是断在什么地方,不过我最古老的记忆是『高墙』。」 不意间,乔卢佐把视线移往窗旁。 从这里也能眺望远方「高墙」的威容。 「那时我从另一侧仰望建设中的『高墙』。」 「你说另一侧?」 缘这么说时,香烟自他嘴中掉落。 「不、不对,这不可能吧。」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乔卢佐独自的内容都令人难以置信。 的确,世界上留存着各种从「高墙」彼端回来的「生还者」的目击案例与体验谈。 但那全都是几近都市怪谈的东西,实际上「高墙」另一侧没有人类能够生存的环境,这才是一般常识。 正因为如此,才会造出如此巨大的「高墙」,阻止从另一侧进入的侵蚀。 而且,说到建设中的「高墙」,那至少是百年以前的事。 就算不是缘,恐怕也没人能听完乔卢佐的话之后就立刻认同。 「但是,原本应该被你杀死的我,却像这样活着。这不也是不可能的事情吗?」 被他这么一说,缘也说不出第二句话。 再怎么绞尽脑汁,乔卢佐没有死的理由,或该说还活着的原因,缘也想不出来。 不—只有一个可能。 他自己也这么说过。 「——『变异』吗?」 「有这个可能,就是了。」 乔卢佐说完后转向办公桌。 缘先为这动作稍微松了口气,但焦臭味让他皱起眉头。 刚才掉落的香烟,把一眼就知道很高级的地毯烧焦了。 缘急急忙忙地踩熄香烟,乔卢佐把写在便条纸上的住址交给他。 「这是什么?」 「既然被你知道我的秘密,在这节骨眼,我想干脆把你卷进来。」 上面的住址好像位于下层贫民窟中。 「你打算把我卷进什么事?」 「这我应该说过了才对。」 乔卢佐从下仰望高于自己的缘的脸。 缘回望他,嘴角往旁边扯。 那表情蕴含的恶意稍多,称不上是笑容。 「我不打算陪你妄想。」 缘厉声抛下这句话,一把捏烂便条纸并丢进口袋。 然后他转过身,迈开步伐就要离开。 轻快的声音自他背后传来。 「我可以认为,这次的误会已经解开了吗?」 缘停下脚步。 他思考了一会儿后,指着刚才香烟烧焦的地毯。 「那个,真不好意思。你把帐单寄到我事务所吧。」 他只留下这句话,便再次踏出脚步。 「下次你来的时候,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呢?」 乔卢佐对香烟的事故避而不谈,开朗地朝开枪射击自己的对象如此提议。 缘并未停下脚步,只丢下一句: 「我对吃可是很罗唆 的。」 「这我会转告大厨。」 他反手关门,门后传来含笑的声音。 接着他看向前方,刚才那位女仆正朝自己深深鞠躬。 缘顺从她的催促走向豪宅玄关。 内心有些在意的缘,试着若无其事地问女仆: 「喂,你知道你们的雇主几岁吗?」 「我不知道。」 无论问什么,女仆都只是淡淡地回答问题。 不知道是尽忠职守,还是不感兴趣的缘故,她的表情毫无变化。 「那家伙大概超过一百岁喔。」 「是这样吗?」 女仆态度一贯地冰冷,不管说什么都像石沉大海。 原以为能借此得到充满谜团的乔卢佐的什么情报,但看来这似乎是异想天开。 缘离开豪宅,一踏出门,他便取出香烟点火。 应该已经把帐算清了,但他的心情却一点都没有变得轻松。 反而像是蒙上一层灰暗的阴郁。 「可恶。」 他把蟠踞于心中的不快化为言语吐出。 然后,到现在他才实际感受到自己如乔卢佐所说,被卷入了棘手的麻烦事。 3 磁浮列车——以磁浮力推动的火车,是「方舟」代表性的大众交通工具。 只要使用这个,就能在中层几近全区内移动;另外在前往上层、下层时,它被使用的频率也跟位于中枢部的电梯一样频繁。 缘跟蕾贝卡一起搭乘磁浮列车移动。 目的地是位在中层中心部的管理局直辖病理研究所。 那里除了各种疾病、传染病的研究之外,也注入大笔研究费在研究「杂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还有「变异」上。 缘约了在那研究所工作的其中一位研究员见面,请对方调查乔卢佐口中引发「变异」的药是什么东西。 「在管理局直辖研究所工作,是相当顶尖的精英呢,那个人。」 「应该吧。」 老实说,那位研究员给缘的印象只是个平凡无奇的大叔,但看他的头衔,的确是精英。 「真亏你能认识那种精英。缘明明很笨。」 「你别以为学校的成绩就是一切。」 不知道她是不是有暗藏责备缘打算自己去研究所的意思,所以才故意在稀松平常的问句后面加上一句多余的话。 早知道就提早五分钟出门,但就算后悔也为时已晚。 「而且那个人是千华小姐在其他工作中介绍我认识的。」 「喔~~」 千华这名字一出口,蕾贝卡便意有所指地窃笑。 「怎样啦。」 「没~事~」 蕾贝卡含笑远眺高速窜过的景色。 只要提到千华的名字,蕾贝卡总是爱挖苦缘。 「想说什么就直说。」 「看来缘喜欢年长的女性呢。」 蕾贝卡挑明了讲,用眼角余光瞥了缘一眼。 缘连眨好几次眼,之后苦笑道: 「不、不,那个人的确是惊天动地的美人,但也是孩子的妈。」 「话虽如此,但听说想要追她的男人少说一卡车喔。」 蕾贝卡表示是她父亲这么说的。 若要问为什么蕾贝卡的父亲会知道这件事,那是因为千华跟他一样,都是警官。 蕾贝卡的父亲哥顿是隶属于警察总部、「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千华是他的部下。这就是他们的关系。 千华——紫堂千华虽是跟缘拥有相同姓氏的纯种日本人,但跟缘并没有直接的亲戚关系。就算有,似乎也必须回溯到相当久远之前的年代才行。 根据千华的说法,那得追溯到「丧失节」之前,但若是如此,那就没办法确认。 缘轻声叹息。 「凭什么我得当那一卡车里的一分子啊?」 「因为缘从以前就喜欢年长女性不是吗?」 蕾贝卡讲得理所当然、煞有其事。 而且最麻烦的是,她说的是事实。 「不是年长就谁都好。」 缘试着抵抗,但不知为何,蕾贝卡瞪大双眼。 「有讨厌美人的男人吗?」 她没好气地回答。 虽然没错,但这种话轮不到你来说—缘在心里嘟哝。 这时从开始环绕「方舟」外围的磁浮列车中,刚好能依稀看到用桥连结的英国。 英国首都伦敦原本是个全年温差小、夏天凉爽的舒适都市,但现在夏冬温差四十度以上,冬天温度低于零度。 不止英国,「丧失节」的巨变带给残存下来的世界莫大的影响。 筑起足以环绕地球一周的巨大『高墙』之后,全世界气候一转。 大气和海洋环流彻底混乱,生态体系受到巨大打击。 此外,为制作出如此巨大的质量,人类浪费大量的资源,就算经过百数十年,各国财政、矿山资源等,至今依旧看不到恢复迹象。 「高墙」的建筑,还有与其同时进行的收容难民专用巨大都市「方舟」——这些重大建设花费了天文数字的建设经费,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大量工作机会,但人类还是不得不承认,紧接其后的自然破坏所产生的弊端实在太过严重。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 缘凝望着隐身薄雾中的遥远岛国不回嘴,蕾贝卡不耐烦地用手肘顶他。比起斗嘴或打架,缘的成熟对应从以前就更容易热闹蕾贝卡。 「我只是在思考,坐在我身旁这位愚蠢到家的女人是谁而已。」 所以缘如她所愿地回嘴,并受到对方出拳揍侧腹的报复。 「啊、好痛。」 可是不知为何,反而是出拳的蕾贝卡喊痛。 她一边揉搓自己的脖子,一边侧着头感到奇怪。 「可能是被蚊子咬了。」 「是天谴吧。」 缘鼻子哼了一声冷笑—— 突然间,他整个人跳起来推倒蕾贝卡。 在推倒蕾贝卡的前一刻,缘坐着的座位被某种东西剖开。 缘在蕾贝卡背部上方转身,于着地同时把蕾贝卡的身体往自己后方抛。 蕾贝卡着地后也从臀部枪套拔出爱用的自动手枪皇后,屈膝顶地将枪口对准袭击者。 可是,在她的视野中,找不到看似袭击者的人物。 周遭乘客惊惶失措地起身,即使有几个人逃到其他车厢,但却没有任何对自己摆出攻击姿态的人。 「缘……?」 蕾贝卡语带迷惘,但缘没有转身回应,双眼凝视角落里冒着烟的座位残骸。 切断面有灼烧的迹象。 从前一刻都无法目视到武器的这点来看,应该是透过高功率雷射或是光学武器等东西的攻击。 但是,为什么看不见袭击者本人呢? 「蕾贝卡,你别动。」 缘留下这句话,快速地结「印」。 「『净天』。」 组合好印记,吐出言灵的刹那,车厢内光线激烈地闪烁。背后的蕾贝卡低声哀号,但她听从缘的话,动也不动。 弹指间的光之乱舞。 当光线消逝时,缘前方出现新的人影。 是个身上外套颜色奇妙,色彩有些摇曳的男人。 「找到了。」 缘咧嘴而笑。 阳阵忍术「净天」——让周围的光短暂乱反射的忍术,除能用来遮蔽视线之外,若是低功率的光学武器,也能使其失效。 袭击者穿的外套是能 操纵周围反射光,让人以为那里没东西的光学迷彩外套。在「净天」的干扰下,对方操纵的光反射超过程式的负荷,使光学迷彩机能变得无法使用。 「原来如此,这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忍术吗?有意思。」 男人拉开罩在头上的头罩,出声赞叹。 那张脸似乎在哪里看过,但缘却想不起来。 「想不到光靠指尖的动作,就能让最新锐的装备失效。」 「不、不,这其实算是重度劳动呢。」 缘边要嘴皮子,边慎重地摆出防御架式。 对结「印」发动忍术的缘来说,与意识到忍术发动过程的对象为敌时,必须多加注意。 只要一摆出结「印」动作,为阻止自己,对方恐怕会以最快的速度行动。 到结完为止的一两秒时间——胜败便决定于那一刹那。 男人似乎丝毫没有感觉到那样的紧张感,游刃有余地耸肩。 「的确,有能将武装直升机击落的程度,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你是『福音十字教团』的刺客吗?」 男人没有特征的脸上浮现骇人的笑容。 他缓慢地从包覆全身的光学迷彩外套里伸出左臂,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上并没有握着任何东西。 「你相信神吗,紫堂缘?」 男人唐突地提问。 理应是杀手的男人,以静谧的视线望向这里。 缘为应付那一刻,一边提高注意力,一边缓缓左右摇头。 「很可惜,我不相信。」 「那么,就由我来替你祈祷吧。」 男人以真挚的口吻讲完话的时间,与缘开始结「印」的时间几近同时。 他的动作快到令人胆颤心惊。 蕾贝卡反射性的开枪,但她射出的子弹连男人的边也擦不到,埋入车厢的墙中。 但她无暇射出第二发。 男人已经欺进缘身旁,击出左臂。 一道闪光流窜。 凝聚光子而成的光子刀自黑色手套成形。由于手套本身设置有凝聚、产生光分子的装置,使它很难被认知为武器。 因此,也能引诱敌人大意。 缘也是,若没有看到一开始座位被劈裂的模样,或许会一时穷于应对,造成致命的判断错误也不一定。 而对想趁「印」、完成之前,以光子刀了结他性命而欺身往前的男人,缘自己也往前冲出。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刹那,但这动作让男人楞了一下。 躲过刺出的灼热刀刃,缘扭转身体,背部着地滑行。他仰身穿过男人跨下。 这时,他的「印」已经完成。 但男人也以踏出的脚为轴心回旋,翻转击出的手挥光子刀砍下。 那反应速度已超越人类。 「『阴沫』。」 光刃刺穿躺在地上的缘——原以为会出现这景象的瞬间,呈泡沫状的黑暗伴随着缘的话语包覆住光。 光子刀眨眼间为黑暗所侵蚀,失去光辉。 光与暗的粒子互相抵销,发出沉吟的声响消失无踪。 阴阵忍术「阴沫」——-以缘的生命能量为媒介,反转能量制造出暗物质吞食光的忍术。 自己的武器再次失效,男人大为动摇,但那也只是一眨眼的时间。 收回失去光刃的左手,他立刻抬起脚跟要踩碎缘。 但包覆他身体的外套溅出火花,男人身体晃了一晃。 蕾贝卡开枪射击男人背后。 虽然光学迷彩外套拥有防弹性能,但在极近距离挨子弹会带来强劲冲击。原本应该踩断缘脖子的脚跟踏空,猛撞到地上。 磁浮列车的车体伴随怪声凹陷。 冲击传遍地板,沿着墙壁穿过天花板。整节车厢剧烈地摇晃,使跃身反击的缘动作变得有些迟缓。 缘原本打算殴打失去平衡的男人,但这刹那的时间使缘放弃攻击,跳到后方。 他边后跃边结「印」,于着地瞬间发动忍术。 「『钢戈』。」 男人边踩烂车体地板,边追着缘跳跃。 钢之枪从四面八方袭向他的身体。人在空中的男人无路可逃。 土阵忍术「钢戈」——干扰磁浮列车所使用的钢材,将其重新组合成跟枪一般尖锐的东西,贯穿对象。 钢铁碰撞的声音接连响起,一根根的枪刺入男人身体。 整个人被钉在空中的男人原本应该动弹不得,当场丧命。 但撕裂空间般的尖锐声音回旋其中,钢之枪一一被切断。 是从男人手脚射出的单分子钢丝。 钢丝在切断钢之枪的同时,也像切豆腐般切断墙壁跟天花板,朝缘袭去。 要用视觉捕捉高速射出的极细单分子钢丝实属难事。 缘从怀中取出苦无握在双手上,毫不畏惧地迈步向前。 握着苦无的手上下左右地移动到各个方向,接连弹开钢丝的挥砍。缘的眼中直盯着身为最终目标的男人,无视于钢丝的动作。 他知道不可能用视觉捕捉钢丝,于是把心一横,只靠钢丝划破空气的声音进行防御。缘的双手架开钢丝的攻击,被弹开的钢丝一次又一次切割车厢的地板跟墙壁。 「喔?」 男人口中吐出感叹的话语。 钢丝跟苦无互相削切,缘身上带着接连不断的金属音欺入男人身边。 最后,钢丝切开了整个车厢的天花板,天花板发出格外噪耳的声响掀起。 风一口气灌入车内。 为不受钢丝波及而躲到车厢角落避难的蕾贝卡,紧抓着扶手放声哀号。 排山倒海吹入的强风,让钢丝行动变得迟缓。 对缘来说,这原本是绝佳良机,但由于他倚赖听觉预测钢丝轨道,因此咆啸的风同时也封住他的防御。 但缘并不踌躇。 钢丝劈砍迟缓的瞬间,他任凭强风拨弄头发,投出双手的苦无到两侧墙上。 就算变得较为迟钝,但钢丝的攻击并没有停止。 趁下一个攻击斩断自己的头之前——把握刹那间的空隙,缘结出「印」。 「『灼刃』。」 「……!!」 不成声的怒吼从男人喉中迸出。 插在墙上的两把苦无——所连结成线的空间,在须臾间燃烧起来。 灼热的业火吞食在直线上的一切,焚烧、让其碳化,放出热浪之后,又如同幻觉般消失。 火阵忍术「灼刃」——令稍纵即逝的超高温火焰窜过指定空间,能够尽力避免周遭伤害,只带给目标打击的忍术。 可是缘在完成「灼刃」的「印」之后,又立刻结起别的「印」。 「灼刃」算是一种障眼法,他不认为这样就能给对方致命伤。 脸部受到高温火焰蹂躏的男人,喉咙深处传出呻吟,脚步蹒跚。他头部冒出白烟,脸灼伤到早已无法分辨出原本的长相。 但即使如此,单分子钢丝还是没有失去机能。 钢丝似乎失去控制,动作中不见方才的精细,开始不分青红皂白地切削周围的东西。 蕾贝卡紧抓住的扶手也被切断,她束手无策地跌倒在地。 正当她的悲鸣被风吹散时,缘的「印」完成了。 「『空亘』。」 以缘的话语为契机,忍术产生的结果使空间出现奇妙的缝隙。 缘把手插入空间的缝隙,当他抽回时,手中已经握住一把刀——收在精美刀鞘之中,刀身长约六十公分的小太刀。 空阵忍术「空亘」——连 结现在的空间与事先用「印」设定过的特定空间,让物质瞬间移动。 缘把小太刀从刀鞘拔出的瞬间,刀身响起类似无数飞虫振翅般的沉鸣。 缘举刀压低身子前进。 虽然几乎没听见单分子钢丝的声音,但钢丝速度大为降低,动作也单调。以缘的动态视力跟反射神经来说,这已构不成看不见的威胁。 他往上挥砍自右横扫过来的钢丝,回刀击落往脚边挥来的另外一条。 考虑到单分子钢丝的强度,一般刀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砍得断。 但缘手上的小太刀却不费吹灰之力地砍断钢丝。 借由超高速振动,高振动粒子所形成的小太刀刀刃能将目标破坏到分子等级。 听似飞虫振翅的低沉振动音,是刀刃以高速振动空气产生的现象。 缘逐一砍断失控的钢丝,使其失去效力。 男人也不坐以待毙。 即使全身被锏之枪贯穿,脸被灼伤,男人还是没有失去战意。 他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依旧抓着脸,右手朝缘伸出。 他手上没有握住任何东西——但在下一瞬间,手开始变形。 手腕以上的部分滑顺地往旁横移,手肘随着这动作分为两半,几只喷嘴往前伸出,露出收纳于手臂中的细长金属体干。 朝钢丝挥舞小太刀的缘,差点就要不自觉地喊出声。 但在声带振动之前,身体先反射性地做出动作。 他改成用单一右手握小太刀,左手结「印」。 与此同时,他挥刀架开从头顶挥舞而下的单分子钢丝的攻击,飞身后跃。 男人手肘长出的喷嘴,来势汹汹地喷出白烟。 飞弹伴随着爆炸声白手腕射出。 这跟发射之后就笔直飞行的火箭不同,飞弹拥有追踪能力。只要设定目标,不管目标再怎么逃,都会自动追踪的系统。 太夸张了。缘在心中咒骂,完成「印」。 「『削飓风』。」 尖锐刺耳的声音乍响。 狂风从破裂的天花板灌入,以惊人的气势卷起漩涡。 风阵忍术「削飓风」——高速回转的风化为利刃,制造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吞没飞弹。 飞弹弹体被切碎。 仿佛被剥皮的果实一般,整颗飞弹从前端画出弧形被掀起。 在风势和飞弹本身的推进力之下,弹体转眼间化为细长型的金属板。 被风之刃解体的飞弹在缘解开忍术的瞬间,便化为碎片散落。 卷起漩涡的风受到解放,烈风猛摇车体。 那冲击一时性地吹开钢丝。 缘没有错过这个空隙,撕裂风猛力向前。 刀光一闪—— 从下往上挥的小太刀,以其振动的刀刃砍飞男人的手臂。 内藏飞弹的右臂被砍飞,破窗朝视线下方坠落。 缘又踏出一步,将往上挥出的小太刀往下带。 原本振动空气低鸣的刀刃对准的是男人的脖子,但即使手臂被砍断,男人还是移动身子错开刀的轨道。 结果,刀刃只撕裂光学迷彩外套,划破男人大腿便告终止。 在小太刀刀势告竭,再次扬起之前,男人纵身跳跃。 他卷风而起,站在凹陷的天花板上,灼伤的脸俯瞰缘。 「原癌如此,这就是ninja master的功夫马?」 或许是因为喉咙被烧伤的缘故,男人的音调十分奇妙。 「别用那种称呼叫我。」 手持小太刀仰望男人的缘,露出厌恶的表情抗议。 然后,他瞪视男人烧烂的脸,侧着头感到奇怪。 「我还以为你是机器人——结果是生化人吗?」 男人被高热灼烧过的肌肤早已碳化,从脸上剥离下垂,使缘可窥见到皮肤下面钢铁的暗沉光辉。 反射太阳发光的镜头,取代原本就算因高热而破裂也不奇怪的眼球,直直地瞪向缘。 「吾身遭就侍于神旁。解下来,只要我还有义四,就会以神仆的身分湿奉神,奉献一切。」 「全身机械化吗?除了军用的之外,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 缘对男人说的话不感兴趣,略为诧异地眯起眼睛。 一开始钢之枪贯穿对方全身,传出类似敲击钢铁的声音时,他就推测出对方肉体少说有部分已经机械化。 正因为如此,他才没当场冲向前肉搏,而是变更战术。 只是缘没猜到对方竟然全身机械化,这的确是出乎意料之外。 随着模控学(译注:研究通讯与控制的科学,特别着重研究动物体内的控制和联络系统,及机械和制造程序的自动控制系统两者间的相似性。)的发展,现代除了大脑及部分内脏外,几乎全身都能靠机械化来降低意外与疾病的致死率。 不过若是要将全身机械化,就连神经都得电气化,而这对脑部负担过大。 军用的话,会借由特殊方法来去除将神经传导改成电气讯号所造成的弊端。但那技术至今还被归类为机密。 「你也是药物中毒者吗?」 在军队运用全身机械化时,使用了药物这种说法相当有名,但男人站在磁浮列车的天花板上,轻拂随风飘逸的光学迷彩外套,用手指抓住胸前的十字架项链。 「各种痛口都不过是通往神身扁的过程。为了神,我愿成喂『死亡天使』分碎神敌。」 「炸弹客就是你啊。」 缘轻声嘟哝,内心恍然大悟。 若连脸都是由人工制造,那要制作出很难留下印象的平凡长相当然容易,或是该说只把脸换成其他人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你们有这么想要引发『变异』的药,甚至不惜做出这种事吗?」 「即使不相新神的人看待『变异』的角度跟我们有所差居——」 「死亡天使」口齿不清道: 「但你颗以试着少为思考,引发『变异』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什么?」 「死亡天使」活似说法的牧师般,傲视缘诧异的脸。 接着他仰身后翻从磁浮列车跳下。 在他背后的是「方舟」的外墙和海洋。 缘自车体龟裂的地方盯着「死亡天使」逐渐往视线下方飞降的模样,啧了一声。 被他跑了。该这么想吗? 毕竟都已经把他逼到那地步,在此了结一切才是上上之策。 缘对自己最后的大意感到烦躁,但身后传来的窝囊声音让他懒得继续自责。 「缘~救我啊~」 「好、好。」 缘一边敷衍回应,一边走向蹲在地上的蕾贝卡。 3章 1 「哟,你还挺慢的嘛。」 那个男人——阿尔巴特·马可米朗笑吟吟地迎接比约好的时间还晚到的缘。 即使有张端正的脸,可是搀杂着白发的头发、欠缺整理的胡须,还有洗到褪色的白袍,给人留下疲惫的印象。 「我稍微跟人起了争执。」 事实上,磁浮列车的车厢破烂不堪,之后连行驶都出现大问题,但缘已经没有力气再为他详加说明。 为什么艾力欧特会偶然出现在停车的车站,而自己又为何必须听他唠唠叨叨地说教呢? 要不是状况特殊,缘早就赏他一拳。 夕阳早已西下,晚餐时间也过了。 本来缘打算择日再来拜访,但阿尔巴特在电话里提到自己会暂时留在研究所里工作,所以警察——应该说艾利欧特一放人,缘就立刻快马加鞭地赶过来。 「没事就好,虽然很难说是安然无事,不过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尔巴特看着两人的模样,脸上浮现苦笑。 磁浮列车中的纠纷让缘跟蕾贝卡顶着一头乱发,身上衣服残破不堪,模样凄惨到光身体没受什么伤,就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调查这个需要点时间,你们就冲个澡,好好休息吧。」 阿尔巴特的研究室,位在研究所的最高楼层。 那里备有的食衣住几近完善,就算不回自己家,也能过得自在。 缘道谢之后,从怀中取出装有药水的小瓶递给阿尔巴特。 阿尔巴特微微板起原本不羁的表情。 「引发『变异』的药物——若这是真的,那就有点麻烦了。」 「嗯,虽然感觉很不真实。」 至少有组织为抢走这东西而行动,这是事实。 这间研究所毕竟是管理局的直辖设施,拥有严密的保全措施,但缘认为即使如此,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保险起见,我能设个机关吗?」 「没问题。」 得到阿尔巴特的许可之后,缘走进研究室,对那个充满研究器材跟学术书的地方施加了几种忍术。 这些忍术跟他施加于事务所兼自宅的一样,是有附加条件式的设置型忍术。 今后,除了阿尔巴特、缘、蕾贝卡之外,若有谁想强行侵入这房间,就会吃大亏。 「若是有什么意外,对方的目的就是那个药,请尽早把那东西交给对方。」 「了解,我也还不想死啊。」 阿尔巴特笑着走进研究室,不见人影。 最后,缘朝关上的门施加忍术。 「你还真谨慎。」 「这是预防万一。」 缘说完,手指向路的尽头。 「那边有淋浴间,也有换洗衣物。你随便用没关系。」 「缘不去吗?」 缘已经走向研究室前的沙发。 「我说过要预防万一不是吗?」 设置型忍术能有效反击敌人的奇袭,但却不一定能清除所有敌人。 此外,即使阿尔巴特把药交出,也无法保证他的生命安全。 「不用在意我,你到那边好好休息。」 缘坐在沙发上,好似要赶走蕾贝卡般挥动手掌。 她耸耸肩,走向位于研究室前方的居住区块。 蕾贝卡的脚步声远去之后,万籁俱寂。 虽然还有许多研究员留在研究所内,但这一层只有缘跟蕾贝卡、阿尔巴特三人而已。 被袭击的时候很可能会连累很多人,所以他事先请阿尔巴特把人清空。 而阿尔巴特本人无论如何都会被缘连累,这对缘来说是个苦涩的决定。 正因为如此,他必须确保阿尔巴特的安全才行。 缘保持紧张感,全神贯注地集中精神在周遭的气息上。 经过几十分钟后,脚步声再次响起。 伴随脚步声而来的是芬芳的香气。 「来,咖啡。」 她递出的不是热腾腾的纸杯咖啡,而是罐装咖啡。 缘道谢之后收下。 虽然纸杯式的自动贩卖机可以品尝到较正统的咖啡,但除店家之外,缘有偏好选择罐装咖啡的倾向。 即便蕾贝卡心里嘟哝着这人明明平时就说什么要吃天然食品,但交情都这么久了,她也不再一一挑出来讲。 蕾贝卡坐到缘身边,嘴唇贴上罐装咖啡。 她似乎跑去淋浴的样子,原本脏乱的白金色秀发已经恢复原本的艳丽。 挑逗缘鼻腔的除咖啡之外,还有其他柔软香气。 她穿在身上的是衬衫与热裤,打扮得很轻松。相对地,收在臀部枪套上的枪特别明显。 「我帮你顾一下,你要不要去换个衣服。」 「不用,我没被弄到很脏。」 缘边轻啜黑咖啡边回话。 沉默持续一段时间。 蕾贝卡对此不以为意,也不寻找与缘之间的话题,把注意力放在周遭上。 直到咖啡快要见底,蕾贝卡才开口问: 「那么,你打算拿那个药怎么办?」 「嗯?」 缘抬起头,蕾贝卡难得一派认真地正面看着自己。 「请人调查之后,若那真是能引发『变异』的药要怎么办?我正这么问你。」 「嗯——该怎么办呢?」 被人挑出来这么一问,他才发现至今自己没有很周密地考虑过这件事。 追根究柢,这次的事件,打从一开始的委托——让罗伯特·瓦格纳见见死期将近的母亲——就是个骗局,所以他根本在做白工。 缘不认为自己是个正义感强烈的人。 他只是把被整就要整回去这件事,当作是自己的原则罢了。 然后,为贯彻这个原则,必须让那些家伙尝尝苦头——他最多就只想到这里而已。 所以对蕾贝卡的问题,他并没有明确的解答。 蕾贝卡或许是看穿这一点,语气平稳地问: 「缘不觉得引发『变异』的药,不是自己掌控得住的吗?」 「或许是如此——喂,你到底想说什么?」 缘指尖晃动空无一物的咖啡罐,转头望向蕾贝卡。 不知为何,她正微笑着。 为什么方才的对话内容,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呢?缘感到诧异。 她唇瓣泛着微笑。 「平时冷静、思考之后才行动的缘,有时候也会面不改色地做些失控的事情呢。」 她淡淡地说道。 是这样吗?缘自我审视,但心中还是没个底。 他起身把咖啡罐塞进垃圾桶,回嘴道: 「我这人也会生气,生气时表情也会变吧?」 「生气时还不打紧。至少你自己也知道。不过,我现在说的,并不是那种爆发性的情感。」 蕾贝卡细心解说,但缘却依旧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或许是因为他都表现在脸上的缘故吧。 蕾贝卡噗哧一笑。 「怎样啦。」 「你那张脸从以前到现在一点都没有变。」 是怎样的脸啊?缘伸手抚摸自己的下颚。 不过仔细想想,他确实多少有种从学生时代开始,每当快要一头栽进麻烦事的时候,自己总是被蕾贝卡劝戒的感觉。 当然,这顶多是说不定真有其事这种程度的想法而已。 「——算了。药交给管理局处理应该比较妥当吧。」 无论如何,先决定好某种程度的方针,并不是坏 事。 「会被问到这东西是怎么来的,所以你要记得丢掉也是个选择喔。」 「你这人比我更坏呢。」 缘脸上浮现苦笑。 蕾贝卡翘起自热裤延伸而出的健康大腿倒向沙发背,双手交叉在硕大胸部下方,洋洋得意地哼了一声。 「我希望你能说我是现实主义者。」 「我有点饿,去找找有什么吃的。」 缘轻描淡写地带过蕾贝卡的傻话,轻快地踏开步伐。 但是,他的脚立刻停下。 原以为背后会飞来一、两句抱怨,结果传来的却是细小的呻吟声。 他转过头,看见蕾贝卡在沙发上屈着身体,手压脖子。 蕾贝卡告诉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身边的缘,说脖子附近像是有针在螫一般剌痛。 「大概是刚才在磁浮列车上被虫咬到的。」 「让我看看。」 缘撩起蕾贝卡剪短切齐的白金色短发。 的确,那里有个被虫晈过的痕迹。 稍微肿起,皮肤发红。 「这说不定还是去医院涂个药比较好。」 「有这么严重吗?」 由于是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所以蕾贝卡的声音带有不安。 「不,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若觉得痛,那就去看看吧。」 「你的意见还真没主见呢。」 听到蕾贝卡无视人家好意的一句话,缘轻拍了拍她被虫咬到的伤痕。 然后他突然抬起头,侧耳倾听。 他用手阻止问「怎么了?」的蕾贝卡说话,跑到窗边。 天色已暗,浮云遮月,使视野恶劣。 缘打开窗户,探出半个身子环顾四周。 然后,他找到了那东西。 「怎么有这种蠢事?」 他不禁嘟哝。 缘最初注意到的,是直升机的螺旋桨声。 他还以为又是武装直升机而提高警戒,但出现在他眼前的东西又不一样了。 虽是直升机,但却是大型运输直升机。 机体下方无数的钢索正吊着某种东西。由于光源稀少,那东西一开始看来只是个箱子,但发现它是什么之后,缘才半错愕地出声。 那是一台坦克车。 运输直升机降低高度,逐一放开钢索,把坦克车抛进研究所腹地内。坦克车发出沉重的声响,扬起沙尘着地之后旋即开始前进。 研究所与民间保全公司签约,有配备武装的警卫常驻于此。 但是他们的装备并不包含反坦克炮弹。 警报高声作响,从邻接研究所的警卫室冲出的警卫们,看到卷动嘎嘎作响的履带前进的坦克车后,错愕地停下脚步。 看到眼前厚重的装甲,他们不得不承认自己手上的冲锋枪跟手枪有多么无力。 「最近的恐怖分子还真是什么都有呐。」 蕾贝卡诧异到不禁发出赞叹。 「没办法,有钱能使鬼推磨。」 然后,不惜投入如此高价兵器也要得到手的,就是那个药。 面对坦克车这种等级的武器,研究所的保全设施并无法与之抗衡。 即使如此,警卫们还是不能视若无睹地看着坦克车侵入。 虽然知道只是徒劳无功,但尽忠职守的男人们还是拿着手上的武器展开攻击。 枪声接连响起,坦克车装甲不断喷出火花。 对坦克车来说,这样的攻击根本不痛不痒。它的步伐丝毫不受影响,但炮塔顶部的rws——遥控式机枪架有了反应。 机枪架静静地朝警卫们的方向旋转。 设置在机枪架上的重机枪,无情地扫射警卫们。 大口径的机关枪子弹若是刺入他们的脚,便高高崛起飞扬的土块;若是击中手臂,便整个被拽下;若是命中身体,躯干便随之破裂。 沙尘跟血液的飞沫飞舞在暗夜之中,枪声掩盖临死前的悲鸣。 「没必要开枪吧,混帐。」 缘恨恨地啧道,纵身跳出敞开的窗户。 他人并没有往下掉,而是沿着墙壁疾驰而下。 缘不会坠落。 鞋底吸附垂直的墙壁,缘仿佛在平面奔驰般往下方猛冲。 为把自己的肉体当作忍术的媒介,缘总是用一定的能量,像层膜般包覆自己的身体。借由把这股微弱能量转换成分子间的凝聚力,他就能制造出凡得瓦力(译注:分子间作用力,由荷兰物理学家约翰内斯,凡得瓦所发现。),如壁虎般行走在墙上。 在往下奔驰的途中,他发现屠杀警卫们的坦克车开始朝自己转动炮塔。 刚才因为在室内,所以他看不清楚暗处。但要习惯黑暗并不需要太多时间。 微弱的月光已足以让缘的视觉,清楚地捕捉到坦克车身影。 莱茵贝格公司的主力坦克车pj-6,通称「野猪(wildschwein)」——如此判断的瞬间,缘停下脚步,贴附在墙上结「印」。 「野猪」的一百五十mm滑膛炮是废除固体推进剂,改采液体推进剂的类型。液体推进剂的初速比固体推进剂还要快一·五到两倍左右。 缘判断自己无暇跑到下方。 炮塔已经瞄准最上层——蕾贝卡跟阿尔巴特所在的位置。 在「印」结成的前一刹那,滑膛炮轰隆一声射出炮弹。 发射时的冲击,让将近百吨的坦克车车体削着沙土往后退。 原本主力坦克车有高速、轻量化的倾向,但pj-6是把一切注力于主炮破坏力,特立独行的坦克车。 只要挨上这一发,研究所的上半部分都会被炸飞。 以秒速三公里射出的超高速炮弹激烈地回转,划破空气飞来。 若「印」再慢〇·一秒完成,缘的身体恐怕已经被炮弹炸得四分五裂。 「『傀儡线』。」 在破坏缘肉体的前一刻,炮弹急遽改变行进方向。 笔直前进的炮弹突然弹往正上方。 凌厉的风压拍打缘全身,冲击波让研究所的窗户逐一破裂。爆炸声敲击鼓膜,撕裂空气的尖锐哀号声响彻夜空。 空阵忍术「傀儡线」——自在地操控目标的惯性力,也可同时对直线前进类兵器造成反击效果的忍术,但惯性力的强弱与目标的质量,会影响限度跟准度。 若是坦克车主炮等级,那要立刻反弹回去是不可能的事情。 缘暂时将炮弹推到头顶上方,抵消惯性力。 然后再把逐渐隐入黑夜的炮弹一口气送回对方身上。 「野猪」急速回转履带,一边扬起沙尘一边后退。 这时炮弹自斜上方刺中坦克车。 爆炸瞬间把周遭照得跟白天一样明亮。 坦克车退后的速度比想像中还快,爆炸发生在前方右侧的履带附近。 炮弹是成型装药弹。 猛撞上地面的冲击让炮弹内部的炸药破裂,喷撒弹壳的碎片跟爆炸的火焰。 爆炸的冲击破坏坦克车履带,履带被弹飞,车体跟着浮空。 热风也吹向至今依旧吸附在墙上的缘。 好不容易免于翻覆的「野猪」即使处于这种状况,依旧表现出攻击意志,尝试转动炮塔。坦克车车体倾斜,装甲因热溶解,履带附近几乎整个消失。 里面的人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虽然车体倾斜,无法动弹,但炮塔的动作迟钝、无法瞄准,可说是乘员负伤的证据。 原本使用液态炸药会让填充下一发炮弹的动作比普通炮弹还快,较适合 连射,但这样就有机可乘——警戒下发炮弹的缘做出这样的判断,便迅速展开行动。 他飞速跑下墙壁,组合「印」,在站到地面的同时吐出言灵。 「『空亘』。」 晃动的空间产生眼前——缘一边把手插入缝隙,一边疾驰。 当他拔出手时,手上已经握着斩断「死亡天使」的小太刀。 他在眨眼间跨越与坦克车之间的距离,纵身跳跃——朝还在移动的炮塔挥下小太刀。 金属碰撞的声音迸出, 然后,长大的炮身就此拦腰而断,撞上前方装甲掉落。 在感受到那沉重的声音和振动之前,缘便动了起来。 他脚往坦克车的装甲板一踢,冲上坦克车。 将警卫杀得一个不留的rws正要瞄准缘。 一蹬便跃上炮塔顶部的缘接连挥舞小太刀,把随时要吐出子弹的机枪架砍得七零八落。 随着沿车体滚落的碎片,缘也跳下坦克车。只要破坏rws,就等于夺走坦克车的近距离伤人兵器。即使车体后方有飞弹发射器,也无法对站在坦克车正侧面的缘使用。 缘瞥了五体遭受破坏的警卫们一眼。 「我会连你们的份也一起讨回来。」 他咕哝一句,手上结「印」。 「印」完成的前一刻,舱盖打开,乘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求饶的话语细声钻入耳中,但缘置若罔闻。 「『撒雷』。」 不亚于方才炮弹的光芒迸裂。 怒雷猛劈坦克车。 雷阵忍术「撒雷」——制造出无方向性的高压电流,虽然很难应用于宽广的地方,但在坦克车内部这种狭小的空间,便能发挥威力。 他耳中听不见乘员的悲鸣。 对方的神经应该在瞬间便被烧断,死得毫无疼痛才对。 缘背对扬起白烟的坦克车,但他猛然抬起头,恶狠狠地咒骂一声。 虽然无法目视,但装设在阿尔巴特研究室的设置型忍术发动了。 防御用的自发式忍术在发动时,会产生普通人听不见的高周波。 使用醒目的坦克车调虎离山,再另派一队人马抢药——竟然会中这种初级陷阱,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缘全力冲剌。 但是,从窗户飞跳入内的瞬间,他就知道为时已晚。 首先跃入眼帘的是手绕过蕾贝卡脖子,拿枪抵着她太阳穴的人物。 这人带着头盔、护目镜还有口罩,看不出长相。 在这人背后还有几个穿戴同样装备的人倒地。每个人都穿着防弹背心,以冲锋枪等武器武装自己。 倒地的人应该是落入缘的陷阱昏倒的。 可是,研究室的门已然开启。 缘设置的忍术并不是能发动多次的东西。 若以人海战术刻意触发陷阱,那么被突破自然是迟早的事。 可是,他实在没料想到,会有人以组织性的行动来实施这件事。 因为缘设陷阱的目的不在驱赶对方,而是以攻击排除拥有恶意的人为首要。 平常只要第一个人被忍术击倒,其他人的动作就会迟疑,内心也会受挫。 既然对方完成了这件事,那应该是个具有相当统御力的组织。 缘把眼前人物应该还有同伴这件事放在心头,启齿道: 「——放开那个女的。你们只是想要药而已吧?」 「我们并不高估,也不低估你。首先,把你的刀丢掉,紫堂缘。」 是女性的声音。 声音有些沙哑,令人听不出情感的冷淡语调。 蕾贝卡紧闭双唇,双眸中闪烁着愤怒。她把被人拿枪抵着的恐惧,化为对自己无法妥善应付现状的愤怒,借此支撑自己。 缘双眼直直地盯着她,微微点头。 然后,他把小太刀缓缓收进刀鞘,放到脚边。 女人摇头,移动下颚指示缘丢到更远的地方。 缘啧了一声,滑动刀鞘。 为不刺激对方而慢慢起身的缘,发现女人手上的枪口正从蕾贝卡的太阳穴移到自己身上。 他明明没有把视线从女人身上移开过,但却完全没看到对方移动的动作。 枪声接连响起。 女人手上的是s&s公司的自动手枪kkv——三五七口径,特征是带有独特圆弧线的外型及滑套跟握柄上的装饰。 无情的子弹自那美丽的手枪中射出,一颗又一颗地剜取缘的肉体。 每当子弹命中,缘的身体便大大地颤抖,连退好几步。对方使用的是前端凹陷的特殊空尖弹,侵入体内的子弹会被挤压成香菇状,能有效爆发出能量。 鲜血飞散,缘因承受不住而后退,终于被逼到窗边。 接着,最后的子弹射进缘眉心,他便整个人后仰跌落窗外。 女人射出所有子弹之后放开手枪,带著作为人质的蕾贝卡回转身体。 划破空气的声音,在蕾贝卡的脸正前方嘎然而止。 方才应该已经摔落窗外的缘,维持挥下小太刀的动作僵住不动。 直逼眼前的钢铁光辉让蕾贝卡屏住呼吸,修正轨道的刀擦过她脸颊,同时刀尖被突刺架开。 女人在放开手枪的同时,拔出配置在防弹背心胸前部他的短刀。 她用宽刃短刀弹开穿过蕾贝卡头发之间逼来的刀尖。 但是缘以超高速振动的小太刀刀刃切开短刀,仿佛短刀没有硬度一般。 被砍成两截、旋转飞出的短刀刀尖刺入天花板,小太刀的刀尖如穿破纸般贯穿防弹背心,刀尖自女人背后突出。 呻吟声隔着口罩从女人喉咙传出。 环着蕾贝卡脖子的手一松开,缘便迅速地将她抱到身旁。 女人几乎无法抵抗,向后踉跄了几步。小太刀放出的高周波让女人全身暂时性麻痹。 缘从女人肩口拔出小太刀,抱着蕾贝卡往后大跳一步。 虽是给女人最后一击的绝佳良机,但手持冲锋枪的援军从研究室现身。 每个都是重装备的男人。 他们以具有组织性的动作背起倒地的同伴,朝女人的方向奔跑。然后其中一人几乎连瞄准都不瞄准,以全自动模式开枪扫射。 地板跟墙壁、沙发跟自动贩卖机等物上一一留下穿透的枪痕。 缘把蕾贝卡抱在侧腹部,一边压低姿势跳到柱子的阴暗角落,一边投掷手上的小太刀。 小太刀破空飞出,刺入扫射冲锋枪的男人胸部。 刀一口气贯通到刀锷,那冲击让男人后仰,朝天花板开枪。 缘把蕾贝卡放在柱子阴影中,朝男人奔驰。贯穿心脏的一掷已夺走男人性命。 男人的身体倒地之前,缘先握住刀柄拔出小太刀。 从视角一隅可看到女人正要采取行动。 那恢复速度实在太快。 她以感受不到小太刀有造成伤害的高速贴近距离,挥出拳头。 缘反射性地踏前一步,像要扭转小太刀般挥刀向上。 女人凭借超人的动态视力与反射神经,于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差点要制敌机先的一击。刀尖砍断微微擦到的口罩与护目镜,撞开头盔。 她原本束起的金黄色头发散开,里面混有飞散的血沫。 划过女人脸颊的刀尖割伤皮肤。 但女人毫不胆怯地前驱直入。 她外露的翡翠双眸逼近。 刹那间,缘屏住呼吸。 修长睫毛框住的双眸,其瞳孔细长得像爬虫类——貌似蛇眼。 虽没有为那冰冷的视线震慑,但这使缘的应对略为迟缓。 乘这空隙,女人拉近距离,两人感觉得到彼此的呼吸。 在几近零距离的接近战中,使不开小太刀。 缘放开小太刀,抵御左右接连攻来的拳头。 女人每一击都沉重无比。 疼痛与麻痹袭上抵御攻击的双手。 可能是为了不给缘结「印」空隙的缘故,女人持续不断地攻击。 最后,女人的拳头终于乘着缘防御的空隙,击中缘侧腹。 肉体碰撞的沉重声响把缘的身体往旁击飞,他猛力撞上墙壁。冲击让缘瞬间失去意识,女人乘胜追击。 她旋转身体扣下脚跟。 缘虽然恢复意识,但女人动作迅速,光是反射性地举手抵挡,便费尽他所有精力。 女人的回旋踢无视抵挡地杀到。 承受回旋踢威力的手臂骨嘎嘎作响,肌肉弯曲到极限,发出哀号。缘无法化解非比寻常的力道所带来的冲击,甚至有种内脏整个被辗过的错觉。 至今一直承受攻击的缘,随着咳嗽从喉咙吐出鲜血。 女人收回回旋踢,又踏步伸出手刀。 阻止攻势的是蕾贝卡。 她自柱子后方朝女人背后开枪。 大口径的沉重枪声响起,像要证明子弹命中一般,女人背后的防弹背心爆开。 出其不意的攻击让女人踉跄了一下,但她立刻调整好姿势。虽然差点跌倒,但倒下前她站稳脚步,再次锁定缘为目标攻击。 她顺着身体倾斜的劲势跳跃,膝盖伴同全身撞向缘。 但蕾贝卡的救援,已给予缘重整旗鼓所需的短暂时间。 女人发现缘以惊人的速度结「印」,表情跟着扭曲。 但她已停不下攻击,也错过闪避时机。 「『枪火弹』。」 缘的言灵制造出灼热的光时,女人好不容易才举起双手勉强护住头部。 火阵忍术「枪火弹」——出现在缘周遭的火焰弹接连袭向女人,在猛撞的同时炸裂。 女人被火球连续的爆炸轰飞,旋转着身子狠狠撞上天花板。 与此同时,数发火球再次命中,把她的身体陷入天花板。 攻击停止,烟从坠落的女人身上冒出。 缘倚着墙,发现到处都已经看不见男人们的踪影。 女人是为让他们逃跑而留下的吗? 「缘!」 那是恐惧颤抖的声音。 缘受到那声音引导移动视线,然后瞪大双眼。 女人正四肢伏地瞪着自己。 虽然满身疮痍,却不见虚弱的感觉,反而是充满霸气。 翡翠色的双眸冷若冰霜,放射出矿物般的光芒。 从红唇伸出的舌头,舔拭着额头滴落的血液。 那舌头的长度可媲美爬虫类,且舌尖分岔。 从她口中甚至看得到细小的牙齿。 「——『变异』吗?」 「若是『变异』,你打算怎么做?」 女人对缘不禁吐出的嘟哝有所反应。 至今为止,缘多次跟「变异」者对峙。但若她真是「变异」者,那就是缘第一次成功地与之对谈。 这让缘诧异不已,女人四肢伏地,缓缓前进。 「你认为『变异』者全是怪物,除驱逐之外别无他法吗?紫堂缘。」 「若遭受攻击,那我就要报复。」 缘的眼睛锁定女人,捡起小太刀。 若能像这样对答无碍,那缘还真没自信能判断,眼前女人是否真是经过「变异」的人。 女人步步逼近,扣掉如蛇般的瞳孔跟分岔的舌头,她看来跟一般人没有太大差异。 这位褐色肌肤的女人到底是什么人? 缘提小太刀摆出架式,冷静地评估自己身上的伤势。 拜女人的回旋踢所赐,左腕无法活动自如,内脏也受了轻伤,导致循环全身的能源有些阻塞不通。 就算不是这样,他今天也用了太多忍术。 他已经使不出忍术——的确无法长期作战。 缘吞下口中渗出的血。 「——不过,我说啊。」 缘举着小太刀,稀松平常地说道: 「无论是你也好,『死亡天使』也罢,『福音十字教团』的人才可真丰富。」 「什么意思?」 诧异地讲完之后,女人轻轻啧了一声, 缘莞尔一笑。 缘无法证明他们是不是「福音十字教团」派来抢药的刺客,所以试着套话,而对方竟意外地脱口说出答案。 「原来如此,是欧伯斯制药公司吗?」 「真是性格恶劣的男人。」 女人的声音第一次带有情感。 她眯起蛇的双眸,伸舌舔着从微开双唇露出的牙齿。 那看似自嘲的笑容让缘咧嘴一笑。 「的确,我是个遇到『变异』者就不分青红皂白杀掉的男人,性格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缘反利用女人的话来挑衅对方。 在你死我活的战斗中,最重要的是能不能维持冷静。 必须要不断思考,制敌机先,使用各种手段捣乱对方步调才行。 愤怒是最能削减对方能力的手段。 「这样啊。」 但是,女人只丢出这么一句话,方才表现出的细微愤怒情感就仿佛错觉般消失。 然后—— 「我的性格也谈不上好,可说是彼此彼此。」 她微笑道。 接着,那笑容倏地变得模糊。 「……!?」 缘刹那间看丢毫无预备动作地展开高速移动的女人。 下一次看到她的人时,她正在眼前——女人自缘的死角出现,又消失于死角。 缘动弹不得,愕然地呆立着。 他的鼻腔微微闻到女人冲刺时残留的香气,视线转往窗户。 女人把缘拿小太刀贯穿的男人遗体背在肩上,脚踩玻璃皆尽破碎的窗框,回过头道: 「我事情办完了,再见。」 简短丢下一句话之后,女人纵身跳下。 她迅速的撤退让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急急忙忙地跑向窗边。背着一个大男人从这高度跳下,根本就是自杀。 但女人安稳落地,似乎连冲击都感受不到地快速起身。 她的身影眨眼间便隐没暗夜之中,消失无踪。 缘看到那景象后,回过身走向蕾贝卡。 「你还好吗?」 「嗯。」 她虽然点头,但感觉得出情绪有些低落。 恐怕是在意自己被当人质的事吧。 缘把手掌放在她头上。 「刚刚的掩护射击谢啦,救了我一命。」 安慰蕾贝卡后,缘不看她的表情,走向阿尔巴特的研究室。 一蹈进室内就发现阿尔巴特。 缘走向倒地的阿尔巴特,一脸紧张地确认生死,并在检查到脉搏后大大吐出一口气。 环顾四周,几乎看不到被人捣乱的痕迹,毁坏的只有分析药品的机器跟电脑档案而已。 而且还不是用物理方式破坏。 看这副没有外伤,只有微微冒出轻烟的模样,应该是施放高压电流来破坏档案。 药本身也理所当然地不见踪影。 缘一边为阿尔巴特只是失去意识感到安心,一边为对方俐落的手法咋舌。 他又走出研究室环顾四周,除了在墙壁 跟天花板上挖洞的子弹跟空弹壳外,看不见袭击的痕迹。袭击者把倒地的同伴跟破损的装备,全部带走了。 「缘,那个。」 蕾贝卡指向窗外。 连跑步的体力都不剩的缘,慢慢走向窗户。 直升机的螺旋桨声传入。 那个巨大运输直升机正准备把大破的坦克车带回去。 「怎么办?」 「我不需要烤人干。」 再说,现在的缘已经没有余力击落那台运输直升机。 「缘,你的脸色又变差了。」 蕾贝卡关心当场坐下的缘。 但她的声音很遥远。 缘感觉天旋地转,咳个不停,又在通道上吐出鲜血。 他的身体似乎早就超越极限。 若是那时候女人真的打算收拾缘,结果到底如何呢? 袭向全身的寒气让他牙齿打颤,缘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应该有让事情更顺利的方法。 自己明明应该可以处理得更好一点。 那时候不是发过誓了吗? 这些话在缘脑中不停打转,蕾贝卡担心的声音滑过鼓膜。 接着袭来的是强烈的睡魔。 看来体内能源的枯竭使身体渴求休息。 缘勉强挤出话语。 「——抱歉,蕾贝卡,我大概要睡了。」 他讲得断断续续,声若细蚊。 一切都处于令人感到暧昧的浮游感之中,莫名地强烈意识到的,只有扩散在口中的血味。 「嗯,我知道了。」 蕾贝卡冷静地点头。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 蕾贝卡很清楚过度使用忍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至今也多次遇到这种状况,所以她并不惊惶,也不表现出狼狈。 很快就要张不开眼皮了。 越来越狭隘的视野跟逐渐稀薄的意识,最后感受到的,是蕾贝卡柔软的手指拨开缘前发的动作,还有温柔的声音。 