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妖精》 前文 「关于他」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网译版 转自 动漫东东-轻文事务所 书源:ryuuko7(lkid) 杂务:笔君 通过集中别人的评价来阐述某件事,肯定不是明智的做法。 某某人说是这么回事,某某人说是另外一回事,又有某某人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然后又有某某人推翻之前所有观点——像这样随随便便地集合多数人的看法并不能接近对象的本质,而且光凭数量的评论也并不能揭示事物的真实面。那些论述能不能算作分析跟评论都得打上一个问号,毕竟它们很难称得上客观意见,无非是将主观意见集中起来罢了。 然而,世间事物的真相往往又不是凭某些人的主观视角能够观察出来的。 由观察之人的主观意见编织而成的语言,再被编纂之人的主观意见筛选整理,最后再由阅览之人的主观意见进行解读。这根本不是明智的做法,但人毕竟是人,没有神明那样洞悉一切的眼睛,所以人在要阐述某件事情的时候,到头来还是只会采取这样的方法。因为,只有神才能站在真正客观的视角来审视事物。 所以,对于如今成为街谈巷议的『他』——伊米纳·海蒙提耶,我也只能这样来讲述。 通常来看,我确实跟他靠得很近,让我来讲述他的事情显然有失公正,而且我并非对他无所不知,诸多的情报都不够充分。可即便如此,我对我自己还是有绝对的信心,那些没有亲耳所闻亲眼所见只会以讹传讹的家伙,肯定不会比我说得更真实。 话虽如此,我的描述充斥着我的个人感想,所以还是列举一下我之前所见所闻的,他身边的人对他的评价比较好吧……不过这里的『好』,只是对我而言的『好』罢了。这样说比较方便呢。 这阵子在王都,走到哪儿都能听到感赞他为英雄的声音。 他是在第二次妖精战争中建立大量功勋的『金狼骑士团』的前卫攻击部队队长。他独自对抗妖精族的将军并消灭对方,是皇国首屈一指的勇士。 另一方面也有人奚落他,说太高估他了。 枭敌将之首级,并不能真实反映出本人的实力,而且那本就不是足以左右大局的军功。他终归是一介出身平民的战士,只是靠着米莉霏卡公主的青睐才飞黄腾达的。 我觉得,这些话实际上都没有错。 他成功地打倒了许多敌人。他讨伐鬼与魔兽的数量无人能及,而且正如前面所说,他武艺超群,以一己之力与仅凭一人之力便歼灭我百人部队的妖精对抗并最终获得胜利。 而另一方面,他总是在吃败仗。 或许他充分地明白这一点,所以从来没有炫耀过他的战功……不,他应该根本就没有把那些当做功绩。 要说失礼和误会方面,那就是他的平民出身这件事了。我们『金狼骑士团』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塞尔兰阁下非常赏识平民出身的他,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英雄」「没什么了不起」这之类的评价,都是王都那些远离战场的民众道听途说后所下的结论。在战场上亲眼目睹过他战斗的人,对他所怀的感情想必又是截然不同。 那种感情,就是畏惧。 实际上,即便金狼骑士团之中,仍有相当多的战士害怕他。就因为我能够和他亲密交谈,那些战士们对我这种人也会吓个半死。我实际上只是个胆小的小丫头,我都觉得我得到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这个头衔就像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 他的战斗方式令人胆寒,勇猛、残酷而冷彻。他的强大的确无以伦比,却又危险得非比寻常,他战斗时仿佛乐在其中,却又十分悲怆。我知道这样的描述很矛盾,但事实上也正因为他就是如此矛盾,所以才有一些人当他是疯子,说他是战斗的奴隶,心灵崩溃的狂战士。 可我还是觉得,这不过是片面的评价。 战士们只是通过他驰骋沙场时的身姿来评判他,而更深层的东西……他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战斗,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去挥剑,又是怀着怎样的感情同妖精族战斗,战士们都浑然不知。 因此,像我们这些离他更近,一定程度上了解他内心层面的人,对他所怀的又会是更加不同的感情。 比方说敬意。 比方说敬慕。 比方说感慨。 比方说恩情。 比方说怜悯。 比方说挚爱。 而对他心怀这些感情的人,这样评说他: 他说「他的剑迅疾凌厉,作为一名剑士无人能及」 他说「那个人非常厉害,我渴望有一天能与他并肩作战」 他说「他真的很出色。多亏有他在,我们才能存活下来」 她说「我们的性命是他救的。所以我们为了他随时可以豁出这条命」 她说「但愿他能过得更幸福一些。有时看着他,真的于心不忍」 她说「他是我等骑士团的核心,其他没什么好说的」 我的心情也跟这些人一样。 英雄这个称呼,他的确当之无愧。 要说他是心灵崩溃的狂战士,这也无可厚非,我无法否认。 但对我们而言,他是值得尊敬的战士,是剑法盖世的武者,是无可替代的同伴,是救命恩人,是被战争把心灵弄得千疮百孔的可怜人。然而跟这许许多的评价都没关系,我要用一句简单话来表达我对他的看法。 他,是我珍爱的朋友。 我们所有人,都喜欢着伊米纳·海蒙提耶。 话虽如此—— 用朋友来一语概括我的评价,感觉就像在掩饰呢。 我不知道现在是明天还是后世,也不知道你是谁,来自哪里,我不确定是否能让读到这篇日记的你来理解他。 所以,我在这里想援引某人说过的一句话。 那是我们金狼骑士团辎重部队队长,与伊米纳·海蒙提耶发小的少女——艾莉丝·恩维对他所做的评价。 她跟他共同度孩提时代,与他一同成长,和他一同跨越赛莱德村的悲剧,跟他一起参加战斗,现在正与他一同驰骋疆场。总之,她是与他相处最久,与他结下不解之缘的人。 艾莉丝小姐说的话,看上去在我们之中是最不客观的。可实际上,我觉得她的话才最接近真实。一个人的主观要比大量的主观集中在一起更具真实性。说来就像在讽刺,然而这或许也是世间的常态。 她说。 伊米纳,从来都没变过。 他很温柔,很纯真,笑起来很可爱,是我心爱的人。 摘自金狼骑士团支援部队队长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记述之题为『日记兼遗书』厚度堪比字典的笔记,其中间部分。 第一章 在草地上欢笑的安宁日子 1 皇国历一四九九年下半年。 来年是一五零零年,百年一度的纪元祭将至,王都举国同庆做准备。庆典还有将近半年才会开办,可大伙全都慌慌张张,心情浮躁。 可是,这个边境的村庄跟这样的气氛彻底无缘。 在这里,只能从旅行商人口中得知王都多么多么的喧嚣,而且这不是大人们会去积极谈论的话题。孩子们开始吵着闹着想去王都看庆典,但也只会让大人们为难,毕竟这里接近妖精的领土,与王都相去甚远。从这里驾马车要颠簸将近一个月才能到达王都,根本没办法悠然自得地过去。 村子里自然也会庆祝纪元祭,但充其量就是稍微破费一些摆摆宴席,大伙围着篝火彻夜载歌载舞罢了,用不着提前半年就开始劳师动众地准备。 村民们还是过着平常的生活。 所以,他——伊米纳·海蒙提耶也跟往常一样,每天勤奋练剑。 一边的少年个头很小,就像一只敏捷的野兽。 另一边的少年个头很高,就像一尊优美的雕像。 小个子少年的木剑仿制的是一种决斗用的宽剑,剑身宽,长度略短。 高个子少年的木刀仿制的是佩刀,剑身细长微弯。 木剑以极限的力道突刺,挥砍,上斩。而木刀以华丽的轨迹化解攻击,制造反击机会,精准地施以水平斩击。 这场称得上对决的比试,持续了十几分钟。 数十米开外的小山上是一块牧草地,羊儿和牛儿可以那里随便吃草。 一位少女坐在一旁,担当他们的裁判。少女严肃地观望着战斗的发展,但同时,她的左手也正无所事事地抚摸着身旁草地上的紫云英。从她这个样子根本看不出她到底对对决是关心还是不关心……她心里应该在觉得男孩子奇怪吧。 两位少年没有注意少女的心情,酣畅淋漓地交战着。他们的嘴都绷得很紧,但彼此都在快乐地笑着。 可是,尘埃落定的时刻不久便到来了。 小个子少年使尽力气将木剑从上方砸下,然而这孤注一掷的一击却被行云流水地化解了。灌注重心的一击几乎完全挥空,其反作用力令他丧失了平衡。他重重地踏在地上重整好架势,但等他抬起脸的那一刻,对方已不在眼前。他感受到了背后的气息,连忙抽剑横扫,然而拙劣的攻击根本无法命中。刀身挥空了,扭动的上半身僵住了。而对方架势平稳,以最小限度的动作刺出木刀,刀尖抵住他的咽喉。 大局已定。 「好,到此为止!」 少女以高扬的声音宣告比试结束。 「胜负已分,没意见吧?」 少女就像捉弄人似的,坏心眼地向小个子少年看去。所以小个子少年——伊米纳对担任裁判的少女只是稍稍瞥了一眼。 「……是我输了」 伊米纳上气不接下气,向击败自己的对手认输。 木刀轻轻地收了回去。 刚才与伊米纳交战的男孩后退一步,以优雅的动作(就像出神了一样,出击后仍未放松警惕)将兵器插在腰上,然后微微一笑。 「这次还不赖」 「哪里不赖!我感觉完全被你戏弄了」 伊米纳的举止跟他完全不一样,随随便便地把木剑插在了草地上。他任凭心中的不忿驱策自己,胡乱抓挠自己的头发,脑袋被弄得乱糟糟,就像带黑色的红毛鸟的鸟巢似的。 「你的剑中蕴含着锐气。要是出招再快一些,我就很难招架了」 对方的回答很谦虚,也很淡漠。这与他的容貌很相称。 他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清秀的长眼睛,整齐的睫毛,笔直的鼻梁,薄薄的嘴唇,细瘦的下巴,还有一头宛如湖中之月的披肩银发。要不是他异于常人的身高,准会把美丽的他误会成一位绝世佳人。 他从面容看上去,按照人类的基准年龄与伊米纳差不多,但他并不是人类,而是妖精族。也就是说,他是妖精。 他从头发的缝隙间露出的耳朵比人类要大,上端如针叶般尖。银发在妖精族中也是很常见的发色。另外,妖精的外表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年轻。 他——希尔吉斯·恩德维尔比伊米纳大三岁,已经有十六岁了。 「可恶,又输了!」 伊米纳撒开双脚躺在草地上,对着晴朗的蓝天放声大喊。 而妖精少年平静地站着,仰望天空。 「完全赢不了你啊」 「我的技艺也还远远不够成熟,绝对不能被你超越的……不过说实在的,你的剑路这一次有许多令我吃惊的地方,我也不能大意呢」 希尔吉斯微笑着向前走去,在伊米纳的身旁坐了下来。 负责裁决的少女也跟了上去。 「真的?希尔吉斯,你其实用不着顾虑这家伙的感受哦」 伊米纳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 「啰嗦,用不着姐姐来管」 少女名叫乌尔哈·海蒙提耶,是伊米纳的姐姐。 乌尔哈今年十六岁,与希尔吉斯同龄。她拥有气纯的气质,一头亮丽的红发,一对姣好的嘴唇,一双杏眼,以及一双修长的手脚。村里的大伙都夸奖她长得成熟美丽,然而再漂亮的容貌全被她那糟糕的性格给糟蹋了——至少弟弟伊米纳是这么评价的。 「我并没有照顾他的感受。在今天的对决中,我确实有好几次遇到过危险的局面」 「我倒是不希望你输掉呢」 乌尔哈一边维持着衣装整洁,一边在希尔吉斯身旁坐下,然后中间隔着希尔吉斯向弟弟送了坏心眼的一瞥。 「再说了,人类不管怎么挣扎也是战胜不了妖精的。妖精有生体降灵术,希尔吉斯要是用了灵术肯定比现在更强哦,伊米纳的基础动作不可能跟得上,就算拿着能够使用物体降灵术的魔剑也无法与他抗衡的啦」 「才不是那种问题」 伊米纳的语调不经意地变得粗暴。 「这是男人之间的较量,跟灵术没有关系!女人怎么会懂!」 姐姐对伊米纳跟希尔吉斯之间的对决泼冷水,这让伊米纳不高兴了。 不过,乌尔哈说的很对。 生体降灵术将大地与万物的灵脉中流淌的力量——灵气汲取到体内来强化自身肉体的,是只有妖精能够使用的绝技。妖精凭借着人类所不具备的对灵气的高度抗性,可以通过这项绝技将肌肉力量、视力、反应力等基础能力提升至原有的几倍乃至十几倍。 希尔吉斯的基础身体能力若是得到强化,与伊米纳之间的差距将被拉得更大。他们两个之所以能对打这么久,也是因为身为妖精族的希尔吉斯并未使用生体降灵术。 希尔吉斯这么做,当然并不是可怜伊米纳。 相互竞技的意义在于努力锤炼,是身体与技艺的碰撞,是纯粹的力量比拼,不容掺假。所以,使用灵术会令对决丧失意义。 伊米纳跟希尔吉斯之间的对练,已经不知持续了多少年。他们俩刚开始的时候都很小,连木剑都挥不好,从那时候他们便一直在相互比试。 胜率总的来说大概是四比六。由于伊米纳最近一直都屡战屡败,所以胜率也有很大变动。 「伊米纳说的没错,确实跟灵术没有关系」 希尔吉斯笑着说道,对开始赌气的伊米纳点点头。 「生体降灵术终归只能提升身体能力,如果基础的体术只是半吊子,不论将反应力和运动速度提升多少都毫无意义。而且说到剑术,妖精族和人类……我和伊米纳之间,完全没有天赋上的差距」 「是么」 乌尔哈一副无法释怀的样子,但并没有死缠着希尔吉斯讨要说法。 「既然如此,伊米纳总是输就是单纯的技不如人了呢」 ……然而,她又坏心眼地朝着弟弟瞪了过去。 她说的也没错,所以伊米纳才对她特别恼火。 「姐姐少罗嗦」 伊米纳摆出不可一世的态度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把脸偏向一旁。他感觉刚才被希尔吉斯用木刀刺到的地方有些刺痛,偷偷地摸摸了喉咙。 看看天空,蔚蓝的天空万里无云。牧草的芬芳与阳光交融,令人心旷神怡。那微微的湿气仿佛就是夏天的开端。 伊米纳下定决心,要在秋天到来前磨练技艺,尽量扳回胜率。 耀眼的阳光让他眯起眼睛,而这时,从山丘下面传来一个声音 「伊米纳!乌尔哈,哥哥!」 三人转过身去,只见一名少女正开心地喊着他们的名字,跑上小山丘。 少女是妖精。 尖尖的耳朵很小很可爱,与其说像针叶,其实更像水滴。她的发丝是透着蓝色的银色,在阳光之下焕发出蓝玉一般的复杂色泽。 她有一对玲珑大眼,一双水润通透的嘴唇,相貌可人,但同时她也很朴实,拥有着能让对方无意识中静下心来的魔力。 以人类的外贸基准,她大概十二岁,但她的实际年龄与伊米纳基本将同,是十四岁。 她名叫艾莉丝,艾莉丝·恩德维尔,是希尔吉斯的妹妹,对于伊米纳和乌尔哈来说就跟希尔吉斯一样,也是从小一起玩耍的青梅竹马。 艾莉丝胸前抱着一个大篮子,兴冲冲地跑了过来。 看到她的样子,伊米纳他们首先感到的不是欣慰,而是提心吊胆。因为她在这种时候,总是—— 「啊,会摔倒呢」 「……会摔呢」 「是呀」 情况与三个人的预料完全一致。 「那个,我和婶婶一起做了面包……呀啊!」 少女动作流畅,娇小的身躯完美地向前摔了出去,跌向地面。 是脚尖被石头或者草根给绊到了么?还是被自己脚给绊住了呢?应该是后者吧。她从素来就有这种坏毛病,就算在空无一物的平地上都能摔倒。只不过,她摔倒的次数实在太多了,甚至都已经适应了,因此很少受伤。 「痛痛痛……」 这一次也是这样。她潜意识完成受身,让本来向前栽倒的身体旋转起来,最后以屁股着地的姿势坐在了地上。 抱在胸前的篮子也安然无恙。 她的这项绝技令人啧啧称奇,反而显得她很灵巧。 「真是的……又来啊」 伊米纳站了起来,走到艾莉丝身旁,伸手将跌坐在地的她拉了起来。 「你一跑起来立刻就会摔倒,所以别跑啊」 「可是,面包……」 艾莉丝空出来的一只手紧紧地抱着一只木篮子。刚才就算摔得那么夸张,篮子里的东西还是半点都没洒出来。篮子里散发着胡桃和小麦相互交融的芬芳。 面包一定烤的非常棒。 而且她肯定一烤好就迫不及待地想给他们送过来。 「我知道啊。有没有受伤?」 「我没事。对不起,伊米纳」 「用不着道歉啦」 看到艾莉丝过意不去的样子,伊米纳苦笑起来。 「就是,没必要道歉」 乌尔哈戏谑似的插进嘴,转身走过来。 「说实在的,在艾莉丝摔倒之前,伊米纳就应该发现情况,冲上去把艾莉丝抱住呢。所以说,这全都怪伊米纳失职」 听到姐姐的话,伊米纳眉头一纵。 「别强人所难好不好」 「哎呀,这可是理当完成的义务。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过,你是守护妖精公主的骑士么?」 「那种事,我早放弃了……」 伊米纳心烦气躁地钳口不语。 乌尔哈从前就一直拿这事开伊米纳的玩笑。 她充满幻想地将伊米纳和艾莉丝比作『守护公主的骑士』,然后把希尔吉斯和自己比作『对王子一见钟情的乡村姑娘』。伊米纳不喜欢姐姐的这种兴趣……想必是因为太害臊了。 伊米纳从艾莉丝手中接过篮子,揭开盖子,可乌尔哈还在继续开着玩笑 「我没说错哦。艾莉丝实际上就是公主啦」 艾莉丝的哥哥希尔吉斯对乌尔哈摇摇头。 「我妹妹可不是公主,这种称呼太夸张了。而且我也不是王子」 希尔吉斯苦笑着这样作答。 而乌尔哈对此也毫不退让。 「还不是一回事?要是放在人类社会,你们就是王子和公主哦」 实际上,乌尔哈说的才是对的。 希尔吉斯和艾莉丝出生在恩德维尔家,而这个家族在妖精族的国家中,乃是如假包换的王族之一。 正确的说,他们称之为『氏族长家』。 妖精的国家由十六氏族组成,每个氏族的本家称作『氏族长家』,国家由各『氏族长家』统帅,而且依照习俗,历代作为国家首脑的王也是都从十六氏族长家选拔出来。而且,现在的国王正是恩德维尔氏族的族长,也就是希尔吉斯和艾莉丝的父亲。 但是—— 「妖精族的王不是世袭的。国王宾天后,下一任的王将通过长老众的合议以及巫女的神谕从十六氏族中选拔出来。家父是这一任乡王,不代表我就会成为下一任乡王。同氏族两代连任的情况反倒非常少见」 希尔吉斯带着几分自嘲,笑了起来。 虽然是王族,但人类社会的模式对他们并不适用。 类似的话,希尔吉斯以前也曾讲过。 他说,他虽然是乡王的儿子,但绝对不会得到特殊待遇。当然,氏族长家的子女需要担负相应的职责,然而他们这样的身份非常安逸。实际上,他们的行动非常自由,就算到人类的国家来玩也不成问题。 对于这件事,人类姐弟却怀着各自截然不同的感想。 姐姐感到羡慕。她觉得王族的身份非常美妙,而且还能过的如此逍遥自在,非常棒。 弟弟则是同情。他觉得希尔吉斯他们虽然能到人类的国家来玩,但充其量只能来到这种边境上的偏僻村子,感觉相当憋屈。 「即便如此,我还是向往着你们啊」 乌尔哈直直地看着希尔吉斯。妖精王子似乎很伤脑经,用苦笑回应她的眼神。他的妹妹艾莉丝则直勾勾地盯着伊米纳。 「尝尝面包吧。好不好吃?这是我做的哦」 ——准确的说是伊米纳和伊米纳手中的面包。 看来这位妖精公主比起有关自身社会地位的话题,还是对自己烤出来的面包如何更感兴趣。 「你做的?不是我妈做的?」 「婶婶也帮了忙,不过和面、塑形、调味的是我,放进炉子里的也是我」 「喔?」 不知从何时起,艾莉丝对人类的料理产生了兴趣。 妖精平时吃的料理非常原始,跟人类的料理完全无法相提并论。听说他们尽可能不去加工食材,保持食材的自然状态,主食是炒过的树果以及烤过后撒上盐的野兽的肉。味道自不用说,所下的功夫和艺术境界跟人类的料理比起来都是地下天上,因此艾莉丝从小便沉迷于人类的料理,不论在吃的方面还是做的方面都很热衷。 伊米纳咬了口面包。 外皮香酥,内质柔嫩,里头的胡桃带来美妙的口感。 最关键的是,这是平常的味道 。 「这个跟妈妈烤的面包几乎一模一样啊」 也就是说,她的手艺比起伊米纳他们的母亲也毫不逊色。 「真的么!?」 艾莉丝兴奋地探出身子,小脸绯红。 「听我说,和面、塑形还有调味都是我做的哦!」 「你刚才说过啦」 「真的一样么?真的跟婶婶做的面包味道一样?」 「也算不上分毫不差……总之差不多」 「真的么!?」 「你要问多少次才甘心啊,真的啊是真的」 「太好了!」 伊米纳在艾莉丝滔滔不绝的攻势面前都快站不稳了。艾莉丝笑逐颜开地说 「两位也快来尝尝吧!」 艾莉丝欢天喜地将装了面包的篮子朝希尔吉斯跟乌尔哈也递了过去。 看到这样的妹妹,做哥哥的苦笑起来。 「哎呀呀,我们终于可以沾点光了呢」 希尔吉斯揶揄道,乌尔哈也跟着补了一句 「是啊。谁让艾莉丝总是最先顾着伊米纳啊」 「……!」 艾莉丝的脸一下子红得就像脚下的紫云英一样。 「才、才不是那样的」 「冷静点,你就是因为这个样子才总是犯糊涂」 「哎呀,挺好吃的嘛。说真的,不比妈妈做的差哦。这样能就把舍弟的胃栓得严严实实的呢。另外,伊米纳喜欢吃马铃薯浓汤」 「呜呜……哥哥,乌尔哈坏心眼」 「……你就别管姐姐的那些胡话好了。希尔吉斯说的对,你冷静一点啊。你总爱摔倒,但不能每次都保证没事的」 「咦?啊……嗯,对不起」 对于艾莉丝来说不知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当她遇到充满少女情怀的事情而害羞的时候,同属当事者的伊米纳总是漫不经心。或许是心灵还不够成熟,无法将异性当做异性,又或许是度量不够,没办法坦率接受献给自己的好意——然而这件事连依米纳本人也并不清楚。只不过,伊米纳听到乌尔哈那句『艾莉丝总是最先顾着伊米纳』感觉心里毛毛的。这种感觉又像是恼火,同时心里又痒痒的,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说、说起来」 艾莉丝想要逃过现在这样的气氛,转变话题。 「婶婶说要做午饭,让大伙回家去」 「这个时间了还回去么?」 抬头一看,只见太阳正当头。 艾莉丝带来的面包都很小,两三口就下肚了,别说是填饱肚子了,反而让他们想起了自己肚子正饿。艾莉丝把面包做成这样的大小,肯定是伊米纳他们的母亲——莉尔所作的指示。她对小孩子的心理和肠胃摸得十分透彻。 「啊……婶婶还交代说顺便采点薄荷回去,说是做色拉要用」 「我们家老妈还真是雁过拔毛啊」 乌尔哈苦笑着,朝小山后面与森林交界的一片树丛望去。 那边有一片自然生长的薄荷,由于繁殖力旺盛,栽在田里最终会弄得无法处理,所以村民了为了不让它们生长得过于茂盛,需要的时候都会过去采摘。 「那就快点把事情搞定吧。两位男生在这里等着」 乌尔哈拉着艾莉丝的手,朝树丛走去。 乌尔哈虽然平时总是趾高气昂爱耍坏心眼,但本性喜欢照顾人。虽然伊米纳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就是了。 「艾莉丝,篮子让我来提吧。要是再像刚才那样摔倒,搞不好你屁股会把东西压烂呢。要是那样,篮子跟你就都要遭殃了呢」 「不用了,我没关系。因为有乌尔哈牵着我的手啦」 「小嘴真甜」 两个人手拉着手,就像一对融洽的姐妹。 希尔吉斯远远地望着她们,带着顾虑向伊米纳问道 「每天都这样叨扰你们家,真的好么?」 他是四个孩子中最年长的,总在顾虑这种事。 伊米纳对这种客套话感到心烦,同时也对希尔吉斯能够流畅地说出这种客套话感到羡慕,于是摆起臭脸——这也跟平时一样。 「说什么呢,你们就跟我们的家人一样。对家人有什么好客气的」 妖精族的王子就像绘本里画的一样,美丽地粲然一笑。 「……是这样啊」 「而且说起来,我们的妈妈不也总是随意支使艾莉丝么」 「哈哈,倒也没错」 在风中吹散的银发,从头侧面露出的尖耳朵,还有那美丽的面庞,白净的皮肤,修长的手脚,以及高贵的出身跟教育,这所有的一切跟自己都是那么的不同。就算不用去看第二眼,伊米纳也对此心知肚明。 「多亏了你们,我,妈妈……还有村里的大家,都过得非常快乐」 即便如此,伊米纳还是从来都没感觉到自己与希尔吉斯之间的差距与隔阂。 他回想他们兄妹头一次来到村子里的事情。 虽说这个村庄紧贴着国境,但双方毕竟种族不同,从不曾打过交道。对于村里人来说,妖精是遥远的邻居,只要在森林里碰到就会成为村子里谈论的话题,何况那次来的还是两个小孩子。连大人们都感到害怕,只敢远远地望着他们俩,可当时有两个孩子毫不畏惧地上去他们攀谈。那两个孩子不是别人,正是伊米纳和乌尔哈。 伊米纳是出于纯粹的好奇心。乌尔哈则是出于对妖精族的向往。 两人问过他们之后,知道他们是对人类社会感兴趣过来玩的。于是两人二话不说,担当了他们的向导,带着他们参观民宅、田地、水车,然后还把他们带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那是一个小小的洞窟……想来,两人是因为村里几乎没有同龄的孩子才那么做的吧。由于伊米纳和乌尔哈以前一直都只能跟大他们五六岁的一群孩子混在一起,这次能够个头差不多的孩子一起玩耍,开心得不得了。他们在村子里到处乱跑,在太阳落山之前完全打成了一片。 看到伊米纳他们和睦相处的样子,没过多久,村民们也开始欢迎妖精的来访。现在,大家跟希尔吉斯还有艾莉丝也都非常熟络了。 「我们也是一样啊」 希尔吉斯安祥地垂下眼睛,后又再次转向伊米纳。 「妖精的国家很无聊,单调而充满拘束。我们是氏族长家的子女,所以更是如此。……我们到这个村庄来,是想避难的。可是现在,我由衷地庆幸我来到这里。穿过森林来到这一头之后,我清清楚楚的明白,人类绝非他们所说的蛮族」 说到这里,希尔吉斯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睛之后又继续开口 「不,我并不是因为和人类相处融洽而开心,而是因为我们遇到了你们。我可以很自豪的说,与你们之间的相遇,是我们最大的幸福」 「……够啦」 希尔吉斯大胆说出这种难为情的话,这让伊米纳有些受不了。希尔吉斯那清秀的容貌,端庄高雅却又不显轻浮的气质与举止,唯独在这种时候让伊米纳感受到了种族间的差异,产生了自卑情结。他觉得,姐姐痴迷妖精族其实不无道理,就连他自己也会被这种气质深深震撼。 希尔吉斯察觉到伊米纳在害羞,可能是放心不下,开起了玩笑 「哎,我很感激你愿意把我们当成家人,但还是让我客气一点吧。我虽然不及艾莉丝,但也很喜欢人类做的食物,特别是莉尔小姐做的饭菜,那真是堪称人间美味。我要是吃太多害你没得吃就不好了」 「胃口明明没我大,亏你敢说」 伊米纳也幽默地回应他,用手肘顶了顶他。 「饭菜要是不够了,妈妈会开开心心地再做 。食材要是不够了,村里的大伙也会分给我们,我们还可以去打猎。而且最近,艾莉丝也……」 「伊米纳,哥哥!采完了!」 话题中谈论的人物在小山上向两人叫喊,正好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她一边开开心心地用力挥着手,一边叫喊 「咱们快回家吧!我不止做了面包,所有的饭菜也都帮了忙的哦!」 「……听到了吧」 没想到,伊米纳想说的话跟她刚才说的话一样。 所以伊米纳接着说道 「艾莉丝也在帮忙,大概有一半是她帮的吧。扯平了呢」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吧」 希尔吉斯安祥地耸耸肩。 「久等了」 两位少女一路小跑,来到正在谈笑的两位少年身边。 乌尔哈正牵着艾莉丝的手,这是她很早以前便养成的习惯。艾莉丝总爱摔倒,乌尔哈在这件事上充分地尽到了『姐姐』的职责。 「你们在聊什么?」 「我们在谈,我们是一家人这个话题」 然而伊米纳对乌尔哈的钦佩也就此消失了。 听到希尔吉斯的回答,乌尔哈向希尔吉斯送去秋波 「家人么……希尔吉斯,你也喜欢会做菜的女人么?」 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同时,她不露声色地将艾莉丝推给了伊米纳,搂住了希尔吉斯的胳膊……在各种意义上都相当机灵。 「在人类社会中,这样的女性很受喜爱么?」 希尔吉斯无法理解这个说法,觉得摸不着头脑。妖精族对做菜既不下功夫也不讲究,想必对贤妻良母的概念与人类有些不同。 伊米纳笑了。 「可我从没见过姐姐帮妈妈的忙呢」 他一边讽刺姐姐,一边朝希尔吉斯看了一眼,然后把插在脚下的木剑插在了腰带上。 「吃了午饭,咱们再来对决吧。下次我可不会输给你了」 「好,我也不会输给你」 「你们两个真无情,只顾着练剑!」 希尔吉斯——和伊米纳关系最铁的妖精,一边委婉地安慰着鼓起脸蛋的乌尔哈,一边开开心心地露出少年特有的灿烂笑容。 2 伊米纳他们所居住的村庄名叫赛莱德,位于米多戈尔兹皇国的东端。 皇国的东端,也就是人类在这片大陆上所统治的领域的最东边。 赛莱德的东边是一片广袤的森林,森林的深处便不再是人类居住的领土。 那里是妖精乡,是妖精的国家。 那个国家在人类之间叫做艾尔夫海姆,疆域不明,人口不明。国家间虽然缔结了互不侵犯条约,但也等同于没有正式的邦交。 妖精乡位于深邃的森林深处,那里被浓浓远远高于人类地界的灵气所覆盖。灵力是寄宿于世间万物的生命之源,然而人类跟妖精不同,身体缺乏抗灵性,过高的灵气对于人类无异于毒素,因此人类没办法去往那边。要说妖精这边,也只有一些好奇心旺盛的妖精偶尔会跑到人类世界来玩,双边的交流到头来也仅此而已。 赛莱德是个小小的村落。与王都相去甚远,也没有像样的产业。 村子里的生活很单调,每天就是在田里种种蔬菜和小麦,在森林(当然是指未踏入妖精地界的人类领土)里打打猎砍砍树,在河里捕捕鱼,周而复始。 村里的人口不足三百,家庭也没过五十户。大家相互之间都很熟稔,不会发生激烈的纠纷,另一方面由于地处边境,也没有旅行者到访。而且,村里也没有几个小孩子。 这样一个小小的村庄,对于伊米纳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而言实在太狭小了。 ——然而,憋不憋屈跟喜不喜欢毫无完全是两回事。 赛莱德是个逼仄的箱庭,但同时也是个可爱的地方。 从牧草地回去的路上,那些来往穿行的村民们全都早在伊米纳他们出生之前就一直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因此他们悠闲而善良。 「嗨,莉尔小姐家的,还有两位妖精,今天也很精神呢」 从牧草地回去的路上坐落着村里唯一的一家旅店,旅店老板名叫道尔莫亚,是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他的太太名叫娜娜,他总是被太太骑在脑袋上,今天也还是老样子,像个主妇一样正在院前晒衣服。 「又去练剑了?真不错,男孩子就得这样」 道尔莫亚瞥了眼伊米纳插在腰上的木剑,灿烂地笑起来。 「大叔真讨厌,一边靠在晒衣杆上伸懒腰一边说这话,完全没有说服力哦」 「哈哈,乌尔哈还是那么不留情面啊。不过说的也对」 即便面对待说话呛人的乌尔哈,道尔莫亚的态度仍旧非常和蔼。 「娜娜大婶在做什么?」 「她在做饭。闻得到炖菜的香味吧」 「啊,这个味道,是鹿肉么?」 一谈到做菜,艾莉丝立刻兴奋起来,向大叔问道。 「没错。昨天收获颇丰呢」 尽管会被乌尔哈嘲弄,仍旧不能否认道尔莫亚确是一位优秀的猎人。别看他现在这个样子,一进山里就能凭着一副弓箭猎到大个头的野猪和鹿。他虽然经营着旅店,但鲜少有客人投宿,平时靠务农和捕猎维持生计。 「感谢妖精们的恩泽呢」 道尔莫亚向希尔吉斯和艾莉丝送了个眼神。 这种风俗的产生或许是由于这个村庄离妖精乡很近,这里的人习惯于将山野里获得的东西当做『妖精的恩泽』并感谢妖精。当然,人类的森林并不是妖精乡,村民们也并没有踏入妖精的领土。这样的行为出于村民们对国境线那边邻居的挂虑,以及对森林居民的敬意。 希尔吉斯摇摇头。 「您言重了,那是道尔莫亚先生靠本事猎获的猎物」 「哪里哪里,要是遇到妖精森林里的魔兽,我哪里赢得了」 「野兽和魔兽都没有区别的」 就在这时,女性的怒吼声从屋内响了起来。 「饭就快做好了!快把东西给我晾完!」 「啊,马上就好了!……你们也听到了,对不住了。你们也快点回去,美滋滋地享用莉尔小姐做的饭菜吧。虽然比不上我家那位做的饭就是了」 「好好好,都听够了」 道尔莫亚一有机会就夸赞自己的妻子,乌尔哈则是敷衍过去,再次迈步向前。 虽然这么说,但他们每次跟人撞见都会上演一番上面这样的情况。 「关系总是这么要好呢」在田间小道上,正在干农活的夫妻停下手中的锄头说。 「小孩子自由自在的真让人羡慕」在杂货店看店的姑娘直到两年前还跟伊米纳他们一起在野地上到处乱跑,现在已经摆起了大人架子,跟他们开玩笑。 「下午过了到这边选块好肉带回去吧」老爷爷轻轻松松地在肩膀挑着一只大肥猪,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笑着说道。他已年近七十了,身体还是这么硬朗。 「妖精姐姐」在田埂旁一个人玩的小孩子看到了艾莉丝,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艾莉丝蹲下来抚摸他的脑袋,可小孩子毫不留情地扯起了艾莉丝的尖耳朵,让艾莉丝十分困扰。在田里干活的妈妈站起起来,对小孩吼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啊!对不起,我家孩子太调皮了」 「啊哈哈,没关系」 「喂,不可以做那种没礼貌的事情。这位姐姐可是妖精族的公主哦」 「唔……」 小孩子被妈妈硬生生地拽开,一副还没摸够的样子。他肯定是对那个跟自己耳朵完全不一样 的形状感到不可思议。 和每个村民说话都是那么的悠然而欣慰,大伙都平易近人。然而,伊米纳又确实觉得和蔼可亲的大伙很没意思。 不过,只有一个人例外。 在家附近遇到他——拉克修斯的时候,伊米纳心跳不已。 「还,今天看上去也很有活力呢」 看到伊米纳他们,拉克修斯亲切地举起手。 拉克修斯刚入而立之年,皮甲之下的四肢十分精悍。他的左侧外眼角到额头有一道斜向的老伤,在他温柔细腻的面庞上格外醒目。那是一道战伤,昭示着隐藏在他那柔和面孔之下作为战士的勇猛。 他是从王都派遣而来的国境警卫兵,主要工作是讨伐从妖精乡那边跑过来的怪物。 妖精乡被浓重的灵气所笼罩,受其影响产生了与人类国家不同的生态系统,栖息着魔兽和鬼——地狱犬〈kerberos〉和火蜥蜴〈smander〉,还有食人魔〈ogres〉与地精〈goblin〉等有着人类身体的危险生物,他们有时会误闯这边为非作歹。 不过,希尔吉斯的父亲——恩德维尔家族长的管理非常可靠,这样的事情在这一带鲜少发生。因此,拉克修斯现在每天都一边担当着村里的警备,同时也帮助其他人家干干农活打打猎。 「拉克修斯先生!你好」 即便这样,伊米纳见到拉克修斯还是雀跃不已。 他身上的皮甲和久经锻炼的身体,都牵动着伊米纳的心。而伊米纳最喜欢,就是他腰间挂着的那柄剑。 那东西跟用来狩猎的弓箭、砍柴用的斧头以及扔在家里的护身长枪完全不同。 那是用来发动灵术的武器——也就是魔剑。 人类和妖精不同,无法将灵气注入自己体内来进行强化。由于人类的抗灵性很低,高浓度的灵气对人类来说反而变成了毒素,过剩的滋养将会损害身体。 因此,人类开发出了用无机物代替自身肉体发动灵术的技术。利用魔剑或魔杖等容器作为媒介,将浓缩后的灵气转换为力场,发动神秘力量——人们称之为物体降灵术。物体降灵术与妖精所使用的让有机物获得生命之力的生体降灵术不同,其特征是能将火焰、冰雪等自然之力赋予无机物。 「哈哈,你还是老样子,都不知道你究竟是在跟我打招还是跟这家伙打招呼啊」 拉克修斯苦笑着用指头敲了敲挂在腰上的刀。 单看刀鞘的形状便能轻易分辨这把弯刀的用途是战斗。伊米纳让拉克修斯拔出来看过好多次,但还是觉得那主芯为龙银打造,刀锋部分裹着焰铁的刀身美得令人陶醉。最让少年热血沸腾的,是组成刀柄的机关部——装填灵气管所用的管仓,雕有刻印的运行器,还有扳机。而且拉克修斯挂在腰带上的皮袋中装满了灵气管。 