「晚安,缘。」 2 睁开眼睛的瞬间,最先感觉到的是空腹。 之后确认视觉的情报,知道自己身处事务所兼自宅之中。 全身的倦怠感跟如针螫般的疼痛让他呻吟着起身,有些不悦地走出寝室。 飞进眼帘的,是放在桌上的各种餐点。 除三明治、沙拉之外,还有小菜跟饭团等,总之就是重视量跟种类的品项。 全都是从缘平时光顾的天然食品店送来的外卖。 蕾贝卡知道,缘过度使用忍术睡着醒来后会有饥饿感。这似乎是她为缘醒来时,所准备的。 就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觉得孽缘也不错。 他轻声吐出对蕾贝卡的感谢,接着就埋头于填饱肚子之中。 房间的墙壁开始伴随嘈杂的噪音不停摇晃,是在他解决掉一半左右的时候。 似乎是设置在房外,对付侵入者用的忍术发动了。 男人的怒号混在爆炸声中微微地传来。 但缘不慌不忙,再次开始一时中断的用餐。 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可是缘不给任何回应,将矿泉水灌入喉咙。 敲门声持续一段时间,或许是毫无反应让对方感到不耐烦,对方开始喀嚓喀嚓地转起门把。 可是门理所当然地上了锁,打不开。 对方再次敲门,但缘毫无动静,就像石沉大海一般。 这终于让对方按耐不住,开始烦躁地伸脚踹门。 在那瞬间,撞击声自门外响起,悲鸣声越滚越远。 缘边咽下口中咀嚼的饭团边起身。 再吵下去会给老板带来困扰。 他手持矿泉水瓶,解锁开门。 门外因访客驭动陷阱而满目疮痍。 一开始发动的陷阱,是未经许可的人物接近时,会引发不至于死亡的爆炸,用爆炸风压跟热气教训对方。 第二个陷阱是巨大木材以钟摆原理,从天花板袭向想要强行开门的不远之客,痛惩对方。 缘左右张望,被这两个陷阱恶整一顿的访客,正在走廊的角落呻吟。 「这会打扰到邻居,拜托安静一点。」 缘烦躁地向对方搭话,访客——以前的不良少年、现任刑警的旧识艾力欧特·拉克司,比缘想像的还有精神地挺起上半身道: 「混帐,你想杀了我吗!开什么玩笑!」 「我想杀你的话早就动手了。」 缘边喝矿泉水,边伸手指向周遭惨况。 「这边的修理费,你觉得我该向警察还是你老爸请款?」 「你啊,别找我老爸,就老爸不要。」 一提到父亲,艾力欧特就泄了气。 学生时代给父亲添了数也数不清的麻烦,这似乎让他至今还觉得愧疚,就连独立生活之后的现在,他在父亲面前还是抬不起头。 「算了,进来吧。」 「什么算了,这已经足以构成暴力事件了。」 艾力欧特边碎念边走进房间,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 「你啊,稍微整理一下房间吧。」 「是你家太干净。」 缘坐到沙发上,继续把剩下的食物往肚里塞。 艾力欧特在缘对面坐下,面有难色地盯着散乱在桌上的各种食物。已经有一半以上的食物——大约三个大人左右的份量进了缘的胃袋。 「你还是老样子,真会吃。」 与其说是钦佩,不如说他用看着某种诡异东西的眼神瞥了缘一眼。 「吃这么多的话,上年纪后会肥得跟猪一样喔。」 「我会把吃进来的部分确实用掉,没差。」 反而该说,他得吃这么多,才能勉强维持一般人该有的体型。 忍术使用的能量便是如此庞大。 「那么,你来找我是为了管理我私生活的吗?」 「怎么可能。」 艾利欧特自西装内侧口袋掏出手册,用指尖转起夹在上面的钢笔。 「笔录,我是来做笔录的。虽然我已经从蕾贝卡口中听到一连串事情经过,不过形式上,我也得从你口中听一次。」 「那真是辛苦你了。」 缘讲得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艾力欧特的表情虽然瞬间扭曲了一下,但还是努力地压抑脾气。他清了清嗓子,淡淡地确认事实。 多亏蕾贝卡详尽的说明,笔录并没有花费太多时间。 结束事务处理所需的部分之后,艾力欧特把手册收到怀中,「接下来……」他拿这当开场白,探出身子问: 「你为什么会被卷入这种大事件?在研究所被抢走的药,到底是什么?」 「知道答案前就被抢走了,你要我怎么回答?」 缘一边打开三明治的包装,一边烦躁地回答。 「你有向阿尔巴特问过话吗?」 「怎么问啊——我拿一个喔。」 艾力欧特拿起一个饭团,大口咀嚼。 「虽然他人在医院住院检查,不过管理局的那些家伙早就派人团团护住他。那研究员相当受到重视呐。」 「或者该说,是药的情报。」 若是跟「变异」有关,管理局不可能撒手不管。 缘表情恨恨地扭曲。 若是管理局也插手,那就很难行动。 假使无视管理局而为所欲为,最糟糕的情况,可能会使侦探的营业许可证被停止,或是被没收。 经营侦探业若没有管理局发行的许可证,会在所有场合带来不利影响。 例如这次,若没有许可证,破坏磁浮列车和在研究所的战斗行为等,会被视为单纯的破坏行为,遭受逮捕。 「警察上层现在也是吵得不可开交。原本光是有恐怖分子在『方舟』内战斗这种事,就足以让上层丢掉饭碗,若再加上是连管理局都要出手的案件,那他们恐怕无法安眠啦——话说,这真好吃,我再拿一个喔。」 「梅子没关系,鲑鱼不行——管理局那方面,不能靠你父亲的关系想想办法吗?」 这不是在揶揄他,而是单纯地询问一个事实。但艾力欧特的脸沉了下来。 虽然他一语不发地咀嚼饭团,不过脸上表情依旧生硬。 看来警局内也有很多人这么问他。 「有这么酸吗?那就喝这个吧。」 缘把还没打开过的宝特瓶丢给艾力欧特。 艾力欧特接下后一句话也不说地打开盖子,猛灌入喉咙中。 「——也是,之后你可能也会为某些事遇上管理局。」 吐出一口气后,艾力欧特语带威胁道: 「到时我可以帮你跟老爸求情。」 「欠你人情的话,之后会很麻烦,所以不需要。」 缘挥挥手掌,一口咬下饭后的苹果。 这时候,房门开启。 进门的是手上抱着东西的蕾贝卡。 她看到起床进食的缘,高兴地眯起眼睛,可是一看到艾力欧特,眼神便险恶起来。 「为什么傻子在这里?」 「你要也说是傻儿子吧。傻子就只是在骂人而已耶……」 艾力欧特讲得悲伤,但缘在心里嘟哝「就算加个儿字,还是在骂人啊。」 「话说回来,那个是我为缘买的食物。」 蕾贝卡指着艾力欧特手上的饭团,气愤地说道。 不知为何,她从学生时代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艾力欧特很严苛。 对曾是不良少年的艾力欧特的第一印象很糟,这一点缘也一样。但跟蕾贝卡比起来,缘的态度早已软化。 被蕾贝卡斥责,艾力欧特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吃到一半的饭团。 艾力欧特面对缘时会你一言我一句地回嘴,只是不知为何,他似乎对蕾贝卡没辙,常沉默不语。 搞不好就是这一点,刺激到蕾贝卡性格独特的部分——缘最近开始这么想。 「你打算怎么办?要吃掉那个吗?明明是别人的东西,你还是要吃吗?」 「不、不,这我有事先经过同意……」 艾力欧特用窝囊的声音辩解,向缘求救般不停偷瞄缘。 当然,因为很有趣,所以缘无视他,翻起身旁的杂志。 「买来的人是我,要答应也是我答应吧?我什么时候说要给你了?」 「呃,你是没说过啦……」 艾力欧特讲得口齿不清,彻底处于劣势。 缘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盯着杂志看。对缘来说,这两人的对话,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日常生活的一部分。 「另外,你怎么有空在这里吃饭团?快工作啦!你应该仔细调查是谁袭击我们吧!?」 「我正在调查,这还用你说吗?可是,对方是恐怖分子跟知名制药公司,在各方面都很难出手啊。」 遇上强硬的蕾贝卡,艾利欧特语无伦次地辩解。 缘没看过他在其他女性面前这么软弱,可能是个性相当不合吧。 缘渐渐觉得他很可怜,决定出书相助。 「骂到这边就够了吧。这家伙——」 「缘给我闭嘴。」 「是。」 看来自己也个性不大合——经蕾贝卡一喝,缘清楚了解到这件事。 别无他法,缘只好起身装作要去厕所,逃离现场。 从他背后—— 「来,给我到那边正坐!」 传来蕾贝卡充满生气的声音。 前途可畏啊。缘边这么想边耸肩。 「啊,喂,怎么了?」 缘打开厕所门时,耳边传来艾力欧特狼狈的声音。 缘皱眉回到房中。 「蕾贝卡!?」 直到刚才都还精神饱满地欺负着艾力欧特的蕾贝卡,突然押着脖子蹲下。 缘冲到她身旁,蕾贝卡低声沉吟,告诉缘自己的脖子很痛。 那是她在磁浮列车时,说被虫咬到的地方。 缘移开她压住脖子的指尖,紫红色的斑纹出现眼前。 看到那个的瞬间,缘的心脏微微抽痛了一下。 缘对这有如蜘蛛网般贴附在白色肌肤上的奇妙斑纹有印象。 这东西酷似偷出那个药的瓦格纳恋人汉娜手上,跟注射痕迹在一起的斑纹。 「一直都会痛吗?」 「不会……只有偶尔会痛。」 蕾贝卡揉着脖子起身。 她说被螫到之后似乎有几次闷痛,不过痛成这样还是第一次。 「去医院比较好吧?」 艾力欧特听话地正坐说道。 蕾贝卡露出沉思的表情,思考是不是该去医院。但缘认为,这大概没有意义。 不过,他说出口的话跟脑中想法不同。 「难得艾力欧特的意见正确。我陪你去医院,走吧。」 「不用啦,我又不是孩子,能自己去。」 看来,这疼痛并不会持续。斑纹比汉娜手上的那个还小,就像被蚊虫叮了一个大包而已。 蕾贝卡应该不认为这件事很严重吧。 缘瞬间迷惘该不该跟她说,但最后还是闭上嘴巴。 让自己不清不楚的判断带给她不安,根本毫无意义。 但是,缘认为必须寻求自己以外的第三者——对「变异」所知甚详之人的意见。 至于要找谁,更是连想都不用想。 「我说,我差不多能放松脚了吧?」 艾力欧特用窝囊的声音请求,但不再疼痛的蕾贝卡回答: 「不行。」 无情地拒绝。 朝艾力欧特轻轻点头后,缘再次逃进厕所。 3 那间病房附近,配置了好几个男人在戒备周遭。 他们谨慎细心地瞪视逐渐靠近的缘。 若他只是经过,应该就不会发生任何事。可是当缘一停在阿尔巴特·马可米朗的病房前,他转眼间便被团团围住。 「呃,我只是来探病的。」 缘试着举起手上蛋糕店的盒子,但男人们毫无反应。 他们应该是管理局的人不会错。 强行突破并不是太聪明的选择。 但是缘无论如何都得见阿尔巴特一面。 缘环顾周遭,正确地数出护卫人数。 身旁四人,外侧两人,然后为预防出现缘以外的威胁,通道内侧各一人——缘判断,要同时打晕所有人有点困难。 那么,要花多久呢? 两分钟?五分钟?还是更久? 听完阿尔巴特的话后潜逃,又要花多少时间? 他在脑中迅速计算,下了能顺利成功的结论。 第一步,他选了正面的男人当目标。 「——那么,你能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吗?」 为制造空隙,缘想把蛋糕盒递给对方,但男人完全不打算接受。 缘啧了一声,打算把盒子硬塞给对方时,那男人手抵着耳朵,不知为何地点了点头: 「你可以进去。」 男人的态度突然软化。 从缘走进医院到这里为止的所有行 动,都被监视摄影机录了下来。 某人借此确认访客是缘,下达入室许可给男人。 不难推测某人应该是管理局的人。 无论如何,若能让缘进去,那他就没有怨言。 迎接踏入病房的缘的,是床上的阿尔巴特跟一对男女。 「你身体状况还好吗?」 「劳烦你来看我,不好意思啊。」 缘先不理两人,直接向阿尔巴特搭话。说是住院检查,不过对方弄晕人的手法那么漂亮,应该不大会留下什么后遗症才对。 即使如此,缘还是低头致歉。 「对不起,都是我能力不足。」 「你不用在意。」 阿尔巴特举起手苦笑。 「别看我这样,我很习惯这种事。意外地健壮喔。」 「您习惯的话,我们会很头痛。」 这时坐在床旁的女性初次开口。 把褐发梳包头的女性,隔着眼镜镜片瞪着缘。 「真是的,千华也好,你也罢。姓紫堂的人到底把『方舟』的代表当作什么了?」 「真是抱歉。」 缘口中虚情假意地道歉,女性那有哭痣点缀,看来有些神经质的眼角微微抖动了一下。 「她是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管理局统合情报部的课长小姐。是个大人物,所以你说话时还是注意一下礼节比较好。」 或许是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阿尔巴特柔和地插嘴道。 缘微微吃了一惊,重新看向女性。 虽然比缘年长,但怎么看都只有三十出头。 所谓统合情报部,是统整警察跟公共治安部队的部门,管理「方舟」安全的中枢。 要这么年轻就当上那里的课长,若不是相当程度的精英,是没有办法达成的。 「他就是紫堂缘——不过,你应该已经知道了吧?」 「是的。」 希儿蒂高朵以冰冷的视线睥睨缘。 「他一直记载在我们的黑名单上,因为他是破坏公共设施及交通机关最严重的侦探。」 「我已经尽量小心不去破坏公物了呐。」 缘小声反驳,但被狠狠一瞪便闭上嘴巴。希儿蒂高朵凝视缘好一阵子之后,别开视线轻轻叹息。 「虽然气人,不过支持你的人很多,你要心怀感激。」 对她的话,缘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 虽然不是缘自己这么希望,也没有经过任何策划,不过如她带刺的话语所说的,支持缘的有权者很多,这是事实。 「那么,我先告辞了。请您千万小心,不要一头栽入危险的事情里。」 「这也不是我自愿的。」 阿尔巴特一脸无奈地回答希儿蒂高朵的忠告。 她带着男人走出病房后,缘脸上微微浮现安心的神色,坐到她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看戒备这么森严,果然是因为那个药的关系吗?」 「似乎是。」 阿尔巴特搔着他蓬松的头发回答。 「虽然我也是半信半疑,但看事情闹得这么大,实在不得不相信。」 「——那个药是真的吗?」 缘开口问,阿尔巴特稍微思考之后—— 「哎,因为分析到一半就变成这种状况,所以我查出来的就只有一些皮毛罢了。」 他先以这句话当开场白,接着又道: 「在那个药水中的不是药,而是叫作奈米机械的东西。那东西常被用在医疗上。」 奈米机械常被用在基因治疗跟癌症治疗等疗程上,奈米机械会依照预先灌好的程式来修复基因,或是改写基因、攻击癌细胞等。 「然后,那奈米机械被特殊的暗号锁住,所以我不大清楚那是用在什么目的上。」 阿尔巴特表示,他知道的顶多到那东西恐怕会对特定蛋白质产生反应,但至于是对哪种蛋白质这问题,在所有档案被夺取、样本也被抢走的情况下,他也无从调查起。 「若那东西是在理解跟『变异』有关的什么之后才写出的程式,那可是件大事——为什么对方会想让人类『变异』呢?」 「什么意思?」 缘侧着头感到不解,阿尔巴特伸出食指。 「很简单。我的意思是,若能特定出让人『变异』的因子加以操纵,人为引发『变异』,那只要排除这种因子,也可能让『变异』者恢复原状不是吗——到最后,要根绝『变异』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听他这么说,缘想起「死亡天使」说过的话。 引发「变异」到底具有什么意义。 原来如此,「福音十字教团」已经察觉这个可能性了吗? 看来这件事,不光是有经济价值而已。 若能拥有根绝「变异」的力量,对这世界会造成多大影响呢? 「难怪连武装直升机跟坦克车都出动了……」 缘叹一口气。 接着他微微清了清嗓子,继续道: 「另外,我想请教一件事。」 缘请教阿尔巴特对瓦格纳的恋人,汉娜手上紫红色斑纹的看法。那个斑纹出现在推测是打入促使人「变异」之药品的位置,不知道有没有什么意义。 「那说不定是威尔曼反应。」 稍微思考后,阿尔巴特这么回答。 据说出现「变异」这现象,是世界开始变质、人类考虑要不要建造「高墙」的时期。由于当时太过混乱,似乎没有留下详细资料。 当然,研究者曾调查「变异」者的细胞,解读其基因、挑战阐明「变异」现象。 在这过程中产生的便是威尔曼反应;发现这个的是德国科学家,听说他十分厌恶自己的名字被冠在这种反应上。 「因为威尔曼反应缺乏重现性,是种接近超自然的现象。」 阿尔巴特耸了耸肩。 把抽取自「变异」者细胞的成分注入老鼠身上,十只老鼠之中,大概有六至七只老鼠身上会产生紫红色的斑纹。当时他预测,这是由某种跟「变异」有关的东西所引发的现象,不过即使到现在,还是没人知道那是什么。 「除了不清楚是什么跟什么反应才会产生那种斑纹外,无论再怎么重复实验,会发生反应的个体数也很随机。其中也有在第二次投药时部分产生反应、部分没有反应的情况,结果总是很不安定——据说威尔曼博士感叹地表示,这根本称不上科学。」 「投药之后汉娜身上浮现斑纹,最后不幸『变异』。这一点在那实验中又是如何呢?」 缘想知道的,就是这一点。 斑纹是不是「变异」的预兆。 阿尔巴特既不肯定,也不否定。 「其实,这整件事的大前提在于,我们对产生『变异』的条件和因子一无所知。虽然动物也会『变异』,但就连这原理跟人类是否相同都很难界定。所以虽然身为研究者,我并无法下结论——」 他可能从缘凝视自己的真挚视线中察觉到什么,对这暧昧不清的结果,毫不保留地吐露。 「在老鼠的实验中,浮现斑纹的老鼠有一半左右发生『变异』。唯有这一点是事实。」 「——谢谢。」 缘道谢后起身。 当缘准备走出病房时,阿尔巴特突然想起般说道: 「对了,刚才千华跑来这里,请我转告你,说要你偶尔到她那边坐坐。」 「我会找时间去见晃的。」 缘朝阿尔巴特鞠躬,走出病房。 先行离开病房的希儿蒂高朵正等在外面。 她移动下颚,催促缘跟她走。 虽然很想无视对方,但想到后续的麻烦,他也只好就范。 希儿蒂高朵跟缘,还有三个高大的男人自医院后门离开,搭上停在那里的车。 「方便请教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吗?」 「没有哪里。在车中移动,就不会被有线窃听。」 希儿蒂高朵命令坐上驾驶座的人随便开。 车子缓缓动起来后,她拿出手机,开始拨到某处。 接着她打开扩音模式,把手机放到大腿上。 从手机传来电子合成的声音。 是天气预报。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缘理解她的意图后如此开口。 确认希儿蒂高朵点头表示同意之后,他指了指驾驶座上的男人。 「他是机器人吗?」 「没错。」 希儿蒂高朵颔首肯定。 「是克维列卢博士制造的『十二神』之一,阿瑞斯——亏你看得出来。」 「之前我曾看过,虽然那次的是女形。特征很类似。」 缘说完之后,她有些诧异地瞪大双眼。 「应该没有特征吧?」 「不,走路的时候,体重的移动有些不自然。有些偏右。若要不是人类的东西模仿人类动作,大致上都会在某个地方出现破绽。」 缘淡淡地回答。正因为他精通于把人体的能力提升到极限,所以才能感受出这种细微的怪异之处。 希儿蒂高朵凝神注视缘,之后双唇泛起微笑。 「原来如此。」 她似乎理解了什么而轻声嘟哝。 就在此时,手机发出怪声。 机械式播报着天气预报的电子合成声音不再稳定,有杂音混在其中。 是「杂讯」。 希儿蒂高朵把手机的扩音器音量稍微调小,启齿道: 「这下就不需要怕无线窃听了。」 「还真慎重呢。」 缘的话中并没有揶揄的意思。老实说,他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希儿蒂高朵的视线隔着镜片笔直地瞪向缘的双眸,开口道: 「我就单刀直入地说吧。我想委托你工作。」 「你的部下中,比我优秀的人应该数也数不清啊?」 这不是谦虚,也没有自贬身价。既然是统合情报部的课长,从几百人的部下之中,她应该能根据需求,适才适所地使用任一部下。 理论上,要她特地委托一个侦探工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疑似愤怒的情感,摇曳在希儿蒂高朵端正的容貌上。 「这次的事,应该已经以管理局的权限,对警察下达结束搜查的指示了。」 「喔?」 这件事真是可疑。 因上层的指示终止搜查的状况并不稀奇,但若是连管理局直辖研究所遇袭都还发生这种事,那又另当别论。 「那么,你想要我干嘛?」 「我希望你侵入欧伯斯制药公司,带回那种药的样品。」 这在某种程度上,是缘预想过的内容。 若那个药如阿尔巴特所说,是解决「变异」的手段,管理局当然无法置之不理。 但事实上,管理局却停止搜查,决定撒手不管。 「管理局中有被欧伯斯收买的家伙吗?」 在这状况下,无论是谁都会导出这个答案。 希儿蒂高朵不情愿地颔首同意。 「里面也有几个大股东。不希望我们强行搜查欧伯斯的,并不是只有一两人而已。」 「官商勾结吗——这世界不会变呐。」 缘歪着嘴角笑道。 即使失去半个世界,人类本质还是丝毫没有改变。 然后也正因为如此,才有缘这种人的容身之处。 「这件事虽然丢脸,但也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视若无睹。」 希儿蒂高朵的表情诚恳。 她脸上白皙透明的肌肤,微微泛起一抹红晕。 缘直直地凝视她的侧脸,回过神时,他脸上已经浮现微笑。 「有什么好笑的?」 「啊,不是,我没那意思。」 笑出来这件事被责怪,缘急忙摇头。 缘至少知道面对年长女性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再者,对方还是初次见面的对象。 他轻咳一声,改变话题。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想委托我?因为我已经多少跟这件事扯上关系?」 「是因为千华推荐你。」 她在阿尔巴特的病房里也提过千华的名字。 毕竟她是统合情报部的课长,会认识「变异」特别搜查室的人也不奇怪。 「你们感情很好。」 「怎么可能。」 听到缘无心的一句话,希儿蒂高朵出言反驳。 「为了她,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说是为了搜查而毫不迟疑地做出违法行为,使用亚缇蜜丝也不取得上层的许可。应该让人遵守规则的警察竟然不守规矩,你不觉得世风日下吗?」 「这样啊?」 被对方征求同意的缘,只能做出相当脱线的反应。 原本希儿蒂高朵还要脱口说出什么,但她发现缘神情错愕,急忙闭上嘴巴。 这次她为与刚才不同的理由面红耳赤。 「先、先不提这个。」 希儿蒂高朵有些狼狈。 「至少你获得罗斯室长与拉克司议员支持这件事是事实,我重视的是这一点。」 「该怎么说,感觉像是走后门录用,我不大喜欢。」 缘不太能释怀,另外他知道像这种时候,被雇用还不一定对自己有利,表情更加苦涩。 「我能先听听看条件吗?」 不过缘发现自己竟采取积极态度,这让他吃了一惊。 「我会准备一千万钱币。」 出乎意料之外的钜额令缘张口结舌。 但希儿蒂高朵又紧接着说道: 「那是订金。成功的话,我会再支付一千万报酬。」 「——唉,我有很不祥的预感。」 缘嘟哝道。刚才那位满脸通红的人物已不复见,希儿蒂高朵以冷淡的态度编织出话语。 「当然,我没有委托过你这件事,你跟管理局也毫无瓜葛。就算失败被捕,抑或丧失性命,也全都与我们无关。」 「我想也是。」 就是因为这样,报酬才高。缘了解了原因。 实际上,他曾接过几次跟管理局有关的工作,每次都多少会听到类似的话。 「当然,我们不勉强。若不愿意,只要你答应忘记这场谈话,就算拒绝也无妨。」 「咦?」 原以为会像之前一样,暗示要剥夺他证照的缘,感佩地瞪大双眼。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希儿蒂高朵一脸诧异,缘耸了耸肩。 「要说有,那的确有。要说没说,也能说是没说。」 「什么?」 缘说话不明所以兜圈子,让希儿蒂高朵一脸困惑。 不止如此,缘又立刻接着道: 「好,那我就接受吧。」 缘如此回答,希儿蒂高朵听不懂意思,眼睛眨个不停。 「后方有敌车接近。」 这时候,机器人——阿瑞斯第一次插话。虽然声音极其接近人类,但仍旧有些平板,终究还是欠缺感情。 他说的不是跟踪,而是敌车。 缘回过头,跃入眼帘的是从后方急遽加速追来的黑色轿车。 原来如此,难怪阿瑞斯会说敌车。车上已经有人从副驾驶座的车窗探出身子,举起枪口朝向这里。 博特温尼克公司的突击步枪lg50。 虽是使用七·六二mm来福子弹的传统突击步枪,但偏长的枪身提升了射击的精准度。 这把枪在安定性高上相当有名,是俄罗斯联邦的地方都市军队最爱用的枪。 「失礼了。」 缘话才出口,便把希儿蒂高朵扑倒在座位上。 冲击撼动车体。 后车窗震了几震,产生蜘蛛网状的龟裂。 金属跟金属互相碰撞的尖锐声音,隔着座位接连响起。 对方以每次连续射出三发子弹的三发点放方式,淡淡地射击。 座位靠背之所以会像从后方被殴打般振动,是因为子弹贯穿车体后方埋进椅背的缘故。 就算人在经过防弹处理的车中,被射了这么多枪却连吭也不吭一声,希儿蒂高朵的胆量让缘大为敬佩。 从她被推倒的身体也感觉不到颤抖。 「阿瑞斯,前方有高速公路,能开上去吗?」 「没问题。」 阿瑞斯完全没有动摇地开着车。即使瞄到奔驰于周遭的车,为闪避遭枪击的这台车而引发擦撞事故,他操纵方向盘的动作仍无丝毫迷惘。 「为什么上高速公路?」 希儿蒂高朵的声音从下方传出。 她的声音听不见胆怯,表现出试图冷静地把握现况的强烈意志。 「以这时间来说,上面比下面还要空,最重要的是既没行人,也没建筑物。」 缘淡淡地回答之后,话声中含笑道: 「因为把被害减到最小是我的原则。」 「真亏你在这种状况下,还能语带嘲讽。」 希儿蒂高朵错愕地仰望缘的脸。 车子加快速度冲入高速公路,背后的轿车也依旧追了上来。 唯一的变化是开枪男的身子缩回车中,可能觉得突击步枪无法完事。 然后轿车紧急加速。 原以为对方打算直接撞上来而紧张了一下,可是并非如此。 刚才的男人再次从副驾驶座探出身来。 这次他手上拿的,是类似霰弹枪那种枪身较短、野蛮印象的武器。 可那不是霰弹枪。 是科尔托公司的m7072榴弹发射器。 轿车急速接近的原因,似乎是为了让命中精准度比突击步枪还低的榴弹发射器,确切地捕捉目标。 「来不及闪避。」 即使如此,阿瑞斯的语气还是一样平淡。他的话让缘第一次抬起头望向后方。 榴弹正是在那刹那发射。 视野为火焰包围,内脏被直接握住般的冲击袭来。 猛撞上车体后方的四十皿榴弹,在着弹同时以爆炸风压让重达数吨的汽车浮起。 成功抵挡来福子弹的车体因爆炸的打击力大为扭曲,后车窗被迎面喷来的火焰烧烤变形。 车体的一部分粉碎剥落,散落在高速公路上。 然后,弹上半空、车体后侧喷出火焰跟黑烟的车,再次落到柏油路上。 紧接在猛烈震荡脑袋的着地冲击之后的,是车体发出尖锐的怪声,左右摇晃。 原本就这样打滑直接撞上外墙也不奇怪,可是阿瑞斯的驾驶技术出神入化。 「公务车好厉害。」 缘看着歪七扭八的车体后侧,赞叹地轻声嘟哝。 车体几乎吸收了整颗榴弹的威力,成功守护乘客免受热气和冲击波的伤害。 但若持续挨上那东西好几发,车体应该还是撑不住。 「我说,这台车没有武装吗?」 缘开口询问,答话的声音不是来自希儿蒂高朵,而是驾驶座。 「我就是武装。」 「——既然如此,稍微反击给我看。」 会这么回阿瑞斯,是因为缘也没看过「十二神」等级机器人的战斗模样。 「那么,我切换为自动驾驶。」 阿瑞斯讲得毫不踌躇,手放开方向盘。它用手指敲击装设在驾驶座上的控制台之后,天窗无声无息地打开,狂风猛灌入内。 阿瑞斯站在座位上,让上半身露出车外。 背后的轿车内,正在填充第二颗榴弹。 阿瑞斯将手伸向后车。 他的手掌上开了几个小孔。 无数的针从小孔迸出,射向黑色轿车。 阿瑞斯的手臂内藏着,用压缩空气射出锐利针的尖针枪。 金属制的针一一刺中、贯穿黑色轿车。 即便对方的车也有防弹,可是用在尖针枪上的针,其穿透力更胜子弹。 贯穿金属的轻快声音接连响起,引擎室旋即冒出黑烟。 穿过防弹玻璃的针,无情地刺入驾驶座男性胸部以上的地方,把他钉在座位上。 几乎是当场毙命。 失去驾驶的车瞬间晃了几下,但很快地安全装置发生作用,转为自动驾驶。 副驾驶座的男人在情急之下屈身逃过一劫,他看准尖针枪扫射结束的时间,为发射第二颗榴弹而起身。 在他的视线前方,已经看不见阿瑞斯的踪迹。 然后车顶随着沉重的声响严重凹陷。 整个人弹跳起来般抬起下颚的男人,看到车顶被焊切出一条横线,惊愕地喊出声。 阿瑞斯腾空跳到黑色轿车上,伸出跟使用尖针枪不同手的左手触碰车顶。 从它手指喷出的是气体雷射。 他的左臂装有极小型放电管,能从指尖射出以填充在管中的二氧化碳、氮、氙气等气体为媒介的高功率雷射。 就连拥有优越防弹性能的车体,也无法抵抗气体雷射的热量,车顶像切纸一般地被割开。 阿瑞斯把手指伸入,用蛮力扒开。 副驾驶座的男人急忙丢掉手上的榴弹发射器,拿起置于脚边的突击步枪——为时已晚。 阿瑞斯上半身流畅地侵入车内,抓住男人的手阻挡他的行动。 然后就这么把他拖出。 看到那景象,缘发出「喔——」的赞叹。 「好厉害,若是那个,的确——」 他打算朝身体下面的希儿蒂高朵搭话,可是打住了话语。 爆炸声跟火焰包覆住黑色轿车。 车从内侧爆炸,炸开车的上半部,喷出黑烟。 燃烧的碎片飞向四面八方,失去控制的车猛烈打滑,朝外墙直进。 在撞上的前一刻—— 从黑烟中跳出的人影,拖曳着一道火焰的轨迹,在公务车车顶落下。 黑色轿车就这么撞上高速公路外墙,残余的车体也折成两半,变形飞出去。 阿瑞斯从敞开的天窗探进头来。 「对不起,看来车被遥控爆破了。」 「——没关系,你辛苦了。」 希儿蒂高朵躺在座位上慰劳他的辛劳。 接着,她仰望缘近在咫尺的脸,语气柔和道: 「车不多能请你起来了吗?」 「啊,抱歉。」 趴在她身上的缘离开后,希儿蒂高朵起身整理凌乱的服装。 虽然她的套装没有露出任何缝隙,可是缘知道衣服底下意外丰满,有些尴尬地别过视线。 希儿蒂高朵要车停下,走向大破之后燃起火焰的车。 「破坏得真彻底,这下什么都不剩了。」 4章 1 那男人矮小到自称小虾米,头发稀薄,一脸穷酸。他微微前倾的姿势仿佛虾子似地,更加强调出他矮小的印象。 可是,缘知道若是以外表评断他是个不值得一提的小人物,那就会吃大亏。 「哼哼,你终于沦为管理局的狗了吗?」 「别用那么讨人厌的讲法。」 那间酒吧位于非法赌场与风化场所林地的闹区一角,所有座位都是包厢,是个每晚都进行着不受法律规范交易的地方。 「有什么好讨厌不讨厌的,是事实吧?自愿接受管理局的委托,就是这意思。」 「——你是打哪儿听来的?」 小虾米收集情报的能力总是令他咋舌。 在这条街上,没人会质疑他这情报贩子收集情报的能力。 只是,他工作的风格有点特殊。 其他情报贩子喜欢的,几乎都是非接触的方式。相较于他们,小虾米在接受工作时,却是以一定要跟委托人直接见面为原则。 能够自在地操作各种电子仪器,说是支配网路也不算言过其实的这男人,到底为什么要重视物理性的接触呢? 缘曾问过他这件事。 「你不会不知道,自己的脸到底装了多少情报吧?」 他冷笑着如此回答。 的确如他所说,人类的表情中隐藏着无数的情报。身为情报贩子的小虾米会从表情中找出价值,也不是无法理解。 树敌无数是情报贩子这职业的宿命。 情报贩子会避免直接跟委托人见面,也是因为他们常感到生命危险。 即便如此,小虾米还是不改变原则的理由——不需要改变的理由,就在他自己身上。 「算了,不管你要当哪里的狗,都与我无关。」 小虾米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玻璃杯,慢慢品尝杯中物。 这种店端出的东西,都是便宜的合成酒。 不只能简单买醉,除没有韵味之外,味道也接近真品。 缘只喝真酒,来这里总是点水,且送来的水也几乎没入过口。 「总之,的确如你所说,有人在公司接应。」 缘听到小虾米的话点了点头。 有件事他一直很在意。 那个引发「变异」的药,到底是怎么偷出来的。 像欧伯斯这种规模的制药公司,其研究所的保全系统绝对无法轻易破解。即使瓦格纳是侵入专家,但他到底是怎么突破连小虾米这种程度的骇客技术,也不一定能破解的保全系统呢? 公司内有人接应—这是最合理的想法。 小虾米把一张照片放在桌上。 「杨·方·浩天——是研究所的职员。」 照片里的,是跟缘同年代的青年。 「你知道他是为了什么原因帮忙吗?」 「金钱。」 小虾米用手指敲了敲照片上纯朴的青年道。 「这家伙的妹妹罹患重病。治疗很花钱,就是这点被盯上。」 原来如此,很像恐怖分子会使用的手段。缘理解了原因。 根据小虾米的说法,杨父母双亡,他跟妹妹一起住在从那时开始照顾他们的教堂里。 他翻过杨的照片,指着写在上面的地址。 「那间教堂就在这里,据说收容了许多罹患同样疾病的小孩。」 「神还真是慈悲为怀呐。」小虾米嗤笑。 若真的慈悲为怀,那这世间便不会有为疾病所苦的小孩——缘只是在脑中这么想,他并不说出口,而是注视照片背后的地址。 「这间教堂位于下层贫民窟附近吗?」 说完之后,他觉得这地址在哪里看过,开始搜寻记忆。 「哎,毕竟那个病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呐。」 小虾米喜孜孜地朝搜寻着记忆的缘说道。 「而且里面的全都是末期症状——出现『变异』征兆的小孩。」 「——原来如此,所以才在下层贫民窟吗?」 缘暂时停止搜寻记忆,啧道:「真是令人不愉快的话题。」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不会由人传染给人,这是一般医学专家的见解,但民间还是留有根深蒂固的偏见。 明明不是传染病,看病却要被赶到隔离病栋;学校之类的也是,对「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小孩总是百般刁难,不太愿意接纳。 不只因为这种病是绝症,事实上,「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末期症状含有「变异」这点才是最大的问题。 「即使那机率只有微乎其微的百分之一,但只要身边有可能产生『变异』的人在,就让人心神不宁呢。」 小虾米把杯中物一饮而尽,嗤嗤讪笑。 虽然他的意见充满恶意,但要说这是一般世人的见解,那也没错。 常有「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患者连房间都借不到的窘境。 而且若身上出现「变异」征兆这种末期症状,根本不可能过普通生活。 小虾米用手指弹了一下玻璃杯,耸了耸肩。 「通常『变异』都发生得很突然,可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却是一点一滴地改变。也不知道哪一种比较好。」 「不管哪一种都糟透了。」 缘身边就有人为自己的小孩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所苦,所以他实在无法像小虾米一样置身事外。 「算了,反正你也不会明白。」 「我的确不明白,嘻嘻。」 听到缘嘲讽的话语,小虾米笑得背部打颤。 无论什么时候见面,这男人总是一副喜悦的样子。 即便他老是用充满恶意的眼光来看世界,但却不阴沉。他轻视人类这种存在,却又有友善的一面。 小虾米手指着缘,促狭道: 「你嘴上这样说,还不是打算要以这件事威胁他帮忙。」 「什么威胁,讲话真难听。」 缘板起一张脸,小虾米的讲法虽然不堪入耳,却道破本质。 仿佛自己内心的黑暗部分被看透一般,缘心中涌起不快。 为隐瞒这件事,他有意无意地缓缓把杨的照片收进怀中,改变话题。 「然后呢?另外一件事顺利吗?」 「啊,你等等。」 即使被人刻意改变话题,小虾米也不在意。 这次他从皱巴巴的外套口袋里拿出卡片型的「布洛托」,驭动3d影像。 出现的,是在研究所里把缘逼入绝境的女人。 她拥有褐色肌肤、金黄色头发,相貌充满野性。 「这女人的名字是爱丝梅劳妲·洁卡。从十二岁开始当佣兵,之后转战各处纷争地区将近十年的时间。是道地的士兵。」 虽是3d模型,但她那对闪烁着强烈意志光辉的翡翠色双眸,美得像要将人吸入似的。 「这几年她似乎是受雇于欧伯斯制药公司的私兵部队。」 「也有可能跟管理局有挂钩。」 现存的「方舟」有七座,所有方舟都禁止设立私兵。能够以部队单位来指挥士兵的只有管理局,而且连管理局都得在获得「方舟」名目上的归属处,也就是国家联盟的许可之后才能动用部队。 「就算解开保全系统,仍有杰出的佣兵恭候大驾,这对ninja master来说,应该是相当令人雀跃的场面吧?」 「一点也不雀跃。」 最理想的是在不被发现的状况下潜入,迅速地偷出目标物,再次不被发现地脱逃。 可是这期望不大现实。 「另外,我没有收到她曾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情报。」 「——这样啊。」 若是如此,那时候他看到的「变异」不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末期症状,而是突发性的「变异」。 缘拿出自己的「布洛托」,利用连接线从小虾米的「布洛托」接收有关爱丝梅劳妲·洁卡的情报。 「怎么?有什么有趣的事吗?」 或许是从缘的表情看出什么,小虾米整双眼亮了起来。他那聪敏、精明干练的举动让缘苦笑。 「小虾米,你有跟『变异』者对话过吗?」 缘试探性地开口询问,没想到小虾米像是陷入沉思一般沉默不语。 「怎样啦?」缘催促后,他左右摇晃手指,开口回答: 「身为一个情报贩子,这种话题从以前就听多了。就像都市怪谈一样。」 有人说,「变异」的恋人虽然被射杀,但在断气前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有人说,朋友虽然「变异」,却留下一句「告诉家人我爱他们。」之后自杀。 这种传说随处可见。 不过,这些全被归类为被留下来的人,在思念重要的某人时所产生的幻想。 「可是……」小虾米接着说道。 「为什么我们要断定,所有『变异』者都失去了人性呢?」 对于小虾米的质疑,缘有些措手不及。 「『丧失节』是为何发生,之后的『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杂讯』、『变异』——这些我们都一无所知。那又为何能对『变异』者会成为失去人性的怪物这件事,深信不疑呢?」 「…………」 缘陷入沉默。 这不代表他被问到哑口无言。 他拿起放在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口中。 缘点火大口吸入烟,在心中回答小虾米的问题。 那是因为害怕啊。 若变成不是人类的东西,还保有人性。 若那东西对变貌的自己感到恐惧、精神错乱,边流泪边狼吞虎咽地吃掉心爱的人。 那将成为在这面目全非的世界中,人类也不得不跟着改变的征兆。 所以才会被称为「变异」,为人割舍。他们不再是人类,只是一般的怪物。 想在完全改变的世界里保持不变,果然会有乖离之处产生。 这缘再清楚不过。 但是,他吐出的却是不同的话语。 「连你这情报贩子都不知道的事,你认为我会知道吗?」 「是吗?那可难说。」 小虾米讲完后起身。 「我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会当情报贩子。所以就算你知道我所不知道的事情,我也毫不诧异。」 正值壮年的矮小男人讲到这里,轻眨一只眼。 「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而已。」 「若我缺钱,再把那情报卖你。」 缘站起身子,结完帐后走出店外。 顺带一提,由委托人请客,也是跟小虾米买情报的规矩之一。 走出店外之后,夜晚的喧嚣一口气袭来。 豪迈的拉客声、拼命寻找今晚恩客的女娼男娼娇媚的声音层层交叠,拍打缘的鼓膜。 「再见,如果还有什么,再联络我。」 「好,这次也受你帮忙了。」 缘让小虾米坐上计程车后,自己也迈步走向车站。 他还前进不到十公尺,背后便传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被强风跟热浪往前推了几步之后,缘回过头。 小虾米坐上的计程车,燃起熊熊大火。 哀号跟怒吼纵横交错。 被爆炸风压吹倒的人们,在熊熊燃烧的计程车周遭发出呻吟与哀号。飞散的碎片刺入路旁店家、打破路灯。 没有被卷入爆炸的路人,也为迎面拂来的黑烟咳个不停。 缘望着眼前光景,他的手机持续振动,告知他来电。 「喂。」 「看来被干掉了呢。」 电话里传来的,是小虾米悠哉的声音。 「那个吗?是被装在计程车上吗?」 「看来是。你用走的回去比较好喔。」 缘边说话边转身,再次朝车站迈进。 这就是小虾米甘冒生命危险,也坚持要跟委托人见面的理由。 他不是人类。 但他也不是机器人。 小虾米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有机人造人、类人生物。 而且还是个因容貌不工整的理由,被废弃的失败作。 「上次我准备走路回家,结果被冲锋枪扫成蜂窝喔。」 即使刚被杀死,他的声音依然开朗。 「你要不干脆做个健壮一点的身体?」 每次过上这种事,缘都会如此劝戒他,可是对方的回应始终不变。 「这身体才好。」 小虾米之所以不论被杀几次都能复苏,其实是有两个伎俩。 一是他有复制储存自己的身体。不知道是从哪学来的,他用复制技术制作自己的分身,随时预防这种意外。 既然没有原始的身体,那就可以转变为生化机器人,也可以美化自己的外表,但小虾米坚持不那样做。 或许那丑陋的肉体才是他对自己的自我认知,缘曾这么想过。 因为丑陋而被废弃,所以才有现在的他存在于此。 「算了,看来你今天也平安无事地完成下载,恭喜。」 「若这失败,那就无药可救了。」 小虾米在电话另一头愉快地笑着。 小虾米除了以复制技术保存肉体外,也随时重复把人格跟记忆化为档案上传的动作。 一边在截断网路的电脑上做备份,另外也在网路上分散保存。 只要现在移动的小虾米死亡,被复制的肉体就会自动下载直至被破坏为止的人格和记忆——执行流程如此设定。 所以这无损他的记忆跟人格的连贯性,在某种意义上可说是不死的存在。 「再见,如果还有什么,再联络我。下次把蕾贝卡也带来吧。」 「我拒绝。」 缘不假思索地回答,不过这时电话早已切断。 他瞪了手机一眼,脸上浮现苦笑。 他把手机收入外套的内恻口袋,发现指尖触碰到某种东西。 他把那东西拿出来看,是一张折得很随便的便条纸。 这时缘才想起来。 在他打开的便条纸上,有个优雅字迹写下的地址。 缘拿出杨的照片,比对写在背后的地址。 是一样的。 「这怎么回事?」 他嘟哝道,不过当然无人回应。 然后,他听到警车声接近,便加快脚步离去。 2 下层贫民窟总是很阴暗。 构造上,中层面积最广,所以位于其下的下层几乎照不到日光。即使展开在头顶上方的中层下部装有无数的巨大人工照明,但原本没预料到这里会有人居住,所以几乎没有启动。 由于位在「方舟」下侧,因此离海面很近,能隐约闻到潮水的气味。 「是这里吗?」 停好车后,蕾贝卡比缘更早下车。 在那里的,是古老的砖造教堂。 教堂隔壁有看似孤儿院的建筑,低矮的墙壁和栅栏围着那两栋房子。 「以一间贫民窟的教堂来说,这里挺整洁呢。」 蕾贝卡肆无忌惮地下评语。 的确, 环顾四周,说教堂给人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也不为过。 「方舟」消费的食物有七成左右,在下层的工厂生产。 下层贫民窟会集中在工厂附近,为的是那些与规格不符合或是有损伤的废弃物。 住在这里的人们,都是利用废弃材料来盖出住处。 这些全都是没有建筑技术的人为遮风避雨而盖的,所以简陋到很难称作是个家。 当然,几乎都是平房。 也没有瓦斯、自来水、电力等生活设备。 在这之中,以扎实技术盖出的教堂确实很异常。 「总比肮脏好吧。」 缘语气平淡地说完后,朝门前进。 教堂的腹地周遭看不见人影。 扣除从工厂微微传出的机械运转声,这里安静到令人讶异。 甚至给人一种,仿佛只有这间教堂受到贫民窟隔离的印象。 缘仰望比自己身高还要高的门,然后左顾右盼。 「没有门铃之类的东西呢。」 身旁的蕾贝卡才刚嘟哝完,伸手就要开门。 「擅自进入不好吧?」 缘出言责备,蕾贝卡手指教堂上方,挂着大钟的屋顶。 在那的巨大十字架俯瞰着这里。 「神不是不拒绝来访者吗?」 「神是这样没错,但住在这里的是人。」 不过,为了把里面的人叫出来开门,除大声呼喊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来,你先叫看看。」 「为什么是我啊?」 蕾贝卡终究有些矜持,立刻拒绝。 「说要来这里的人是缘吧?那就应该由你来做才对啊。」 「我明明没拜托你,你却擅自跟来,至少也要帮上一点忙吧。」 两人的唇枪舌战空虚地响彻周遭。 一个小小的影子正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他们。 手提小篮子的少女稍稍歪着头,远眺缘跟蕾贝卡吵架的模样。 先察觉她身影的人是缘。 他为在小孩面前无谓地斗嘴感到羞愧,轻咳一声,扳回正经面孔。看到他的模样后,蕾贝卡也发现少女,有点尴尬地朝她笑。 少女并不特别害怕,也不警戒地靠近两人。她手上的篮子里,装满了不知是从哪摘来的鲜花。 「请问有何贵干吗?」 用一双水灵灵的碧眼仰望他们的少女,戴着一顶大帽子在柔软的金发上。左眼贴着眼罩,也许是长针眼了。 缘配合她的视线蹲下身子,漾开微笑。 「我来找杨·方·浩天。他现在在吗?」 「哥哥吗?」 少女望向教堂,点头回应。 「他今天放假,现在正在帮神父忙。」 「这样啊,那能请你告诉哥哥有人想见他吗?」 不用说,缘知道杨放假,才在今天来访,但这个他只字不提。 少女用笑容回应缘的话语,跑进教堂。 「不会被逃掉吗?」 「除了这里之外,他还能逃去哪?」 若他是无处可去、无路可逃,为追寻安静生活的地方才到这里,那这个「方舟」中已经没有能让他逃跑的地方。 如缘所说,少女跑进教堂之后过了不久,照片上的青年便从门内探出头。 他以交织着不安和恐惧的表情走向这里。 「我就是杨,请问哪里找?」 「我是紫堂缘,是个侦探。」 他秀出管理局发行的许可证。 「我想跟你谈谈能引发『变异』的药。」 「——请往这里。」 杨比他想像的还要冷静。 他被带到院内的一间房。 房内简单朴素,但保养得非常彻底,给人一种清洁感。 「你想谈什么呢?」 一坐到椅子上,杨便单刀直入地发问。 看来他人表里如一,不喜欢勾心斗角、耍小手段的样子。 「我知道你曾遵从恐怖分子的指示,协助偷取欧伯斯制药公司研究所的东西。」 所以缘也简洁告知来意。 「我希望你再做一次,办得到吗?」 「若我说办不到呢?」 或许是原本就做好被抓到的觉悟,杨看来并不怎么动摇。 不过仔细观察,可发现他的手微微颤抖,额头发际渗出涔涔汗水。 「虽然没有恐怖分子多,但我也有准备报酬。」 「我自幼接受的教育告诉我,过分的金钱会导致家破人亡。」 杨的回答,在某种程度上可说符合缘的推测。 若是他有从恐怖分子手中得到报酬,那妹妹的医疗费应该已经足够。 缘猜测他不是会期望更多的类型,结果就这么不幸地猜中了。 若对方只是单纯想要钱而协助恐怖分子,那该有多好。缘心中懊恼。 「你知道那个药是怎么样的东西吗?」 缘改变进攻的方向。 「你明明知道,却还帮忙让那个药流出吗?」 「一—你又懂什么?」 杨铁青的脸稍微涌起血气。 「你又懂什么了。」 他的声音微弱,不住打颤。 对于他跟他妹妹走过的人生,缘只能透过短短几十个文字的情报来想像。 所以杨所尝过的辛酸和绝望,他就算能够想像,恐怕也无法理解。 被问懂不懂,缘也只能回答不懂。而缘也无法态度强势无情地说那又如何,反驳对方的话语。 杨硬挤出沙哑声音吐露心情。 「能不能别再捣乱我们的生活了呢?我只是想跟妹妹一起,在这里静静地生活而已。」 「原来如此。」 缘点点头。 但那并不表示他接受杨的主张。 「对了,你知道吗?」 缘直直盯着杨的脸,淡淡地开口。 不知为何,蕾贝卡一脸诧异地望向缘的侧脸。 「偷出那个药的其中一人,瓦格纳有个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恋人。」 「李维加尔多症候群」一词让杨的肩膀抖动了一下。 「那家伙似乎听说自己一伙人偷出的药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特效药,所以他为救恋人,对别人委托的东西出手了。」 可能是已经想像到事情的发展,杨的表情越来越僵硬。 缘话说不带情感,只是把事实告诉对方。 「当然,药是真的。所以瓦格纳的恋人发生『变异』,咬断了他的喉咙。」 「等一下,缘?」 蕾贝卡发出责怪的声音。 杨的脸上,很明显地失去血色。 缘阻止想要打断他的蕾贝卡,语气平稳地把话抛向低下头的杨。 「在那之后,他被来回收药的恐怖分子枪击,两人都化为肉片。我知道你协助恐怖分子的原因。虽然那两人实在很难被称为善良市民,但有两人为此而死。你应该知道这件事。」 「——他们不都是罪犯吗?」 杨像是祈祷般紧握双手,贴在额前咕哝。 「这只是罪犯自取灭亡而已,你是要我为此感到歉疚吗?」 「我没有要你为此感到歉疚的意思,只是要你知道这件事而已。」 「再者……」缘又继续道。 「若要说罪犯死活不关你的事,那你也不应该期望什么平静的人生。你是不是忘记自己也是罪犯了?」 缘的指摘让杨沉默不语。 他并没 有忘记,也不否定,光看他的表情便一目了然。 能够无视自己的行为,毫不在意地藐视他人的人,表情不会像这样充满苦涩。 「你在威胁我吗?」 杨从抵着额头的手指隙缝间,有气无力地瞪着缘。 「若不帮忙,就要把我交给警察?」 「我不会告诉警察。」 即使承受他的视线,缘依旧面不改色,语气冷淡。 「我不觉得你会被课多重的刑责,而且也有酌量减刑的余地。」 这时缘稍微探出身子,一转到目前为止的语调,压低音量。 「但是乔卢佐·列吉鄂会替你酌量减刑吗?」 一搬出乔卢佐的名字,杨的态度豹变。 他直至刚才还勉强保持平静,但现在急遽喷出的汗水沿着额头滑落脸颊。 他的视线游移,开始无法保持冷静。 杨似乎知道欧伯斯制药公司的出资者中包含乔卢佐·列吉鄂的姓名。 虽然还不清楚状况,但这孤儿院跟乔卢佐有关系。 看来效果绝佳。 「——那么,你怎么打算?」 缘稍候了一会儿,等恐惧渲染杨的内心之后,才静静地催促他作答。 不知为何,小虾米的笑声于耳朵深处响起, 住口。缘在内心咒骂,等待杨的回答。 杨整张脸望着下方陷入沉思,看不出他的表情。 但他做结论的速度意外地快。 「由我来决定日期时间可以吗?」 「请你尽快。」 缘只留下这么一句,便站起身子。 「决定之后就联络这里。」他把事务所的电话号码放在桌上,接着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今天的缘真是坏心眼。」 蕾贝卡一边走过教堂通道,一边不服地说道。 「你不觉得就算不用那种讲法,只要好好拜托,对方就会帮忙吗?」 「不觉得。」 缘讲得斩钉截铁。 「说起来,这间教堂是天主教派,明明在这种地力受照顾,就算妹妹的医疗费很花钱,那家伙却去帮助过激派的新教人士耶。」 「不都是同一个神吗?」 蕾贝卡讲得的确没错,但那不过是表面上。只要考量到他们分裂的原因,就能知道这意民并不符合现实。 可是,这件事并不应该特地在教堂中提及,所以缘只是摇头,改变说明的方式。 「那家伙虽然善良、不是坏人,但却是个没有足以伪装自己的大义,便不会行动的人。既然他已经得到钱,就无法再用钱打动——若是如此,那就只能用恐怖来驱动他。」 「总觉得不大能接受。」 蕾贝卡嘴中咕哝,侧眼看着表情严肃的缘,双眉紧蹙。 「该不会,你刻意扮演坏人?」 「何必啊?没意义。」 缘稍微加快走路的速度。 这次的工作无论如何,都不能失手。 不管采取什么手段,他都得夺取药的样品,制造阐明「变异」的契机,不然大事不妙。 到现在,蕾贝卡还是偶尔会说自己的脖子痛。 她似乎有去看医生,但即使检查,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反应,只能开些抗生素而已。 蕾贝卡什么时候会像汉娜一样「变异」——光这么想,缘就觉得胃痛想吐。 但是,他必须做好万一蕾贝卡变成那样时的觉悟。 「怎么了?你表情好恐怖。」 「没事。」 最糟糕的情况,缘考虑杀了自己——若蕾贝卡知道缘心中的打算,她又会怎么想呢? 两人回过神来时,脚已经踏入礼拜堂。 正面摆着背对精美彩绘玻璃,被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像。 少女正仰望基督像矗立着。 那不是杨的妹妹。 一袭长发在背后流泻而下,十岁左右的少女察觉缘他们之后转过身。 身旁的蕾贝卡为之叹息。 少女美丽到令人赞叹。 她的线条纤弱、梦幻,仿佛一眨眼就会消失踪迹似的。 少女微侧着头,凝视缘跟蕾贝卡。 她无垢的黑色瞳孔澄澈惊人。 「是谁?」 透明纤细的音色自樱花色的细小唇瓣流出。 缘屈膝回答她的问题。 「我是缘,这边这位是蕾贝卡。你是这里的孩子吗?」 配合缘的话,蕾贝卡也蹲低身子,微笑着挥挥手。 少女交互盯着两人看,之后缓缓摇头。 她身上的绸缎洋装设计典雅,品味高尚。 的确,看来不像是孤苦无依,被教堂收养的样子。 「那么,你妈妈跟爸爸在哪里呢?」 蕾贝卡代替缘发问。 对这问题,少女也只是缓缓摇摇头。 缘跟蕾贝卡有些困惑地互看彼此。 「啊,你在这里啊,安琪拉。」 那声音犹似拯救这两人般,在礼拜堂响起。 一位老绅士从缘他们来的通道另一侧现身。 身穿长袍的人物发现少女身旁的缘两人之后,微微点头致意。 「您好,请问是来礼拜的吗?」 「不,我是来工作的。」 缘也行了一礼之后回话。 「您是这间教堂的神父吗?」 长袍是天主教神父平时穿着的服装。 老绅士漾开微笑回答蕾贝卡的问题。 「我当然是天主教的神父,不过守护这间神之家的人是西蒙兹神父。」 他以悦耳的男中音说道。 「我是文森·凯罗。请多指教。」 「我是蕾贝卡·罗斯。这位是紫堂缘。」 少女——安琪拉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大人们打招呼。 一问之下,才知道文森跟安琪拉住在英国,来此拜访老友西蒙兹神父。 「西蒙兹神父在哪里呢?」 「我听他说今天要整理书库。」 文森仔细地告诉他们书库的位置。 缘道谢后准备离开,这时安琪拉叫住他。 「你认识我弟弟吗?」 问题很简短。 缘在答话之前先看了文森一眼。 他有些悲伤地微笑。 「这孩子似乎有个双胞胎弟弟或哥哥,但人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而且据说他们从出生后没有见过面。 既然如此,她又怎么知道自己有个双胞胎兄弟呢——普通虽然会这样想,但据说安琪拉从懂事开始便如此确信, 「可能的话,我很想找出对方,让他们见面……」 「没有任何线索是很棘手的事。」 安琪拉自己似乎也是被丢在教堂前面,没有任何能辨别身分的东西。 「不过,虽然如此……」缘告知自己在做侦探,取出名片交给文森。 「若是『方舟』内的事,或许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我就收下您的好意。」 文森脸上浮现沉稳的微笑,提醒安琪拉道谢。 她听话地点头致意之后,凝视着缘的脸。 缘想着是不是还有什么事,等待对方开口。美丽的少女以优美声音,吐出让缘心跳加速的话语。 「你有妹妹,对不对?」 她的语气不知道是疑问还是断定。 但缘心如擂鼓。 他把眼前的少女与别的少女重叠。 虽然同样是 黑发黑瞳,但那是位更加开朗活泼、精神饱满的少女。 缘感到头晕目眩,闭起双眼。 蕾贝卡的手轻轻放到他的肩膀上。 「怎么了吗?」 缘的模样让文森诧异。 「不,没事。」 缘旋即张开眼睛,朝注视这里的安琪拉微笑。 「妹妹怎么了吗?」 「虽然我不大清楚。」 不知道她是对什么感到不清楚,安琪拉暧昧地咕哝,侧着头思考。 她的双眸——那对寄宿着深渊的黑色瞳孔,有如看穿了不是这里的某处,不是现在的某时一般,放射出不可思议的光辉。 「我不清楚——但正在哭泣。」 「——妹妹吗?」 反射性地这么回问的同时,缘感到胸中一股闷痛。 「我?」 这实在出乎缘意料之外,让他瞪大眼睛。 不过,安琪拉用难以言喻的神情轻点下颚。 「安琪拉,这太没礼貌罗。」 文森语气和缓地插入两人对话。 缘告诉他自己并不在意,起身就要离开。但他改变主意,屈身蹲在安琪拉身前。 「妹妹没有哭吗?」 对这个问题,安琪拉静静地点头。 「这样啊,谢谢。」 缘漾开微笑,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她有些难为情地眯起眼睛。 告别他们离开礼拜堂时,安琪拉微微挥着手。 等到两人独处,走向书库的途中,缘发现蕾贝卡多次想要说些什么又作罢。 他大致上能猜出蕾贝卡想说什么。 「你别在意多余的事。」 被这么说,蕾贝卡脸色有点尴尬地别开视线。 至今为止,他们重复了很多次这样的对话。 然后这情况,今后也可能偶尔会重复发生也不一定。 因为这件事无法靠时间解决。 两人不发一语,来到文森告诉他们的书库。 打开半开的门向里面的人搭话之后,男人自书山彼方探出头。 光秃秃的头上渗着汗水,跟文森同年代的男人往这里走来。 「有什么事吗?」 他和善的圆脸上浮现笑容,敞开长袍的衣襟。 缘报出自己的名字和职业后,递出乔卢佐交给他的纸条。 「是乔卢佐·列吉鄂介绍我过来的。请问您认识吗?」 「乔卢佐——啊,是埃米尔吗?」 一开始,西蒙兹神父做出不知道是谁的反应,但看到便条纸后立刻破颜微笑。 的确,乔卢佐明明在自己家里,还说自己在这地方被称为乔卢佐。 先不论埃米尔是不是本名,至少乔卢佐确实跟这里有关系。 可是,为什么缘拜访这里,就会被卷进乔卢佐的豪言壮语呢?他一头雾水。 「他出生在这里吗?」 总之,缘试着套话。由于这个问题有关隐私,他已经做好被拒绝回答也无妨的准备,但西蒙兹神父却毫无保留地回答。 「不,他提供建设这间教堂跟孤儿院的资金。」 据说西蒙兹神父遇见乔卢佐——埃米尔,是他为修习神学而到英国就读大学的时候。 那时的他外表是带着稚气的少年,却有丰富的知识、头脑聪明,因此西蒙兹神父转眼间就深深为他所吸引。 毕业后,他们依旧维持朋友关系,但有一天西蒙兹神父闻及「方舟」下层贫民窟的恶劣环境,决定要顺从自己的信仰到那里去。告诉埃米尔会有一段时间无法再见后,西蒙兹神父和几位赞同他志向的伙伴,首先为筹措建筑教堂的资金而奔走。 「那时候说要提供资金的人,就是埃米尔。」 但埃米尔提出的金额大到就算拿来盖完教堂,也还会剩下很多。所以西蒙兹神父以就算两人有长年交情,但还是不能接受如此钜款为由谢绝埃米尔的提案。 不过埃米尔告诉他,那不是单纯的捐款,他有一个提供资金的条件。 他希望能在教堂腹地内建造一间孤儿院,保护被亲人丢下的孩子们。 「而且他开出的,还是要照顾出现『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末期症状,拥有『变异』征兆的孩子们这种奇怪的条件。」 西蒙兹神父虽然迟疑,但埃米尔提出的条件并不阻碍自己的信仰,加上很少有人对到贫民窟传教表示赞同,对此他的确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于是决定接受他的资金援助。 然后遵照与他的约定,西蒙兹神父长久以来保护了包含方·浩天兄妹等多数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孩子们。 「你知道他是怎么准备这么多钱的吗?」 「我知道他是资产家。」 根据西蒙兹神父的说法,埃米尔在英国是居住超高级住宅区梅费尔的豪华公寓。 那时他出手阔气,身上的东西也有许多是高级名牌。 「那么,你知道他在这城市做什么吗?」 「是的。」 对方似乎不打算装蒜。 缘又问得更加深入一些。 「那么,你跟他现在也还有交流,也接受他的资金援助吗?」 对于缘指摘的事情,西蒙兹神父不改平稳的表情点头。 跟杨不一样,从他身上可感受到坚定不移的意志。 恐怕再怎么戳破这部分,也不会得到什么。而且用犯罪者的资金来经营教堂的是与非,对缘来说根本不重要。 他很清楚,光靠理想无法转动世界。 「西蒙兹神父,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吗?」 「真是困难的问题。」 西蒙兹神父苦笑,拿起身旁的一本书,用手轻拂积在上面的薄灰尘。 「然后,这也是个具有哲学性的问题。我认为就算我谈了什么有关他的事,这也无法代表他这个人才对。」 「我想谈的并没有那么复杂。」 缘想着对方是不是在打迷糊仗,继续问: 「例如,对了——你跟埃米尔相遇之后,过了几年呢?」 「——应该有二十年以上。」 西蒙兹神父似乎察觉到缘想说什么。 他的笑容微微蒙上阴霾,话语也开始僵硬起来。 缘直直地瞪视他的双眼,启齿道: 「埃米尔的年纪有增长吗?」 「…………」 他的沉默正说出了解答。 「他是什么人?」 缘以平静的口吻,连续不断地发问。 西蒙兹神父只是左右摇头。 不知道是不想说,还是无法说。 为确认这件事,缘给了他宽裕的时间。 最后西蒙兹神父边摆列手上拿着的雕版印刷书籍,边叹了一口气。 「恐怕埃米尔是希望由自己以外的人,来向你证明他自己的特异性吧。」 他拿起第二本书,一边轻抚受损的封面,一边回望缘。 「我第一次见到埃米尔是在大学时代,他的外表从那时起就丝毫没有变过。以常理来说,他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岁才对,但他现在看来依旧只有十几岁——这种话你相信吗?」 「被神父这么说,感觉就像被询问『你相信神吗?』。」 缘嘴角微微泛起微笑,以此作为回答。 西蒙兹神父首肯般微点下颚。 「无论他是谁,他都是我长年的朋友,也是为建设这间教堂尽心尽力的恩人。若你要问我他是谁,我只能这么回答。」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并不是明白什么,也没有接受什么,总之缘暂时先颔首同意。 先不提西蒙兹神父知不知道自己说过的内容以外的什么事,但他营造出一股缘无法再从他身上听出任何消息的气氛。 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继续留在这里。 正当要告辞时,缘不经意地击向窗户。书库入口的通道旁,有个能一望中庭的大窗户。 杨的妹妹正蹲在中庭小花坛前方。 她跟几个孩子一起把刚才摘到篮子里的花,细心地种回土中。 「那孩子——莉妍很喜欢花。」 西蒙兹神父寻着缘的视线看过去,以慈祥的眼神看着少女的背影。 「她说她的梦想是长大后要成为花的学者。」 「不是开花店吗?」 至今不怎么插话的蕾贝卡,有些不可思议地问道。 的确,那年纪说要当学者是有些奇怪。 「因为那孩子的哥哥在当研究员,或许是受到哥哥影响吧。」 「她一定很为哥哥自豪。」 蕾贝卡露出微笑。 可缘实在是笑不出来。 莉妍脱下了帽子,她有如棉花糖般的头发平缓地披在肩膀上,在那头发之间,长出像角的东西。 头盖骨变形,是「李维加尔多症候群」末期症状中「变异」的征兆。 那个眼罩之下的眼球恐怕已经变色,或是视力出现异常。几乎没有从「变异」的征兆出现后,还能活过五年的案例。 莉妍无法成为大人。 她身旁一起玩得浑身是泥、开怀大笑的孩子们,肉体也都开始因「变异」而产生异常。 专心挖土的短裤少年虽有四只手,但侧腹长出的手无法活动,软弱无力地往下垂。 从莉妍手中接过花,脸上满是微笑的少女,其变形的屑胛骨像翅膀骨架摊开在背后。 有两眼白浊、失去视力的孩子,也有全身长满毛发的孩子。 「这里的孩子们,应该不是每个人都没有双亲吧。」 听到缘冷淡的发言,西蒙兹神父支吾其词,回答了一句:「很遗憾……」 至少孩子们睑上还有笑容,也算是种救赎吧。 「——不对。」 缘不由自主地吐出话语来否定内心的声音。 西蒙兹神父跟蕾贝卡转向他,看他想说什么。「没什么。」缘岔开话题。 到头来,他还是无法说出,在神之家的孩子们无法得救这种话。 缘向西蒙兹神父低头道谢,转身离去。 在走出教堂,往大门前进的途中,有阵小小的脚步声从背后靠近。 原本缘想要装作没发现,加快脚步离开。但除了被叫住之外,蕾贝卡也早已停下脚步。 他回过头,果其不然,莉妍正喘着气。 「那个……这个。」l 她递出一朵花。 「这是我最喜欢的花,若您不嫌弃,请把它带走。」 「谢谢。」 她很明确地是朝缘递出花,所以缘也不得不回应。 缘屈膝跪下,接过花朝莉妍微笑。 「好可爱的花,这叫什么名字呢?」 「雪花莲——据说是天使用魔法把雪变成花喔。」 不知道眼前的男人威胁自己的哥哥,少女脸上浮现天真无邪的笑容。 软弱的自己轻声要自己别开视线,但为时已晚。 他恐怕再也无法忘记,这位少女的笑容。 缘勉强自己,把视线从再次跑回教堂的小小背影上移开。 「——那个啊。」 缘正要准备上车,却被蕾贝卡叫住。 「不行。」 一手打开车门,缘头也不回地抛下这句话。 不用问也知道她想说什么。 可是,蕾贝卡抓住缘准备发车的手。 缘瞪视坐在副驾驶座的她,蕾贝卡也不退缩地面对他的视线。 「你不会后悔吧?」 蕾贝卡的语气带着确认意味。 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吗?缘忍住想要沉吟的冲动。 「问题不在这里。」 他不直接回答蕾贝卡的疑问。 虽然缘感觉自己被看透,不过这常发生,他选择不去在意。 「杨的帮助,对这次的工作是不可或缺的——仅止于此,没其他好谈的。」 缘语气粗鲁,但这并非借口。 要侵入拥有高度保全系统的研究所,有无协力者在成功率上可说是天壤之别。 特地放掉协力者,降低工作的成功率,除了愚蠢之外没别的话可以形容。 尤其是这次的工作,比起平常的更加无法失手。 「就算你像这样——」 蕾贝卡眺望着流过窗外的荒凉景色,轻声说道: 「就算你像这样装出一副冷酷的专家模样,还是很快就会露馅的。」 缘差点脱口就要说出「你别讲这种话」,但想到争执起来只会着了她的道,所以又勉强把话吞回,继续板着一张扑克睑。 蕾贝卡侧眼看向缘,歪着头泛起坏心眼的笑容。 「反正你没有改变,依然是那个爱哭鬼小缘喔?」 「那都几岁的事情了!」 由于她对缘所知甚详,所以她的挑衅每次都很有效。 缘在反射性地否定之后,想着又被摆了一道,揉皱了一张脸。 蕾贝卡乘胜追击。 「刚才你不也被女孩指着说爱哭鬼吗?」 「她没有用这种语气讲话,再说你看就知道我没有哭吧?」 为什么反驳会这么缺乏说服力呢?连缘都感觉不可思议。 明明她的态度,也不像面对艾力欧特时那般高姿态。 缘甚至怀疑,这是不是在他懂事前,记下来的某种铭印(译注:动物行为学中的一种特殊学习模式。对于特定刺激讯息的学习经验只须一次或数次,即可对动物个体产生终生的行为影响。)。 即使这样还要抵抗,为的是想争一口气吧。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已经是个大人,能决定自己要做什么。你也该改改自己对我的认知。」 「这个我知道啦。」 意外地,蕾贝卡肯定了缘的主张。 不过她微微嘟起嘴巴抱怨。 「话虽如此,可你独自扛下所有的事,怎么可能没问题嘛。」 「…………」 虽然很想回答没问题,但看到她盯着这里的眼神,缘的话便卡在喉咙里。 为什么蕾贝卡总是要挑明自己不愿正视的事情呢? 这是个令人头痛的问题。 「虽然你总是什么都不说,但若你觉得负荷不住,就要好好跟我说喔。」 当然,蕾贝卡并不是要让缘困扰,也不是想折磨他。 就是因为这样才麻烦。 所以每次争执后,他讲的话几乎都一样。 缘语带叹息地说道: 「我知道啦,蕾贝卡。」 缘送蕾贝卡回家之后,车头并未转向事务所,而是朝郊外开去。 约莫过了一小时,公寓跟店铺的数量逐渐减少,散落在平缓丘陵、面积较大的房屋开始变得显眼。这之中也有经营牧场的地方,从车里可看到牛跟马的身影,但这些房屋几乎都是拿来当别墅使用。 缘把车开进其中一间—没有特征,砖造屋的车库。 下车之后,缘先确认保全系统。 监视摄影机跟红外线探测器都没有异常,每天会巡逻周遭数次的管理 局无人警戒机传来的报告,也都是没有变化的内容。 缘走进家中,用自己的眼睛检查室内有无异常。 他有定期请业者打扫,所以并不怎么脏。 随便放下行囊,缘坐在宽广客厅里的沙发上休息,接着打开矿泉水瓶盖,把水灌入喉咙。 他的视线朝向挂在墙上的数张照片。 每一张都是家族照。 里面也有蕾贝卡一家人。 坐卧在沙发上好一阵子的缘缓缓起身,走向墙边。 他伸出手指轻抚一张照片。 「  」 像是要确认什么一般,缘喃喃念出那名字。 照片里的是眉开眼笑的父母亲、缘还有妹妹。 缘的事务所里,没有任何一张家族的照片。 这是他还没整理好内心的证据。 恐怕父母也是如此吧。虽然缘这么想,但他不知道实际情况为何。 那次的事件之后,高中快毕业的缘在毕业时便离家了。 说他是逃离家中也不为过。 之后的数年,他到「方舟」外生活,在非法的世界里谋生。 就算回到「方舟」,他也没再接触双亲跟那个事件。 缘移开放在照片上的手指,挺直靠墙的身体,将双脚转个方向。 他离开客厅,往房屋深处走去。 宽敞的客厅及厨房占掉家中大部分空间,挟着走道并排于内侧的是双亲的寝室、缘和妹妹的房间,还有几间客房。 缘走向位于走道途中,通往地下室的阶梯。 他打开锁进门,出现的是保久食品跟生活杂货排列得整然有序,气温跟湿度也保持得很适当的空间。 缘的目的并非那个仓库。 他靠近深处——什么都没有的墙壁,伸出手掌贴在上面。 反应他的动作,毫无接缝的墙壁动了起来,出现一条通往更深处的通道。 穿过短短通道到达的,是被厚重门扉关住的小房间。 里面什么都没有。 原本仓库的光线从敞开的门扉射入,但缘进房关上门之后,完全的黑暗就此而生。 缘坐到房间中央,闭上眼睛。 这房间有完全隔音和遮光的措施,保持隔离各种刺激的状态。 要让精神澄澈如镜,这里是最适合的地方。 一开始,在这房里久待很痛苦;关在里面几天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要疯了。 但在重复这样的过程里,他不知不觉地学会如何在完全的黑暗与静寂之中,确立出自己的方法。 这样能建构出使用忍术时,最重要的强韧精神。 可是,在紫堂流忍术之中,没有修行或是锻链这一类的概念。 全都靠生活方式。 缘在懂事前就锻链出强健的体魄,现在也不曾停止训练。要让身体变成完美的忍术媒介,必须限定事物的素材跟煮法,并用紫堂家流传的各种秘药来辅助。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紫堂流忍术以接近完整的型态显现。 有如诅咒呐——缘在黑暗中莞尔一笑。 原本紫堂家一族自「丧失节」后,是居住在「方舟」七号。但父亲对于过度执著血缘这件事感到厌恶,偕同母亲移居「方舟」九号。 即便如此,缘还是继承了紫堂流忍术。 父母虽然否定一族的规矩,却不否定紫堂流忍术。 甚至可说,他们无法否定。 那源头,来自于缘他们体内的血液。 没有紫堂血统的人就算过着像缘他们的生活,让肉体跟精神清明澄澈,依然使不出忍术。 自遥远的太古绵延传承下来的紫堂基因,才是化以言语干涉世界真理为可能的关键。 所以紫堂家的人常被盯上。 虽然互不干涉,但他们恐怕还是被其他紫堂一族监视,若能得到紫堂的基因,那世界上的非法组织恐怕愿意砸下大笔金钱吧。 就是这种家伙引发了那起事件。 缘在黑暗中大口吐息,让即将凌乱的思绪冷静下来。 不可思议的,只要身处无光的黑暗之中,就很容易陷入负面精神状态。 正因为如此,待在这房间,就能突显出自己的软弱。 然后要直视弱点,待在这里才有意义。 为完美地完成这次的工作,他打算让身心进入万全状态。 无形的精神跟身体不同,既能比钢铁还要强韧,也能比玻璃精品还要脆弱。 缘知道无论是哪种状况——就算肉体超越极限,精神也能凌驾其上,驱动肉体。 即所谓的火灾现场的怪力,不过对紫堂流忍术来说,平时维持这种状态是基本要求。 利用心灵的力量解放肉体的枷锁,发挥超人能——这是基本功,同时也是奥义。 听父亲说,甚至有人明明在任务中死亡,还能靠自己的双脚走回故乡。 缘知道自己仍无法进入那个领域。 那不是一朝一夕之功就能达到的境界,但他想要尽量靠近。 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必须把药带回来。 「就算要赔上性命——」 缘的嘟哝被寂静吞蚀。 他想模仿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故事,但若做出这种事,蕾贝卡应该饶不过他吧。 当然,缘也没有自杀的念头。 他只是不怕「死」这个结果而已。 他最害怕的,就只有失败这件事。 「——我会办到。」 缘与黑暗同化,两眼微睁,双眸射出炯炯光辉。 3 缘藏身注视着时钟的针。 他背对欧伯斯制药公司的研究所,隐身于黑暗处。 被高墙围绕的研究所,建造在有其他许多研究设施和大专院校集中的地区。 这里有宽广的专用道路和磁浮列车的车站,研究所周遭盖有职员跟相关人士居住的大楼及住宅。 另外也有购物中心跟医院,虽然规模小,说是个小小城镇也不为过。 白天这里也有不少人经过,但随着夕阳西下,人潮也跟着减少。 日期变换之后,这里完全不见人影,街灯也几近消失。 研究所静谧无声。 据说几乎每天都有人整晚加班,不过也只是两三人而已。 这样的人数对侵入没什么影响。 距离约好的时间——凌晨一点,只剩下五分钟。 缘从时钟移开视线,仰望耸立于背后的墙壁。 目测将近十公尺左右的墙壁上,设有各式各样的保全措施。 埋在墙壁里的感应器会反应震动,若削掘墙壁,立刻就会被知道。就算爬上墙壁,墙上还有高达五公尺,成格子状的红外线探测器。 除非用飞的,不然很难翻墙进入设施腹地。 这道墙绕着研究所腹地一圈,出入口只有正面的门跟背面的物资器材搬运口。 两边都配置五人以上的武装警卫,有无数的监视摄影机检查出入的人。警卫们每二十分钟就会从警卫室移往建筑物内部,跟交替的人换班。由于这时候他们会使用个别序号开关门,因此若不能彻底把握交替的顺序跟各自的序号,便很难假扮他人进入。 缘选择翻墙侵入的路线。 至少光就侵入这点,墙壁高度对缘来说毫无意义。只要没有红外线探测器,那就是最简单的。 时针很快就要指向凌晨一点。 杨只能让保全系统失效一分钟不到的时间。 缘开始结「印」。 「『阳炎』。」 忍术完成的瞬间,他的身体有如溶入黑暗中般消失。 阳阵忍术「阳炎」——借由操纵光的折射,让身体从人类、机器双方眼中消失的忍术。 不过有效时间短暂,若是激烈运动,会造成光折射的误差,使光线产生奇妙的晃动。 但在夜晚,很难看出那阵晃动。 缘走出阴影,凝视时钟的针。 他确认时间到凌晨一点,便拔腿狂奔。 他以最快速度跑到墙边,毫不减速地呈直角往上奔跑。 凡得瓦力让缘的鞋底吸附在墙壁上。缘的身体不被重力往下拉扯,一口气跨越墙壁。 他迅速跨越墙顶,就这么跑下墙壁。 着地之后,他稍微按兵不动地观察状况,研究所依然是静谧一片。 看来杨是成功了。 维持着地蹲姿的他稍微抬起腰,以低姿势跑向研究所的建筑物。 接着是侵入建筑物内部。 他从贴身的黑色皮外套口袋里取出卡片。 要进入建筑物里面,若是职员就需要id卡跟序号,若是访客就需要入馆许可证。 缘取出的卡片里有伪造的id,杨应该有动手脚让这东西能在这时间带使用。 他把卡片插入门附近的插槽,输入事先收到的序号。 门锁几乎在输入完的同时解除。 缘打开门,迅速地进到里面。 目的地跟研究所的地图都一起记在他脑中。 他毫不踌躇,无声无息地在悄然无声的通道上前进。 途中虽然遇见两位巡逻警卫,但他们没有发现用忍术隐藏踪迹的缘。 缘顺利地往目的地前进,但他在某个地方倏地停下脚步。 眼前有许多通道交叉的巨大空间,是复数研究大楼的中心。 那个女人就在那里。 袭击阿尔巴特的研究室,带走药的爱丝梅劳妲·洁卡。 一袭黑色衣裤加防弹背心的模样跟上次一样,但没有头盔跟口罩,而是戴着环绕式镜框的太阳眼镜。肩上扛着s&s公司的冲锋枪g2「轰天雷」,装在腿挂枪套里的是kkv。 这装备与进行最先进研究的设施极不搭衬。 她走近设置在通道交汇处的自动贩卖机。 爱丝梅劳妲可能平时就是这样,走起路来没有声音。 八成用铁板补强过的靴子静静地走向前。 缘很清楚对方看不见自己,但还是在空间的尾端停止不动。 她野性的存在感,让缘的脚黏在原地。 爱丝梅劳妲把钱币投入贩卖机买咖啡。每当她做出动作,编成麻花辫的长发便左右摇晃。 拜托快点离开。缘在内心祈祷,但却落了个空。她手持咖啡杯走向沙发,把杯子放在玻璃桌上,拿起杂志架上的杂志,坐下来翻阅。 看来她是在这里休息或摸鱼。 缘按耐住咋舌的冲动,莫可奈何地从藏身地点移动。 这个隐身的忍术只能再撑十分钟。 若是等待爱丝梅劳妲移动,说不定会陷入在她面前现身的窘境。 当然,他不发出脚步声,隐藏气息移动。 要察觉现在的缘,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才刚开始移动不久,爱丝梅劳妲就抬起阅读杂志的视线。 然后随意地往周遭一瞥。 缘反射性停下动作,感觉全身冒出冷汗, 缘看向她,爱丝梅劳妲正觉得不可思议地侧着头。将近十年在战场战斗的经验,让她的敏感度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 缘的盘算,是希望在拿到药之前能隐密行事。 只要拿到药,就剩下脱逃而已,到时就算被发现、陷入战斗状况,也总有办法解决的。 但是,若在这个阶段被发现,之后就会很麻烦。 缘一边更加慎重地移动,一边观察爱丝梅劳妲的模样。 看来她是在阅读游戏杂志。 开枪的次数都数不清了,竟连游戏都还要打枪击战吗——缘脸上浮现苦笑。 不过他的脸倏地僵硬起来。 突然起身的爱丝梅劳妲回头看向位在斜后方的缘,她摘下太阳眼镜,凝神细看。 翡翠色的美丽瞳孔放射出爬虫类的光辉。 直觉告诉他自己被看到了——缘如此确信。 像是要证明他的直觉一样,爱丝梅劳妲举起的冲锋枪g2「轰天雷」的枪口,正确地捕捉住缘。 缘在一瞬之间做出判断,下定决心。 可能的话,缘想避开她,但考虑到敌我之间的距离跟反应速度,要阻止爱丝梅劳妲开枪是不可能的。 一旦枪声响起,怎么样都会被其他人察觉有人侵入。 且最棘手的是,根本无法一边躲过她的追踪,一边完成工作。 既然如此,唯一的手段——尽可能在最短时间内压制她。 缘下决定跟冲锋枪喷火的时间几近同时。 为闪避飞舞的子弹,缘斜向扑跳,手撑着沙发椅背,边翻滚边移往爱丝梅劳妲侧面。 g2「轰天雷」追着他横向滑动、在墙上留下弹孔,粉碎玻璃,让观叶植物四散纷飞。 缘一边被轻快的枪击声追逐,一边踏入爱丝梅劳妲的怀中。忍术制造出的光学迷彩已经解除,既然对方横竖都看得到,就没那必要了。 缘用左手撞开准星朝自己移动的冲锋枪,右手握住苦无往她的侧腹刺去。 在苦无贯穿防弹背心的前一刹那,爱丝梅劳妲的手掌挡了过来。 苦无贯穿她的手掌,尖端从手背刺出。 攻击被阻挡的缘旋即想要拔出苦无,但爱丝梅劳妲的手指不允许缘这么做。她无视手掌被贯穿的疼痛,像要捏碎缘的手般紧紧握住。 无法后退的缘急中生智,往旁跳跃,一阵烈风拂过他身旁。 是爱丝梅劳妲向上踢出脚尖。 面对那来势汹汹的锐利一脚,缘背脊发凉。若再稍微晚一些跳开,那脚尖恐怕已经粉碎缘的下颚。 开什么玩笑——缘一边在心里咒骂,一边反击。 他用双手握住爱丝梅劳妲被苦无贯穿的手,擒拿她的手腕回转整个身体。 超过手部可动范围的动作令关节哀号、损坏——理应如此。 但手却感觉不到什么反应。 原来是爱丝梅劳妲跳到回转的缘头上。 她察觉缘的意图,几乎在同一时机跳跃。 在逆转的视野中,缘看到舞动麻花辫的爱丝梅劳妲泛起微笑。 那是凶恶的笑容。 她的手已经放开冲锋枪,自腿挂枪套拔出kkv。 她在空中拔枪、举枪,扣下板机——爱丝梅劳妲的动作快到远远超乎常人。 面对从头顶倒挂射出,接二连三袭来的三五七口径子弹,缘瞬间放开手来防御脸部。 子弹逐一击中缘的胸部,把他打倒在地。 kkv使用的不是一般子弹,而是空尖弹,所以就算是三五七口径也拥有足够的破坏力。 超越重量级拳击手的拳头打击,让缘的喉咙吐出呻吟。 虽然皮外套有防弹性能,不过距离极近,加上是空尖弹,破坏力非比寻常。 爱丝梅劳妲边射击缘边着地,一落地立刻排出空弹匣。当从握柄滑出的空弹匣撞上地板发出清脆的声响时,子弹已经填充完毕。 她在弹仓中留下一发子弹,因此枪不会变成空仓挂机的状态,能够立刻继续攻击。 缘也已经跳起身子,边结「印」边滚身飞跳到沙发背面。 尾随他的枪口无视沙发射出子弹。 本来沙发就不可能成为挡子弹的遮蔽物。 沙发的合成皮瞬间变得坑坑洞洞,着弹的冲击让沙发如跳舞般弹跳。 不过跳到沙发背侧的瞬间便结完「印」的缘,已经不在那里。 「『浑身励机』。」 在吐出言灵的瞬间,缘的身体倏地加速。 爱丝梅劳妲的动态视力虽有微微捕捉到那影子,但在她辨识到那影子是缘之前,产生些许的时间差。 缘以远远凌驾于她辨识能力的速度移动。 他从沙发后面跳出,闪避枪口火光,描绘出半圆形的轨道欺近她身旁。 爱丝梅劳妲辨识到那影子是缘,移动枪口瞄准缘时,缘已经杀进她怀里。 缘突破空气的冲击波拍打爱丝梅劳妲的脸。 阳阵忍术「浑身励机」——急遽加速人体内的生命能源,飞跃性提升代谢与运动能力的忍术。 爱丝梅劳妲诧异地瞪大双眸。 缘往上突刺的拳头已埋进她的心窝。 她的脚尖翘起,试图锁定缘而动的枪戛然而止。 嘶哑的痛苦呻吟,从她微张的红唇吐出。 通常这一击就能让对方晕倒,但爱丝梅劳妲似乎不只敏捷,也很耐打。 一度差点停止的枪口,加速瞄准缘的额头。 枪声在缘耳边响起,子弹削过缘背后的柱子。 枪击发的前一刹那,缘头往斜侧滑,以拳击的头部闪避动作躲过子弹,同时更踏出一步。 在现在的缘眼中,爱丝梅劳妲原本敏捷的动作看起来显得笨重。 但这也只是极短暂的时间而已。 若无法在短时间内决定胜负,形势恐怕又要逆转了。 缘观察爱丝梅劳妲为挖出自己双眼而接连刺出的手指,同时一口气展开攻势。 她的指尖正确地捕捉缘头部的方向。 缘更加压低姿势,钻入她手臂下方,来到侧面。 反应缘的动作,爱丝梅劳妲紧急煞住原本应该挖出缘眼球的手指,在扭动身体转向后方的同时使出肘击。 可是,这时候缘已经绕到她身后。 缘以手掌挡掉手肘的攻击,另一只手掌拍击她的背。 腰椎偏上的位置—攻击这部位几乎不会受到肌肉阻碍,冲击力直透肾脏。 尝到足以令人失去意识的剧痛,她手中的枪滑落,动作也停止了一刹那。 爱丝梅劳妲整个身体往后仰,缘从背后伸出双手扣住她额头。 拉手往回,膝盖同时往上。 给后脑杓莫大的伤害,是最能有效夺走对方意识的方法。 缘的双手像要拍击膝盖般,抓着爱丝梅劳妲的头部往膝盖扣,但在碰上的前一刹那,她双手有了动作。 她把手插进自己的后脑杓与缘的膝盖之间,减缓冲击。 同时她以头部为支点,脚往地面一蹬,就这么往缘头顶劈下。 缘放开扣住爱丝梅劳妲额头的手,交叉在头上。 猛撞上来的一踢极其沉重。 冲击一口气从上沿着脊椎窜下,全身肌肉嘎嘎作响。 若没有借由「浑身励机」推进身体机能,这一击毫无疑问地已经让缘不省人事。 缘吞下喉头深处的呻吟,用格挡攻击的双手拂开爱丝梅劳妲的脚。 她伸双手擒住缘的膝盖,身体倒挂,两只脚试图缠住缘的脖子。以她的脚力,要用脚勒断缘的颈椎并非空谈。 往后躲会被逼上绝路——缘直觉地如此判断,肩膀往爱丝梅劳妲身体猛撞。 两人交缠在一起跌倒。 爱丝梅劳妲为夺回主权,以打中缘一拳为目标,而缘却不同。 缘紧贴她的身体,借此封住对方攻击,自皮外套里掏出塑胶绳。 他抢先想要起身的爱丝梅劳妲一步,一把抓住她的手,缠上塑胶绳。她察觉到缘的意图,以不自然的姿势反击。 贴身距离连续挥下的拳头,都被缘用单手拂开。 先前她的拳头威力大到让缘接不住,但在姿势不佳,加上缘提升自己身体机能之下,已起不了作用。 缘见隙擒拿他挡下的拳头,同时使蛮劲翻转她的身体。 然后,在手绕到背后的瞬间,他用塑胶绳绑住对方双手。 爱丝梅劳妲恨恨地咒骂一声。 即使一肩撞上地面,她依然试图出脚扫倒缘。 缘轻轻松松地躲过攻击,取出另一条塑胶绳绑她的脚。反手被捆的爱丝梅劳妲几乎做不了什么抵抗,连两只脚都被绑住。 缘的手伸向躺在地上的她的防弹背心。 首先,他拿下对讲机,关掉电源,接着拔出备配在上面的宽刀短刀,抵住她的脖子。 「胜负已分——我这么认为,你觉得呢?」 「——我不认为自己有大意呢。」 爱丝梅劳妲仰望缘的表情与其说是悔恨,不如说是钦佩。 「你真了不起,紫堂缘。」 「感谢你的称赞,爱丝梅劳妲·洁卡。」 缘咧嘴而笑,但表情立刻转为严峻。 从远处传来的脚步声钻入他的耳中。 也许是听到枪声的警卫,或是跟爱丝梅劳妲同为私人部队的人吧。 「稍微冒犯了。」 缘事先告知一声,之后抱住爱丝梅劳妲的身体。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爱丝梅劳妲并不抱怨,也不大声求救。 他环顾四周,朝声音传来的反方向通道移动。 他的脚步突然变得蹒跚。 呼吸跟着紊乱,全身开始流出汗水。 他差点就要跟抱住的爱丝梅劳妲双双跌倒,急忙靠到墙上。 「——可以的话,拜托别让我头先落地。」 爱丝梅劳妲诧异地盯着缘,讲出她的隐忧。缘正手按胸口耐着剧痛,无法回话。 「浑身励机」是暂时把身体机能提高到极限,在忍术终止之后,其副作用便会袭向肉体。 过度使用的肌肉发出悲鸣,超越耐力的负荷使骨头嘎嘎作响,超过极限工作的心脏像要破裂般鼓动。 为降低急速上升的体温,全身汗腺大开。 由于膨胀的血管一口气收缩,类似头晕目眩的症状袭来。 缘一边死命保持意识清醒,一边调查通道的门。 然后有一扇刚好打开的门,他整个人跌进去。 那里似乎是书库或资料室,整齐并列的书架上排放着无数的书籍。虽然没有灯光,但缘咬牙移动到窗边。 他好不容易才没把爱丝梅劳姐摔落,让她横躺在地。缘自己也在她身旁倒下 他用颤抖的指尖从怀中取出兵粮丸,拿出五颗左右含在口中咬碎。 「你也不用特地把我带过来。」 爱丝梅劳妲以平淡中带点受够了的语气说道。 「你就在那边做个了断就行,特地来这里解决的意义在哪?」 一开始,缘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但是,在掏出香烟的当下,他察觉意思,不禁苦笑。 「已经分出胜负了。我是因为有事想问你,才把你带到这里。」 「——我听说忍者都是冷酷无情的人呢。」 听不出爱丝梅劳妲是不是在揶揄缘,她说话不大带感情,不容易理解。 「有事想问我?什么事?」 「若你不想回答,那也没关系。」 说完后,缘问道: 「你是什么时候『变异』的?」 「十一、十二岁的时候 终章 1 管理局统合情报部课长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紧握递到手中的药,沉默好一段时间。 她颜色深沉的碧眼,凝视着缘的模样。 老实说,他的模样凄惨。这点缘也有自觉。 由于锁骨被咬碎,所以连同左手整个被夸张地固定住;另外脚的肌腱断掉,所以不撑拐杖就无法独自行走;要缝合全身的伤到底需要多少针,这问题他连问都不想问。 内脏的损伤也比想像中严重,直到现在医生还是禁止他摄取固体食物。 虽然被主治医生半错愕地说真亏你没有死这种事,已是家常便饭,但惹蕾贝卡哭,倒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他的模样便是如此凄惨。 普通人的话,没有一命呜呼,也会变成苟延残喘、谢绝会客的状态。 所以,原本应该由他去拜访身为委托人的希儿蒂高朵才符合常理,但这次缘是请对方到事务所一趟。 在这里的话,就算遇到什么袭击,也比其他地方容易应对。 希儿蒂高朵坐在沙发上,背后跟着机器人「十二神」阿瑞斯。在略嫌脏乱的事务所中,她身上那一丝不苟的套装反而显得格格不入。 她一踏进事务所就看到缘的模样,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有事先告知她,因为受伤才请她到事务所一趟,但她似乎没想到伤势这么严重。 在说明拿到药的经纬时,她也表现出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缘大致说明完后出言催促,她以些许慌张的口吻问道: 「伤、伤口有多严重?有后遗症吗?」 「——我平日有在锻链,所以没事的。」 缘没想到对方会问这种问题,有些目瞪口呆地回答。 发问的人也为自己吐出的话语吓了一跳,连连眨眼。 然后,她快速地补上一句。 「医疗费也能以必要经费的名目申请喔。」 「那还——真是感谢。」 应声之后,缘噗哧一笑。 这一笑牵动伤口,让缘面带笑容地扭曲表情呻吟。 希儿蒂高朵急忙起身。 「抱歉,我没有要逗你笑的意思。」 她歉疚地这么说,这让缘笑得更开了。 「你真是个怪人。」 缘一边被疼痛跟笑意夹击,一边说道。 这次的工作,就算缘失败丧命,也跟统合情报部毫瓜葛——原本应该是这种条件。 但说出这种话的希儿蒂高朵,却在看到缘的伤势后动摇。 她看来不谙世事,另一方面却又为割除管理局这巨大组织的毒瘤而战——两者差距太大,让人搞不清楚哪个才是真正的她。 缘朝被自己说是怪人,而露出遭受意外批判表情的希儿蒂高朵说道: 「区区一个侦探的死活跟你要做的事情比起来,根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吧?」 「你别说傻话。」 在她那直至方才还带着狼狈色彩的蓝色瞳孔中,点起坚毅的光辉。 「人命是小事这种事,我一次都没有想过。」 「——那还,真是辛苦呢。」 感觉她不单只是在说表面话的缘,打从心底如此说道。 但这似乎没有传达给她——不止如此,她似乎认为缘在嗣侃她,眨眼闻她的肌肤染上朱红色。 「我看来像是那么没人性的人吗?」 「不、不,刚好相反……」 希儿蒂高朵锐利的眼光,让缘口齿不清起来。 但希儿蒂高朵并没有放过缘所说的话。 「相反是什么意思?」 「啊——该怎么说,那个,你看嘛。」 尖锐无比的追问让缘支吾其词,同时别开视线。 希儿蒂高朵踏上的,绝对不是条平坦的道路。 她暴身于随时有人想要她性命的危险之中,这应该也会牵连到想要支持她的人。 然而只要是以命相博,终有一天会有人丧命。 每每发生这种事,她的内心就会为之动摇、痛苦,为自己所迈进之道路的严苛而重挫。 脑中无聊地想到这些事的结果,使缘吐出刚才的台词,但要一一解释实在令人害臊。 缘困扰地搔着头,视线游移不定。 最后他说出的话中,混有某种败北的音色。 「你看起来不像没人性的人。」 「那就没有问题。」 不知道这样她是不是能够接受,总之希儿蒂高朵轻咳一声,缓和视线。离开座位探出身子的她重新坐回沙发,把缘交给她的药收进桌上的公事包。她把公事包交给背后的阿瑞斯,同时从阿瑞斯手中收下一模一样的公事包。 「里面装有剩下的报酬。」 「啊,关于那个。」 缘把准备好的便条纸,放在希儿蒂高朵面前。 「能帮我把它全数捐给这地址的孤儿院吗?」 「这些金额全部吗?」 希儿蒂高朵伸出手指拿起便条纸,有些惊讶地拉高了声音。 「这是,下层?有什么吗?」 「一间小教堂。」 缘有些难为情地调整坐姿。 希儿蒂高朵哼了一声,细心地折好便条纸。 她一边把纸收到套装口袋,一边微侧着头问道: 「我能请教理由吗?」 「…………」 缘想说些什么地张开嘴,才发现自己无法好好说明。 若要整理成一句话,那应该是为赎罪,但缘自己却不认为,做这种事能偿还什么。 可是他也无法把那件事,切割为是莫可奈何的事情。 到头来,这不过只是为替自己的软弱做个了断,好让他得以继续前进罢了。 因此缘脸上浮现类似嘲讽,但却比嘲讽更为扭曲些的微笑。 「我只是在想,能不能用钱买张通往天国的车票而已。」 「——你还好吗?」 缘戏谵地答出的话,让希儿蒂高朵皱眉,探出头观察缘的表情。 搔动鼻腔的芬芳香气,让缘回过神来抬起头。 她一脸担心地凝视着自己。 缘诧异地想:「自己的语气有这么凝重吗?」手掌磨蹭自己的脸颊。 「我开玩笑的。」 「你累了呢。」 希儿蒂高朵这么说完后伸出手。 有些凉快的温柔触感,微微撩起缘的前发。 「好像也有点发烧。」 「哎,毕竟我受伤嘛……」 上次被人用手掌测量额头的热度是孩提时代的事,因此缘有点狼狈。 但她极其自然地收回手,表情有些困惑地把触碰缘的手指贴到自己额前。 「总之,现在要以疗养为重。」 「有工作吗?」 老实说,以他现在的状况,要工作几乎是不可能。 如她所说,缘也知道现在需要把恢复健康排在第一顺位。 但若不做点什么,他会觉得郁闷。 「不然先说给我听听吧。」 「——就只是听听而已喔。」 缘一催促,希儿蒂高朵就瞄了背后的阿瑞斯一眼。 他点头回应,从放在脚下的皮箱中拿出几张文件,排放在桌上。 最上面的文件,有一张被回纹针固定住的照片。 看到它的瞬间,缘神色一变。 希儿蒂高朵没有发现这件事,伸出手指轻敲照片。 「这虽然是他年轻 时的照片,不过他是魔术组织『源体(译注:sephiroth,卡巴拉思想中十种源质[sephirah]的合称,十种源质分别为王冠、智慧、理解、慈悲、严厉、美丽、胜利、宏伟、基础、王国,描画源体最有名的图像,便是所谓卡巴拉的生命之树。)』的成员——」 「第四源质,『慈悲』的诺耶耳。」 缘开口打断希儿蒂高朵的说明。 「你知道他?」 希儿蒂高朵抬起头,这时她才发现缘表情上的变化。 照片里的,是一位脸上还残留着稚气的少年。少年应该是跟双亲站在小小的独栋房子前,一起浮现笑容。 缘凝神瞪视的双眼中,明显地藏有杀意。 「在我离开『方舟』的时期,曾受到他不少照顾。」 但他的语气平淡,让人感觉不大出情感。 「这家伙怎么了吗?」 「我收到他秘密入国,进入『方舟』九号的情报。」 希儿蒂高朵一边为缘的态度感到诧异,一边解释。 「目的不明。但是『源体』的成员几乎都是危险人物,被列入管理局的黑名单中——即使如此,他还是入国了。这应该是有人从中牵线。」 「简单来说,是要我调查诺耶耳入国的目的,对吧?当然还包含揪出从中牵线的人物。」 希儿蒂高朵并不点头同意凝神瞪视照片的缘所说的话,而是窥探缘的表情。 然后,她隔着镜片射出严峻的视线。 「这是工作喔,紫堂缘。」 「——我知道啊?」 这次轮到缘一脸诧异。 希儿蒂高朵以真挚的表情凝视着缘,但不晓得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不明白什么,她短短地吐出一口气。 「无论如何,对方是源质级的『魔导士」——是你那身体无法对抗的对象。不过看来,这你比我还要清楚呢。」