刀的铭文为『微笑的莉米娜利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爱用魔剑。 虽然这把刀现在正静静地躺在刀鞘里,不过一旦遇到战斗,肯定会立刻出鞘。同时,拉克修斯还会从皮袋里取出灵气管。灵气管是将高浓度的灵气注入圆筒状玻璃管中制成的东西。只要将灵气管装入管仓,扣动扳机,管内的灵气便会在压力的作用下流入运行器的刻印。充满灵气的刻印将运行灵术,传至刀身,在刀的表面发动神秘力量。随即,刀上将被赋予火或者冰、酸、震动的力量,有时还可能是纯粹的破坏力,然后在攻击的同时释放力量,歼灭敌人。 伊米纳光是幻想那个情景便燃起了向往之心。 「今天也练过剑了么?」 「嗯」 「值得夸奖。从你的眼神看得出你的武艺有所长进呢」 拉克修斯开心地笑了起来。 「总之别心急,一步一步地前进。我保证,你一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剑士」 伊米纳当即问道 「——像拉克修斯你一样么?」 「不」 伊米纳得到的是否定,但同时也是他期待的答案。 「比我还要厉害……就像你父亲那样」 伊米纳下意识地背后一颤。 每当他看到拉克修斯的魔剑,都会幻想一个场景。 他脑海中呈现的,是一位飒爽挥剑英姿勃勃的男人。那是拉克修斯的,也是成长后的伊米纳自己的,也是伊米纳从没见过的,自己父亲的身影。 伊米纳的父亲曾是王立兵团的战士。 然而,他已不在人世。 在伊米纳还没懂事的时候,在皇国南方同蛮夷之间发生了一场战争,而他的父亲光荣战死。 据说伊米纳父亲是部队的百人长,拉克修斯是他的后辈,受了他不少照顾。在他去世后,拉克修斯为了报答他的恩情,申请驻守在他出生的家乡,也就是这个村庄。 因此,伊米纳从小就经常听拉克修斯讲故事。 他说:「你的父亲是个非常勇敢,热爱家庭热爱国家,非常出色的人。我的命不知被他救过多少次,我还经常听他说起莉尔小姐和你们姐弟的事情。所以在他去世后的现在,代替他守护者村子一定就是我的使命」 伊米纳感到自豪。对自己的父亲还有拉克修斯都感到很自豪。 因此,他也期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够去做同样的事情。 这是伊米纳的梦想。所以伊米纳要磨炼剑技,成为一名出色的剑士后前往王都,成为王都的士兵。 伊米纳用热切的目光感受着拉克修斯眼神,而就在这时—— 「伊、伊米纳」 艾莉丝突然从身后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衣袖。她很着急,很不安地说 「婶婶还在等着呢,要赶不上吃饭了。还是快走吧?」 「嗯?啊」 伊米纳对艾莉丝的态度感到诧异,但还是点点头。 「说的也对,还是快回去吧」 拉克修斯交抱双臂,笑了起来,不打折扣地领会了艾莉丝说的话。 「可不能把莉尔小姐做的饭菜放凉了呢。那样就太浪费了」 「嗯,那我走了。拉克修斯大叔,再见」 「嗯,再见」 伊米纳鞠了一躬,招招手。拉克修斯直直地走了过去。他一定也要回自己家吃午饭吧。 伊米纳他们没走多久便看到了自家的房子。一家三口住在里面稍稍显得有点大。从那里散发着伊米纳他们刚才吃过的面包相同的味道,而且还多烤鱼的香味。 四个人回到家,乌尔哈打开大门。被她搂着手的希尔吉斯问候了一声「打扰了」,走进门去。就在伊米纳准备跟着进去时候,最后面的艾莉丝…… 「……呐」 就像刚才那样,又拉了拉伊米纳的袖子,让伊米纳停了下来。 「嗯?怎么了?」 伊米纳转过身去,只见艾莉丝的表情比几分钟前更加不安,那双摇曳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伊米纳。 接着,艾莉丝用微弱的声音,颤抖着问伊米纳 「伊米纳想要成为拉克修斯先生那样的士兵么?要成为士兵的话,不就要去那个叫做教练学校的地方么?那不是要离开这里么?」 「咦」 「听说从十四岁起就能当兵。伊米纳,下半年就到你生日了呢」 「不是的,是这样没错……可是」 「到了十四岁就去学校么?然后,一直都……」 在她的声音里,不安之中掺杂着悲伤。 而抓着袖子的手指正好相反,用的力气相当大。 伊米纳想要否认。 他的确想要成为士兵。这是他的梦想,也是目标。他为此长年坚持不懈地练剑。事 实上,想要成为士兵就必须离开村子,进入教练学校。而且他也想在到了十四岁之后就立刻动身。 但是,伊米纳的梦想并不仅仅是成为一名士兵。 他想在成为士兵之后,以国境警卫兵的身份回到这里,和拉克修斯一起继承父亲的遗志,靠自己的双手捍卫这个村子,守护母亲还有姐姐,以及到这个村子里来玩的妖精兄妹。 他想要说出的话,一害羞又咽了回去。 于是他摇了摇头,硬是挥开了艾莉丝的手,把脸别向一旁。 「今后的事,我哪儿知道」 相对的,却紧紧地拉住了艾莉丝的手。 「啊……」 妖精少女被人类少年抓着,穿过了大门。少年胡乱地大吼一声「我回来了!」,将尴尬的气氛掩饰过去。 那毕竟是自己的将来,所以必须尽快地确定下来。 但他现在依旧非常肯定,他想要过的是安宁的日常生活。 3 时光如梭,季节更迭。夏天开始,然后结束,秋天也过去一半。 距皇国历一五零零年纪元祭开始,仅剩三个月的时候。 平静的时光流过赛莱德村的每一天。 可是在这段日子里,伊米纳怎么都冷静不下来。 原因有两个。 一是自己的将来。 伊米纳的十四岁生日还有还有两个多月,决断的时期不久将至。也就是说,他必须在余下的两个月之内下定决定,究竟是留在村子继续练一会儿剑,还是离开村子前往教练都市应征入伍。 然后另一个理由,就是希尔吉斯和艾莉丝的事。 那对妖精兄最近没有过来村里。 这种情况很少见,他们平时总是频繁来访,每次间隔最多不会超过一个礼拜,可是这两个月间竟然都没有见到他们的身影,何况还是伊米纳生日将近的重要时期。 伊米纳想跟希尔吉斯练剑,想跟艾莉丝说话。如果决定要离开村子,那就更要——不,这也是为了让自己下决心究竟要不要离开村子。 要跟希尔吉斯比试并战胜他,证明自己的武艺在王都也同样吃得开。面对艾莉丝不能为了掩饰羞涩而摆出不清不楚的态度,要明确地,真挚地向她讲出自己的梦想。不管怎样,都必须跟他们好好做个了结。 伊米纳心焦气躁,虽然完全不觉得他们直到自己生日那天都不回来,但他们毕竟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了,再延长两个月也不足为奇。 他的姐姐乌尔哈也很不开心。不过她并没有伊米纳那样深刻的原因,只是因为见不到她心爱的希尔吉斯罢了。 「究竟怎么搞的啊」 乌尔哈趴在客厅的餐桌上,深深地叹了口气。 过午时分——换做平时,这个时候他们会在村外不远的小山上练剑摘野菜。都已经多少年了,四个人一起这样度日,已经成为了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所以希尔吉斯他们不来的这段日子里,姐妹俩完全无事可做了。 「过了两个月了,少女都要换发型了啊。竟然不能给希尔吉斯看,简直糟透了」 「那种事无所谓吧」 伊米纳不讲规矩地坐在窗台上,鄙视着姐姐。 他移开视线,看了看自己的手掌。他回想跟希尔吉斯比试时木剑的那种触感,回想艾莉丝快要摔倒时拉她起来的那份重量。这一切都好久没有感受过了。 即便希尔吉斯不在,伊米纳仍在坚持练剑。拉克修斯有时愿意当伊米纳的对手。可伊米纳还是自己的对手,非希尔吉斯莫属。一个人空挥根本无法实现竞争,跟拉克修斯比试的时候因为实力相差太悬殊,反而涌现不出紧张感。不是他的话——不是那个从小跟自己不断比拼的青马竹马,便无法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得到了锻炼。 「你们两个,每天这么浑浑噩噩的像什么话」 在外面晾完衣服的母亲——莉尔回到了客厅。 「有空窝在屋里还不如到外面去。打只兔子採点野草带回来,给晚餐加道菜怎么样?」 「我不要。如果希尔吉斯他们在的话,我倒能够鼓起干劲就是了」 母亲愣愣地耸耸肩。 「那就随你便吧。话说,我准备泡超甜的茶来着,不过倒也不需要为不想帮忙的孩子准备吧」 「好过分!你才是别拿茶来要挟我们帮忙啊!」 乌尔哈噘起嘴,小题大做地嚷起来。莉尔对她哼着笑了一声,瞥了一眼之后消失在了厨房里。伊米纳心想,这对母女坏心眼的性格真是一模一样……虽然不会说出来就是了。 「我说伊米纳,你见不到艾莉丝,不会觉得遗憾么?」 妈妈走了之后,姐姐的矛头转向了弟弟。 「……我想和希尔吉斯练剑」 「哎呀,那你是不想见艾莉丝咯?」 我可没这么说——这句话卡在了喉咙里,可伊米纳转念一想,要是说出来,姐姐肯定又会说「那你果然还是想见她啊」拿自己开涮。 所以,伊米纳岔开话题。 「他们为什么不过来呢」 然而一直掩饰的问题却被一下子拉到了核心部分。 乌尔哈不安地皱紧眉头。 「是啊」 无法与心爱之人相见,那么想见却不露面——可现在乌尔哈心中并非这种充满少女情怀的自私感情,她真挚地为对方担心。 伊米纳也好,乌尔哈也好,都不是单单出于一己之私而想念他们。 他们猜想,希尔吉斯他们无法到赛莱德村来,可能是有不能拿来开玩笑的原因。而那个原因应该相当严肃。 他们是不是遇到麻烦了? 是不是生病了? 他们两个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伊米纳他们没办法到妖精的国家去刺探情况,也没有联系的方法。别说是让人来送信了,就连信鸽也承受不了那浓重的灵气。 所以伊米纳他们能够做的,只有等待。 「真是的。如果有原因,告诉我们不就好了」 乌尔哈一脸气愤地嘟哝起来,就像在埋怨不在此处的希尔吉斯一样。 「嗯」 伊米纳也同意乌尔哈的说法。 「至少知会一声,也不用让我们那么担心啊」 「好歹是王子大人,就不能找个人来捎个信么」 「哎,对呀」 伊米纳胳膊撑在桌子上,一边望着窗外,一边含糊作答。 他期待着希尔吉斯和艾莉丝的身影从眼中的景色里突然出现。然而,眼前当然只有发黄的草木,以及领居家晒的衣物在秋风中摇曳。 「哎呀哎呀……看样子你们是病入膏肓了呢」 在两人感怀惆怅的时候,母亲端着茶回来看到他们的样子,叹着气苦笑起来。 但是伊米纳和乌尔哈都提不起劲去回答她。朋友不在的哀愁胜过了白糖和薄荷的芬芳,锁住了两人的心。 但愿这份对两位挚友的牵挂之情能够乘着那飘荡于大地之上的灵气,跨越国境,到达朋友那里——两人想着这种无济于事的事情,叹了口气。 两人的思念,不知道能不能传到妖精乡。 但是,之后又差不多过去了五个星期。 还有半个月就到伊米纳生日的时候,希尔吉斯总算来到了村里。 这是一个冷飕飕的夜晚,胜似冬日将至的预兆。 时间是午夜,妈妈和姐姐都已入睡,家中一片沉寂。外面听不到狼的远吠,自己的呼吸声格外清楚。 伊米纳最近一直都在思考着自己的将来还有希尔吉斯他们的事,这这那那地想一大堆,而入 睡之前更是如此。因此,伊米纳总是全家最晚入睡的。 话虽如此,然而由于被窝比平时抱的更紧,体温更充分地传到上面,舒适的感觉将他带入到浅层的睡眠中。他身体放松,感觉思维渐渐沉入黑暗之中。正当伊米纳的浅层意识想要放弃思考,平静下来的时候。 只听到「砰」的一声。 有什么坚硬的东西砸在了窗户上,将伊米纳的意识拉了回来。 「唔」 半梦半醒的伊米纳勉强睁开眼睛。 砰、砰。接着响起第二声,第三声…… 那不是树果落下砸中玻璃的声音。伊米纳坐起身,眼睛适应黑暗后向窗户望去,只见白银般的头发和白瓷般的肌肤在黑暗的布景中格外醒目。 「……希尔吉斯?」 纵然在这漆黑的深夜,也不可能看错。 细算下来,已经有三个半月没有见面了。 出现在那里的,正是伊米纳朝夕盼着想要见到的好朋友。 伊米纳在大吃一惊的同时从床上站了起来,冲过去奋力打开窗户。 「你怎么了啊!在这大半夜里……不,你之前都……」 伊米纳冲他大喊大叫,然而看到他的脸之后,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久别重逢后,希尔吉斯的面色非常难看,挂满了疲惫之色。 「抱歉,能占用点时间么?」 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束手无策一样,让伊米纳都不敢放纵感情跟他说话了。 「……啊,呃」 伊米纳不由感到全身冰冷,心中略微忐忑。 他脑中冒出几个疑问。他们之前究竟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三个半月里都不肯露面?为什么突然在大半夜里赶来这里?——这些哽在喉咙里问题都在看到希尔吉斯非那比寻常的样子之后,又被咽了回去。 希尔吉斯那走投无路的表情中所散发出的紧迫感,竟然如此强烈。 「好的」 相互对视了十秒钟左右,伊米纳最终只好点头答应。 「等我一下」 伊米纳转身走去,将挂在墙上的上衣披在身上,尽量安静地离开了家门。 伊米纳心想:不能吵醒姐姐和妈妈,不能让她们知道希尔吉斯来过。希尔吉斯一定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件事,他是来找我一个人的。 希尔吉斯看到伊米纳的人之后,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出去。这是「跟我走」的意思,伊米纳一边压抑着很想问个究竟的心情,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房子后走到路上,差不多走了十分钟,最后到达的目的是牧草区的小山丘。 那是两人平时练剑的地方。 希尔吉斯停下来,转过身去,总算面对了伊米纳。希尔吉斯一声不吭,那表情就像在催促伊米纳。伊米纳觉得那是想问什么尽管问的意思,不禁犹豫起来,最后眯起眼睛,问道 「出什么事了么?」 希尔吉斯深深叹息。伊米纳还是头一次看到希尔吉斯如此愁苦地叹气。随后,希尔吉斯非常简单,非常直接地回答了自己的境遇。 「家父去世了」 「咦……」 听到这句话,伊米纳差点没站稳。 父亲。 希尔吉斯和艾莉丝的父亲。那是恩德维尔家的一家之长,恩德维尔氏的族长,也是统帅全体妖精十六氏族的妖精之王。 ——妖精族的王,死了? 伊米纳只听过零零碎碎的知识,并不知道那边的社会是以怎样的运作机制。但是,他知道这个情况非同小可。 最关键的是,那位国王是希尔吉斯与艾莉丝的父亲。 伊米纳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不知道是该安慰他,鼓励他,还是替他悲伤。伊米纳也看不出他的想法。他的表情与其说是悲痛欲绝,更像是想不开。 「那个……呃……你要不要紧?」 伊米纳想得心烦意乱,最后问出了含糊不清的问题。 希尔吉斯闭上眼。 「事情发生在三个月前」 然后非常艰难地,慢慢地开始讲述。 「家父是我等恩德维尔氏族的氏族长,也是妖精乡的乡王。是一位伟大的妖精。现在的我只能望其项背,根本无法触及」 他在讲述的同时,一定也在梳理自己的感情。他坚强地忍耐着,慢慢讲述 「可我却必须继承他的位置,我必须代替伟大的父亲支撑整个氏族,背负氏族的未来……我身为恩德维尔家长子,这是我职责。纵然我多么的不成熟,状况多么的严峻,都没有时间可以给我了。我,已经无法回头了」 从外套下面露出拳头紧紧地攥了起来。他正激烈地颤抖着。 他嘴唇发青,却又渗着殷红色。 他双眼紧盯着伊米纳,充满强烈的意志。 伊米纳不禁咽了口唾液。 他究竟想传达什么?又或者想要倾诉什么? 「乡王驾崩致使国家将要改变。不,不是将要,是已经改变了。在这样的环境下,我必须完成身为新一代氏族长的职责」 「……你,难道要成为新的国王?」 希尔吉斯摇摇头。 「不,新的乡王是从莉莉丝古雷布氏族中选出来的。我终归只是一个氏族长。但是,氏族长的地位和责任……很沉重,压得我透不过气来」 「氏族长、么」 ——不能像原来那样了么?不能来村子里玩,不能跟我们见面,也不能逍遥自在了么? 伊米纳开始深思。希尔吉斯看着他,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寂寞,随后又嘴巴抽筋似的,露出僵硬的微笑。 「……伊米纳」 他将手伸进外套中,将插在侧腰上的东西取了下来,朝伊米纳扔了过去。 「咦」 棒状物不断旋转,朝着伊米纳勾勒出一道抛物线。 伊米纳条件反射地用双手接住,一看,是一柄木剑。它仿制的是决斗用的宽剑,刀身宽度削减过——那是伊米纳每天练剑时用的东西。 伊米纳印象中这把剑应该跟平时一样插在后院里,心想可能是希尔吉斯敲窗户之前拿走的。 希尔吉斯侧目看了眼那柄剑,从另一侧的腰上抽出了另一件武器。 那是一把弧度微弯的单刃木刀。是他平时常用的木刀。 妖精少年一边摆开架势,一边脱下外套随手扔在脚下。 优美的四肢露了出来。 隔着袖子都能看出来,他的虽然体格纤瘦,但也拥有一身经过锤炼的肌肉,就像一尊优美的雕像。 「……希尔吉斯?」 「你想成为士兵对吧」 然后,他对自己的好友——人类少年,静静地讲道 「在人类的国家里当差,应该是守护者的身份吧。跟我一样,却又相反……真是讽刺啊……你的生日跟我父亲的死同时摆在面前,我必须做出决断,没有迟疑的余地了」 希尔吉斯冷酷地架起木刀。 「喂,怎么回事……」 同时,他散发出悲壮的气场,能从这股气场中感受到慑人的觉悟。 「我必须做出抉择。所以,让我用这方式来决定吧」 他的声音听上去就像在求救…… 「来场真真正正的对决吧,伊米纳」 却又是不容分说的口吻。 「希尔……吉斯?」 「我要将我的未来托付于这场较量。所以,全力以赴地上吧。我不是跟你说着玩的,你要奉陪到什么地步是你的自由,但我要让你记住。你若是连我都赢不了……这个村庄也好,这个国家 也好,你都保护不了」 「……!」 他的话令伊米纳心脏狂跳。 这是假借挑衅方式的恳求。也就表示,他希望全力以赴的打一场。 紧张感在伊米纳全身奔腾。 强烈的意志真切地传导过来,无法拒绝。 而且—— 「我明白,这是我的任性,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请你奉陪我。我因为觉得对不住你,但是……伊米纳,我只能选择你。这非你不可」 他说出这种令人开心的话,伊米纳岂能不为此感到兴奋。 「希尔吉斯,你别道歉」 伊米纳单手举起木剑,压低姿势。 伊米纳不知道个中详情。他说将自己的未来寄托在这场对决中,但伊米纳完全看不出他寄托的具体是什么。但是,如若不能认认真真地去回应他,那么伊米纳·海蒙提耶肯定就再也没有资格做希尔吉斯·恩德维尔的『挚友』了。 「我明白了,我会拿出真本事的。我不论如何都要战胜你」 「……嗯,我也是」 两人之间充满剑气。 空气紧绷得几近撕裂,这与以前那数百次的比试截然不同,两人仿佛赌上了自己的性命。不——他们心中已经堵上了性命。即便是真刀真剑,两人也肯定不会止步于点到为止。 「……上了!」 抢先冲出去的是伊米纳。 他压低身体,同时瞬时发力,从斜下方提剑上挥。这一击力道十足,若是击中必能将大腿撕碎,然而希尔吉斯后退半步,以最小幅度的动作将其躲过。 会被避开当然在伊米纳的意料之中,伊米纳早已将对方的躲闪计算进去。 他借助全力挥剑的惯性,顺势像陀螺一样翻转身体,释放一记后旋踢。希尔吉斯无法闪避接踵而来的后招,扬起手接下了这一腿。 伊米纳单脚着地,以非常勉强的姿势又不留缝隙地顺势从另一侧挥剑一扫。 希尔吉斯举刀防御下来。 木头与木头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强烈的冲击顺着剑身传达到剑柄上,震得五指发麻。希尔吉斯很少做出着这样的应手,这通常是伊米纳的套路。以希尔吉斯的剑术,应对攻击多以行云流水的动作闪躲或化解。他从正面接下攻击,就是他无法应对的证据。 因此,伊米纳进一步加强攻势。 他顺势向刀身发力,拖入刀剑相抵的状态,接着转身突然泄力。希尔吉斯的动作被打乱了,伊米纳没有放过这个破绽,自左侧朝颜面刺出一拳。 然而,伊米纳的优势到此为止。 希尔吉斯没有强行重振已经乱掉的姿势,而是放任身体的走势一度屈膝,一边将力有不足的木剑向下格开,一边跃向侧旁。 伊米纳出拳未中,希尔吉斯在落地的同时与他开了一点的距离。 接下来就轮到希尔吉斯出招了。 随着反击的预兆,杀气变得异常尖锐。 希尔吉斯大胆近身,放出电光火石的突刺。 即便第一击会被躲开,后面还有第二击、第三击。突刺正确无误地锁定了胸口、心脏、肩头这些要害部位,就算手中的是木刀,扎扎实实地挨上这些攻击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第四击直刺咽喉。剑锋以一线之隔擦过脖子,伊米纳紧接着将木刀挥开。 即便如此,希尔吉斯的速度依然不减,被击落的刀身又从下方回刀斩去。伊米纳迅速招架住,但不等他的视线跟上刀路,这回木刀又从另一侧斜肩劈下。伊米纳没有首先依靠大脑,凭着本能后退了一步,希尔吉斯也配合他的动作上前一步,不允许伊米纳逃出自己的剑圈。 木刀自上段、中段、两侧斜肩挥砍,中间穿插着突刺,形成一套凌厉而神速的连击。 伊米纳拼死回避、闪躲、招架、化解。自希尔吉斯上次施展如此激烈的攻势,不知已经时隔多久,他仿佛向刀身之中注入了感情。 他不仅出招量大,而且每一击都很沉重。 他的攻击在物理层面上已经超越了平时,但他更是将气魄传达了出来。 而这跟尽情放纵战斗本能又不一样。他的剑路冷酷而冷静,精密而华丽,毫无疑问就是希尔吉斯的剑法。 然而,其核心又跟以前比试时有着明显不同。 真真正正的对决——这是他开战前说过的话。他说的一点不错,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注入了全心全力,灌注了宝贵的感情。那肯定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只能用剑来传达的东西。 而他对手不是别人,不是艾莉丝也不是乌尔哈,是伊米纳。 刀剑相拼好似祈祷。 是为了得出某种答案,是为了得到某个结论。 所以伊米纳凝目而视,紧紧缠住对方。 他要么寻找剑路的破绽,要么格挡攻击,同时开始反击。 那激烈的声音并非来攻击与防御的抵消,而是攻击之间的相互碰撞。 回避动作直接成为反击动作,预判剑路的目光同时也在窥伺破绽。 「唔噢噢噢噢!」 希尔吉斯纵声咆哮。他完全豁了出去,留海被冰冷的汗水贴在额头上。 「呀啊啊啊啊!」 所以伊米纳也放声呐喊。他抱着必死的决心,挥汗如雨。 于是,相互碰撞的刀与剑,在月光之下奏响不知尽头的乐章。 止步,拉开距离,跳开后又相互逼近,同时飞驰而去,几度周而复始。无锋的刀剑毫不亚于真刀实剑,以惊人的速度与威力撕开空气,砍断花草,掘开土地,割开衣服,擦破皮肤。紊乱的呼吸化为锋锐之气,抖动的肩头腾起滚滚热汽,洒在地上的淡影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紧绷的空气不曾片刻松解。 不久,伊米纳发现,自己的脸上正挂着开心的笑容。 尽管他咬紧牙关,笑意仍禁不住流露出来。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在这平时练剑从未感受过的气氛中,他正享受着这场瞬息间都可能决出胜负的实力较量。双方手中之物虽是木头所制,但被不慎打中关键部位,仍有可能折断骨头,伤及内脏,甚至丧命。即便如此,伊米纳仍旧全然不顾……不,正因如此,他才觉得快乐。 伊米纳并不知道,这股冲动是由于正在跟自己的挚友认真拼杀所以激动不已,还是对战斗本身所产生的愉悦,但他只要放纵身心沉浸其中,精神和肉体便会到达极致,感觉能够到达直径从未体验过的境界。 相反,希尔吉斯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战况并非对他不利,双方僵持不下,一秒钟后不论谁会倒下都不足为奇。然而——不,应该说正因如此,他才紧紧地抿着嘴唇。 他的眼神滚烫似火,视线却凛冽如冰。占据优势的瞬间也会释放出受伤野兽般的敌意,趋于劣势的刹那仍不忘展现猎人般的杀气。他手持木刀,稳稳地踩在牧草之上,握刀的力气大到两手白发,脚下腾起非比寻常的迫力。他一点都不开心,反而非常痛苦,就像一位快要断气的修行之人,明知纵然百般祈祷也终究无法实现心愿,却仍要不断求索。 伊米纳没有在意希尔吉斯的苦厄表情。 希尔吉斯也没有注意到伊米纳脸上正挂着愉悦的神情。 伊米纳希望这场战斗永远地继续下去。 希尔吉斯大概想要尽早结束吧。 即便这样,他们两人仍旧从趾间到发梢,再到灵魂的最深处,都完完全全地沉浸在了这场对决之中。 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还是更久?没人知道战斗持续了多久。 结局最终降临。 两人的感情跟表情的差异,对结局没有丝毫的影响。对决 的结果纯粹而公平。 总之,就是实力。 将精神力量与身体能力全都毫无保留十二分地展现出来,那微乎其微的差距在兴奋、疲劳、专注都已到达极限的一刻,最终缔造出决定性的一击。 月光之下,两人的身影形成强烈的反差。 伊米纳精疲力竭地坐在牧草地上,按着遭到痛击的右臂。而希尔吉斯俯视着眼前的一幕,木刀的刀尖抵在伊米纳的喉咙上。 伊米纳的木剑掉落在两米开外的地方,已经没办法再去捡了。 立者为胜,坐者为败。胜者扬起剑,败者剑被夺。 两人的呼吸都很紊乱,如今他们也只有这一个共同点。 「是我……赢了」 希尔吉斯用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 这是头一次有他来宣布胜利。平常无论是胜是败,总是由伊米纳宣布最后结果。然而今天,最终宣告由他说了出来,就好像在主张自我一样……就像在对不在此处的什么人,讲述什么一样。 相反,伊米纳没有宣布自己落败。 他咬住嘴唇,低着头,不顾手臂的剧痛,用力抓着地上的草。 他的眼眶积满了泪水。他不甘心。他输了。那样一场愉快的战斗结束了,因为自己实力不足而结束了,所以他非常非常的不甘心。 希尔吉斯在战斗开始前对他放出的话,如今扎进了他的胸口。 ——你若是连我都赢不了……这个村庄也好,这个国家也好,你都保护不了。 他感觉那句话就是自己能力不足,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完全不够成为士兵,不配拥有那样的梦想。 「伊米纳,谢谢你」 希尔吉斯将刀尖收了回去。伊米纳甚至没法抬起脸。希尔吉斯的感激之言,让他觉得自己可悲,他宁愿西吉尔斯刚才索性一剑刺死自己。但他也知道,这不过是败者的矫情。 即便如此,妖精少年还是道出了感谢之言 「你肯认真与我一战,我很开心」 「我,我……」 「这样一下,我就下定决心了。我,要走我自己的路」 伊米纳感觉到他将木刀插在腰间,听到他从地上捡起外套的声音,但伊米纳还是低着头,一动也不动。不知不觉间,伊米纳哭了起来。他沉浸在不甘与悲伤以及难以名状的丧失感中,泪水想停也停不下来。 「再说一次吧。真的非常谢谢你——伊米纳」 他喊出名字的声音,是从不曾听过的温柔。 伊米纳莫名地感觉到,自己再也见不到希尔吉斯了,再也见不到那个独一无二的挚友了。 所以,伊米纳必须把脸抬起脸来,必须抬起脸,紧紧盯着即将离去的他。 伊米纳想问的事情堆积如山。 ——你究竟为什么要在这大半夜里提出决斗呢?决斗的结果又让你做出了怎样的决定呢?艾莉丝现在,怎么样了? 可是,不论嚎啕大哭也好,向他发问也好,去注视他的身影也好,伊米纳都做不到。 唯有脚步声……渐行渐远。 那微弱脚步声混在自己抽泣的声音中,在耳畔却是那么的清晰。 第二章 气绝于冷彻之火 1 距离纪元祭只剩一个月,伊米纳也在不久前度过了他的十四岁生日。 一年也快要到头了。 纪元祭将与皇国历一五零零年的新年同时开始。在王都,一整年都将隆重地举办各式各样的活动,而在这样的边境小村里观念不同,顶多就是把新年办得比平时隆重一些罢了。话虽如此,但这毕竟是一场节庆,整个村子都沉浸在欢庆的气氛中。 然而在这样的气氛中,还有一个总是愁眉不展。他就是伊米纳。 到最后,伊米纳还是没有踏上旅程。 他并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也没有人阻止过他。他已经得到了妈妈的同意,只要愿意,明天就可以开始收拾行装。 然而,他即便生日已经过了,满足正式成为士兵的年龄,他还是对那天晚上的事——与希尔吉斯认真对决的结果耿耿于怀,致使他犹豫不决。 纪元祭的日子就快到了,可他对家里的准备工作漫不经心,每天只是一味地用木剑击打大树。拉克修斯已经给了他保证说:「你完全可以立刻参加教练学校,想必同龄的候补生中没人有你这水平」伊米纳知道他可能不是在恭维自己,可他还是无法认同。他非常不安,担心自己最终无法保护这个村子,保护这个国家。 ——至少,要跟希尔吉斯再战一场。 希尔吉斯半个月前对伊米纳说的那番话已然化作浑浊的沉淀,一直折磨着伊米纳的内心。 伊米纳期盼着再战一场并战胜他,向前迈出一步。可是在那之后,希尔吉斯就从没有现身。 伊米纳不知道希尔吉斯的苦衷,所以怎么想都无济于事。而且不只是希尔吉斯没有到村里来,就连艾莉丝也是,这就更让伊米纳无法释怀了。 姐姐乌尔哈最后也不提他们了。 她有一阵子每天都会喊五次希尔吉斯的名字,白天都有将近一半时间无病呻吟,然而最近也很少提到他了。她明白希尔吉斯他们有自己的苦衷,所以她现在肯定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着他们把事情解决。 她即便是那个样子,看上去还是很乐观的。感觉,乌尔哈肯定认为他们会不期而来。毕竟,希尔吉斯当时走投无路的表情,跟伊米纳进行的翻对话,以及那场对决的结果,还有那个犹如永别一般离去的背影,乌尔哈都不知晓。 ——「喂,我说你」 几天前,乌尔哈找伊米纳说话。当时,所有人都如火如荼地在为纪元祭做准备,伊米纳一个人拿着木剑准备去东边的森林。 ——「用不着再等希尔吉斯了」 她的表情不是以往那种坏心眼,而是略显温柔的笑容。 她说: 我懂你,你肯定想着在离开村子之前跟他来场最后的较量。可是,他毕竟很久没有露面了,你干等着也不是办法。而且他要是知道因为自己的缘故而拖累了你,一定会很伤心的。 没关系的,我会代替你一直等下去,希尔吉斯和艾莉丝的事情就包在我身上好了。所以,你赶快去王都,赶快变强,然后回来吧。然后,成为天作之合的我跟希尔吉斯会和出落得更加漂亮的艾莉丝一起欢迎你回来的——。 姐姐最后那句话跟平常一个德性,但完全没有惹人讨厌的感觉,反而十分成熟,有些耀眼。 ——这个人毕竟也是我的姐姐,还是会设身处地的为弟弟着想啊。 伊米纳能这么想,其心可嘉。 可是,就算姐姐在身后推了他一把,他还是没能够向前迈进。 他最近的想法开始改观,想至少等到开年再动身。且不管这想法消不消极,时间上要是没有界定,他也无法跟自己心做个了断。 所以,在纪元祭开始前,他每天都会一直没头没脑地用木剑劈砍森林一头的巨树树干,直到喘不过气来为止。因为他觉得,只要身体累得动弹不得就用不着再去思考了。因为他觉得,只要能够锻炼身体,就能够冲淡心中的不安。 而今天也是。他帮完家里的忙,一过中午便来到森林的一头,一个劲地挥剑。太阳不知不觉间开始落山,等到气喘吁吁的他注意到时间已是傍晚,这才停下手中的剑。 被汗水湿透的上衣沉重而冰冷。当下已经入冬,纵然身体里挥发着余热,稍有大意还是立刻会被冻坏。于是,他觉得今天就到此为止好了。 而这个时候,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嗨,伊米纳,今天也在勤修苦炼啊」 一个体格壮硕的中年男子拨开树丛,从森林里走了出来。 来者是旅店老板,道尔莫亚。 「晚上好」 伊米纳低着头向他看去。 他右手拿着猎弓,腰上挂着箭筒,看样子是刚刚打猎回来。不过,他背上和左手都空空,看来没有收获。 道尔莫亚注意到了伊米纳的眼神,苦笑起来。 「哎呀,今天不行啊。到处走了个遍,可连只兔子都没找到」 「这种事很少遇到呢」 别看他现在这样,却是一位优秀的猎手,捕不到猎物是很稀奇的情况。 「嗯,是很少遇到。总感觉怪怪的」 道尔莫亚也同意伊米纳的看法。 不过,他并不是在质疑自己的水平,而是对森林本身感到疑惑。 「森林太平静了。现在才刚刚入冬,可就连事先布置的陷阱跟囮子都没有捕中的迹象,连瘦穴都空荡荡的,鸟叫都听不到一声」 「噢?」 这些问题伊米纳都没注意到过。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他总是一心一意地击打大树。这里本来就是森林的边缘,没多远便是人类的村庄,野兽几乎不会出没。 「哎,反正总有这么几天的」 道尔莫亚深感遗憾,但仍旧半开玩笑地耸耸肩。 「最近这一带捕得很凶,想必猎物们都提高警觉了吧。或者说,它们全都跑去北边了?……哎,这也算是稀奇事」 北侧的森林比东侧更靠近妖精的领地。 那边草木茂密,往前走不了多远就会转变成妖精乡的那种生态模式。那边的灵气浓度很高,这边的野兽无法承受,连植物都长得奇形怪状,据说有些物种的树枝还会像触手一样伸出去袭击动物。当然,那里也是火蜥蜴、地狱犬、地精还有食人魔的地盘,野猪和鹿自不用说,就连熊和狼都绝对不会靠近。 伊米纳选在远离妖精领土的东侧森林挥剑,也是出于这样的理由。伊米纳尽管殷切地思念着希尔吉斯和艾莉丝,但他们若是遇见他们从树丛深处过来又会觉得很尴尬……连伊米纳自己都觉得这种想法很丢人。 「可是,没捕到猎物要被我家那位臭骂一顿的。伊米纳,跟我一起回去吧。和你在一起的话,她大概会顾虑一些,不会骂得太厉害」 道尔莫亚恶作剧似的送了个眼神。这显然是个劝小孩别玩太晚的权宜之计,拿自己来开玩笑也是这个人的特色。 所以,伊米纳苦笑了一下,一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走到他的身旁。 「好的。不过我觉得婶婶是不会在意我的」 「是么?……可能吧。不过昨天猎到野鸡了,希望她能原谅我呢」 两人一边嬉笑,一边开始回村。 他们走过山路,穿过牧草地,一所所房子不久便进入他们的视野,到处都能看到屋顶上伸出的烟囱正冒着烟。现在正在为纪元祭做准备,而且已经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肚子饿了呢」 道尔莫亚按住他那跟『扁』完全沾不上边的大肚腩说道。 「香味都飘到这里来了」 「是啊」 伊米纳出言附和, 然而吸了吸空气之后却眉头一皱。 「嗯?这味道,是不是烧焦了」 这是在烤肉——更准确的说,是烤过头的味道。 「真的啊」 道尔莫亚苦笑。 「是哪间房子传来的?」 现在最近的是卡修兹家。那是一对老夫妻和一个年轻女儿组成的三口之家。那位独生女名叫谢丝忒,差不多要到适婚年龄了,可老来得子的夫妻俩舍不得这个女儿。不过,她本人想要嫁给以邻村为据点行商的维卡先生。 越靠近卡修斯家,焦臭味就越浓,怎么看味道都是从那里传出来了。 「是谢丝忒弄的么?还是丝拉拉大姐犯糊涂了?」 道尔莫亚嘴上很悠然,但表情看上去很担心。 谢丝忒要在家倒还好,如果她外出,家里就只有年迈之人了。要是在那种情况下失火,搞不好会出现什么不测。 「……我过去瞧瞧,你还是先回去吧」 「我也去」 伊米纳心想,要是真出什么事就需要人手了,自己可以帮忙灭火或者去喊人过来。 「噢?多谢」 两人来到房门前,道尔莫亚敲了门,向离头呼喊。 「卡修兹家的,你们炉子上的东西好像烧焦了,没事吧?」 他叫门的声音跟他的体格一样有力。 然而,里面没有回音。 「……卡修兹家的?不在么?卡修兹家的!」 道尔莫亚又用更大的声音叫门,但仍旧没有回音—— 他眉头一皱,表情严肃起来。卡修兹夫妇虽然上了年纪,但耳朵还算灵,而且嗅觉也没丧失到有东西烧糊却浑然不知的地步。 「我开门了!」 道尔莫亚把手放在门上。门没上锁,一下子就打开了。伊米纳站到道尔莫亚身旁,心里想着如果锅子在冒黑烟就立刻去叫人,做好了准备……所以他仔仔细细地观察家中发生的事情。 菜的确烧焦了,炉火上的蔬菜炒肉变得一团漆黑。 但这还不算什么。 桌子、椅子、暖炉、木质的墙壁,这些东西都是这个村子里普遍使用的款式,跟伊米纳自己家的没什么区别。然而在平淡无奇的客厅里却又有着异常扎眼的两具尸体跟一只怪物。 「咦……」 伊米纳完全惊呆了,甚至忘却了呼吸。 尸体是以为老年男性跟一位年轻女性。男人丧失右臂,肚子被撕开,内脏撒了出来。他的身体仰面朝上,可是谢顶的脑袋却面朝下方。 女性的脸非常熟悉……准确的说,只有一张脸掉在桌子上。她是谢丝忒,比伊米纳大五岁,小时候总跟伊米纳一起玩耍。乌尔哈好像很懂似的说过,她交到男朋之后一下子就变漂亮了。然而,这根本谈不上美丽。满是鲜血的脸扭曲成夹杂于绝望与苦厄之间的表情,脸上粘着凌乱的头发。 伊米纳的脑子已经停摆,潜意识里想着谢丝忒的身体怎么不见了,可他一下子就找到。怪物正在撕咬着谢丝忒的身体。 尽管只能看到背面,但一眼便能辨认那东西不是人类。它的肩膀浑圆隆起,深褐色的体毛密密麻麻地覆盖全身,双臂粗大无比,手能一把抓住谢丝忒的胴体,而最可怕的是那正在咀嚼谢丝忒乳房的硕大唇齿。 在人类的生态系统中不存在这样的怪物。 也就是说,它是栖息于妖精乡——妖精森林里的生物。 这是一只特征接近灵长类,直立行走的『鬼』。在鬼的分属中,全身被体毛覆盖,与人类个头相当的是—— 「是丑鬼……巨怪〈troll〉」 道尔莫亚呢喃了一声。 他彻底惊呆了,但这仅仅持续了片刻。他跟伊米纳不一样,是一位猎手,平时就总是到森林打猎,而且最关键的在于,他是一个成年男人。他立刻晃过神来,恢复冷静,轻轻地,短促地,不容分辩地说道 「快逃,伊米纳」 他举起挎在身上的弓,迅速搭上箭矢,同时说道 「把村里的男人叫上,然后去找拉克修斯。传信的任务就拜托你了」 不要,我也要跟你一起——话卡在喉咙里,却又咽了下去。 道尔莫亚已经料到伊米纳想要战斗,所以才立刻交给伊米纳别的任务。这是为了不让伊米纳接触无法对抗的对手,也是为了让他逃跑。 伊米纳心想,在认识的人正在被鬼吃掉的异常状况下,自己肯定无法保持大局观和判断力,但道尔莫亚非常冷静地做到了。他让伊米纳清清楚楚地明白,伊米纳此时就算选择战斗也只会给他拖后腿,借此来让伊米纳老老实实地照他说的做。巨怪看上去正在专心吃东西,完全没有在意他们两个,所以机会只有现在。 「我明白了」 伊米纳简短回答,转身飞奔出去。他必须完成自己应该完成的使命。道尔莫亚不知道能抵挡多久,伊米纳要趁这个时候呼叫支援。这件事直接关系到能不能保住村子。 他抖擞颤抖的双腿,拼命奔跑。 这里离妖精乡很近,伊米纳对于这种情况自然早有心理准备,然而亲眼目睹到这样的景象所造成的冲击与混乱还是太过强烈了。迄今为止目睹过鬼和魔兽的数量屈指可数,更别说那些还是已被消灭的尸体。 此时,一个思考在伊米纳的脑中闪过。 这个边境村落之所以基本不受鬼和魔兽的袭击,得归功于妖精族管理到位。正因为妖精族进行了严密的警备,怪物们才没办法逃进人类的森林里。而现在,鬼为什么会突然跑进村子里来呢? 希尔吉斯说过,妖精族的国王换人了。以前的国王,也就是他的父亲,去世了。然后,另一个妖精加冕了。莫非这次的事情是受了那件事的影响? 不,这种事想也没用。如果是那样,不知会演变成怎样的情况。不能确定希尔吉斯就会过来帮忙,也没有闲工夫等下去。 伊米纳摇摇头,振作起来,一心一意地奔跑。 首先拜托附近的人家通知全村,而自己直接去找拉克修斯。 眼下十万火急。道尔莫亚的弓箭功夫很优秀,但不知能不能胜得了鬼。而且那只鬼的身体长满了毛,都不知道箭矢能否穿透。 伊米纳气喘吁吁地到达了门前,粗暴地敲打大门。 「阿玛丽小姐!」 这里是阿玛丽家,住着阿玛丽夫妇和孩子三口人。现在是晚餐时间,他们应该全家都在。 「出大事了!隔壁卡修兹家被、巨怪给……」 他没等回答,大叫着打开门,随即一股异臭在鼻孔中蔓延开。 「……!?」 那是一股无与伦比的腥臭味。 伊米纳顿时开始作呕,把嘴捂住。 这是似曾相识的味道,就在几分钟前才闻到过。那是在卡修兹家闻到的,混在肉烧焦的味道里的……刚才因为眼前血淋淋的场景而大脑没能处理过来,这回总算清清楚楚地弄明白了。那是内脏、血和粪便的臭味。 丈夫、太太、孩子……一家子被异形怪兽吃得到处都是。 那怪兽是一条狗,但是有三个脑袋。三个脑袋分别撕咬着不同的人类身体。一只脑袋咬着丈夫的头,一只脑袋咬着太太的胳膊,还有一只咬着孩子的身体。虽然只有中型犬大小,但全身的毛犹如钢丝般强韧,发达的肌肉就像岩石一样。 那是栖息于妖精乡的魔兽,地狱犬。据说妖精把它们当作看门狗来驯养,但对人类来说,他们绝对是凶猛的怪物。 地狱犬察觉到伊米纳的气息,三颗脑袋中的一颗转了过来。 ——说笑、的吧。 伊米纳吓得牙齿无法合拢,在这极端恶心的臭气中感到不寒而栗。 地狱犬似乎将伊米纳当成了新的猎物,立刻停止进食,包括剩下两个脑袋在内的全身都转了过来,发出低吼。随后,它四肢弯曲,沉下身体,在血泊中奋力一蹬,张开尖牙一跃而起。 「啊、啊啊……啊」 伊米纳恐惧之极,漏出阵阵哀鸣。然而—— 「啊啊啊啊……!」 哀鸣几乎潜意识地变成了呐喊。 他不知不觉间已将腰间的木剑拔了出来,将单手便能挥舞的木剑双手紧紧握住,双脚稳稳地扎在地上,压低重心,朝着地狱犬的脑袋之间—— 「……喝!」 奋力打了下去。 地狱犬在空中遭到反击,发出小狗一样的哀嚎,摔在地上。这样的攻击自然根本无法对魔兽造成致命伤。地狱犬转瞬间已经站了起来,再次向伊米纳发动攻击。 伊米纳的身体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这都是平日训练的功劳。 等到低位疾驰而来的魔兽就快扑来的时候,伊米纳向一侧跳开闪躲。同时他在交错而过的时候将木剑抡了大半圈,自下而上刺中地狱犬的侧腹。地狱犬害怕了,露出破绽,于是伊米纳自上方挥下木剑向正中间的头部施以一击,接着使尽全力踢中它的腹部,地狱犬飞出家门。 伊米纳没想用木剑给它最后一击,而是立刻退到房子里,放上门闩,四下扫视。熟悉的人被吃得乱七八糟,这令他不自主地全身发软。然而,他硬是按捺住一同涌上来泪水与呕吐感,寻找能用的武器。 没有……什么也找不到。尸体旁边什么都没有,阿玛丽一家三口几乎未做抵抗就被杀掉了。 应该到外面去么?旁边的仓库里应该放着锄头或者镰刀。 只闻咚地一声,门激烈地震荡起来。魔兽正在用身体撞门,门被突破恐怕是迟早的问题,只能找个窗户逃出去,冲到仓库那边了。 伊米纳下定决心,准备前往里屋。 就在这个时候,屋外响起了尖锐而响亮的声音。那就像是用手指吹出的口哨。 口哨声持续了五秒钟左右,隔了一会儿又响起第二声,又过了五秒钟,响起了第三声。也就是说,口哨连吹了三次。不会听错的,显然是人吹的。 伊米纳皱紧眉头。 自从刚才的口哨声吹响之后,魔兽便不再用撞门了。周围变得鸦雀无声。伊米纳竖起耳朵,试着探寻气息,但已经感觉不到地狱犬的气息了。 ——怎么回事? 是村里的什么人发出了警告,耳朵灵敏的魔兽听到之后转换目标了么?不,魔兽虽然是异形,但本质还是野兽,恐怕不会轻易放弃已经锁定的猎物。这也就表示——该不会…… 牧羊犬听到主人的口哨就会立刻就会跑过去。 而且,妖精会将魔兽当做猫狗一样驯养。 「希尔吉斯……?」 是他来了么?他来帮忙对抗魔兽和鬼了么? 伊米纳兴奋起来,心头突然燃起希望。他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傻站着,得去助希尔吉斯一臂之力。 他朝着门冲了过去,心急之下费了好一番功夫终于把门闩拿了下来。 但是——他心中点亮的希望之光—— 「咦……」 被更为强烈的业火彻底吞噬。 冲出阿玛丽家,眼下是村子的全景。 在微微起伏的丘陵之上,零星散布着许多熟悉的房子。 然而那些房子超过半数都被火焰所吞噬。 「骗人、的吧」 在夕阳与火光的照耀下,远远看到村民们正仓惶逃走,魔兽和鬼正四处追赶着他们,将他们咬碎。 伊米纳的视线茫然地动了起来,卡修兹家映入其中。 双眼不经意地聚焦了,随后看到的,是掉在门口的一团黑乎乎的肉块。 那是道尔莫亚尸体,他的脖子扭向了荒唐的方向。 伊米纳终于忍受不住,当场吐了出来。 地狱,已经开始。 2 村中到处充斥着惨叫与破坏,遍布火焰、鲜血、泥土,还有尸体。 此情此景,只用凄惨这个词根本不足以形容。 越往中心区域走,路边的尸体就越多。曾经熟识的那些人如今却却变成了面目全非的肉块,到处散落着。伊米纳即便能够小心翼翼地不被四处徘徊的鬼和魔兽看到,尸体还是会不由分说闯入视野,令他呼吸紊乱。 旅店的窗户碎掉了,一双胳膊无力地从里头垂下来,然而中间的脑袋已经缺失。那应该是道尔莫亚的妻子,娜娜。 有一个衣服被撕碎,几乎全裸而死的女性。露出的乳房有一边被切掉,撒开的双腿间满是鲜血,可想而知她在被杀之前被做了什么。已经倒空的胃再次逆流。 杂货店的姑娘被魔兽吃得乱七八糟,店门口摆放的商品被完全破坏,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匪夷所思地跟那些混在一起。伊米纳摔倒时拉他起来的手,一起跟他在草地上到处奔跑的腿,还有这几年间一下子变得成熟不少的嘴,还有那双依旧十分温柔的眼睛,跟日用品、餐具、木工工具、内脏,堆起了一座垃圾山。 还有勇敢战斗过的男人的尸体。倒在周围的路旁的几只死掉的魔兽,肯定是被他消灭的。可是,他的上半身和下半身被强行拉断了。他手中只有护身用的柴刀,想必难以与鬼对抗。 当然,伊米纳所看到的并不只有尸体。 村里还有垂死之人。 在一所庭院里,一只小鬼正活生生地啃咬着一位女性的肚子。那是地精,个头跟小孩子差不多,有着蓝色的恶心皮肤的怪物。女性精疲力竭地瘫坐在庭院的角落,地精就像孩子将脸埋在母亲的胸口一样,正在吃着她的内脏。 那一位,伊米纳当然认识。 她是一位孩子的母亲,总是对艾莉丝非常亲切,名字叫做萨玛吉。 伊米纳跟她四目交汇,发出丧失理智的咆哮。在分不清是愤怒、悲伤还是绝望的冲动之下,想都没想便奋力地挥出了木剑,想要将地精打飞。可是,萨玛吉微微一笑,摇了摇头,举起颤抖的右手制止了伊米纳。 那双安详温柔的眼睛在对伊米纳说:「别过来」。 在孩子跟艾莉丝嬉闹的时候,她总是露出那种母亲的眼神。 萨玛吉制止了伊米纳之后,紧接着用手臂紧紧地摁住了不停啃着她肚子的地精。她的嘴唇在动,她在说:「快逃」。 她的嘴唇咬出血来,攥得太紧血色全失的拳头已经丧失知觉已经。她的脑袋被摇得不停乱晃,强烈的心跳不停侵扰着耳朵。然而,她还是笑了起来,接着点了下头。 ——对呀。 她已经没救了,但我还要重要的人得去救。她是在鼓励我,忍耐着痛楚与恐惧在鼓励我。 「对不起」 伊米纳忍受不住,开口了。 「对不起」 他知道自己这么做可能会把地精惹恼,可能会被附近的鬼和魔兽发觉,但他还是忍不住。 「对不起……萨玛吉小姐。对不起」 伊米纳重复着根本算不上赎罪的话语,转过身去。 他的家已近在咫尺。在视线的前方,自己家没有燃烧,也没有严重损毁。妈妈和姐姐的脸在脑中浮现,她们的身影与之前看到的那些尸体重合起来,又与渐渐死去的萨玛吉的笑容重合在一起,让他的脑子快要疯掉了。 所以,他拼命地驱策不听使唤的脚,跑起来。 他奔跑,拼命地奔跑,他的手终于触碰到了那个充满怀念,非常熟悉的家门。 门推不动,被闩上了。他一下子焦急起来,但有立刻发现,门打不开是因为从里面关上了,这也就表示—— 「妈妈!乌尔哈!是我!」 「伊米纳!?」 里面人的人还活着,正用身体撑住大门。 从家中传来了声音模糊的回答,马上又传来放下门闩的声音。 门一打开,只见姐姐的脸。乌尔哈当即将伊米纳奋力地抱了过去。 「快进来」 从旁传来的,毫无疑问是母亲的声音。伊米纳被姐姐的手拉进屋内,随即门便被关上。这一次,莉尔从身后紧紧地抱住了伊米纳。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你没事……!」 「笨蛋,你这笨蛋!伊米纳……你还活着……太好了啊……」 母亲泪眼滂沱,姐姐也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伊米纳放下心来,也热泪盈眶起来。 「对不起。妈妈和乌尔哈都没事,真是太好了」 「这里遭到过一次袭击」 母亲恢复冷静后放开了伊米纳,一边擦着泪一边回答 「我去外面打柴……结果遇到一只大蜥蜴。不过,拉克修斯先生救了我」 「拉克修斯……」 「是的。那个人发现骚乱,直接就跑过来了」 「那么,他正在为我们战斗把」 伊米纳听到他的名字,感觉有了底气。 他是王都派遣过来的边境警卫兵,是村子里唯一拥有魔剑的人。也就是说,他拥有与鬼较量而不落下风的力量。 魔剑能通过物体降灵术,撩起火焰,喷出冰雪,放出强酸,赋予震动。这些神秘力量与他的剑术相辅相成,应该能够轻易地破坏那些怪物的强韧体毛和坚硬肌肉。所以,他现在一定正在为村民们到处宰杀怪物。虽然怪物数量很多,全部消灭要费些功夫,但这场惨剧一定会马上结束的。 伊米纳想要将自己快要破碎的心重新振作起来。在他身旁,乌尔哈小声自言自语 「……究竟会怎么样啊」 「在村里的历史中,这样的事情一次都不曾发生过啊」 母亲咬紧嘴唇,顺着这个疑问说了下去 「妖精们应该进行了严密的布防,鬼和魔兽是没办法跑到这边来的啊。而且就连森林里也很少发现鬼和魔兽的足迹啊」 正因如此,赛莱德村的村民么才得以在这种与堪称异界的妖精乡交界的国境附近,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就算到森林外缘狩猎也不会受到浓重灵气的威胁,也不会受到魔兽和鬼的袭击。 然而,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半个月前希尔吉斯对伊米纳说过的那段话,在伊米纳的脑海中再度浮现。 他父亲去世了,妖精之王的王位进行了交替。演变成如此严重的状况,只能想到跟那件事有关。想必是妖精乡正面临着混乱,统治有所松懈,疏忽了对国境的防卫。 「乌尔哈,妈妈,没事的」 所以伊米纳满怀信心,对两人笑了起来。 不论妖精乡现在多么的混乱,希尔吉斯也不可能坐视伊米纳她们遭受袭击的。所以,希尔吉斯迟早会赶过来的。 不,他肯定已经在过来的路上了。 刚才在阿玛丽家,我不就得救了么? 地狱犬之所以消失不见,是因为听到了妖精的口哨。他们拥有着让魔兽和鬼臣服的技术。既然这样,事态说不定正在趋于平息。而且外面已经静下来了,这就是证据。怪物们完全没有要攻击这座房子的迹象—— 突然,随着一声巨响,家门被轰然破坏了。 强烈的惊愕侵袭他们三个,让他们禁不住条件反射地放声惨叫。伊米纳、乌尔哈、莉尔,全都感觉到心脏骤停的错觉,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一只庞然大物缓缓地从进门闩被破坏门中钻了进来。 那东西的身高恐怕超过了两米,而且体格壮硕无比。臃肿的身体上上下下全是肌肉,皮肤有如黝黑的岩石。两只上挑尖细的眼睛,下面是一张裂到耳根的大嘴,巨大的牙齿从嘴里露了出来。它体毛很少,但倒竖的鬃毛从头上一直盖过后背。 凶鬼——食人魔,是鬼里面最凶猛的物种。 对于脆弱无力的人类来说,他既是绝望的代名词。 「噫」 乌尔哈喉咙里发出不成声的哀鸣。 「……」 莉尔出于母亲的本能,挥舞手臂保护两个孩子。 身旁的乌尔哈吓得浑身发软,身前的母亲紧紧抱住伊米纳,可是吸引伊米纳眼球的,并不是怪物那充满威慑力的异样形态,而是其他地方。 那就是食人魔的右手。 那只像圆木一样粗壮的手臂末端,骨节突起的五指之中正握着伊米纳非常熟悉的一件东西。 那是一把与它黝黑身体毫不搭调的,焕发着青白光辉的弯刀。 刀柄周围安装着夸张的装置。用来装填灵气管的管仓,雕刻有灵术刻印的运行器,用来发动灵术的扳机,这一切组成了魔剑的机关部。 它的刀锋为焰铁打制,主芯为龙银铸造,铭文为『微笑的莉米娜利耶』。以前,它的主人曾告诉过,那个铭文是他幼年去世的妹妹的名字。 「拉克、修……斯的……」 那是伊米纳一直向往的那个人,总是佩戴在腰间的魔剑。 「骗人、的吧」 为什么。 食人魔为什么会拿着这柄剑? 拉克修斯输了么?输给这家伙了么?然后被它夺走了生命,夺走了剑? 就在此刻,伊米纳发现了一件事。 「……啊」 他抬起头,看到食人魔的脸,顿时惊呆了。 眼前是形状扭曲而凶恶的耳朵,裂开到耳根的血盆大口,口中露出的尖牙,重度上挑的尖细眼睛。 关键是左眼。 从它的左眼外眼角斜向到额头,有一道老刀伤。 那根拉克修斯脸上的那道伤非常相似——不,是完全相同。 伊米纳的脑袋一下子凉了下来,在这几十分钟里目睹的一幕幕惨景,犹如走马灯一般纷纷在浅层意识中回放。 然后,几乎作为这些场景呈现的副产物,线即将连起来。 不对——是已经连了起来。 最开始目睹的是卡修兹一家。他们家是三口人,然而被巨怪咬死的只有女儿谢丝忒和父亲。那么,母亲上哪儿去了? 阿玛丽家全家惨死,可是当时的情况很诡异。他们家的门本来应该是关上的,然而地狱犬却在房子里面。啊,对呀。记得他们养着一条狗,一只叫做乔鲁裘的牧羊犬。 杂货店只有只死了那姑娘一个人,可是时间不对。她看店的时间应该早就过了,本来的店主,也就是她的父亲,应该已经回家了。女儿惨遭杀害,他不可能视而不见,但是没有看到他的人影,就连尸体都找不到。 萨玛吉被地精啃咬着,眼神却依旧安详而温柔。当时,萨玛吉即使自己的肚子正被渐渐吃掉,却还是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把那只跟人类小孩个头差不多的地精紧紧地抱在怀里。 妖精和人类不一样,并不是对物体注入灵力,而是向活体注入灵力进行强化。这个技术叫做生体降灵术。他们通过这项技术来成倍地提高自身的力量、视力、反应力等基础能力。 但是,如果对自己之外的其他活体使用生体降灵术的话…… 伊米纳记得以前在教科书上读过。妖精乡的生态系统之与人类世界之所以会不同,是因为草木动物在高浓度灵气的影响之下改变了性质,变成了异形。 那么反过来思考。 如果妖精乡的动植物没有受到高浓度灵气的影响——如果妖精乡的动植物和人类领域的动植物本来完全相同的话…… 莫非对这边的动植物,可以后天给予灵力的影响么? 那么,魔兽即是被生体降灵术改变性质的野兽。 那么,鬼即是被生体降灵术改变性质的—— 「人、类?」 那只食人魔并非杀死拉克修斯之后,夺走了魔剑。 它一开始就带着那把剑。 「骗人的。骗人的……骗人的」 就在伊米纳呢喃的同时,食人魔动了起来。 他毫不客气朝他们走了一步,缓慢地伸出手。它的手伸向用身体保护伊米纳和乌尔哈的母亲——莉尔。 「啊……」 「妈妈!?」 家人的拥抱在怪物的蛮力面前是那么的脆弱,轻轻松松便被扯开。 而这也成为了突然而无妄的永别。 莉尔的头被食人魔用一只手粗暴地抓住,轻轻松松地提到了半空中。面对母亲胡乱挣扎的双腿,伊米纳和乌尔哈哑口无言。 「……、……唔……!……唔……!」 模糊不清的惨叫从食人魔手中传出来,听上去是那么的不现实。然而,这便是伊米纳他们听到的,母亲最后的声音。 咕啪—— 随着一个沉闷的响声,某样东西碎掉了。 「诶……?」 奋力挣扎的双腿,还有苦苦想要推开魔掌的双手,都失去了力气,垂了下去。血的味道钻入鼻腔。那是从母亲头骨中溢出的味道。 她的身体被非常粗暴地,随手扔在了屋子的角落。 「妈……妈?」 没有回音。母亲一动不动,血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伊米纳的脑子乱成了一团。眼前的情景太过荒谬,让他无法接受。 怪物只是抓住了脑袋,稍稍用了点力罢了。 一手含辛茹苦将姐弟俩健健康康地拉扯大的母亲…… 有点唠叨但本性善良温厚的母亲…… 对于伊米纳想要当兵表现得很寂寞,却又无比开心地激励着伊米纳的母亲…… 竟然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死了。 食人魔对那位母亲不置一瞥,望着伊米纳和乌尔哈,视线在两人间往返。保护他们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 食人魔的视线停在了乌尔哈身上。 「啊……噫」 巨大的手再次伸了过来。那五根手指沾满了莉尔的血。 姐姐被抓住了。这一次被抓住的是右手。乌尔哈的胳膊在那无法抗拒握力之下像小树枝一样折断,但他根本不在乎,乌尔哈发出苦闷的惨叫,它也根本不再在乎,将乌尔哈提到了面前。 那本来握在另一只手中的魔剑,本来保护这个村庄用的魔剑,已被随意抛弃了。 它的手抓住乌尔哈的胸口,抓住衣襟,就像撕纸一样轻易撕开。 「……噫!」 伊米纳看到食人魔的长舌头从弯成新月的嘴巴里伸出来,下流地舔舐姐姐的脸颊。 上半身裸露的乌尔哈被面朝下被强行摁在地上。 「怎么会……」 随后,食人魔压在了她的身上。 乌尔哈和伊米纳都明白这个恶棍想做什么了。 「不要……不要,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乌尔哈的喉咙里挤出痛不欲生的惨叫。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能这这样,不能啊啊啊!」 食人魔在她的背上,噢噢噢地发出呻吟。 「不要、不要、住手、住手啊,放开我……放开放开放开、放开我!」 面对眼前这一幕,伊米纳的嘴唇和脸完全丧失了血色。 妈妈被轻易地杀死了,姐姐就要被凄惨地凌辱了。 制造这场惨剧的怪物,竟然偏偏是那个充满荣耀的战士,偏偏是自己向往的最终目标。 为什么会这样?会什么会演变成这种情况? 拉克修斯曾是为国效力的士兵,是亡父以前的部下。他为了报答长官的救命之恩,成为了这个村子的警卫兵。然而,他却亲手杀害了恩人的妻子,甚至还要侵犯恩人的女儿。这种事,实在太过分,这还有没有天理? ——这岂能容忍。 伊米纳站了起来。 他的双脚在激烈的颤抖,但他仍旧动了起来。只要能动,就要干掉它。 ——快,至少要赶在无法挽回之前。 伊米纳跑了起来,冲向怪物刚才扔掉的魔剑。 他捡起魔剑,握住刀柄。不知是单手剑跟弯刀的差异,木剑与真剑的差别,还有眼前的现实所致,他感到手中的这把剑比每天挥舞的木剑沉重得多。 他一眼看不出管仓是否装填了灵气管,而且他从来没有使用魔剑的经验。但这些都不重要,伊米纳所要做的,就是干掉眼前的怪物。 他向四肢灌输力量,架起弯刀,同时扣住刀柄上的扳机—— 「唔嗷嗷嗷嗷嗷嗷!」 朝着食人魔低下的脑袋上方,奋力地挥了下去。 火焰系灵术发动。魔剑喷出蓝色的火焰,盘卷缭绕在刀身上。 伊米纳使出浑身力量,将附着火焰的弯刀砍向食人魔的肩头。 食人魔纹丝未动,刀刃几乎没有吃进去,只有热度微微灼到了怪物黝黑的皮肤。然后,怪物就像驱赶苍蝇一样,一胳膊扫中了伊米纳的侧腹。 平衡感也好,重力也好,视野也好,所有的一切都在沉重的冲击之下丧失了。 伊米纳身体轰飞出去,重重地冲破了撞到的墙板,摔到外面。 「嘎……啊、啊!」 伊米纳无法呼吸,一团火热的东西自行从喉咙里头溢了出来。那粘稠的液体,是血。他的脑袋天旋地转,感到稍有松懈机会晕厥过去。被击中的肚子已经逾越了疼痛,变得毫无感觉,反而是擦破脸的那些土的触感异常鲜明。 魔剑没有脱手已经称得上是奇迹了……他咬紧牙关,用魔剑刺在地上勉勉强强地站了起来,向颤抖得无法动弹的双脚中灌注最大的力量。 食人魔那巨大的身躯缓慢地从墙洞中钻了出来。那双细长眼睛比之前上挑得更加厉害,比老虎还要粗大的牙齿从血盆大口中露出来,能把人吓得魂飞魄散。看来他的好事被妨碍,生气了。 但是,它即便对伊米纳投以愤怒,却仍未松开乌尔哈,把乌尔哈的身体夹在腋下朝伊米纳走了过去。在它做出无法挽回的事情之前阻止了它,这成为了绝望中的一抹安心。 奋力挣扎的乌尔哈抬起了脸。在她眼前,是伊米纳。 「伊米纳……伊米纳!」 她的表情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在担心弟弟的安危,一方面又希望弟弟来救自己。一眼便能看出来,两股矛盾的感情正在她的心中激烈碰撞。她无法忍受连伊米纳也被杀死,却又没有勇气让伊米趁她遭到侵犯的时候逃跑。 她的心痛得快要撕裂,甚至连自己身上的剧痛都完全抛在了脑后。 「可恶……」 激动与焦躁染红了伊米纳的眼睛。 ——我必须阻止这家伙,即便粉身碎骨我也不能输。我要是输了,姐姐就没命了,就要被拉克修斯杀死了。 「唔、唔……唔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伊米纳用声嘶力竭的咆哮鼓舞自己,再次将剑高举,迈出一步。 就在此时,四支箭矢接连插在了食人魔的头上。 「 咦」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伊米纳都觉得那些箭不是射上去的,而是从上面长出来的。而食人魔自身也差不多——几秒钟后,这才好像总算知道自己被杀掉了似的,巨大的身躯轰然倒下。 抱在腋下的乌尔哈被扔了出去,摔在地上。 「……!」 乌尔哈一边按着撞到的脑袋,一边坐起来。 伊米纳则完全呆呆地杵在了原地。 她没有朝姐姐跑过去,而是盯着箭矢飞来的方向。当他反射性地转过脸去的那一刻,他的意识被紧紧地定格在了那边。 在那边,有七个人影。 他们不是村里的人,甚至不是人类。 雪白的皮肤在夕阳的照耀下闪闪发光。 虽然各有千秋,但每个人的容貌都是人类无可比拟的清秀。 最大的特点,就是那一双双针叶似的尖耳朵。 他们是妖精。 「嘁,干嘛杀掉啊,好戏才正要开始啊」 一名少年靠在隔壁家的残垣断壁之上,浅笑着说道。他稚气未脱的容貌和矮个头,让人联想到天真无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 「好歹等到让那孩子被食人魔捏死啊」 然而他的话语丝毫没有「恶作剧」的那种轻松幽默。 「艾美娅涅,你为什么要救他们?莫非你对那些人类动情了?」 站在旁边的瘦过头的青年,讽刺地说道。他细长的脸显得性情恶劣,而那双眼睛更是符合他的性情,傲慢与神经质的色泽混合得恰到好处。 青年不仅用语言,更是用行动展现了他的危险性。他一只脚踩住地上的头颅,转动着玩弄起来。 伊米纳倒吸一口凉气。天啊,那不是隔壁家的罗芬婶婶么。 「你应该没有理由妨碍食人魔,难道你还有了反叛之心?」 「……身为一个女人,实在不想看到那种场面」 回答青年的,是单膝跪坐在屋顶上的高挑女性。整齐的短发十分冷冽,凛然的表情让她的美貌显得更加冷若冰霜。清秀的长嘴唇有着令人胆寒的韵味。 她腋下夹着一把弓,救下乌尔哈的应该就是她。当然,她虽然救了伊米纳他们,伊米纳也不认为她们就站在自己这边。 「理由仅此而已。还是说,你对我所做之事存有异议?」 「……哼」 听到女性说的话,瘦过头的青年不开心地啧了下舌。 「库库库,是么?我倒是挺享受哦?」 「我也是我也是。我喜欢那种事……挺下作的呢,库库库」 就像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空气继续火浇油一样,并排站在屋顶大梁上的两个少女阴冷地笑了起来。她们两个相貌如出一辙,应该是对双胞胎。单论容貌,她们宛如草地上盛开的莲华,然而双眼之下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双眸中充满了阴郁之色,以及比烂泥还要粘稠的阴气,早已令楚楚可怜的莲华腐烂殆尽。 「家畜之间的交配,不是挺有意思么?」 「那可是无与伦比的滑稽啊……很好笑吧」 她们说出的话也相当诡异残忍,跟刚才那位女性截然相反。 「无妨。不论动机何如,艾美娅涅的行动是正确的」 靠在柱子上的壮年男子平静却又掷地有声地说道。 他看上去在这伙人中最为年长。他的右眼戴着眼罩,也许是战场上留下的伤。精悍的面孔,健壮的手脚,稳重的态度,均诠释着武者的真谛。 「不遵从集合号令擅自行动的鬼是没法使唤的,处分掉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话说回来,尸始种果然很难驾驭啊。它们缺乏顺从」 「哈!就是因为把事情交给那些鬼去做,所以才会变得那么麻烦。一开始就全部由我们来完成不就好了。让我一手包揽也没问题」 大声叫喊的,是坐在地上的巨汉。他的强健身体不像个妖精,反倒像只食人魔。他跟眼罩男子截然不同,全身释放出粗野的气场。插在两侧腰上的战斧也很巨大,斧刃就像虎头一样。 「完全没得打啊。那些人类一个个都弱得要死呢。在这方面,那个战士似乎还挺像那么回事的……不过还是变成食人魔了呢,真没劲」 男人桀骜不驯的口吻,充满威慑力的眼神和举止,目空一切唯我独尊的态度,全都是下作与粗鲁的写照。 「还是那么喜欢欺负弱小呢,沃尔古诺」 小个头少年像是开玩笑一样,向巨汉投以奚落。 「啊?怎么柴郡,想打架么?还是想被我欺负欺负?我确实喜欢欺负弱者。在我看来,你也是个弱鸡呢」 「噢?要不要试试?」 叫做柴郡的少年无所畏惧地一笑,以酷似稚气的态度释放出危险的杀气。 「噢,要开打么?刚才我也说过来。我完全没闹够啊」 叫做沃尔古诺的巨汉站起一只脚,探出身体,脸上露出猛兽般的笑容。 这个时候,眼罩男子制止了他们两个。 「你们要打我没意见,不过你们在做无谓的争斗之前先记好了。武即为器,为那种不值一提的事情诉诸武力的人,器量也一样不值一提。武也好器也罢,我等恩德维尔氏族不需要不值一提的东西。别以为你们年轻我就不予追究」 「柴郡,沃尔古诺,你们要打就先让我来做对手吧」 屋顶上的高挑女性——艾美娅涅放下弓箭,手放在了腰间的短刀之上。 「我们『六花』全体都应该是氏族长大人的剑与盾。援引吉-迪谷阁下的话,我们的武道即是氏族长大人的武道,我们的器量即是氏族长大人的器量。你们若要自贬身价,我是不会容忍的」 「哼,服了你了,一扯上氏族长大人就沉醉起来」 那个骨瘦如柴神经兮兮的男人对表情严肃的艾美娅涅斜眼一瞥,冷笑起来。 「那么,你刚才的行为又怎么说?为了救人类女人而放箭,难道不是自贬武道?」 「库库库……呀哈哈!科赞又嫉妒了」 「真的耶真的耶。明明都没被人家艾美娅涅正眼瞧过」 双胞胎整齐划一地嘲笑起了那个叫做科赞的男子。 「诺克忒,米克忒,你们给我闭嘴。你们的声音很刺耳啊」 科赞那双本来就细的眼睛眯得更细,不屑地吼了起来。 「要让我咬掉你们的舌头么?还是要让我干到你们发不出声?」 「哎呀呀,你的『唯技』能不能让我们领教领教?」 「库库库……感觉会很有意思」 唯技,伊米纳没听过这个词,不知是什么意思。 科赞皱紧眉头,嘴角残酷地弯了起来。 「哼。让我施展我的『武』——唯技,我不会吝啬,不过要对付你们这样家伙,我手指头都懒得动一下。让那边的地狱犬跟食人魔就足够干死你们了」 「哎呀呀,那可真棒。狗的唾液是怎样的滋味呢?呐,米克忒?」 「是呀,诺克忒。鬼的汁液会怎么弥漫呢?啊啊……库库库」 双胞胎浑身充斥着阴郁的气息,回以淫猥的挑拨。 「哼,脑子真有病」 科赞烦躁地骂了一声,动了起来。他将脚下的脑袋——罗芬的头朝两人踢了过去。 双胞胎中的其中一人轻轻松松地接住了笔直飞来的脑袋。 「看这张脸感觉能变成不错的食人魔,但是太可惜了。只剩下脑袋是没办法植入种子的呢」 然后她兴致索然地将头朝身后随手一扔。 看着他们之间的言谈举止,伊米纳一步也动不了。 眼前 的情景与传入耳朵的对话,让他嘴唇发抖,手指发僵。 七个妖精性情各不一样,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全都非常强大。他们的对话内容非常诡异。 他们的所作所为,绝不能坐视不理。他们说的话,没有哪一句可以充耳不闻。伊米纳对这一幕幕一声声,越是去反刍、整理,脑子里的喝止之声就越发强烈。他自身正在阻止自己继续思考下去。 如果思绪整理好了,结论便会自然而然地归结出来。那是简单明了的唯一结论。但是——不,正因如此,所以才要不行。 不能得到那个结论。 因为,那个结论是—— 「年轻人,快住口吧」 吉-迪谷端正姿势,那只独眼向伊米纳身后看去。 「氏族长大人驾到了」 氏族长大人。 伊米纳转向身后……他忍不住不向身后转去。之前一直绷得无法动弹的身体,就像被提线拉扯着一般动了起来。 妖精们的态度全都一下子严肃起来。 在他们视线的方向上,有一幢倒塌的房子。那所房子属于刚才脑袋被随意丢弃的罗芬。然而继续往前,是连接村庄中央广场的道路。一个人影从那条路上缓缓地走过来。 那个人影,停在了用胳膊遮住半裸露的胸口瘫坐在地的乌尔哈背后。 接下来的几秒钟,伊米纳的体感时间被成倍地延长了。 他只求乌尔哈不要转头去看。 一旦转过头去,她就会看到……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的身影。对于最希望看到他的她来说,那是最大的希望,正因如此也是最恶劣的绝望。 但是,伊米纳自己要转过身去。 不转身就无法应付眼下的状况,等待自己的绝望就无法避免了。 所以伊米纳强迫自己一定要动起来。 动起来,然后跑起来,不能让姐姐转向身后,要带着姐姐逃离绝望——我独一无二的挚爱的姐姐,由我自己来拯救。 乌尔哈总是很麻烦。爱耍坏心眼,最喜欢谈论伊米纳讨厌的恋爱话题,不管什么事都能扯到恋爱上,一边自我陶醉,一边又捉弄别人。她总是让伊米纳心烦透顶,但伊米纳也知道,她总是关心着弟弟和艾莉丝。她是那种嘴上尖酸刻薄的性格,但村里的大伙却都很喜欢她,一定也是因为她善良的心地。 ——妈妈已经死了,我是她唯一的家人。能够救她的,只有我自己。 可是。 尽管意识远远超越时间的流转正在高速运转,身体却无法跟上。他想要奔跑,脚却完全不听使唤。他想要抬起手臂,手臂却怎么也抬不起来。他想要紧紧握住剑柄,但手指完全用不上力。他想喊出来,哪怕一声也好,用最大的声音喊出「住手」。然而……他的喉咙却颤抖得停不下来。 伊米纳只有视线捕捉到了那个人。 那个人,站在了乌尔哈的背后。 他手里拿着刀。那是一把刀身微弯,只有一侧刀刃,细长的佩刀。长刀的形状与练剑时用的木刀如出一辙,却又闪耀着木刀所没有的白银光辉。 那头银发与那把剑十分相称,美丽而顺滑,宛如河流。 酷似女人的端正五官,充满诱惑力却又不乏精悍。 纤细的手脚结实而有力,令人不禁几分联想到奔驰在山野中的鹿。 伊米纳对他很熟悉。 他们两个从小就几乎每天都在一起,所以非常熟悉。 对于伊米纳和乌尔哈来说,他就跟家人一样——啊,怎么会这样。 他集妖精们的紧张与敬意于一身。 他们一个个都把人类彻底当做下等生物,全然一副傲慢而轻狂的态度。然而从他们口中漏出的『氏族长大人』『恩德维尔氏族』这些词含着如假包换的敬意。 眼下现身的『氏族长大人』,就像是伊米纳和乌尔哈不认识的人。 他手持出鞘的长刀,摆着不露感情的冷彻表情,瞥了眼伊米纳,然后俯视着乌尔哈。 伊米纳的嘴唇总算动了起来。所以,他打算出声叫喊。他的声带迟迟才开始做出反应。然而…… 然而…… 乌尔哈可能是察觉到了伊米纳非同寻常的样子,又或者是对背后的气息做出了反应,蘧然抬起了脸。刚正面目睹过绝望深渊的她,双眼被泪水浸得通红,眼皮浮肿,沾满泪水的脸红一块白一块,嘴唇铁青……这是一张跟平时总爱细心打扮的她毫不搭调的,惨不忍睹的脸。 这,也是她最后的表情。 希尔吉斯·恩德维尔刺出手中的长刀,从背后贯穿了乌尔哈的心脏。 