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 缘轻浮地说完后,拿起烟盒。 希儿蒂高朵皱起眉头。 「香烟对伤口不好。」 「这东西对身体反而好啊。」 希儿蒂高朵以受够了的神情看着缘点烟,她可能以为那是烟枪常用来替自己辩解的说词。缘也不打算特别说明,这东西跟一般香烟不同。他缓缓吐出烟,手指向桌上的文件。 「这工作我接下了。等我一能动,就立刻上工。」 「我刚刚也说过,你得优先把身体养好。」 希儿蒂高梁似乎感觉到什么隐忧,语气强硬。 她的气势让缘身子微微向后退,接着浮现苦笑。 「我也没那么有勇无谋。」 「——那就好。」 虽然希儿蒂高朵看来还是一脸怀疑,但还是先接受了。 即使如此,她没忘记再三嘱咐。 「工作的内容如你所说,只有查出诺耶耳的目的跟协助他的人,并不包含与『魔导士』之间的战斗,这你千万切记。」 「——我知道啦。」 缘露出不懂为什么要以自己会乱来为前提谈这件事的表情,颔首同意。 怎么可能乱来。 他打算以万全的状态,葬送「魔导士」诺耶耳。 「不过,说到乱来,你也一样吧?」 虽说不上是还以颜色,但缘语带讽刺。 「若没有你,那药就没有意义。比起我,你更应该担心自己。」 「为什么?」 希儿蒂高朵杏眼圆睁。 「只要把这药交给马可米朗博士,就算没有我,药也会被分析、改良才是。」 「然后像这样做好的药,要由谁送到世界上呢?」 缘深深叹息。 「就算要对抗管理局上层跟黑手党也要完成这件事,会愤慨地说出这种乱来的话的,恐怕也只有你了。」 「听你的语气,讲得好像我是个不瞻前顾后猛冲的傻子。」 希儿蒂高朵半翻白眼,虽然她讲得像在责备缘,但话声中带有自嘲的音色。 由于受伤的缘故,缘无法耸肩,只好促狭地微微一笑。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重注。因为无论如何,我都得拿到从那个药中制作出来的『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特效药才行。」 缘表面上一派轻松地说道。 「如果在那过程中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就当做售后服务。若你要我解决碍事的家伙,我就动手。」 「你什么时候变杀手了?」 希儿蒂高朵把这当作是说笑,脸上浮现苦笑。 缘当然是认真的,不过他把真正的心意藏在笑容底下。 「我只是要你在特效药完成前,不要松懈。」 「当然,我是如此打算。」 希儿蒂高朵以优雅的动作起身。 「除了『魔导士』之外,如果还有什么,我再联络你—保重。」 希儿蒂高朵表示不需送客,径自走向玄关,这时她的目光停留于窗边的花瓶上。 那是从杨的妹妹莉妍手中接来的雪花莲。 「你会拿花装饰啊。」 「那是别人送的。」 缘说完之后,她以奇妙的表情回头。 「你知道雪花莲的花语(译注:雪花莲,花语为纯白的爱、希望。但在送人时,则是希望你死的意思。)吗?」 「不知道,怎么了吗?」 缘一脸狐疑地问道,希儿蒂高朵脸上浮现迟疑的表情。 可是最后她轻轻摇头。 「抱歉,是我误会了。」 她留下这句话,带着阿瑞斯离开事务所。 缘什么也不做地盯着关上的门看了好一阵子。 最后,他之所以会移动,是为了拿起桌上的照片。 他轻晃夹在手指中的照片起身,走到墙边。 房间内侧的墙壁挂着用大头钉胡乱钉上便条纸跟请款单等东西,尺寸略大的软木板。缘用一只手灵活地钉上照片。 看着照片的缘眼中泛着一股哀伤,方才的杀意恍若错觉。 「你一直都在做些什么啊,诺耶耳。」 缘出声询问不可能答话的照片。 「我还不原谅你。见面的话,我一定要将你——」 缘自言自语到一半中断,就这么持续矗立于原地,动也不动。 2 缘浏览播放在全像面板的新闻报导,唇瓣绽开笑意。 有条标题上写着大型制药公司欧伯斯开发非法药物受到检举,被警方强制搜查。据说管理局干部也有几个人跟这件事有关系,已经接受侦讯。 看来希儿蒂高朵顺利地完成了这件事。 「你看来很高兴呢。」 身旁手撑着脸翻阅杂志的蕾贝卡注意到缘的表情,翘起单边眉毛。 「是啊。」 缘回转荧幕到蕾贝卡眼前,拿起咖啡杯凑到嘴边。蕾贝卡看完一通报导之后,感佩地叹出一口气。 「不愧是希儿达小姐,真厉害。」 「怎么,你认识啊?」 缘虽然有告诉她潜入欧伯斯制药公司是管理局委托的工作,但没有提到希儿蒂高朵的名字。 蕾贝卡用食指轻转荧幕还给缘。 「因为爸爸的工作关系。」 「啊,这样啊。」 希儿蒂高朵本人说话时,也给人她认识蕾贝卡父亲的感觉,所以就算认识他的女儿蕾贝卡,也并不稀奇。 「不过,这算是挺重大的事件吧。希儿达小姐不知道有没有事?」 「应该没问题,那人看起来很坚强。」 至少坚强到就连自己的车被枪击、被榴弹炮攻击都能承受得住的程度。缘在心中加上这么一句。 听他这么说,蕾贝卡出声抗议。 「你还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耶,缘。」 「喔?」 蕾贝卡挑衅的发书,让缘冷冷一笑。 「那么,就麻烦你说明清楚吧。我搞不清楚什么?」 「你看嘛,以前缘的爸爸不是说过吗?武士对三个儿子说教的故事,那叫什么?你还记得吗?」 看来蕾贝卡提到的是日本战国名将,毛利元就轶事的「三只箭」的故事。 「我记得喔。虽然一支箭很快就会折断,但若是三支就折不断——所以兄弟三人要齐心协力的故事对吧?」 「没错、没错,就那个。」 缘帮她回答之后,蕾贝卡志得意满地点头。 「就是那样啊。」 「就是哪样啊?」 她似乎打心底以为这样就能说明一切,所以当缘皱起眉头时,蕾贝卡不满地嘟起嘴巴。 「拜托,你振作一点好吗。虽然一支希儿达小姐很快就会被折断,但如果有三支,就没问题的意思不是吗?」 「该振作的是你吧,蕾贝卡。到底一支希儿达小姐是什么东西啊。」 被缘指出问题的蕾贝卡,似乎自己也不大了解意思,微侧着头思考。 这时,缘瞥见她脖子上紫红色的斑纹。 他感觉到心脏被紧握住般的疼痛,但绝不表现在脸上。 他多次拜访正在分析药的阿尔巴特·马可米朗博士,听说进展得很顺利。 不过,虽然没有公开,但果然还是有来自各方面的阻碍。 由于阿尔巴特有生命危险,因此他一步也踏不出研究所的状况,至今依旧持续着。 身体还没痊愈的缘,也在收集诺耶耳的情报时,地毯式地教训过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可是这根本没完没了。 在欧伯斯制药公司的事情公诸于世之前,列吉鄂家族早已撤离那栋房子,所以无法击溃其一的始作俑者,而这也加速了状况的恶化。 然后,欧伯斯制药公司研究、开发的,到底是什么违法药物的情报泄漏出去——或是被人故意流放出去—恐怕也是迟早的事。 到时候,情况一定会比现在更混乱。可是无论如何,他非得守住阿尔巴特,请他做出特效药才行。 为了这目的,他早就做好无论是多么肮脏的工作,他都不会推辞的觉悟。 蕾贝卡不知道缘内心的想法,也不能让她知道。 她以缘所期望的明亮表情,不经大脑地说道: 「不,我想说的是,希儿达小姐也会因为辛苦而受挫。」 「不用你特地解释,这点事我也知道。」 缘讽刺地笑,知道自己被耍着玩之后,蕾贝卡鼓起腮帮子。 这时候,咖啡店「car pool」的门打开,一个客人走进来。 缘虽然惊讶地觉得难得,但盯着对方看也不恰当,所以他下意识地别开视线。 新来的客人环顾空荡荡的店内之后,笔直地朝吧台走来。 然后不知道为何,那人坐到缘身旁。 明明还有很多空位,为什么——缘这么想,斜眼看向那客人。 他差点大喊出声。 身穿连帽t恤、牛仔裤,脚踩帆步鞋,打扮轻松的那女人,把长长的金发绑成麻花辫垂在背后。 「有欧洽塔(译注:油莎草块茎、水和糖调配而成的饮料。)吗?」 她进入店内后也不拿下环绕式镜框的太阳眼镜,直接朝老板搭话。 这位就算缘瞎了也不会认错,拥有褐色肌肤的那女人,正是爱丝梅劳妲·洁卡。 老板对她的要求默默点头。 缘一边劝戒自己要冷静应对,一边开口问道: 「欧洽塔是什么?」 「我国家的饮料,很好喝喔。」 她轻松地回答。 看来她没有打算突然拿枪指向自己。 不过比起这个,爱丝梅劳妲的故乡应该是西班牙,为什么那种地方的饮料会理所当然地出现在这里啊?缘莫名地在意这件事。 「老板,为什么这里有那种东西啊?」 人在吧台里面准备着什么的老板,为缘的话停下动作。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移动头,微微看向上方。 当缘想着这人沉默寡书,或许不会回答时,老板细声嘟哝道: 「我拿到不错的油莎草块茎。」 「——原来如此。」 要判断那是不是问题的答案实在困难,总之缘点了点头。 「哎呀,你朋友?」 缘正要问爱丝梅劳妲来意为何时,蕾贝卡探头过来搅局。 缘轻轻啧了一声。 爱丝梅劳妲跟蕾贝卡看过彼此的脸,而且蕾贝卡应该对她没什么好感。 还是想个办法蒙混过去比较好。 缘如此判断,正当他要开口时,爱丝梅劳妲先低下头。 「在研究所时拿你当人质,真是抱歉。那时我在工作中,还请见谅。」 「嗯?」 一开始蕾贝卡很诧异,但在检证她的发言内容时,似乎注意到了。 注意到的瞬间,她从臀部枪套拔出枪。 爱丝梅劳妲也反射性地从连帽t恤里掏出枪。 皇后跟kkv在缘眼前互相瞪视。 缘烦闷地想着这真是最糟糕的发展时,背后的店门再次开启。 他一回头,看到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正手持冲锋枪就要冲进来。 枪声从缘左右响起。 从两把枪射出的子弹,各自打中男人的胸部跟身体,他闷哼一声倒地。 「他是谁啊?」 怎么开枪了才在问这个?虽然缘脑中这样想,但袭击者不只一个,车一台台停到门口大马路旁,黑色西装的男人们活像冲锋陷阵般涌进店内。 缘抱住蕾贝卡跟爱丝梅劳妲的腰,跳到吧台另一侧。 下一刹那,数不清的子弹蹂躏店内。 子弹逐一在墙上留下弹痕,拦腰折断的椅子被射飞,桌子瞬间化为木片。 咖啡豆如雨水般撒下,老板在吧台角落发出绝望的呻吟声。 「这吧台还真是坚固。」 在这种状况下,吧台居然没被子弹射穿,爱丝梅劳妲为此感到惊艳。 「因为常被找麻烦,所以这是特制的防弹品。」 当缘说明的时候,蕾贝卡探出身子。她上半身压在缘身上,揪住爱丝梅劳妲的衣领。 「这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正被追杀。」 爱丝梅劳妲对蕾贝卡凶暴的态度既不害怕,也没感到丝毫不悦。 虽然压在自己身上的硕大胸部是蕾贝卡的,但真舒服——本来脑中这么想的缘,听到爱丝梅劳妲的话灵光一闪。 「是乔卢佐·列吉鄂吗?」 「真亏你知道。」 她的声音中带有惊愕的音色。 这次的事件让欧伯斯制药公司被纳入管理局的管理之下,判断这样得不到报酬的爱丝梅劳妲打算尽早离开「方舟」,回归祖国。 可不管是陆海空的哪条路线都被人阻挠,她出不了国,无处可去,只好来拜托缘。 就缘所知,到目前为止,知道有「变异」后仍保持着人应有样貌的爱丝梅劳妲这号人物存在的人,只有自己跟乔卢佐。 他自然不可能轻易放过如此贵重的样 本。 「你是从哪知道这里的?」 「从情报贩子口中听来的,是个叫小虾米的家伙。」 缘拂开从头顶上方撒下的咖啡豆,脸上表情扭曲。 以那男人的个性,一定是觉得有趣才告诉爱丝梅劳妲的。 缘决定日后要好好找他抱怨这件事,不过现在得先收拾眼前状况才行。 虽然之前的伤势还没痊愈,不过有这两人帮忙的话,区区黑手党应该可以轻易解决——缘如此判断。 「你们两个,不要搞错瞄准的对象喔。」 「了解。」 「……知道了啦。」 爱丝梅劳妲的回答简洁有力,蕾贝卡则是不情愿地点点头。 缘吊起嘴角,漾开笑容。 「那么,我去征收店的修理费。」 接着缘动手结「印」。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ma0575 录入:樊舒 缘用手背拂开接连刺出的左拳。 即便左倒是牵制用的攻击,但已十分沉重。若下颚挨上一拳,意识恐怕瞬间就会被夺走。 约翰呼出深沉的一口气,更踏出一步。 他扭转腰部,从略微偏下的方位猛挥出右拳。 缘配合对方踏出的步伐后退,同时伸手轻轻搭上挟带呼啸劲风而来的拳头。 他往外卸掉拳劲,横扫对方支撑体重的脚。 约翰的右手腕被缘抓着,庞大的身躯漂浮空中。 原本他的头应该直接撞上地板,但缘调整角度跟方向,巧妙地把约翰的身体丢到沙发上但这样还是未能完全抹杀劲力,约翰跌落沙发之后又滚往地面,腰部猛撞地板发出哀号。 「不管被摔出几次,着地仍然很差劲耶。」 看到他的模样,玛莉露受不了地咕哝。她俯瞰上下颠倒的约翰,一头红发在肩头摇曳 一对浅蓝色的眼珠子,闪烁着促狭的光辉。 「还是说,你希望被摔?你喜欢疼痛?你是变态?」 「别在人家的伤口上洒盐好吗?」 从地板上起身的约翰皱起一张脸,手押着狠狠撞到的腰部。汗水让那褐色短发黏在额前 他们比试了半小时左右。 约翰身上的t恤早就吸收汗水紧贴皮肤,隆起的肌肉浮现而出。 「你的肌肉太硬了。」 另一方面,俯瞰约翰的缘连一滴汗水都没有流下。他穿着高领薄毛衣,但看起来却比只穿一件t恤的约翰凉快。 「你的力量的确惊人,但动作有点迟缓。就算拳头再怎么强而有力,打不到人就没有意义。」 「能闪躲到这种地步的,也只有你啊。」 面带苦笑站起来的约翰,比缘高出一颗头。 刚开始,每个人都一脸惊愕看着轻而易举地抛出这位巨汉的缘,但现在这已经是日常生活的景象之一。 约翰把方才擦着腰的手往前移到腹部摩擦,满怀期待地说道。 「话说回来,动完身体肚子就饿了呢。」 「你根本三不五时都在喊饿好吗。」 玛莉露没好气地吐槽后,一副无奈的样子走向厨房。 约翰哼着歌跟在她身后,玛莉露怒吼:「碍事,别跟来!」把他赶走。 「又不是狗,麻烦你沉住气点。」 缘对缩着肩膀回来的约翰冷言冷语。约翰笑开那跟岩石一样严峻的脸,害羞地说道 「我喜欢女性做菜的背影。」 「变态一个。」 这么说的人不是缘,而是刚走出隔壁房间的诺耶耳。他把有分量的书抱在侧腹,望向约翰的视线比缘更加冰冷。 「你再不稍微锻链一下脑袋,会因色欲而变笨喔。」 「搞什么,你讨厌女人啊?」 即使被嘲讽,约翰也毫不在意,他笑容满面地走向诺耶耳。巨汉的接近让诺耶耳脸颊痉挛,倒退三尺。 诺耶耳准备翻身逃出,约翰抓住他衣领,不费吹灰之力地拉他到身旁。 「若是这样,你早说嘛。克拉拉相当喜欢你喔,如何?」 「什么克拉拉啊?他明明叫克劳士。」 诺耶耳试着挥开约翰的手,但那充满肌肉的手纹风不动。平时要不是读书,就是埋头于怪实验之中的诺耶耳外表纤细,腕力有等同无。 「对了,那是什么书?色情的吗?」 约翰仿佛听不见抗议的声音,对诺耶耳小心翼翼地抱着的书感兴趣。 「让我看看。」 「你看得懂就看吧。」 诺耶耳不怎么抵抗,把厚重的书交到约翰手上。约翰想都没想地翻开,不一会儿便皱眉低声沉吟。 「这什么?」 「拉丁文。」 诺耶耳从呆住的约翰手中拿回书。 旁观的缘瞄向诺耶耳刚踏出的房间。 「你还在做人偶吗?」 他话中带有些许嘲讽。 听到这句话,诺耶耳气到双颊泛红。 「不是人偶,是霍姆克鲁斯。」 「我不懂差别在哪。」 缘耸耸肩膀。 或许是不满他的态度,眼看诺耶耳就要跟他吵起来,约翰抓住诺耶耳的肩膀。 「唉,别这么说。诺耶耳的魔术很厉害不是吗?还能疗伤呢。」 他训诫缘地插话。 「所以就算喜欢玩人偶也没关系啊。跟玩女人的佳碧比起来,这算可爱的吧?」 「我就说不是人偶了!要我解释几次人工生命体,你们才会懂!」 诺耶耳烦躁地踢出一脚,虽命中约翰的胫骨,但巨汉依旧是纹风不动。 反倒是踢人的诺耶耳抱着脚蹲下。 「你们在做什么啊?吵死人了。」 原本在厨房的玛莉露手持菜刀,神情不悦地走回来。瞥了三人一眼之后,她大致上理解了状况,带着雀斑的脸上露出受够了的表情。 「你们又在欺负诺耶耳?我们这里的男人还真是糟糕呐。」 她走近三人,拿菜刀赶走约翰跟缘,然后用刀背轻敲诺耶耳的头顶。 「你也是,稍微锻链一下身体比较好吧?」 「不要管我啦。」 诺耶耳不耐烦地挥开玛莉露不停敲他的手。 「啊!」 发出声音的人是玛莉露。 诺耶耳皱着脸,压着指尖。 他挥手时,被菜刀的刀刃割伤指尖。 玛莉露看着滴到地板上的血,慌慌张张地抓起诺耶耳的手腕。呈横线被割开的伤口比想像中还深,血流不止。 「缘,拿止血剂跟绷带过来。」 下达指示之后,玛莉露的双唇凑向诺耶耳的伤口。她没想太多,准备舔伤口消毒,但这动作让诺耶耳慌慌张张的抵抗。 「不行!」 他语气强硬地大叫,抽回流血的手指。 凶恶的模样让准备拿急救箱的缘停下脚步,约翰跟玛莉露也目瞪口呆。 诺耶耳把手指摆在胸前,琉璃色的双眸浮现恐惧与焦躁,直盯着玛莉露的嘴唇。 「还没碰到吧?」 「咦?」 玛莉露听不懂诺耶耳的话,瞪大双眼。或许是这样让诺耶耳感到焦急,他加强语气再道: 「你还没喝到我的血吧?」 他费舌解释,玛莉露被那语气震慑,微微点头。 确认她的答案后,诺耶耳全身瘫软地吐出一口气。 「搞什么,怎么了吗?」 所有人都知道诺耶耳神经质,但刚刚的表现再怎么看都是反应过度。若是平时,玛莉露早已开骂,但现在她担心地看着对方。 「恐怕是因为『魔导士』的血特殊吧。」 缘代替不发一语的诺耶耳解释。 「跟我从小就为使用忍术而改变体质一样,『魔导士』也会改造肉体。只是改变的方向跟我完全相反就是了。」 「所以才说血不行吗 ?应该不会有毒才对啊?」 缘转身寻找急救箱,约翰困惑地朝他的背影搭话。 回话的人是诺耶耳。 「虽然不是毒,但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魔术是扭曲这世界法则的东西,而『魔导士』会把身体跟精神改造成能够承受得住魔术的状态。」 诺耶耳淡淡地说明,他看向玛莉露的眼神昏暗。 「你也不想因为舔了我的血而生不出小孩吧?」 「别露出这种表情。」 玛莉露突然双手粗鲁地夹住诺耶耳的脸。 啪地一声,清脆响声让诺耶耳双眼圆睁。 「『魔导士』什么的,根本不重要。你是诺耶耳,我们的伙伴——没错吧?」 「…………」 诺耶耳一句话也不说地别开视线。 玛莉露为他的样子苦笑,而急救箱出现在她身旁。 「总之,诺耶耳也没有错。无法预测的事情,能避免的话还是尽量避开比较好。」 「是、是,这样啊。」 玛莉露敷衍回话,从缘手中接过急救箱。 住在这里的人平时就大小伤不断。 消毒伤口,涂上止血药之后贴上贴布——对玛莉露来说,紧急处置早已熟能生巧。别说是大伤口的缝合,视情况甚至连摘出子弹的动作都能熟练完成。 「好,这样就没问题了。」 「菜刀也要煮沸消毒比较好。」 简单道过谢之后,诺耶耳在意沾到自己血的菜刀。玛莉露瞬间差点就要反驳,但她最后轻敲诺耶耳的头起身。 「你也要吃些什么吧?毕竟你从昨晚就一直关在房间里面。」 「不,我——」 「我叫你吃。」 单方面丢下这句话后,玛莉露回到厨房。 诺耶耳依旧坐着不动,有点茫然地盯着手指一带看。 「你讨厌身为『魔导士』这件事吗?」 拿着急救箱站在他身旁的缘发问。 这句话让诺耶耳抬起头,微微侧着。 「你不喜欢吗?」 他如此反问。 对这问题,缘无法立即做出反应。 于是诺耶耳不待回应地起身,坐到附近的椅子上翻起书本。 缘耸耸肩,把急救箱放回原本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门吵吵闹闹地被人打开。 「不妙、大事不妙!」 一边连连这么喊着,一边冲进来的人是柯洛薇。感觉她真的很急,黑色长发凌乱不堪,呼吸也很急促。所有视线集中到她身上,她把购物袋粗鲁地放到地上,不待整理呼吸便开口道: 「佳碧她、被看起来、很恐怖的人带走了。」 得到她气喘吁吁说出来的情报,至今为止表情柔和的约翰脸色一变。 「知道她被带到哪里去吗?」 「商业地区的方向。现在哥哥追在他们身后,应该不久就会有联络才对。」 听到这句话,约翰转身走回自己房间。缘一边侧眼瞄着他的背影,一边捡起柯洛薇丢到地上的购物袋。 「你怎么知道她是被带走的?」 缘一问,她便不停点头。 「因为对方好像说出竟敢对我的女人出手之类的话。」 「又跟女人有关啊?」 视线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过书的诺耶耳厌恶地咕哝道。 「别管她啦。让那家伙吃点苦头会比较好。」 「那是在只吃点苦头就能了事的前提下吧?」 从自己房间走出来的约翰只有穿上皮夹克,并没特别带上什么武装。 「那家伙会乖乖跟着走,就表示对方也不简单。弄个不好说不定丢掉小命。」 「哎呀,怎么,再一下饭就好了耶?」 从厨房露出脸来的玛莉露嘟起嘴唇。 「吃完饭再走会来不及吗?」 「因为吃太饱会让动作变迟钝。」 约翰这么说完后拍了拍缘的背。 缘原本就不会做出把食物塞满胃袋到动弹不得的蠢事。 即使如此,他还是配合约翰说道: 「吃饱后才去救人,若来不及的话,我会睡得不安稳呐。」 「真会讲。」 约翰咧嘴而笑,在一旁听着的柯洛薇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手指交叉。 「那个,不快点的话……」 「放心。」 缘朝脸色铁青的柯洛薇微笑。 「如果尤里乌斯追在后面,那就不会马上出事的。」 「这,这样啊?」 即使仍然有些不安,但柯洛薇接受缘的说法,紧张的神色稍有和缓。 「虽说如此,也不能太悠哉。喂,走啦,诺耶耳。」 约翰向听到这件事还是继续读着书的诺耶耳搭话,可是他看也不看约翰一眼,草率地挥挥手。 「我pass,我没闲功夫去陪自作自受的人耗。」 「你说什么啊,快去准备。」 玛莉露边对诺耶耳这么说,边从厨房提出一个大包裹。 「那是什么?」 「便当。」 玛莉露把包裹交给约翰,走近坐着不动的诺耶耳,抓住他的后颈。 「听到没,还是要我直接把你拖走?」 「放开啦,空着手的我根本帮不上忙。」 诺耶耳厌烦地叹了口气起身,一边碎碎念,一边走回刚刚出来的他自己的房间。 「你很会应付他呢。」 缘佩服地嘟哝,身旁的柯洛薇则认同地点头。 「再怎么说,她就像是大家的妈妈啊。」 「我可不记得自己生过像你们这样的孩子。」 玛莉露耳朵很尖地听到柯洛薇这么说,绕到她背后打她屁股。 「我勉强还算是二十几岁,你再说这些无聊的话,我就让晚餐全都变成鱼料理。」 「不要这样啦!」 柯洛薇用手押住被打的屁股,夸张地皱起眉头。她极度讨厌鱼类,光是烤鱼的味道就能让她落荒而逃。 「鱼类有益健康喔。油脂也跟肉类不同,不容易发胖,还能清血路。」 缘边把购物袋移到桌上边这么说,柯洛薇稍微翘起嘴巴。 「总觉得这话听来很刺耳呢。」 「是讽刺没错。」 缘微微吊起嘴角。理解自己被嘲笑后,柯洛薇抿嘴臭着一张脸,湛蓝的双眸浮现愤怒的神色。她还只有十六岁,是这群人中最年轻的。摆出这样的表情时,看起来又更加年幼。 「喂,你们几个。现在可不是抬杠的时候。」 约翰从玄关口露脸。他的大手中握着手机。 「尤里乌斯找到佳碧下落了。快点。」 「好。」 即使如此,玛莉露还是回答得一派轻松,这让约翰苦笑。 「我在这里等诺耶耳,你们先走。我们很快追上。」 被缘这么催促,玛莉露跟柯洛薇还有约翰一起跑出房门。 吵闹的三人离开,客厅马上安静下来。此时 诺耶耳缓缓现身。 「看来你不想去呢。」 诺耶耳走起路来不情不愿。他瞪着缘,以熟练的动作把长发绑在一起。诺耶耳在家居服上套上斗篷,皮带上挂着他使用魔术时需要的短剑。 「我像是要雀跃地飞冲出门的模样吗?」 他愤恨不平地抛出这句话,拿起挂在皮带上的短剑,用指头敲击柄头。他对所有短剑都重复一次这奇妙的动作,然后拿起立于房门,长度约一公尺长的手杖。他有点不爽地拿手杖的前端敲打地板。 「我的魔术可不是拿来替笨蛋擦屁股用的。」 「哎,别这么说嘛。」 缘走向约翰他们离开时经过的玄关。 这种闹剧已是家常便饭。 诺耶耳也知道这一点,所以虽然口中抱怨,但还是跟在缘身后。 缘让诺耶耳开着门,关掉室内的灯。他们租用的是老旧公寓最上层——更正确来说,是类似屋顶阁楼的空间,因此只有一扇采光用的小窗。面积偏大的阳台不知为何设置在墙壁彼端,是得要靠铁门出入的奇特设计。 所以只要一关灯,就算是白天,整间房间也会陷入一片昏暗。 室内的梁柱跟水泥墙暴露在外,只要感觉不到人的气息,便会有股寒意。 「喂,你在磨蹭什么啦。」 缘眺望室内,背后传来约翰在通道彼端发出的焦急声音。 「走吧。」 缘旋即转身,跟诺耶耳并肩冲出房间。 关闭的门扉遮蔽了自外射入的光线,只剩寂静和黑暗留在室内。 1章 1 枪口喷出的火花撕裂寂静与黑暗。 接连响起的轻快枪声,准确地在闪烁的视野中捕捉住人影。 s&s公司的冲锋枪g2「轰天雷」以打击力撞飞悄声无息地靠近的人,使那人跌落集中在通道一隅的废弃物上。 那冲击让废弃物四散纷飞,发出噪音。 「又来了吗?」 爱丝梅劳妲,洁卡用双手举起g2「轰天雷」,透过瞄准器瞪视倒下的人影,语带叹息地嘟哝。 直到前几天都还置籍于大型制药公司之私人部队的爱丝梅劳妲,拥有十二岁起就成为佣兵,来回于世界各个战地的经历。 也因为如此,她在操作枪炮上有卓越的技术。 机关枪原本就是以火力压制为目的吐出子弹,即使是为个人携带和街道战斗而制造的冲锋枪,概念也不会变。 可是,从刚刚的状况看来,爱丝梅劳妲扫射时毫无多余动作,虽说距离很近,但所有的子弹都命中目标。g2「轰天雷」的集弹性能在冲锋枪之中算得上出类拔萃,但她的射击能力依然可说是令人惊艳。 缘不发一语,走向摔入废弃物中动也不动的人影。对方身穿长袍,帽子深深覆盖的模样有如修道士。他用指尖拨开帽子,露出来的是没有特征的白人男性脸孔。 「又来了。」 缘耸耸肩。 他已经收拾了四个长相一样的人。 「霍姆克鲁斯这种东西还真是让人不舒服。」 爱丝梅劳妲毫不大意地举着冲锋枪,轻轻蹙眉。 所谓的霍姆克鲁斯,指的是用炼金术制造出来的人造人。跟以科学的力量制作出来的类人类,可说是正反两面的存在。 「哎,这应该是量产品吧。」 缘起身瞄向通路前方。 他们正在一栋随处可见的住商混合大楼之内。 只是所有的窗户都从内侧被遮蔽,光线不大能进入。现在时间才过正午,但装潢使内部积聚昏暗的空气。 「还有不一样的类型吗?」 爱丝悔劳妲踏菩睫重的步伐走在通道卜,翡翠色双眸侧眼看着缘。她平时用环绕式镜框的太阳眼镜隐藏双眸,但现在并没有戴上。 「也有调整为战斗用途的特制品。」 缘回望她的双眸答道。 黑暗中,爱丝梅劳妲的眼睛放射出微弱的光芒。绝对没有人会觉得这对双眸不美丽,但在同时,所有人应该会为其感到诡异而皱起一张脸。 她的瞳孔为直长细缝状,酷似爬虫类——尤其是蛇。她经常配戴太阳眼镜的原因,就是为了隐藏这对特殊的瞳孔。 在那对双眸沉默的催促之下,缘接着说明。 「特制品当然是指专为战斗而制的霍姆克鲁斯,他们最麻烦的是那坚韧性。怎么杀也杀不死,令人诧异。」 「跟生化人还有机械人比起来也一样吗?」 「比起来也一样。」 缘复诵一次之后,爱丝梅劳妲会意地嘟哝道:「原来如此。」可是她对生命力这么坚韧的原因,似乎没什么兴趣。 彻头彻尾的佣兵便是如此现实。 爱丝梅劳妲身穿防弹背心,携带冲锋枪的预备弹匣跟宽刃短刀,还有手榴弹、闪光弹等物品。收在脚挂枪套里面的,是s&s公司的自动手枪kkv。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在室内发射火箭炮等武器。以推测为室内战的战斗来说,她的武装可称足够。 当然,还要加上若对方是人类这个条件。 至少从淡淡地前进的爱丝梅劳妲身上,感觉不到紧张以及恐惧。 她视若无睹地经过确定不会动的电梯,走向楼梯。除非内部有特别构造,不然依照从外面确认的状况,接着就是最高层。 带头走上楼梯的爱丝梅劳妲在踏上最高层之前,稍微停下脚步回头望向缘。 「听说以这里为据点的『魔导士』,曾是你的好友?」 难得听她语带踌躇。 「没错。」 缘的回答虽然简短,但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爱丝梅劳妲察觉到这一点,继续说道: 「虽然条件是不问生死,但我没跟『魔导士』对峙过。老实说,我没自信能在不杀死对方的状况下压制他。」 也就是说,她打算以杀死对方的气势动手。她正告诉缘若不希望这样,就把自己留在这里。 缘手搭在爱丝梅劳妲肩上,点了点头。 「用杀死对方的打算动手。」 「了解。」 她不再重复确认缘的意志。 举起冲锋枪后,她悄声无息地走上最上层。 #插图 爬完楼梯,有个小型楼梯平台,平台上只有一扇铁门。爱丝梅劳妲用手指示缘在远处等,身体贴向门。 楼下的枪声恐怕已传到这里。不管在最上层的是「魔导士」,还是战斗用的霍姆克鲁斯,以有人埋伏为前提行事是最好的。 爱丝梅劳妲首先伸手抓住门把,检查门有没有上锁。确认门没有上锁之后,她从后腰的腰包中拿出手榴弹。然后一把握住手榴弹上侧的握柄,拔出安全栓。 接着只要她放开手,移动的握柄便会在手榴弹内侧的信管点火,于数秒后爆炸。 爱丝梅劳妲一手握手榴弹,另一只手伸向门把。 她用眼神向缘打个信号。点头回应的缘眼中映照出她稍微打开门,流畅地自细缝中丢入手榴弹的动作。 几秒后,关上的门跟爆炸声一起震动作响,灰泥自天花板上剥落。 缘用手拨开洒在头上的碎屑,迅速地移动到爱丝梅劳妲身旁。 她把冲锋枪举到视线高度,一口气打开门。 那压低姿势冲进门内的模样,仿佛冲向猎物的肉食兽。 跟在她身后冲入的缘眯起双眼。 手榴弹的爆炸破坏玄关口,卷起大量粉尘。因爆炸而横扫四方的冲击波跟碎片打碎墙壁、天花板跟地板等处。周遭的鞋柜、照明器具和衣帽架等皆尽粉碎,破掉的蓝色布块飘落到缘眼前。 如果有人在这里埋伏,那毫无疑问地已经变成肉片。 缘确认眼前没有死状凄惨的尸体之后,穿越遮蔽视线的粉尘,朝室内前进。 天花板很高,大概有四公尺以上。 室内依旧昏暗,空间比其他楼层还要宽广,看来是把几间房间的墙壁打通,弄成一间来使用。 缘的视线迅速扫过室内,同时脸为刺激鼻腔的异臭而扭曲。臭味的源头是房间中央巨大作业桌的另外一侧——设置于墙边的巨大水槽。 作业桌上琳琅满目地摆着各式各样的器具——装满不明液体的无数试管跟微微冒烟的三角瓶、装有肉片的培养皿以及显微镜等等。 足以淹没整个躺下的人的巨大水槽里装满混浊的液体,看不见里面。或许是被手榴弹爆炸飞出的碎片击中,那厚实的容器龟裂,深绿色的液体一点一滴地流出。 谨慎地在室内搜寻敌人的爱丝梅劳妲,对这些使用魔术的痕迹不感兴趣,继续前进。走廊从玄关连结放置水槽的房间,往更前方延伸而去。 原本打算跟在爱丝梅劳妲身后的缘突然停下脚步。 走 在前方的她也同时停下动作。 虽没有发生什么事,但直觉远比常人敏锐的两人捕捉到什么。 所以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天花板上看去,这并非偶然。 天花板上有某种东西。 那东西的四肢贴附天花板,观察着这里的模样。身上穿的不是长袍,而是不会妨碍动作的运动服。脸是至今已经看腻的年轻白人男性的脸——那冰冷欠缺情感的蓝色眼睛正对准两人。 外形是人,但却不是人类。 人类既无法像蜘蛛一样贴附在天花板上,也不能头转一百八十度地往背后看。 缘跟爱丝梅劳妲不谋而合地将枪口对准天花板上的那东西——霍姆克鲁斯。 刹那间—— 霍姆克鲁斯脚踢天花板,转眼站到地板上。两人反应他的动作拉下枪口,但霍姆克鲁斯以比他们更快的速度朝他们猛冲。 由于他刚好冲到两人之间,因此无法开枪。 霍姆克鲁斯冲到两人中间后,一口气改变角度跳跃,整个人扑向缘。 缘反应他的动作,并察觉在霍姆克鲁斯另一侧的爱丝梅劳妲背后有其他动作。 「背后!」 缘喊叫的同时屈身,朝他眼球刺出的手指削过头皮。缘手拿着枪,压低身子踏出步伐,欺身潜入霍姆克鲁斯怀中,刺出手肘猛击对方下颚,同时在极近距离开枪。霍姆克鲁斯腹部连续中枪,仰身连连倒退几步。 霍姆克鲁斯身子摇晃,他背后的爱丝梅劳妲转身开枪。在狭隘的道路之中,冲锋枪能发挥绝大的威力。 第二个霍姆克鲁斯飞跳起身子,想逃到射程之外。几乎高到天花板上的跳跃,远远凌驾人类的运动能力。爱丝梅劳妲极其冷静地应对。她穿过跳跃的霍姆克鲁斯前进,背对地板躺下,朝上方送出子弹。 比第一个还要娇小的第二个霍姆克鲁斯背部在空中中弹,冲击力让他的脸撞上天花板。 缘把这些影像收住眼里,迅速地收枪入套,于中结「印」。那复杂的动作是忍术的手续,也是设计图。多达十几个连续的「印」,借由缘的肉体为媒介形成忍术。 腹部遭受枪击的霍姆克鲁斯正在调整失去重心的身体姿势。就算能期待着弹带来的打击效果,但要冀望那能带来更多伤害是白费工夫。霍姆克鲁斯再次袭向缘,但缘完成「印」的速度快上一步。 「『枪火弹』。」 缘的语言是具有灵魂的「言灵」。 借由「印」构筑于体内的忍术,透过言灵编入现实世界的法则之中,衍生为现象。也就是说,忍术是使用「印」制作设计图,借由肉体为媒介打造形体,再以言灵为扳机发动的技术。 伴随缘的言灵,缘周遭出现块状的火焰。火阵忍术「枪火弹」——燃烧空气的灼热子弹以高速射向目标。从极近距离直接挨上这一记的霍姆克鲁斯翻了一个跟斗,撞上通道墙壁。 火球继续袭向第二个霍姆克鲁斯。背部遭受枪击,猛撞上天花板的第二个霍姆克鲁斯已经很快地在空中调整好姿势,正要着地。 火焰的子弹逐一猛力冲入脚还没着地的霍姆克鲁斯怀中。他伴随着撒下的火花被撞飞,背部摔到作业桌上。实验器具被扫落在地,他挟带玻璃破碎的声音往地板跌落。 爱丝梅劳妲对倒地时撞凹通道墙壁的第一个霍姆克鲁斯进行追击。 她坚硬的鞋底踩碎霍姆克鲁斯的膝盖。若是人类,可能会为关节遭受破坏的剧痛而打滚,但霍姆克鲁斯就只有稍微失去平衡而已。 那反应并没有让爱丝梅劳妲退缩,她从极近距离开枪。冲锋枪使用的子弹跟自动手枪的一样。g2「轰天雷」使用的是九mm手枪子弹,每一发的威力比机枪子弹以及来福子弹来得小。 但若从极近距离以每秒十几颗的速度接连射出,威力依旧是不容小觑。霍姆克鲁斯从脸到脖子都垄罩在鲜血的烟雾之中,被低吠的枪声推挤,贴在墙壁上。 子弹削切霍姆克鲁斯的脸,血肉横飞。 即使如此,由魔术制造出来的拟似生命体还是维持着生命活动。就算脑袋不断被枪击的威力压向墙壁,对方的手指仍然为抓住敌人向前伸出。 缘侧眼看着这景象,转向第二个霍姆克鲁斯。 摔到作业桌另外一侧的第二个霍姆克鲁斯即使被枪跟火球击中,跳跃的动作敏捷如旧,宛若毫发无伤。 这边的是女形,容貌为一般白人女性的脸颊上冒出白烟。右脸烧伤溃烂,皮肤溶解,露出红色的肉。她扫到的器具之中似乎混有剧烈药剂。但理所当然地,霍姆克鲁斯并没有痛觉。 正因为如此,无论再怎么受到枪击、遭遇高热,都不会影响她的动作。 女形霍姆克鲁斯几乎没有做出任何准备动作便跳到桌上,四肢伏着桌面。 「跟野兽没两样。」缘在心中嘟哝,开始结「印」。 他的身体突然往下沉。 在察觉自己是被某种东西抓住脚之前,地板已经近在眼前。缘停止结「印」用双手支撑身体。当他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才避开跌个狗吃屎的危机时,下一瞬间就被拉到天花板上。在上下颠倒的视野中,缘知道抓住自己脚的是第一个男形霍姆克鲁斯。 他的手臂伸长将近五公尺,在爱丝梅妲钉在通道墙上的同时伸长手抓住缘的脚踝,使出超人的臂力。缘的身体被往上拉,劲势让缘的背后猛撞上天花板,接卜来又被抓着往地板扣。 背部跟后脑撞上天花板的缘陷入轻微脑震荡,但还是为保护自己以惊人速度往下掉的身体,双手护住头,收脚缩成球状。 瞬间,冲击力压迫内脏,地板破裂粉碎的声音振动鼓膜。粉尘飞扬,地板的碎片如霰弹般喷向墙壁跟天花板。缘右半身陷入地面,肺里的空气化为呻吟吐出。 剧痛穿过他的脑。 缘的身体还没恢复万全状态。 在最近的工作中所受的伤尚未痊愈,肌肉跟骨头、内脏都还残留着伤。好不容易刚接上的骨头嘎嘎作响,传来肌肉断裂的感触。 苦涩的味道扩散口中,他刹那间失去意识。 极为短暂——缘失去意识后不到一秒,急忙张开眼睛。 眼前地板的碎片跟灰尘飞扬。女形霍姆克鲁斯的身影出现于灰尘的另一侧,她正准备飞扑到被扣在地上的缘身上。 缘反射性地想要结「印」,但右手动作迟缓。承受猛撞上地板的冲击,使他的手暂时麻痹。 如野兽般的女形霍姆克鲁斯贴近,她手上长有撕裂猎物的利爪。正确来说,那不是长出来的,而是整只手的手指硬化,变得像短剑一样锐利。 缘须臾问决定放弃用忍术迎击,伸出左手试图拔枪——但脑海中的一隅响起「来不及」的悲观声音。 盖过这声音的,是从后方窜向前方的连续枪声。 打算袭击缘的霍姆克鲁斯活似撞上透明的墙壁般弹往后方,再次摔到作业桌上。 是爱丝梅劳妲拿冲锋枪从另一侧狙击。 然后那一瞬间,男形霍姆克鲁斯摆脱她的掌控冲向缘。 女形也以不像受过弹雨连击的敏捷动作起身跳跃,飞过缘头顶。 缘并没有浪费爱丝梅劳妲掩护射击制造出的空隙。 他硬逼麻痹的右手结「印」。 他眼角余光看到爱丝梅劳妲要对付女形霍姆克鲁斯, 便将目标锁定在男形身上。脸部被冲锋枪破坏的第一个霍姆克鲁斯手抓住缘的脚不放,朝缘疾驰。纵然眼球被子弹击溃而消失,他还是借由伸出的手来摸索,把握缘的位置。 然后,正当身体感受到被举起所带来的浮空感时,缘吐出言灵。 「『爆焰』。 这句话在霍姆克鲁斯眼前引发小规模爆炸。 火阵忍术「爆焰』——能在任意空间制造出火焰以及冲击波。袭来的霍姆克鲁斯迎面碰上大钉子,被卷入爆发之中,一边燃烧一边被轰飞。 然后他猛撞上装满不明液体的水槽,水槽发出尖锐的声音粉碎。失去容器而一口气流出的液体,碰上燃烧霍姆克鲁斯身体的火焰冒出白烟。霍姆克鲁斯身上的运动服烧焦,爆炸的冲击削去他胸部的肉,但即使如此,身上冒着烟的霍姆克鲁斯还是站起身子。 脚依旧被抓着的缘动也不动,接连结「印」。 「『空瓦』。」 缘周遭的空间反应话语摇曳。待他一接触,空间的隙缝便吞入他的手臂。拔出手时,手上已经握着一把武器——小太刀。 空阵忍术「空亘」——能连结事先结好「印」的地点以及现在的位置,无视距离运送物资。 缘从刀鞘拔出刀身约六十公分的小太刀。 与此同时,空气有如无数飞虫拍翅般快速振动。 缘挥刀砍向霍姆克鲁斯抓住自己脚的手。他只是轻轻往旁一带,手臂便像纸张一样断裂。即使鲜血喷出,手臂依旧抓着脚踝不放,但缘判断这并不阻碍自己行动而放置不理。 他一边注视动作不自然的男形霍姆克鲁斯,一边把注意力也分到视线角落。 爱丝梅劳妲跟女形霍姆克鲁斯展开激烈的近身战。女形霍姆克鲁斯身体前屈,以僵硬化的手刀戳向爱丝梅劳妲侧腹。爱丝梅劳妲行云流水地操控代替冲锋枪拿起的大型军用小刀,架开钢铁般的手刀。 钢铁相互摩擦的声音隐没在持续响起的冲撞声之中。 霍姆克鲁斯让双手硬化。 右手攻击被化解的同时,她将左手剌向爱丝梅劳妲的脖子。 爱丝梅劳妲用刀架开第一击之后,垂直竖起刀往上刺。 真是丝毫之差—— 女形霍姆克鲁斯的左手被宽刃的小刀拦下,指尖停在微微触碰到爱丝梅劳妲肌肤的地方。一丝鲜血沿着褐色肌肤滑落。 两人身体只静止了短短的一刹那。 停下攻击的霍姆克鲁斯立刻用空着的右手,攻击爱丝梅劳妲的脸。即使与军用小刀对撞,霍姆克鲁斯硬化过后的五根手指也丝毫不见受损。那一击毫无疑问地能破坏她的脸。 但却扑了个空。 爱丝梅劳妲的反应快到令人拍案叫绝。 霍姆克鲁斯从极近距离以超乎常人的速度进攻,爱丝梅劳妲微微仰起上半身闪过——不只如此,她还以那姿势踢出脚尖猛踹对方小腿。铁板强化过的鞋尖踢碎胫骨,女形霍姆克鲁斯既不因剧痛而发出悲鸣,眉头也不皱一下。可是她失去其中一只支撑自己的脚,身体倾斜。 爱丝梅劳妲并没有错失这一刻,翻转军用小刀砍断霍姆克鲁斯右手手掌。 在飞溅的血雨之中,神速地往上刺出的刀刃轻抚下颚,划开肌肤。小刀的弧形轨道从下颚削去霍姆克鲁斯半边脸,挤溃眼球后由太阳穴抽出。 缘以眼角余光窥伺那景象,往前迈进。 男形霍姆克鲁斯有如挥舞长鞭般,甩出剩下的手袭来。一般来说,这样的距离应该打不中缘。可是他的手挥出之后伸长数倍,来到缘的头上。 小太刀发出低沉的声音画出半圆轨迹。 伸长的手被平滑地切开,一边抽动一边在地上弹跳。 缘脚下的地板发出巨响。 他猛力踏出步伐加速,一口气弭平自己与霍姆克鲁斯之间的距离入怀。 小太刀从右往左挥出。 霍姆鲁斯情急间想躲,但他顶多只能勉强稍微斜移上半身。小太刀的刀刃——以高震动粒子形成的刀刃透过超高速震动,以分子等级程度破坏标的物。 缘回抽挥出的小太刀,从左向右劈砍对方身躯。 接着他背对男形霍姆克鲁斯,往爱丝梅劳妲的方向移动。 缘背后失去双手的霍姆克鲁斯头部滚落,接着被切断的上半身往地上倒。 啪唰一声,缘耳中听着某种潮湿的东西撞上地板的声音,微微放慢步调。 女形霍姆克鲁斯已然倒下,大量鲜血从她前倾的身子底下往地板扩散开。爱丝梅劳妲人正在退后几步的位置收刀入鞘。 然后,她迅速地从腿部枪套拔出自动手枪kkv。 解开安全装置,瞄准对象,扣下扳机,一连串动作极为流畅。 枪声响起的同时,女形霍姆克鲁斯头部爆炸碎裂。从kkv射出的是弹头凹陷的特殊子弹——空尖弹。全金属包覆弹之类的子弹贯穿力高,无法把枪击的威力十二分地施加在人身上。在这一点上,空尖弹的弹头只要命中人体就会变形,失去贯穿力。接着枪击的威力就会在体内炸开。 「还能动吗?」 霍姆克鲁斯不停痉挛,破裂的头盖骨中喷出粉红色的脑浆。爱丝梅劳妲俯瞰这个景象,视线冷峻。缘收小太刀入鞘,轻轻左右摆动头部。 「不行了吧。这些家伙应该还在调校中。」 缘如此说道。 恐怕是这里的「魔导士」——诺耶耳,亚瓦隆察觉自己行迹走漏而逃遁,这不会错。 缘不经意地走向盖着厚重窗帘的窗边。 打开窗帘,阳光与大楼外的景色一起飞入眼帘。诺耶耳用来当做据点的地方,是位于繁华街道最角落的住商混合大楼群里面的大楼之一。虽说是外围,但还是有一定的人潮。 缘往下看,微微眯起双眼。 他发现在往来交错的行人中,有个男人正抬头仰望着这里。 那个男人身穿醒目的鲜蓝色外套。 但一眨眼,他便消失无踪。 那么显眼的颜色不可能会混在人群之中, 「怎么了?」 「没事。」 缘朝走近的爱丝梅劳妲耸耸肩。他也不找寻那已经看不见的蓝色外套,只是瞥了外面一眼后便拉上窗帘。 「那家伙不在这里,早已逃跑了。」 缘简短地回答,爱丝梅劳妲把视线移到戴在手上的老旧手表。 「看来第一天上班能不迟到地了事。」 「你找到工作了吗?」 缘一脸诧异,爱丝梅劳妲微侧着头,小小哼了一声。 「唉,那工作比较像是打工。」 「喔?是哪一行?」 依照以前听到的消息,她似乎没做过佣兵以外的工作。这样的她到底会找到怎么样的兼职呢?就连缘都不禁好奇起来。 不过爱丝梅劳妲并不回话。只是微微耸肩。 「总之,你很快就会知道。」 「是吗?」 她的反应看来不像是要卖关子,但在缘重新开口询问之前,她便转身走出房间。那简洁俐落的行动让缘看着她的背影苦笑。 「我再稍微调查一下房间就回去。」 爱丝梅劳妲头也不回地挥手回应。 目送她离开之后,缘转身瞥了周遭一圈。 然后他避开霍姆克鲁斯体内流出众积而成的血滩,开始搜查房间。 缘一副稀松平常的模样踩入聚集脚边的血水,皱起鼻子。 狭隘的小巷里,血腥味如雾气飘荡在空气中。 缘一边自怀中取出香烟,一边冷峻地观察惨剧现场。光凭一瞥,实在很难判断到底有多少人命丧于这条巷子中。随处都有被砍断的手脚,内脏像诡异的浮雕般贴在墙上,脑髓从被砍断的头部掉出。 今晚天气严寒,不知道是不是丧命没多久,破碎的肉块微微冒出热烟。 缘点燃叼在嘴里的香烟,吸入烟雾。混入腥臭的烟味让缘表情厌恶地扭曲。 「被解决得真彻底。」 缘没对背后的嘟哝做出什么特别反应。 「『变异』的似乎是戈劳多那边的人。据说那家伙的伙伴几乎全军覆没。」 「——真令人痛快。」 缘不愉快地哼了一声。 戈劳多·杜彭带领的集团,是这一带有名的街头帮派之一,据说成员超过两百人。 而那集团在短短的一夜之间,就被「变异」者歼灭。 缘伸脚尖挪动离他最近的男性的头,确认长相。 这张脸他见过几次。 缘跟柯洛薇走在一起时这男子缠上他们,缘嫌麻烦就折断他的手臂,绞首弄晕。 这是一周前左右的事,所以他的手应该还没治好。 虽状况惨到四肢支离破碎,连哪块是谁的什么部位都分不清楚,但至少被折断的骨头的右手应该是他的吧?缘一边想着,视线随之游移。 但他很快就发现这行动没有意义。他回过头,面向背后的人物。身穿长大衣的细瘦男子正用手帕捂住嘴巴。 「这几个小时中,对方没有什么动作——应该说,没人知道那家伙在哪比较正确。」 黑发随风飘逸的尤里乌斯说道。 「可是,我没听过『变异』者会察觉自己的危险而躲藏。那家伙现在应该在哪个地方,寻找下一个猎物。」 「这条街上的所有人,都是下一个候补的牺牲者吗?」 缘嘴角叼着烟,伴随烟雾吐出干笑。 「你记得之前死了几个人吗?」 「没人会去数啦。」 尤里乌斯脸上浮现苦笑,沁入体内的寒气让他浑身打颤。 接着他不经意地以沉重的语气嘟哝道: 「你还打算继续吗?」 这问句中含有否定的音色。 但缘无视于他的否定,耸了耸肩。 「这价格不错。」 混在吐出口的白色雾气中的话语,为尤里乌斯蓝色的双眸蒙上一层阴霾。 「若是柯洛薇的医药费——」 「我知道。」 缘微微一笑,不让他把话说完。 这条街上没有警察。 只有收取贿赂、对犯罪组织置若罔闻的警察,跟成为尸体的警察。 很讽刺地,代替他们守护街上秩序的,正是破坏秩序的各个犯罪组织。对以这条街为据点,靠贩卖毒品、违禁品跟人口来赚取亿万财富的街头帮派来说,失去法律秩序对买卖有益,是他们乐见的好事。 但若整条街道毁坏,那就做不成生意。 为此,有力的集团组成联会,制定出最低限度的规矩。 讨伐「变异」的制度就是其中之一。只要解决「变异」者,就能向联会讨取奖金。 当然,没有人不知道「变异」者的可怕之处。大部分的人都避之唯恐不及,所以奖金相当可观。 「我只是想要做能力可及的事情而已。」 缘缓缓吐出香烟的烟雾。 然后踏出脚步远离凄惨的死亡现场。 出现在他脚尖前方方向的人,是帽子深深覆盖、全身包覆在厚重外套之下的诺耶耳。或许是耐不住从脚下窜上的寒气,他在街灯旁不断踏步。 「可是……」 尤里鸟斯并肩走在踏出脚步的缘身旁,启齿道: 「我下是怀疑你跟诺耶耳,但『变异』者的不确定要素实在太多。这太危险了」 「所以才能大捞一笔啊。」 缘刻意指出操心成性的尤里乌斯自己也知道的事情,倨傲地笑着. 「无论如何,街上有『变异』的家伙徘徊,也无法安心。既能去除那威胁,又能得到巨款,这根本无可挑剔啊。」 「若丢掉性命就得不偿失啦。」 尤里乌斯的侧脸暴露在冷空气之中,僵硬的表情比平时还要严峻。 「你可别说自己忘了。之前你跟约翰也是参与讨伐『变异』的活动,结果身负重伤。没死只是走运而已。」 面对把话讲白的尤里乌斯,缘无奈的地耸耸肩。尤里乌斯侧眼瞪了缘一眼,最后认命似地细声叹息。 「有时候,在我眼中看来,你像是急着结束性命的样子。」 缘黑色的眼眸为那混着叹息的嘟哝摇曳。 虽然射出昏暗的光芒,但那光芒眨眼间又消失在他乌黑的双眸中。 「我看来像是想找死吗?」 他问话的声音中听不出昏沉光辉的残渣。 这次轮到尤里乌斯无言地耸肩。 在寒冷中颤抖等着他们的诺耶耳,怒瞪折腾了好一阵子才走近的缘跟尤里乌斯。嘴角不快地扭曲。 「检查尸体很愉快吗?」 「在听到你的讽刺前是这样没错。」 缘手指夹住烟,嘴角揶揄对方地往上吊。 诺耶耳啐了一声,同时用至今还在踏步的脚踢缘的胫骨。虽是极近距离的奇袭,但缘只是把脚微微后拉,便躲过攻击。诺耶耳扑了个空,发出细细的悲鸣,一个重心不稳便背部朝下摔到地上。 「明明每次吃苦头的都是你,你还真是学不乖呐。」 尤里乌斯憋着笑,朝为跌倒的疼痛扭动身躯的诺耶耳伸出手。诺耶耳粗鲁地挥开他的手,一边呻吟一边起身。这一连串动作已是常态。 「——然后呢?佳碧那家伙跑哪儿去了?」 诺耶耳一边按摩自己被狠狠撞到的腰,一边不愉快地发问。尤里乌斯神情困惑地搔着头。 「那家伙似乎有点事。」 