3 希尔吉斯的剑拔出来,姐姐的身体丧失力量,伊米纳的身体才总算跟上了意识。 可是太迟了,已经无法挽救了。所以,伊米纳所做的第一件事,那就是大叫。 「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驱策着不听使唤的脚拼命地动起来,跑起来,跌跌撞撞地来到姐姐身旁。 他扔掉剑,就像用双臂紧紧抱住一般,用自己的上半身贴在她的身上。好温暖,还是温暖的。然而这份温暖并不是体温,而是残渣,不过是转瞬即逝东西。 她的心已经不跳了,鼻子和嘴也已经不呼吸了。生命的证据,荡然无存。半闭的眼睛里,已经彻底丧失了神采。 灵魂上哪儿去了?会不会还在附近飘荡着呢?在融入大地的灵脉消散掉之前抓到,塞进嘴里的话,她会不会再次张开眼睛呢?要是使用妖精的灵术,这种事不无可能。既然如此,希尔吉斯为什么不那么做?为什么一声不吭地俯视着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伊米纳紧紧地抱着姐姐的遗体,咬紧的嘴唇里渗出血来,在那比血还要鲜红的视野中,仰起头,看着自己的挚友。 看着那个自己直到昨天还一直当做挚友的男人。 「希尔吉斯,为什么。为什么……!」 「氏族长大人」 一个男人从身后呼喊他。 「村子的处理已经基本结束了,只剩下这名少年了」 「辛苦了,吉-迪谷,还有『六花』」 希尔吉斯没有理会伊米纳的诘问,对男人颔首回应。 「感谢你们为吾等恩德维尔氏族打下了一场最出色的头阵」 在场的七名妖精齐刷刷地端正姿势。他们左臂与地面水平,手掌击于胸前。这是妖精的敬礼。也就表示,他们如假包换都是希尔吉斯的部下。 而且——他们就是制造村子里这场惨剧的实行犯。 吉-迪谷用严肃而沉重的口吻说道 「氏族长大人……不、希尔吉斯,该道谢的是我们才对。多亏了你,我们才能得救。这一定是个沉痛的决定吧」 「迪谷叔父,您言重了」 希尔吉斯的笑容亲切和柔和,那是伊米纳所熟悉的表情。但是,他的笑容没有投向人类,而是投向了妖精的武者。 「艾美娅涅、威尔古诺、诺克忒和米克忒、柴郡、科赞,让你们也替我担心了,还有,辛苦你们了。但是……我们这一路的辛苦和牵挂,定能照耀我们的未来」 他的慰劳之言,也献给了妖精们。 妖精们的反应各有不同。有人的戾气舒缓下来,有人大声咆哮炫耀着胜利,有人阴沉地窃笑,有人天真无邪地点头,有人讥讽地弯起嘴角。 伊米纳对他们的反应斜眼一瞥,将姐姐的遗体搂在怀中,将母亲的遗体搬到后方的屋内,抬头看着微笑的希尔吉斯,脑中迷茫地思考着—— 从什么时候…… 这 种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又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是在那个满月之夜,和我认真对决完之后么? 还是从妖精的乡王更替的时候? 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在跟我们想与以前? 伊米纳不知道。虽然不知道…… 「希尔……吉斯」 但唯独一件事,清清楚楚。 那便是…… 「你看着我!看着姐姐!看着妈妈!看看村子!看看村里的大伙!」 伊米纳──伊米纳·海蒙提耶—— 「是你干的么?这一切……全都是你干的么!」 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故乡,失去了挚友……所有的一切全都失去了。 不,并不是失去,而是被夺走了。被这个家伙──希尔吉斯·恩德维尔夺走了。 「没错」 希尔吉斯这才转向了伊米纳。 他俯视着伊米纳,点点头。他的脸十分冰冷,抹消了一切感情,与以前判若两人。 「是我干的。是我下的命令」 伊米纳已经不想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问了他就会回答么?他回答了,我知道了理由,又能如何?我的感情这样就能消逝掉么?村里的大伙就能起死回生么?村子就能恢复原状么?妈妈和姐姐就能再度露出笑容么? 不能。一切都无法挽回了。 「……啊」 伊米纳站了起来。他刚才挨了食人魔——被妖精们用灵术变成食人魔的拉克修斯的沉重打击,侧腹钝痛无比,连气都喘不上来。然而,他根本不理会身体的痛苦,把剑拿了起来。 那把剑伊米纳用起来太沉重,里面装填的灵气管已经完全耗尽,现在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那把剑不足以当做武器,但他还是不管。 没错,他什么都不管了。 对方的苦衷也好,自己的状况也好……那段一起在山野中疯闹,用木剑相互切磋挥洒汗水,幸福的日子也好——他都已经不管了。 「希尔吉斯……!」 他大喊出来的,是曾经的挚友的名字。声音里所灌注的,是汹涌的负面激情。 跟平时练剑时不一样,跟那天认真对决时不一样。他手中剑已不再是为了战胜对方而握起,而是砍掉对方。他想要的也不再是发起战斗,而是杀死对方。 没错。杀了他,非杀了他不可。 这家伙背叛了我,背叛了乌尔哈,背叛了妈妈,背叛了村里的大伙! 伊米纳沉下膝盖开始蓄力,单手挥起沉重的剑,借助空出来的左手反向作用进一步施力,扑了上去。自上段发动的这一击,比他先行运转的意识还要迅速。愤怒与憎恨激发出的力量可能已经凌驾肉体之上,突破了极限,他确信他现在的速度就连魔兽和鬼都无法应对。随即,他将魔剑挥了下去。 可即便这样,刀刃还是没有够到希尔吉斯。 伊米纳的眼睛只看到了一道光一样的东西。 明明落于后手,却像是瞅准了魔剑挥下的空隙一样。 希尔吉斯的剑光从头上削过,剑的触感——不,是更甚于此的重量消失了。 「……!?」 挥下的右手顺从原有的惯性从手肘部分消失了。 手被希尔吉斯一剑砍下了。 伊米纳丧失平衡,重重地倒了下去。 在倒下的过程中,他明白了刚才发生的事情。在他认定肯定能够击中的那一击释放出来之前,手就已经被砍下来了。对方只是静静地站着,甚至连架势都没摆出来,却后发制人,将已经发动攻击的伊米纳的手臂一刀斩下。 实现这串动作的,不是剑技。 那是将飘荡于大地之中的灵气收集并注入自己体内,令反应力、反应速度、视力及力量等身体大幅提升的技术——生体降灵术……! 那是希尔吉斯以前从来没有用过的,只有妖精才能使用的技术。 他们曾以纯粹的剑技堂堂正正地一较高下,这是他们之间的共同认识,也是想要一起变强的决心与信赖的证明。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练习的时候自当不论,就连那天夜里的认真对决,他都没有打破。 而现在,他轻轻松松地反悔了。 「唔噢噢噢噢噢!」 伊米纳又挤又蹭地从地上爬起来。被砍下一条胳臂而已,根本阻止不了他。在他眼前的,已经不是以前那个跟自己相互切磋共同进步的挚友。不——正因为有过一段深厚的友情,才让他对眼前仇敌更加憎恨,更加眼红。 他用剩下的左臂支撑身体,作为轴心,用腿水平一踢。就算身体能力强化了,又岂能躲开来自死角的攻击! 正如伊米纳所想,希尔吉斯没有躲开,但这并不代表他看不见。因为,人类的攻击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是不是来自死角都毫无意义。 藉由生体降灵术强化过的腿纹丝不动。伊米纳就像踢在了大树,反倒被反作用力弹了回去,跌坐在地。 希尔吉斯这才对伊米纳的攻击做出反应,手里的长刀轻轻一挥。 这一回也跟刚才一样,伊米纳左腿膝盖以下的部分被轻轻松松地截断,滚到一边。 「啊……噢、噢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米纳不知大喊了多少声。他不是在疼得乱喊,也不是因为失去了部分身体而大叫。那是将憎恶、愤怒、厌恶、慨叹、诅咒、怨嗟……世间存在的一切的负面感情混合煮烂而成的,连杀意都黯然失色的激情。 他奋力撕扯着颤抖的喉咙,心中所想的,是想喊出希尔吉斯的名字……不仅仅是希尔吉斯的名字,还有乌尔哈的名字、妈妈的名字、拉克修斯的名字、村里那些认识的人的名字。这样的感情,并非源自愤怒与憎恨,而是源自怀念与悲伤。 温暖、难过的感情穿过伊米纳的胸口……而缭绕着这股思念刺穿他身体的,是冰冷至极的金属触感。 伊米纳大概是想用单腿站起来,伸出仅有的一只左臂,抓住希尔吉斯的喉咙,把他掐死吧。可别说是伸出手了,他就连站都没能够站起来。他根本就不明白。 因为,当他正声嘶力竭地叫喊时—— 「伊米纳·海蒙提耶……永别了」 希尔吉斯的长刀已经从他的肩头斜劈下去,直达腹部深深地砍开。 「我不会谢罪也不会赎罪,我会前进」 然后回手一刀,深深地贯穿了他的心脏。 染红的视野黑了下去,口中溢出的血味变得无法分辨,四肢感觉消失,充斥着村子的内脏与火焰的味道越来越远。 残留下来的听觉,朦朦胧胧地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希尔吉斯,可以把他们变成鬼么?」 「不行」 「为什么?这个男孩子感觉挺像块料的啊」 「住手吧,这是我最后的一己之私。至少让他们三个以原原本本的样子回归大地吧」 「真可惜。不过你都这么说了,那就照办吧」 可是,他们的言语仅仅只是振响了耳膜。 伊米纳的思维已经消失在黑暗中,一切都消融在虚空之中。 在意识即将丧失的最后一刻感知到的,是声音……而意识恢复的第一刻感受到的,也是声音。 「……不……起。对…………。…对…不……。对不……起」 声音断断续续地重复着。 就像飘在池子里一般的感觉,朦朦胧胧……声音震动了耳膜,大脑辨识出言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是不断重复的道歉 声。 而同时,听上去就像赎罪。 随着意识觉醒,伊米纳理解到自己的皮肤正被人抱着。温暖的体温,颤抖的手臂,然后还有啪嗒啪嗒落在脸上的水滴。 伊米纳没劲去睁开眼睛,睁开一只眼皮不知要费多大的力气。但是,苏醒没有停止,也没有想再睡一觉的欲望。所以,他睁开眼睛。 模糊的视野聚焦后,出现的是一张哭泣的面庞。 「伊米纳……伊米纳」 伊米纳听着那个人叫着自己的名字。纵然泪水哗啦哗啦地滴下来,交杂着呜咽声,那声音还是如清铃般悦耳。 白瓷般的肌肤被哭坏,泛着红潮。可爱的脸庞已变得乱七八糟。长长睫毛上挂着泪珠。透着蓝色的银发垂下来,搔着伊米纳的脸。 「艾莉、丝」 伊米纳也用他沙哑的喉咙喊出了少女——艾莉丝的名字。 「伊米纳……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究竟有多久没有见面了呢。感觉好久好久都没有看到她的脸了。她的脸庞没有什么变化,哭的时候就跟她小时候摔倒受伤时一样。 伊米纳的心中,朦胧地萌生出一股怀念。 五感的状态随着时间逐渐恢复。伊米纳的头正放在艾莉丝的腿上,身体平躺着。艾莉丝抱着伊米纳的头,蹲在地上。 伊米纳向四肢各指尖一用力,立刻抽动了一下。他觉得奇怪,因为他的右手和左腿应该在刚才被希尔吉斯看掉了,然而现在知觉却非常鲜明。 既然这样,那刚才那一切一定是场梦吧。想一想就觉得荒谬。希尔吉斯竟然将村民们变成了怪物,杀死了情同家人的莉尔跟乌尔哈。 ——不,那根本就不是梦。 伊米纳推开艾莉丝,奋力地弹了起来。 他口中弥漫着腥臭的铁锈味,让他很不舒服。他吸进去的东西也跟这个气味并无二致。因为,外面空气已经彻底染上了血的味道。 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和左腿,手和腿都结结实实地连在身上。它们被正确地重新接了回去,就像嫁接一样。之前被砍断的地方涂满了红色的粘合剂。 他摸了摸左胸,发现自己的上半身赤裸着。从肩头到腹部砍出的伤也好,被贯穿的左胸也好,全都被相当夸张的伤痕堵住了。 「是你……?」 他转身问艾莉丝。 艾莉丝使用的生体降灵术,莫非还可以治愈伤口么。 「对不起……对不起,伊米纳」 可她却只顾着一边呜咽一边道歉。 伊米纳望了望四周。 这里是村头的小山上。 是伊米纳、希尔吉斯、乌尔哈、艾莉丝四个人以前经常来玩的牧草地,是伊米纳被打败的地方。见这里不在家的旁边,伊米纳觉得肯定是艾莉丝把自己搬过来的。 太阳基本完全沉下去。 在这深沉的暮色中,景色却能看得那么清楚,就连远方都那么的清晰可见。 那一所所房子烧得像炭堆一样,冒着黑烟。 遍地都是尸体。被鬼和魔兽咬死的尸体,被火烧焦的尸体,看似被妖精斩杀的尸体,然后还有鬼和魔兽的尸体。 那些尸体中有几个正蠢蠢欲动,然而那些在动的不是尸体本身。某种细长的东西从尸体里萌发,顶破了尸体的背或肚子伸了出来,就像用虫子作苗床生长的冬虫夏草,又像从螳螂的肚子里飞出来的水铁线虫。伊米纳立刻察觉到它的本质。 那是植物。它们从尸体里摄取养分,以远远超过人类常识的速度生长,长成人类社会所见不到的形状,是不属于人类世界的植物。 「那、是……」 伊米纳仔细一看,发现村子现在与记忆中的景色截然不同,到处都被绿色的树丛给覆盖了。 「……妖精、森林?」 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一目了然。 他们破坏了村庄杀光了村民还不罢休,竟然还将植物的种子种在了人类的尸体上?不——他们是为了播下种子才杀人的。那些妖花妖树将尸体当作养分,不断萌芽。长成起来的植物为了自己的需求,开始将高浓度的灵气从大地中汲取上来,释放到空气中。只要过了今晚,人类世界的植物将会全部枯萎,野兽将被赶走,魔兽和鬼将取代人类世界的人和动物入侵这里,顷刻之间便创造出妖精的领土。 换而言之,这是个被逐渐吞噬的过程。 伊米纳出生的故乡已被妖精乡吞并,面目全非。 他的视线锁定在了自己家附近。那一代被妖树构成的树丛所覆盖,根本看不出姐姐和妈妈的尸体在什么地方……她们一定已经变成了苗床。 「唔、啊啊、啊……」 他左手五指在不久前被刺穿的心脏上方拼命抓挠,右手五指深深地扎进了以前玩耍的牧草地的土壤。在他脑中浮现的,是村里的大伙、妈妈、姐姐的脸。然后,那一张张脸仿佛被侵蚀掉,毁灭村子的那些妖精还有希尔吉斯的身影浮现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伊米纳放声大叫。 他喊得撕心裂肺,就像施加上了从身体里迸发出的所有愤怒,就像塞进了心中所有的诅咒,就像号集了所有被杀之人的怨念。 即便胸口的肉被指甲挖掉,即便抓着土的指甲刮掉渗出血来,即便喉咙撕破流出血来,他依旧眼角挂着泪,嘴角挂着笑,大喊起来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杀你!你们这帮妖精……还有希尔吉斯,我要亲手杀光你们!一个都别想逃!我绝对要杀了你们,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对不起……伊米纳,对不起」 这时,紧紧抓着伊米纳后背不停道着歉的艾莉丝,她的体温阻止了伊米纳释放诅咒。 艾莉丝。 没错。 「艾莉丝……?」 那是背后的少女的——妖精的名字。 艾莉丝·恩德维尔。 希尔吉斯的妹妹—— 伊米纳缓缓地转过身去,直直地盯着她哭坏的脸。他们兄妹对性情迥异,但她是希尔吉斯的亲人。伊米纳几乎无意识地伸出了双手,伸向了她雪白的脖子。 他双手抓住艾莉丝的喉咙,狠狠地将艾莉丝压倒在地,骑在身上。然而,艾莉丝完全没有抵抗。 她只是—— 「对不起……对不起」 抽抽搭搭地不停道歉。 「为什么」 伊米纳的双手慢慢施加器量,怒骂起来。 「你们为什么要那么做!」 他将刚才没能向希尔吉斯发泄出来的感情,撒在了他妹妹身上。 艾莉丝摇了摇头。 伊米纳从她表情和举止便立刻看出她对这件事一无所知。他们相处了很久,这种事情就算不说出来也能领会。 希尔吉斯袭击村庄的事情,背地里隐瞒了艾莉丝。 艾莉丝是通过某种途径得知此事,然后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的。 可当她到达村子的时候,一切都为时已晚。 啊啊——肯定是这样。 可是,就算这女孩一无所知,我为什么要…… 「你是……艾莉丝。你……」 伊米纳突然发现,掐着她喉咙的手指正在颤抖。 他的颤抖并非源自杀意,反而是源于困惑。他无法将心头沸腾的憎恨和诅咒向她发泄,这件事让他倍感困惑。 所以,伊米纳问了 「你是我的什么人?我……在你心中,是什么?」 昨天还在的家人,化作了遗骸。 昨天还在的故 第三章 战线尚远,却又近在咫尺 1 教练都市约萨拉的大道上,士兵候补生今天依旧人山人海。 石砖路面的两侧是摆满摊位的繁华街道。 教练学校的学舍位于山丘之上,宿舍位于路的另一头。那些小贩们似乎也对候教练生习结束后返回宿舍的沿途以及外出休息时聚集的去处了若指掌,在这些地方摆出了货柜,里面摆满了面向年轻的人的茶、点心和水果。所有店面的门口都摆上了椅子和长桌,方便购买商品的人就地吃喝。 教练生都是十四岁到二十岁的男女。教练生不问年龄,根据入学的年份分被为四个学年,全部学年的学生总数约为两百人。这些教练生有七成生于名门望族,剩下三成是平民。全套课程学习完毕后,成绩优秀者将得到认可,加入王立骑士团。 如果只是想要成为士兵的话,当然也可不必加入王立骑士团。毕业生均拥有士官资格,去市井的佣兵团或贵族的私人军队,至少也能得到十人长的阶位。但志愿加入王立骑士团的人还是占绝大多数。毕竟加入那支部队就能在王都当差,在远离前线的地方过上逍遥自在的卫兵生活。 而且,就算成绩不佳无法取得王立骑士团的入伍资格,对贵族的长子或财主家的孩子也无关痛痒。换而言之,他们参加教练学校是为了声誉,将来能在私人军队中当个挂名将校,走上与战争无缘的其他道路。 也是由于这样的原因,即便这座都市以东仅隔两千公里的地方即是战争的最前沿,这些年轻人的表情总体上还是十分开朗,街道十分热闹。 第二次妖精战争,这是目前对这场与妖精间的战争的临时称呼。战争距离约萨拉很近,但同时也很遥远。由于一路需要翻越山峰,乘马车需要五天,快马兼程也需要一天才能赶到。这不是能够怡然自得地游山玩水的距离,但也没有喧嚣传到这里,所以虽然存有离前线很近的意识,却没有真切的感觉。前线基地亚斯特赛仑大要塞在这半年左右间一直与敌军僵持不下,但就算要塞万一被突破,教练生也只需要避难,没有参战的义务。 话虽如此,只要接受士兵的训练,似乎就能勇敢起来。 在道路一头的一家便餐小摊旁,两名教练生在露天座位上就魔剑讲习聊得热火朝天。 「其实我觉得,朱拉米尔式已经过时了」 大个少年一边喝着生姜冰饮,一边热切发表观点。 「归根究底,『因势利导,变换所使用的灵术』这种情况,在实际的战斗中……在现在的战斗中是否存在,这都得打上一个问号。如果是人类之间的战斗,这或许能派上用场,但我们现在面对的是妖精以及他们率领的魔兽和鬼,根本没那个工夫等我们看清战况和对手再选择灵气管去装填,所以相比之下,专注高威力单一灵术不是更好么?」 与他那壮硕体格十分相称的粗野声音,营造出几分亲切的氛围。 「即便如此,也不能断言艾弗塔尔式就是最好的吧」 另一名少年头上有撮十分惹眼的翘毛,身上充满着飘然的感觉。 他一只手把玩着夹了肉干的面包,有些嫌麻烦的样子,但还是响应了大个子的讨论。 「我认为专注单一的灵术,确实在现在这场战斗中具有一定的意义。说穿了,魔兽和鬼就是野兽。杀死野兽所需要的,是打破它们的毛、皮跟骨头的力量,不需要一大堆夸张的灵术。而且,通过限定所能使用的灵术,也能简化运行器构造及刀身构造的制作过程,还能够增加刀身的耐久性,减少因灵术连续发动的负荷而溶解的情况。维护检验自当不论,而且方便投入大量生产,乍看之下艾弗塔尔式尽是优点」 「你看吧,全是优点」 「别打岔,听我说完。我想说的是,这个优点终归也无法摆脱魔剑最根本的缺陷。降灵术的讲习上也提到过的吧」 「得了吧,你这个讲习的时候总在钓鱼的家伙也想讲解?」 大个少年带着讽刺回应了翘毛少年,翘毛少年耸耸肩,笑道 「重点我可都好好听着呢……哎,先不提这些了。一旦内含的灵气耗尽就都无法发动灵术了,这一点不论朱拉米尔式还是艾弗塔尔式都没区别。毕竟我们人类无法像妖精那样通过活体直接从大地与空气中汲取灵气呢。换句话说,不管哪一种都必须装填灵气管。既然这样,那么只能使用单一灵术的,跟能够使用多种灵术的,究竟哪种更好?实际上还是得看使用者的技术,艺高人使用朱拉米尔式的歼敌效率才更高」 「哪有那种事啊」 翘毛少年皱紧眉头。 「我知道啊。不过,你说不是那种问题,到头来还是那种问题」 大个少年沉默不语。 翘毛少年耸耸肩,他就像表现他心情好似的,一口气把剩下的面包吃了进去,随便嚼了两口之后喝了口葡萄酒一起咽了下去。 「要解决这个缺点,需要汲取并压缩、加工灵气的技术……只能将现在工厂里用的那个用在魔剑上。可是你上一学年的时候也去过工厂参观学习吧,那个大得离谱的装置是不可能缩小之后搭载到魔剑机关部上的。最关键的是,灵气收集装置的核心安装了生体部件,那种东西过一定周期就会腐坏死亡,需要替换,在战场上完全无法运用」 「……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朱拉米尔式落伍了」 大个少年就像的回答闹别扭一样,跟他壮硕的体魄毫不搭调。 「弗利姆,我知道你在模拟战上输给温特很不甘心,可你赖武器不好是不是不太对?」 「……」 弗利姆——大个少年露出一副被戳到痛处的样子。 然后,他皱紧眉头,胡乱地挠了挠脑袋。 「对。你说的一点没错,萨什塔尔」 翘毛少年——萨什塔尔表示认输。 「你知道还主动聊这种话题啊,我都为你感到可怜了」 他把装了冰饮的大木杯子轻轻地放在桌上。 然后,弗利姆瞥了眼靠在自己椅子上的兵器。 那是一柄用布包着的长枪。 他轻轻指了指那柄枪,叹着气说 「不过说实在的,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我带上这家伙进教练学校,可是把我们全家出动辛辛苦苦挣来的钱都砸上去了哦?他们都是听说便宜的艾弗塔尔式用起来不方便,才专程花大价钱给我买朱拉米尔式的啊」 魔剑价格高昂,一件朱拉米尔式大约值一栋房子,对平民来说无异于天价。实际上,出身比弗利姆更偏僻,祖祖辈辈均已打猎为生的萨什塔尔,靠借钱也才勉强买到艾弗塔尔式的量产品,而且还是短剑。 「可是,那个温特……那个名门裘利亚斯侯爵家的公子明明钱堆得都要烂掉了,为什么还要用廉价的艾弗塔尔式……竟然还用那个便宜货华丽地战胜了朱拉米尔式的魔枪!」 弗利姆毫不掩饰心中的不甘。萨什塔尔对他苦笑 「那家伙虽然是贵族,却是实用主义。他实实在在,不慕虚荣呢」 「昂?你小子怎么了帮着他说话?果真同是执行部的人就一个鼻孔出气么?」 「我要是帮着他说话还干嘛听你发牢骚」 萨什塔尔依旧态度飘然,他轻轻摆手搪塞弗利姆。 只不过,他微微眯起眼睛,声音中掺入了几分严肃,说 「哎,你这种输了不甘心就想赖武器不好的心情,我不是不明白。不过,你总不能抱怨你那让家里人为你花光血汗钱买来的兵器吧。要抱怨就抱怨自己技不如人」 弗利姆一时间沉默不语。 然而,他一脸老实地看向萨什塔尔的眼睛。 「你说得对,是我不好。我这 样对不住这家伙,也对不住给我花钱的家人」 对于他们这样的平民教练生来说,自己的魔剑就是家人们的汗水结晶,也是对自己寄予的期待。 「嗯,坦诚是你的优点」 萨什塔尔笑着探出身子,拍了拍弗利姆的肩膀。 「哎,那也没办发。温特那家伙不管家世还是成绩都出类拔萃,而且仪表堂堂,那就是优等生的范本。平心而论,我在执行部里必须跟他一起行动的时候,也是满肚子的牢骚。如果那家伙是鹿,那我就是猴子,而你就是野猪呢」 「你出生猎户之家,打这种比喻算是你的风格,可你别把我也扯进去」 弗利姆表情颦蹙,又把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嗯?喂,那是什么」 这时,他眉头一皱,视线移向了旁边第二个小摊。 那个方位在萨什塔尔背后,于是他转过身去。 那里站着一位少女。 少女披着一件外套,兜帽深深地遮住眼睛,就像不想让脸被人看到似的。不过,她对待脖子以下的部分就很不注意了。她外套的正面敞开着,衣襟很低,裙摆很短,露出的肌肤水润动人。 她吸引人的地方,不仅仅是她的身体。从兜帽之下若隐若现的脸(到头来,脸也没有完全藏好)同样令人啧啧称奇。 一言以蔽之即是——楚楚可怜。 玲珑大眼,清纯无垢的鼻子,形状优美的眉毛,柔软的嘴唇,这一切绝妙地配置在她娇小的脸蛋上。那有些困扰,有些柔软的表情,更是本能地激发男人的保护欲。略微透着蓝色的银色发丝,就像妖精一样。 妖精当然不可能出现在这种地方,而且银发在人类之间也不算很少。不过,那令人叹为观止的美貌和那头银发相得益彰,果真只有『像妖精一样』这种形容最为贴切。即便当下正在跟妖精打仗,这样的形容仍被频繁使用,是对容貌的最大赞扬。 她身上没有穿约萨拉教练学校的制服,外套的质地也很陈旧,从这些来看,她应该是名旅行者。 少女正在买东西。她面对盒子里满满当当的水果和树果,正不知所措。她应该是在找钱包,正摆弄着胸前的口袋和腰上的小袋子。她这样的举动让她的肌肤更多地露出来,可她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样子。 她的容貌、表情、举止全都勾人心魄,让聚在旁边小摊上的教练生们下流地吹起口哨。弗利姆在意的不是少女本人,而是她旁边的那群家伙。 「那帮家伙……」 「卡斯凯斯跟他的那群跟班么」 萨什塔尔觉得事情不太好办。 那群人跟他们俩刚才谈到的温特一样,是一帮出身贵族的家伙,然而他们的内在却跟温特截然相反。他们特权意识强烈,品行不端态度恶劣,而且自恃身份高贵让人敢怒而不敢言,是帮非常难缠的家伙。他们在街上横行霸道,借着家族势力欺压受害者的恶名,早已人尽皆知。 他们似乎盯上了那位少女。 那群坏蛋的头头名叫卡斯凯斯·吉利西亚海姆,是吉利西亚海姆侯爵家的三公子,虽然集家族的期望于一身,却败坏成了一副地痞的嘴脸。 「小姑娘,你在发愁么?」 他悄悄地从背后靠过去,向少女搭讪。那无耻的嘴脸毫无贵族风范。 「呀!?」 少女吓得身体一颤,立刻转过身去。她兜帽下面的脸惴惴不安,这似乎没有勾起卡斯凯斯的保护欲,而是激起了他的嗜虐心。 「你想要水果?还是想要树果?我来买给你吧」 「不、不用了」 少女十分困扰。 「没关系没关系。话说,你不是教练生吧。你来这座城市做什么?难道是来找工作的?我来给你介绍吧。这条街上的店都很给我面子,只要你跟我好,这不是什么难事。怎么样?」 卡斯凯斯趁人之危,摆出强硬的态度。他过分相信的身份,完全瞧不起对方。何况对方是旅行者,是孤身一人的女孩子,他觉得一切都能按自己的意思来。 实际上,如果是吉利西亚海姆家介绍,几乎不会有店家会拒绝。只要答应他的邀请,工作应该可以随意挑选。如果不答应,那情况就完全相反了。 「先让我们到那边的店里说说话,增进一下感情吧。那里的点心可好吃了呢」 「可恶,那帮家伙倒是收敛点啊」 「别管闲事」 弗利姆义愤填膺打算起身,被萨什塔尔拦住。 「你的身份不适合出头。何况他还是高你一年的学长,要被盯上可就麻烦了」 「你让我坐视不理么?」 「哎,没错。你就老实呆着,让我一个人去」 萨什塔尔心里感到无奈,但还是站了起来。 他其实懒得动,以他的性格跟正义感根本搭不上边,他觉得去帮一个连教练生都不是的旅行者实在有够麻烦。 「身为执行部的人,这种场合不出面可说不过去呢,不然会被总代表骂的」 执行部即是教练生对教练学校执行自主自治的机构,萨什塔尔便是其中一员。 当然他并没有得到推荐,也不是候补,而是因为教练生总代表的一声令下被选上的。但是,他并不会应为这样而抛弃这份责任。 萨什塔尔心想,要是刚才谈到的那位温特·裘利亚斯在这里就好了。他跟自己不一样,很喜欢打抱不平。 卡斯凯斯没有注意到萨什塔尔站起来,朝着那些一脸坏样注视情况发展的同伴们得意地一瞥。 「大家走吧,我请客」 他毫不拘泥地将手绕过少女的肩膀。 但是,卡斯凯斯恐怕万万没有想到,少女不开心地眯起眼睛,皱起眉头,干脆地挥开了他的手。 「别碰我」 「……啊?」 卡斯凯斯的声音变得十分难听。 「你这是什么态度」 萨什塔尔感到焦急。 那个招人讨厌的贵族被拒绝了,这自然大快人心,可少女应该采取更稳妥的方式。那么直接,岂不是反倒挑拨了对方。 搞不好,卡斯凯斯还会动手。 「我让你别碰我」 少女毅然地瞪着卡斯凯斯。 「噢?小姑娘倒挺倔啊」 卡斯凯斯反而露出一抹浅笑。他没有生气,他脑子里肯定想着怎么把这位神气的女孩弄哭。他毫无顾虑地用下流的眼神扫过少女的胸口和大腿。 事已至此,萨什塔尔不忍再继续观望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出声制止卡斯凯斯的劣行。而就在此时—— 「嗯……?」 一个人影径直向少女走去,闯入了萨什塔尔的视野。 那是一名少年。 他看上大概十七八岁,或许实际年龄还要更年轻,但感觉上要更成熟一些。 他一副旅行者的打扮,自然不是教练生。他身上随随便便地披着一袭旧外套,剑鞘从破破烂烂的下摆中露出来。他插在腰上的武器剑身宽,长度略短,是一把双刃的单手剑,应该是一种决斗用的宽剑。 他一头偏黑的红色头发撒乱着,个头在男人中算小的,可是双眼特别有神,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犹如凶猛的野兽,光是走在路上便魄力十足。 少女停在少年面前,简单地说道 「艾莉丝,别随便乱跑啊」 少女似乎叫做艾莉丝,她重重地点点头,回答说 「伊米纳,对不起。我看到这里有卖胡桃,所以就……」 「你不是没拿钱包么」 「唔,是的。到了才发现 钱都在你身上」 「所以让你不要离开我身边了」 少年似乎叫做伊米纳,态度非常冷淡,然而举动却跟口吻截然相反,用非常温柔的动作抚摸少女的脑袋。 「住的地方应该在那边,我们要在这里住上几天,休息休息。我们走吧」 「那个……伊米纳,我想用胡桃烤面包……」 「我知道了。自带材料的话,借用厨房应该不成问题」 「真的么?」 艾莉丝忽然笑逐颜开。从萨什塔尔开始,所有围观的人全都屏住了呼吸。他们的目光被完全俘获了。少女刚才慌慌张张的样子虽然也很楚楚动人,然而现在开心的样子更是美轮美奂,即便盛开的睡莲在她身边都将黯然失色。 少年向小贩看去。 「能给我袋胡桃么?」 「啊、好。呃……两百钱」 想必那位摆摊的大叔也对少女看入了迷,愣了一下才慌慌张张地撑开纸袋。 但是,有一个人没有被她的笑容俘获。 「喂……你给我等下」 他就是刚才缠着艾莉丝的卡斯凯斯。 他浑身散发的不悦与不满的怨气,怨气中充满了愤怒。这也难怪,他想要掳走高傲美少女却惹得少女更加神气,然后还突然冒出一个少年要把少女带走,而且少年非但没有向他投去敌意,甚至都没正眼瞧他一眼。他平时仗着自己的身份早已飞扬跋扈任性惯了,这对他来说可谓是奇耻大辱。 「你那态度算怎么回事?就算乡巴佬进城也得先搞清楚这里的规矩,你明不明白?」 卡斯凯斯走到少年面前,狠狠地瞪着少年。 他的个头比较高,一边俯视着少年,一边放出狠话 「听好了。这条街是教练生……是将来成为王立骑士团的我们说了算。你们这些平民享受着我们的保护,岂能容得下你们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即便如此,他的示威仍对少年——伊米纳毫不起效。 「原来这里就是教练都市约萨拉么」 伊米纳嘀咕了一声。 「……哎,结果迟了四年我才总算来到这里呢」 不知为何,他带着自嘲的感觉弯起嘴角。 「喂!竟然无视我……!」 卡斯凯斯的愤怒终于突破了沸点,将手放在了腰间的东西上。 那是他靠着父亲的财力购入的穿甲剑型的魔剑。他准备拔剑的动作让围观的人们紧张起来。 然而,兵刃未能拔出来。 只闻砰的一声,伊米纳略去了一切准备动作,直接挥动右手砸中了卡斯凯斯的侧脸。至少,整个过程在旁观者们的眼中是这个样子。没有接受过战斗训练的小贩还有普通的路人,一定没有看到他手臂的动作。那动作简直干净利索。 随后,卡斯凯斯首先跪在地上,然后彻底倒了下去,就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弗利姆在萨什塔尔的身后禁不住发出感慨。那一击太漂亮了,恐怕连学校的实技讲师也做不到。 「……你这家伙!」 在相隔不远的地方之前一直围观的跟班们,同时迸发出敌意。 他们一共有八个人,虽然比卡斯凯斯的身世要低,但各个出身贵族。头头被人干掉了却毫无作为,他们身为手下怕是面子上挂不住了。 「怎么了你们?是这家伙的朋友么?」 面对八个人的敌意,伊米纳别说是害怕了,甚至根本就没在乎。 他兴致索然,非常直白地说道 「别担心,我只是把他弄晕了。我对打架不感兴趣」 「什……?你竟敢瞧不起我们!」 那些跟班们激动起来。『对打架不感兴趣』毕竟就等于『你们根本不够格』的意思,这也在所难免。 话虽如此,八人可能还是明白实力的差距,或者觉得骑虎难下,亦或者两者兼有,所以齐刷刷地拔出了武器。双手剑、魔杖、狼牙棒、短刀——全都是用父母的钱购买的高价魔剑。 「我的乖乖」 在萨什塔尔背后,椅子喀噔一声被踢开,弗利姆突然站了起来。 「事情不得了啦」 这也难怪。校规严令禁止,除紧急状况外禁止在街道中使用魔剑。打破校规自然会影响成绩,搞不好还会被除籍。 「喂,得快阻止他们……」 弗利姆在催促,可是萨什塔尔所感觉到却是另一种焦躁。 他觉得大事不妙,皱紧眉头。 他不是在担心少年的安危,而是正好相反。 可能由于他打小就在山里狩猎,对这种事情直觉非常敏锐。他的直觉告诉他,有比卡斯凯斯的手下乱来,有比在街上胡乱发动灵术制造大规模破坏还要危险的东西。 那就是正静静伫立着的那位少年。被少女叫做伊米纳的那个人。 他并没有释放杀气,并没有进入临战状态,但正因为这样……正因为他根本无意战斗,所以才给人一种根本不在乎战斗感觉。在他面前,只感到一股受伤野兽一般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这并不寻常。 他显然不是泛泛之辈,很可能年纪轻轻就已经成为了一名久经沙场的佣兵。 卡斯凯斯的跟班们自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位少年有多么的可怕。 而少年让少女躲在他背后,微微地眯起眼睛。 不妙,他要动手了。 所以萨什塔尔下定决心,准备喊住他。 而就在此刻。 「……你们在干什么?」 剑拔弩张的空气犹如被流畅地一刀刺了进去,一个女性的声音响彻现场。 那个声音并不大,毋宁算得上静谧,然而却又非常响亮,在耳中缭绕不绝。 围观的人,卡斯凯斯的那帮跟班,还有萨什塔尔背后弗利姆,全都屏气慑息地向她看去。 「总……总代表」 某人讷讷地呢喃了一声。 一位少女正屹立于此。 闪耀的金发笔直流泻至腰际,上面佩戴着镶嵌宝石的黑珊瑚发饰。她鼻子俏丽,面容清纯,微细双眼透着冷冽。浑身的凛然之美令见者既陶醉又紧张,都自然而地端正了姿势。 她身着约萨拉教练学校的制服,然而服装的边缘并非普通学生那样的蓝色,而是白底樱色,给人截然不同的感觉。在细节施加了独具匠心的装饰,这意味着她在校内——乃至在这座城市里都是特别的人。 她挂在腰间的骑士剑上刻着『雷火天迹』的铭文,此乃出自米多戈尔兹皇国内堪称无人能及的名匠朱里艾利·赛蒙多之手的魔剑。朱里艾利的魔剑在质量上绝无仅有,遑论平民,即便贵族也难以买到。 她的名字是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是约萨拉教练学校总代表,同时也是米多戈尔兹皇国亚斯特赛仑王室的第十二位继承者,约萨拉公爵家的次子。她是贵族之流绝不能企及的正统王族。 而同时对于担任执行部员的萨什塔尔来说,她就是所谓的顶头上司。 米莉霏卡再次严厉地发问 「我问,你们在做什么?谁允许你们在城内拔刀了?」 「啊……不是的!」 围着卡斯凯斯打转的家伙们不是把剑丢掉就是收起来,纷纷跪了下来。 即便如此,米莉霏卡的表情依然严肃。 「这是严重违反校规,把他们绑起来」 此言一出,刚才那些坚持事不关己的学生们立刻站起来,将放弃抵抗的他们拘束起来。他们行为实在卑鄙,然而这也无可厚非。事已至此若是继续旁观,很有可能会在后续的审判之 上惹来怀疑的目光。他们肯定不想被当做卡斯凯斯的同伙。 而另一边,萨什塔尔松了口气。 多亏米莉霏卡的介入,伊米纳所散发出来的恐怖气息消失了。 不仅如此,他整个都呆住了,目不转睛地盯着米莉霏卡。公主殿下的威光令现场的气氛骤然一变,效果立竿见影。 而就在这个时候—— 「在学舍里安定下来再找你们问话吧……然后是」 看到包括昏迷过去的卡斯凯斯在内的所有人都被绑起来后,米莉霏卡又转向了并非学生的少年和少女。 她露出外交式的浅笑,说 「非常抱歉,给两位带来麻烦了……不过,我没有目睹事情的全过程,并不清楚整个来龙去脉。如果方便,两位可否为我……」 ——细说一番。她后面话大概是这样的。 可是,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 旅行而来的少年和少女——伊米纳和艾莉丝,都用惊愕的目光看着米莉霏卡。 艾莉丝的嘴唇颤抖了起来。 「……骗、人」 「骗人?是指什么?」 就在米莉霏卡准备问出来的同时,伊米纳行动起来了。这一举动,令在场所有的人都吓掉了魂。 他的脸跟艾莉丝刚才一样,完全失去血色。他向米莉霏卡走近一步,伸出双手,抓住了米莉霏卡的肩膀——不仅如此,还毫无顾虑地用双手包住她的脸,仔细地观察。 「乌尔、哈……?」 没人发觉他口中呢喃的单词是一个人的名字。 因为,在场的所有人都对他极度无礼的举动彻底惊呆了。 就在所有人都茫然若失的时候,米莉霏卡挥开了伊米纳的手,立刻奋力地扇了他一个耳光。 「……无礼之徒!」 啪……清脆的声音响彻大道。 2 两人被带到的地方是训练所。 那里并排建造于学舍一侧,是独立的设施。 周围是层层堆叠的石壁,构造在一定程度上忽视外观,更加注重于坚固,上面到处布满了细微的痕迹。地板——准确的说是地面,是在夯实轧平的土上撒上细沙构成的,适合跳跃和弹跳。屋顶为木制,可能是为了增加通透性,屋顶与大跨度的横梁之间没有加设窗户,寒冷的朔风直接往里灌。 有人递过来椅子。那是用铁棒十字交叉,在上面扑上活动的皮革制成的折叠椅,跟战场上士兵用来休息的椅子相同。 是不是没受欢迎呢?又或者平时就这样呢?大概两者兼有吧。伊米纳不觉得自己被当成贵客,不过在过来的路上途径的校舍走廊也一样很质朴,因此可窥这里的校风以刚健质朴为主旨。 话虽如此,这里仍不愧是王族建设的教练学校。建筑的设计跟校内的气氛,都是粗鲁之中不失品味。仔细一看,这个训练所也是那样,横梁十分气派,切成大块的壁石看上去也价值不菲。 场地大约十五平米,因为入口的门上挂着『第七训练所』的标牌,所以类似规模的场地应该至少还有六个。他们用钱还真是大方。 伊米纳一边想着这种事情,一边站在训练所的角落,打量屋内。 「不会有什么事吧」 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的艾莉丝,正一脸不安地望着伊米纳。 所以伊米纳耸耸肩,回答 「事情确实变麻烦了,但我们又不会被他们给吃了」 「可是,我……」 没戴兜帽让艾莉丝很不安。两人在进入学舍的时候,外套被脱掉了。当时护卫用命令式的口吻要求两人将上衣交由他们保管,伊米纳没办法违抗。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也算是贵族的特色。 艾莉丝时不时地就用手打理自己的头发——具体来说,是将耳朵上面的头发往下压。她横着扎起的头发把耳朵隐藏的很好,但她还是放不下心。 「别那么担心」 伊米纳轻轻敲了下她脑袋。 「要是有什么万一,我来保护你」 「……嗯」 艾莉丝的眼睛眯起来,开心地点点头。 「再说了,事情发展成这样也都怪我」 伊米纳苦笑起来。他的表情中流露着一抹寂寥。 「那也没办法啊」 艾莉丝心里想的也是同一件事。 「确实太像了呢」 「嗯,明明发色跟气场都不一样呢」 伊米纳当时不禁出了神。她们实在太像了。 她似乎是这座教练都市里不得了的大人物,而伊米纳做出了无礼之举。因此,他们的待遇从受到牵连的受害者,一下子变成了现在这样。 伊米纳只求能够平安无事地得到释放,他丝毫不想在这里久留下去。 如果他早知道这里是教练都市约萨拉,根本就不会在这里投宿了。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那里应该就是他上学的地方……而他现在根本一眼都不想看。 他后悔自己没有事先确认地图,所以才完全没有在意城市的名字。 「让你们久等了」 随着一个响亮的声音,训练所的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三个人,两男一女。 走在最前头的,就是刚才掌掴伊米纳的金发少女。 她的长相果真一模一样,就算说那是同一张脸都不为过。 她相像的人便是四年前死去的姐姐——乌尔哈。 不过重新再仔仔细细一看,她显然跟乌尔哈不一样。发色不一样,气场不一样,谈吐举止也完全不一样。 「那个人怎么可能这么高雅端庄呢」 姐姐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她不可能是乌尔哈。 「你刚才说什么?」 「不,没什么」 伊米纳把脸侧向一边。 酷似乌尔哈的少女一只脚后撤跬步,行了个简略的礼,开始做自我介绍 「久候多时了。我名叫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是这座都市的代理人,同时担任着这间教练学校的总代表」 听到名字,伊米纳惊讶地张大双眼。 「亚斯特赛仑?……原来是那位公主殿下么?怪不得会生气啊」 伊米纳虽然出生长大都在边境的村庄里,可再怎么说也不会不知道米多戈尔兹王室的姓氏……至于约萨拉这个分家在王族中是何地位就先不论了。 话又说回来,姐姐竟然跟公主长得一模一样,她要是还活着一定会乐开花吧。 伊米纳想完这种没用的事,下意识让表情严肃起来……因为公主身后的一个人正紧盯着自己。 「从刚才到现在,你是不是非常无礼?」 那个是高个头的男人。他的年龄应该跟伊米纳相仿,但从他高贵的面庞便能看出他是相当有身份的贵族。 伊米纳不想激怒对方,耸了耸肩。 「啊,抱歉,我没有恶意的」 「我是说你这口气非常无礼。你岂可对公主殿下如此粗鲁」 「算了,温特」 旁边的少年制止了叫做温特的男人。 这个人的态度无拘无束,从站姿看上去性格直率。说实在的,丝毫感觉不到高贵的气质。他可能并非贵族出身。 「这里是校舍之内,学校里没有公主殿下,只有米莉霏卡。要表达敬意应该用总代表来称呼。不然无礼的就是你了哦?」 「萨什塔尔,你不要岔开话题。现在说的不是我,是这个男人……」 公主——米莉霏卡皱紧眉头,对两人流眄一瞥。 「我以一位淑女的身份追究他的无礼,并非因为我是王族或总代表」 说完,她重新面对伊米纳。 「你可有什么要解释?」 死不正经也不是办法,于是伊米纳决定直言不讳地辩解 「我有一个过世的姐姐跟你长得一模一样,所以一下子就慌了。我知道我做了很无礼的事情,而且说话也不太好,我向你道歉。我一个乡下人,完全不懂王族啦贵族那些的」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事情我明白了,我原谅你」 事情轻轻松松地就解决了,这让伊米纳觉得不够尽兴。 王族都是这样的么?还是说她个人人格如此? 「你是哪里出身?」 发问的是那个轻浮的少年。他好像叫做萨什塔尔。 「我也是乡下出身。西边的莱科珊德知道么?」 「抱歉,我不知道……我来自赛莱德」 「……赛莱德」 听到这个词,对面的所有人脸色大变。 「这么说,你是……」 看样子伊米纳故乡的名字在这四年间已经变得非常出名了。想一想这也很正常,因为妖精的侵略就是从那天开始的。 「啊,我是幸存下来的」 他自嘲式的浅浅一笑。 他们即便知道村子毁灭的事情,也没有目睹那场惨剧。然而光是知道那些讯息,听到那个名字的时候依旧难掩悲痛之色。这让伊米纳觉得很烦躁,同时也很可笑。 「说起来,我们还没做自我介绍呢。我叫伊米纳,她是艾莉丝。我们两个是赛莱德出身,途经此地稍作停留。我们的目的地是大要塞」 「大要塞?你要去当佣兵么?」 「没错」 伊米纳对萨什塔尔的提问点点头。 「那这位小姑娘呢?她看上去不像一位战士」 「她想成为一名护士。别看她这样,打绷带拿手着呢」 「你们到这里来之前,都在哪儿?」 「北方的山里。我一直在山里修行剑术」 「噢?这方法还真是古朴。北边是哪一带?妖精的侵略也很迅猛呢」 「我呆的山里是比米莫拉还要深的地方」 「原来如此。那边状况如何?有人居住么?空气怎样?」 「我完全没跟村民交流,不过他们生活还算平稳。因为那里不在妖精的势力范围,而且也不在推进方向上。当然,更那边的就不知道了」 「这样啊这样啊,那么……」 伊米纳说着说着,突然觉得不对劲。 这个人的口吻非常轻浮,然而却总让人去积极响应。换句话说,他很可能是装作闲聊行诱导询问之实。目的是为了调查伊米纳和艾莉丝。 「萨什塔尔对吧」 他还打算继续往下说,但伊米纳打断了他,问道 「你调查我们的身份有什么意义?」 「哎呀」 萨什塔尔挠着头苦笑起来,看来被说中了。 「被识破了。哎呀,真难办。怎么办,米莉霏卡?」 「……不要那么直接地把问题扔给我」 米莉霏卡吃惊地叹了口气。 「你这人试探的功夫那么拿手,却总是轻言放弃。真受不了」 她给人的印象严肃而古板,没想到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让伊米纳有些吃惊。她或许对待信赖之人时会格外随意。 「失礼了。我校学生不久前引发了一场骚乱,我们必须详查,所以我认为也需要对在场的你们进行调查」 「我们什么都没做,是他们自己缠上来的」 「我们也是这么听说的,不过还是保险起见……」 「喂、喂,虽然被发现了我还是顺便问一下,这妹子跟你什么关系?」 「咦?我……那个、这个……」 目光突然转向了艾莉丝,艾莉丝慌了起来。 「多管闲事!萨什塔尔,你这人真是的」 米莉霏卡粗声叫喊。 「公主……总代表所言极是。你能不能不要损坏约萨拉教练学校执行部的格调?」 另一个男人——温特向萨什塔尔投去为难的表情。 ——这帮家伙看来不坏。 伊米纳拍了拍小脸绯红困扰不已的艾莉丝的肩膀。 「……我跟她是青梅竹马。她很胆小,就别太捉弄她了吧」 伊米纳回答之后,米莉霏卡点头致意。 「恕我们太冒昧了」 「没关系,要说冒昧我们也一样。……不过,我们还在旅行途中,就指望高抬贵手早点放我们离开」 「你说的没错,不过……」 米莉霏卡突然皱紧眉头。 「其实,给你们造成麻烦的那些人,我们需要通过审判来定罪。因此,还需你稍微配合一下」 与此同时,她的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容——困扰的样子是她在演戏。 「配合?」 伊米纳感觉事情要变麻烦了。 「我们需要过问他们所采取的行动是何性质。也就是说,要分辨究竟是『蚍蜉撼树不自量力』还是『聚众欺压弱者』……当然,不论哪一种都是应当唾弃的行为。不过,这两种性质的罪状与处罚并不相同。前者有失骑士的资格,而后者有失绅士的资格」 「……所以呢?」 到头来,预感还是应验了。 「所以,能否让我试试你的实力?」 米莉霏卡举起手,守候在身后的一名男子——温特悄无声息地动了起来。 他迅速地走上前去,手里不知何时准备好了两把木刀。米莉霏卡接过一把,而他将另一把递向伊米纳面前。 「原来是唱的这出啊」 伊米纳不禁抱怨起来。 找了一些堂而皇之的理由,总之就是这位公主殿下要玩。 街道上出现在与自己同龄的少年,并打晕了教练学校的学生。身为总代表的她对那位少年产生兴趣,想要试探少年的实力。 「我要是拒绝呢?」 米莉霏卡已经完全不掩饰笑容了。 「那我们就得从你的经历来判断你的实力了。具体来说,还需要再花一些时间,仔仔细细地问个究竟了」 「也就是说,刚才那种询问还得延长咯?」 「什么叫讯问,说得可真难听」 萨什塔尔装作无辜,可没人理他。 伊米纳挠了挠脑袋。 「……坏心眼的性格也很像啊」 「你意下如何?再不早作决定,温特的手可要举酸了」 「累?一小时之内维持这个动作感觉都不算什么……算了,我答应好了」 伊米纳无奈之下拿起了木刀。 「要在这里来么?」 「毕竟是修炼所呢」 也就表示,她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 「艾莉丝,到一边去」 他对身旁的艾莉丝把手轻轻一扬,自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向中央。米莉霏卡脸上挂着浅笑,紧随其后。两人拉开距离之后,相互转向对方。 温特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而萨什塔尔一副轻浮的态度,两人一边注视着这个场面,一边谈起来。 「受不了,公主殿下真爱作怪」 「我也试图阻止了,没办法呢。机会难得,要不要赌赌谁赢?」 「你开什么玩笑!你竟然要赌博,而且还是赌公主殿下……」 「喂喂喂,开玩笑的啦,别那么生气啦」 「开玩笑也要分清楚能说 和不能说吧!」 「都别说了,温特,你来裁定」 公主一声令下,争吵平息了下来。 「尊、遵命」 温特端正姿势,站到两人中间。 伊米纳轻轻地握住木刀。他心想这刀好轻,而且比自己平时用的兵器要长。 ——算了,怎么都好。 他视线投向了正面对峙的米莉霏卡,不禁惊讶地张大双眼。 她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那是正统的架势,标准而凛然,如同剑术范本。她气息静谧、尖锐,却已缓缓地提升到一定高度,不用交手也能看出她身手相当了得。 「噢?」 伊米纳感觉自己的心无意识间躁动起来。 这是忘却已久的感觉。换而言之,这是临场比试时的昂扬。 比试——剑与剑,技艺与技艺之间角逐的纯粹较量。双方不是敌人,不以厮杀为目的。 但是,伊米纳将立刻便将这股感慨从脑子里驱逐出去。 因为他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 所以这场比试——这场对决无聊透顶。 他压低身体,单手架起木刀,成自然放松的架势。 温特确认两人的气息,发出号令。 「——开始!」 同时,米莉霏卡的剑气膨胀起来。 她不露一丝破绽,堪称无懈可击,感觉不论什么时候突入都会当即遭到反击。想必她从小一直勤加修炼。 他想起拉克修斯曾经对自己说过的话。 你完全可以立刻参加教练学校,想必同龄的候补生中没人有你这水平──真是天大的恭维。如果自己四年前入学,肯定赢不了她吧。 伊米纳保持着距离没有行动,米莉霏卡问了一句 「你不上么」 伊米纳没有回答,而木刀的刀尖当即向他指了过去。 「那么,就由我来领教吧」 随着一声恫吓,剑光一闪。 米莉霏卡下脚踏实,缩近距离,剑微微上扬,随后挥下。一切动作均以最小幅度完成,没有任何多余,是故攻击亦如电光火石。 她瞄准的目标是木刀。她提剑上挥,完全放纵力量,用刀身将刀身盘卷进去,弹开。一连串动作均在刹那间完成,仅仅眨眼的功夫。 伊米纳的武器脱手了,飞向了空中。而米莉霏卡毫不掉以轻心,紧接着将刀尖指向了伊米纳的咽喉,定格于这个姿势。 一秒钟后,飞向远方的木刀落在土地上。 「……胜负已分!」 随着木刀落地的响声,裁判举手,宣布米莉霏卡胜利。 「厉害,是我输了」 伊米纳耸耸肩,挑起眉毛。 她的流畅动作令人感叹。拿着木刀的手丝毫没有麻痹感,可见刀并不是被强行夺走,而是用巧力使其脱手。这一击完全不靠力量,是纯粹的技巧。 「太漂亮了,总代表名不虚传」 伊米纳送去称赞,但米莉霏卡不为所动。她紧紧地皱着眉头,瞪着伊米纳。 这个样子大概持续了五秒钟。 「那个,公主殿下?」 温特诧异地喊了一声,她这才呼出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 她总算把剑收了回去。 「谢谢你跟我比试。这样就能够进行审议了」 她行了一礼,抬起脸,然而口不对心似的,流露着几分不满。 哎,比试简简单单地就结束了,这也难怪。 「先不提这些了」 前面都的都是场面话,比试的结果究竟会不会影响审议犹未可知。 「你们准备在这座城市待上多久?」 「大概三天吧」 这比原来的安排又延长了一天。被卷入乱七八糟的麻烦事里,伊米纳也累了,决定一边稍微养养精神一边做好准备。 「那么,住宿费用就由我们来出吧,就当给你们添麻烦的补偿,还请收下」 「这实在不太合适吧……」 「无须客气,就以此来让我们彼此和解吧」 「好吧,谢谢」 伊米纳点点头,艾莉丝不知何时跑到了他身边,也深深地鞠了一躬。 米莉霏卡对伊米纳,然后也对艾莉丝,慰劳地露出微笑。 「审议结果会在你们动身前下达,届时会向你们报告」 伊米纳本想说不需要,可一想到继续纠缠下去又觉得麻烦。 「好的。哎,随你高兴吧」 所以,他举起一之后,回以笑容。 如是,将两位旅行者送出学舍之后,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回到了执行部办公室,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对站在办公桌前的两名部下——温特和萨什塔尔问道 「你们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 反问的是温特·裘利亚斯。 他是米多戈尔兹皇国的古老家族裘利亚斯侯爵家的长男,跟米莉霏卡是青梅竹马。他谈吐举止识礼稳重,剑法也很高超。他对王室忠心耿耿,因此对米莉霏卡有过度保护。尽管白玉微瑕,他骨子里仍是个非常正直的少年。 「我是指刚才那一战。有件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在我看来,是公主完胜」 温特看不出米莉霏卡的意图,歪起脑袋。 「萨什塔尔,你怎么看?」 「我?」 另一名部下——萨什塔尔·迪伊毫无干劲地笑了起来。 他跟温特正好相反,是出身西方乡下的一介平民。他完全不懂礼仪作法,性格无拘无束,总喜欢随口胡说来糊弄人。而另一方面,出身于猎户家庭的他拥有着异于常人的眼光,擅长看穿谎言与隐瞒。 「当我提出想跟他比试的时候,你劝阻过,让我最好不要那么做」 他这么说,让米莉霏卡觉得他肯定非常强,反倒因此燃起了斗争心。萨什塔尔的忠言起了反效果,米莉霏卡不论怎样都想和伊米纳比上一场。 「然而,结果却是那样」 「嗯」 「会不会是你看走眼了?」 「不,米莉霏卡,我觉得不是。你现在的感受便是不错的证据」 她是少数可以若无其事地对米莉霏卡直呼其名的人之一。温特看他很不顺眼,不过身为当事人的米莉霏卡并不拘泥自己的公主身份,认为自己在学校里首先是一名教练生,因此对于自己没有被特殊对待觉得十分畅快。 「此话怎讲」 听到萨什特尔的回答,米莉霏卡微微探出身子。 「在问我的意见之前,我想先听听你的感想」 「我的感想么……」 刚才与自称伊米纳的少年进行的比试,胜负在刹那间决出。米莉霏卡技压对手,轻松获胜。 但是—— 「我有种很怪的感觉,但又无法形容它。他好像放水了,又或者是故意输给我的,但我又觉得不像。就像是……」 她一边思考一边寻找语言 「……没有赢的感觉——这个说法大概最接近」 所以她才无法释怀,所以她当时在判定下达之后仍未把剑收回。 「那是公主压倒性的胜利!」 温特插嘴道。 「那家伙在公主殿下的剑技面前完全没办法反应,一败涂地。这是不争的事实」 「既然如此,那我所感到的异样又如何解释。我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而且从萨什塔尔的样子上看,他也完全不觉得是我压倒性胜利」 「那么,他是 故意输掉的?」 「跟故意输掉又有些不一样」 米莉霏卡摇摇头,耸耸肩。 「单论比试的话,是你完胜。你的突入挑卷……『茨食』漂亮地命中了。单从纯粹的剑技来看,可能你更强」 「既然如此……」 「但这是在比试。也就是说……」 他笑了起来。 那并不是平时那种轻浮的笑容。 「米莉霏卡,如果刚才不是比试,你就输了……不,你就死了」 「什……」 那个表情近似恐惧——是苦笑。 「『茨食』命中,木剑掉落,比试的话就到此结束了。可是,如是厮杀就不一样了。那家伙的攻击恐怕在那之后才会开始。他会直接逼入剑够不到的内侧,徒手戳瞎你的眼睛,或者捏碎你的喉咙」 他的这番话完全超乎了米莉霏卡的想象,米莉霏卡吃惊得无言以对。 「在我的故乡,有个叫『黑背』的怪物。它是受伤之后脑子出问题,到了冬天也不冬眠的大熊。『黑背』比魔兽还难对付,因为它们能够预测你放的第一次攻击是否构成致命伤,一旦知道不构成致命伤就不躲不闪,但在平稳下来之后便会发动反击。那家伙散发出来的气息就跟『黑背』一模一样。所以他一定是那样的战斗方式」 「这种想法,实在……」 ——太荒谬了。 然而,米莉霏卡潜意识中的违和感消失了,思维渐渐平定下来。 米莉霏卡没觉得是自己赢了,因为完全如萨什塔尔所言,自己根本就没有赢。 对方并没有放水,而是根本没想比试。他看清了米莉霏卡的第一击『茨食』,却根本不想闪躲。 「那家伙应该知道真正的厮杀,真正地在战场上挥过剑,或者拥有类似的经历。他所在的世界,远在我们教练生的前面」 萨什塔尔如此说道。 他的眼神中、声音中所饱含的,是对米莉霏卡的警告。 「所以,最好别再跟那家伙扯上关系了。他跟我们年龄差不多但身手不凡,你是想邀请他入学对吧?可是没这个必要啊,这里恐怕没有东西可以教他吧」 3 学校决定,对卡斯凯斯·吉利西亚海姆及同伙共计九人予以即日开除学籍的处分。 他们罪状之多,光宣读就耗费了近一分钟。从对无辜女性施暴未遂开始,有违教练生身份的行为,在街上拔出魔刀,以多欺少的卑鄙行径——再加上以前掩盖的大量罪行被纷纷匿名检举,罪行不容置辩。 吉利西亚海姆侯爵家的历史仅比皇国历短两百年,乃是由来已久的名门贵族。在同南方蛮夷的战斗中,吉利西亚海姆家供应了领地盛产的草药,并在后勤方面建立殊勋,由此获得家徽。是故,他们在国内威名远扬影响颇大,卡斯凯斯也仗着这份权利肆意妄为。 但是,统领这所教练学校的是约萨拉公爵家。吉利西亚海姆纵然名声赫赫,也无法企及王室。而且,卡斯凯斯的暴行罄竹难书,纵然百般偏袒也罪不容赦。 此乃王室所下的制裁,不容违抗。这样的三儿子只能是败坏家门的耻辱,父亲非但不会帮他,甚至应该还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抛弃。 卡斯凯斯远离自己的领土,在当地纵容自己,滥用先天之本的权力。下层贵族围绕着他巴结献媚,而这更致他忘乎所以。 最终,他太过得意忘形。 当学生被处以除籍处分时,首先会通知家庭。然后,在家里来人接或者断绝关系的书函送达之前,他们将被幽禁在学舍角落的惩罚室。 惩罚室跟学舍比起来更单调,更冷清,更无情。那里没有窗户,浴室很小,床很硬,被子很薄。门是从外侧上锁的构造,无法自由外出。换句话说,就是还算有点人性的监牢。 「……可恶」 卡斯凯斯·吉利西亚海姆躺在床上,对着空气一顿恶骂。今天才是幽禁的第一天,他已经这样骂了几十次……这个数当然没人去数。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心中咒骂着,涌现的感情只有愤怒和不平。 他没有罪恶感,他甚至不认为自己做了坏事。他当然意识到自己违反了校规,但他却认为自己凌驾于校规之上,应该得到宽容。 只要报出吉利西亚海姆的名号,谁都会害怕卡斯凯斯。校内比卡斯凯斯身份更高的没有几个,街上的居民就更别说了。约萨拉是一座教练都市,同时也是向亚斯特赛仑大要塞输送物资的中继站之一,吉利西亚海姆当地的草药也会经过这座城市。商会想要讨好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恶……」 ——我为什么非得受这种罪不可啊。 说不定上教练学校本来就是一个错误。我没有商业头脑,没有承载家族的期待,但我并没有甘于那种容忍我饭来张口的家风。我的确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从小向往骑士。只要加入了王立骑士团,还能给侯爵家长脸。啊,想起来了。入学之初我怀着满腔的希望,听课的时候特别用心,训练的时候特别卖命……我是从什么时候变成这个鬼样子的呢?在故乡的时候,吉利西亚海姆的名号不过是一份重负,可到了外面却成了呼风唤雨的法宝……这是什么时候注意到的呢?我被周围那些人捧上天,不管什么都任性妄为……这习惯是从什么时候养成的呢? 可即便想到了这里,卡斯凯斯仍旧毫无悔改之意。 在这层含义上,他很愚钝。他什么都不明白。表面上一个个都对他笑脸相迎,实际上他在校内早已成了万人嫌,比他更有气派的人总在背地里嘲笑他,而且对他巴结献媚的人也都只是看上了他的钱。 「可恶、可恶、可恶……!」 他朝着床上的被子奋力打了下去。 那帮一起被抓的跟班现在被关在了其他房间。他们现在做什么呢?那帮家伙终归是多得要命下层贵族,不需要在乎什么家族声誉,即便受到了开除处分,想必顶多挨父母两顿打也就没事了。 ——可我不一样,我就算回去,家里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这时传来敲门声,卡斯凯斯把脸抬了起来。 他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现在是晚上九点。晚餐结束后还不到两个小时,本家断绝关系的书函总不会这么快就送到了吧。 他心中充满了恐惧,烦躁地吼了起来。 「我从里面打不开,要开自己开!」 没过一会儿,传来锁打开的声音,门缓缓地打开。 一张脸缓缓地出现了,是西西里教官。 「你很不镇定呢,卡斯凯斯·吉利西亚海姆」 他苦笑起来。看来今天是他值班。 他本来负责的是历史学,年龄四十五岁左右,瘦骨嶙峋,和颜悦色。他性格沉稳但缺乏威严,学生们有些瞧他不起,平时总有人嘲笑他说:「呆四眼的课只会让人犯困」。 当然,拉克凯斯自己也不例外。 「什么?我已经不是这里的学生了,直呼名讳成何体统」 ——记得这家伙是子爵。与出身侯爵家的我身份悬殊。 但是,西西里没有理会卡斯凯斯的谩骂。 「我是来送慰问品的。当然,不是我送的」 他将双手拿着的托盘放在了桌上。 里面放着一只玻璃杯,杯中装着饮品,然后还有一小块蛋糕。那杯应该是葡萄酒之类的东西,蛋糕的质地很寒酸,完全就是庶民吃的便宜货。 他一边鄙视着这些东西,一边问 「谁送的」 「就算你这样的人,也有人关心的」 「……啊?」 他的回答很讨厌 ,卡斯凯斯不禁压低了声音。 可是。 「不管怎样,你最好还是先把这些吃掉」 西西里突然间好像得意的,同时又好像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卡斯凯斯的威慑转变为困惑。卡斯凯斯入学三年都在上西西里的课,从不记得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 ——这个男人,也能这样笑出来么? 教官枯瘦的脸上贴上了诡异的笑容,说道 「这块蛋糕,可是相当上等的。特别是,里面的果酱,乃是极品」 他慢慢地在无关紧要的地方进行断句…… 「明天早上,我会来取餐具。总而言之,绝对不要剩下」 极不自然地进行调强。 就在卡斯凯斯愣住的时候,他迅速地旋踝离去。 门关上,然后上了锁,寂静再次统治了惩罚室。 卡斯凯斯皱紧眉头,但突然想到了什么,走近桌旁。他仔仔细细地看着『慰问品』,抓起旁边的叉子,随意地将蛋糕切开。不出所料,质地极差的海绵蛋糕中根本没放果酱。 取而代之,放入了一张折好的纸条。 他将它展开,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写着『你先等着明天就来救你』。 「……喔」 他的嘴角不由弯了起来。 ——救……具体是指什么?想必不是帮我逃出这里吧。再说了,从教练学校逃出去,后面等待着我的就是平民生活,这跟被逐出家门又有什么分别。这点事情,写这个的人也应该明白。 既然如此,是帮我消除处分么?或者是更加不同的方法么——比方说,引发极大的混乱,让我们蒙混过关? 「呵、呵呵、啊哈哈」 他并没有期待,也没有萌生希望。 他只是觉得有趣。 看来有人要闹出什么事情来了。而且那些人连教官都拉拢了。既然是这样,对那些人的企图不管是顺着来还是倒着来,对卡斯凯斯来说必定都是次天赐良机。 没错——肯定比维持现状要强得多。 他将纸片揉成小团,放进嘴里,用葡萄酒咽了下去。他又将蛋糕塞进嘴里,在方才异物滑过留下不适的口中咀嚼起来。 红酒也好蛋糕也好,甜中都带着怪味,老实说很难吃。这些应该是穷平民喜欢的便宜货,跟贵族的舌头可不适应。但是,他一丁点也没有剩下。证据必须全部湮灭。蛋糕上可能会浸染墨水,藏了纸的事情可能会因此败露。 将绝对算不上好吃的慰问品彻底消灭后,卡斯凯斯笑了起来。 当下,同样的东西可能已经送到了那些跟班手里。卡斯凯斯有些担心。 ——那帮家伙都很蠢,能不能察觉『慰问品』的意图呢? 他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重重地躺在了床上。 残留在喉咙深处的异物感令他不住地咳嗽,但他闭上了眼,做了次深呼吸。 他已经不会再盼明天不会来到了,毋宁对黎明——事件的开始,开心得不得了。 第四章 搅乱箱庭 1 一夜过去,伊米纳和艾莉丝成为了街头议论的焦点。 他们刚走到大路上准备吃早餐,便招来教练学校的学生们遮遮掩掩的目光。有人擦身而过对上视线也会马上移开,远远听到围观的人在嚼耳根子。这一下让伊米纳为难了,艾莉丝也只能坐立不安地按着用头发遮住的侧脑。 他们本想索性返回旅店,但旅店似乎并不供应早餐。在这个镇子的大路上,面向学生的小摊小贩一大早就开始营业了,旅店似乎也让房客们在那些地方用餐。伊米纳无可奈何,随便要了点简单的事物。茶和面包,然后还有焯过的蔬菜。伊米纳刚把托盘放在店门口的桌上,在椅子上坐下去,周围的视线立刻聚集过来。 「……真麻烦」 他对身旁坐下的艾莉丝苦笑了一下。 「我们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么?」 昨天的确和几名教练生发生了一点磨擦,殊不知竟然完全成为了焦点。 「他们是在瞪我们么……?」 「我觉得不是」 艾莉丝不安地问道,伊米纳摇摇头。 他们的视线并不尖锐,没有敌意,只是单纯地对奇怪的东西感兴趣,甚至感觉到那近似好意。 「……哎,管他呢」 用不了几天就要离开这里了,伊米纳对此毫无兴趣。 他咬了口面包。虽然是刚出炉的,但怎么都食之无味。 「昨天胡桃没买成呢」 「嗯……还以为可以久违地烤一次面包了」 「待会儿要不要去买材料?晚上在客房里吃」 「真的么!?」 艾莉丝笑靥如花。 「那个,我想做浓汤!用牛尾巴煮的那个」 「那东西有卖么?这一带全是小摊,市场在哪儿呢」 「另外,还要搭配用香草包起来烤的土豆牛肉!」 「我知道啦,全都交给你了」 看到跃跃欲试探出身来的艾莉丝,伊米纳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蛰居在山里的时候从没得到过像样的食材。当然,像那样费上一番功夫来吃饭也别有一番乐趣,但有时艾莉丝还是会露出悲伤地表情。 她说,要是有更多的材料,就能做更多婶婶的料理了。 艾莉丝很拘泥莉尔教的料理。这四年间,她一直都在做,尤其是放了胡桃的甜面包,因为那是妈妈——莉尔的拿手料理。 有时候,她会像自言自语一样说 ——要永远都让伊米纳吃上那个面包。 ——我要代替婶婶做给伊米纳吃。 伊米纳觉得,艾莉丝其实只要按她自己的方式来做菜就行了。不用强迫自己去重现莉尔的味道,只要是属于她的味道就可以了。可是,伊米纳却还没能当面对她这么说。 一方面是因为害羞,另一方面,则是碍于那些历历在目的,与家人相伴的记忆。 相对的,伊米纳伸出手,用力地摸了摸艾莉丝的脑袋。 「怎、怎么了?突然间……」 「没什么」 现在留给伊米纳的,就只有这位少女了。 他遭到挚友背叛,家人惨遭杀害,村子变成了森林——但是,只有艾莉丝呆在他身边,一路跟着伊米纳。她抛弃了她出生的故乡——妖精乡,抛弃了她的家——恩德维尔氏族,选择陪伴伊米纳。 她不仅舍弃了一切,还将自己的一切献给了伊米纳。 所以,伊米纳痛恨着她,同时又怜爱着她。这正是因为她虽然是可恨的妖精——不,因为她毫不在乎自己是妖精,选择陪伴在伊米纳身边。 「这茶好淡啊」 见艾莉丝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伊米纳放开手,岔开话题。 「嗯,我想是过滤的时间太短了。毕竟客人很多呢」 艾莉丝一边看着茶杯一边点头。 只见那些学生从城市里头的宿舍穿过大道,正在走向小山上的学舍。他们在半路上随便找些小摊喝喝茶吃吃便餐。不管客人还是店家都鲜少有清闲的时候,所以做出来的东西也很赶吧。 正当伊米纳想着这些的时候—— 「早茶这种东西完全不好卖呢。尤其是因为那些贵族会在宿舍里喝上等的茶。所以会点茶的只有我们这样的平民,而平民没那么挑剔,就算淡一点也肯凑合着喝」 一位学生突然插嘴,加入到伊米纳他们的话题中。 他站爱餐桌前,对两人投了个笑容。 「嗨,昨天辛苦了」 他是一名少年。翘起的头发十分显眼,一副轻飘飘的态度。 他是昨天跟公主在一起的两名随从中的一个。 记得名字叫—— 「萨什塔尔,是么?」 「对,你记得我啊」 「喂,萨什塔尔!你怎么突然找人搭腔……」 一个大个子男人从他身后跑了过来。 他应该十八、九岁,尽管因为体格的关系很显年龄,但实际上可能还要年轻一些。虽然面容粗犷,但似乎性格中庸,一看就知道他现在很慌张。 「这没什么吧。那些在远处偷偷议论的家伙才更没礼貌吧」 个头小的萨什塔尔反而更有胆量,感觉他们这对组合不太协调。 「或许话是这么说……不对,突然打扰你们,真抱歉。我叫弗利姆,他是我同学」 「我叫伊米纳,她是艾莉丝」 伊米纳也很有礼貌地做了自我介绍。 「又请你关照了」 不过老实说,他主动来找伊米纳说话,也是帮了大忙。这样伊米纳就能毫无顾忌地问了。 「话说,是因为我昨天撂倒了你们的同伴,所以才弄成这样的么?」 伊米纳简单地用眼神示意那些围观群众。 「哎,差不多吧」 萨什塔尔带着笑点点头,然后—— 「不过你可别误会,他们没恶意的」 他举起手,张开手掌挥了挥。 弗利姆接着他的话往下说 「昨天给你们添麻烦的……缠上这位小姐的家伙叫卡斯凯斯,在学校里是个出了名的万人嫌。他总是仗着吉利西亚海姆侯爵家的名头肆意妄为,大伙都对他一肚子气,但表面上却无法违抗他」 「原来如此」 大财主仗着有钱有势作威作福,大家早就看不下去了,然后伊米纳帮所有人出了口恶气……总之情况就是这样。 不过说实在的,伊米纳对那个叫做卡斯凯斯的男人没什么印象。