即便他没有说是什么事,但看他的样子,诺耶耳便察觉到原因。 「又是跑去找女人吗?那家伙明明才刚吃到苦头,还真是学不乖。」 诺耶耳丝毫不隐藏自己的厌恶,以苦涩的语调啐道。 听到他这么说,缘坏心眼地笑了笑。 「你们还真是学不乖呢。」 「…………」 有人挑自己语病这件事让诺耶耳气到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但他知道自己这时若又反击,只会更加自取其辱而已, 他紧握戴着手套的手,压抑住愤怒。 「——然后呢?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做?」 「嗯?」 缘的反应并不是在调侃诺耶耳,但这让年轻的「魔导士」更加不耐烦。 「你该不会要跟我说,自己 打算做出四处走动,直到找到不知道身在何处的『变异』者为止,这种没有效率的举动吧?」 「嗯。」 缘不经意地别开视线。 然后就这么不发一语。 等待他回话的诺耶耳知道这股沉默就是答案,拉高分贝。 「你这诈欺忍者!是想让我冻死吗!?」 「别这么生气嘛,来,怀炉给你。」 「我不要!」 他拍打缘正准备掏出怀炉的手,为无法宣泄心中不满而沉吟。 缘皱起眉头。 「搞什么?你要拒绝别人好意吗?」 「蠢货!什么时候欺骗这件事又变成好意了?」 两人吵得好像随时就要揪住对方打起来似的。但这已是家常便饭,因此尤里乌斯并不特别阻止,只是抬头仰望天空。 从漆黑的夜晚中撒下了什么。 「雪吗?」 难怪这么冷。他口中喃喃自语,伸出手掌接雪。 尤里乌斯的嘟哝似乎也传到缘跟诺耶耳的耳中,他们停止争吵,仰望漆黑的天空。 自「丧失节」以来,世界平均气温大幅降低,无论是在哪里,冬天下雪这件事并不稀奇。不过即便如此,从深邃的黑暗中飘落的白色冬日碎片,还是蕴含着一股吸引人目光的美。 「——我可不想像个傻子一样四处徘徊而冻伤。」 最后诺耶耳如此细语,迈开步伐。 眺望着他背影的缘跟尤里乌斯不经意地对看一眼,同时脸上浮现苦笑。 接着,两人准备跟在诺耶耳身后,但他们的脚像是冻僵一般踏不出步伐。 诺耶耳也在距离他们几步的地方停下脚步。 异常的空气自前方逼来。 在街灯放射出的光芒中,有个披着雪的人影。乍看之下,是个跟缘他们一样穿着厚重防寒衣物的男人。 但普通人并不会有六只手。 脸的下半部也不可能裂开到耳朵旁,更不会从嘴角长出类似甲壳类的角的器官。 在人工灯光的照耀下,可看出男人嘴角那为血跟脂肪濡湿的凶相。 「原来如此,那是啃食的痕迹吗?」 那么,应该永远都无法知道正确人数了。当缘低声咕哝时,尤里乌斯刺出手肘顶缘 他已经拔出怆。 「别大意。你想当餐后甜点吗?」 尤里乌斯斥责的话语让缘微微吊起嘴角。 他把变短的香烟丢到脚下,用鞋底蹂躏。 缘踏出流畅的步伐走过诺耶耳身旁。 「不想死的话,就别自己往前乱冲。」 诺耶耳边从外套内侧拉出手杖,边嘱咐缘。 「毕竟我跟尤里乌斯可无法飞檐走壁喔。」 「至少——」 在跟诡异的影子对峙的同时,缘愉快地说道。 「这下不怕冻死啦。」 2 缘为窜过高楼大厦之间的风半闭起眼,他正瞪视着「高墙」。 高达三千公尺,人类史上最巨大的建筑物。 全长远远超过四万公里,把地球截成南北两半。 以「丧失节」为导火线而发起建造的「高墙」,是赌上人类残存的一大企划,同时也代表着人类舍弃掉半个世界。 巨大的「高墙」,像在诉说别忘记那天丧失的事物以及罪恶一般高耸入云。 那已经是百年之前的事情。对缘来说,这不过是出生以来眼中所见的风景之一,但他知道「丧失节」改变了世界直至那天为止的样貌。 即便如此,对缘来说这就是日常景象。 他把视线从「高墙」拉回到手边。 展开于眼前的全像面板映照出各种情报。缘戴在手腕上的手环,是搭载矽胶制有机a1晶片的智慧型装置「布洛托」。由于轻薄又容易加工,所以最大的特征就是能做成符合使用者需求的形状。 现在这已经可以说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工具之一。 由「布洛托」所制造出的全像面板产生了异状。 原本从网路上抽出的情报影像仅维持数秒——现在显示出来的,只有网路断线的讯息。 是「杂讯」。 没人知道自「丧失节」之后突然产生的杂讯从何而来,该如何应付。知道的只有在发生「杂讯」的瞬间,各式各样的无线电波都会受到阻碍。 缘不慌不忙地消除全像面板,扫视周遭一眼。 有跟他一样因网路断线而抱怨的上班族,也有盯着断讯电话苦笑的女性——每个人都觉得这现象带来些许不便,却不怎么动摇。 但这现象在当时,可说是引发了足以颠覆世界的骚动。 「杂讯」并不是让网路完全中断,而是以不规则的方式打散无线情报,将其无意义地混合在一起,再不规律地随处发射。 网路的诞生连结了世界,但这连结却因「杂讯」这单一现象彻底断裂。 记录中,第一次发生「杂讯」时,飞机以及船舶的事故不在话下,各种交通工具都瘫痪,重大事故频繁地发生于世界各地——甚至据说牺牲者人数超过六位数。有如连当时的混乱程度都要记录下来一般,当时的记录欠缺正确性,有留下许多无法分辨是「杂讯」,还是集团歇斯底里现象所引发的事件。 而自那之后过了百年,现在只需咒骂一声便能了事。 缘不知道这到底算进步还是习惯,但能确定这是适应生活的结果。 刚才的上班族借用店里准备好的有线接头重新上线,女性则是走向电话亭。 缘没什么特别需要连结网路的理由,端起放在眼前的咖啡杯。当他灌下冷掉的最后一口咖啡入喉时,背后有声音向他搭话。 「抱歉,我有点迟了对吧。」 声音自背后来到身旁。 即使突然被人搭话,缘也不大惊讶。 他早就注意到步伐一致,可以用严谨来形容的脚步声,也辨别出来者何人。 绕到桌子对面的座位坐下的,是身穿套装的女性。年纪比缘大四、五岁,三十出头,一头褐色秀发整齐梳着包头,身上深蓝色裤装有如今早才送洗过般一尘不染,没有高脚跟的实用皮鞋也光可监人。这无可挑剔的模样与其说是她的洁癖,不如说是不让外人有任何空隙可趁的心境下的产物。 「还好,不过就是热咖啡变冰咖啡的程度。」 缘把空杯放回杯碟,微微一笑。他呼唤店员的同时,那位女性——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稍稍眯起增长她严肃印象的黑框眼镜后面的双眼。 「那么,也不算太久。」 说完之后,她形状姣好的唇瓣漾开笑意。 的确,缘他们居住的这个都市——「方舟」九号的气候四季都很凉快。 自「丧失节」之后,为收容失去祖国的人们而建造的建筑,便是「方舟」。合计九座的「方舟」之一,这座「方舟」九号在海上——建造于被英国、荷兰、丹麦等国家包围的北海之上。 将地球一分为二的「高墙」由于太过巨大,造成许多影响。 其中一个影响便是气候。当初许多学者做出悲观的预测。前所未有的巨大建筑物恐怕会妨碍风的动向、协乱洋流 、毁灭动植物的生态体系,营造出空前绝后的恶劣环境 那预测既正确也错误。 的确,「高墙」的存在让自然界的景象一变,但这并没有创造出导致人类灭绝的恶劣环境。或是该说,跟「杂讯」一样,人类也适应严苛的环境走过来了。 希儿蒂高朵正向店员点自己跟缘的饮料。 适应,在这层意义上,她也一样。 初次见面时,就算讲得再怎么客气,她给缘的印象也很难说得上好。但考虑到她的立场跟身处的环境,缘也不得不谅解。 实质上统治「方舟」的机关,管理局——其中负责指挥警察与军队,扮演保安关键角色的统合情报部课长,就是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 想要她性命的人多如繁星,试图掌握她弱点的人更是在那一倍之上。 但是她也适应了这样的环境。 在不了解的人面前绝不放下心防,也不大意,必须适当地诱导出对方隐瞒的某种事情。 但缘觉得这样还是不安全。 他视线飘向「高墙」。 简单来说,都一样。 无论状况为何,不适应就无法生存。即便路途如何险恶,不想死就只能继续走下去。 或是该说,不想失去什么的话。 「你的表情看来很疲惫呢。」 担忧的声音让缘回过神来。 颜色深沉的碧眼正凝视着自己。 「——是这样吗?」 缘一边嘟哝暗暗表示出「应该没这回事吧?」的感觉,一边举起手掌磨蹭脸颊。 他有自觉到自己的疲惫。 缘在与希儿蒂高朵跟爱丝梅劳妲结识的事件中负伤,那伤害还算不上已经痊愈。或许跟在痊愈之前,为别的事情东奔西跑也有关系。 「委托你工作的人说这个虽然没有说服力,但你可别太勉强喔。」 「我不是小孩,没问题的。」 缘露出苦笑。嘴上说没问题,但他自己也知道绝对不是没问题。 缘是紫堂流忍术的使用者,就算以严格的标准来看,他的肉体还是称得上超乎常人。 他的身体借由自幼的锻链,加上千挑万选的饮食以及药物彻底打造而成。肌力以及耐力自是不在话下,就连反射神经、跳跃力和动态视力等,都是一般人所无法达到的境界。 但缘认为,超乎常人并不等于是超人。 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无论再怎么锻链,都无法打造出弹得开子弹的肉体,也不可能拥有能承受任何冲击的骨骼。只要流出的血液超量还是会失血致死,脑部跟心脏被破坏则立刻丧命。正因为熟知这一点,所以缘不会勉强行事,也小心不要制造出这种情况。 但现在已经无法维持原则。 因为有条即使要鞭策受伤的肉体,也不得不走过险峻的小径就在眼前。 #插图 「若要说神情疲惫,比起我来,你应该多担心自己一点吧。」 希儿蒂高朵虽然没有受伤,但她随时随地都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中,也不像缘能自我防卫。光看累积的精神疲劳这一点,她应该跟缘不相上下才对。 原本缘口中是这样的意思,但希儿蒂高朵那妆点着一颗痣的眼角微微抽动。 「我的皮肤有这么粗糙吗?」 她自言自语地低声咕哝,纤细指尖轻抚自己的脸颊。出乎意料之外的反应让缘不知所措,想不出来该怎么接话。他很快地理解到自己似乎说了什么得罪她的话,但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 在他想到烦闷的时候,不知道是幸或不幸,店员送上他们点的饮料。店员在两人面前确认点的饮料有没有出错的同时,似乎也感觉到气氛不大对劲,笑容看来很僵硬。 「你知道肌肤的黄金时间吗?」 店员离开之后,希儿蒂高朵抢在缘想开口说什么之前说道。 「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的四个小时,被认为是一天之中分泌最多成长荷尔蒙的时段。在这时间带就寝对肌肤最有美容效果。」 「…………」 缘不知道该回答什么,沉默不语。 希儿蒂高朵把贴在脸上的指尖移往咖啡杯,不发出一点声响的拿起。 「我从没在那种时间睡过呢。」 不知为何,缘为语气沉稳的她所震慑,开不了口。 他莫名想起学生时代的老师。虽然是出名的病人,但却不好相处,无论何时都酝酿出一股紧张的气氛。那压迫感非比寻常,在夸耀美貌的同时,也不让任何人靠近。但不知为何——当然,应该是因为有问题的关系——缘被她给盯上,有事没事就被叫去说教。 若稍微回嘴,对方就会回敬两三倍尖锐的话语。剑拔弩张的程度令缘的反抗心萎靡,最后体会到沉默才是守身之道。 但是这次来到缘耳边的不是犀利的舌锋,而是苦恼的叹息。 「这样好像真的累了,真讨厌。」 双唇离开咖啡杯之后,希儿蒂高朵露出苦涩的表情。应该不是因为嫌咖啡苦的缘故。她拿下眼镜,用指尖按摩眉头。 「抱歉,我把气出在你身上。」 她语带叹息地轻声说道。拿下眼镜之后,那顽固的印象变得柔和许多。 「出气筒我当惯了,虽然不是我自愿的。」 缘幽默地讲完,希儿蒂高朵嫣然一笑。然后重新戴上眼镜,表情再次恢复凛然。 「你的心意我很高兴,不过现在不是这种时候。」 说完之后,她手伸向椅子旁的公事包,接着将咖啡杯往旁边移开,慎重地把公事包放到桌上。它装有密码锁跟指纹辨识锁。解开锁后,希儿蒂高朵回转公事包,把它推给缘。 缘紧张得表情僵硬,缓缓打开箱盖。 里面是几个强化塑胶盒,被聚氨酯的泡绵所保护着。透明的强化塑胶盒中,各收着四瓶注射剂。缘看到那东西,感觉到自己心跳加速。 即使没有发抖,但他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触碰强化塑胶盒。 「这不是特效药之类的东西。」 指尖反应希儿蒂高朵僵硬的声音离开塑胶盒。强行将视线从并排的四瓶注射剂上拾起后,撞上的是希儿蒂高朵凝重的表情。 「真要说的话……应该算是抑制剂之类,能稍微延缓有关『变异』的各种现象。这就是那样的东西。」 她细心说明。 自「丧失节」之后,出现在变质世界中的现象并不只有「杂讯」而已。不过,「杂讯」已找出某种程度的应对方式跟适应方法,而「变异」的情况却大相径庭。虽然在完全找不出原因这点上两者相同,但跟「杂讯」不一样的是,「变异」没有有效的应付方法。 「变异」如字面上所示,会让人类化为非人的存在。 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 成为非人怪物之后,人类会失去理智,随着破坏冲动不断重复杀戮。「变异」者的形态没有法则,有长相类似狼跟虎等肉食兽的情况,也有像昆虫一样被坚硬的外骨骼所包覆,又或是形状完全不固定等状况。 人类一旦「变异」,就无法恢复。 从第一次发现「变异」现象已经过了百数十年,那事实一直折磨着人类。 那样的状况或许能改变——而那 第一步正在自己眼前。 对希儿蒂高朵冷峻的说明,缘只是稍点下颚回应。 不知道是不是把缘的举动解释为不满的表现,希儿蒂高朵面带愁容地接着说道: 「你最好不要太过期待。」 「我知道。」 缘很了解希儿蒂高朵刻意如此忠告的意义。 他不认为能如此简单地克服至今让各个研究者绝望的「变异」。正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担心若自己让缘太过期待,可能会使缘失望。 她的严厉背后隐藏着温柔。 即使如此,缘还是无法阻止欢欣像雨水自龟裂的墙壁中渗出般涌现。这就像在一直以没有救命绳的状况下攀爬绝壁时,突然找到一条救命绳一样。 就算不知道救命绳的彼端联系着什么,但那的确能成为希望。 但若太过夸张地表现出喜悦,会变成无视希儿蒂高朵的担忧,所以缘一派认真地拿起强化塑胶盒。 「根据马可米朗博士的说法,这还只是入门而已。」 希儿蒂高朵直视着缘的表情解释。 阿尔巴特,马可米朗是在管理局直辖病理研究所工作的一位研究者。整件事可说是缘在因缘际会下取得某个样品,并把那样品委托好友阿尔巴特分析,最后才促成这抑制剂的诞生。 那样品很快地被制造商——知名制药公司欧伯斯夺回,但在阿尔巴特的证词之下,管理局统合情报部—希儿蒂高朵得知那是可人为引发人类「变异」的药品,便委托缘再取回样品。 那时身为欧伯斯制药公司私人部队一员的,就是爱丝梅劳妲。 现在欧伯斯制药公司因为制造违法药品而受到管理局管理,当然,私人部队——这原本就是违法的——被迫解散,爱丝梅劳妲也因此失业。 无论如何,再次拿到样品的管理局以此为基础,着手开发治疗「变异」的药物。 缘眼前的东西,就是经过这样的过程而结成的果实。 「投药的时机跟份量之类的呢?」 「虽然我刚刚说过,但这不是防止「变异」的疫苗,基本上是要在「变异」之后才投药。 「一次一瓶。」 希儿蒂高朵淡淡地告诉努力假装平静的缘。 「虽然跟『变异』者的形态还有程度有关,但没有证据证明这能让『变异』者的肉体完全复原。再说这顶多只是试验阶段的程度,所以也无法明确地说能抑制多久。」 「这只是在药完成之前的拖延方案对吧。」 缘盯着注射剂里的透明液体点头。希儿蒂高朵看到缘把东西放回去,盖上公事包之后,才终于和缓眼神。 她喝下咖啡,松了一口气。 「那个东西用完之前记得联络我。毕竟这不是接到电话说药用完之后,简单讲声好就能交给你的东西。」 「你真的帮了大忙。」 缘毫无虚伪,打从心底如此嘟哝。 希儿蒂高朵交给他试作的抑制剂这件事,完全是出自好意。这并非管理局的考量,若这件事被她的敌人知道,对方一定喜上眉梢。 「然后呢?她的状况如何?」 希儿蒂高朵的语气中透露出担忧。 缘没有自恋到以为身处于那种立场的她,会光为对自己的好意而甘冒危险。 为让对方安心,他露出微笑。 「很有精神喔。最近似乎热衷于什么游戏之中就是了。」 希儿蒂高朵口中的她,指的是缘的青梅竹马蕾贝卡·罗斯。 缘想要「变异」抑制剂的原因别无其他,就是为了蕾贝卡。 在刚才提到跟样品有关的战斗中,不只是制药公司,缘也与想要利用引发「变异」药物的美系新教徒恐怖集团「福音十字教团」对立。缘一开始拿到的样品,原本是「福音十字教团」暗地里从欧伯斯制药公司偷出来的东西。 当然,教团为从缘手中抢回药而派出刺客。 刺客是全身生化人化的杀手,「死亡天使」。「死亡天使」似乎也肩负测试偷出来的药,是不是真能引发「变异」的任务。 而他选上的目标便是蕾贝卡。 缘必须承认自己的大意。 不知道是幸或不幸,让人「变异」的药还在开发途中。 就缘所知,被打入这种药的包括蕾贝卡在内有三人,蕾贝卡以外的两人已经「变异」,被缘收拾了。但这两个人都不是立刻就「变异」,时间上似乎有个人差距。 正如他跟希儿蒂高朵所说的,蕾贝卡虽然变得多少有点容易疲倦,但现在还是过着正常的生活。 只是,那不过是现在这时间点的状态而已。说不定今天,或是一小时后,她就「变异」了也不一定。缘自觉最近辗转难眠,就是因为害怕到无法自拔的缘故。 这样不知道能不能稍微改善状况?缘把手掌放在公事包上,细细吐出一口气。 「你还没跟她的双亲——罗斯室长说过吧?」 希儿蒂高朵声音中带的并非责备,而是忧虑的音色。 蕾贝卡的父亲哥顿,担任警察总部「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希儿蒂高朵所属的统合情报部,则是警察总部之上的组织。他们在职务上原本就有联系,除此之外,据说从希儿蒂高朵被分派到统合情报部开始,哥顿,罗斯便是全面支持她的人之一。 虽然缘也不清楚详情,不过蕾贝卡说她们已有十年交情。 所以希儿蒂高朵才愿意做到这种地步。 当然也因为如此,缘才把蕾贝卡随时可能「变异」的事,只告诉希儿蒂高朵。 为预防万一,帮手是不可或缺的。 人「变异」之后没有理性。 即使缘知道有例外,但既然无法保证蕾贝卡会是那个例外,缘就必须做最糟糕的打算。 也就是他必须亲手解决,「变异」后失去人性的蕾贝卡的情况,还有失败之后的状况。 就算是「变异」者,也不能拜托父亲收拾女儿。 缘默默地对希儿蒂高朵的话点头。 「现在还没……」 「这样啊……」 她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是最好的,暧昧地答腔。缘觉得不管讲什么都像是借口,所以也没什么好继续说下去。 他把凉掉的咖啡灌入喉咙。 「——有关你委托的工作。」 为一扫尴尬气氛,缘如此开口,自西装内侧取出用布裹住的短剑。 「我到应该是诺耶耳据点的地方走了一遭,但已经没有那家伙的踪迹。他似乎察觉到我的行动。」 希儿蒂高朵也觉得气氛沉闷,她稍微表现出对话题改变感到的安心感,目不转睛地盯着放在桌上的那东西看。 「这是?」 「留在那地方的东西。」 缘拿走包覆短剑的布块。 「『魔导士』使用魔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你知道这些魔术,大致上都是透过被称为『施法』的方式进行的吗?」 「使用魔术的要件是素养、媒介跟『咒文』。」 希儿蒂高朵的指尖轻敲成束的短剑。 「要让魔力以魔术的形式出现在世界,需要漫长的『咒文』。施法就是他们事先把魔力跟大半『咒文』 封入媒介之中,再以触发的一句话瞬间发动魔术的方式对吧?」 「没错,只是有一个问题。」 缘一边点头一边加上说明。 「若误用他人施法过的东西,里面承载的魔力将无法构成法术而爆炸,且因为施法时的魔术规模而造成死伤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据说常有人利用这个特性,蓄意杀害或是暗杀。」 「你还真清楚呢。」 希儿蒂高朵讲得一副佩服的样子,缘摆出一张扑克脸回答: 「这是诺耶耳告诉我的。」 他的声调跟语气都没有变化,但希儿蒂高朵顾虑对方而眯起眼睛。缘可能也注意到她的视线,但他完全不提及这件事,继续说道: 「总之,就是这样。所以『魔导士』们想出来的解决之道,就是用卢恩文字来署名。」 缘手指夹住短剑,将刀柄转向希儿蒂高朵。他用指尖敲打柄头,出现一排发出微光的奇妙文字。眼前美丽的情景让希儿蒂高朵为之叹息。 「这就是署名。要覆盖这东西是不可能的事情。若是硬来的话,会连媒介都一并破坏。也就是说——」 缘的手指沿着排列的卢恩文字滑行。 「这毫无疑问,是诺耶耳的东西。」 「——也就是说?」 希儿蒂高朵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没有『魔导士』会留下这种东西逃跑。也就是说,他是故意留下这东西。代替名片。」 「他发现追着他的人是你吗?」 缘摇头否定希儿蒂高朵的话。 「那家伙是为杀我而来的。」 他讲话时平静的模样让希儿蒂高朵皱起眉头。明明有人想要自己的性命,但缘的态度却过于平淡。好像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对他找上你的原因,你心里有底吗?」 「嗯。」 缘若无其事地点头。 「所以这已经是我个人的问题。接下来无法再把这当作你的工作来行动。」 「不可以。」 希儿蒂高朵语不停歇地说道: 「若你因为个人的理由擅自取消掉工作,我会很头痛。」 「没人说要放置危险的『魔导士』不管啊。」 缘压根没想到会被希儿蒂高朵拒绝,有些意外地坚持道: 「我会收拾诺耶耳,你也能省下一笔,这不是一举两得吗?」 「不是这个问题。」 希儿蒂高朵语气认真,淡淡地回答。 「我已经委托你调查危险人物。而你因为打算跟对方厮杀,所以要辞退工作——这根本不符合逻辑。如果是专业人士,就好好做到最后。」 「你真是个顽固的人。」 缘一副受够了的模样嘟哝。 「明明做这种事,对你来说也没任何好处啊。」 「总之,今后也记得定期提出中途报告。」 她的语气强硬到像在说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似的。缘虽然困惑,但知道继续辩解只不过是件蠢事,叹一口气之后投降。 「我知道了。」 「很好。」 希儿蒂高朵这么说完,放下严肃的表情漾开笑容。缘看到那张脸,想起自己不光只是因为舌战以及压迫感才无法忤逆那位女老师。 然后他感到有些害臊,视线自希儿蒂高朵身上移开。 这时,他突然感觉视角中有个不自然的地方。 虽然露天咖啡座在高楼上,但缘他们的位置在店铺的另外一侧,中间隔着走道。那一层还有许多其他店铺,人潮也不少。 缘在跟希儿蒂高朵谈话的同时,也逐一检查通过的行人。 由于工作性质,缘自己也遭到许多人的怨恨,所以他不知道这些人当中,有谁会突然从哪袭击自己。 缘观察他觉得不对劲的人物。 那人物从他的正面——也就是希儿蒂高朵背后走来,年龄约高中生左右的少女。她有一张随处可见的平凡容貌,身穿不怎么醒目的服装。 不自然的地方,是她的步伐。 那步伐太过规律。 虽然那很像希儿蒂高朵这种严谨又认真的人的走路方式,可是步调却又太过机械性。 若对方就这样经过,缘可能不会继续注意,不过她走路的方向逐渐转向这里,步调维持原样。待对方走近到十公尺以内时,缘若无其事地起身。 「?」 希儿蒂高朵一脸诧异地仰望缘。 少女并没有特别做出什么反应,继续靠近。 缘踏步站到希儿蒂高朵身旁,轻轻把手放到她肩上,要她把一切都交给自己。 在接近到五公尺左右的距离时,少女的步伐改变。 速度加快。 然后在只剩三公尺时转为奔驰。 速度超快。 瞬间拉近距离的少女低身往旁移动一步,自下刺出手刀。撕裂空气的声音短而锐利。 缘配合她往旁踏出的步伐往斜前方踏出一步,旋转身体。瞄准喉咙的手刀虽扑空,但对方却旋即转为肘击杀来。 缘并不光只是闪过她的第一招而已。 他在踏出步伐的同时,以牙还牙地张开手掌痛打少女的喉咙。在踏步以及腰部回转之下,增加威力的一掌令少女身体浮空,破解用手肘追加的攻击。少女的喉咙被击溃,发出混浊的音色,但缘继续把踏出的一脚如弹跳般拉回。 少女的身体被手掌往后打飞,同时背后猛撞上缘的膝盖。 伴随着某个嘎嘎作响的声音,少女屈起身体。 自前后方而来的攻击抵消彼此的力道,她当场背后朝下倒地。 然后,整个人弹起来跳跃。 那副以下腰的姿势跳出好几公尺的模样,实在不像是人类。 少女着地之后,无视于溃烂的喉咙以及碎掉的脊椎,计算着跟缘之间的距离进行后退。 那奇异的行动,让周遭行人骚动起来。 人们开始闪避缘与少女对峙的空间,这之中也不乏不想被卷入而转身离去的身影。 但另一方面,也有人影特地靠近。 这些人都面无表情,脚步跟少女一样规律。 至今为止坐在附近座位上看书的老人、看来像路过的上班族般身穿西装的男性、逛街购物的年轻女性等等,缺乏关连性的人们正踩着同样的步伐包围自己。 这还真是门庭若市呐。」 缘嘟哝的同时,从怀中取出柳叶刀状的手里剑——苦无。 周遭无关的人太多,不适合用枪。 然后,恐怕也是无关的人之一。 「看来又连累你了。」 像是证明这推论般,希儿蒂高朵紧晈下唇。 缘跟希儿蒂高朵两人都因为工作的关系,可能会像这样被人袭击,但这种时候被盯上的,十之八九都是希儿蒂高朵。 以前她也对缘指出,没有傻子会蠢到为攻击缘,而特地把管理局统合情报部的课长牵连进去。 「这已经不能说是连累了。」 缘站在将希儿蒂高朵护在背后的位置,面无表情地睥睨着刺客们说道: 「你死掉的话我会 很头痛。我们早已坐在同一条船上。」 然后,他拿着苦无前进。 若把希儿蒂高朵守在背后保护,迟早会被逼上绝路。 这时候只能主动攻击,一口气收拾现况。 第一个对踏入敌方包围网的缘有反应的人,是喉咙被击溃的少女。 她为挡住缘前进的方向而迈进。 然后她的头突然在缘眼前破裂。 「……!?」 正准备加速拉近与少女之间距离的缘,错愕地停下脚步。 这正符合所谓的粉身碎骨——除下颚之外,全被轰飞的头部四散于周遭,发出硬物碰撞的声音。剩下的肉体因头部受到的冲击而弹开,猛撞上位于侧面,看来像上班族的同伴。 周遭想凑热闹、自远处观看事情发展的人群发出悲鸣。枪声与这些尖叫声重叠,微微传入缘耳际。 从被破坏的少女头部洒向周遭的,并不是脑浆也不是鲜血,而是金属片跟润滑油。 少女并不是人类,而是机械人——这缘并不吃惊。 因为没有人能在喉咙被击溃外加脊椎被痛打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行动。 缘看也不看倒在脚边的少女碎片一眼,直往后退,紧紧贴到希儿蒂高朵身上。 少女受到狙击。 从中弹跟枪声的时间差来看,可以算出子弹少说是从五公里以外的地方射出。 通常的狙击枪最大射程大约一公里左右,就算是反物质步枪这种大型狙击枪,射程也只有两公里。考量到这点,这种距离的狙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受到狙击,跟同伴一起被撞开的少女倒在十几公尺之外。刺客们也迷惘着该如何应付这个狙击,停止不动。 在这收拾他们的大好机会下,缘会选择后退,就是为防止万一希儿蒂高朵被狙击的情况。 「是伙伴喔。」 或许是察觉缘担心的事,希儿蒂高朵简短地说明。 既然她这么说,那对方到底是谁,又是从哪里狙击等等——就不需要问得那么清楚。 「收到。」 缘简短回应,抢在动作一时停止的刺客们之前进攻。 他一跳接近与刺客之间的距离,眼前的是个老人。 虽然外表是个老人,但那就只是外表而已。 他敏捷地应付缘的来袭。 缘手握苦无往对方脸上刺,老人屈起身子并绕到旁侧。 在白发被往斜上方猛划的苦无切断的同时,老人往缘腋下挥出手刀。 缘的视角一隅看到有位年轻女性正往这里逼近,于是扭转身躯跳跃。 老人的手刀扑了个空,回转身躯的缘自下而上挥出苦无砍断对方手掌。 坚硬的手感与声音在空中洒出白色混浊的液体。 老人身子一晃。 缘边旋转边跳跃的视野中,交错地映照出四散的液体和女子冲过来的身影。对敌人来说,身在空中的缘,正是绝佳标的。 年轻女性潜入浮空的缘下方,从下往空中弹跳般刺出拳头。 伴随隆隆风声的一拳中,藏着由人工肌肉生出的致命杀伤力。 在那攻击打碎缘脊椎的前一刹那—— 缘身体流畅地滑过空中,千钧一发地闪过致命一击。 缘就这么越过女子头上,于对方背后着地,与缘中间隔着女子的老人背部朝下地被缘击倒在地。 为在空中调整姿势,缘出脚踢老人的脸。 然后跌倒老人的头部瞬间被挖空。 仿佛久候这时机多时的狙击直接命中老人头部,予以破坏。失去与身体接合的颈项部位,头部快速旋转着飞到空中,在地上弹跳两三次之后就这么撞进展示橱窗,发出噪耳的破坏音。 缘一边听着响彻店内的悲鸣,一边把苦无刺入年轻女性的膝盖里侧。 失去两脚支撑的年轻女性当场倒地,朝这猛冲的年轻男性跃入空出来的视野中。 缘手伸向跪地的女子,抓住她的衣襟。 然后,靠蛮力把她丢向朝这冲过来的男子相反的方向。 除了正面杀过来的年轻男性之外,旁侧还有一位身穿西装、看似上班族的男性试图从死角绕过来。 飞过来的一个人的质量,意外地是个麻烦的障碍物,更别说是个远比人类还重的机械人。 看似上班族的男性试图躲开,但摔出去的女子因被丢出去的劲势而挥舞四肢,结果勾到男性的脚,两人缠在一起摔倒。 这时候,年轻男性已在眼前。 对方乘着冲过来的劲势出脚往前踢。 目标是缘的胸部——对方打的如意算盘应该是折断缘的肋骨,给予心脏跟肺部冲击,但往高位置踢的攻击可说是险招。 在他眼中,缘看起来可能就像是突然消失一般。 缘钻到对方往前踢出的脚下,用肩膀接下这一脚。 他光是直接前进,就让年轻男性的身体失去平衡,背部朝下倒地。由于缘踩住他放置重心的脚,所以他在后脑勺撞上地面的同时,髋关节也发出奇怪的声音,遭到破坏。 缘以男子为支点翻滚,回转起身。 然后在视线往旁边瞄的同时丢出苦无。 看似上班族的男性推开飞来的年轻女性起身,一抬头苦无就猛撞上他的眉心,使他后仰。 缘踩破年轻男性的喉咙后,朝他前进。 看似上班族的男性脸上刺着一支苦无,往后连踏几步,不过还是勉强地调整好姿势,摆出架式迎战缘。 他的身体破裂。 原因是遭受自远方飞来的来福子弹攻击。 他的背部好似体内装有炸弹般炸开,大量机械零件跟火花四散。被中弹的冲击撞飞十几公尺的男人倒在路上,黑色润滑油液与白色混浊液体从喉咙喷出。 膝盖受到破坏的年轻女性,即使膝盖跪地也要为命令试图与缘对峙。但她也受到从远方射来的子弹攻击。 来福子弹在刺入腹部的同时一口气释放能源,将她的腰部撕成两半。 下半身还留在原地,上半身则被轰飞,碰撞斜后方店家的墙壁。即使如此,她还是不停蠕动。当缘走近喉咙被踩破的男子,给他最后一击时,女子已无法动弹。 一开始嘈杂凑热闹的大半人们,也在战斗白热化时离去。 待所有刺客都无法动弹时,莫名的寂静包围他们周遭一隅。 「没受伤吧?」 将公事包紧抱胸前的希儿蒂高朵,担心地向缘搭话。 缘确实点头之后,她安心地吐了一口气。 「谢谢,得救了。」 「彼此彼此。」 他拔出至今还刺在男人脸上的苦无,一派轻松地说完之后,走到希儿蒂高朵身边。 「话说回来,你口中的伙伴指的到底是谁?」 提出问题后,他手漠然地指向附近。 「从那距离竟然一发都没射偏,真是有点难以置信。」 「阿波罗——亚缇蜜丝的兄妹机,跟她一样是为狙击特制的机体。」 希儿蒂高朵所说的两个名字,全都是知名机械人作者克维列卢博士所制作的「十二神」系列的机体名称。亚缇蜜丝也是专为狙击 2章 1 打开门进入店内的缘当场停下脚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店家。 不过,那里毫无疑问地是缘事务所的大楼一楼,大楼拥有者所经营的咖啡店「car pool」。 他原地不动,只用眼睛扫视店内。 一如往常地,桌席与吧台都没有客人的身影。内装虽不奢华,但拥有古老木头纹路所酝酿出的沉静。身为房东的老板正在吧台另一侧擦拭玻璃杯,他依旧是一语不发,只是瞄到缘的到来后轻轻点头。 值得一提的是,这吧台是由防弹素材制造而成,若只是冲锋枪程度的枪械,已足以彻底防御。 音量恰到好处的美妙古典乐,妆点着飘荡宜人咖啡香气的空间。 对音乐没什么兴趣的缘并不清楚,不过这之中似乎也有「丧失节」之前录下的贵重音乐,甚至偶尔会有客人为此而来。 「car pool」中的景色一如往常。 混在里面的异物穿着女服务生的服装,站立的姿势莫名端正。 「怎么了?不进来吗?」 女服务生——爱丝梅劳妲笑也不笑地,对打开门之后整个人僵住的缘说道。 缘先关上门,然后不知该说什么而呆望着爱丝梅劳妲。她把金发绑成麻花辫的发型跟平时一样,也没忘记拿下太阳眼镜时一定要戴上的隐形眼镜——为遮掩爬虫类般的瞳孔。不过她穿的不是战斗背心跟战斗服。虽然这理所当然。 爱丝梅劳妲穿着附有小围裙、单调的女服务生制服,轻松地指着店内。 「总之,坐下吧。」 「啊、嗯。」 被她怎么听都不像是在接客的语气所镇慑,缘点头应和。他坐在老位置上,公事包放在脚边。然后,他呆望着爱丝梅劳妲以最简洁的动作倒冷水入杯中,无声无息地放到自己眼前。 「要什么?」 爱丝梅劳妲手上拿着记帐单跟笔这么说。缘眨了两三次眼,才明白她在等自己点餐。 「给我咖啡。」 「哪种?」 被她再次询问,缘依旧不知所措,因为他实在很难适应对方的存在。若能冷静思考,即使爱丝梅劳妲的问句极为简洁,意思倒也不难理解。 「热的。」 「了解。」 爱丝梅劳妲边在记帐单上写下缘点的东西边点头。不过实际上根本不需要问,老板已经一如往常地着手开始准备。爱丝梅劳妲不以为意,重复了一次点餐内容给老板。 这时缘才想起来。 「你说找到工作,就是这里吗?」 「没错。」 爱丝梅劳妲站在吧台旁,站立的姿势依旧端正。 「这里离你事务所又近,发生什么事时很方便。」 爱丝梅劳妲不只毫不歉疚,反而讲得一脸得意。老板听她这样说,虽然依旧不发一语,可是神情有些僵硬。 因为爱丝梅劳妲的缘故,这间店受袭好几次。 对方是最近急速扩张势力的新兴黑手党,列吉鄂一家,不过她之所以被盯上,其实是有特殊理由。 她——爱丝梅劳妲·洁卡,其实是个即使「变异」也没失去人性的稀有案例。乔卢佐,列吉鄂看上她的特殊性,培养她的细胞,试图制造出诱发人「变异」的药物。虽然到最后他的企图,因欧伯斯制药公司纳入管理局的监控之中而瓦解。不过他似乎没有打算放弃爱丝梅劳妲本人,正策划着挽回爱丝梅劳妲的方法。 但最近他也销声匿迹了。 说是这么说,却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保证他已经放弃。 「还真亏老板愿意雇用你。」 因此,缘才会有这种感叹。 现在,爱丝梅劳妲正寄居缘事务所兼自宅的空房间。若要问对老板来说,是在事务所还是在店内被袭击的伤害比较大,恐怕毫无疑问地是后者。 若是前者,那他还能向缘讨取修缮费等各种费用,但若是他雇用爱丝梅劳妲当员工,又店内于爱丝梅劳妲工作中遭受袭击,在这种状况下他也实在没立场跟缘抱怨。 「难道,你用枪威胁他?」 「那是最后手段。」 爱丝梅劳妲一派认真地回答缘半开玩笑的疑问。她用眼角余光看着错愕地想着:「如果有必要就会做吗?」的缘,手指向吧台内侧。里面有排列着咖啡豆等物品的橱柜,最边边角角的地方摆着拿来播放店内背景音乐时使用的唱片以及cd等资料光碟。一个有点裂痕的老旧盒子正立在那地方。 「我是以那东西为担保,请他雇用我的。」 「——那东西有这么高价吗?」 的确,常有古老音乐媒体卖到昂贵价钱的案例,可是若说昂贵到足以担保一间店,那并不常见。而且若那东西真如此稀有,怎么想都不像是音乐造诣看来不大深厚的爱丝梅劳妲拿得出来的东西。 果然,她侧着头回复: 「老实说,我也不知道。那是我以前从别人手中,收来代替赌债的东西。」 「老板,那东西值多少?」 缘这么一问,体格魁梧的老板伸出三只粗壮朴实的手指。 三万?总不会是三十万吧?」 「是三百万。」 老板久违地张开嘴巴。听到那雄厚低沉的声音简洁说出的数字,缘呆若木鸡。 「开玩笑的吧?」 他不自觉地嘟哝,可是老板并不是个会开玩笑的人。他望向身旁的爱丝梅劳妲,不过从她脸上看不见诧异神色。 「你不惊讶喔。」 「不,我很惊讶。」 爱丝梅劳妲双眼直楞楞地盯着古老的cd盒看,口中嘟哝道: 「我只是在想,卖掉那东西还比较划算。」 「不行。」 老板不假思索地否定爱丝梅劳妲单纯的思考。 平时沉默寡言,外加几乎没有拉高音量说过话的老板强硬的语气,让缘再次惊愕不已。 「这不能卖,这种东西不应该拿来用金钱交易。」 「不过可以拿来担保对吧?」 爱丝梅劳妲自言自语地说出口。她没什么讽刺的意思,只是老实地这么想着而已,可是老板的脸有如被戳中痛处般抽动一下。缘噗哧一声笑出来,他为掩饰这件事而咳了几声。 「无论如何。你能找到新工作,真是太好了。」 让老板心情不佳没有任何好处。缘强行改变话题。 「没有敌人的工作地点也不错吧?」 对自小以佣兵身分活过来的爱丝梅劳妲来说,工作地点常是充斥枪口火花以及硝烟味道的战场。缘认为她若能喜欢充满古典乐跟咖啡香味的工作地点,那也不错。 可是—— 「没这回事。」 爱丝梅劳妲突然掀起裙子。 包覆黑色吊带袜的大腿外露,缘目瞪口呆。 她面不改色地把手滑到大腿内侧。 脚挂枪套跟吊带袜的吊带重叠在一起挂着。爱丝梅劳妲以流畅的动作,拔出枪套中的枪。 那不是她平时使用的自动手枪kkv,而是小到几乎可以纳入掌中的小型左轮手枪——s&s公司的小型手枪,mhs550。 「无论 何时,我都不会犯下手无寸铁这种愚蠢的错误。毕竟事关生死。」 「通常一个女服务生不管有没有武装,都跟生死没太大关系就是了。」 缘傻眼,但又好像为了什么释怀苦笑。 对于他的讽刺,爱丝梅劳妲只是耸肩回应,再次撩起裙子,把枪收回脚挂枪套。缘急忙把视线从飘扬的裙摆以及形状姣好的脚上移开。 当他移开视线时,有人轻轻递上咖啡。 稍微向老板道谢后,缘将咖啡怀送到嘴边, 他不经意地转向店内一隅,口中的咖啡差点就要喷出来。 蕾贝卡正从连结店内的走道上,窥探自己的模样。 她注意到缘的视线,咧嘴而笑,手舞足蹈地走近。 「怎么样,你觉得如何?」 「什么意思?」 缘不清楚她问题的意思,只好开口询问。 这似乎让她感到不满,鼓起腮帮子。 「制服啦、制服!这是我选购的喔。」 看来爱丝梅劳妲这副模样是蕾贝卡的杰作。 嗯,的确。缘无法想像老板买女服务生制服的模样;若真是老板买的,缘恐怕会改变自己对他的看法。 「嗯,是啦,挺可爱的不是吗?」 缘讲些不会得罪他人的感想。老实说,那模样不合适到了极点,不过就算说真话,也没人能得到任何好处。 他不认为人就是得老实。 「你看你看,他说可爱呢!」 「是喔。」 蕾贝卡声音中满是喜悦,仿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功劳,而爱丝梅劳妲本人的语气,则是跟平时如出一辙。 或许是这让她感到不满足,蕾贝卡不满地皱起眉头。 「什么『是喔』。你就是这样,便服才会全是帽t。」 「不行吗?」 爱丝梅劳妲感到不可思议地侧着头问道。 「基本上我平时都穿战斗服,便服只要有一套就够了。」 「一星期有七天耶!?」 蕾贝卡发出莫名其妙的哀号。 这么说来,每次看到她时,她都穿同一套衣服呢。缘如此回想。 不过老实说,缘也认为那又如何?比起这个,选上夹在蕾贝卡跟爱丝梅劳妲之间的恶劣位置,更让缘感到绝望。 「真是的,缘你也说说她。」 所以当蕾贝卡拉缘下水时,他正幻想着自己默默起身走出店外的模样。 缘转向爱丝梅劳妲,她一脸不清楚蕾贝卡在吵什么的表情。 缘也想露出同样的表情坐在位置上,不过经验告诉他,这样做不大好。 「哎,说得也是……」 他绞尽脑汁挤出话语。 「既然如此,你们一起去买不就好了吗?」 「好主意!」 看来他硬挤出来的一句话,似乎是正确答案。 蕾贝卡从缘身旁走向爱丝悔劳姐。 「打工结束之后,我们稍微去看一下吧。好不好?」 「不,不用。」 「咦?」 太过直接了当被拒绝,蕾贝卡杏眼圆睁。爱丝梅劳妲脸上挂的,依旧是那缺乏变化的一号表情,手掌则举到面前否定。 「因为我想要一把新的小刀,所以得节省花费。」 「怎么可以!」 爱丝梅劳妲讲得平淡,对照之下,蕾贝卡夸张地发出叹息。 「小刀这种东西随便买就好了吧?没有衣服会很头痛耶。」 「没那回事。」 「没那回事。」 出乎意料地被人异口同声的否定,让蕾贝卡张口结舌。 「小刀是在最后关头守护自己的重要武器。若是握柄有异状,或许就无法抵挡攻击;若是因刀刃的缺口错失杀敌良机,死的就会是自己。跟保养枪枝一样,必须随时让它处在最佳状态才行。」 「没错,蕾贝卡。我也从不怠惰于保养刀,苦无也是花大钱特制的。没有衣服不会死,可是若在武器上偷懒可是会没命的。」 「——你们干脆结婚算了。」 蕾贝卡冷眼看着各自提出反论的两人,手肘撑在吧台上叹息。原本爱丝梅劳妲还想再对这件事说些什么,张开嘴正要出声,可是她的视线突然转向店门口。 然后,她踏步走向前去。 就像等待着她的靠近一般,店门随之敞开。 看来爱丝梅劳妲是借由靠近的脚步声跟气息察觉到有来客。 「哎呀。」 身旁的蕾贝卡看到进来的客人,起了反应。 的确,是见过的脸孔, 其中一人是身穿长袍——天主教神父平时穿着的服装——的老绅士。他是之前两人拜访贫民窟教堂时,巧遇而认识的圣职者,记得名字应该是文森·凯罗——缘想起对方说过自己来自英国。 他身旁站着一位少女。 年纪可能是十岁左右,端正的美丽容貌恰似妖精之类,欠缺真实感。上次穿的是洋装,今天是海军风格的打扮。这风格比丝绸洋装还要来得活泼开朗,所以给人的印象也差很多。 即使如此,她那双能吸引住人——应该说要把整个人都拉进去般的漆黑双眸,依然没有改变。 名字应该是安琪拉没错。 当然,这也有可能是偶然。不过看到文森发现缘时并不诧异,还点头示意的情况,就能确定并非巧合。缘起身朝两人走去,文森面带和蔼的微笑低下头。 「没事先联络便突然来访,真是抱歉。」 「没关系。」 看到他们互动的爱丝梅劳妲,轻撞缘的手臂。 「你认识的人?」 「算是吧。」 确认过这件事后,她说声:「是喔。」点头转身往回走。 由于女服务生退下了,所以缘无奈地带领两人到最近的桌席上就座。 「两位自那之后一直留在这里吗?」 缘因为跟欧伯斯制药公司有关的工作而拜访贫民窟教堂,是一个月前左右的事。 「不,我们回去过一次。但是……」 文森讲话支支吾吾。 看来这就是他来找自己的理由。缘如此判断。他们似乎不是刚好经过附近,才到这里打招呼的样子。记得没错的话,两人应该是为寻找安琪拉失散的哥哥或弟弟才来「方舟」九号,不知道跟那是否有关。 缘脑中浮现关于两人的稀少情报,但比起这个,他能确定的只有一件事。 「我可以认定两位来找我,是因为遇到什么麻烦事的缘故对吧?」 「——的确如此。」 文森神情僵硬地点头。 这时一只手从背后伸出,咖啡杯无声无息地出现于缘面前。是方才缘点完之后,留在吧台上的咖啡。端上咖啡的爱丝梅劳妲,在文森跟安琪拉面前摆上装有水的水杯。 由于她没有带位,缘以为她不把两人当客人看待,不过似乎没这回事。 「要点什么?」 不过,对一个店员来说,她的语气实在太过无礼。这样的应对让文森也张口结舌,不过姜是老的辣,他瞬间便收起惊讶。 「请给我红茶。」 「好。」 爱丝梅劳妲拿笔在记帐单上写好字,视线直接瞄向安琪拉。她其实只是想提醒安琪拉点餐,但少女缩了一下身子。虽然视线不是太锐利,但也称不上温柔。 「你有想要什么吗?」 可能爱丝梅劳妲觉得这样大眼瞪小眼也没完没了,于是又多加一句话。而安琪拉只是轻轻摇摇头。 「能请你随意端杯什么饮料上来吗?」 从旁关注她们互动的文森开口打圆场。爱丝梅劳妲「嗯。」了一声,拿起立于桌旁的菜单,敞开在安琪拉眼前。 「你讨厌甜食吗?」 敞开的菜单上有几款蛋糕的名称跟照片。看到这,安琪拉也抬起原本略为低垂的脸,双眸微微寄宿着光辉。她娇小的唇仿佛要说什么而微微张开,可是在耶之前,她的视线先移到身旁的老绅士身上。 文森回应她的视线,轻轻点头。 「选你喜欢的吧。」 一得到允许,安琪拉便拿起菜单认真地选起来。缘侧眼看着这副景象,向爱丝梅劳妲晈耳朵道: 「这里什么时候开始有蛋糕的?」 「从我开始工作之后。」 爱丝梅劳妲面无表情,讲得若无其事。缘记得以前虽有轻食,但却没有任何甜点。蕾贝卡偶尔想到就会要求老板把甜点类的食物加入菜单,可是被老板坚决拒绝。 她的行动力让缘在错愕的同时,也感到佩服。 「你有这么喜欢甜食吗?」 「不行吗?」 原本只是开玩笑地想揶揄她,但爱丝梅劳妲却恶狠狠地瞪着缘。缘也没想到她会生气,只好缩缩脖子敷衍过去。 「这个好了。」 所幸,安琪拉在恰到好处的时机含蓄地这么说。爱丝梅劳妲在记帐单上写好字,便转身离开。她的动作毫无破绽,比起女服务生,她看来还是比较像士兵。 缘再次转向文森,稍微清了清喉咙。 「我确认一下,我可以认为你是来拜托我工作的吗?」 「是的。」 文森凝重地点头。 他身旁的安琪拉不断看往爱丝梅劳妲走入的店内位置,有点坐立不安的样子。 即使是令人觉得难以捉摸的安琪拉,这么做的时候看来就是个普通的孩子。 「我们在几天前遭到袭击。」 文森突然吐出的独白,差点就让缘不小心脱口讲出「你说啥?」几个字,做出失礼的反应。他强迫自己把反射性来到嘴边的话吞到喉咙深处,客气地问道: 「你说,袭击是吗?」 「是的,那袭击使教堂付之一炬,也有人为此牺牲。我们再次来到这里,就是为逃离那些袭击者。」 或许是遗忘不了那时的冲击,文森的脸色很差。若是袭击,看来事情远比缘想得还要严重。 「所谓袭击是——」 「那个,午安。」 正当缘要细问详情时,蕾贝卡扼杀缘的气势插话。 「请问您还记得我吗?我曾在教堂跟他一起向您打招呼。」 「嗯,是蕾贝卡·罗斯小姐对不对,我当然记得。」 文森刻意起身,优雅地行了一礼。 「还能再次见到你真是荣幸呢,美丽的小姐。」 「您还真会说话。」 蕾贝卡漾开微笑,然后以关心的眼神望向安琪拉。 「然后呢,或许有些多管闲事,不过需要我帮您照顾一下她吗?」 「不,怎么好意思麻烦你。」 文森客气地回绝,可是蕾贝卡缓缓摇头否定他的话。 「因为我觉得,这不是适合讲给小孩子听的话题。」 「说得也是。」 一开始想着她到底是来干么的缘,也点头赞同她的说法。 「若不介意,请把她交给我吧。」 「这样啊……那就麻烦你罗?」 蕾贝卡笑着对满脸歉意的文森点头。 「那么,安琪拉,跟这位姐姐一起到那边吃蛋糕吧。」 或许是安琪拉一直听着他们说话的缘故,文森一这么说,她也不表现出厌恶的模样,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乖乖地任凭蕾贝卡牵着她的手走向吧台。 看到蕾贝卡让小小的身体坐上椅子之后,缘再次启齿道: 「那么,对袭击者是谁这件事,你心里有底吗?」 「魔术组织『源体』。」 文森口中讲出的名称,让缘不禁竖起一边的眉毛。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观察老绅士的模样。 在希儿蒂高朵的委托之下,缘正在追踪非法入境「方舟」的「魔导士」。而那「魔导士」所属的组织,便是魔术组织「源体」。 眼前这人物之所以提到「源体」这名字,真的纯属偶然吗? 对缘来说,对于文森·凯罗这号人物的认识,就是曾在贫民窟教堂见过一次的圣职者,也是安琪拉这位少女的保护者。顶多就只有这样而已。 「你是指被『魔导士』袭击吗?」 「你可能不相信,不过这是事实。」 文森似乎误以为缘陷入沉思的短暂时间,是在怀疑自己的话,所以再次强调。 「魔导士」在各国被认定是恐怖分子,无法自由地进出各国之间。虽然有很多团体批评这是现代版的魔女狩猎,可是一般来说,「魔导士」是 危险人物的认知早已广为渗透世间。 当然,「魔导士」的技术也各有不同。有人光是替蜡烛点火就已经费尽功夫,也有人能制造出让大树碳化的热量。 然后提到最有名的「魔导士」,就是安布罗斯。 一开始「方舟」有九座,但现在还拥有都市机能的剩七座——有两座已被废弃。 而被废弃的两座之一,「方舟」六号,就是被安布罗斯毁灭。 他向「方舟」六号的管理局要求「魔导士」们的居住权以及市民权,却遭到拒绝,因此他使出强硬手段。 安布罗斯以自己强大无比的魔术,以及「魔导士」们的力量摧毁管理局,夺取「方舟」六号的实权。 为此,国家联盟强烈反弹,为夺回「方舟」实权采取军事行动。 安布罗斯这一方当然应战,「丧失节」之后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的战争就此爆发。 不过虽说是战争,双方战力却有压倒性的差异。 刚开战时,战力受到「魔导士」们所使出的魔术压制的国家联盟军,以雄厚的物资打延长战,趁「魔导士」们疲惫时一口气扭转战况。 结果安布罗斯所率领的多数「魔导士」们战死,安布罗斯自己也下落不明。而联盟军虽蠃得胜利,但「方舟」本身破损严重,就这么直接遭到废弃。 这件事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自此之后,「魔导士」等同反社会分子的想法,成为一般人的共识。 事实上,「魔导士」染指犯罪的案例从未间断,雇用他们的黑手党跟恐怖分子也不在少数。 对这些事所知甚详的缘,轻轻举手表示。 「我不是不相信。」 他跟平时一样,为避免刺激想询问的对象,他语气 和缓地继续说道: 「可是,我不认为他们会为夺取财物而袭击教堂,而且若是如此,那你也不用逃到这种地方才对。应该有什么原因,让你被『魔导士』盯上,对吧?」 「如你所说。」 正当文森点头时,爱丝梅劳妲送上对方所点的东西。 送来的是用陶瓷制的圆茶壶泡好的红茶,她把白色茶杯放在文森面前。 爱丝梅劳妲先在茶杯中倒入牛奶,之后才缓缓倒入红荼。 文森一开始先享受香气,之后品尝一口,满足地露出微笑。 「这是你泡的吗?」 「不,是老板。」 文森沿着爱丝梅劳妲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正排列着咖啡豆袋的巨大背影,点了点头。 「请告诉他,味道很棒。」 「我知道了。」 爱丝梅劳妲点头之后往回走。 缘并不特别催促,静待文森发言。他再品尝一口红茶之后,凝视缘的背后——坐在吧台座位上的安琪拉。 「他们的目标,是那孩子。」 缘思考他话中的含意。 第一次见面时,安琪拉提到她不可能知道的缘的妹妹。理论上,安琪拉不可能知道缘的妹妹,也不需要知道。 当然,他知道有事先充分调查对方,借此将自己有超能力的印象植入对方脑中的手法,不过这真的有可能吗? 「为什么『魔导士』——魔术组织会看上那孩子呢?」 缘并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发问。 文森慈爱地凝视着那少女道: 「因为神给了那孩子,特别的能力。」 「具体来说呢?」 缘虽然觉得「神」这个单字出现后,事情变得更加可疑,可是他完全没有表现在表情跟声音上。由于侦探工作的性质,他已经很习惯这样的应对方法。 「与其用话语说明,不如直接让你看看。」 文森这么说之后,向安琪拉搭话。 她似乎正准备把巧克力蛋糕放入口中。 被文森招手呼唤,她交互看向眼前的蛋糕以及文森几次。她心中应该是很纠结吧?不过这看在旁人眼中,是个让人莞尔一笑的光景。 身旁的蕾贝卡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之后,她才苦着一张脸跳下椅子。 安琪拉微鼓着腮帮子走来,文森指着喝完红茶的茶杯。 「来,把这个弄坏。稍微弄坏就好喔。」 听他这么说,少女一脸轻而易举似的点头。 漆黑的双眸直盯着白色茶杯看。 花费的时间或许不到一秒。 茶杯发出短而尖锐的声音裂成两半。 安琪拉没有碰到茶杯,就只是注视而已。她没做出任何动作,连话也没说一句。 「来,这次修好它。」 经文森催促,安琪拉再次望向裂成两半,躺在桌上的茶杯。 那景象就像把影片倒带一样不可思议。 明明无人触碰,破掉的茶杯却自然地立起来,裂开的部分拼在一起。眨眼间,龟裂仿佛没存在过般,从茶杯表面消失。 一瞬之间坏掉的东西,又再下一刹那恢复原状。 缘凝视茶杯,思考着该说什么。 完成工作的安琪拉,以跟过来时相反的轻盈脚步走回座位。 文森沉默不语,好似在等待缘反应过来。 这并没有花费太久,以时间来说大概十秒不到。 「我可以把这看作是一种超能力吗?」 他讲出来的话,并没什么太大意义。 对缘的问题,文森先以「不知道」作为开场白,接着说道: 「她第一次让我看到这个力量,是在四岁或五岁的时候。」 那一天,一名男子入侵文森的教堂。 这位因其品行恶劣而遭邻居疏远的男子,似乎从以前就盯上安琪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男子入侵教堂。教堂是神的家,为随时能接受迷途的羔羊,并没有上电子锁,只要破坏小锁头便能轻易入侵。 那时刚好醒来的文森发现后门的锁被破坏,急急忙忙地冲到孩子们的房间。当时包括安琪拉,有六个孩子接受教会的照顾。教堂中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有什么被偷,只要孩子们安然无恙,那就没有大碍。 一边向神祈祷,一边冲到房间的文森看到的,是男子抱起安琪拉的模样。 #插图 他反射性地扑向男子,可是从出生后就没做过什么运动的文森,被魁梧的男子轻易甩开,受到反击。虽说还小,但男子就这么一边抱着五岁孩子,一边出脚执意要攻击文森。 自己要死在这种地方吗? 自己死了的话,被带走的安琪拉又会如何? 即使为男人脚尖刺向身体的疼痛呻吟,文森还是拼命伸出手想抓住男子。 就在这时候。 声音传来。 文森意识朦胧,还以为那美丽的声音,是准备带走自己的天使之声。 但那是安琪拉的声音。 那声音并不是有意义的话语。只是安琪拉了解陌生男子正抱着自己,对文森施暴这件事,发出恐惧的叫声。 男人情急之下,用硕大的手掌捣住安琪拉的嘴。可能是怕有其他人听到声音冲过来吧。 然后,文森看到令人惊讶——令人恐惧的景象。 「连我自己到了今天都还在想,那是不是什么梦境或幻象。」 所以就算缘不相信这件事,那也没办法。这就是文森话中的弦外之音。 他看到男子逐渐消失的景象。 那景象突然开始,又突然结束。 被男子抱住的安琪拉,因为男子的消失而摔到地上,所幸抽地板上有散乱的床单跟靠垫,她才没有受伤。 在文森眼里,男子的肉体就像炸开一般。 当然,因为是人,所以只要炸开,自然是血肉横飞、内脏四散。 但若再分解到更细的程度呢? 假使化为构成人体,应该说是构成物质的最小粒子,那是不是即使破裂消失,肉眼也看不见呢? 「让人类在瞬间消失……」 缘不断地轻声重复这句话,虽然这句话吐自他的口中,可是感觉却极度不真实。 要把一个人大的物质分解为不可见的粒子,到底需要多少能量呢? 而现在正开心吃着蛋糕的少女,又是如何制造出那样的能量? 「不过,真正令我害怕的,是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 文森语气平淡,对逐渐不知道该相信这番话到哪个地步的缘这么说。 缘对他刹那间的语气——讲到「真正令我害怕」时的部分感到奇怪,不过在思考哪里奇怪之前,他的话语已经侵入耳中。 「那时的我当然大感狼狈。就算是坏人,但一个人从我眼前消失。我抱着安琪拉,请求神的原谅。」 那时候,怀里的安琪拉抬头仰望文森,以纯真的双眸问道: 「消除不好吗?」 那时候,文森的心有如被针螫一般疼痛,低声呻吟。 文森领悟到,她应该是以自己的意志消除了那名男子 。而且对她来说,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过跟自己乱涂鸦的痕迹被发现时一样。 所以文森拼命地告诉她,人命的尊贵。 而这些话,年幼的安琪拉到底又听懂了多少? 最后,她小声地嘟哝道: 「那,我把他修好。」 对文森来说,这才是真正的恶梦。 男子复苏了。 跟消失的时候一样,男子突然出现,下一瞬间则躺在地上翻滚,高声吼叫。 他全身痉挛,用指尖搔抓头皮,一边流着口水,一边震动喉咙。 「他彻底的疯了。」 男子就这么被警察带走,最后还是没恢复正常,人被送到医院。据说现在还在某处尖叫。 「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身体跟灵魂一起被分解,还是精神无法承受肉体消失的冲击所造成 的——不过神赐给这孩子的力量,实在太过惊人。」 「但是,有人目睹那股力量,对吧?」 缘用咖啡滋润干瘪的嘴唇说道。 「委托的内容是暂时性的保护吗?还是要更多帮助?」 「可以的话,我想要获得『方舟』的市民权。」 文森语气僵硬地告诉缘。 要成为『方舟』市民并不困难。 基本条件是没有犯罪经历,拥有现在国籍的工作实绩,且有缴税。既然他是天主教神父,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若要说哪里有问题,就属安琪拉的户籍跟经历了。不过她接受教会的照顾,应该也没太大障碍才对。 不过—— 「可能的话,不论是户籍还是名字,我都想改掉。」 「那么,就不能走正规途径。」 这正如缘所料,所以他干脆地点了头。 如果不这么做,特地把国籍从英国改到这里的意义就没了。 「不管怎样,这需要时间。在那之前,由我为你准备住处吧。」 「万事拜托。」 文森深深点头。缘事务性地跟他确认报酬、所需经费及付款方式。基本上,报酬是现金支付。可是文森似乎什么都没准备就逃出来了,所以手边没钱。因此缘要检查他的银行户头,看他是否有支付的能力。做这件事必须要有文森的id,这同时也能确认他的身分是不是真的。 两项都没问题。 缘迅速地为准备非正规的id而启动「布洛托」,但他想到有件事还没确认。 「袭击你的『魔导士』有报上自己的名号吗?」 「这么说来——」 文森搜寻记忆,飘移视线。 「对方有提到第三源质之类的,好像是理解还是梨洁。我不懂那些词汇。」 他回话的语气没什么自信。 缘的声音中充满诧异。若是理解(binah),那就跟诺耶耳一样是源质级。 「真亏你逃得出来。」 「我一心一意的逃跑。好险我不是自己一个人。靠着朋友们的帮助,我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 文森边这么说,边用手划出十字。 缘瞥了他的模样一眼,迅速寄出电子邮件。 他想的是藏匿两人的地点。 万一「魔导士」真的来了,现存的旅馆应该无法应付,而且接下来要用非法手段取得市民id,所以也不能把他们交给公家机关。 既然如此,地点几乎可说是已经决定了。 虽然多少有些储备粮食,但也需要换洗衣物之类的东西。衣物请他们在网路上买,而其他零碎的日常用品跟追加的食物就由缘来准备。 「若是要买东西,我能帮忙喔。」 可能是有听到他们的对话,蕾贝卡走近两人。 「若是依照缘的喜好选择,就会全都是些没味道的食物。」 「是你不懂得品尝清淡的味道而已。」 缘阀掉『布洛托』,回嘴讽刺蕾贝卡。 「那个,我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 「什么事呢?」 看了吐舌头的蕾贝卡一眼之后,文森有些踌躇地开口。 「可以的话,能不能把那孩子也带去呢?」 对于神父的请求,缘当然没有摆出好脸色。 保护小孩跟照顾小孩,是天差地别的事。 不过即使看到缘面有难色,文森依然不放弃。他说教堂被袭击之后,他们东躲西藏,安琪拉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应该很有压力才是。可以的话,他想让安琪拉稍微散散心——这似乎是他的想法。 的确,缘也想体谅他的想法,可是就算这样,他仍然觉得带着保护对象在外闲晃不妥当。 「没问题。」 但不知为何,无视于缘的苦思,蕾贝卡爽快地答应了。 缘怒目相向,而她一脸受够了的表情叹了一口气。 「我说啊,缘。凯罗神父说得对。就算再怎么危险,若一直被关在室内,才会把身体弄坏吧。多少还是需要喘口气啊。」 「这种事,等保证她生命安全之后再来考虑。」 虽然觉得厌烦,缘还是细心地说明。 「假使在散心的时候被人袭击,那根本是本末倒置。」 「你以为要你是干么的?」 可是蕾贝卡打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缘说服。 「偶尔也认真点嘛,认真点。」 「是你看不到我的认真而已。」 缘觉得自己终究会被牵着鼻子走,所以虽有还击,他的舌锋却渐渐失去气势。 有人含蓄地抓住他的衣袖。 转头望去,安琪拉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 她以天真无邪,同时欲言又止的表情仰望着缘。 「怎么了?」 「没有珊迪碧萝,我觉得好寂寞,希望有代替品。」 虽然她回答了缘的问题,但缘却听得一头雾水。 正当缘侧着头思考时,文森替她的要求做出补充说明。 「珊迪碧萝是她喜欢的娃娃,很可惜来不及带出来……」 「啊,原来如此。」 虽然缘觉得这位气质脱俗的少女,跟「娃娃」这单字实在不搭调,但他一边小心别让声音透露出自己的想法,一边应和。 「娃娃的名字是谁取的呢?」 安琪拉用缓慢的动作回应蕾贝卡的问题,她垂直地举起那美丽的手。 「这样啊,真是可爱的名字。」 蕾贝卡露出笑睑,安琪拉那樱花色的双唇也泛起微笑。 虽然缘觉得这名字不只不可爱,或许还能说是很奇特,但他选择沉默。 那么,跟姐姐去接个新女孩回来吧。」 不过面对再次擅自决定事情的蕾贝卡,缘可无法保持沉默。 「你啊——」 「不然,算了。」 正当缘想要抱怨时,蕾贝卡制敌机先,简洁地这么说完后便走到安琪拉身旁,双手自背后轻搭在她纤细的肩膀上。 「缘就留在这里唠叨好了。我要跟这女孩出门。」 蕾贝卡激昂地如此宣言。 事情发展到这地步,缘就无计可施了。 这么说来,以前——这时缘想起过去。 每当缘跟妹妹吵架,蕾贝卡就会站在妹妹那边斥责缘,最后所有事情都会照着妹妹的意思走。 从那时候到今天,这一点丝毫没有变。 缘宣告投降地轻轻举起双手。 然后,他讲出老台词: 「好啦,我知道啦,蕾贝卡。」 听到缘有点疲累,但却没有显示出不满的声音,蕾贝卡咧嘴而笑。 看到诺耶耳红肿的脸,玛莉露咧嘴而笑。 「真惨呢。」 「…………」 拄着拐杖的诺耶耳,一语不发地要经过她身旁。他不悦的脸上写着不要管我。 他原本打算直接回房间,但玛莉露抓住他的手臂留住他。 「我们要庆祝你出院,别一回来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不需要!」 诺耶耳想挥开玛莉露的手,但他的手没怎么出力,所以挥不开,玛莉露脸上有些高兴地浮现笑容,把诺耶耳拉到厨房。 「搞什么,没我想得严重嘛。」 这么说的人是约翰。他用手指磨蹭长出胡须不刮的下颚,检视诺耶耳的脸。 「才一拳就了事了吗?你运气真好。」 「哪里好!」 诺耶耳怒视约翰悠哉的脸,约翰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毛。 「怎么,你有不满吗?」 「被揍还高兴的人,就只有你而已吧。」 诺耶耳出言不逊,约翰无言地用手臂夹住他的头勒紧。 那疼痛让诺耶耳发出悲鸣。 「我不是说就算挨痛也不会高兴了吗!」 「不、不,不是这个意思。」 约翰一边用手掌敲诺耶耳的头顶,一边扭他的脖子。 「你啊,不就是因为觉得就算被打,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才没还手不是吗?」 「……怎么可能啊。」 诺耶耳的呻吟声中带着厌恶。他一边呻吟,一边死命地试图逃离约翰手中,但他怎么样都无法弥补力气的差距,约翰的手纹风不动。 「你对伤患做什么啊。」 拯救他的,是玛莉露的一句话跟一击。她的拳头,构不着约翰的后脑勺,因此手上拿的是平底锅。铁打的东西猛撞上约翰的头盖骨,发出沉闷的声音。 「喂,很痛耶。」 约翰以听来不怎么痛的声音抱怨。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放松手上勒头的力道。诺耶耳死命逃出之后,就这么失去平衡地坐倒在沙发上。 「你看吧,真是的。如果他又住院,看你怎么办。」 「你就不怕我会住院喔。」 对于约翰的不满,玛莉露只是轻哼一声。 「吃了一两颗子弹也没事的家伙,到底在说什么啊。」 「你忘记我之前中弹进医院的事了吗?」 约翰皱眉指着自己的侧腹。玛莉露瞥了他一眼,还是不改自己的主张。 「就是因为被子弹打中也没事,所以现在那张蠢脸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吧。」 「你对没事的基准,怎么想都很奇怪耶。」 两人斗嘴是很稀松平常的事,而且他知道就算阻止也没用。诺耶耳拄着拐杖起身,走向客厅。柯洛薇正把料理摆到平时众人一起用餐的大桌上。 她发现诺耶耳之后,柔和地笑道: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柯洛薇盯着细声回话的诺耶耳的脸,用手指抵着自己的脸颊。诺耶耳脸上浮现苦笑,坐在椅子上。 「再过一会儿,哥哥就会买东西回来了。等一下喔。」 柯洛薇把餐具摆放桌上,放在盘子旁的是筷子。诺耶耳用手指推动筷子,皱起眉头。 「结果只剩下诺耶耳了呢。」 柯洛薇话中带有揶揄,诺耶耳不明白她的意思,以沉默回应。她指着诺耶耳用手拨动的筷子,诺耶耳才恍然大悟。 「刀又是万能的啊。」 大家一开始是因为好奇,才学缘用筷子。但在有样学样之中,他们察觉筷子的便利性,现在是所有人都选择用筷子。 就只有诺耶耳,从一开始就主张刀叉万能,一次也不愿意拿起筷子。 「真是顽固。」 「我只是选择合理作法。」 「你应该只是不想被人笑说笨拙而已吧。」 虽然讽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诺耶耳并不回头。经过他身旁,把袋中大量的酒放到尉房的人是缘。他身后的尤里乌斯,正安抚不知道还在为什么起争执的约翰跟玛莉露。 「买了很多呢。」 「克拉拉请客。」 诺耶耳原本想要无视缘的存在,可是听到那名字之后,他急忙想要站起来。 但在那之前,白色的手臂从身后圈住他的脖子。 「恭喜出院。」 有人在耳边细语,令诺耶耳发出轻声哀号。搔弄鼻腔的甘甜香气,对诺耶耳来说不过是种闻惯的危险讯号。抵在背上的柔软触感,也让诺耶耳烦躁。 然后最麻烦的,是诺耶耳的力气比对方柔弱,根本甩不开对方。 「哎呀,真是不解风情。」 克拉拉从背后抱住想要逃跑的诺耶耳,嘟起鲜红的嘴唇。 「你该不会跟医院的护士搞上了吧?」 「没有搞,就算有也与你无关。」 诺耶耳抛下这么一句话,而缘为此皱起眉头。 「你啊,不需要用这种语气说话吧?」 「对嘛。」 不知为何,柯洛薇也跟着附和。 虽然气人,但这也是老样子。 反正他无法挣脱背后克拉拉的拥抱。诺耶耳放弃无用的抵抗,手放在桌上撑着下巴。 「——对了,没看到佳碧耶。又跑去找女人了吗?」 「不,这次似乎是工作。」 缘把盛了酒的玻璃杯放到诺耶耳面前。 「她说为潜入某个团体,她必须攻下一个女人。」 「结果还是女人嘛。」 诺耶耳讲得很不屑,同时伸手拿酒杯。触碰到冰冷的杯壁时,他狠狠瞪视站在身旁的缘。跟他一样拿着酒杯的缘,俯瞰被克拉拉抱着的诺耶耳。 「怎样?」 缘侧着头感到不解。诺耶耳并不回话,只是一直瞪着缘,最后别开视线。 他大叹一口气,仿佛在表达自己愚蠢至极。 「你怎能若无其事地对自己刚刚打过的人说话啊。」 「怎么,你这家伙,该不会是那种记恨千年的人吧?」 缘咧嘴而笑。 「干么讲得这么夸张啊。明明就只是发生不久的事。」 诺耶耳一边拍打克拉拉试图从领口侵入的手,一边开口反驳。 「应该说,你从以前就是那样。切换感情有如开关,让人有些不舒服。」 「别把人讲得像机器人啦。」 缘喝了一口酒,接替皱越睑来。 「不合忍者小弟的味口吗?」 整个人贴在诺耶耳背后的克拉拉,揶 揄缘地抛媚眼。 真正的酒是高级品。 市场上卖的酒几乎都是合成酒。虽然便宜,但味道就算讲得含蓄点,也依然说不上好喝。 「我也能帮你准备真的酒喔。」 「诺耶耳一个人够抵吗?」 缘坏心眼地说完之后,将杯里的劣等酒喝光。诺耶耳伸出安然无恙的脚想踢他,却被他漂亮地躲过。 「感觉是笔好生意呢。」 「说什么蠢话。」 诺耶耳轻敲把下颚搭在自己肩上的克拉拉的额头,拿起酒杯就口,然后他跟缘一样皱起眉头。 看到那模样,克拉拉摇曳着褐色的头发吃吃地笑。 「你们两个还长不大呢。」 手拿酒杯的尤里乌斯,边说边把酒递给克拉拉。 「果汁比较好的话,要跟我说喔。」 「少说废话。」 缘跟诺耶耳两人的声音,偶然地交叠在一起。两人互瞪厌恶的眼神后,各自别开脸。 一好啦、好啦,别再吵了。」 玛莉露拿杓子敲打刚刚敲约翰头的平底锅。 「菜会冷掉,我们快开始罗。」 所有人顺从她的话,乖乖就座。看大家都坐下后,玛莉露重新高举酒杯。 「那么,庆祝诺耶耳平安出院,干杯。」 在简洁的祝贺之后,众人举起酒杯互相轻轻敲击。缘跟诺耶耳的杯子好巧不巧地在同一时间靠近,但两人又同时停下动作,因此没有发出轻快的碰撞声。 轻快的碰撞声在两人头部响起。 「唉,麻烦死了,你们两个。」 玛莉露敲了缘跟诺耶耳的头,话还没说完,便抓起两个人的手。 然后强硬地让两人互敲酒杯。 玻璃碎裂的声音在三人手边响起。 玛莉露高声惨叫。 「呜哇,你们做什么啊!」 「我才想问你呢!」 被撒出来的酒泼到,缘破口大骂。诺耶耳虽然也身蒙其害,但他喊出的不是责怪玛莉露的话,而是哀号。 「你受了伤,自己一个人不方便换衣服吧?我来帮你。」 克拉拉兴高采烈地抱住诺耶耳。克拉拉外表纤弱,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力气,但要举起瘦弱的诺耶耳似乎没有问题。 可能是感觉到贞操的危机,诺耶耳边呻吟边试图逃脱,但却是徒劳无功。 「虽然这已经见怪不怪,不过为什么你每次都这么不情愿啊?克拉拉有九成是女的啊。」 约翰看着他那副模样,笑吟吟地喝着酒。人在克拉拉怀中的诺耶耳瞪向他。 「剩下的一成到底是什么!?」 「哎呀,讨厌,你想了解女体的神秘吗?」 克拉拉一边伸出舌头舔拭着嘴唇,一边把诺耶耳带到浴室去。玛莉露看着那副模样,神情有些不安地问道: 「那个,没问题吗?」 「她自有分寸。」 尤里乌斯一边大快朵颐、享用菜肴,一边大方地点头。 「至今为止不也是这样吗?」 「来,拿去。」 柯洛薇把毛巾递给手拿破掉酒杯、听尤里乌斯他们对话的缘。缘道谢之后接过毛巾,柯洛薇在他耳畔悄声问道: 「我说,你觉得剩下的那一成是什么?」 「不就是克劳士吗?」 缘的回答让柯洛薇微侧着头思考。 从浴室传来诺耶耳窝囊的惨叫声。 俯瞰伸向自己的小手,缘僵直了好一段时间。 看到细小的手指做出要抓住什么的动作,缘这才理解安琪拉的要求。 蕾贝卡现在正专心地瞪视「布洛托」,眼睛追着逐次映照出的画面。 即使心有踌躇,可是缘并没坚强到能无视小孩天真无邪的请求。 缘伸出手,温暖纤细的指尖以比想像中还强的力道握住缘的手指。 「嗯——这边也全军覆没吗?」 蕾贝卡看着显示在全像面板上的搜寻结果发出沉吟。 他们逛了贩卖女生娃娃的店,但至今还找不到安琪拉喜欢的娃娃。 蕾贝卡走遍自己记忆中所有店家,只好依赖网路的情报又走访几家,但全都徒劳无功。 「或许该颠覆可爱娃娃这种概念……」 「你说什么啊?」 蕾贝卡关掉「布洛托」,转向皱眉的缘,左右摇晃手指。 「改变固有想法。」 「所以我才问你,从刚刚开始在说什么。」 搞不清楚对方意图的缘声音中带着厌恶,不过蕾贝卡丝毫不以为意。 比起这个,她的视线望向缘跟安琪拉牵在一起的手。 「哎呀,你们感情在不知不觉中变好了呢。」 「别管这个,我在问你要转换什么。」 缘边耸肩边催促她说下去,蕾贝卡连声回答:「对、对。」拍了一下手。 「我现在想到的是,既然看了这么多还找不到能拨动心弦的娃娃,那我们可能误解了安琪拉对可爱的感觉。」 「喔?」 「然后啊,我想起我朋友的店开在附近,里面有许多充满个性的商品。或许那边能找到合乎她感性的东西。」 「这样啊。」 「——什么嘛,答得一副兴味索然的样子。」 蕾贝卡怒目瞪缘,可是缘也莫可奈何。 「追根究柢,我原本就不大清楚娃娃哪里可爱。所以才把这件事交给你啊。」 「嗯——好吧,算了。」 蕾贝卡骄傲地哼了一声,指向缘他们所在的主要街道前方。虽是平日的中午,但商业地区的人潮却是络绎不绝。 「虽然那间店的位置算是暗巷,不过离这里不远,所以我们用走的过去。」 「还走得动吗?」 缘代替意气扬扬的蕾贝卡这么问,少女无言地点点头。 离开挤满购物客群的主要大道之后,人烟逐渐稀少。喧嚣渐渐远去,时而传来汽车喇叭声好像来自遥远彼方。 穿过巨大高楼隙缝的羊肠小道为阴影遮盖,光线昏暗。 「来,就是这里。」 最后蕾贝卡停在一间小小的店铺前。 周遭排列着许多同样规模的店家,每间店都充满个性。 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类似香草的气味。 「比我想像的还要干净一些。」 「我是说有个性,可从没说过它脏乱啊。」 店家橱窗摆设着类似古董的茶杯以及古老的相机、要用两手才抱得起来的巨大精装书、机械人偶、经年使用的打字机等等,千奇百怪。 老实说,若自己是一个人,缘绝对不会想进入这种风格的店,但蕾贝卡已经打开店门。 「萝莎莉在吗?」 缘跟安琪拉也跟在蕾贝卡身后进入店内。 原本猜测大概会有霉味,但店内空气澄澈,带有些许玫瑰香气。 算不上宽敞的店内拥挤地排列着商品——或是也有可能不是商品的物品。从外面的橱窗也能想像到的混乱样貌展开于 眼前。 「哎呀,好久不见。」 回应蕾贝卡的呼唤,自店内露脸的是三十几岁的女性。 她虽是个很适合用妖艳这两个字来形容的美女,但脸颊被煤炭或是什么东西弄脏,身上的围裙也是一副乌漆抹黑的样子。 「今天有何贵干?」 「那个,这女孩正在找娃娃,但实在找不到中意的……」 蕾贝卡对安琪拉招手。 她娇小的手溜出缘的指尖。 「哎呀,可爱的小姐。」 这间店的店长——萝莎莉微笑着蹲下身子。 她一动,那金黄色的头发便微微吸收光芒,闪闪生辉。 「你喜欢什么感觉的呢?」 「似乎不是可爱的那一类型。」 瞥了歪着头苦思的蕾贝卡,以及呆站着不动的安琪拉一眼,萝莎莉缓缓起身。 她用跟脸还有衣服一样,弄得脏兮兮的黑色手指指向店内一角。 「那一区的东西如何呢?」 「嗯,我们去看看。走吧。」 蕾贝卡拉着安琪拉的手往那边走去。 看到缘站在店门口闲得发慌,萝莎莉走向他。 「初次见面,我是萝莎莉·雅兹纳波,是这间店的店长。」 「我是——」 「紫堂缘,对吧?」 在报上姓名之前听到对方这么说,缘把话吞回肚里。 「——是蕾贝卡告诉你的吗?」 然后当他表现出警戒时,萝莎莉像是要一扫他的疑心般轻松地挥挥手。 「不是,是千华跟我说的。」 千华——跟缘一样姓紫堂的那位女性是位警官,任职于隶属警察总部的「变异」特别搜查室。她是那里的室长、蕾贝卡的父亲哥顿·罗斯的部下,跟缘也认识。 萝莎莉似乎跟千华租了同栋公寓的房间,因为这样的缘分而相识。她跟蕾贝卡似乎也是透过千华认识的。 她瞥了缘一眼,红色的双唇绽放出笑意。 「我听说是个使用紫堂流忍术的高明侦探,但长相比我想像中的还要可爱呢。」 她的语气中并没有挑衅的味道,紫蓝色的双眸中也看不见恶意——她只是平直地说出感想而已。 「就是这样才会有人看轻我,让我能轻松一些。」 所以缘也不恶言相向。 萝莎莉用鼻子哼了一声,眯起双眼。 「我可不会看轻你喔?」 「…………」 就算对方这么说,缘也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只好沉默不语。可能是觉得他困惑的表情有趣,萝莎莉微微一笑。 「然后呢?今天的工作是当保母吗?」 「并不是这样……」 他口中支支吾吾,瞄了一眼兴高采烈地跟安琪拉一起挑选商品的蕾贝卡。她开心的模样,令人分辨不出到底是谁在享受购物之乐。 「……哎,或许真是如此。」 「偶尔这样也不错啊?」 萝莎莉对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的缘说道。 「每次都对付恐怖分子跟黑手党,应该很辛苦吧。每个人都需要喘口气啊。」 「哎,说得也是。」 缘原本点头同意萝莎莉的意见,但下一秒便态度一转,冷峻地瞪向她。 「你说什么?」 「说你的工作啊。」 萝莎莉不知道缘为什么要瞪自己,表情困惑地微侧着头。 一般市民当然无法知道缘的工作内容。 是从蕾贝卡还是千华口中听来的呢,还是从其他地方? 「你怎么知道我的工作——」 正当缘想弄清楚这件事时,她突然掏出某个东西。 缘一时之间想要将那东西拍掉,但在出手的前一刹那,他发现那只是个普通的烟灰缸。 「听说你吸烟?我这里没有禁烟,想吸的话请自便。」 缘反射性地接过烟灰缸,搞不清楚该如何判断对方的举动是想带开话题,还是没有其他意思。 「不吸吗?」 或许是把他的迷惘误认为踌躇吧,萝莎莉如此问缘。她的一举一动都能打乱缘的步调。缘自怀中取出香烟,像要把乱掉的地方重新拨正一般吐出一口气。 然后他点燃香烟,深深地吸入烟。 「那么——」 「哎呀,这香烟的味道真特殊。」 又来了。正当缘想要重新询问对方的瞬间,萝莎莉先开了口。自己的方寸竟然会乱到这种地步,这反而让缘不再焦躁,觉得好笑起来。 缘看着夹在手上的香烟道: 「这是特制的。」 「是紫堂家的秘传啊?真有趣。」 萝莎莉那思虑周详的双眸闪烁着好奇的光辉。至今有许多人知道缘所吸的香烟是特制品,但从没有人对香烟本身产生兴趣。 「要来一根吗?」 缘一时兴起,打开盒子递出香烟。 「可以吗?」 萝莎莉语带踌躇,缘耸了耸肩。 道谢之后抽出香烟的萝莎莉认真地盯着香烟看,闻过味道之后,她像是知道了什么般轻轻点头。 「原来如此,严格来说这不是香烟呢。」 「真亏你知道。」 这下总算是连缘也不得不吃惊,而萝莎莉则是闭起一只眼睛,露出促狭的笑容道,, 「我这把年纪可不是白活的。」 「?」 她怎么看都不过只有三十几岁。不懂她话中含意的缘本想发问,但在那之前萝莎莉便已转过身子。 她精神抖擞地走在杂乱的店中,拿起排列于柜台上,看起来像是商品的东西。 萝莎莉再次转身走向缘,递出手上的物品。 「来,这个。」 交到缘手上的,是能够藏于掌中的小饰品。小小的宝石被珍珠框住,看起来像胸针。 但收下东西的缘,察觉到那并不是普通的装饰品。 缘并不相信所谓的灵力。 但那装饰品很明显地被施予某种力量。他知道这不是忍术之类的东西,但无法分辨出是不是魔术。 理所当然的,就算知道东西被赋予某种力量,要感觉出那力量的善恶是不可能的事。 被施加予上面的能量是会攻击拥有者,还是会守护拥有者——那只有施加能量的人才知道。 而以这情况来说,那对象恐怕便是萝莎莉。 「这是9?」 「护身符。拿来跟这东西交换的。」 萝莎莉指了指香烟,嫣然一笑。 「这是有确切效果的护身符,你最好随身携带。」 从她的表情跟语气之中完全感觉不出恶意。 再者,既然她是千华的朋友,也认识蕾贝卡,应该不需要怀疑才对。 「你到底是谁?」 即使如此,缘还是无法不去询问。 对此,萝莎莉似乎并不觉得不愉快。 「我刚刚不是有报上姓名了吗?还是你是不擅长记住别人姓名的类型?」 她半开 玩笑地微微一笑。 所谓海底捞月指的就是这么回事——缘感到疲惫不堪。 但这就像所谓不带负面情绪的挫败感,缘将其和在细细的叹息中吐出苦笑。 「那么,我就心怀感谢地收下了,萝莎莉,雅兹纳波小姐。」 「叫我萝莎莉就好。」 用指尖巧妙地旋转香烟的萝莎莉这么说完之后,以跟方才不同的声调轻声道: 「你要小心喔。」 她一对紫蓝色的双眸中带着忧郁,凝望着缘。 小心什么?在缘询问之前,萝莎莉便走向蕾贝卡她们。 这并非要无视缘的问题,只是单纯被蕾贝卡叫过去而已。 「她似乎想要这个。」 蕾贝卡的声音中藏着些许困惑。 「这东西没问题吗?」 在她手指的方向前方,可看到安琪拉抱着一个娃娃。她的脸颊因喜悦而泛红。 可是如蕾贝卡所说,娃娃的确令人担心有没有问题。 缘对那是什么娃娃一无所知,若光看印象,那东西诡异到就算被哪个部落用来当作咒术的媒介也不奇怪。 材料看来是布,但颜色杂乱,黑色斑点四处可见。 在布制的身体上用绳子接上手脚,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手脚是金属制的,上面还有许多诡异的刮伤痕迹。 头是裂开的。 使用坚硬陶器般的材料作成的头部左右裂开,从中可窥见类似大脑的东西。玻璃珠制的眼球被线绑着,自脸上垂下。线状的金属从后脑刺出,可能是拿来表现毛发用的吧。 「还真是前卫呢。」 顾虑到看来很喜欢它的安琪拉,缘以这种方式来形容人偶。 「是维克多·萨贾的作品呢。」 萝莎莉用指尖抚摸安琪拉抱在胸前的娃娃那诡异的睑。 「他是少产的人偶作家,生涯中只做出九个人偶。这是其中之一,是第四个作品喔。」 「生涯中……意思是他已经过世了吗?」 「是下落不明。他在完成第九个娃娃之后就销声匿迹了。」 诡异的娃娃加上诡异的故事,若是普通人,就会考虑要不要买。可是安琪拉丝毫不以为意。 她露出至今从没看过的笑容,以慈爱的眼神凝望着手中的娃娃。 「虽然我不是蕾贝卡,不过这不是诅咒娃娃吧?」 「哎呀,你相信诅咒的存在吗?」 萝莎莉虽然这么回问,但是她看来没有嘲讽缘的意思。 缘摇摇头。 「死去的人要对他人作祟的确是不可能的事情,可是活着的人的意志会成为物理能量。若是那人偶作家过世,这娃娃就是无害的。」 「真是有趣的考察,」 萝莎莉把遮住脸的头发往上拨,用手指戳娃娃的胸口。 「不过我刚说过,他下落不明。因此在这一点上,我就没办法保证了。」 「有没有听过什么拥有它的人接二连三地意外身亡的传闻?」 蕾贝卡以一半觉得担心、一半觉得有趣的样子问道。 萝莎莉想要回答她的问题,张开嘴巴。 可是—— 「这孩子的名字是史瓦托波尔尔克。」 安琪拉看准这一瞬间的空隙大喊。 萝莎莉吞下即将出口的话,温柔地触碰安琪拉纤细的肩膀。 「这样啊。你要好好爱护他喔。」 安琪拉用力点头。 蕾贝卡应该很想听萝莎莉原本要说的话才对,可是她看到安琪拉的表情,便噤口不语。 就在此时,缘的手机响起。 他把钱包丢给蕾贝卡要她结帐,一边接起电话一边走出店外。 『紫堂?现在方便讲电话吗?』 传入耳中的是希儿蒂高朵冷静的声音。 「有什么问题吗?」 『不,并不是什么问题。』 希儿蒂高朵稍微沉默之后,接着道: 『克维列卢博士说想要见你。』 「这是为什么?」 出乎意料的人名让缘大吃一惊。 『之前你不是说过,阿瑞斯走路时有特征吗?博士知道这件事后,似乎想亲口问你问题的样子。』 阿瑞斯是缘跟希儿蒂高朵初次见面时,担任她护卫的机器人。是知名机器人制造者克维列卢博士所制造的「十二神将」系列作品之一,也是前几天以超远距离狙击协助缘的阿波罗的兄弟机。 「是没什么问题,可是我能说的应该不多喔。」 若是论人类的动作,缘或许是专家,但谈到机器人,他可是彻头彻尾的大外行。他实在不觉得这种人,能给机器人世界中的权威什么建议。 『那就够了。』 希儿蒂高朵话中含笑。 『反正他应该只是老样子,一时兴起罢了。只要来喝杯茶,稍微陪他聊聊天就好——如何?』 「我没问题。」 缘不假思索地答应,希儿蒂高朵放心地吐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克维列卢博士是怎么样的人物,但似乎是个不大好应付的人。 「那要约什么时候?」 『那个,他说现在。』 「嗯?」 『他好像现在就想见你。只要告诉我地点,我就派车去接你。』 「啊,不,稍等一下。」 缘慌慌张张地告诉对方,自己不是一个人。 『哎呀,约会吗?』 「是蕾贝卡跟孩子。」 缘回答拿他取笑的希儿蒂高朵的问题之后,换来一阵不自然的沉默。 缘很快就察觉问题所在,说明孩子是因为工作关系才在一起的陌生人。 『——你稍等一下。』 希儿蒂高朵回过神,让电话进入保留。 到她重新接听为止只花费几秒的时间,但从希儿蒂高朵的声音中却听得出严重的动摇。 『总之,博士说跟谁在一起都没关系,全带过来。』 「哎,是没关系啦。博士应该在保全设备很齐全的地方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 希儿蒂高朵无奈地叹气。 看来是个比想像中还乖僻的人。 缘本来不会想跟这种人见面,但被希儿蒂高朵拜托,他实在无法拒绝。 他决定好等待的地点之后挂断电话,这时身后的店门刚好打开。 蕾贝卡跟一脸幸福地抱着娃娃的安琪拉从门后现身。 「谁打来的电话?工作?」 「虽然不是工作,哎,差不多啦。」 缘告诉蕾贝卡事情经纬,她同情地轻叹一口气。 「希儿达还真辛苦。」 她边说边把钱包还给缘。 「是啊,所以得稍微帮她才行。」 缘收下钱包之后,发现钱包变得过轻,皱起眉头。 他打开一看,里面连一块钱币都没有。 那娃娃到底多少钱?」 那个,我想应该是九万钱币吧。」 听到蕾贝卡讲出的数字 3章 1 或许是在克维列卢那里大快朵颐甜食的缘故,安琪拉在希儿蒂高朵指派送她们回家的车上睡着了。缘请车先将他们送到文森等着的「car pool」,之后再开车移动。 目的地是郊外。 缘决定提供位处郊外的紫堂家别墅,作为两人暂时性的住处。 问题还是在保全上。虽然也有饭店能承受得住「魔导士」的袭击,但要住在那种高级饭店,除了必须花费高价的金钱之外,也要有相当的身分。至少一个普通侦探跟神父过去,只会吃闭门羹而已。 另一方面,可以住的地方,在安全上总是会有疑虑。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其他地方了。 紫堂家的别墅,是缘的父亲购入后改造的建筑,他听说这里设计成足以抵挡战车、飞机。 还有「魔导士」的样式。 紫堂家拥有几间房子,这里在坚固程度上,算是其中最为顶尖的地方之一。 缘开车来到这栋别墅。 房子外表看来,跟排列于周遭的住户没什么两样,悄悄地矗立杂木林之中。 他进入车库拉下铁门,直接走入家中。 屋内虽然具备生活所需的少数家具,但却很杀风景。 缘先把睡着的安琪拉带到床上,之后告诉文森几件须需要注意的事情。基本上访客全都无视,还有不要没有联络缘就外出等等;虽然全都是基本的事,但保护对象会陷入险境,大多都是因为无法遵守这类基本事项造成的结果。 接下来就是些枝微末节——厨房有两个冰箱,但有一个不能用,打不开的房门还有仓库等——跟文森讲完之后,缘踏上归途。 缘的爱车,洛格瓦兹mzj-7离开别墅,朝市中心前进,夕阳西下,黄昏逐渐包覆世界。 「我说啊——」 蕾贝卡在副驾驶座上叹气。 「那么小的孩子竟然会被『魔导士』盯上,感觉这世间没救了呢。」 「是没救了啊。」 缘语气讽刺,蕾贝卡半垂着眼,侧目瞪视缘。 「感觉你很消极呢。」 「我只是面对现实而已。」 缘耸耸肩。不管是积极还是消极,现实都不会改变。 所有事都不过是注定要发生而发生罢了。 缘没有乐天到相信只要心中的想法不同,就能改变什么的地步。 「小女孩遭遇不幸,这是现实?」 「是现实啊。」 缘果断地回答不大服气的蕾贝卡。 「不过,接不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是不是又故意讲话绕一大圈,想要捉弄我?」 蕾贝卡嘟起嘴巴。 缘笑着回答没这回事。 他偷瞄蕾贝卡一眼。侧脸跟平时一模一样,这让他大大松了一口气。她任凭一头白金色短发随风飘逸,打了一个小小的呵欠。方才不满的表情已经消失无踪。 她的表情从以前就常改变。 然后,缘看到那不变的事物后感到放心——最近他不断重复着这种行为。 「总觉得你的表情不大对劲。」 这次相反地,是蕾贝卡看着缘的侧脸发问: 「最近你很常这样,怎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我的脸从以前就很奇怪。」 缘看着前方,讲得若无其事。他用一只手从仪表板里拿出烟盒轻轻摇动,嘴巴叼住一根飞出来的烟。 蕾贝卡用怀疑的眼神观察点火抽烟的缘。 「这态度明显地很可疑。」 蕾贝卡轻声嘟哝,但缘置若罔闻。 「——好吧,算了。」 虽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放弃,但蕾贝卡说完之后,便在座位上大大伸了一个懒腰。 「然后呢,你接下来要干么?」 被这么一问,缘脑中反射性地浮现出几个悬案,但像这种时候他该说的话早已决定。 「没什么事。你有事吗?」 「嗯,我有间想去的店。」 蕾贝卡说出一间最近刚改装好的购物中心的名字。 从这里开车过去的话,大概需要一小时左右。 「不行吗?」 「带你去就行了吧?」 缘口中同时吐出烟跟承诺的话语,蕾贝卡脸上绽放满面笑靥。 车沉默地奔驰了一段时间。 当缘回过神时,副驾驶座上的蕾贝卡已经整个身子深深埋在座位中沉沉睡去。 缘想着真亏她能在敞篷车中睡着,脸上苦笑。 但在下一个瞬间,猛烈的冲击袭来。 缘刹那间无法理解发生什么事。 汽车的轮胎突然严重打滑。 他感觉从前方吹来的风激烈地前后摇晃,才发现车正在打转。 缘急忙转动方向盘,想借此重新控制车体。 斜向滑过柏油路的mzj-7冲出道路,卷起沙尘,轮胎辗过碎石的声音不停响起。 等到煞车产生效用,车体好不容易才静止时,缘立刻转向副驾驶座。 原本应该在那里的蕾贝卡不见踪影。 他急忙跳出车中,脚像绊到什么一般失去平衡。 一股闷痛揉皱他的睑。 他伸手触及太阳穴,黏呼呼的血液沾到手指上。 他这才发现一开始的冲击,来自被人殴打头部。 看来是轻微的脑震荡。 缘整个人被包覆在轮胎跟路面摩擦而溶解的橡胶味及沙尘的味道之中,双眼扫视四周。 他很快就找到蕾贝卡。 蕾贝卡矗立在道路的正中央,凝视着自己。 缘感觉循环全身的血液一口气冷却下来。 若她是在刚刚的事故中摔下车,那便不可能毫发无伤。但她看起来并没有受伤的样子。 而且,若是她没有事,又为什么不跑过来呢? 为什么会一言不发地发地呆站在原地? 即使不愿意,缘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蕾贝卡对声音有所反应,举起右手,血液从她的手指滴落。她把手凑到嘴边,吐出长长的舌头舔拭。 然后,从她的双唇之间,可窥见伸长的虎牙。 缘缓步前进。 她红褐色的明亮双眸,现在染成血色。 原本表情丰富的脸浮现邪恶淫靡、阴沉的微笑。 头部的伤剧烈疼痛。 他用衣袖粗鲁地拭去滴下的血液,将绝望化为话语吐出。 「『变异』了吗?」 缘的声音空虚地响彻无人听闻、无人回应的世界。 殴打缘头部的,应该是「变异」的蕾贝卡没错。 他重新吸入吐出的绝望,咬紧牙根。上衣内侧口袋中,有备用的抑制剂。 状况上,他反而该感谢他们两人正好独处。 蕾贝卡不带任何情感,了无生气的双眸瞪视着缘。 现在她的身体机能,应该已经无法跟以前相提并论才对。 这时最应该担心的,是蕾贝卡当场逃走,缘看丢她的状 况。若是她这模样被人看到,察觉是「变异」的话,蕾贝卡也可能会在缘不知道的地方被人收拾掉。先不论理由,缘得趁她遗留在这里的时候,把抑制剂打入她体内。 缘盯着蕾贝卡看,从内侧口袋取出注射器。那东西外形貌似能收在掌中的小枪,是用压缩空气注射药物的枪型注射器。 抑制剂已经连同安瓿装在枪型注射器上方。 只要能接近蕾贝卡,把枪型注射器贴在她身上扣下扳机,药液就会在数秒内注入她体内。 缘拿着注射器,为避免刺激蕾贝卡,他拖着脚步前进。 就在那一瞬间,蕾贝卡从他视野中消失。 看准他眨眼的瞬间,她的身影倏地消失无踪。 缘狼狈地环顾左右,却找不到她的身影。 既然如此——他抬头仰望,蕾贝卡的身影跃入眼帘。 她那先跳跃才扑下的身影让人联想到狼。缘的身体本来反射性地想要反击,但在千钧一发 之际转为闪避。 他飞身后退,蕾贝卡双手双脚着地,同时屈起手脚蓄力。 蕾贝卡追杀闪避的缘的速度,使缘放弃回避。 在她探出的指尖上,长出闪烁凶光的爪。 那个爪毫不犹豫地瞄准缘的脸。 缘伸出没有握住枪型注射器的左手,打下她的爪拨开攻击。肉与肉互相撞出沉重的音色。 虽然卸掉第一击,但蕾贝卡的臂力强化比想像中来得大,使架开她攻击的缘身体也稍微失去平衡。 蕾贝卡在缘眼前着地,压低姿态欺近,她拉回被架开的手,配合那动作从别一侧刺出指尖。 面对太快的速度,缘急中生智,往上踢出脚尖。 #插图 脚尖虽擦过蕾贝卡侧腹,但却无法带给她太多伤害。 但是指尖的轨道变化,因此撕裂的不是缘的脸,而是他的胸膛。 锥心刺骨的削肉之痛袭向缘。 但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这个瞬间,正是绝佳良机。 他左手环抱蕾贝卡的身体抓住她。虽然以她现在的力量能轻易挣脱,但只要能稍微停下她的动作便已足够。 缘以抱住「变异」之后的蕾贝卡的形式,将枪型注射器按上她的脖子。 药液注入体内的同时,她撞飞缘。 蕾贝卡押着脖子退后,但脚下已经软弱无力。 她的喉咙发出意义难辨的呻吟声,当场屈膝跪下。 缘慌慌张张地扶住全身颤抖,正要往前倒的蕾贝卡。 缘没料到药效会如此迅速,默默地想着这应该是性质相当剧烈的药。 缘为全身瘫软无力地倒下的蕾贝卡感到一抹不安,他让俯身倒下的她翻身后仰。她紧闭双眼,痛苦地皱起眉头,感觉就像昏倒一样。 但她的双眼突然张开。 出现的果然还是鲜红的双眸,而非红褐色的眼睛。 缘原本反射性地后仰,不过他很快就发现对方是蕾贝卡。 「我……」 蕾贝卡为血濡湿的唇不住颤抖。 她已经理解了。 知道自己已经「变异」。 蕾贝卡举起痉挛颤抖的手。她的手指没有力气,丝毫感觉不出方才的力量。缘握住她那像是要向什么东西求救的手。 然后,抱住蕾贝卡。 为让她安心,缘在她耳边细语: 「没事的。」 虽然这句话没有任何根据,但蕾贝卡还是轻轻点头。 「站得起来吗?」 面对这问题,蕾贝卡轻轻摇摇头。 缘就这么抱起她到车旁。他放下车子副驾驶座的椅背,让蕾贝卡躺下。 「那个,对不起。」 蕾贝卡瘫软无力地指着缘的胸口。血使衬衫的灰色更加深沉,濡湿的衣服贴着肌肤。 缘靠在副驾驶座的车门上,从口袋取出手帕擦拭沾在蕾贝卡唇上的血。 「该道歉的是我。」 「为什么?」 蕾贝卡天真无邪地问声音消沉的缘。 缘避开蕾贝卡的视线,编织出话语。 「——你还记得前阵子,我们在磁浮列车遭生化人袭击的事吗?」 「嗯。」 蕾贝卡的眼神正询问缘为什么现在要提这个。 缘伸出手掌拍打自己的脖子。 「那时候,你不是说自己可能被蚊虫叮咬吗?说留下斑点,偶尔会痛。」 「嗯——跟那有什么关系吗?」 蕾贝卡也学缘的动作,手伸向自己的脖子。那里原本的确有个像是被蚊虫晈过般的紫红色斑点,但现在却变成黑色盘踞肌肤。 缘心疼地凝视着那斑点,以沙哑的声音回答: 「那不是被虫咬到,是那个生化人给你打了一针。打入让人『变异』的药。」 蕾贝卡听到之后,吐出无声的叹息。就算知道自己「变异」,但由第三者口中听到这句话,又是另外一种冲击。 「可是,那么,为什么?」 