对于伊米纳来说,那种人根本无关紧要,只是觉得麻烦所以才打晕了。当然,如果他要加害艾莉丝的话,那应该就不会这么随随便便了。 「哎呀,真是抱歉,说来实在惭愧。照理说,我们同为约萨拉的教练生,应该有人出面阻止的」 弗利姆非常诚恳地道了歉。 「这没关系」 但伊米纳只是耸耸肩。 伊米纳那么做本就不是为了他们,以自己的角度来讲,只是把摊到身上的麻烦事给处理掉罢了,一切都是为了自己。 而且,那种货色可不能把艾莉丝怎么样,她可没有弱到那个地步。 「话说回来,伊米纳」 萨什塔尔对伊米纳叫了声。 「什么事?」 伊米纳不禁暗自戒备起来。 因为他现在跟昨天想要套话的时候是同一个表情。 「我想问问,你是佣兵么?」 提问的内容不出所料。 他的视线投向了伊米纳挂在腰后的剑。 「那是魔剑 吧。你有从军经验么?」 萨什塔尔单刀直入,这让伊米纳苦笑起来。 ——这家伙昨天才拐弯抹角地搞了一次诱导讯问,今天竟然问得毫无忌惮。 弗利姆可能是从那抹苦笑中感受到了伊米纳的困惑,呵斥了萨什塔尔 「喂,这样很没礼貌吧」 「有什么关系。咱们的公主殿下对你的强大很感兴趣。……实际上,你昨天撂倒卡斯凯斯的那一击,真的很出色」 ——原来这个人当时也在场么? 算了,无所谓,完全不感兴趣,就简单应付一下吧。 「那么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打了他个出其不意」 「哦,说起来」 弗利姆就像突然想起似的,右手拳头轻轻砸在水平摊开的左手手掌上。 「还有总代表。你那个时候为什么要那么……」 他应该是想问掌掴的那件事。 可是这个提问—— 「我怎么了?」 被伊米纳背后传来的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总、总代表!?」 「哎呀,真是说谁谁到」 弗利姆惊慌失措,萨什塔尔耸了耸肩。 伊米纳歪起脑袋,然后仰像后方,只见一位金发少女正挂着浅浅的笑容站在那里。那张脸酷似姐姐乌尔哈,却散发着乌尔哈所没有的高贵气质。 「嗨,公主殿下」 伊米纳挑起半边眉毛,打了声招呼,随后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苦笑起来。 「能不能别用这个『公主殿下』喊我?我在这里只是一介教练生」 「我又不是学生,身为国民,我难道不该对公主殿下表示敬意么?」 「完全看不出你有什么敬意就是了……」 米莉霏卡一脸吃惊,但又不知怎地有些开心。她的表情稍稍放松下来。 「那个跟班……叫做温特是吧?他不在么?不过另一个人正缠着我就是了」 「……你究竟在做什么,萨什塔尔」 米莉霏卡一脸木讷地叹了口气。 「我碰巧遇见他们,所以打了声招呼,对吧?」 萨什塔尔若无其事地笑了起来。 米莉霏卡颦蹙起来,但还是将目光移回到伊米纳身上,说道 「他们是执行部的成员,本就不是我的跟班」 ——那么,后面的那些人就是跟班了吧。 那些女学生加起来大概有五、六个。 她们在米莉霏卡身后,很感兴趣地不时偷瞄伊米纳他们。 大概是注意到了伊米纳的视线,米莉霏卡在被问之前作了说明 「她们是我同期的朋友」 「是么」 米多戈尔兹并不乏女士兵。在卫生兵中,尤其是在看护兵中女性数量很多,在兵站相关的——负责辎重的部队中,在煮饭和配给等方面占据着一定的名额。虽然比例不是很大,但还是有携剑上前线的女兵,还有种说法,称女将校更能鼓舞军队士气。这位公主大人应该就是这种类型。她有朝一日肯定会成为统领三军的将军。 不过作为王室来说,那还真是骁勇。 米莉霏卡的视线接着又移向了艾莉丝。 「早上好,住的还好么?」 「啊,那个,早上好!托您的福,睡的很香」 艾莉丝突然被搭话,慌了起来,小脸绯红地低下头。 「饭菜还合口味么?」 「是,非常可口」 「我可以坐你身边么?我对你很好奇」 「啊、咦?啊、好的……」 不知怎么回事,她对艾莉丝产生了兴趣。 「昨天完全没有说话的机会……不过早上还有课,所以现在也没什么时间呢」 「啊、呃,那个……」 艾莉丝开始自乱阵脚。 可能是因为对方跟乌尔哈一模一样,而且还是王室。 话虽如此,艾莉丝其实也是公主,气势上根本不需要输给她。当然,艾莉丝的真实身份是绝对不能公开的。 艾莉丝一脸困惑地偷看伊米纳,伊米纳点点头。 「公主殿下直接指名,别搞砸了哦」 伊米纳心想,她上学绕了路,想来充其量只能呆上个十分钟左右。如果要问过于深入的问题,自己插嘴回答也能应付。而且这是一次好机会。艾莉丝因为害怕自己是妖精的事情被发现,所以很不愿跟人说话。可是伊米纳看到她为这件事担惊受怕的样子,心里总有些不好受。 因为真正的艾莉丝,其实是个漂亮、爱笑、开朗的女孩。 「你们一直两人结伴旅行么?」 「是的」 「一定很辛苦吧」 「不,那个……不是那么辛苦。因为伊米纳会保护我」 伊米纳倾听着两人对话,忽然被人从背后拍了肩膀。 他看了过去,只见米莉霏卡的那些女同学正兴致盎然地看着伊米纳。 「怎么了?」 其中一个人双眼闪耀着光辉,毫不顾虑地问了出来 「说一说说一说,你是不是那女孩的男朋友?」 「……啥」 同时,其他少女也同时发出娇声。 「呀,一上来就问这个!?」 「可是,大家不是都想知道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 「喂,这种事可不能大声讨论,真不像话」 「哎呀,装模作样。你不也感兴趣?」 「我、我才没……」 「说中了呢,都红到耳根子了」 「啊哈哈,真可爱!」 看到少女们唧唧喳喳地笑起来,伊米纳不禁颦蹙起来。 他没有表现出来,但心里是目瞪口呆。这是怎么回事?简直太闹腾了。 伊米纳在同龄孩子很少的乡下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所以愣住了。虽然乌尔哈净爱说那些轻浮的话,艾莉丝在两人独处的时候也很喜欢说话,但不曾想聚集到一定数量之后竟然会这么吵。 可能因为她们都很有教养,聊这种闲话的时候态度也十分高雅,这样的落差也让伊米纳背脊发寒。 「你们快别这样,没看人家正在困扰么」 将伊米纳拉出火坑的是米莉霏卡。那些女孩都是同一幅无辜的表情,丝毫没有要道歉或者反省的迹象。 「呐、呐,你叫艾莉丝是吧?多大了?」 目标突然转变成了艾莉丝。 「咦?呃,那个……十八」 「跟米莉霏卡大人同龄呢」 「你真漂亮。皮肤又白,发色也很漂亮,真让人羡慕」 「十八,很漂亮吧。就像妖精一样」 就像妖精一样,这句话让艾莉丝嘴唇绷紧。她游移的视线转向了伊米纳,寻求依靠。可是,这个状态也仅仅只维持了片刻。 「要称赞最好也别用这种话吧」 米莉霏卡严厉地劝谏同学们。 「虽然这是传统的惯用语,但毕竟当下跟妖精族之间正值战时」 当然,她并不是知道艾莉丝并非人类才这么说的。她应该是记住了伊米纳他们昨天说过的话,顾忌他们是赛莱德出身。艾莉丝既然来自那个被妖精毁灭的村子,被这样比喻两人肯定会不开心,所以米莉霏卡才献上了这份关怀。 「也对……我太粗枝大叶了。对不起,艾莉丝小姐」 「没、没有,不用道歉」 「可是,你真的好漂亮啊」 「是呀!我禁 不住想要抱上去了」 唧唧喳喳的,场面一下子又吵闹起来。 「……哎呀哎呀,闹得还真是华丽呢」 弗利姆再一次来到了被排除在外的伊米纳身旁。 他敌不过女孩们的阵仗,是被赶到这里来的。 「哎,这也难怪。我们这些爷们是有很多事情想问个明白,但也敌不过那些爱八卦的大小姐呢」 萨什塔尔也跟着说道。 他指向米莉霏卡,笑了起来。 「我们的公主殿下人亡相当高哦」 「看来是的呢」 感觉确实会有很多人敬仰她。凛然的风貌加上端正的容貌,剑法一流,而且还是王室之女。想必只要待在她的身边,肯定不论是男是女,会有不少人豁出命来去战斗。当她屹立于战场之时,必定会成为一位出色的司令官。 「说起来,刚才那个问题没问成……你真的在做佣兵的营生么?」 「不,那算不上营生」 伊米纳对提问的弗利姆摇摇头。 「我是从军志愿者,正在赶赴亚斯特赛仑的路上」 亚斯特赛仑大要塞。 它倚险而筑,位于距此两百公里的米-诺山脉之麓,放眼便是米-雷大平原,是一座面积堪比城镇的巨大军事据点。 冠以王族姓氏足见对其的重视程度,被称为人类的第一道防卫线。那里一旦失守,前线将后退至后方四百公里的佛比尼奥慕斯断崖城。 在亚斯特赛仑,与妖精军团的攻防战已经持续了近半年。由于长期人员不足,只要志愿参军,应该就能得到相应的岗位。 「唔……你上过战场?」 「小战役打过几次,大战役还没参加过」 隔阂似乎在不知不觉间渐渐消除了。 伊米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便诚实地作出了回答。 「是跟妖精作战么?」 「没错。妖精之中有一些不参加大规模作战,而喜欢在边境肆意妄为。我有时候就是去对付那种家伙。就像消灭山贼一样」 也包括讨伐魔兽跟鬼在内,到处都有聚落需要那样的帮助。 「你的剑术在哪儿学的?」 「一半是自己学的,一半是跟隐居深山的古怪女剑士学的」 虽然不知道她教的东西能不能称作剑术,但确确实实让伊米纳变得很强。 「原来是这样」 弗利姆露出感慨颇深的眼神,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我就直说了吧,其实你这样千锤百炼的战士正是我向往的目标。练就一身好本领,身怀荣耀捍卫祖国……这正是我小时候梦想的战士」 伊米纳只好轻轻地点了点头。 因为他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梦。 但是,弗利姆接下来的话却令伊米纳内心激荡起来。 「我梦想着成为保卫国家的士兵而参加教练学校,参加是参加了,但是说实在的,在这里都只是在一味地认清理想与现实的差距。有很多贵族是为了打响名声,而我们平民则要一边侧眼看着那帮家伙摆臭架子,一边踏踏实实地练剑。我们希望好歹在武艺上超越他们,可那些贵族真的很强啊。他们出于兴趣之类的原因,从小就一直在练,我们不管练得多认真,在花的时间上也完全敌不过」 「是么」 伊米纳即便意识到了令自己内心躁动的源头,却还是附和了对方。 「我还有不到两年就毕业了。萨什塔尔,总代表,还有那些小姐们也都一样……这里所有人都是同一学年的。不过,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上战场。成绩好的人将能成为王立骑士团的一员,光荣地在王都当差。贵族们将加入家族或亲属的私人军队,逍遥自在地当空头将军。到头来,真正想要战斗的人却寥寥无几啊」 而这股躁动,正是到达这个教练都市之后,一直扎根在头脑一隅的东西。 伊米纳一直在想,这帮家伙为什么能够这么悠闲。 眼下正值战时,咫尺之隔便是战事最前线的亚斯特赛仑大要塞,人类军队正与妖精军队在那里相互厮杀。而且,这里是为将来培育士兵的教练都市,而他们是应该担负国家未来的士官候补生。 然而,这座城市的气氛非常祥和,那帮教练生也都是那种心态,毫无紧迫感。他们的剑技感觉确实很高超,而且所有人都配有魔剑,然而实战中究竟怎否派上用场却不得而知。 从战况来看,人类方处于压倒性的不利。侵略赛莱德村后的四年里,米多戈尔兹皇国失去了约两成的国土,而且目前没有收复失地的方法。这样下去,未来只有灭亡。然而,他们为什么能这么悠闲。 他们危机意识淡薄,完全没有觉悟。 到头来,想必对于大半的国民来说,战场还很遥远吧。 虽说是两成的国土,但被夺走的都是边境,是人口较少的地区。由于妖精侵略之后便会将当地的人们变成鬼和森林的养分重新利用,所以很少会有幸存者。所以,很少有机会听到那些流离失所之人的声音,难民甚至不会涌入大都市。 另一方面,承担着主要产业的都市现在平安无事,毋宁因为战事所需而景气正好。身处那些安全地区的人们,生活应该都很滋润。 但是,亚斯特萨伦一旦失守,恐怕国民一下子就会变得穷困。 一旦翻过米-诺山脉,直到佛比尼奥慕斯断崖城之间四百公里的区域大部分均为一马平川的平原,除了横跨大陆的大河——白铃江勉强能算天堑,完全无险可守。 平原中有小麦的重要产地纳哈塔,以养马著称的比利吉纳,学术都市艾丽娜米耶。不论失去它们之中的任何一个,国内经济都将遭受沉重的打击。小麦价格将会飞涨,军马不足,进一步导致运输费用和通讯费用突然猛增,学术研究将会停滞,其影响和余波势必还会波及其他所有产业。 他们肯定不会觉得,其实一觉醒来就会演变成那个地步。大概不仅仅是这所学校的教练生,绝大多数的国民都是这样的。 要问为什么,因为—— 那些妖精究竟是怎么杀人,怎么残害人的; 是怎么毁灭人类的村庄的; 是怎么把人类的土地变成妖精乡的…… 这一切,他们都没亲眼目睹过。 「话说,伊米纳」 弗利姆说完一个话题,视线再次放回到伊米纳身上。 他说,伊米纳是他向往的存在,是千锤百炼的战士,执行着保家卫国的光荣使命,而他从小就梦想着成为那样的战士。 简直太讽刺了。 伊米纳以前也怀揣过这样的梦想。他立志成为为国效力的士兵,成为捍卫国家,捍卫家乡的战士。但是他知道,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弗利姆眼中那样,不是弗利姆憧憬的那种人。 弗利姆问了。 没想到那是对于伊米纳来说最根本的问题。 「我就在想,你为什么要成为佣兵呢?」 伊米纳的嘴唇弯了起来。 弗利姆的表情变了,从刚才的敬意与亲切,转变为困惑,接着又变成了畏惧。 伊米纳知道自己控制不住露出了浅笑,但还是作出了回答。 「我要报仇」 到头来,只有这个。 我的心里,只有这个。 「我要把剑刺进那些妖精的心脏」 2 时间将近中午。 教练学校正进行着上午的讲习。尽管充斥着大量的气息,附近却十分沉静,进行实技练习的喊声与刀剑之声远远传来,也为寂静添色。 卡斯凯斯·吉利西亚海姆一个 人从这样的气氛中被分离出来。 他在校舍角落的惩罚室里,也能感受到学生们的气息。只要他有意,甚至可以跟被软禁的那些跟班交谈。 可是,卡斯凯斯没有余力去关心外面。 而且情况不仅仅是这样。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觉身体发生异变的呢。昨天还很健康,早上醒来后,昨天送来的难吃食物从喉咙里逆流上来的时候也没什么问题。可是等注意到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四肢微微发麻,身体滚烫却又冷得不行。当他发现身体状况发生变化的时候,意识所能感到的已经只剩痛苦了。 脑袋的沉重感化作了没有片刻停歇的可怕头痛。四肢的感觉已经超越了麻痹,就好像一直在被针扎,剧烈地抽动着。此刻能够明确的感觉到,逐渐在腹腔弥漫开的类似呕吐感的不适感觉已经随着心跳覆盖全身。这样的症状,他从来都没体验过。 他最开始放声大叫:「我身体出问题了,有没有人啊,我好难受」。他用尽一切言语来求救,但不管怎样叫都没人敲响他的门,唯一得到的回答的,就是墙另一头跟班们的声音。他们大喊:「我也不舒服,快叫医生来」。卡斯凯斯这才知道身体出问题的不止自己一个。 他怀疑是集体食物中毒,可能是某个人对自己这帮人怀恨在心的家伙投了毒。他想着想着,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说起来,将昨天晚上送来的那些蛋糕和葡萄酒咽下去之后,舌头上好像残留着一股怪味。 可是,如果事情没那么简单呢? 「……唔、啊啊啊啊啊!」 他在床上按着肚子,大声叫喊以求缓解痛苦。被关进隔壁两侧的狐朋狗友们如今是什么情况呢?现在根本没有闲情仔细去听外面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任何人过来?我已经被教练学校抛弃了么?还是说真被投毒了?那投毒的是谁?实行犯虽然是西西里教官,但背后肯定有人指使。该死的畜生,虽然不知道究竟是哪儿来的家伙,但觉饶不了他。 卡斯凯斯为了缓解痛苦,在脑子里拼命地咒骂。 因为他缩成一团不停呻吟,所以没注意到门锁打开的声音。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知道有人进来了。 「……情况怎么样」 卡斯凯斯的视线向声音转过去。那是一张令人讨厌的脸。 「西西里,你这混、账……」 西西里教官正挂着平静的笑容,就跟昨晚送来慰问品时的表情一样。 ——这个呆四眼,对我做了什么。 卡斯凯斯想问却发不出声音,取而代之,从喉咙里漏出了野兽一般的低吼。 西西里教官把瘦骨嶙峋的手放在下巴上,枯瘦的背脊略微后仰,态度就像在历史学的讲习上看着地图时一样,说 「唔……还不错呢」 他说还不错?他是那只眼睛看出来的。 「虽然增加迟效性后造成了不稳定,不过还算合格吧」 「啊、嗷、啊噶……」 ——他在说什么。 「我是说尸始种,就像你这样的」 「咦咦唔?」 ——尸始种?他说了个莫名其妙的词。 「首先植入种子,在体内萌芽之后便会将胚芽中积攒的灵气释放出来,对成为宿主的有机体施加生体降灵术。本来植入之后十多分钟就会出现效果,但这次植入同时也是一次实验,尝试将发动延时调节到了半天」 「注唔?注唔?」 ——种子?植入? 「意识……自我还残留着呢。不过外表上已经看不出来了呢」 「咦、咦?注唔?啊、啊、啊啊」 ——意识?自我?你说什么…… 「西西里教官,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话多了?」 戴眼镜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影。 「咦、唔唔」 ——你、是…… 那个人,卡斯凯斯认识。 卡斯凯斯几乎不跟他说话,因为他很招人讨厌。他比卡斯凯斯低一年级,成绩优秀,而且性格也很好,容貌也很俊俏,拥有着卡斯凯斯所没有的人望,最关键的是,他是这个学校里少数有身份能当面跟卡斯凯斯提意见的人。 能够提意见的身份——身份,那是什么。 感觉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那是自己的根基,自己的自豪。 「非常抱歉,身为一位卑微的学术人士,实在难以控制心中的激动」 「库库……西西里教官专攻的应该是历史学才对吧」 「哎呀,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对灵术学也十分精通。就先当是这样吧。比起只有无聊的东西不断堆砌而成的人类历史学……我觉得妖精的生体降灵术要有意思的多」 「是么。不过说实在的,身为人类的我觉得很可怕呢」 「确实如你所言,那是很可怕的东西。他现在是怎样的感觉呢」 ——这帮家伙都在说什么? 感觉?我是怎样的感觉? 问得好。我现在身体好烫,力量不断地涌上来,脑袋晕晕乎乎的好舒服,啊啊——肚子饿了。该吃什么好呢。 好想吃肉。 「嗯,怕是很危险」 西西里拦住另一个人,向后退了一步。 「要是过分悠闲地观赏,你搞不好会被吃掉的」 「其他惩罚室什么情况?」 「跟这里一样,应该已经完成了」 「原来如此,那就把他们放出来吧」 「有劳了。可是……这可真是突然呢。竟然比预定计划提早了两个月」 「哈哈」 人影笑了。那是肯定从未在他人面前露出过的,残酷扭曲的表情。 那个人接着说道 「这叫顺水推舟。我一直盯着机会,这回正巧把他们给抓过来了。而且,我的心情也想这么做」 「……心情?」 「想要破坏的心情」 「总之就是心血来潮对吧。……哎,毕竟答应过在方法和时间上要迎合你,我是没有意见的。我想要的就是戳个口子,破坏那个大要塞的胶着状态就够了。不过,扮成人类真的很有意思」 「你肯这么说真是太好了。不过,你现在已经不需要再扮下去了呢」 「嗯,说的没错」 西西里教官——之前在约萨拉教练学校里冒用这个名字的男人,那细致而谦虚的口吻突然变得狂妄而充满威慑力。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随后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他的容貌转眼间发生了变化。 瘦骨嶙峋的脸增添了肉感,皮肤变得水润,枯瘦的四肢丰盈地膨胀起来,外表年龄一下子年轻了十五岁。他头发散乱着,从花白的群青色变成了透着水蓝色的银色。 然后,两只耳朵变得像针叶一样尖。 「哎,这情景不论看多少次都教人难以置信呢」 人影发出交杂于感叹与畏惧之间的叹息。 之前还是西西里的那家伙,高傲地点点头。 「嗯,同族之中也没有人能如我这般自由自在地改变相貌。所以我的灵术得到了光荣的唯名……『幻化者之吼』」 他的声音也变得很年轻,大概二十五岁左右。 「诚惶诚恐,西西里教官。不,还是用真名来称呼比较好吧」 「用什么都无所谓」 那名妖精无所顾忌地笑了起来。 「不过就算喊西西里,也没人会回应了呢」 「是啊。那么……就让我们开始吧,科赞·黛米恩德维尔阁下」 人影回了个笑容, 换了个名字称呼他,转过身去。 「尸始种姑且有九只,接下来还要继续多种一些。这座城市恐怕半天都保不住吧」 人影伴着一声冷笑,呢喃起来。 「啥?这种小小的城市对我来讲根本就不够。不过……这也是为我等氏族和氏族长大人,当间谍也是出于无奈」 他的眼睛向远方望去。 人影和妖精同时走了出去。 在他们身后,曾是卡斯凯斯·吉利西亚海姆的人,缓缓地钻过了房门。 「噢……啊。啊、噢噢啊」 那位以出身侯爵家为荣作恶多端的少年,曾经的面影荡然无存。 他个头超过七尺,黑黝黝的皮肤就像被泥土弄脏的岩石,全身都是异常发达的肌肉。 尖细上挑的双眼,裂到耳根的嘴,长长的锯齿状牙齿,就像倒竖的钢丝一样从头一直盖到后背的鬃毛。 那是一只凶鬼。 被叫做食人魔的,凶猛残暴的种类。 又说不定,是原本为人时的扭曲根性让他变成了食人魔。 「唔嗷嗷嗷嗷嗷嗷嗷」 食人魔一声大叫。 以前那些跟班也整齐划一地离开了惩罚室。 三只兽人,五只巨怪,总共八只。再加上卡斯凯斯变成的食人魔,总共九只。 他们依赖着体内残存的还是人类时的记忆,一边眨着难以抑制食欲与肉欲的双眼,一边前往学生们——不,是饵食所在的教室。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如今没办法把心思放在课堂上,这让她觉得自己羞愧。 再过十几分钟,午休就开始了。 她本该很喜欢军事学才对,可唯独今天老师讲的课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目光落在教练书上,然而一行行文字只是在眼睛上滑过,随后便不知去向。 不,其实并非『唯独今天』。她昨夜难以入眠,作业也没有好好做。她回学生宿舍的时候心情还是平静不下来,周围人跟她说话她也是随口回应,让温特和萨什塔尔非常担心。 她知道问题所在。原因就是昨天遇到的那对旅行者。 特别是那位少年——伊米纳。 米莉霏卡当时听到有学生闹出了乱子,于是走向大道那边,却不料被漩涡中心的他突然抓住了脸,受到了无礼对待。后来她觉得需要询问详情,于是将他带到了校舍,但她又想见识见识一击将卡斯凯斯撂倒的实力,于是便打起了坏主意。逮到口实与他进行了比试,最后获得完胜,然而却怎么都无法释怀。离开之后听萨什塔尔说,他可能一开始就不想战斗。 米莉霏卡产生了兴趣,但也注意到有种静不下来的心情聚在心里。 早上碰巧遇到了他们,试着找他们说了话,却不知怎的没有跟少年,反而只跟少女——艾莉丝聊了起来。米莉霏卡有种古怪的感觉,总觉得很难去找伊米纳说话。 她想……这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他在比试的时候放了水,所以生气了?还是怀着期待,想要见识他拿出真本事的样子?米莉霏卡确实渴望遇到好对手。在剑术方面,校内无人能够胜过米莉霏卡,现在就连讲师也甘拜下风。 那种坐立不安的心情,可能源自对那神秘气场所涌现出来的求知欲。他的出身地是赛莱德。那是四年前最先受到妖精侵略的村庄。而且他说他去世的姐姐和米莉霏卡很像,这也让米莉霏卡很好奇。他看着米莉霏卡的脸,做出了那么忘我的行为,想必长得一模一样吧。 说起来——那还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被男人触碰肌肤。 米莉霏卡生于王室,因此在社交场上有时被男性亲吻过手背。跳舞(虽然不擅长)的时候手会跟对方握在一起,剑技对练的时候也会有刀锷相抵的时候。但是,她迄今为止还从未被那样触碰过。 肌肤被人触碰,原来是那样的感觉啊。 即便了解了苦衷,想起来还是感到心烦气躁。而同时,又觉得很害羞,脸颊发热,整个人坐立不安。 那种男人,迄今为止从未遇到过。 生来即是王室的米莉霏卡,向来被人们尊敬着、畏惧着。有人巴结献媚窥伺着她的心情,有人出于顾虑而保持距离,有人举手投足间都表现出过剩的喜悦。米莉霏卡在生活中,会理所当然地被这些人伺候着。 米莉霏卡很早以前就觉得王室的生活非常拘束,因此她在进入教练学校的时候让别人以普通教练生的身份来对待她。从结果上来说,状况多少得到了一些改善,但本质上并没有多大变化。经过一些事情,被推到总代表的位置上,代替叔父肩负都市的名号后,又迫不得已地过上了憋屈的生活。 可是伊米纳不一样。他不畏惧,不尊敬,不会在远处用尊敬的目光偷偷地看着米莉霏卡。米莉霏卡跟她说话,他也没有丝毫经张,反而会用非常失礼的态度对答。 要说到失礼,萨什塔尔也很接近,不过他终归是刻意做出来的。他领会米莉霏卡希望别人把她当做普通的教练生,所以他才硬是用轻浮的态度来对待米莉霏卡。可是伊米纳则是从一开始就完全没有顾虑,想必没怎么把米莉霏卡当成特别的人。就好像不同别人那种——只是远远看着一样。 那种感觉很新鲜,同时又觉得不甘心。 米莉霏卡感觉,她一直追求的东西,就在伊米纳所注视的方向。 米莉霏卡非常渴望。她从小衣食无忧,并不会缺什么具体的东西。但是,她总有种『不够』的感受。 她觉得有什么不够,渴望着某种东西。虽然不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但她知道那是在王宫中被人伺候着就绝对得不到的东西。 所以她觉得王室的生活很憋屈。即便试着向不适合女孩子的剑技之中寻求救赎,也仍未能弭平内心深处的空缺。同妖精之间的战争打响了,她想要奔赴前线,而且实际上也冲出了王都,在叔父的帮助下进入了教练学校——即便如此,她还是未能满足。 说不定,伊米纳就知道她所渴望的究竟是什么。 米莉霏卡自出生的那一刻起一直寻求的东西,那一定是能让王族的身份所完全不能比拟的,重要的东西。 而就在此时,一个怪声传进了耳朵,近似幻想的思考被抹消了。 声音是从教室门口打出来的。 木制的门符合以朴素为宗旨的校风,装饰非常单调,但构造十分坚固,开闭时会发出沉重而独特的倾轧声。在讲习开始前这类时候,那个声音便意味着讲师要进来了,所以素来被当做收敛的讯号。 可是,现在正在讲习之中,门没理由会打开。正在对装配魔剑的百人队的阵型进行讲解的讲师露出诧异的表情,动作停了下来。 走进教室的是米莉霏卡的好朋友,温特·裘利亚斯。 他是裘利亚斯侯爵家长男,也是米莉霏卡在执行部里的伙伴。裘利亚斯侯爵家素来与约萨拉公爵家交往甚密,米莉霏卡和他就像青梅竹马一样。不过,裘利亚斯家对王室约萨拉家忠心耿耿,温特也不例外。他跟着米莉霏卡进入教练学校,但并没有把自己当做同期,而是当做了臣子,不管米莉霏卡劝过多少次,他还是改不了毛病总叫米莉霏卡『公主殿下』。 温特样子慌张,气息紊乱,好像这一路是飞奔过来的。 整个教室陷入沉默,只能听到吞咽唾液的声音。 于是,米莉霏卡站了起来。 「温特,究竟出什么事了」 遇到这种情况率先做出行动的风格也是由于出身高贵,当然本人并未发觉。 「脸色如此大变会有失品味哦」 不论是作为执行部的一员还是作为侯爵家的 长男,不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应该保持沉着冷静。乱了方寸的人是没办法正常执行事务的。 即便受到责备,温特的脸色依旧惨白。 他短暂地把教室扫视了一番,然后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地说道 「对不起,公主殿下。可是……事关重大」 「这是应该现在传达的事情么?」 米莉霏卡静静发问,问他是否有必要在众人面前讲出来。米莉霏卡自然信赖着温特。他很聪明,做出这样的决断肯定不会有错。 「……是,我认为应该立即通知全体学生」 「很好,那你讲吧」 清秀的外貌和诚实的态度相辅相成,温特本人在学生们之中也颇受欢迎。他拥有让人追随的领导力,所以不会让学生们造成混乱。 「是,请容我禀报」 温特重新端正了站姿,然后将左手伸出手指,将手背对着前方至于脸旁,与地面垂直——这是约萨拉教练学校的敬礼方式。 同时,他严正地告知道 「就在刚才,西西里教官……的尸体被发现了」 听到内容,教室里的空气立刻僵住了。 他的话听上去很不现实,所有人都没有理解其中含义。 就连米莉霏卡也十分困惑。 「这是……」 西西里·菲亚斯雷德是负责历史学的中年男性教官。 或许是因为他身材很瘦,给人一种软弱的印象,缺乏围岩,单为人平易和蔼,学生们都很亲近他。 米莉霏卡还记得三天前在走廊上擦身而过的时候跟他打过招呼,现在想起了他当时回礼时的笑容。感觉那时没有什么怪事,既然如此,怎么会这样。 「尸体是本人发现的。推断已经死了一天了」 温特就像回答她无言的疑问一般,点点头,看着米莉霏卡。 「……是他杀」 此言一出,感觉教室里的气温瞬间降低了一样。 同学们许久的沉默,最终被打破了。 「怎么回事……?」 「西西里老师死了?骗人的吧?」 「他杀……是被杀是的?为什么?」 可以听到大伙偷偷开始议论。这也难怪,因为这是一场事件。 可是,正当教室里逐渐吵起来的时候—— 「等等」 站在讲坛上的艾拉·莫伊普军事教官制止了温特。 「温特·裘利亚斯君,我深知你不会开这种无聊的玩笑……但我今天早上还见到过西西里教官,然而你说发现他的遗体时,死后已经经过了一天,这会不会有些蹊跷?」 艾拉·莫伊普是名壮年男子,那张严肃的脸如今颦蹙起来,表情介于困惑与愤怒之间。 报告中的矛盾被指出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你可能只是错判了死亡后经过的时间……然而你知道么,光凭这一点,你在我心中『认真而诚实的学生』的评价都很可能大打折扣」 他的言下之意是,如果这是个性质恶劣的玩笑,绝饶不了你。 可是另一方面,米莉霏卡心中涌上的是不同的感情。 这是对温特本人感到的异样。 这跟死亡经过的时间、恶作剧之类的事情没有关系。那种事情,若非从小便经常与他在一起的米莉霏卡,便无法注意到。 西西里·菲亚斯雷德是参与裘利亚斯家出资开办的历史学研究的学者。他撇开了裘利亚斯家的照顾,选择奉陪温特以教官的身份来此赴任。温特应该从小就很仰慕他。 然而,相处甚久的知交,而且还是亲近之人被人杀死了,温特为什么还能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呢。 他冲进教室的时候样子很慌张,上气不接下气,可现在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纵然被艾拉教官那张严肃的脸怒目以对,他也不以为意。 回想之后感觉,感觉他当时方寸大乱的态度可能才是演技。 「原来如此,您的疑问非常在理」 温特对艾拉教官微微一笑,接着一边环视紧张的众人,一边说道 「可是我也如你所说,不是会开无聊玩笑的人。另外,我没有错判死亡经过的时间。西西里教官被杀是毫无疑问的事实,他去世的事件是一天前,地点在主楼西南角落的空仓库里。……当然,您说的非常正确,您今天早上确实见过西西里教官」 他的表情,就像在炫耀胜利一样。 「你究竟……」 「我究竟知道什么?妖精的生体降灵术能够改变容貌。他们可以自身的肉体法身变化,跟其他人变得一模一样。不过,改变骨骼、体格乃至全身,甚至伪装年龄的人……在妖精族中,大概也只有我朋友能做到了呢」 米莉霏卡顿时叫了起来。 「温特!」 她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了,所以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她发现自己在决定性的部分上,看错了身为部下、朋友,又是青梅竹马的温特·裘利亚斯存有。而她从小时候起,一直都没有认清真相。 「你……难道……」 「艾拉教官,然后还有诸位」 温特高声宣告。 「就让我告诉大家,西西里教官是怎么死的吧。就像这样!」 然后,米莉霏卡根本来不及出声阻止,他以流畅的动作握住插在腰间的爱剑,瞬息之间拔了出来,朝眼前艾拉教官的脖子挥了出去。 首先只闻咚的一声,脑袋掉在地上。紧接着噗唰一声,血液向上方喷射而出。然后轰隆一声,身体颓然倒下。飞溅的血在教室的墙壁以及温特的脸上勾勒出鲜红的涂鸦,隔了几秒,学生们的惨叫声震彻整间教室。 「公主殿下……啊啊,美丽可爱的米莉霏卡公主殿下!」 温特夸张地摊开双臂。 他一边像台上的演员接受欢呼声一般品味着同学们的惨叫,一边朝座位的中心——大约相隔六米的位置上呆呆站着的米莉霏卡,投去充满执着的火热目光,说道 「我……温特·裘利亚斯,接下来要细细品尝你的绝望!」 不只是教室里面,外面也开始传来惨叫——没错,从外面也有。 那并非恐惧带来的哭喊,而是就像将绝望从喉咙里挤出来一般的嘶吼,是拒绝一切为了逃进自身驱壳之中所发出的恸哭,是面对无法理解的东西时发出的号叫,是将疼痛直接以声音的形式释放出来的尖叫,是生命将要终结时声带奏响的临死惨叫。而这些惨叫声中,还混进了完全不像人类,简直就像魔兽和鬼那样的低吼声。 米莉霏卡还无法理解现在发生了什么。 即便如此,状况让她不得不明白,有什么事情开始了。 3 萨什塔尔·迪伊想起了以前从头栽进下水桶里的时候。 那是他儿时的讨厌记忆。 那个时候父亲猎到一头很大的野猪。在家里,这种事在平日里非常正常,父亲也经常让年幼的萨什塔尔帮忙处理杀好的猪,而那天也是同样的情况。把血放干后,一边用开水烫,一边剃毛、剥皮、开膛,同时把里面清洗干净,将肉分割下来。在这个过程中会把毛和味苦的内脏以及吃了会遭山神惩罚的脑髓等用不上的部位取出来,在事后会装进大木桶里埋在山里当做贡品。而那个桶就是下水桶。 当时正在处理,年幼的萨什塔尔突然猛摔了一跤,栽向后方,从头嵌进了桶子里。那个桶只够成年人伸进两只手,但正好可以嵌进小孩子的身体。萨什塔尔嵌进乱七八糟塞满兽毛、内脏、骨头的血浴桶里,当时强烈的恶臭令他将胃里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几乎昏死过去。过了 超过十年的现在,大段经理仍作为人生中最讨厌的记忆深深地烙印在头脑的角落。 但是,这一次搞不好要比那个下水桶还要糟糕。 不管怎么说,散乱在周围的内脏可比一头猪的要多得多,而且关键在于那些不是猪内脏,而是人的。不过今天没有从头栽进内在那个里面,所以身体并没有被弄脏,可能唯独这一点比起那天稍微强上一点。 不过,要是淋到了人的内脏,肯定立刻就会疯掉。 教室里一片惨状,满是尸体。 有的被撕碎,有的不留原形,有的保留着半吊子的原型,有的乍看之下漂漂亮亮但仔细看却找不到下半身,总共有十人左右。这个数量也只是大概,因为根本就不想去数这种东西。 没有从那些尸体中发现朋友,算是些许的安慰……至少光看脸的话。 这里不是萨什塔尔的学级,是隔了一届的三期生——第四学年的教室。要说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因为他是逃过来的。要说他为什么留在这里,因为他在这里藏了起来。 萨什塔尔他们的学级遭到了鬼和魔兽的袭击,短短几分钟便崩溃了。虽然也有勇敢出战的人,然而却被食人魔轻易地打死了。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丧失了战意,各自逃命……那真是谁逃晚谁没命。 萨什塔尔也不是没想过设法解决这种状况。既然身为执行部的一员,就应该履行职责,在校内将人员集中起来。可是让陷入恐慌状态的同伴冷静下来,却比打倒强大的敌人更加困难,因此他认定自己没有能力同时进行这两项事情。 逃是逃了,可目前魔兽和鬼在校内各到处横行,而且将这里选作临时避难所,也是因为这里的惨剧已经结束,怪物已经离去。可是从结果上来说,他还是被迫忍受着人类内脏的味道,缩在了这个地方。 教室里不止萨什塔尔一个人。出于同样考虑躲在这里的,包括他在内一共有三个,他们全都屏气慑息。 「我受够了。够了,够了,够了……」 其中一个女生抱着脑袋,牙齿直打哆嗦。圆眼镜后面的那双眼睛充满惧色。记得她名字叫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她是个书虫,比萨什塔尔低一个学年,在二年级很有名。她成绩很差,却整日窝在图书室里,连积满灰尘的书都拿出来潜心阅读,所以被戏称为『扫灰的莱米』。 「……萨什塔尔,你真冷静啊,真让人羡慕」 另一个面如黄土的人说道。 他叫弗利姆·艾伊滋,是跟萨什塔尔同年级的同学,也是知交。平时看上去十分可靠的高大体格,现在就像彻底疲软一般缩成一团。 「也不是啊」 萨什塔尔回以浅笑。贸然发出声音会很危险,但一声不吭却又很压抑。萨什塔尔觉得小声偷偷地说上一两句应该不成问题。 「脑袋完全跟不上,真惭愧」 「即便如此,你还是很有胆量啊。比我还勇敢」 弗利姆的自我评价可没高到能够自我肯定,所以苦笑着作出回答。 「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呢」 弗利姆的口吻半是自言自语,感觉他已经走投无路。 萨什塔尔带着自嘲的感觉叹了口气 「我也完全搞不懂啊。只是……」 「只是?」 「战争离我们,似乎远比想象中的要近得多呢」 「嗯……你说得对」 从教练学校毕业之后就会上战场,感觉再快也就是明年的事情……然而『上战场』这个想法本身就搞错了。 现在,人类正在受到妖精的侵略,这是侵略方与被侵略方之间的战争。 既然如此,上战场就是只属于侵略方的特权。被侵略的人只能被上战场。也就是说,生活的地方将会被变成战场。 亚斯特赛仑大要塞是当前的防卫线,在大要塞里头的这里就安全了?这是天大的误会,只是幻想。实际上,鬼和魔兽现在就在这里横行。 这是少数——搞不好是独个妖精所率的游击部队。 他们通过潜伏消灭教练学校,杀死将来会成为士官的人才,从长远的角度来削弱我方战斗力。这样的战略简直太合理了,甚至之前没有实行都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而且,至今没想到过这种战术的人类,简直蠢透了。 「没有开玩笑呢,是真的」 「哎,完全没有开玩笑。我们真是太傻了」 「说得太对了……」 萨什塔尔和弗利姆两人自嘲地笑了起来。 「嗯……?喂,稍微安静下」 萨什塔尔的耳朵捕捉到了外面响起的脚步声。 「怎么了?」 「有人走过来了」 那不是鬼跟魔兽。鬼走路非常重,声音很大,魔兽走路很快,声音很阴森。萨什塔尔竖起耳朵,集中精力。那果然是人类,数量是——两个。 但是感觉有些奇怪。 通常来讲,在这种状况下走在走廊上,脚步应该非常慌张才对。然而那两人的脚步声稳健有力,形同在大路上阔步。反倒像是炫耀自己就在那里似的。 他们停在了教室前面。 过了片刻,随着沉重的声音,门被打开了。 莱米吓了一跳,弗利姆屏气慑息,萨什塔尔警戒着单膝跪地,缓缓地将手伸向腰间的兵器。 进来的人,不是这所学校的学生。 虽然昨天才刚刚见到,但那两张脸给萨什塔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们……」 是志愿去当佣兵的旅行者——伊米纳和艾莉丝。 「是萨什塔尔么?还有弗利姆?你们没事真是太好了」 萨什塔尔认出那位红发少年是熟人,尽管释放出来的气息依旧险峻,但还是浅浅一笑。 「那个女孩要不要紧?」 「嗯,我们三个都没受伤。……你们怎么在这里?」 「我们在街上买东西,结果看到学生们从山上慌慌张张地往下冲,于是我逮到一个问了问,得知有鬼和怪物出现,所以就来了」 「喂喂喂,有没有搞错」 ——『所以就来了』是闹哪样? 说得那么轻松,内容却无比惊人。 正常来讲,肯定会像学生们那样逃跑。街上的居民们肯定也已经避难了。然而他们竟然两个人主动跑到这种连有多少怪物都搞不清的地方来。 「说你没有受伤是吧,能站起来么?」 伊米纳快步走了过来,从他的脚步中果真看不出丝毫偷偷摸摸或者害怕的迹象。到处倒着凄惨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可他的表情却纹丝不变。 不光是伊米纳,就连艾莉丝也一样处变不惊。虽然她就像在哀悼一样表情忧伤,但完全看不出退怯和厌恶。 萨什塔尔发自内心地颤抖起来。 他重新认识到,这些家伙跟自己不一样。 他们跟自己,有着不可逆转的,决定性的不同。 「噫……」 被搭腔的少女——莱米抬头看了眼伊米纳,发出微弱的尖叫。 「艾莉丝,拜托了」 「嗯」 听到请求,艾莉丝代伊米纳来到少女跟前,蹲了下去。 「没受伤吧?已经没事了」 她轻轻抚摸少女的头,少女点点头。看到那张让人禁不住放松下来的可爱笑容,连萨什塔尔和弗利姆也感觉紧张感缓解了。艾莉丝就好一轮像盛开在血池中的花朵。 「噫……不、不是……」 可是莱米还是微微摇头。 她还是很害怕,脸色依旧铁青。不,她反而症 状更严重了。 她颤抖着伸出手,朝着艾莉丝背后的教室门口指了过去—— 「不、不是。那个……那个!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她最终还是声嘶力竭地叫了出来。 「……!」 萨什塔尔看了过去,不禁咬牙切齿。 大意了。本来充分想象到了,可不知为什么放松了警惕。如果绷紧神经,至少就能知道有东西靠近了。 怪物们缓慢地从敞开的门进入教室。 豚鬼——兽人〈oak〉一只,然后还有小鬼——地精一只,总共两只。 它们在周围徘徊,肯定是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跑过来的。 「可恶……!」 萨什塔尔不禁咒骂起来,焦躁感涌遍全身。 没有感到过大的恐惧算是万幸。可能是因为出生在猎户家,也可能是家乡山里熊很多,也有些习惯面对不可战胜的敌人了。不过,这也有可能只是感官完全麻痹了。 他拼命地转动脑筋——下面该怎么办。 萨什塔尔身体动了起来。先不管有没有赢的可能,总之得战斗。 弗利姆怎么样?他的眼睛没有丧失光辉。他能不能握住背在背后的魔枪站起来,就要看他自己的气魄了。那个女生就没办法了吧。然后,把伊米纳和艾莉丝算上,能够战斗的人至少有三个,在数量上占优势。 只要一边牵制一边撤退,不是完全没可能彻底逃脱。 萨什塔尔一边做着乐观的推测,一边把手放在魔剑的刀柄上。 插在腰间的短刀,是仿制故乡叫做『库库力』的柴刀制作的反刃弯刀。巨大的对手相性太差,要打只能跟地精来么…… 想到这里,他大吃一惊。 他发现艾莉丝和伊米纳的态度更加沉着了。 面对两只鬼,他们没有焦躁,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感到紧张。 艾莉丝应该也注意到了那些怪物的气息,然而却没有回头。她没把背后蠢蠢欲动的危机放在心上,抱住瑟瑟发抖的莱米的脑袋,一边轻拍莱米的背…… 一边笑着……说道 「别担心。不是说过了么?……已经没事了」 同时。 伊米纳上前一步。 他反手握住在背后插在要上的剑,一把用于决斗的单手剑脱鞘而出。那是柄宽而厚实的双刃剑,应该叫做宽剑。萨什塔尔看到那柄剑,禁不住屏气慑息。 那应该是魔剑吧……可是比跟自己知道的『魔剑』构造差太多了。 首先是连接刀柄和刀身的护手部分。 大部分魔剑的那个地方会安装机关部。那是由刻有发动物体降灵术所需的灵术刻印的运行器,用来装填封入高浓度灵气的灵气管所用的管仓,以及发动灵术所用的扳机组合而成的机械。 对所用灵术的种类几乎没有限制的朱拉米尔式的较为夸张,对灵术种类有限制的艾弗塔尔式的有差别,但只是比较小。可是伊米纳手中的剑上根本就看不出类似机关部的东西。护手部分为自古以来的传统设计,小而朴实,感觉不到在用机械部件。 然而刀刃却十分异样。 剑身为半透明的深红色——红脸。它红似火焰,又宛如鲜血。 那材质自然不是锻铁和青铜,都不知道这个世上究竟有没有那种颜色的金属。即便常用于魔剑的焰铁和太阳矿也不可能释放出如此鲜艳深邃的绯色。那已经不像金属了,感觉更接近红珊瑚之类的宝石。当然,宝石一类的素材不适合用于魔剑的刀身,顶多只会在一部分刀匠手里用在核心部分。 那深红的刀身表面刻着复杂的图案。 那东西总觉得很像灵术刻印,实际上却是似是非是的东西。灵术刻印是为创造一定的指向性,让灵气沿刻印循环的脉络,为了循环,路径必定会是环装,也就是花纹的形式。而他的剑上所刻的图案则不像花纹,更偏向于文字——南方蛮族刻在身上的刺青。就算让灵气流动,也只能流向单一的方向。 总而言之,那把剑完完全全地脱离了萨什塔尔所知的『魔剑』的定义。 可是,如果说那不是魔剑,而是普通武器,却也不对。普通的武器不可能散发出如此强烈的异常气息。这样的外观一定有着其必然性。似血的深红材质跟刀身表面的古怪文字,一定有它们存在的意义。 伊米纳架起了剑。 那个姿势跟他昨天同米莉霏卡比试时用的一样。他左脚微微上前,压低身体,剑在右手中垂下,成自然放松的架势。这原本应该是配合宽剑的架势,比拿木刀的时候像样多了。 萨什塔尔发觉自己看入了神,连忙站了起来。他拔出库库力摆起了起来。不管伊米纳再怎么泰然自若,不管他的武器拥有怎样的力量,他应该也没办法独力应付两只怪物。总之一边进行辅助,一边吸引伊米纳应付不来的另一只怪物吧——想到这里,萨什塔尔的身体…… 「……咦?」 面对抢先下手的敌人,没能做出反应。 地精弯起丑陋的嘴角,突然扑了过来。 它瞄准的不是站在前面的伊米纳,而是在后面发呆的人——也就是萨什塔尔。它丑陋的蓝色皮肤皱了起来,露出尖锐的牙齿,一跃而起。 他的敏捷程度超过了猴子,而且预读不出能够当做预兆的杀气。萨什塔尔现在终于认清了,尽管自己从小在森林里以打猎为生,面对的终归只是生活在人类常识中的野兽,不是鬼。 ——啊啊,要死了啊。 猎人的经验这时候也发挥了很讽刺的同坐,让萨什塔尔确信自己绝对躲不开。 然而,伊米纳打破了他的预测。 他预读出了地精的杀气和起跳的时间。他若无其事地侧滑一步,举起剑,将剑身置于地精扑来的轨道上。只是,他对着地精的并非刀刃,而是将刀身放在左臂之上,就像盾牌一样。 地精的身体与红莲刀身发生强烈的碰撞。地精虽然敏捷,但身体很轻,在力量的碰撞中败下阵来。地精发出刺耳的惨叫,弹了回去,摔在地上。 伊米纳在刹那间发动反击,动作堪称电光火石。 他屈身蹴地,向地精予以追击。宽剑自斜摆的状态微微收起。这个时候,萨什塔尔注意到伊米纳的剑不知不觉间开始发光了。 没错——是光。宽剑正焕发着朦胧的光。那不是错觉,也不是反射窗户射进来的光,而是刀身本身就像萤火虫一样发着光。 发出淡红色磷光的刀刃自下而上猛然一挥,砍中了地精的胴体。 哗啦—— 小鬼被轻易地一刀两断,上半身和下半身斜向分离,随着发出不堪入耳的惨叫声在地上弹了两三下,最后在痉挛中毙命。 「什……」 萨什塔尔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就算身体小,但那毕竟是鬼,肌肉强韧,皮肤很硬,应该比栖息于人类世界的动物要结实得多。不,就算不谈结实程度也很奇怪。伊米纳动作神速,感觉根本没怎么使力。 话说回来,当他挥出斩击的瞬间,看到剑上的光消失了。 原来机关是那个么? 「唔、噢、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兽人因为同伴被杀而被激怒了,大声嚎叫。 这东西是被称作豚鬼的怪物。它的身体丑陋而臃肿,酷似猪的大鼻子向外突出,而且性情贪婪,喜欢对食物进行交配行为。绿色的皮肤之下囤积着厚厚的皮下脂肪,不够锋利的刀锋根本砍不进去。它虽然笨重,但力量很强,论力量,在鬼之中恐怕不逊于食人魔。而且它的手非常巨大,人类的手臂在它面前显得就像铅笔一样。 它毫无顾虑迈着粗暴的脚步走向伊米纳,就像扇巴掌一样扬起手,朝着伊米纳的身体水平挥去。 「……快躲开!」 萨什塔尔下意识喊了出来。 可是伊米纳没有躲。他像刚才一样,将剑身当成盾牌至于左臂之上,打算承受兽人的一击。手与剑发生激烈的碰撞,他根本不可能接下这一击。 他的身体就像枯树枝一样被轰飞出去,撞上讲桌,笔直扎进呈圆形摆放的那些桌子里,听到木头折断破坏的巨大轰鸣。萨什塔尔感到焦躁不堪。那个冲击恐怕超过了受身的承受范畴。 但是,伊米纳却踩着坏掉的桌子缓缓地站了起来。 「骗人、的吧」 而且他的表情就像没事一样。 一道鲜血从他额头上滴下来,手肘和膝盖均有擦伤,然而并未受到致命的外伤。难道他在撞击的瞬间翻身,用剑缓释了冲击么?神乎其技。 「……哼,一般般吧」 他随手擦了擦眼角的血,浅浅一笑。 然后,他笑着瞥了眼手中的短剑。 「多亏这一下,蓄了不少」 那刀身绽放的光芒,远比刚才斩杀地精时要强得多。 那光芒之强烈,甚至令视网膜感到微微刺痛。他仅仅只是振臂一挥,剑的残光便化作一道轨迹。萨什塔尔明白了,这就是那把魔剑的特性。 他所做的一切其实其中都有着必要性。地精的突进也好,兽人的挥掌也好,顺带被轰飞后抵挡的猛烈撞击也好,他应该都是刻意用剑来承受的,并藉此将剑所承受的攻击积蓄在刀身中。 真有这样的灵术么,真有这样的魔剑么。 伊米纳抿紧嘴唇。兽人不开心地用鼻子哼了一声,向他走进,与他正面相对。而他则是单手架起了绽放着红莲光辉的剑。 萨什塔尔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想起来了。 ——啊,对了。我昨天自己不就说过么?不是一本正经地对比完之后的米莉霏卡说过么? 伊米纳跟萨什塔尔故乡里恶名昭彰的疯狂大熊『黑背』一模一样。 他会预测对方放出的第一次攻击是否构成致命伤,不构成致命伤就不躲不闪,但在平稳下来之后便会发动反击。 他所用的,正是这种战斗方式。 伊米纳压低姿势向前突进,在擦身而过的同时朝着兽人的身体横剑一斩。 这一剑将缭绕其上的红光置于刀身打入的位置,那光芒直接化为纯粹的破坏力,将兽人的胴体一刀两断。坚韧的皮肤也好,厚实的皮下脂肪也好,致密紧凑的内脏也好,粗大强韧的骨头也好,在那光芒面前都形同无物。 被砍成两截的鬼,没多久便倒在了地上。 伊米纳断定兽人完全毙命后,收剑回鞘。 在充斥着内脏的恶臭令人窒息的教室里,他粗略地四下扫视了一番,最后确认一遍是否还有其他人生还。除了萨什塔尔他们之外,果然感觉不到其他的气息,于是伊米纳叹了口气,转向了他们三个。 「怎么样,站得起来么?」 闯入学舍后大概经过了二十分钟,一遍将沿途看到的鬼一只不剩全部斩杀,一边前进,这已经是第四次解救到生还者了。 不过,这次认识的人很多。 执行部的萨什塔尔·迪伊,还有早上说过话的弗利姆,最后那名少女虽然叫不出名字,总之好在所有人平安无事。 「我的命让你救了,欠你个大人情啊」 「这没什么」 伊米纳摇摇头。对于伊米纳和艾莉丝而言,认识的人活了下来也算是值得庆幸的事情。哪怕只有一面之缘,伊米纳也不想看到对方的尸体。这是他相当讨厌的事情。 他向三人瞥了一眼。 萨什塔尔欲言又止。弗利姆表情复杂陷入沉思。然后是那名少女,她被艾莉丝抱在怀中,但还是哽咽个不停。 她们各自的眼眸深处都映出了一样东西,而伊米纳注意到了。 「我会继续向前进」 他朝背后教室的门口看去,说道。 「说不定还有幸存的人,而且……释放怪物的人应该也在」 「妖精……么?在这所学校里?」 「嗯,应该是」 伊米纳无意识地咬紧嘴唇。 没错,就是妖精。 鬼和魔兽最终只是他们的爪牙罢了。 恐怕不将元凶斩断,这场悲剧便不会收场。 伊米纳再一次挨个看了看三人的脸,问道 「你们准怎么办?」 「怎么办……这是在问我们这些一直吓得哆嗦的人么?」 萨什塔尔挠挠头。伊米纳对他笑道 「换个说法吧。萨什塔尔·迪伊,别到了这种时候还继续装傻」 「哎呀」 萨什塔尔露出尴尬的表情。看来说中了。 所以,伊米纳继续追问 「我之前救下的人,全都是因为害怕得无法逃走。不过,至少你不一样。你要是想逃应该能够逃到校外。这种时候,害怕得一步也动不了也没什么可丢人的,可你没有那样。你没有逃跑,选择留在了校内。这也就表示……你还有事情没有做完。我说的没错吧」 萨什塔尔举双手投降。 「哎,我还琢磨着把事情全交给你,好图个轻松呢」 「交给我也无妨,只要你觉得没问题」 「你肯答应我很开心,但我不能这么做。我也有我的坚持」 「你们准备怎么办?」 伊米纳向弗利姆,然后还有少女问道。 经过一段沉默,弗利姆最先开口了 「……我大概帮不上什么帮,只会碍手碍脚」 他的口吻很压抑,声音在颤抖,跟他的体格毫不搭调。 但是,他的拳头攥得紧紧。伊米纳也知道,他在目睹刚才那场战斗的时候,眼睛里并未失去光芒。 他抬起脸,不知是不是死撑面子,将胸膛满满地挺了起来。 「即便如此……也没关系么?」 「没关系么?弗利姆?」 「嗯」 他对萨什塔尔的提问点点头。 他的双眸中已经没有迷茫,态度中也没有了愁苦,就连言语也不再颤抖。 「这里已经化为战场,而我们是展示。我们不久前还是见习的教练生……可即便是教练生,被扔上战场也已经算是战士了吧。哪儿有战士会抛下选择战斗的战友自己逃跑的?」 被当成战友的萨什塔尔有些害羞,无言地拍了拍弗利姆的肩膀。 那名少女侧眼看着他们两个…… 「我……我的名字叫做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 她已经没有哭了,结结巴巴地张开嘴 「我、那个,喜欢读书……不擅长跟人说话,实技方面也一塌糊涂……所以身边的大伙,都笑话我是,『扫灰的莱米』」 看到她毫无预兆地开始自我介绍,萨什塔尔和弗利姆目瞪口呆。 伊米纳没有吃惊。 艾莉丝也好像在鼓励她似的,紧紧地握着她的手。 「但是,但是……」 少女——莱米说了出来 「只是米莉霏卡大人……只有总代表,没有笑话我。她还夸奖我,鼓励我,说喜欢看书是难能可贵的爱好,让我用更多的书本来武装自己,有朝一日在战场上指挥全局,拯救祖国。所以,我……我!」 「抱歉,莱米」 萨什塔尔对着再一次快要哭出的她低下了头。 「我也一直把你当成『扫灰的莱 第五章 艾莉丝之血 1 温特·裘利亚斯一直钦慕着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 相传六百年前内战时,裘利亚斯家的祖先在战场上救过约萨拉公爵家族长的性命,以此为契机蒙赐爵位。此后,裘利亚斯侯爵家便作为约萨拉公爵忠实的臣下,直至当今一直维系着牢固的关系。 温特遇到米莉霏卡的时候,是在记事之前。 裘利亚斯家教育温特,让他将米莉霏卡当做主君,舍命保护她。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温特也立志成为公主殿下的剑与盾,将此视为自己生来的使命。 米莉霏卡虽是一介女流,但后来开始对舞刀弄剑情有独钟。原因在于六百年前裘利亚斯家始祖的一桩轶事。据说内战之时,约萨拉家的族长是一位身披甲胄的美丽女骑士。 温特的父亲非常开心,半开玩笑地说这是「历史的再现」,温特本人也梦想放飞,将自己与米莉霏卡代入到那个存在于遥远过去的故事中。 如果两家生下的都是男孩或者男女相反的话,应该就不会演变成现在这样了吧。实际上,温特的父亲与米莉霏卡的父亲之间的关系比主君和臣下,更像挚友。 不过,温特·裘利亚斯如同崇拜一般,爱过米莉霏卡公主殿下。他曾为能够侍奉米莉霏卡左右感到开心至极,曾将与她在一起的这件事视为骄傲,曾将她的身姿深深铭刻在脑海中而感到喜悦。他就是被这样培养长大的,他自己这么去想也是非常正常的。 米莉霏卡是个美丽的女孩。从小时候一直到现在,都是。 她曾是个爱笑的孩子。她的笑容呢,她在大屋的庭院跟卫兵们的屯所到处乱跑的身影,至今究竟见过多少次呢。温特每天都跟在她的背后。她还摔倒哭过,温特也曾向那双泛着泪光的碧眼递过手帕。她后来热衷于剑术,每天一边挥舞木刀一边流汗,而温特也总是陪着她比试。她的父亲还吼她不成体统的时候,她因此闹着别扭离家出走,跑到了裘利亚斯家的大宅。即便这样,她仍旧凭着顽强的意志没有放弃剑术,她说服她父亲的时候,也有温特陪着她。她渐渐长大,开始表现得沉稳,温特对她的这变化感觉是又开心又寂寞。米莉霏卡没过多久便拥有了高贵与威严并居的气质,温特非常感动,很庆幸自己侍奉的主君是这个人。听闻妖精开始侵略的时候,她的表情不像愤怒不像悲伤,然而双眸中充满着货真价实的意志的光辉。然后她进入了教练学校,她身穿制服的样子也是那么威风凛凛。 然后,她在担任教练学校总代表的日子里天天面对杂务,对过不惯的宿舍生活感到困惑,了解到居于人上的辛苦,打破隔阂接触下层的人,放下公主的身份,享受以普通学生的身份生活的释放感。温特自恃看清了她做着那些事时的一切感情、一切表情、一切神情……他有一天察觉到了。 他终于察觉到了。 ——我还没见过米莉霏卡因绝望而哭喊的表情。 这太奇怪了。我必须把她所有的一切全都深深地烙印在双眼之中,怎么还会有我不知道感情、表情、神情? 唯独没见过她因绝望而哭喊的表情。而且,还不知道她被痛打之后会露出怎样的表情,不知道衣服被扒掉遭到侵犯时会流露怎样的感情,不知道脖子被勒住会变成什么样子,不知道被剑插进子宫里来回乱搅的时候会发出怎样的惨叫。 温特绝不容许米莉霏卡存有他所不知道的一面。 要是不能全部搞明白,他就不会甘心。 米莉霏卡说他疯了。问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但是,温特不觉得自己疯了。如果真的疯了,那么肯定从一开始就已经疯掉了。没错,从一开始——从遇到她的那一刻起。 要问为什么……因为亲眼看到米莉霏卡的一切,即是温特天生的职责。 而且,将自己的一切展示给温特看,也是米莉霏卡身为主君的义务。 米莉霏卡面无血色,茫然地望着热切讲述的温特·裘利亚斯。 她感受到了来自内心深处的恐惧和丧失。 他曾是个举止知礼态度沉稳的少年,从小便和米莉霏卡在一起,对米莉霏卡忠心耿耿,所以米莉霏卡也真心实意地信赖着他。他把自己当成臣下的行为就像是刻意保持距离一样,让米莉霏卡有些不满。米莉霏卡希望他们也能像父亲们那样成为亲密无间的朋友,期待着在这所学校里都以普通教练生的身份相互尊重,在毕业的时候缩进彼此间的距离。 ——然而…… 你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这个问题的答案非常简单。 「从一开始啊」 这难道是说,温特从懂事的时候就已经是这个样子了么…… 他知礼稳重的言谈举止,对我的忠诚心,一切都源自那扭曲的疯狂么?我所萌发的信赖的亲爱,从一开始就是徒劳么?就像童话里将吃人的怪物错当成朋友上去搭话的,那个瞎眼的少女一样…… 教室笼罩在寂静之中。 米莉霏卡被逼着站到了讲桌前。她的喉咙被温特的细剑剑尖紧紧抵住,动弹不得。目光所及之处尸横累累,他们是头被砍下的艾拉教官跟惨死的同学们。 一半左右的人逃到了外面。这样的行为也就是将身为总代表同时还是王室的米莉霏卡弃之不顾自行逃跑,但米莉霏卡完全不想责怪他们,反倒对挺身而出与温特对抗的十几名同学感到非常过意不去。 杀死那些同学的是温特,以及…… 「哼呵、呵」 那个正在教室角落里神神经兮兮地笑着的高挑男人。透着水蓝色的银色长发撒乱地披在脖子上,身体虽然很瘦但四肢充满肌肉,有着雪白的皮肤和端正的容貌,还有一对尖耳朵……这意味着他是妖精。而且还有一只食人魔跟着这个妖精。 只在教科书的插画上看到过的凶鬼就跟惟妙惟肖的插画一样可怕、巨大,而且远远要比注解给人的感觉还要凶残、强悍。尽管它现在正乖乖地在那个妖精的身旁守候着,但只要妖精一声令下,它肯定就会毫不留情地袭击米莉霏卡。 剑早已被迫扔掉,已经没有抵抗的办法。 可即便如此,米莉霏卡仍旧刚毅不屈,紧紧地瞪着温特,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如果你是问我的目的,那就是我刚才所说的,我想看到您……」 「不对。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勾结敌人」 米莉霏卡目光撞向妖精,尖锐地瞥了一眼。 「你要是想看我痛苦的表情,完全可以对我下迷药,偷偷潜入我的寝室,将我绑起来。只为了那种事,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你不惜私通妖精,背叛皇国……背叛人类,究竟是为什么」 妖精,应该是叫科赞这个名字,他听到米莉霏卡的指正,仍旧一脸无动于衷。米莉霏卡投去的敌意,对他就如同凉风拂过。接着,他轻蔑地笑了起来 「你是个聪明的女人,很有胆色,投错人类的胎实在太可惜了」 「回答我的问题!」 对方意味深长地耸耸肩。 「你认为,眼下仅仅只是妖精与人类之间的战争么?」 听到他暗示般的言语,米莉霏卡眯起眼睛。 「归根究底就是政治上的效果啊,公主殿下」 温特代为回答。 他的话语之中夹杂着低劣的窃笑,但背脊依旧像贵族那样挺得笔直。 「对这个国家的事情,您应该不知道吧。不,您应该是相信着……皇国上下是众志成城地迎战妖精,人类是齐心协力阻止妖精侵略的呢」 「这是……什么意思」 温特回了个笑脸,那笑脸仿佛在践踏米莉霏卡的信念。 「皇国里私通妖精的人可是相当多的哦。您也想一想吧……妖精正在进攻的是哪里?他们并非执着于人类社会跟皇国这些东西。他们侵略的城市和聚落全都被毁灭了,这印证了他们的意图根本不是支配,只是一味的掠夺。那么,他们在掠夺什么?」 掠夺……也就是—— 「……国土?」 看到米莉霏卡露出理解的表情,温特点点头。 「没错,他们不过是在掠夺土地,扩张版图罢了。而且,皇国的土地并非全部属于皇国,伯爵或者更大的贵族都拥有自己的领土。有人会跟敌人暗中交易提供情报以保全自己的领土,或者为了将他人的领土据为己有而协助敌人,这也不足为奇吧」 「开什么玩笑……」 她的嘴唇颤抖起来,眼前变得赤红一片,脑袋瞬间沸腾了。 她作为米多戈尔兹皇国的公主,作为统领一国的皇室,绝不能容忍这种事情。 「你们真以为这种鼠目寸光的行为能够保护国土么!这不是皇国的贵族该有的行为……恬不知耻,愚蠢至极!」 妖精到底给了温特什么样的好处? 他的父亲,裘利亚斯侯爵公知道此事么?莫非那位公爵不仅知道,而且还是幕后主使? 可是对于温特来说,米莉霏卡的疑问根本不重要。他所注视的,根本不是自己的矜持、利益、安稳,而仅仅只有一样东西。 「啊啊,真棒。这张脸太棒了!我还是头一次拜见到您如此愤怒的样子。这真叫人欲罢不能,简直太美丽了……震撼了我的灵魂」 「……!」 面对温特恍惚的表情,米莉霏卡心惊胆战。 他剑尖依旧压在她的喉咙上,把脸靠得非常近,左手伸向了她的下巴。 他的指尖从她的下巴滑到脸颊,又滑过嘴唇。那手法仿佛就像对待一碰就碎的枯叶玛瑙般温柔,洋溢着敬意与亲爱。因此,米莉霏卡觉得非常恶心。 温特抚摸着米莉霏卡的眼睛周围,突然啧了下舌。 「其实按原来的安排呢,还要晚一些日子才会袭击这所学校的。本来决定的时间大概是两个月后,公主殿下参加皇尊殿下的生日典礼暂时返回王都的时候。我想看看,当你回到这里发现可爱的同学和学舍全都沉沦在妖精乡的深邃森林之中,究竟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可是!」 温特抓住米莉霏卡的脖子,拉向自己,鼻子都快要相互碰到。 唾沫溅到脸上他也毫不在意,疯狂地喊起来 「可是、可是、可是!都是那个旅行者!都是昨天进城的那对肮脏的男女……不,是那个男人!你对那个男人露出的表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你还用我从没都没见过的眼神谈论那个男人,用从来都没对我露出过的表情想着那个男人!这不可以,绝不可以,怎么可能可以!」 「就因为、这样……?」 「就?什么叫就因为这样!?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切!」 「……」 米莉霏卡感到可怕。从小就十分熟悉的那张脸,淘气的时候好几次教导过自己的那声音,十岁之前经常牵着一起走的那双手……米莉霏卡有时还觉得,或许相随跟这个人相伴一生或许也不赖……然而如今就连那个人呼吸都变得无比可怕。 「我一直在犹豫该如何选择」 温特的口吻突然变得平静,就像猫在观察人的心情那般亲昵,最后以压抑不住兴奋的态度……说出了可怕的话 「我一直在犹豫……你被从小信赖有加的我糟蹋时的表情,还有被丑陋凶恶的怪物糟蹋掉的表情,我究竟该看那一种,究竟该品尝哪种痛苦和绝望」 「噫……」 米莉霏卡终于崩溃了。 她无时无刻不保持着刚毅、平静、威严的举止。她从小便受到那样的教育,而她自己也认为必须如此,总是坚强地控制着自己……但现在崩溃了。 「不要。不要……住手」 「啊啊,太棒了!就像不更事的小丫头一样!」 「不要,不要……」 「果然还得让食人魔来啊!我来的话太没意思了!」 「不要啊啊啊啊啊!」 温特讲米莉霏卡奋力地推了出去。换做平时,米莉霏卡或许能够找出那瞬息之间的破绽,但恐惧与绝望令她无法动弹,她的身体不听使唤。 「科赞阁下,能有劳你么?」 靠在墙上景观事态发展的妖精,笑着点点头。 「你的兴趣真不错啊……满足你也没问题,毕竟答应过呢。尽管对方是蛮族,卓越的妖精族也不会违反约定过的事」 妖精无言地举起一只手,轻轻挥了挥。 「而且,我也不讨厌这种低级趣味呢」 守候在角落的庞然大物一边发出低吼,一边迈着毫不顾忌的脚步踩在教室的地板上,朝米莉霏卡走去。 「公主殿下,放心好了。别看它那个样子,以前也是贵族,跟我一样是侯爵,不是会玷污王族的下贱血脉」 「不要、不要……」 米莉霏卡根本没余力去想以前是贵族、侯爵之类的事情。她不停地摇头,瘫坐着在地上向后爬。可是,她的脚使不上力,支撑着地板的手不停地发抖,打滑。 食人魔已近在眼前。 「噫……噫!」 她胸口反射性地涌上一阵呕吐感,又背对着食人魔向后爬。 「噢噢,公主殿下想要从后面上么?」 米莉霏卡没有理会说着污言秽语的温特,盯着掉在地上的爱剑打算爬过去。她苦苦挣扎着伸出手,目测距离只有短短三米。只要拿到它,就还没有—— 米莉霏卡在到达之前,一股无法抵抗的力量便抓住了她的右手。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 身体被连着硬生生地提了起来,脚都快要离开地面。 米莉霏卡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可怕的握力所造成的疼痛也好,整个人被抓着一只手吊起来的痛苦也好,都不及逼近眼前的那张食人魔的脸可怕。充满腐臭的吐息喷到脸上,巨大的舌头从裂到耳根的嘴里伸出来,像蛞蝓一样蠕动,下流地舔舐她的脸颊。那感觉,就像一把湿润的锯子。 剑柄那么粗壮的手指入侵她的胸口,直接扯了下来。 尖锐的指甲将制服的前面连同内衣一起,一直撕到腰部。如玉的美肌,双峰间的沟谷,还有下腹部的平滑曲线,都从破碎的布料缝隙间露了出来。 无法抗拒的恐惧与绝望远远压过了羞耻,米莉霏卡只觉得一切都已经完了。 她为了诉诸最后的手段,拼命地克制住抖个不停的牙齿。 就这样咬断舌头就能死去,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希望。 她用门牙夹住舌头。 ——要用多大的力量呢?不,根本不用去想。一口气全力咬下去就行了。 她下定决定,就在她正要实行的时候。 只闻咚的一声。 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米莉霏卡的身体轻微地摇晃了一下。 ——发生什么了? 本来紧闭的眼睛微微张开,随后惊讶地瞪大。 只见一把鲜红如血的剑浅浅地插在了食人魔的背上。 加上了萨什塔尔他们三个,总共五个人前往了推定米莉霏卡所在的教室。 一路上打倒了三只魔兽和两只鬼,让藏起来的四名学生逃到外面,即便如此还是花了差不多十分钟。他们在十米的前方看到了目标教室,加快脚步,几乎同时听到了从敞开的门内传出的惨叫。 所有人脸色大变,全速冲刺。而伊米纳不等其他人跟上, 一马当先到达了现场。 当他看到眼前的情景,顿时丧失了神智。 鬼的背影。 巨大的身躯,壮硕的肌肉,黝黑的皮肤,铁丝一样的鬃毛。 是只食人魔。 而这只食人魔正吊着一名女性。 它抓着女性的一只手,拉到自己面前。 衣服前面被撕开,雪白柔嫩的肌肤扎眼地裸露出来。 恶心地长舌头肆无忌惮地舔着她的脸……而被舔的那张脸,跟他的姐姐一模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跟四年前重叠在了一起。准备做出兽行的食人魔,即将被侵犯的女人,充满绝望的家人的脸,这一切再次将伊米纳的心拉回到了四年前。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咆哮是不是真的发了出来,连伊米纳自己也不知道。他脑子里有什么突然绷断了,随即声音彻底消失。 他喉咙瞬间变得干渴无比,就像快要吐出来一样,隔膜自行蠕动起来,然而愤怒与憎恨又将呕吐感彻底盖过,在胸口沸腾起来。手和脚的末梢阵阵刺痛,握剑的手感充满热度,化为实感,蹴地而起的触感化为震动,推动背脊。 伊米纳一跃而起,将剑插进了食人魔的肩头。 「伊米纳,不行!还……」 艾莉丝从身后制止伊米纳。 在这无声之中,唯独她的声音无比响亮。 ——没错,艾莉丝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关心我。所以,我绝对不会听漏艾莉丝的声音。 伊米纳知道她想说什么,就是刀身里面没有蓄力吧。剑确实吃得不深,这样就算撕破了食人魔的皮肤,也无法砍断它的肌肉和骨头。伊米纳知道,他全都知道,可他根本无法停手。 食人魔随随便便地朝伊米纳的身体横手一挥。 这也跟四年前一样。强烈的冲击无法抗拒,他的身体被轰飞出去。 四年前,他撞破了家中的墙板摔倒在地,内脏受损大口吐血,无法正常地站起来,最后永远的丧失了家人。那么,现在又要重蹈覆辙了? 开什么玩笑,怎么可能一样。 不同的,是后面。 在撞到墙壁的身体掉下来之前,伊米纳把握了自身的状况。 骨头——肋骨算了两根。内脏——没有致命损伤。剑——在手里。刀身——在发光。那一瞬间,他用刀身承受了食人魔的攻击。他几乎想都没想就那么做了,但那毫无疑问是这四年间不要命的锻炼及执念的成果。 剑之前没刺很深算是侥幸,这样就不至于从手上脱落了。 「噢,啊?」 食人魔转过身来,看到伊米纳的脸,不知怎的纳闷起来,发出呻吟。 随后—— 「……呀、呀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它疯狂地咆哮起来,将米莉霏卡随手一扔,冲向了伊米纳。 