蕾贝卡双眼直直地盯着缘看。 「为什么现在,我还能像这样跟缘说话?」 蕾贝卡的声音虽然在颤抖,但还留有坚强的内心。缘边为此感到放心,边把刚才的枪型注 射器移动到她的视野之中。 「我用这个打了抑制剂进去。」 缘依序说明制作出抑制剂的经纬。听着他说话的蕾贝卡突然绽放笑靥。 即使没有平时的爽朗,但那还是她的笑容。 「又给希儿克小姐添麻烦了呢。」 「在她面前真是抬不起头呐。」 缘也跟着微笑。 但那微笑,转瞬间便被严肃的表情所吸收。 「——抱歉,会变成这样,都是我的错。」 缘低垂下头。苦涩的话语,软弱无力地掉落。 然后他才发现—— 颤抖的并不只有蕾贝卡而已。 「你别说傻话。」 对于缘的谢罪,蕾贝卡的语气一转,像生气般强硬。虽然手没力气,但她还是抬起手轻戳缘的额头。 「在刚刚的话中,到底哪部分是缘的疏失?」 「这——」 缘本来想说些什么,但蕾贝卡高举张得大开的手掌挡在缘脸前。 「从以前开始,就都是我一头栽入你所做的事情而已。危险这件事,我早已心知肚明。对此缘不需要自责。我不是你的孩子。」 「我——」 蕾贝卡的主张让缘说不出半句话。 他一直对蕾贝卡的多管闲事感到厌烦。 面对明明没人叫她却自己跑出来的蕾贝卡,缘总是边叹气边抱怨。 可是—— 「我应该拒绝你才对,在演变成这种状况之前。」 「你对我的存在感到后悔吗?」 蕾贝卡语气平缓,跟话语的内容相反。 对这问题,缘像是喉咙中卡了什么般呻吟。 蕾贝卡微笑着等待缘的答案。 她如此确信。 而 且缘无法否定。 缘露出吞下卡在喉咙中的痰的表情叹息。 「你有时候会准确地命中要害呢。」 「若只是有时候,那我应该不适合当杀手吧。」 蕾贝卡脸上浮现像孩子恶作剧成功时会露出的微笑。 看到那笑容,缘知道自己果然还是敌不过她。 缘关上副驾驶座的门,身子滑入驾驶座。 「今天不买东西了。我会立刻安排好你的检查。」 他一边发动车子的引擎一边说,蕾贝卡从包包里取出手拿镜,皱起眉头。 「不行喔。」 「有哪里不行。」 缘开着车缓慢地回到路上,边踩油门边拿起手机。 「这抑制剂连有什么副作用都不知道,得好好检查才行。」 「检查我当然会接受。」 蕾贝卡在说话的同时,手轻轻贴到缘拿着手机的手上。她鲜红的双眸正对着缘的胸口。被挖下肉的伤口现在也滴着血,沾湿缘的衬衫,染成一片鲜红。 「不过缘要先去医院啊。」 「这种伤——」 缘本来反射性地想要回嘴,但蕾贝卡双眼直直地看着他,使他哑口无言。从她交叠的手指上,感觉得出温暖以及不容否决的强烈意志。 缘叹一口气,收起手机。 蕾贝卡满意地点头,看向刚刚取出来的手拿镜。她一派认真地凝视着自己瞳孔的颜色,用手指拉开嘴角检查虎牙的状况。 「你真的——」 没问题吗?缘原本想这么问,却又作罢。「变异」不是疾病,是种现象。没有确切的治疗法。 这现象发生在自己身上,怎么可能没问题。 蕾贝卡侧眼瞥了话讲到一半的缘一眼。 然后鼻子哼了一声。 「我才不会在缘面前逞强。」 蕾贝卡把手拿镜放回包包说道。的确,应该是吧。她没有理由在缘面前隐藏自己的弱点。 可是,她不想让缘担心的念头,也是显而易见。 「也是啦。」 所以缘无视胸口上这时候才发疼的伤,展露笑靥。 「你大多数的洋相我都看过,的确早就来不及啦。」 「洋相是什么意思!」 跟平时不一样的红色双眸,一如往常地瞪着缘。 缘同时感觉到恐惧跟安心,顺从她的问题回答; 「流着口水半露屁股睡着的模样,或是挖鼻子挖出大量鲜血的样子之类的,还有没发现马桶座被拉起来就坐上去,整个屁股卡在马桶中的模样等等。」 「——你说谁啊!」 「我说你啊。」 蕾贝卡不高兴地皱起眉头,缘像要解释给她听般说道。 然后他脑里浮现她卡在马桶时的窝囊悲鸣,噗哧一声笑出来。 蕾贝卡立刻接连出拳攻击缘的侧腹。 这攻击牵动到伤口,使缘呻吟几声,但蕾贝卡只是嘟着嘴别过头。 「那种无聊的事,拜托你快忘记。」 「总有一天会啦。」 缘为闷痛地皱起眉头,手伸向烟盒。可是在他手指触碰到烟盒之前,蕾贝卡已经抓住它。 「开车看前面啦。」 她边说边抽出一根烟让缘叼着,拿起放在附近的打火机点火。 「还有,缘之前也边说梦话边笑喔。」 「笑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不是,你的笑法很下流。」 「…………」 缘原本想说梦话我哪管得了,但他就只是吐出紫色的烟雾保持沉默。 蕾贝卡看到缘绷着一张脸,露出「知道厉害了吧?」的笑容。 虽然她的笑容一如往常,但从她的双唇,可微微窥见那尖锐的虎牙。 胸口的伤还在淌血,但比那更为螫人的疼痛窜过胸中深处。 可是缘绝不表现在脸上。 他跟平时一样微笑。 有些讽刺地咧起嘴角。 「真是傻子。」 「咦?为什么?」 对缘不禁嘟哝讲出的话语,蕾贝卡一脸错愕。但缘并不答话,只是缓缓吐出香烟的烟雾。 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在说谁傻。 蕾贝卡凝视缘那模样,小声地说道: 「嗯,或许真是如此也不一定。」 然后她漾开微笑,就跟平时一样。 至于她那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缘依旧没有头绪。 一开始,缘搞不清楚那是对谁的抱怨。 怒吼声自四面八方响起,缘跟诺耶耳一直屏息潜伏着。所幸,他们闯进的房间空无一人,但事态并未因此好转。 「有时间限制的话,一开始就要说啊。」 靠在缘肩膀上的诺耶耳小声抱怨。 这时缘才明白,刚刚的唠叨是在抱怨自己。 入侵很完美。 完成这件事的,是诺耶耳做出的「结界」。「结界」把两人的身影自人、机器双方的眼中抹去。「魔导士」的「结界」能借由错开空间的位相,从周遭视线隔离特定人物跟物体。由于这时双方的空间在物理上无法互相干涉,所以不止能隐藏踪迹,也拥有完美要塞的机能。 这「结界」对「魔导士」来说,是必须的技术。 不用特地搬出中世纪魔女狩猎的案例就知道,无论在什么地方,异分子总是遭受迫害的对象。对自古以来便被当作异分子的「魔导士」来说,最需要的就是不让他人看到自己的活动。 在这样的状况下,创造出「结界」这种技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只要在「结界」之中,就无法干涉「结界」外侧。 要偷钱的话就必须离开「结界」才行,这时便轮到缘上场。原本是决定由缘使用忍术隐藏身形,打开装钱的金库,但是他花费太多时间。忍术效果一消失,他就被监视摄影机发现,两人立即成为过街老鼠。 「若你要这么说,那就改良『结界』,让它能从内接触外侧。」 缘也小声抱怨,让诺耶耳从自己的肩膀滑落。失去支撑的诺耶耳急急忙忙地拄杖保持平衡。 「哼,你终于打算丢下我了吗?」 诺耶耳吊起嘴角。他左脚上有枪伤,虽然子弹贯通,但若没有手上的手杖,别说是跑步,他甚至寸步难行。 「我也很想这么做。」 缘用不大像开玩笑的语气这么说,同时开始物色房中物品。他左肩附近渗出血。当他抱起被枪击中脚的诺耶耳时,从背后遭受枪击。子弹虽还留在体内,但总不能在这里取出。 他先从衣柜中拿出几件薄衬衫,用苦无割开当作绷带。若是因为大量出血而丧失意识,那就不用玩了。 「我想这很痛,但如果你要哀号,不如死一死痛快。」 缘连珠炮地说完之后,迅速用绷带包住诺耶耳的伤口绑紧。 诺耶耳把哀号锁在喉头深处。确认已经充分止血过后,缘再次制作绷带,这次把那东西交给诺耶耳。 诺耶耳接过绷带,因疼痛而流下油腻汗水的脸上,露出坏心眼的微笑。 「——要恨也不该恨我喔。」 缘皱起眉头,诺耶耳收起笑容,露出认真的表情点头。 「你可别恨我。」 这次轮到缘因剧痛而挣扎。 他的脸在地上磨蹭,但不知为何,缘边忍受疼痛边莫名地觉得好笑。他紧咬牙根不笑出来,爬起身子。 诺耶耳看到他这样子,不快地揉皱一张脸。 「你是不是脑袋中枪啊?」 「是就好了。」 缘强迫自己把涌上的笑声吞下,靠着门。 踹破门的噪音传入耳际。 对方恐怕打算地毯式搜查这栋建筑。 「总之,我们在这里埋伏,打倒几个人吧。」 「虽然我想避免消耗战——」 诺耶耳从衣服内侧取出护身符,口中叹气。考虑到敌我的战力差距,这样下去很明显地,两人都会筋疲力竭。 隔壁房间传来门被粗暴地打开的声音。 「这里有几个人呢?」 但是缘的想法似乎跟诺耶耳不一样。 「若干掉全部的人,就能平安离开这里。」 「我看你真的是脑袋被枪打到了。」 诺耶耳一脸厌恶地移动到缘后方。 「还是其实你是个杀人魔之类的?」 「说不定喔。」 缘吊起嘴角,手举到胸前准备结「印」。 复数脚步声杀到房门前。 然后—— 「『时轭』。」 缘吐出的话语,跟粗鲁踹破门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几个手持枪械的男人一窝蜂涌入。 他们一看到房间中央的缘两人,连身分都不确认便开火。他们手上拿的是自动手枪、冲锋枪、霰弹枪,并不统一。但所有子弹都为了把缘两人变成绞肉而射出——然后停在空中。 男人们对原本应该变成蜂窝的侵入者还安然无恙地站在眼前感到疑惑,眉头深锁。因为他们原本应该躺在血泊之中倒下才对。 发现他们射出的子弹,被停在缘面前空中的,是手持冲锋枪的细瘦男子。 「退后!」 紧张的声音从他喉中迸出。 为什么子弹会停下来?就算不知道理由,也能理解眼前的侵入者不是被逼上绝境的猎物。 但为时已晚。 「欧罗巴的寒气。」 诺耶耳唱颂「咒文」,发动封印在护身符里的魔术。 让空气急速收缩的寒气,袭向男人们。 空气中水分的原子运动受到阻碍,一口气冻结释放魔术的空间。 这也波及男人们的肉体。 他们无暇逃跑,全身细胞停止动作,连死前的惨叫声都为之冻结。 魔术制造出的寒气席卷室内,袭向缘他们。 缘承受不住那阵风而往前倒,停下的子弹撒在他身上。 「喂,缘?」 诺耶耳急忙扶起他,血液从缘的侧腹跟手腕渗出。 「离完美还差很远。」 缘皱着脸恨恨地说道。 由于忍术的组成尚不完全,所以有几发子弹穿过。 「啊,这下不妙。」 看过伤口的诺耶耳说道。 「肝脏受伤了,你会死。」 「拜托你别讲得这么冷静。」 缘一边为窜上的剧痛呻吟,一边苦笑。他很快地开始咳嗽,地板上血沫横飞。 看到他的样子,诺耶耳放开支撑自己的手杖,伸向腰上的皮带。他准备的施法过的武器所剩无几。诺耶耳从那之中,抽出一把二十公分左右的短杖。 然后把短杖前端指着缘的伤口。 可是缘颤抖的手遮住杖头。 「你不是说只剩下一次吗?」 「这都是你的错。」 诺耶耳冷淡地说完后,挥开缘的手。 「亚伯拉罕的祭品。」 「咒文」开始干涉缘的肉体。进入体内的子弹被看不见的手指挖出,在脏器上开出的洞愈合,断裂的血管逐渐连结在一起。或许是这样的过程产生出感觉,缘的喉头发出呻吟。 但那股疼痛稍踪即逝。 他侧腹的伤被修复,消失得无影无踪,蕴含魔术的手杖变得破破烂烂,在诺耶耳手中化为尘土。 「这下子再来一次就能真的去死了。」 诺耶耳边拍掉手中残骸,边用鼻子哼了一声。 缘起身检查侧腹的伤口彻底堵住之后,看向手上的枪伤。子弹似乎只撕裂衣袖,削下肉而已。虽然疼痛,可是只要忍耐,并不至于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放心吧。」 缘抛出侵入袖口的子弹。 「我会好好地把尸体带回去。」 「我会丢下不管喔,因为我不是筋肉笨蛋。」 诺耶耳边恶言相向,边倚着手杖起身。他走向窗边,窥探外面状况。大队人马在广大的腹地中搜寻侵入者,要突破那里逃离恐怕相当困难。 「能飞的话,应该很轻松吧。有没有这种魔术。」 即使是这种状况,站在身旁的缘说话还是一样轻浮,诺耶耳侧眼瞪了他一眼。 「不是没有。」 诺耶耳回答之后,明明发问的人是自己,但缘还是露出诧异的表情。 「能飞吗?」 「若你要问可不可能,那是可能。」 不过他又在后面加了一句「但是」。 「那得要由累积相当修练的『魔导士』使用稀有的媒介,咏唱漫长的『咒文』才行。因此并不实用。」 「光是需要累积修练的『魔导士』这一点,你就已经不合格了。」 缘离开窗边,跨过冻死的男人们走向门口。 「我可不想被区区虾忍这么说。」 诺耶耳一边从袖口取出避邪物,一边跟在缘身后。窥探走廊模样的缘转头,以怀疑的眼神瞪视诺耶耳。 「虾忍?」 「不是最下层忍者的意思吗?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感觉对方在讽刺自己的缘听不懂意思,双眉紧蹙。 然后他立刻喷笑。 「莫非,你想说的是下忍?」 「…………」 这次轮到诺耶耳皱眉。 缘笑吟吟地问道: 「虾忍是什么啊?新种的软体动物吗?」 「罗嗦,小心我宰了你。」 诺耶耳恨恨地这么说,反射性地出脚尖踢缘的脚。当然他被躲过,但他踢出的是受到枪伤的脚。光是踢出去的动作就足以带给他剧痛,而且他挥空的脚还猛撞上门角。 诺耶耳惨叫一声,屈膝蹲在地上闷哼。 「喂,别吵。我们现在正被人追杀呢。你有自觉吗?」 「你这……家伙……」 诺耶耳眼眶泛泪地忍耐着疼痛,气喘吁吁地吐出咒骂。 缘原本愉快地俯瞰他那模样,但表情突然转为严峻。 复数脚步声正从远处靠近。 「来,走罗。」 缘强行拉诺耶耳起身,往跟 脚步声相反的方向奔跑。 2 「所有地方都没有异常——虽然这么说不大对就是了。」 阿尔巴特,马可米朗搔抓凌乱的头发,一脸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苦笑的表情。 「她的肉体很健康,目前也看不到抑制剂造成的副作用。有关瞳孔的颜色,可以视为是『变异』让色素消失的缘故。」 阿尔巴特一边翻阅手上的病历,一边解释。 「牙齿部分,这是『变异』造成的不会错。反而该说肉体上的变异只有这两个,是不幸中的大幸——虽然我不大确定这样讲好不好。」 阿尔巴特拿笔轻敲病历,从那疲惫的脸上看得出他的忧虑。 「威尔曼反应没有消失,就代表她还可能『变异』。我不清楚抑制剂发挥了多少效果,即使如此,她『变异』的模样还在能出外见人的范围之内,我认为是种侥幸。」 缘也点头。 至今他看过很多「变异」的人,这些人的外貌几乎都变得脱离人类。就算借由抑制剂取回人类的心,但外表变成怪物的话,实在很难说是有拯救到她。 缘低头道谢。 「谢谢你,马可米朗博士。」 「哎,要放心还太早就是了。」 阿尔巴特边微笑边把夹在病历上的纸递给缘。 缘浏览过一次,看出这是测量蕾贝卡基础体力的结果,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要让自己看这种东西。 或许是他把想法表现在脸上的缘故,阿尔巴特手指敲了敲资料表的几个地方。 「若是现在的她,不管是奥运中的哪一种竞技,都能夺下金牌喔。」 阿尔巴特的话让缘想起来。 蕾贝卡「变异」之后的身体机能,的确超越常人。 看来跟就算使用抑制剂,眼睛颜色跟牙齿还是无法复原一样,她提高的身体机能也维持着这个模样。 的确,这实在无法说没有异常。 「不过,规则复杂的竞技就没办法了吧。除非『变异』让她的头脑跟着变好。」 阿尔巴特为缘边递出资料表边说出的话大笑出声。 然后,他轻咳一声,露出严肃表情。 「我希望她能注意的,是她的肌力跟爆发力已经远超过一流运动员,但是骨头密度却几乎没有改变。一般人若是使全力殴打他人的脸,会让拳头骨折对吧?现在的她,随时都会遇到这种危险。」 「我会好好告诫她。」 缘虽然这么回答,不过说实在的,他没有自信让蕾贝卡乖乖听自己的话。 阿尔巴特似乎不了解蕾贝卡这个性,点头拍拍缘的肩膀。 「老实说,我无法预测今后她会有什么症状。你要尽量盯着她,陪在她身旁。」 「好的。」 「久等啦。」 就在这时候,蕾贝卡本人悠哉的声音打断他们的谈话。 缘跟阿尔巴特站着的通道两侧的其中一道门敞开,蕾贝从门后现身。她已经换好衣服。 「你们聊完了吗?」 「刚好结束。」 阿尔巴特如此回答。 「下次检查是一星期后,在那之前,别忘记每天吃一次药。」 「我不会再袭击缘了。」 不管内心如何,蕾贝卡表面上并没有失去开朗。 阿尔巴特说的药,是把抑制剂做成药丸的东西。 在「变异」现象发生之前,这抑制剂没有意义。 从前欧伯斯制药公司违法制作出让人「变异」的药,其实是对特定蛋白质起反应的奈米机器。 现在他也无法断定是哪种蛋白质,也不知道奈米机器有什么作用。 阿尔巴特做出来的抑制剂,是被设计成会攻击这种奈米机器的奈米机器。 奈米机器存在于一度「变异」过的蕾贝卡身体内。虽不知道那会在什么时机对哪种蛋白质起反应,但只要能发现那奈米机器便加以破坏,就能抑制「变异」。 由于这只能事后反击,所以无法根本解决问题。但只要身体维持不断攻击自然增殖的奈米机器状态,让蕾贝卡维持现状到特效药完成是有可能的。 不过这只是理论上能做到而已。 阿尔巴特继续说道: 「奈米机器之间的接触会刺激你原有的免疫机能,可能出现发烧、倦怠、呕吐的症状。这时候,你要立刻来找我,好吗?」 「麻烦你照顾了。」 蕾贝卡深深低下头。 阿尔巴特留下一句「回家路上小心。」便走回自己的研究室。 缘跟蕾贝卡两人打算离开为检查而来的管理局直辖病理研究所,往电梯方向前进。 然后在敞开的门彼方,出现一张熟悉的脸孔。 是管理局统合情报部课长,希儿蒂高朵,华兹华斯。 平时的她把套装穿得一丝不乱,可是今天却有点紊乱。她呼吸有些急促,看来是急忙跑来的缘故。 「检查已经结束了吗?」 但是她并不表现出焦急,声音也很平静。 委托阿尔巴特检查的同时,缘也联络了希儿蒂高朵。她已经知道蕾贝卡「变异」且使用抑制剂这件事。 电话中的声音有些颤抖,但眼前的希儿蒂高朵依旧保持凛然的态度。 她很清楚,遭受最大打击的人是谁。 「结果如何?」 「没问题的。」 蕾贝卡点头。 「多亏有希儿达小姐你们为我准备的药,我才能平安无事地变回人。」 「这样啊。」 希儿蒂高朵露出微笑。在缘眼中,她的表情极为自然。 「不过,眼睛颜色有点变了呢。」 希儿蒂高朵稍微走近,窥伺蕾贝卡的脸。虽然以前蕾贝卡的双眸也带有红色,但原本的颜色是褐色。而现在她的双眼,像鲜血一般红。 「还有其他奇怪的地方吗?」 「变得更容易用嘴撕开肉了。」 蕾贝卡伸出手指拉起嘴唇,露出尖锐的虎牙。 「目前只有这样而已。」 「看来是药正确地发挥抑制效用。」 希儿蒂高朵满意地点点头。 然后她的视线转向缘。 「你呢?还好吗?」 「咦?」 缘没想到自己会被这么问,所以瞪大双眼。自己并没有「变异」,哪里来的问题?不过希儿蒂高朵凝视自己的眼神让缘有所顾虑,无法这么说。因此他只好耸肩回答: 「我没事,只是稍微被蕾贝卡抓了一下而已。」 话才出口,蕾贝卡便出脚尖轻撞缘的脚。 希儿蒂高朵看到他们的样子,稍微放心似地吐出一口气。 「总之,你们都没事,我就放心了。」 「让你担心了。」 蕾贝卡低头致歉,「没关系。」希儿蒂高朵温柔地说道。 「你没有错,所以不需要低头。」 希儿蒂高朵讲完之后,轻轻抚摸蕾贝卡的头。 「你们开车过来吗?」 「是搭磁浮列车。」 听到缘的回 答,希儿蒂高朵转向通道尽头——阿尔巴特的研究室。 「那你们稍微等一下。我跟博土聊几句后,就送你们回家。」 接着她也不等缘两人的回答,迅速走向研究室。 「我说,缘。」 蕾贝卡看着她的背影,轻声嘟哝: 「刚刚希儿达小姐的手在颤抖。」 「别说出口。」 听缘这么说,蕾贝卡不发一语地点头。 经过十分钟左右,两人跟从研究室离开的希儿蒂高朵会合,往研究室的地下停车场移动。在公务车上等着的是机器人「十二神」之一,阿瑞斯。缘跟蕾贝卡坐到后座,待希儿蒂高朵把整个身子沉到副驾驶座中之后,车子便流畅地开离地下停车场。 「那么,你有什么打算?要跟罗斯室长——令尊联络吗?」 车子行驶不久,希儿蒂高朵便开口发问。 下决定的人,是蕾贝卡。 希儿蒂高朵在蕾贝卡回话前抢着接下去说道: 「我认为说出来比较好。这问题就算瞒着他也无法解决,若是需要家人帮忙,就应该这么做。」 希儿蒂高朵的意见很正确,缘也对蕾贝卡讲过类似的话。 但蕾贝卡的反应跟缘说这些话时一样,她摇摇头。 「我想尽可能隐瞒自己『变异』的事情。」 「你是在担心令尊的工作吗?」 当然,希儿蒂高朵也有考量过这件事。 蕾贝卡的父亲,哥顿,罗斯是警察总部「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一般警察装备无法对付大多的「变异」者。为此,特别搜查室获准使用破坏力对在市区中使用来说过强的重武装。 「变异」者一出现便立刻赶到现场,尽早排除对方,这是他们的任务。 为此,他们被许多人权团体、部分媒体以及亲人因「变异」身亡的人们视为杀手集团,受到厌恶。 若该组织的领袖哥顿室长的女儿「变异」被人发现,不知道会有多少毁谤中伤、恐吓、各组织的压力袭向父亲——这是蕾贝卡最担心的事情。 「我认为那个人没这么软弱就是了。」 希儿蒂高朵的话的确有道理。 「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一职,在警察内部也是最遭人忌讳的位置。另外,这单位设置的时候,也引发许多争执。 要跟「变异」者交涉是不可能的事情,因此他们只能不分青红皂白的攻击。而这么做的结果,就算「变异」者再怎么凶暴,他们还是无法避免世间的批评,所以没人想要坐这个位子。 因为这样,历代室长大多是怪人。 虽然每个都是优秀的警官或刑警,但在个性跟信条上有些怪癖,大致上与其说是晋升,其实更像是降职的形式坐上室长的座位。 在这之中,蕾贝卡的父亲,哥顿·罗斯是自愿接下这个职位的罕见人物。 若是不认识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是个威风凛凛,充满热忱的男性。 但实际上,哥顿·罗斯是个身高体重中等,随处可见的中年男子。 即使容貌端正,不过由于他那笑口常开的表情,使他给人一种缺乏紧张感的印象。而且他声音小,也没有霸气,最重要的是他没有存在感。 每个人都认为他会无法承担各种沉重的压力而立刻请辞或是住院。 但从那之后十几年来,哥顿·罗斯就只是淡淡地执行着自己的职务。 对从小就认识他的缘来说,哥顿·罗斯依旧是个令人惊叹的人物。 至少缘从未看过他为什么事情吃惊或是动摇。 在他任职「变异」特别搜查室的室长之后,有一次缘跟蕾贝卡的家人吃饭,主张应该保护「变异」者的人权团体跑到他们面前叫骂。 地点是在餐厅。 哥顿以「在这里会影响到其他客人」为由说服他们,只身走到外面。 大概经过几分钟。 哥顿若无其事地回到座位上。他身上的西装没有脏污,也没流汗。缘的父亲询问哥顿那些人怎么了,哥顿爽朗地回答: 「我好好解释之后,他们就接受我的话回家了。」 当时的缘也漠然地知道这是谎言,但他到底是怎么让情绪亢奋的人权家们离开的呢? 至今依然成谜。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让他担心。」 蕾贝卡很顽固。关于这件事,缘已经决定不再过问。缘认为若她已决定,那自己就无权颠覆她的选择。 但是希儿蒂高朵似乎无法这么简单地割舍——考虑到她的立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她低声呻吟问道: 「至少让雅丽西亚知道吧?」 希儿蒂高朵讲出蕾贝卡母亲的姓名。 若是想像蕾贝卡二十几年后的模样,那恐怕就是雅丽西亚。活泼开朗、表里如一,生起气来很吓人。小时候缘也常受到她的铁拳制裁。 对这蕾贝卡依旧摇头拒绝。 希儿蒂高朵在那之后也苦口婆心,花了好一段时间说服她改变心意,但最后还是投降叹气。 「若你是学生,我就能不征求你同意,直接通知他们了。」 「对不起,希儿达小姐。」 蕾贝卡也充分了解希儿蒂高朵身处的立场。 蕾贝卡满怀歉意,整个身子缩得小小的,不过希儿蒂高朵挥挥手,脸上露出达观的微笑。 「你从小就很顽固呢。」 「总觉得这听起来很像隔壁大婶会说的话耶。」 缘原以为自己只是在口中喃喃自语,但声音却比他想像的还要响亮。 所幸——不知道该不该说幸运——缘坐在希儿蒂高朵正后方,不知道她的表情。 但是她一定有听到。 缘漠然地觉得空气中充塞着一股紧张感。 虽然视线转向车外,但他还是感觉身旁传来一股锐利的杀气。这一定是蕾贝卡在瞪自己。 于是缘无奈地澄清。 「我是说姐姐。」 「你不用订正没关系。」 击杀飞蚊之势的声音从副驾驶座迸出。 「笨蛋。」 蕾贝卡舍弃缘而啐了一声。 不用问也知道,笨蛋指的是谁。 缘莫可奈何,决定在座位上缩起身子躲避风头。 诺耶耳坐在硬梆梆的椅子上凝视门关上,手术中的灯亮起的情景。 在他身旁一起盯着这景色看的缘缓缓起身。 然后什么也不说地转身离去。 诺耶耳依旧坐在位置上,侧眼看着他的背影。约翰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徘徊于走廊上,玛莉露紧握双手贴额,模样宛若祈祷,尤里乌斯背靠着墙,动也不动。 诺耶耳吐出一口气起身。 柯洛薇的手术需要花费十小时左右。这段时间他们能做到的,顶多就只有别让自己被不安跟恐怖击溃而已。 玛莉露视线追着诺耶耳离去的背影,但并不出声留他。 诺耶耳走过寂静的走廊,步下楼梯。越是靠近等候室,周遭越是嘈杂。 先不论病人,这条街上伤患源源不绝。 穿过充满喧嚣的等候室,走向玄关口。 医院虽位于商业区的边缘,但却是人来人往。 缘在医院前的路上吸着烟,远眺人流。 诺耶耳停下脚步一段时间,往跟缘所在位置相反的方向看一眼。然后他就这么往那方向前进,只是踏出三步之后又停下脚步。 他焦虑地啐了一声,又转过身子。 「你冷静不下来吗?」 诺耶耳向缘搭话,缘吐出香烟的烟,左右摇头。 「不是这样,我只是讨厌无能为力而已。」 「我们已经做了能做的事情了吧。」 诺耶耳这么说。 「也是啦。」缘点头附和。 他们凑出柯洛薇的手术费,安排好擅长这方面手术的医生,也没有忘记要给各医院相关人士一笔礼金。 「人工脏器也是用我们所能找到的之中,最高级的东西。已经没有其他我们能做的事情了。」 「这我也知道啦。」 缘凝视手指挟住的香烟,嘟哝道: 「我没有说自己有做到好的自信,会想是不是还有什么疏失。」 「没有多少事是能做到好的。」 诺耶耳嘲笑缘。 「为钱跟『变异』者战斗而受伤,为钱试着当抢匪而受伤——不论是遇到什么事,我们的生活方式全都是这样。」 「说得也是,偶尔也会让伙伴受伤呢。」 缘坏心眼地说完之后,深深地吸一口烟。 「你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耶。」 诺耶耳啐了一声,不经意地,他的注意力被掠过视角一隅的人影吸住。 那是连接挟着车道,面对他们的住商混合大楼的暗巷之中。 他并没有确切认出那个人物的外表,但引起诺耶耳注意的是颜色。 鲜艳的红色。 「你要去哪?」 缘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看来是他无意识地踏出脚步。 「我有点事。」 诺耶耳并不停下脚步,回答得含糊不清。他看准没车的空隙通过车道,一边感觉背后缘诧异的视线,一边走入暗巷。 昏暗的巷子里,并排着几间可疑的店家。虽然也有人经过,但诺耶耳没看到引导自己过来的色彩。 可是,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 这时他拿出一副眼镜。 镜片没有度数,就算戴上也不会对视力产生影响。映照于镜片中的,是魔术的残滓。 魔术是借由扭曲世界的法则而现形。无论或大或小,只要使用魔术,就会破坏现实法则,而这意味着会留下痕迹。 诺耶耳戴上的眼镜镜片,能将那魔术痕迹视觉化。 隔着镜片,可看到小巷中微微留有宛若白色薄雾的轨迹。 他追着轨迹前进。 最后魔术的痕迹,带着诺耶耳直到通往地下的楼梯,楼梯前斤有个门;虽然他检查过木制的肮脏看板,但文字因磨损而无法辨识。 若是平时,他恐怕不会特地踏近这种可疑的地方。 但诺耶耳走下阶梯。 门没有上锁。 一打开,药品的味道便冲鼻而来。看来这是贩卖非法药品的店家。装满药品的罐子、药丸和看不出是什么东西的干货,琳琅满目地在眼前排开。 可是没人向走进门的诺耶耳搭话。 因为看似店长的人,已经死在吧台彼端。 他人依旧维持坐在椅子上的姿势,头往正后方仰。 房中还有扇跟进来时不同的门,就在吧台对面,死去的店长身旁。 诺耶耳往那里走。魔术的残滓也往那里前进。 诺耶耳边拿下眼镜边开门。 那里似乎是店长的卧房兼仓库。排列在房间一隅的,是电脑跟荧幕类的东西还有床,而对侧墙壁则杂乱堆着几个纸箱。 女子就站在那里。 一位红发女子。 双眸如火焰般鲜红,嘴唇上朱色的口红闪闪发光。那打扮一贯到连包覆她身体的套装都是红色,有如燃烧的烈焰化为人形现身一般。 「师父在哪?」 发问时诺耶耳的声音不停颤抖。红色女子熟知那颤抖是来自畏惧,因此并不嘲笑他。 「不在这里。」 她答得简洁。 然后她又接着说道: 「主人希望你去见他。你应该知道意思吧?」 「你是来带我回去的吗?」 诺耶耳瞪视女子啐道。 女子这次并不隐藏轻蔑的态度,扭曲红色的嘴唇。 「你从没离开过主人身边。你身上不管是任何一片肉,还是一滴血,都是主人的东西。」 「…………」 诺耶耳没有反驳。 或许的确是如此吧。即使心境上怒火中烧,但他内心却认同了。 然后他在心中开始思考,该如何应付这情况。若是刚离开的时候,或许他现在已经下跪也不一定,但现在不同。 可是—— 「你要反抗吗?」 诺耶耳的心中,因为这一句话加速。 他感到全身汗腺全开,喷出汗水。 自己现在正在思考要忤逆师父吗——像是忘记这单纯明快的事实一股,诺耶耳自问自答。 忤逆师父? 几年前逃出来的时候,那行为就已让他抱持必死决心。 别说是逃跑,光是想到要当面违逆对方就令人发毛。 女子只是静静地傲视着诺耶耳。 若是诺耶耳在此表现出反抗的意思,到底会怎么样呢? 恐怕她身上的红色套装,会再添上新的红色。 「——师父在哪?」 诺耶耳发问。 女子点头。 「我带你去吧。」 女子走过诺耶耳身边,准备回到店内。 转身的同时,诺耶耳的手从袖口掏出护身符。 「感叹卡利斯托不幸之风。」 「咒文」扭曲世界法则。 劲风窜过无风的室内。锐利的风制造出真空状态,化为刀刃袭向女子背后。 时机天衣无缝。 烈风砍断门拂向店内。随风飞舞的瓶罐逐一破裂,内容物四溢。橱柜弹起、地板碎裂,屑如雪花般飘落。 红色女子长发随风飘逸,与诺耶耳对峙。 即使背后被划伤喷出血,但她却不为所动。 诺耶耳继续高举第二个护身符。 「伊俄之火。」 高热火焰就此解放。 朝红色女子喷发的火焰,接连燃烧飞舞的木屑。辐射热让玻璃瓶逐一破裂,吞食女子的身体。 诺耶耳迅速地从衣服口袋中,取出系在锁链上的复数避邪物,用手指夹住其中一个。 「萨基尔之盾。」 他飞快地念出「咒文」,发动施加于避邪物上的魔术。 而这时候女子正好突破席卷店内的火焰,欺到诺耶耳身旁。 红色女子不减慢速度,踏进能攻击诺耶耳的距离,手指戳向他的喉咙。其劲势本来足以击 溃诺耶耳的喉咙,但她的手指却在诺耶耳高举的避邪物前停下。 「很好。」 女子嫣然一笑,吐出红色的舌头舔拭濡湿的朱唇。 有什么好的——诺耶耳不明所以,空出来的手伸向腰部皮带。 他握住短剑。 剑一出鞘,便毫不犹豫地住停在身旁的女子刺去。 女子试图用手接住攻击,诺耶耳不为所动,也不去移动轨道,将短剑插在她手上。 刹那间—— 施展在短剑上的魔术发动,就此爆炸。 被魔术粉碎的短剑剑身化为锐利的针袭向女子。她人往后仰,脚下连退几步。 不过,也仅只于此。 女子立刻重整旗鼓,重新跟诺耶耳对峙。 短剑碎片剃在她脸上,右眼眼球溃烂,脸被刨出一个洞,从那严重的伤口可窥见到她的牙齿。 即使如此,从女子的表现依然看不出任何忍受疼痛的感觉。她手指伸向安然无事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刺在眼睛下方的碎片妨碍到视线的缘故,她只拔出一块碎片丢到脚边。 「这种程度别说是主人,就连我都无法击退啊。」 「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诺耶耳把手伸向皮带,这次握住的是手杖。 诺耶耳制造出的火焰在女子背后燃烧,使室温上升,扑来的热气让汗水滑落他的额头。 抓住手杖的手也湿答答的。 他知道凭自己的历练,无法打倒眼前的女子。若是如此,他应该把注意力放在从此处逃离上。就算不打倒,或许能逃跑也说不定。就算只有一瞬间也好,想办法找出女子的空隙— — 诺耶耳想到这里,诧异地退后。 女子正笑着。 即便背后为烈焰燃烧,她依然振动声带、扭转身躯放声大笑。 诺耶耳不明白意思,动也不动地看着她的模样。 女子高声笑了一阵子之后,不改脸上的笑容说道: 「你想的事情真是可爱。」 她读出诺耶耳的心思般说道: 「真是有趣。到底是什么改变了你这懦夫?主人一定也很有兴趣。」 「你想说什么?」 室内温度上升到连肌肤都隐隐作痛,但女子面带笑容的眼神,却冰冷到足以打击诺耶耳的气概。 冷汗滑过他的背。 「那好。」 诺耶耳完全无法理解有什么好的,但她满意地点头。 「原本你今天要死的,但我就给你一条命吧。」 「身为人造物的你,要给人性命::」 让诺耶耳吼叫的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厌恶。 但是女子只是静静地颔首。 「没错,我今天在此并不杀你。因为我判断这样比较好。」 「你是要我感谢你?」 诺耶耳紧握手杖,指尖因为过度使力而颤抖。 女人吊起鲜红的唇。 「不,我要你害怕。」 然后,她转身背向诺耶耳。 这瞬间对他来说是唯一的反击机会,但他却无法动弹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红色的身影被鲜红的火焰吞没。 3 踏出那一步的瞬间,缘感到不对劲,眉头深锁。 空气变了质——或是该说变得更加浓密。 可是,发现这件事的只有缘一个人。周围的人在行人专用时相转为绿灯时,便快速地走到路上。 缘神情严肃,顺从人流前进。 他从行人专用时相的十字路口环顾四周,无数的高楼大厦像是互相竞争般高耸入云。 这里在「方舟」中层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的办公大楼区。 由于地点关系,很容易看到西装。而且此处邻接名牌店面以及娱乐设施、餐厅等,因此也有很多购物人潮。 缘自然地融入身穿西装的人群之中,但不只女性,甚至有男性为他黑发黑眼以及端正的容貌频频回头。 可是,在刚刚那奇妙的感觉之后,他就没再感受过那样的视线。 顺着人流移动的缘,不经意地停下脚步。 在人口如此密集移动的地点突然停下脚步的话,应该会有人撞上自己的肩膀、手臂或是背部才对。 但却没有人撞上缘。 这并非行人急忙避开缘的结果,而且除此之外,甚至没人注意到缘停下脚步。 周遭的人仿佛没看到缘般笔直前进,然后穿过他。 缘啐了一声,从西装胸前口袋中取出烟盒。 他点燃香烟,一边吐烟一边眯起眼睛。 除了规定好的地点之外,「方舟」中严禁吸烟,但就连吸烟都无法引起他人注意。即使脸蒙上二手烟,经过的人还是无动于衷。 在通过离开的人群中,缘的双眼捕捉到一位男子。 缘是在刚踏进交叉口的地方停下脚步,而中央附近有另外一个没有跟随人流,矗立不动的男子。 明明天气还不太冷,他却穿着厚重的蓝色外套,戴皮手套的手拿着长约一公尺的手杖。 那男子似乎也跟缘一样,周遭的人无法认识到他的存在。行人连避也不避地撞上他——然后穿身而过。 仿佛置身梦中的奇妙光景。 唯有杂沓的喧嚣跟大楼墙面流泻而出的音乐,才好不容易地把缘留在现实之中。 但那也在蓝色外套的男子用手杖轻敲路面的瞬间消失无踪。 寂静来访。 同时周遭景色的颜色褪去。 所有颜色消失无踪,渲染世界的只剩下黑白两色。 在灰阶色调的世界中,只有男人身上的蓝色外套是唯一的颜色,鲜艳夺目。 缘跟男子在无色无声的世界中对峙。 这是「结界」。 对缘来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被卷入「结界」。 所以他动作冷静地叼起烟,同时把手滑进西装内侧。 他拔出收纳在屑部枪套之中的,是贝尔,维耶耳公司制造的自动手枪pm45,不过他不举起枪,右手自然下垂。 「果然是你吗,诺耶耳?」 缘把他的身影收于视野之中,双眸瞬间燃起熊熊火花,但语气却极为平静。 「好久不见,缘。」 蓝色外套的男子——诺耶耳微微眯起眼,一对琉璃色的眼眸发出阴沉的光辉。虽然外套的高领遮住嘴巴,但那声音中含着笑意。 那是充满杀气,令人颈项发凉的微笑。 「你留下的伤到现在还很痛喔。」 他用手拉下外套衣领。 出现的是惨烈的伤痕。一道撕裂伤自嘴角通过脸颊直达耳际,肌肤不停痉挛。因为如此,他看来就像随时吊起嘴角,露出倨傲的笑容一般。 「看来那伤没有白留嘛。」 缘缓缓举枪瞄准诺耶耳。 诺耶耳视线朝向自己的枪口耸肩。 #插图 「哪有人会突然举枪对准老友?」 「住口。」 低沉的枪声接连响彻寂静的世界。 但诺耶耳的身影连晃都没晃一下。 缘放下握枪的手啐了一声。 射出的子弹在猛撞上诺耶耳之前停下。 被停在空中的子弹,全都激烈地旋转着。 火药爆炸产生的燃烧瓦斯给予铅弹能量,借由枪口的膛线产生陀螺进动的效果,提高直进性能。 子弹的能量没有减少,就这么停在空中。 「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年——六年?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呐。」 诺耶耳讥笑缘,拿手上的手杖轻敲脚下。 不知道那动作有什么效力,原本以惊人速度回转的子弹,突然失去所有能量逐一落下。 缘听着在路面弹跳的金属声,把枪收回枪套。 「你变了很多呢。」 压制刚才的愤怒之后,缘的声音中增添了几分寂寥。 诺耶耳拉回衣襟遮住嘴,双眸中寄宿悲怆。 「因为我被迫改变。」 他的回答中含有痛苦音色。 那音色令缘浮现诧异的表情。 诺耶耳看到他的反应,小小啐了一声。然后他焦躁地拿手杖的底杖敲击脚边。 「你现在似乎在当侦探。」 「嗯。」 缘的话伴随香烟的云雾吐出口。 「莫非你要委托我工作?」 「正是如此。」 诺耶耳喉头有声地笑了出来,他的双眸中闪烁出快乐以及挑衅的光辉。 「我正在找人,这种事你应该比我擅长吧?」 「嘿,这可难说。」 缘不顾左右而言他,微微吊起嘴角。 「我连一个躲躲藏藏的魔法使都找不出来。」 「你不用谦虚。」 面对缘称得上是自嘲的话语,诺耶耳明显地表现出厌烦,鼻子哼了一声。 「因为你,害我少了一个贵重的藏身之处。」 然后,他从内侧口袋中取出一张照片,用手指夹住朝缘丢出。无视空气抵抗笔直飞来的照片,一分不差地停在缘眼前。 就算他不打算收下,也会被迫看到照片内容。 有两个人以砖造的建筑、铺石的道路还有瓦斯灯为背景出现照片中。就缘知道的范围里,这条感觉得出历史的街道,并不存在于「方舟」九号之中。 看来这是偷拍的照片,角度上虽是由斜前方拍摄两人,但两人的视线并没有朝向镜头。 缘认识这两个人。 「男人名为文森·凯罗,小孩是安琪拉。」 诺耶耳这么说。 他到底知不知道,这两人正接受自己的保护呢? 缘不表现出自己的感情,观察诺耶耳。 「我希望你能找出这位少女。」 在英国袭击这两人的,是「源体」的「魔导士」,所以他知道诺耶耳会这么说。 但若绑架安琪拉是他的目的,那他又何必特地来接触缘? 诺耶耳专注地以那琉璃色的双眸傲视缘。他也为看穿缘的内心而观察对方。 「魔术组织会为找出一个小孩而派出源质级的『魔导士』吗?」 缘抽出插入口袋的手,手指夹住嘴上的香烟。然后,他把香烟的烟雾混着嘲讽一起吐出 「还是说『源体』转换跑道,做起少女卖春的勾当?」 「你那老爱激怒人的个性,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诺耶耳不以为意地带过缘的挑衅。 「还是你想借由激怒我来取得什么情报?太肤浅罗,缘。」 「没想到我竟然有被你说肤浅的一天。」 诺耶耳傲视笑得肩膀颤抖的缘,眼角微微痉挛。 「少跟我开玩笑,缘。」 「我没在跟你开玩笑,诺耶耳。」 缘深深吸入香烟的烟,缓缓吐出。 「还以为你是为杀我而来的。我只是压根子没想到,你是来委托我工作而已。」 「——放心吧。」 诺耶耳的声音沙哑。那声音尖锐到令人心疼。 「若你平安地把两人交给我,我会在付报酬之后杀了你。」 「哪有人会为这种条件接下工作。」 缘歪了歪叼烟的嘴角,耸起肩膀。 然后像是要赶走对方般挥手。 「下次再来吧,跑腿的。」 面对缘耍弄自己的态度,诺耶耳眉头皱也不皱。 他移动的是握着手杖的手。 杖头轻飘飘地移动。 刹那间,缘的脖子有股刺痛感,他反射性地与诺耶耳拉开距离往后跳跃。 同时,手上开始结起复杂的「印」。 周遭空间逐渐扭曲,那并非肉眼可见的异状。 魔术是以魔力自由自在地使现实世界的法则变质,产生现象。即使是一般人,只要感觉敏锐,便能察觉出法则被扭曲的不自然感。 而刀心术跟魔术一样会干涉世界,不过用的是完全相反的方式。 相对于扭曲世界的魔术,忍术是从根本改变世界的模样。不是破坏法则,而是重新组成。 因此以相反方式支配法则发动的魔术,会带给缘一种针螫皮肤般的不快感。 但是,在魔术发动之前,缘便结好了「印」。 「『雷枪』。」 缘震动声带发出的话语化为言灵,把建构于体内的忍术组织到现实世界的法则中。 雷阵忍术「雷枪」——产生于缘头上的雷击,在迸发出爆炸声的同时直击诺耶耳。 雷光染自视野,因放电现象而四散的电子刺激肌肤。 高电压的雷以光速剃中目标,冲击波剧烈地震动「结界」内的空气。 没有生物能承受「雷枪」一击还能存活。 但是—— 「原来如此。变得强力许多呢。」 冷静的声音穿出撼天动地的雷鸣。 「不过,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胆小。你会选择能确实制敌机先的攻击——从以前开始。」 空气在「雷枪」的热量灼烧下摇曳,诺耶耳于刺出的手杖彼端眯起双眼。 从他的模样完全看不出雷击造成的伤害。 诺耶耳手杖动作的目的并非为攻击,而是为了防御——缘被摆了一道。 「不论什么事,你最先做的都是保护自己——胆小的是你吧。」 缘维持双手轻搭在一起的姿势,叼在口中的香烟上下摇摆。 发动魔术时媒介跟「咒文」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就算媒介是手杖,那还是没听到诺耶耳唱颂「咒文」。 这便是「结界」的优点之一。 在现实世界被隔离的这个空间,很容易受到「魔导士」魔力的影响。因此,若只是一定程度的魔术,那就能事先设置于「结界」中,不需要以「咒文」为扳机,光靠小动作便能发动。 虽说如此,但并非万能。 构筑「结界」并加以维持,需要庞大的魔力。若是为制作「结界」而消耗那么多魔力,那自己在「结界」中所能使用的魔术也有极限。 但是这对缘来说也一样。在充满「魔导士」魔力的 4章 1 「你的脸色真惨。」 小虾米见面一开口就这么说,讲完之后笑了出来。 他的舌头一直都这么毒,所以缘也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昏暗的店内,以活似要痛整鼓膜般的音量播放着音乐。年轻人们正在中央大厅以陶醉的表情跳舞。摄取合成酒跟合法药物让精神亢奋,只是相互磨蹭身体以及拥抱的行为,实在称不上是舞蹈。 这是个感觉只要去厕所,就能听到从隔开的空间中传出淫猥声音的地方。 缘坐在围住大厅的二楼座位角落,取出香烟。 他点火深深吸入烟雾。 对不知道实情的人来说,这看起来只是普通的香烟,但严格来说并不相同。 里面装的不是烟草的叶子,而是紫堂家密传的药物。不只拥有镇静、镇痛的功效,还能提 高注意力。 「可是啊,虽然每次都是这样,但你选店家的品味真差。」 纯属大音量的吵杂音乐,使缘皱起眉头。 小虾米是「方舟」中数一数二的情报贩子。 即使是网路因「杂讯」而产生缺陷的现代,收集情报的基础还是建立于电子世界上。大部分的情报都能在网路上取得,在网路上买卖。 小虾米当然也有把自己的触手伸到各种网路的最外围,每天为偷出小至日常琐事,大到国家机密而活动。 这样的他,唯有在贩卖情报的时候不使用网路。 他只愿意面对面做买卖。 「你说什么啊,这不是好地方吗?」 或许是缘不快的样子很滑稽吧,一副穷酸样的小虾米脸上浮现笑容。如名所示,他是个矮小的男人,姿势不良,背脊弯曲得跟虾子一般。 「就是在这种地方,人才会显露出本质。你知道吗?所谓的七宗罪,就是在否定身为人类这件事喔。」 「噪音是那七个中的一个吗?」 缘不碰送上来的酒杯,附和小虾米的疯言疯语。杯中虽是合成酒,但随着店家不同,酒的味道以及风味也有差异。大致上,扣除没有深度以及韵味这两点,这跟真正的酒并没有太大差异。小虾米似乎很享受这种酒,但无论如何,缘实在不觉得这种东西能入口。 「传说你的祖国有一百零八种罪,若是你们那边,噪音应该算吧?」 「那不是罪,真要说的话也是躲也躲不掉的业障,有点不一样。」 缘俯瞰楼下身体变缠在一起的男女,对小虾米指着他们。 「在这层意义上,那些家伙可以说正背对着业障逃跑。然后在一年结束时,聆听一百零八个钟声来反省自己。就是这样。」 「喔?那么,从隔年开始他们就能重生为品性端正的人吗?」 小虾米一边晃动酒杯把玩杯中冰块,一边兴冲冲地问道。 「光是听钟声就能做到,真是惊人。」 「怎么可能啊。只是在心情上反省,然后再做一样的事情。根本没有意义。」 缘一笑置之,但小虾米喝一口杯中的酒,轻轻地挥挥手。 「不、不,不能这么说。若是为在下一年活得像个人,才像这样譬喻性地消除自己的业障,那这不就是个效率很好的方式吗?」 「……是吗?」 缘对小虾米天外飞来一笔的意见表示怀疑。 「若至死为止,每年都重复一样的事情,那可称得上是没有长进吧。」 「你要这么说的话,人活在世上就是不长进。吃饭、排泄、睡觉——人生至死都在重复这些事。」 小虾米用手指抓起跟酒一起送上来的苏打饼晈一口。 「若重复就是不长进,那活着根本没意义吧?」 「不傀是无论被杀几次都不痛不痒的男人,讲出来的话就是不一样。」 缘吐出香烟烟雾,以一副受够了的表情说道。 就他所知,眼前的小虾米已经被杀害七次。 因为职业的关系,原本情报贩子就常招人怨恨。 也因这缘故,以买卖情报维生的人会彻底隐瞒自己的外貌跟特征,也不会跟委托人见面。 这个男人有以跟委托人见面为乐的一面,也因如此,他特殊的外表广为人知。对憎恨他,想要复仇的人来说,没有比他更好动手的对象。 「死亡也是。尝试过后感觉还不错呢。」 小虾米把点心丢入口中,一边咀嚼一边讲话,讲得好像要推荐缘这么做一般。 对这缘只回以苦笑。 先不论小虾米这生化人怎么样,若身为人类的缘死亡,那就什么都没了。 「在你又死掉之前,我想先好好拿到情报。」 「真不吉利。」 小虾米缩缩脖子,从他平时穿得皱巴巴的上衣内侧口袋中,取出卡片型「布洛托」。 「首先,有关文森·凯罗这号人物,他在牛津大学拿到神学博士的学位,由教区司教指命成为正式司祭。双亲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现在依旧健在。虽然有个弟弟,不过这弟弟似乎在当老师——是个家族以及经历都没有问题的普通神父。」 「小孩呢?」 「安琪拉这名字似乎是神父取的。据说她出生几个月之后,被丢在教会前。当然,没有她双亲的情报,也找不到类似的出生记录——总之,是个被彻底舍弃的孩子。」 「原来如此。」 缘摇晃叼在嘴中的香烟,双手抱胸。 根据小虾米的情报,安琪拉似乎跟其他几个孩子一起被教会收养。 「男性侵入教堂的事件,当时也有在地方报纸被小小地报导过。文章跟其他东西会以档案形式一起寄给你。」 「麻烦了。」 缘也启动「布洛托」,用传输线与小虾米的「布洛托」连结。 「虽然没出现在报导里,但侵入的男人似乎还活在医院中。不过据说他现在完全无法与人沟通。」 小虾米在交换档案时说出来的话,让缘想起文森的脸。 曾经从世界消失,又再次出现的男人的末路—他会想知道吗? 「然后,这个。」 小虾米随手把「布洛托」放在桌上,从身旁提包中拿出某个东西。 是报纸。 「我调了一个月份左右的内容。这就在那之中。」 据说在很久以前,几乎所有杂志跟报纸都被电子化,但由于「杂讯」的缘故,现在纸张媒体再次成为主流。 不过,缘本想着也不需要特地从英国调过来,但看到小虾米兴冲冲的样子,便把话又吞回去。 生为生化人的这个情报贩子,跟希望达到最大效率的人类不同,拥有偏爱无用、多余事物的倾向。 缘试着打开收下的报纸。 小虾米原本可以告诉缘刊载在哪,但他只是整个人靠在椅背上,开始喝起酒来。 也就是要他找的意思吧。 直到现在才反抗他的作法也有点蠢,于是缘从斜向扫视第一个版面,阅读起来。 看来英国似乎发生连续杀人事件,开膛手杰克复活的文字大大地跃于一整个版面上。 除此之外还有因为经济不景气造成失业率增加、议会对把差点崩盘的欧元转为钱币制的议论 、nira的恐怖活动等等,负面消息集中于此。 最后吸引住缘视线的,是版面的一小角。 上面有个带有照片,提及教堂火灾的报导。出现在照片中的,是教堂燃烧殆尽,只剩下碳化的柱子跟烧剩的地基外露的惨况。 报导上写着纵火。 在烧焦的遗迹中发现大人跟一个小孩的尸体,大人是这教堂的神父文森·凯罗。小孩据说是在教堂中生活的孤儿之一。其他小孩似乎逃跑了,但现在没有找到踪迹。 「这怎么回事?」 缘皱起眉头。 若文森说的是实话,教堂应该是受「魔导士」的袭击而烧毁才对。这报导至少证明教堂失火的事实,但除此之外报导出来的,都是不一样的内容。 「很有趣吧?」 确认缘读过之后,小虾米咧起嘴角而笑。 「看来文森,凯罗已经死了。」 「是被处理成这样啊……」 缘再次读过报导,脸色变得凝重。 若是这么想,那发现的尸体就是假的。只要这样,他就能毫无矛盾地以别人的身分活在「方舟」中。 可是,这不是小虾米口中那位家世跟经历都清白的人办得到的事情。 「有人帮助他吗?」 「就是这样。」 小虾米点头,在操纵「布洛托」的全像面板之后,用手指旋转面板。缘看到朝向自己的面板,厌恶地啐了一声。 那是连结「方舟」跟英国间的桥梁监视器捕捉到的影像。 出现在荧幕上面的,是未满二十岁的少年。 一头艳丽的金发加上钴蓝色双眸,这样的外貌加上少年独特的透明感,直让人将他误认为少女。 缘认识他。 少年的名字是乔卢佐·列吉鄂——以新兴黑手党首领身分君临「方舟」九号的男人。 「他进入英国的时间,是在教堂烧毁的前几天。然后事故的几天之后他就回到「方舟」,或许是普通的旅行也不一定。」 小虾米津津有味地喝下杯中物,又点了第二杯。缘杯中的东西从未减少,只有漂浮其上的冰块变小而已。 「跟你起纷争,因为制药公司那件事正式被管理局盯上的列吉鄂一家的规模在转眼间缩小,他也撤出以前的老巢。可以说是没落黑手党的他,跟虔诚的神父之间到底有什么关系——真是令人好奇。」 小虾米一边啃着饼干,一边自顾自地点头。 缘原本低声沉吟,注视杯中发出声音往下沉的冰块,但他突然抬起头。 「我有跟你说,我跟他起争执吗?」 「你不说我就不知道吗?那我要怎么做这种买卖?」 矮小的男子笨拙地眨眼,吊起嘴角。 要说理所当然,这的确理所当然。缘哑口无言,闭上嘴巴不说话。 无论如何,文森跟乔卢佐有联系,这对缘来说并非什么晴天霹雳的事。 在贫民窟教堂中相遇时,文森就说自己跟与乔卢佐有关系的西蒙兹神父是老友。 以可能性来说,这相当充分。 「哎,就算知道这么多,我还是搞不清楚那绅父为什么找上你。若是有黑手党牵线,想要假身分根本就轻而易举。」 小虾米接下送上来的第二杯酒,视线像要窥探缘双眸深处般与他对上。 「对这一点,你心里应该有低吧?」 #插图 「就算我不说,你也知道吧?」 缘把烟灰抖到烟灰缸里,咧嘴而笑。 小虾米夸张地垂下肩膀。 「若你愿意跟我说,当然最好。这样最快。」 他半开玩笑地这么说。 「的确如此」正当缘笑着回答的时候—— 突然有东西伸到小虾米的头旁边。 即使是在昏暗的店内,还是能一眼看出那是什么。 是枪。 自动手枪的前端装有长形筒状的装置——消音器。筒状内部细分为好几个空间,那能降低由枪口迸出的发射音。 枪的扳机毫不犹豫地被扣下。 使用的恐怕是二十二口径lr弹之类的吧。由于口径小,使用的火药也减少。当然,枪声也变小。 即使如此,还是有从极近距离贯穿人类头盖骨,破坏脑部的威力。 在枪声埋没店内吵闹的背景音乐里面,几乎听不见的状况下,小虾米的身子逐渐前倾。手中的玻璃杯滑落,内容物洒到脚边的地板上。 子弹似乎停留在他脑中。 他的脸就这么往下跌,头上只留下射入的弹孔,似乎没有出血。 周遭的客人似乎都没有发现,就算发现也下台想扯上关系,当作没看到。 缘把变短的香烟压到烟灰缸中,观察杀害小虾米的男人。 他是个剃着平头,体格壮硕的男子。岁数应该三十出头。身穿皮衣跟牛仔裤,若是没有手中的枪,看来实在不像杀手。 男人望向跟目标同席的缘,手握着枪,但并不瞄准缘地开口问道: 「你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 缘高举双手表示不打算抵抗。 男人嘲讽他般用鼻子哼一声,把枪收回外套之后转身离去。被丢下来的缘凝视死去的小虾米,思考自己是不是也直接回家比较好。 像是看透他的心思一般,手机告知缘有来电。 他已猜到对方是谁。 叹一口气之后,缘接起电话。 『你真无情。』 打电话来的对象——小虾米一开口就讲得很愤慨。 『明明朋友被杀,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冷淡?』 「被杀的朋友才不会打电话给我吧?」 缘冷冷地反驳对方,小虾米吃吃地笑。缘点燃第二根香烟。 「那么,你知道对方是谁了吗?」 他环顾四周。即使是这种俱乐部,也大多有装设监视摄影机。就算没有直接目睹杀死自己的对象,若是小虾米,一定能从档案中找出对方。 不出所料,沉默的时间很短。 『啊,那是梅尔齐罗的成员。是个小罗喽。』 转眼间查出对方身分的小虾米,假惺惺地大口叹息。 『这到底是第几次了?真希望他们放弃。』 「我看,你应该是被他们当做小罗喽的练习台吧。」 缘的见解让小虾米叹气。 『那身体也不是免钱的啊。我去要求经费好了。』 「既然要做,干脆加上慰问金捞一笔。」 缘站起身子,自口袋中取出钱币放在桌上。店员或许是以为趴在桌上的小虾米睡着,并不向他搭话。 缘打算在事情闹大前离开。 『慰问金是个好主意。』 但是,电话彼方的小虾米声音中,开始渗出不祥的音色。 『不过在那之前,我有件事要做,对吧?』 「若你这么认为,那就去做。再见。」 缘冷冷地说完之后,就准备挂上电话,可是小虾米迅速地接着说道: 「下次的委托免费,再附赠一个情报,你觉得 如何?」 缘涌起继续通话的意愿,一边从二楼座位走下楼梯,视线迅速地扫视四周。 杀害小虾米的男人,正以不似杀过人的自然脚步走出店外。 『哎,我的工作在各方面还是得注重面子。』 小虾米找借口般自言自语。 『被整的份不好好整回来,之后工作就会出问题,例如被倒帐,或是拿走想要的情报之后拿子弹代替金钱之类。』 「我也不是不懂。」 缘追在男人身后,走出店外。 一脱离折腾鼓膜的店家之后,瞬间有种寂静包覆全身的错觉,但并没有这回事。 那间店位于闹区正中央。 店外也充满喧嚣,改造消音器发出噪音的汽车跟人们的怒吼、笑声、警车的警铃等等,充满无数的声音。 装饰华美到让眼睛疼痛的看板充塞视野。 已经过了半夜,光亮却不输给白天。 缘一边让走出昏暗的店外而有点晕眩的视野习惯,一边寻找男人背影。 这时候—— 「你不是没什么打算吗?」 男人出现在身旁。 装着消音器的自动手枪,从斜后方抵住缘侧腹。 看来对方似乎发现缘正追着自己。 『你失手了呢。』 小虾米的声音在耳边笑着。 「也不算。」 缘回答小虾米,挂断手机的通话。 接着,他用眼角余光看男人。 「然后呢?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少瞧不起人。」 缘游刃有余的态度,令男子脸上肌肉抽动。 至今他过的,应该是无视他人性命的人生吧。 对不是目标的缘,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被消音器压抑到最小的枪声,隐没于街上的喧嚣之中。侧腹中弹的缘屈膝跪地。 刚好头部下沉到枪口附近。 男人瞄了周遭一眼,确认没什么人注意这里之后,又开一枪。第二发瞄准的是后脑,在这么近的距离下绝不会射偏。缘原本以膝盖立着的身体,就这么往前倒。 顺利地解决了对方。 连同小虾米的份,男人的脸上表现出为自己的手法感到满意的感情。 然后,就这么倒地。 后脑被破坏的,是那男人。 往前倒下的男人后脑勺上,插着一只苦无。 缘屈膝拔出苦无,接起握在手中发出声音的电话。 『哎呀,替身术还真是有趣呢。』 「没什么有趣的吧。」 拭去苦无上的血后,缘若无其事地起身。 『不,透过摄影机来看,那男人就只是呆站着对什么也没有的地方开枪,露出笑容而已,真是不可思议。他完全没察觉你移动呢。』 「哎,因为是幻术啊。」 缘适当地附和。 「比起这个,附赠的情报是什么?」 『跟你在寻找的「魔导士」有关。』 小虾米说道。 『你之前让他逃跑了对吧。』 「我不会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缘讲得一副不高兴的样子,小虾米轻轻一笑。 『我告诉你那家伙现在在哪。』 「——以你来说,这还真是慷慨啊。」 缘打从心底感到错愕地嘟哝出声。 小虾米语带满足地说道: 『毕竟是给帮自己报仇的朋友的谢礼,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吧?』 「跟你讲话,给人一种生死观被颠覆的感觉呢。」 缘用指尖按摩眉头,嘴角微微缓和下来。 「那么,那家伙现在在哪?」 『在你收拾的家伙那里。』 缘停下脚步回过头。 死去的黑手党小罗喽躺在地上,至今没人关心。 恐怕直到关店前——也就是一清早——店员边叹息边联络警察为止,他都会维持那样。 『功夫好的「魔导士」在黑社会很抢手,要藏身正好。』 「怎么有种一切都是你在牵线的感觉,是错觉吗?」 缘的声音转为低沉,相对地小虾米的声音依旧开朗。 『没有、没有,我的确是有想过,如果梅尔齐罗消失就能爽快很多,但你认为我有驱动「魔导士」的力量吗?』 「我无法肯定地说没有,这也是怀疑你的一个原因。」 『这真是太抬举我了。』 小虾米并不特别为自己辩护,只回道: 『这只是巧合。』 「可是,你有可能诱导巧合发生。」 缘再次踏出停下的脚步,小虾米在他耳边苦笑: 『对处理情报的人来说,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 「算了,这次我就顺你的意吧。」 缘讲完之后便挂断电话,收起手机加快步伐。 问题是,该从哪里开始处理。 该处理的问题,只有一个。 这条街上的「魔导士」屈指可数。 就诺耶耳所知,联会里面有三人左右,但素养都不怎么高。 现在,他透过眼镜镜片看到的魔术痕迹——世界的扭曲,实在不像他们留下的东西。从没有破坏的痕迹这一点来看,这不过就只是本身存在违反世界法则的「魔导士」走过这地方罢了。 光是这样,视野的扭曲就严重到让他头昏眼花的地步。 诺耶耳拿下眼镜,按摩眉间。 自从与红色女子相遇后,诺耶耳连日在街上徘徊。 目的只有一个——找出师父。 找出他后能怎么做,该怎么做。 他虽然知道,但真的办得到吗——至今诺耶耳的心依旧摇摆不定。 敌我身为「魔导士」的实力天差地别。就算能趁敌不备,诺耶耳还是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办法伤到他分毫。 对连那位红色女子都招架不住的自己来说,这对手实在太过棘手。 可是,即使如此—— 不解决这问题,自己就不可能在这地方度过未来。 诺耶耳再次戴上眼镜。 强力的魔术痕迹扭曲视野,扰乱平衡感。 就算这样,若他无法逃避也无法躲藏,那就只能动手。 他腹部使劲,重新下定决心踏出一步。 但是—— 「好久不见,我的徒弟。」 光是一句话。 那经历几百年风霜般的嘶哑音色。 那仿佛从深海底端攀爬上来的,阴暗沉静的语调。 光是这样,诺耶耳就差点要屈膝下跪。 但实际上,他全身肌肉僵硬,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声音自背后响起,他却连回头都做不到。 这不是魔术。 「怎么?你不是在找我吗?」 「——没错。」 好不容易才从喉中挤出声音。支配全身的恐惧,是种自我暗示。年幼时深植心中,对伟大「魔导士」的 恐惧——即便是现在,那依旧确实地支配着诺耶耳。 「是为了什么?」 振动鼓膜的声音中带着笑意。 这不是嘲讽。 对他——严厉的亨利克司而雷,诺耶耳在各种意义上都跟他的孩子一样。 这事实让诺耶耳的心差点受挫,但若在此认输,那不如早点逃跑。 为什么还留在这里?诺耶耳鞭策自己。 「我不会回组织。我是来告诉您这件事的。」 他说完之后,转身面对。 亨利克司静静地矗立着。 几年没见,师父一点都没改变。应该说,在诺耶耳的记忆中,他的外貌从未变过。 第一次见面时他就是个老人,现在也还是个老人。 留长的头发跟胡须都已花白,在皱纹深到令人联想到木头纹路的脸上,就只有红土色的双眸炯炯发光。他身披铁色外套,手上带着手杖。 魔术组织「源体」中最资深的人之一,严厉的亨利克司对转身的弟子深深点头。 「原来如此。」 他细细沉吟,接着用手上的手杖敲一下脚边的柏油路。 「那么,赶尽杀绝之后再带你回去也别有一番风趣。」 亨利克司淡淡地说道。 诺耶耳一时之间不懂他的意图,困惑地皱起眉头。 「赶尽杀绝?」 「没错。」 他点头时说出的话中,并不带有胁迫的音色。 「虽然毁掉整条街也可以,不过,应该没必要做到那种地步,是吧?只要杀死跟你一起住的那群人就好。」 「说什么傻话——」 诺耶耳很清楚师父不是个会威胁人的人。 若有需要,那就动手。不过是如此罢了。 「这不是傻话,诺耶耳。」 亨利克司诲谕诺耶耳地说道: 「很少人像你这么有魔术素养。跟你比起来,一般人等同草芥,毫无价值。」 他静静地讲到这里,想起什么似的吊起一边的眉毛。 「不,只有那个紫堂家的小鬼杀掉有点可惜。」 「——您知道他吗?」 诺耶耳并不大惊讶。既然会主动现身,那就表示他已经调查完现在诺耶耳的环境。 亨利克司愉快地扯动被胡须掩盖的嘴唇。 「就算是现在,一听到紫堂显教的名字就吓到浑身发抖的恶棍,在这世上还是不胜其数。既然他是紫堂显教的儿子,又继承紫堂流忍术,我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您也是吗,师父?」 诺耶耳并没什么特殊意图,但还是开口询问。 「您也怕他吗?」 「我?」 亨利克司一副被问到意外问题的模样,眼睛略微瞪大。 然后他很快地笑出来。他笑的时候压低声音,肩膀微微颤抖。难得看师父笑出声音,诺耶耳大感诧异。 「我为什么要怕?」 亨利克司说道。 「我说过怕他的都是恶棍。这跟不是恶棍的我,自然无关。」 他讲得一副忘记自己方才说要赶尽杀绝似的。 不过,诺耶耳很清楚他不是忘记,也不是在说笑。 拥有压倒性的「魔导士」素养,为钻研魔术而活的亨利克司,其善恶观念早已跟现世不同。 从前那位大魔导士安布罗斯也被评断为危险人物。 就算杀死再多人,破坏街道,亨利克司也不以为意。 「总之,那种事不重要。」 亨利克司举起手杖,杖尖指向诺耶耳。 「一直以来,我以年轻时会有各种想法为由,压下组织让你自由,但时间也差不多了。在这种地方根本毫无助益,这你应该充分了解了。」 「我——」 「若你不回来,那你的朋友就没命。」 亨利克司阻止想要反驳的诺耶耳,语气和缓地说道。 在他的话中既没恶意,也没杀意。 诺耶耳的喉头像是被掐住般失去声音。 他的师父平稳地接着说道: 「但是,就算你从这里逃走,我也会杀死你的朋友之后再追你。然后不管你逃到哪,我都会重复一样的事。不停重复,永无止尽。」 这句话等同宣告诺耶耳的死刑。 诺耶耳至此终于了解,自己所凝视的未来,不过是师父一时兴起给予的东西。就像身穿红色皮衣的女子所说,诺耶耳一直处在亨利克司的支配之下。 「有这么——」 诺耶耳好不容易发出来的声音,因极度的紧张而嘶哑。 「有这么重要吗?魔术素养这种东西。」 「当然。」 或许是为这问题感到焦躁,亨利克司以杖尖敲击路面。 「那是胜过一切的才能。」 「我不这么认为。」 诺耶耳嘟哝说道。 但是师父锐利的视线贯穿他,使他吞下接下来的话语。 「你很快就会知道。知道触碰得到世界的人的价值。」 接着,老魔导士转过身子。 「我给你一星期。一星期后同一时间,你过来这里。」 然后他缓缓踏出步伐。 不可思议地是他的声音,听来就像自身旁传来。 「你不过来,就等着替所有人收尸吧。」 老人温柔地好意劝说,丢下这句话,消失在人潮中。 独自被丢下的诺耶耳,就只是呆若木鸡地站在原地不动。 2 停下车的缘,就这么在驾驶座上坐了一段时间。 眼前是文森跟安琪拉用来当做藏身之处的紫堂家别墅。 缘点燃香烟,吸入烟雾。 别墅没有任何动静。 他待在原地不动地吸了好一阵子香烟,等香烟只剩下半截后把烟插入烟灰缸捻熄。 他拔出收在肩部枪套的枪,解开安全锁。 缘走下车,抱起放在后座,装有食品的袋子。 枪还握在手中。 缘一边注意周遭的动静,一边走向别墅。直到走到玄关前为止,周遭都没有变化。 缘在门前把手上握着的枪塞入食品袋中,然后敲门。 他事先打过电话告知自己要来。 等一段时间后,开门探出头的,是虽过着软禁生活,可是脸上却没有丝毫疲惫的文森。 他用眼睛确认来者是缘之后,露出和善的微笑。 然后那笑容很快地转为僵硬。 因为缘掏出放在食品袋中的枪,枪口对准神父。 「——这是,什么意思呢?」 「我才想问你呢,文森·凯罗。」 缘示意要文森进入别墅。 他自从玄关进入,从旁经过开放式厨房往客厅前进。 没看到安琪拉的身影。 「女孩睡了吗?」 「毕竟时间已晚。」 文森的声音冷静,也听不见责怪的音色。 缘会选在深夜 来访,也是计算到安琪拉应该已经睡着的缘故。 他让文森坐到沙发上,把食品袋放到厨房,自己也坐在对面。 他手握着枪,另一只手拿出香烟用嘴叼住。文森沉默不语,注视着缘的举动。 「我单刀直入地问你。」 缘点燃香烟,傲视文森。 「为什么来找我?只要有乔卢佐,你应该就不需要我才对。」 文森似乎从缘的态度推测到谈话内容,他极为冷静,一点也不吃惊。 「当然,埃米尔是我重要的朋友,也是我最大的赞助者。」 「在教堂残骸准备尸体的也是他吗?」 文森点头肯定缘的问题。 缘边吐出香烟的烟雾,边哼了一声。 「真是了不起的绅职者呢。」 面对带有讽刺的话语,文森不为所动; 缘身体靠着椅背,握枪的手轻放于大腿内侧。他维持这姿势一段时间,接着为弹掉烟灰拉起上半身。 「但是,这件事连报纸都有报导出来。你应该也不觉得这能骗过我才对。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给我说说看。」 他把香烟轻抵在烟灰缸上,弹下烟灰之后,语气平稳地催促他说话。 语气虽然平稳,但在那之中却藏有钢铁般的强硬。 又或是该以收在刀鞘般中的刀刃来形容。 文森以老成的眼神凝视缘一段时间。 缘感觉最后他讲出来的话语中,听来没有任何欺瞒。 「说简单一点,就是我希望你能成为我的伙伴。」 「你是要哪种立场的伙伴?」 缘尖锐地反问,文森稍微缓了缓表情。 「当然是身为安琪拉保护者的我。」 「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隔着袅袅上升的紫色烟雾,缘宛评定文森般瞪着他。 他轻轻举起双手。 「我希望你能从试图伤害安琪拉的所有人手中保护她。」 他一脸陶醉地说道。 缘疑神疑鬼地眯起一只眼。 「你说话的定义暧昧,缺乏具体性。你要我当那孩子的保镖?要到什么时候为止?」 「直到那女孩改变世界的一切为止。」 文森在这么说时语气中充满确信。 这似曾相似的感觉让缘不寒而栗,同时在脑中搜寻记忆。 很快地,他想起来了。 这跟乔卢佐说要改变世界时一样。 「乔卢佐——不,是埃米尔吗?你说的话跟那家伙一样呢。」 经缘这么点出,文森肯定地点头。 「我与他是在弥撒之中初过。虽然记忆暧昧,但恐怕,是跟现在的安琪拉一样大——我十岁左右时的事情。」 「那家伙的模样从那时候就没变吗?」 反正一定是这样吧,缘半开玩笑地这么说,可是文森的表情却极为认真。 「从那时候开始,埃米尔就有股不可思议的魅力。不知道为什么,他所说的话很吸引我,恐怕是因为我的双亲是基督徒,而我自己也是的缘故吧。」 跟埃米尔熟稔之后,随着年龄的增长,文森越来越醉心于他的想法。 从那时候开始——应该说,从开始建造「高墙」时起到现在为止,有很多新兴宗教视「高墙」为一种信仰对象。因为那压倒性的存在感,甚至让人联想到从前试图靠近神座,最后遭受破坏的巴贝尔塔。 又或是天岩户(译注:日本神话中,天照大神把自己关起来的地方。) 无论如何,这些宗教阐违的教义中,都有提到「高墙」是为隐藏神而建造的东西。 总之,所谓的「丧失节」,就是神出现于世上的日子。 知道这件事的无神论者们,急急忙忙地建筑出「高墙」隔离神,他们的主张有大半是在阐述这个,而埃米尔的想法也与这个接近。 但他并不招揽信徒敛财。 再者,他到底是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生活——靠什么赚钱、住在哪里、有没有家人——文森根本不知道。 埃米尔也不告诉太多人自己的想法。 就连文森开始上大学时,同意埃米尔想法的人也只有几个。 他在大学认识的西蒙兹,后来也成为埃米尔的信徒。 「不过他不喜欢我这个讲法就是了。」 文森苦笑。 最后成为教区司祭,开始侍奉神的文森,照顾起埃米尔偶尔带来的孩子们。 文森从未询问过这些孩子的来历。 「因为他们全都罹患『李维加尔多症候群』。」 「跟西蒙兹神父一样吗?」 缘神经质地摇着枪,眉头紧蹙。 埃米尔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要教会照顾「李维加尔多症候群」的小孩,另一方面组织黑手党,出资建立制药公司,要他们开发违法的药——「变异」的药物。 若真的想要改变世界,这些行为有意义吗? 「安琪拉的出现,是让一切开始动起来的契机。」 就只有她,不是埃米尔带来的人。 这对缘来说有点令人难以置信,可是他说安琪拉正如她的名字所示,是从天而降的孩子。 「她不是被丢在教堂门口的吗?」 缘在内心叹息,想着这下实在不知道哪部分是真实,哪部分是胡说八道。 不过至少,文森的眼神并不疯狂。 他的眼中并没有扭曲的疯狂光辉,只有澄澈冷静的确信。 「那时候,我正在圣堂向神祈祷。」 他的语气并不因为激昂而颤抖,只是一边搜寻记忆,一边淡淡地说明。 那天大风大雨,很难哄孩子们睡觉,当时已经靠近深夜。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落雷。 强烈的光与爆炸声袭来,教堂建筑物本身激烈地晃动。文森跟从祭坛滚落的蜡烛已及圣经一起跌倒在地。闪光眩目,听觉麻痹,文森当场蹲下,等待肉体恢复机能。 等了一阵子,寂静到来,而当接连不断的豪雨拍打教堂屋顶的声音开始传到耳际时,文森察觉那个声音。 与其说声音,不如说是哭声。 「老实说,如你所说,一开始我觉得是谁丢在教堂的小孩哭声。」 事实上,文森的教堂不只一次遇到这种事,或许对因为生活困苦或其他原因必须抛下孩子的人来说,教堂这种神之家是能让他们不感觉到罪恶感的理想地方。 文森想着若受到这雨水拍打,小孩可能有性命危险,于是急忙起身。这时候,他注意到一件事。 声音很近。 他直觉地知道不是在外面,而是里面。 即使如此,文森还是竖耳倾听,朝声音的方向前进。而他也的确在那里找到婴儿。 小孩被因为方才的震动掉到地上的祭坛布包住,声若细蚊地哭泣着。 最惊人的是,那婴儿仿佛才刚出生般满身鲜血,被包覆在羊膜之中,就连脐带都还连接着。 「那就是安琪拉吗?」 「是的。」 虽然文森讲的内容令人怀疑他是否发狂,可是他 语气静谧,理性的眼神中丝毫没有动摇。缘发现烟灰在不知不觉中掉落地板,焦躁地啐了一声。 「安琪拉是上天派来的孩子?」 「我是这么相信的。」 文森的表情中没有丝毫退缩,甚至可说是充满骄傲。 缘以看着可憎事物的眼神瞥了文森一眼,缓缓起身。 先不论安琪拉是不是天使,但有人认为她是特别的孩子,想要得到她,这件事也是事实。 「然后呢?你认为安琪拉会怎么改变世界?」 缘认为就算逐一否定文森的话,也只是在原地踏步而已,所以如此发问。他也有浓厚的兴趣,想知道对方到底会怎么回答。 可是老绅士以平稳的声音答出的话语是如此单纯,却又如此壮大。 「我要安琪拉消除分割世界的『高墙』。」 所以就算这句话传入耳中,缘一时之间还是无法理解。 他停下动作,凝视文森。 虽然有几句话语掠过脑中,但成形留下来的只有极度简洁的一句话。 「你脑袋是不是有问题?」 「我认为我很正常。实际上又如何呢?」 文森并不是拿缘闹着玩,他露出微笑。 若是没有「高墙」,现在世界会如何呢——老实说,缘不知道。墙壁彼端不是为人所知的世界,已经彻底地变成一个异世界。 多次有人试验送出从空中越过『高墙」的侦察机,但每次机器都故障,无法收到可以参考的影像。 据说「丧失节」初期,那现象是以「黑雾」的形式出现。 被那种雾包覆的人开始逐渐死亡,是一切的开端。 虽知道能以物理形式阻隔那雾状的物质,但由于分子太过细小,会从各种隙缝中入侵。人们陷入恐慌,四处窜逃。所幸「黑雾」侵蚀的速度并不快。 然后人类在陷入恐慌的同时,也为阻止「黑雾」而计划建设「高墙」。 若是「高墙」消失,被认为是一百几十年前出现的「黑雾」就会流入这里吗? 若是如此,那到底会有多少人死亡,然后又会失去多少世界? 「若没有『高墙』,我们可能会死。你意思是你们的神,希望这种事发生吗?」 「若是我们的神,就不会做这种事。」 文森这么说。 「所以必须确认才行。出现于高墙彼方的神,是不是我们的神。」 「若不是你们的神呢?你打算怎么办?」 即使脑中觉得愚蠢至极,缘还是开口询问。 文森轻轻耸肩。 「神独一无二,唯有我等的天父之神。若不是我们的神,那也就是说对方不是神,到时候只要让他消失即可。」 文森回答得一派轻松。 被他讲得这么笃定,缘连要指称这是妖言惑众,一笑置之的气力都没了。 「若你的推测有误而让世界破灭,你打算怎么办?」 「那就真的只有上天才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的想法——应该说是对自己的信仰有绝对自信的缘故,文森的意志坚定无比。 缘瞥向手中的枪一眼,举起枪。 枪口对准文森。 「那么,只要在这里解决你,我或许能成为世界的救世主呢。」 「或是带领世界毁灭的魔王。」 神父笑了出来。 缘啐了一声放下枪,朝尉房前进。虽然空气并不干燥,但他口干舌燥。 他取出放在冰箱中的矿泉水,扭开宝特瓶盖。 若是没看过安琪拉神奇的力量,他还能把文森的话语当作是妄想或空谈。 用冰冷的水湿润喉咙之后,缘从冰箱再取出一瓶宝特瓶走向客厅。 缘把矿泉水丢给文森,开口说道,, 「委托我都接下来了,我会准备你跟安琪拉的市民id。」 他背倚着沙发表示。 「但就到此为止。要当恐怖分子你自己去。」 「——真可惜。」 文森紧握矿泉水的宝特瓶,视线低垂。 「你也觉得世界保持原样比较好吗?」 「没有什么好不好的。」 喝下矿泉水之后,缘清了清嗓子。 一可是我有非做不可的事。在那之前世界被搞得乱七八糟的话,我会很头痛。」 「原来如此。」 文森意有所指地点头。 「那么,等你该做的事情完成后,能把力量借给我们吗?」 「你的想法真积极。」 这下连缘都不禁苦笑。 自己的问题被无视并没有让文森感到不悦,他改变发问的角度。 「你非做不可的是什么事呢?」 「喂、喂,你当这里是忏悔室吗?」 缘背离开沙发,像要逃离文森般在客厅中移动。 「你有想忏悔的事?」 被这么一问,缘停下脚步。 他并不是刻意要这么做。 缘凝视文森,抽搐着吊起嘴角。 「就算是之后才要做的事也可以吗?」 「只要是存在于你心中,让你烦恼的事情,什么都可以。」 文森敞开双手表现出宽容,缘哼了一声,像嘲讽对方般吐出一口气 缘稍微靠近文森一步,手上握枪的他俯瞰着老绅士。 「我非做不可的事情,是复仇。」 「复仇吗?」 文森看来并不特别惊讶,也不怀疑。 或许连缘自己也阻止不了自己,他脸上贴着冷笑,把宝特瓶丢到沙发上。 然后拿出香烟叼在口中,轻轻耸肩。 「不错,复仇。很没意义吧?但我并不打算放弃。」 「复仇无法让任何人幸福——这你知道吧?」 文森静静地这么说,缘为猛然涌上的笑意浑身颤抖。 他发出声音吃吃地笑。 狂笑好一阵子之后,他大吸一口烟让自己镇静。 「幸福什么的,你脑袋到底多天真啊?」 与其说是对文森说,不如说他是在自言自语。 然后,笑容的残滓让他神情扭曲,对神父抛出话语。 「我只是想要让他们吃苦头而已。我无法原谅他们还悠哉地活在世上。」 缘以平淡的语气吐出充斥激情的话语,让文森表情僵硬。 他再次靠近文森。 「不让他们好好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我就咽不下这口气——事情不过就是这样。」 「你愤怒的源头来自何处?」 文森依旧冷静。 「驱使你的原动力到底为何?」 「——你觉得是什么呢,神父?」 缘测试对方反问。 文森凝视着缘,诚实地回答: 「就算我说出来,那也没意义。只要你自己理解便已足够。」 「真是话随人说呐。」 缘笑得肩膀打颤,他突然举起枪,缓缓拉近与文森之间的距离,枪口对准神父的头部 。 「若是异教的神就杀掉。对有这种想法的圣职者来说,这也讲得太轻描淡写了。」 「排除异教并非什么过激的想法。」 文森用双手旋转手中的宝特瓶,漾开微笑。 「因为只有我们的神是唯一神。谎称为神的存在,除恶魔之外别无其他。」 「现在没有日本真是太好了。据说那里有八百万个神,你光是杀神就要耗费一生呢。」 缘的话可说相当挑衅,但文森只是轻轻点头。 「这种国家会毁灭,是神的旨意也说不一定。」 「——你这边果然有点坏掉。」 缘用挟着香烟的手指轻敲自己的侧头部。虽然他的形容法带有侮蔑,但文森只是苦笑,不多加追究。 然后,这时候他终于扭开宝特瓶瓶盖。 他稍微灌入里面的水之后,开口说道: 「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什么?」 缘一催促,文森便轻瞥寝室一眼。 「你还记得你跟安琪拉初次见面时的事吗?」 「嗯。」 缘点头之后,文森又喝下一口水。 然后他像是在选择话语般慎重地开口。 「那时候的安琪拉提到你妹妹,那是非常罕见的事。」 文森说,平时的安琪拉是对周遭事物以及他人不大感兴趣的孩子。的确,她文静乖巧,话也不多。 「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对你妹妹感兴趣,或许她是对你本身有兴趣。不过可以的话,请告诉我你妹妹——」 「那家伙死了。」 缘那失去感情的声音,让文森猛然抬起头。 「我妹在很久之前就死了。」 缘以事实回答文森问题,但文森嘴巴微开,呆若木鸡。 他的脸色让缘表情扭曲,不快地啐了一声。 「是你问我的吧?那又怎么样?」 「啊,不……」 至今文森的感情很少出现起伏,但他现在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 「这么年轻就过世,是因为意外吗?还是疾病呢?」 「所谓的绅父,都会像这样追究这种事吗?」 他依旧是以失去感情的平板语气这么说。 文森摇头。 「不,抱歉。是我过问了。」 然后他起身,深深低下头致歉。 「我一心只想理解你,却忘记要体贴你的感受。」 「也好,没差。我就告诉你吧。」 文森感觉坚硬的铁块碰上自己垂下的头,全身僵硬。 缘以冰冷的视线刺穿朝自己垂下的神父头部,嘴角浮现理智随时要断线的笑容。 「是我杀死的——怎样,满足了吗?」 「这——」 他诧异到说不出话,像要塞进自己脑袋的枪口也让文森抬不起头,呻吟出声。 可是,让他陷入紧张的情势在瞬间瓦解。 「谁!」 缘把顶着文森的枪转向背后。由于头上的压力突然消失,文森整个人瘫坐到沙发上。 枪口指着一位女性。 每天的生活都过得像后脑被枪抵着一样。 神经随时保持紧张,夜晚连连惊醒。想着自己能做什么,却为什么都做不到的事实击倒。 三餐也食不下咽。 由于天生食量小,所以也不怎么引人注目,但还是让玛莉露跟柯洛薇有些担心。 就这样,一星期眨眼间便过去。 今天,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 他已经分批把无论如何都想带走的东西拿到外面保管,但他顶多也只做了这些, 诺耶耳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边喝柯洛薇泡好的咖啡边思考。 还有其他办法吗? 跟缘他们说明事情原委,一起迎战师父——他曾这么想过一次,但在沙盘推演中他们全军覆没,现实中的结果恐怕也会一样。 「怎么了?扳着一张脸。」 柯洛薇替他再倒一杯咖啡。看到坐在沙发上,双眼直盯着电视荧幕沉默不语的诺耶耳,柯洛薇蹙起眉头。电视上播放的是喜剧片。 「这有这么无趣吗?」 「嗯,是有些无聊……大概。」 诺耶耳一边喝咖啡,一边暧昧地回答。 他对柯洛薇说过自己不会逞强。 自己的选择算是遵守与她的约定吗? 「对了,检查结果如何?」 「嗯,没问题。」 柯洛薇漾开笑容。 光是这样,诺耶耳就觉得自己能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只要自己离开,就能守住这里的和平。 「喔,这电影还在播啊?」 跟沉稳无缘的大嗓门和脚步声闯入。 「不论看几次,我都能捧腹大笑呢。」 约翰巨大的身体沉入沙发中,反作用力使诺耶耳的身体弹起来。诺耶耳白了粗鲁的约翰一眼,冷峻地说道: 「你啊,该不会是幽默的感性都被肌肉压垮了吧?」 「怎么?你羡慕我的肌肉吗?」 约翰笑容满面地伸出手抓住诺耶耳后颈。 「好,我知道了。我从现在开始锻链你。」 「你应该稍微重新锻链的,是自己的脑袋。」 诺耶耳甩开约翰厚实的手指,拿着咖啡杯起身,就这样从客厅走到厨房避难。 「怎么了?摆出一张怪脸。」 厨房中的玛莉露正在准备晚餐材料。她熟练地分解鱼。 「什么意思?」 诺耶耳这么问,玛莉露一边把菜刀的刀刃刺入鱼腹,一边说道., 「平时你被约翰闹着玩时,总是打心底露出厌恶的表情,但今天似乎不是这样。」 「——那只是我长大了而已。」 即使内心震惊,但诺耶耳还是故作镇定。 玛莉露鼻子发出「哼哼」的声音,不怀好意地笑道: 「莫非是……你跟克拉拉结合了?」 「拜托你别闹了。」 诺耶耳苦笑,把空杯放在流理台。玛莉露侧眼看着他的模样,手中不停下分解鱼的动作,微微皱眉。 「发生什么事吗?」 虽然她诧异地这么问,诺耶耳当然不会坦然承认。他只是轻轻耸肩,不做任何回答。 他瞄了时钟一眼。 距离约好的时间还有三小时。 诺耶耳直接走回房间,大半行李都要留在这里。无论是散乱于桌上的实验器材,还是地上堆积成山的书,全都要放置不管。诺耶耳走近杂乱的书桌,伸出手握住桌上的避邪物。 这是他为预防万一准备的东西。 他将那东西放入口袋,视线移往别处。放在小型相框里面的,是柯洛薇出院时大家一起照的照片。所有人集合到客厅中爽朗地笑着。 诺耶耳凝视照片一段时间,最后拿起相框抽出照片。 然后他拿下挂在墙上的外套穿上,将手伸进内侧。在腰间缠上固定有几把短剑的皮带,同时把短杖装上。他检 查藏在袖口中的护身符,戴上戒指。 就这样,准备结束。 「怎么,你现在要出门吗?」 走出房间的时候,尤里乌斯向他搭话。出门买东西的他,手中提着大袋子。 「今天佳碧要回来,所以晚餐挺豪华的喔。」 「我有点私事。」 诺耶耳心中觉得有点歉疚地撒谎。 「我很快就回来。」 背对再也不会回来的房间,诺耶耳走向玄关。 「你买了什么回来?」 「纳豆。」 「为什么!?」 「哎,因为佳碧那家伙喜欢啊。」 「那东西臭死啦!」 尤里乌斯他们谈话的声音,轻轻传到诺耶耳穿鞋的背影。 即使胸中一阵锐利的疼痛窜过,但他不能停下脚步,也不需要回头。 打开门,踏出门外。 他在那里跟缘撞个正着。 「你要去哪?」 「有点事。」 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答得若无其事。 像平时那样冷淡地答话之后,诺耶耳经过缘身旁。 「喂,诺耶耳。」 被叫住的时候,他心跳微微加速,但回头的时机应该没有停顿才对。缘靠着房门,瞪视诺耶耳。 「你最近常出门,是不是有什么事?」 「没啊?」 诺耶耳彻头彻尾保持平淡地面对缘怀疑的模样。缘的直觉尤其敏锐。为不让他发现,诺耶耳对他的追问表现出不悦。 「话说回来,我要在哪里做什么是我的自由吧?」 「哎,是这样没错。」 即使如此,缘依旧无法释怀的样子。 「我在想,你是不是过上什么麻烦。」 「我可不是小孩子。」 诺耶耳用讥笑道: 「就算遇上麻烦,我也能自己擦屁股。」 他丢下这句话,再次蹈出步伐。 「我只是想说,若是没办法,我可以帮忙。」 缘这么说。 「我知道啦。」 诺耶耳轻轻挥手。 他就这么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走出建筑物后,他仍旧直视继续前进。因为他知道,一回头脚步就会停下来。 诺耶耳踏着跟平时一样的步伐往前,微微苦笑。 看来自己竟然如此眷恋现在的生活。 也因为如此,他才能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来到就算回头也看不见建筑物的地方之后,诺耶耳才停下脚步。还有时间。不过,他也没什么想绕道过去的地方,踏出的步伐比刚刚还要缓慢。近处的枪声传入耳中,怒吼跟悲鸣乘风而来。在这样想的同时,他也听到愉快的笑声跟孩童的哭声、母亲安慰小孩的声音。 跟平时没什么两样,是这条街的声音。 组织中没有这么多采多姿、人们生活的声音。 一开始他会为这喧嚣皱眉,但现在的他甚至为此感到舒适。 他的脚走向商业区。集中各式各样商业设施的那地方跟其他区块不同,很少听到剑拔弩张的声音。他迅速扫视周遭,四处都可看见联会的人。 诺耶耳在自动贩卖机买下罐装咖啡,拿起咖啡往北走。商业区的南北之间差异甚大。南方大多是购物中心跟电影院等平常设施,北方则是所谓的风化区。许多店铺都是夕阳西下之后才营业,在靠近黄昏的这时间,周遭飘荡着一股奇妙的静谧。 诺耶耳无处可去,侧眼看向铁门拉下的店铺喝起咖啡。 一段时间之后,一阵忙乱的脚步声传来。 即使商业区处于联会的保护伞下,风化街的纠纷还是家常便饭——诺耶耳并不以为意。 可是当他回过神来时,发现联会的人正要包围自己。 诺耶耳皱起眉头,若无其事地把空出的手伸入外套中。 「你就是尤里乌斯那边的『魔导士』吧?」 「是没错。」 他边回答,手边伸向皮带上的短剑。 「有什么事吗?」 「前面有起魔术引发的杀人事件。」 其中一个男人这么说。 「我们想询问你一些事。」 「我只是刚好路过而已喔。」 说话的同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浮现。 这条街上包括诺耶耳,只有四个「魔导士」,而剩下的三人全都隶属于联会。 「被杀的,是与你有深交的人。」 「是谁?」 诺耶耳询问的同时,已经半猜到答案。 「是名叫克拉拉的女性。她的尸体在店内被发现。」 男人的回答让诺耶耳的喉咙发出奇怪的声音。 手脚底端变得冰冷的感觉袭来,周遭的喧嚣远去。 「九成。」 他连自己讲了什么都不知道,话语脱口而出。 「别搞错,是九成。」 「什么?」 男人们觉得有些诡异,皱起一张脸。 脑中爆出火花的感触让诺耶耳眯起双眼,他扫视包围住自己的男人们一眼。 「但她是个好女人,不管剩下的那一成是什么。」 「——总之,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联会的成员们静静地拔出枪。 诺耶耳的手指离开成束的短剑,直接抓住避邪物。 「萨基尔,带吾到汝臂膀中。」 「开枪!!」 男人领悟诺耶耳唱出「咒文」,在呐喊的同时,自己也从近距离朝诺耶耳开枪。联会的成员们毫不迟疑,也毫不留情地射出子弹往诺耶耳身上招呼。 但是枪弹并没有剌入诺耶耳肉里,猛撞上他背后店铺的铁门擦出火花。 在他们眼中,诺耶耳像是消失一般。 但诺耶耳却一步都没有动过。 他的肉体既是在那里,却又不存在——他展开施法在避邪物上的小型「结界」,错开自己存在的位相。进入「结界」之后,没有人碰得到他。然后诺耶耳也是,只要人在「结界」之中,就丝毫无法干涉现实中的事物。 但是他不需要做什么,也不打算做什么。 诺耶耳穿过他们的躯体,拔腿狂奔。 他跑向克拉拉工作的店家。 一股呕吐感涌上。感觉胃液随时要逆流到食道,但现在没时间呕吐。脑袋的活动迟钝,思考能力低下,但现在要委身于那种感觉还太早。 真的无法预料到这种情况吗? 他应该很清楚亨利克司是哪种人才对啊。 「畜生。」 诺耶耳咒骂一声,加快脚步。 他到目的地时,店前已经围满人潮,嘈杂的说话声跟呜咽的声音自店内流泻而出。诺耶耳穿过完全塞住店家入口的凑热闹人潮,以及维持秩序的联会成员走入店内。 店内的惨况,乍看之下像有炸弹爆炸过一般。店内桌椅皆尽断裂,地板、墙壁,甚至是天花板都有无数龟裂。 诺耶耳取出眼镜,隔着镜片扫视店内。 果然,强烈的魔力痕迹飘荡空间之中,仿佛融化的糖果般扭曲诺耶耳的视野。 他啐了一声,拿下眼镜往店内前进。他见过的几个人正手遮住脸嚎啕大哭。穿过那阵悲叹的声音之后,那位女性就在前方。 无论是由谁来看,女性——克拉拉的死都毋庸置疑。 仰卧于血泊中的她,并没有头部。 自颈部被砍断的头部,横躺在附近沙发上。 诺耶耳缓缓靠近,稍微迷惘之后走近她的头。他跪到沙发旁,虽然知道触碰不到,依然伸出手指。 克拉拉诧异地张开双眼,至今依旧凝视着虚空。 她恐怕还来不及感到痛苦便死去了吧。 「若是这样就好了——抱歉。」 诺耶耳无力地呢喃。 然后,他靠向克拉拉的脸。 两人的嘴唇无法互相碰触。 诺耶耳起身走向店外。杀害克拉拉的是亨利克司不会错,而且,他没道理只杀害克拉拉。 若是如此,那下一个目标是谁,根本连想都不用想。 诺耶耳再次拔腿奔驰。 赶到之后自己到底又能如何——诺耶耳甚至还无暇思考这件事,拼命地跑回家。 3 「你是怎么进来的?」 对于缘尖锐的问话声,那女人——身穿黑色皮外套的女性那丰厚的双唇浮现微笑。 「我很正常地进来啊。打开门,用脚走路。」 女人以沙哑的声音如此说道。 缘知道这不可能。既然对付入侵者用的忍术丝毫没有发动,那打开门进来这种事,在物理上根本就不可能。 可是就算追问这件事也没意义。 缘轻哼一声。 「以偷鸡摸狗的小偷来说,你倒是挺大方的。」 「若我是偷鸡摸狗的小偷,我应该会等你们睡着。就因为不是,我才会在这里。」 女人轻轻摇头,雷鬼头随之摇曳。 这女人是位黑人。 她身高比缘还高,即使隔着衣服也能看出她经过锻链的肉体。武装方面,至少在看得见的地方有一个——她背后背着看来像是金属制的棍棒。虽然无法知道外套下面藏着什么,但缘判断应该不会只有那根棍棒。 「你是——」 缘感觉文森在自己背后倒抽一口凉气。 看到那反应,女人眯起双眼。 「哟,神父先生。你以为耍那些小聪明,就逃得掉吗?」 女人以玩弄猎物般的眼神瞪视神父。 这一句话显示出女人的身分。 「『源体』的『魔导士』吗?」 「你就是紫堂缘吧?」 女人黑珍珠般的双眸转向缘。 她踏出一步。 厚重的靴子几乎没发出任何声音。 「我是理解的摩尔甘,如你所料,我是『魔导士』。」 外表看来不像「魔导士」的摩尔甘,以自然的动作抓住背后的棒子。 虽是全长一点八公尺的金属棒,但看那形状,或许称之为手杖会比较恰当。棒子自中间左右的位置开始有装饰,杖头的雕刻呈现女性把珍珠抱在胸前的模样。 她握住雕饰部分的下方,以单手轻松地挥舞,扛到肩上。先不管那是以什么金属做成,但从挥舞时沉重的声音可听出那东西有相当重量。由此可看出单手操控那东西的摩尔甘的臂力。 「我有听诺耶耳谈过你的事情。」 摩尔甘计算着与缘之间的距离,移动靴子的鞋头道: 「紫堂流忍术——血统的奇迹吗?跟我们『魔导士』既相似又不同呢。」 #插图 她愉快地漾开笑靥,从双唇的缝隙中可窥见她洁白的牙齿。 「我们是扭曲事象,而你是重组事象。力量跟技巧——真是有趣。」 「一点也不有趣。」 缘否定摩尔甘的话语。 「你的目的是安琪拉吗?」 「当然。」 摩尔甘点头肯定,雷鬼头随之摇曳。 「虽然我对紫堂流忍术有兴趣,但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旁观。」 「啊,这意见就有趣了。」 缘突然露出笑容,摩尔甘微微歪着头感到奇怪。 「嗯?」 「你擅自闯入他人家中,还说我要诱拐小孩,请你旁观,这不是很好笑吗?」 被这么一说,摩尔甘搔搔后脑,嘟起嘴巴。 「那还真是抱歉。不过,我都像这样打招呼了,不能宽容一下吗?」 「不能。」 缘果断拒绝,同时扣下扳机。 无论如何,摩尔甘还没做好战斗准备。 枪口飞出的子弹集中地袭向摩尔甘的胸部。没有东西能阻碍子弹的前进。 但事实上,火花四散,子弹被弹开。 摩尔甘拿手上的手杖扫开子弹。 虽然对方有异常的动态视力跟反射神经,但缘并不诧异,早已采取行动。 把剩下的子弹射向摩尔甘,本来就只是牵制对方而已。 缘趁她扫下子弹时,抓着文森的后领拉着他后退,摩尔甘立刻采取应对,解决子弹之后立即突击。 缘抓住文森时,踹倒原本他坐着的沙发。 摩尔甘并不避开挡路的沙发,活像挥开碍事的虫般随手挥杖。 那一击便打碎了沙发。 为此感到诧异的人不是缘,而是摩尔甘。 归类于打击武器的金属手杖有可能打破沙发,却不可能把沙发打碎。 摩尔甘的反应果然迅速。 她以扫开沙发的同时踏出的脚为轴心,一口气飞身后退。 钢丝从弹开的沙发飞出。 无数钢丝为捆住摩尔甘划空袭来。 她用双手抓住手杖急速回转。 金属杖制造出来的漩涡逐一吞入钢丝。 最后伸展到底的钢丝无法抵抗持续旋转的手杖,尽数被扯断。 缘已经退到墙边,对着为突然的战斗整个人愣住的文森说道: 「不想死就乖乖待到结束。」 然后他也不等对方回应,就把文森往背后的墙壁抛出。 可能是以为自己会猛撞上墙壁吧?文森轻声悲鸣,然后就这么被吸入墙壁。 缘直接往旁横移,手伸向放在墙边的小橱柜。他按下橱柜侧面的某个位置,天花板的一区块随机关打开。 放在里面的,是手里剑。 收纳着五枚十字型的手里剑。 缘抓住那东西的同时,踢了一下地板。 被断裂钢丝缠住的手杖从头上劈下。沉重的一击粉碎橱柜,碎片洒向四处。 会慢一步追击躲开的缘,是因为摩尔甘防范是不是又有东西会从橱柜飞出。 缘身子缩成一团在地上翻滚,起身的同时逐一投出手里剑。十字手里剑在射出时被施加强力回转,画出不同的轨迹。 摩尔甘挥杖想打下从上下左右袭来的手里剑。 但那却是个败笔。 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