「嘁……身为人类时的记忆还残留着么!」 食人魔身旁的温特·裘利亚斯厌恶地咒骂起来。他的这句话让伊米纳明白这里还有他这个人,而且也了解到食人魔原来的身份是什么。伊米纳的脑子现在很清醒,完全有余力思考这些事情。 他确认刀身焕发的光,认定积蓄的力量不足以将食人魔的身体一刀两断。 是再承受一击?还是一边攻击一边蓄力?因为身体有伤,伊米纳选择后者。他单手举剑,可就在这时,他发觉身旁有个气息。 他目光一扫,皱紧眉头没有。 「……弗利姆」 大个头的男人正举着磨枪。 他的手正在颤抖,但仍旧用坚定的眼神死死瞪着食人魔,脚下发力—— 「上了!看招!」 他用力握住安装在枪柄上的把手,向前突进。 经过压缩的灵气从装填在魔枪中的灵气管流入枪头与柄之间的机关部,灵术刻印感知到灵气的属性,显现出相应的力量。 从枪头喷射出出来的是青色火焰——焰系灵术。 真是凑巧,四年前拉克修斯的弯刀里装填的也是相同的属性。当时伊米纳能力不足,无法切开食人魔的皮肤,火焰也仅以烧焦表皮作结。 可是这次不一样,因为弗利姆人高马大,拥有足够的力量,而且他充分地学习过长枪和灵术的用法。 他的目标,是食人魔的脸。准确的说是眼睛。 枪的攻击范围大,突刺能以最短距离对目标施以攻击。不需要强行造成伤害,只要用缭绕在枪头上的火焰—— 「唔、唔嗷嗷嗷嗷嗷!」 就算暂时的也没关系,夺去目标的视野。 火焰转移到食人魔的脸上,燃烧起来。不是用热量进行烧灼式的斩击,而是将火焰至于想要烧灼的地方,这才是焰系灵术本来的使用方法。 「总、总总总总总代表!你没事吧!?」 莱米一边结结巴巴地大喊,一边趁此破绽冲过了食人魔的防线,以几乎摔倒的势头跑向被扔出去的米莉霏卡。莱米脱去自己的上衣披在米莉霏卡的胸口上,将她抱了起来。 「有没有受伤……啊,请振作一点!」 「莱、米?你,为什么」 「啊,手……怎么办……!」 被食人魔抓过的右手似乎折断了,莱米惊慌失措。 这时一个人影,站在了两人的背后。 「你能不能别来碍事?」 是温特。他表情愤怒杀气腾腾,举着细剑拉开阵仗。 「公主殿下困惑的表情还是安心的表情都是属于我的!我不允许对下贱的女人露出来!」 剑锋朝着莱米的脖子削去,莱米大吃一惊,无法做出反应。 可是细剑没有碰到她,而是飞向了空中。 是萨什塔尔救了她。他从旁切入,用短刀弹开了细剑。 始料未及的奇袭令温特动作停止。这对主动出击的萨什塔尔来说正是等待已久的好时机。 「真的太遗憾了……同僚」 他的态度虽然十分轻浮,眼睛里却交杂着悲伤之色。他转了个大圈将短剑往回挥,没用刀锋,而是用刀背敲打温特的头部。 「唔」 温特毫无招架之力,一下子晕了过去。 萨什塔尔一边俯视着他缓缓到底的身体,一边呢喃。 「我以前还是很看好你的啊」 然后,用余光看到这些,伊米纳飞奔起来。 单手剑中寄宿的光芒虽不足以将食人魔的身体一刀两断,但完全能把脑袋砍下来。而现在,食人魔视野被夺走,痛苦地跪在地上,就像死刑犯一样垂着头。 他一边举剑,短促地瞥了眼那些教练生,心中感叹。 伊米纳本以为他们只会当观战者。实际上这一路上几次冒出来的鬼和魔兽也全都是伊米纳打倒的。萨什塔尔他们只是很佩服似的在一旁看着。 可是,他们并不仅仅是在看戏。那是在观察,预习,为了在救出米莉霏卡的关键时刻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伊米纳曾轻视他们,认为他们只是一群在和平中过傻了的家伙,不过现在必须得重新审视他们了。说起来,米莉霏卡的剑术也很高超,那恐怕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天赋。这里的学生全都训练有素,只是未曾实际与怪物们战斗过,临时被迫投入实战而感到困惑,无法将所学的东西发挥出来罢了。 原来只要能鼓起勇气行动起来,这种简单的配合还是很轻松的么…… 「谢了」 伊米纳口中轻轻地道了声谢。这是对萨什塔尔他们,对这把剑——还有对艾莉丝和自己。 这场噩梦与四年前一样,但一切却又与四年前不同。 米莉霏卡没有被杀,伊米纳拥有将敌人斩尽杀绝的力量,拥有心怀相同目的的帮手。 挥下的剑,将食人魔的脖子一刀两断。 2 紧紧抱住米莉霏卡的莱米,在食人魔的尸体前瘫软在地的弗利姆,还有俯视着温特的萨什塔尔——伊米纳在心中对他们表达敬意后,目光投向了之前一直靠在教室角落的墙壁上静观事态发展的男人。 伊米纳是在同食人魔战斗的时候注意到他的。伊米纳仅仅瞥了一眼,确认他没有扑过来的迹象,于是暂时没有去管。所以现在,伊米纳总算看了那个人的脸。 他体格过瘦,高个子,透着水蓝色的银色头将后颈完全盖住,皮肤雪白如同印证他长年住在森林里,容貌异常端正,而且还有一对针叶状的尖耳朵。自不用说,他是妖精。伊米纳一开始就知道他是妖精了。他肯定就是操纵鬼和魔兽的幕后黑手。 但是,问题是那张脸。 那神经兮兮的五官和充满嗜虐印象的微笑,和四年前一样。 然后,还有他的态度。 他可恶至极地将人头踩在脚下翻滚玩弄,这也和四年前一样。 当时是领居家罗芬婶婶的脑袋。而现在是叫不出名字的女生的脑袋。 「你、是……」 认识。 自己认识这个人——认识这个男人。 「嗯?」 妖精感受到伊米纳的视线,挑起半边眉头。 「我们以前在哪儿见过么?」 听到这个问题,伊米纳禁不住漏出满含杀意的笑声。 「……是这样啊。你把我这张脸忘掉了啊」 某种漆黑的东西瞬间令伊米纳的内心沸腾起来。近似痛楚的憎恶在全身的血管和神经中奔腾。可是,他的头脑却十分冷静。幸亏刚才对食人魔释放了一番激情,以致现在没有贸然行事。他一旦松开冲动的缰绳,立刻就会朝他冲去,他虽然觉得这很讽刺,但还是觉得非常侥幸。 「我当然不会忘记,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来」 尽管四年前只见过一次,这四年间对方也有一定的成长……即便如此,伊米纳也不可能认不出来,他们的名字,现在也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有个气息从身后向伊米纳走去。 是艾莉丝。她看到这个男人的脸,应该也注意到了吧。 「嗯?」 妖精男子露出诧异的表情。他的眼睛直直地注视着艾莉丝。 艾莉丝停在伊米纳身旁,摘下戴在头上的兜帽,把外套脱下随手丢在地上,然后——解开了盘起的头发,露出了隐藏的双耳。 「什……!?」 萨什塔尔在背后倒抽一口凉气,这伊米纳不用看也知道。 艾莉丝·恩德维尔——妖精少女双眼注视妖精男子,静静地说道 「好久不见,科赞先生」 「这是……怎么」 男人的表情转为惊愕。 他捂着嘴,吃惊地眨着眼睛,用一副难以置信的口吻问了过去 「艾莉丝大人……公主大人,是您么?」 「公主……大人?」 萨什塔尔在后面呢喃起来。 「那女孩是……」 紧接着,惊呆了的莱米也呢喃起来。 「是妖精的王族……为什么?」 艾莉丝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呼出。 妖精男子——科赞,还有人类——萨什塔尔等人的困惑全部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紧紧地抿着嘴,摇摇头。 「不」 她眼睛睁开,紧紧地握住伊米纳的手,同时用充满强烈意志的声音做出宣告 「我已经不是什么恩德维尔氏族长家的女儿了。我是伊米纳的家人,我只是一个跟他共同战斗的普通女孩……是妖精的仇敌」 「是么……原来是这样」 科赞带着几分佩服笑了起来,然而笑声之中立刻又掺入了嘲弄的音色。 「公主大人从四年前开始侵略起去向不明……问氏族长大人怎么回事,得到的回答也只有『就当她已经死了』,所以没谁再问。没想到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情!竟然偏偏迷恋上了人类男人,私奔了!」 他的嘴里喷泄出侮辱艾莉丝的话语。 「话说,那男人就是那时候的小鬼么!哎呀,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可怜巴巴地与食人魔对峙的小毛孩啊……哈哈哈,这可真有意思!其他的『六花』和氏族长大人知道这件事么?」 艾莉丝狠狠地瞪着科赞。 「怎么都好……没错,怎么都好,这种事」 她的语调中充满热度,握着伊米纳手的手指特别用力,都疼了起来。 然后,她将那股无法分辨究竟是愤怒还是决意的强烈感情释放出来 「因为,我现在是你们的敌人」 「……哼,还能这样的,那我就不管了」 科赞的笑声中充满恶意。 特的脸上充满了神经质的嗜虐欲,表情极具特征。 「将那些人类赶尽杀绝之后,要怎么处理你呢」 他身上突然腾起杀气。 那是让人感受到沉静而深不可测的强大,与人类截然不同的气场。 伊米纳松开了艾莉丝的手,在让艾莉丝退下的同时自己走上前去。 熊熊烈火已经充满他的心头。那团火在认出他的脸时燃了起来,在艾莉丝取下兜帽解开头发时汹涌奔腾,当科赞想起伊米纳时燃得更加猛烈。 「看样子你想起我了啊」 他在心里甚至觉得感觉。他没想到这么快应该得到机会。 「恩德维尔氏族……科赞·黛米恩德维尔」 那天烧毁家乡的那群家中的其中一个,就在眼前。 村民们的、拉克修斯的、家人的、妈妈和姐姐的仇人,就在眼前。 那家伙——希尔吉斯的手下,就在眼前。 那满腔的火焰,名为憎恨。 滚滚的热涛,名为怨嗟。 灼炽身体的感情,终究是狂喜。 「正是」 科赞对伊米纳的气魄全然视为无物,毋宁洋洋自得地作出回答。 「吾之名乃科赞·黛米恩德维尔。恩德维尔十足之枝叶迪米家的长子,且属为氏族增光的高傲之花『六花』之一瓣」 「是啊,我知道。能再次见到你,我真开心」 这四年间,伊米纳一直如饥似渴地期盼着与他们再度相见的那一刻。 被艾莉丝救下后一直蛰居山中不断锤炼,全都是为了此时此刻。 他献出了自己的一切,就是为了诛灭他们那群家伙。 伊米纳架起剑,压低重心,膝盖下沉。 「能再次见到你实在幸运,这比杀死普通妖精要有价值多了。我要让你回想四年前的所作所为……让你在后悔中被我杀死」 伊米纳一边凝炼杀气,一边大喊 「首先,别用你那肮脏的臭脚玩弄别人的遗体!」 伊米纳一跃而起。 他嘴上挂着笑容。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残忍、难过,还有痛心吧。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在来米的怀抱中咬住嘴唇。 被食人魔捏碎的右臂非常痛。肉被拉断,骨头被捏碎,搞不好可能再也无法复原了。然而受伤所造成的痛苦现在还是其次,眼前展开的战斗更让米莉霏卡瞠目结舌。这场战斗令心脏不住地雷动,无比痛彻。 她从昨天起一直在 思考,伊米纳眼中所注视着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米莉霏卡生活在一个狭小的世界之中,而这名少年生活在这个世界外面。米莉霏卡觉得,他有一双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眼睛,看着的东西更加遥远。 米莉霏卡因为生作王族的不自由,无法心满意足的挥剑,总是怀着难以名状的渴望。她感觉到,自己所追求的东西就在他所注视着的地方。 她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一定是光辉闪耀无比美妙的东西。 那真的是,一厢情愿的认定。 「唔噢噢噢噢噢!」 伊米纳猛力挥剑,向科赞砸去。 「哈!」 科赞露出一抹笑容,以一线之隔的空隙将其躲开,以重拳反击。 拳头毫不留情地陷入伊米纳的侧腹,将伊米纳猛烈轰飞。那个妖精已经对自己施展了生体降灵术,臂力与速度大大超越了人类常识。 「唔……啊!」 伊米纳撞上了圆桌,桌椅发出可怕的声音,应声破坏。还没等腾起的尘埃散去,伊米纳已经站了起来,再次突击。这一次他以很低的姿势横剑一扫。 科赞以踢腿迎击,直指头部锐利一闪。 伊米纳顷刻间扬起剑身准备防御,然而—— 「嗨哟不好」 科赞好像想到了什么,踢出的腿在空中停了下来,向后方跳出距离之外。 「那把剑似乎附有古怪的灵术……我看到你用刀身吸收冲击并转化为破坏力释放出来,是不是那样呢?」 「随你怎么猜!」 伊米纳短促地一叫,进行追击。 「不管怎么样,还是不要贸然接触为好」 他随手将脚下的尸体抓起来,扔了出去,同时利用飞行的尸体的阴影制造死角再次上前。 伊米纳决定挥开尸体,结果连同尸体一起被完全撞飞。 「……唔!」 这一次,他重重地撞在了讲桌旁边的黑板上,跟尸体一块掉了下去。 伊米纳重重地咳了几下,鲜血从嘴里滴下来。然而,他一边流着血,嘴角一边弯了起来——弯成了笑的形状。 他手中握着的剑正绽放着淡淡的光辉。 「唔,这么点冲击都能蓄积起来么」 「嗷啊啊啊!」 伊米纳没有回答,取而代之则是不厌其烦的突进。科赞展开拳法的架势严阵以待。 「你也真不嫌烦啊」 科赞的动态视力想必也通过生体降灵术得到了强化,直劈天门的斩击被轻易地闪过,而且瞄准出剑的空隙放出了拳头。 伊米纳用左手应下这一击。骨头碎掉的沉闷声音响彻教室。 但是——这一下跟刚才不同,他并未被轰飞。 他在受到攻击的这一瞬间一边沉下身体,一边将仅有手受到的冲击卸掉。作为代价,完全中招的左手被斜线弹开。 伊米纳的上半身在弹开的手臂的牵引下反仰过去,然而眼中却充满了执念。他进一步利用反仰的势头,后旋挥剑从背后向科赞横扫。 「唔!」 科赞终于变了脸色。由于拳头从侧面斜向完全挥出,无法重新调整姿势。寄宿着光辉的魔剑朝着他门户大开的侧腹剑光一闪。 即便如此,藉由降灵术强化过的反应速度仍然凌驾于伊米纳使尽解数的攻击之上。 在刀刃即将接触到的前一刻,科赞向后一跃避开攻击。他完全无视崩溃的姿势,强行驱策强化过的双腿肌肉做出了超乎常理的反应,成功脱险。 而伊米纳则将多余的力量传到下方一脚踏实,单膝跪地。 「好险好险」 科赞发出安心的叹息。 「……哈!」 可伊米纳大笑起来。 「嗯?怎么了?明白自己毫无胜算,终于发疯了么?」 「才怪……正好相反」 伊米纳笑着指向科赞的侧腹。 「唔」 那里的衣服被割开,下面勾勒出一道红线——那是一道割伤。 「原来擦到了啊。可这又怎样?」 「我的剑砍得到你,而那便是证据」 「……你在说什么?」 科赞露出诧异的表情。 米莉霏卡看着两人交战,心脏完全缩紧了。 当然,这并不是对科赞,而是对伊米纳。 他这样说道 「砍得到一次就砍得到第二次,第二次还会更深。然后还有第三次、第四次,不断重复下去……我总能把你的脑袋砍下来是吧?」 他很开心——啊,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他是真心实意的开心。 他嘴上沾满鲜血,内脏自当不论,骨头应该都断了好几根。他右手耷拉下去,已经不是能够握剑的状态了。米莉霏卡知道,那条左臂的伤一定比自己的右臂更加严重。仅从一条手来比,他的伤都显得太严重了,可他却笑得那么开心。 对他来说,砍到敌人的喜悦胜过了自己所受的伤痛。 米莉霏卡痛彻地感觉到,自己之前是多么的肤浅,多么的天真。 她虽然追求着公主身份身份所完全不能比拟的某种东西,感觉自己追求的东西就在他所注视的方向上,一厢情愿地认定那一定是光辉闪耀无比美妙的东西。 完全没有说笑,那才不是那种肤浅的东西。 光辉换成了黑暗,充满内心的乃是破坏冲动,眼睛凝视的……则是死亡。 他所身处的地方充满着远远超乎想象的痛楚,是难以想象的凄惨。 那是不能憧憬的东西,憧憬对他的觉悟是一种亵渎。 啊,可是…… 即便如此…… 米莉霏卡对他至今所走过的这一路,对那充满鲜血洒满诅咒,悲痛、黑暗、凄惨的一路,仍旧无比尊敬。 伊米纳向守候在身后观察事态发展的艾莉丝送了个眼神。 她不是人类,是妖精,好像还是妖精的公主。而且,她还舍弃了地位,选择追随伊米纳。 米莉霏卡并未对她隐瞒身份这件事感到愤怒。光看情况就觉得她不是敌人。因此,米莉霏卡对她萌生出纯粹的嫉妒。 艾莉丝是公主,恰巧跟自己有着相同的境遇,然而她抛弃了一切,选择与伊米纳并肩偕行。她完全放下了公主的身份,一心一意只凝视着伊米纳。假使立场转换,让自己站在他的位置上,自己是否也能做出相同的选择呢?将国家、身份、职责统统抛弃,踏上自己所相信的道路,这自己做得到么?而且已经认识到那是一条充满艰难险阻的道路,即便这样还是能迈出脚步踏上去么? 这场对决不知鹿死谁手。照现在的情形发展,要么是伊米纳落败,要么就等伊米纳绝地逆转。但不论结果如何,米莉霏卡都将在今天彻底告别自己的少女时代。伊米纳的狂喜,便是她的重生之礼。 科赞·黛米恩德维尔正如他姓氏所示,出身恩德维尔氏族。 恩德维尔是妖精族十六氏族中的一枝。上一代的氏族长埃伊斯荣登乡王的王位,也就是妖精族的王。 他和往任乡王一样,高举与人类共存的政治主张,让妖精族平静地偏安于大陆东北方尽头的妖精森林——妖精乡内。人类无法踏入妖精乡,妖精也不会随便踏入人类的村落。尽管双方之间有着些微的交流,但基本上互不侵犯。因此,事情基本上还算顺利,世界大致还算和平。 但是,也有人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无聊。 科赞其实觉得,那样的人应该不在少数。 要不然,在埃伊斯去世后,莉莉丝古雷布氏族的拉提雅塔氏族长登 上乡王的王座,表明要侵略米多戈尔兹的时候,反对之声也不会那么稀稀落落了。 当然,拉提雅塔确确实实也在暗中进行了政治肃清,反对意见悉数遭到封杀,已经没人再敢开口。对于这些情况,科赞的观点非常简单:「他们心底里还是赞成的」。要不然,他们最后怎么都参加战争了? 成为新任氏族长的希尔吉斯率先表明了参加侵略的主张,这让科赞非常吃惊。因为科赞认为,他的观点和他父亲一样,一心只想着与人类共存……但是,结果却截然相反。他带着科赞他们『六花』一马当先,攻入了邻村赛莱德。 『六花』乃是恩德维尔氏族七人六组架构的精锐。尽管所有人性格都有毛病,但实力均属一流,在其他氏族中能与他们比肩的战士也屈指可数。而科赞即是这『六花』的一枚花瓣。 不管怎样,希尔吉斯的果断决定让科赞感叹不已。说是侵略赛莱德其实有点小题大做,那实际上只是一个偏远的小村落,但恩德维尔氏族通过拿下第一战的荣誉,得以在莉莉丝古雷布时代获得无可动摇的地位。而现在,恩德维尔借助这项军功,得到了攻略最前线亚斯特赛仑大要塞的光荣任务。 将功勋按这个步调继续累积下去,待将来拉提雅塔死后,希尔吉斯将很有可能率领恩德维尔氏族重返乡王之位。这应该是他的慧眼。 话虽如此,光鲜的军功背后却已经留下了污秽的残渣。 其中之一,便是现在正在对抗科赞少年,以及守望着那名少年的少女。 特别是艾莉丝·恩德维尔。 哥哥希尔吉斯做出卓越的判断打下了侵略战争的头阵,引导氏族走向繁荣,而妹妹却恰好相反,选择了与人类共存。她为了只身背负起了父亲的意志,甚至不惜抛弃了自己出生的故乡跟同胞们。 科赞无意指责她的决断。她之所以这么决定,想必是因为她打从心底里不愿支持侵略战争。许多人在开战前口口声声喊着反对反对,可战事一旦打响都一副若无其事的嘴脸参与进去,而且还对战斗还洋溢着热情……可艾莉丝不一样,她要比那帮家伙纯洁多了。 ——还是吐露几句真心吧。 科赞不仅不想谴责她,她的背叛甚至让科赞感到欢喜。 准确的说,是对失踪的艾莉丝·恩德维尔再次现身。 更准确的说,是对她哥哥希尔吉斯氏族长亲自宣布『就当她已经死了』这件事。 另外,科赞前往此地是类似独断独行的隐秘行动。亚斯特赛仑大要塞的攻略战呈现出胶着状态,这令他非常心急,于是他想到从背后建造一块飞地藉此进攻,便答应了温特·裘利亚斯的要求。换而言之,城里的妖精只有自己一个,知道艾莉丝依然健在的人,也只有自己。 所以,自己现在就算将艾莉丝逼入绝境,也不会有任何人责怪。 然而,将她逼入绝境说不定就能亲眼确认她的灵术了。 「话说公主大人,您不帮忙么?」 科赞朝站在人类少年——伊米纳身后的公主装模作样地问道。 「战况对他相当不利……不,岂止是不利,他根本就没可能战胜我。他要是无法与我对抗,那么这里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然后,这座城市将被森林吞没,变成妖精乡的一片飞地呢」 这是挑衅,也是诱惑。 「可是,您要是帮忙的话,胜算就会变大。即便离开了故乡,您仍然是恩德维尔氏族长家的女儿,肯定拥有着强大的『唯技』!」 妖精的生体降灵术跟人类的物体降灵术不一样,并没有没有什么体系。 虽然妖精所用的方式是让灵气与自己的身体合而为一,但所用的终归是大地之中流淌的灵气。硬是要分体系,顶多只能按身体能力强化的各个种类,然后就是制造尸始种所用的『种子』的生成方法之间的差异了。人类基本上认定生体降灵术就是身体强化,但妖精看来,那不过是基础中的基础,就跟用双腿直立行走一样。 生体降灵术的精髓要更加深邃,而发挥出不同灵术特性的就是『唯技』。 灵术特性有的体现在擅长肉体操纵,有的体现在提高灵术中灵气的功率,有的体现在操纵尸始种。还有的通过将这些特性复合应用,完成别人所办不到的事情。 但是在妖精社会中,自身的灵术特性跟倾向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因为唯技就是自己与生俱来的特性,就相当于自己的灵魂原貌,这岂能暴露在众目之下。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将这种事当成秘密。非比寻常的强大力量跟宝贵的特性在唯技之中非常稀少,这些灵术会得到长老众赐予的『唯名』,而拥有唯名则是妖精的荣誉。 而艾莉丝·恩德维尔应该拥有唯名。 氏族长家之所作为氏族的本家分立出来,其中一个原因便是这个。氏族长家的人基本无一例外都拥有着足以得到『唯名』的才能。 知道他们唯技的人少之又少。随口提及那种事有失品味,不顾后果的窥探则又非常无礼。 可现在正逢战事,要是纠结于陈旧的风俗,能赢的战斗也会变得赢不了。更何况还要站在人类那边。 「我……不对,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您的唯技。可是,那肯定不是颓废的东西,肯定不会用不出来,所以您就用出来吧。让我见识见识您的固有灵术吧!」 想看,想看艾莉丝的灵术。 想看看那个从小性格天真,与战争无缘的小丫头究竟有着怎样的本性。 这是兴趣至上的追求,是对知识的欲求,也是普普通通的欲望。 当自己展现唯技的时候,还有目睹别人的唯技是,妖精会感到某种羞耻心。而归根结底,那种羞耻心其实与炫耀和窥视的快感表里一体。科赞对这方面的趣向要比其他人要更加强烈。 公主的唯技,或许更胜三百年窖藏的一等美酒。 「你不用就要输!你根本没工夫功夫去犹豫!根本没工夫去害臊!」 科赞用嘲弄的态度掩饰欲望,不断挑衅。 但是,艾莉丝仍旧不为所动。 她只是默默地注视着伊米纳的背影,对科赞不置一瞥。 「嘁……」 科赞将她的态度理解为傲慢,感觉自己受到了羞辱。 他心烦气躁,甚至感觉尊敬收到了伤害。因为,他也是得到『唯名』的人。 ——这小丫头觉得我的唯技不足为惧么?我的唯技那么出色,甚至还有唯名,而且我其实恨不得立刻展示出来……可她却是那种态度。 她的『唯技』会不会不怎么样呢? 难道她没有继承氏族长家的光辉,懦弱得没有任何特性,根本没有唯名?会不会并不是不用,而是用了也毫无意义?——要是那样,可真叫人失望。 「我知道的。就让我令你为你那态度后悔吧」 科赞选择放弃,露出残酷的微笑。 他全身放松,令感觉像灵魂的最底层集中。感知流淌在大地中的灵气,感知飘荡在大气中的灵气,感知流淌在自己身体里的灵气,然后将一切连接起来,合而为一。灵气汇成一股奔流,化为巨大的螺旋。这个螺旋与人类的灵术刻印拥有相似的效果,能对生成的灵力创造出指向性。而拥有指向性的灵力流经身体的每个角落,然后—— 「我的唯技——『幻化者之吼』。睁眼瞧着吧,畏惧吧,战栗吧,然后去死吧」 将只有自己才能的灵术,编织出来。 「……!」 与科赞对峙的伊米纳倒抽一口凉气。 「什……」「喂」「说笑的吧」「骗人……」 在伊米纳身后注视着战 斗走向的那些人类,无不露出惊叹与畏惧的表情。 科赞感到欲罢不能,因为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的灵术,投向了自己的唯技『幻化者之吼』,投向了自己的肉体。 没错,肉体。 换而言之,科赞的肉体发生了改变。 科赞在对自身肉体的灵气的控制力上出类拔萃,具备灵活而随意的特性。肉体即是灵气的容器。用实际的容器来打比方,人类的身体则是脆弱易碎的陶瓷,妖精的身体则是坚固强韧的木器。 而科赞的身体,则如同皮囊。因此他能够自由自在的操纵自己的骨骼和外表年龄。其他人充其量只能对胳膊和腿部位进行想象得到的特定变化,而不擅长肉体变化的人甚至无法想象自己要变化的样子。 变装则是它的一种方便用法。科赞从昨天到今天都用这种方法幻化成了叫做西西里的人类。他能够变化成与任意对象一模一样的姿态。 但是,这终归只是应用,这个力量的本质要更加迥异。 「唔……啊、啊、啊、啊」 他的个头突然变大,随之喉咙里漏出声音。胸围变成原来的三倍大,肺活量也大幅增强,而胸肌也随之重新排列得更加粗壮强力。 紧接着,他的双脚逐渐发生改变。大腿膨胀变强,小腿弯曲,变成类似马后腿的适合奔跑跳跃的形状。 双臂变参考蛇的样子,骨头完全打散后重新构成十二节关节的结构。比鞭子更加灵活的肌肉上,附着着具有伸缩性的皮肤,五根手指的指尖都如同刀锋一般尖锐。 脸则变成了鸟类的形状,嘴变尖,双眼分别配置与脸部左右,获得带状的宽阔视野。而另一个终点在与包括眼球在内的视神经系统。她令视觉细胞增殖强化视力,映入视野的风景更加透彻鲜明,就连每一颗腾起的尘埃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各部位变化完成后,身体整体又进行微调。 改变手脚长度与粗细以方便活动,提高腰部骨密度以降低重心增强稳定性,让背脊形成蜷缩弯曲以更便于攻击。 这个外表乃是科赞长年累月不断实验最终得到的最为理想的战斗形态。其原型是一种名为狮鹫的魔兽,但他要比狮鹫更加强韧,更加灵敏,更加可怕,更加美丽。当然,他的变形与原型存在着本质上的区别。魔兽和鬼原本是野兽和人,是野兽和人的身体得到过剩的灵气,作为容器的肉体无法承受而遭到破坏最终形成的东西。而科赞的幻化则只是改变了容器的面貌,容器自身丝毫没有损坏。灵气充沛地到达了他全身上下每个角落。而且精神也未受到影响,没有丧失理智。 「这是……开玩笑吧……」 在后面观望的一个人类茫然地呢喃起来。 科赞笑了。 「库、嘅嘅,这当让不可能是开玩笑吧」 他们的恐惧即是对科赞的赞扬,即是科赞的快乐。他们看着科赞的目光越是害怕,科赞心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愉悦和陶醉就愈发强烈。 他双脚施力,沉下身体,转瞬间蹴地而起,朝伊米纳跃去。 「……!!」 伊米纳能够做出反应实属侥幸。或许是出于多年培养出来的条件反射,他将单手剑像盾牌一样高举起来,打算防御科赞的攻击。科赞想起那把剑能够吸收冲击转化为破坏之光,刚才都小小翼翼地避免触碰那把剑,但他现在已经不把它放在眼里。不管剑上蓄积多大的力量,最关键的使用者毕竟是脆弱的人类,只要把使用者破坏掉,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 他缩短距离,将鞭子一样右臂甩了出去。 「噶、啊……!」 「用剑直击来防御么?……那又怎样」 想必他根本没听到科赞的嘲笑。 伊米纳的身体像炮弹一样飞了出去,呼啸着重重地撞在墙上,甚至还撞破墙壁飞进了隔壁教室。 3 伊米纳冲破墙壁倒在了另一头,化为异形的科赞·黛米恩德维尔悠然地朝他走去。 伊米纳没有要动的迹象,可能是伤得无法动弹,可能是晕了过去,也可能是装作满目疮痍严阵以待,还可能是已经在那一击之下丧命了。 科赞说了,让艾莉丝使用灵术,让她展现固有灵术——唯技。 艾莉丝之所以没照做,并不是不想给别人看。她根本不在乎什么羞耻心,而是因为没有得到使用许可。 「……伊米纳」 她双手握在胸前,就像祈祷一般呢喃着。 「拜托了」 她祈祷的对象不是什么神明。在妖精族中广为崇尚的十六柱圣教,她早已不再信奉。不管宗教、故乡、家族还是过去,她全都抛弃了。并且,她将自己所剩的一切奉献给了他。所以她祈祷的对象是他,是伊米纳,是那个心爱之人。所以,她祈祷着,希望他能再次站在自己面前,一边对自己微笑,一边抚摸自己的脑袋。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艾莉丝犯下了两条罪孽,以致深深地伤害了他。 其一,就是一无所知的罪。 成为新乡王的拉提雅塔准备开始侵略人类国家的事,哥哥决定参加侵略作战,并且担当先锋毁灭赛莱德的事,她全都一无所知。在她为父亲戴孝的时候没有得到任何告知,哥哥决定抛下她,并且实行自己的决定。 她察觉到哥哥和『六花』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对妖精乡的怪异情况感到诧异,然后她发觉事情不妙,立刻感到了赛莱德村。可是等她赶到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哥哥他们从其它路线反悔了妖精乡,村子被森林所吞没,一所所房子全都烧毁倒塌……一切都太迟了。她痛彻地感到自己的无知和无力,懊悔不已。 「伊米纳……」 随着心中的急迫情绪,呼喊他的声音越来越大。 科赞钻过了墙上的洞。 他的目标,是被埋在墙壁碎片之下的伊米纳的身体。 像蛇一样长的手臂将参开分开,将伊米纳挖掘出来。他随意地抓住了伊米纳的头,提了起来。伊米纳的双臂无力地垂下去,而那柄剑居然没有掉下去……这不知是奇迹还是执念。 「噢?还有气」 科赞嘲弄地一笑,有将伊米纳随手扔了出去。 这次的威力并没有刚才大,大概是让一个人飘在半空然后落下的冲击。伊米纳没有受身,直接摔在了地上,发出微弱的呻吟。 「哎呀,竟然还有意识」 科赞的感叹过后—— 「可、恶……」 伊米纳抬起了脸,抬起了那张破破烂烂沾满鲜血的脸。 他左臂骨折,肿得非常厉害,已经不是能够使用的状态。他大概全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骨头了,内脏应该也有一些损伤。 即便这样,他的右手仍用最大力气握着剑柄,没有松手。他的双腿虽然抖个不停,但还在跺着地板。他虽已生命垂危,却仍旧站了起来。 科赞停止了追击,静静地俯视着他。他没有做出最后一击,硬是悠然地进行着诱惑,诱惑艾莉丝使用灵术。 这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 「怪物!换我们来当你对手!」 艾莉丝转过身去,只见与乌尔哈有着相同容貌的米莉霏卡正狠狠地瞪着科赞。 她正举着剑。毫不在意已经折断的右手,在萨什塔尔搀扶下单手举着剑,同时让弗利姆和莱米守候左右。 他们所有人当然都无法完全隐藏内心的恐惧。 弗利姆的枪头晃个不停,萨什塔尔摆着决死的表情,莱米则已经哭了起来。米莉霏卡咬紧嘴唇,虽然身体完全使不上力,却还是拼命地忍耐着。 可 是,她们的眼睛里都充满着强烈的意志光辉。 「我们是光荣的米多戈尔兹士兵。就算是教练生,只要这双脚踏上战场,挥剑便是我们至高无上的责任和义务。既然横竖都是死,我们选择光荣战死!」 「哎呀呀,真勇敢」 化为异形的科赞一边转生,鹰嘴里一边发出下作的笑声。 「库、喀喀!这也不失为一场余兴节目呢……可你们明白么?渴望战死的心愿固然出色,但能不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战斗过然后死去,那又得另当别论了。我只要有那个意思,能让你们所有人在一秒钟后肠穿肚烂哦」 「……」 他恐怕没有说谎。 对现在的科赞而言,杀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算她们鼓起了勇气,仍旧无法颠覆事实。 「住、手……」 「嗯?」 科赞转身面向米莉霏卡等人,这时却被伊米纳叫住。 「我叫你住手,你这肮脏的妖精。不许对他们出手」 他制止的不只是科赞,还有米莉霏卡她们。 「你们也是……不许对我的猎物出手!」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剑,额头上流下的血打湿了他的脸。 「这是我的战斗,是我和艾莉丝的战斗。所以……让我打到最后!」 他用狰狞的目光瞪向科赞。 「……伊米纳」 伊米纳向感动至极喉咙发颤的艾莉丝看去。 他就像拼命地忍耐着什么,露出有些虚弱的表情,说 「对不起……这样怕是不行了」 「……嗯」 「可恶……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的懊悔—— 「还不够。我还不够。仇人近在眼前……我却落得这幅德行」 即是感慨自己能力不足。 「没有那种事」 艾莉丝摇摇头。她眼角溢出的泪水,渐渐变多。 「不用在意我哦,因为……」 「对不起,艾莉丝」 「没关系,没关系的」 ——好开心,开心得不得了。 他说「这是我和艾莉丝的战斗」了。 他担心我,对我说对不起了。 还肯拜托我了。 于是,艾莉丝怀着万千感情和爱,笑了出来。 「我的一切全都属于你,所以你什么时候想用了,就尽情使用吧」 这一连串的对话,意义即在于确认与恳求。 我可以用你么?——这是确认。 请用我吧——这是恳求。 ——啊,对呀。 伊米纳一个人赢不了的时候,也用上艾莉丝的力量就好了。 把艾莉丝的力量当做伊米纳的力量来用就可以了。 艾莉丝朝着满目疮痍的伊米纳缓缓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伸出左臂。 「……什么?」 科赞用无比期待的口吻问道 「难道说,终于……终于要展现了么?」 「没错」 艾莉丝点点头。她对背后的敌人不置一瞥,只与伊米纳浓情相视。 「如你所愿」 ——那是四年前的事情。 艾莉丝犯下了两条罪孽,以致深深地伤害了他。 其一,就是一无所知的罪。 而这便是另一条罪。 那一天,一座座房子熊熊燃烧,长出了妖精乡的树木。她在已然面目全非的村子里到处奔跑,最后终于发现而来倒下的伊米纳。 可是,那时真的已经太晚了。他的右臂和左腿被砍断,肩头到腹部被劈开,心脏被刺穿,人已经死了。他没有心跳,大量失血,连灵魂也即将消散在灵脉之中。 所以艾莉丝令那具遗体——令最爱的人,复活了。 用她自己的灵术。 艾莉丝对醒来的伊米纳不停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一句又一句,不停地道歉。她能找到的言语,只有这一句。 ——对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 没办法阻止哥哥,对不起。 把你的弄成这样,对不起。 从那一天开始,艾莉丝的赎罪便开始了。 从那一天直至现在,艾莉丝的一切全都为了他而存在。从头发到脚趾,笑容泪水愤怒喜悦,痛苦受伤快乐,灵气的波动、灵魂的光辉,乃至身体里流淌的每一滴血,这所有的一切全都是为了奉献给他而存在的。 她轻轻地触碰伊米纳的手臂。 伊米纳的右臂从那件在战斗中弄得破破烂烂的外套中伸出来,那条手臂的前臂中间有一道伤痕。那就像曾经被切断过一次又强行接回去一样——不,实际上那就是接合的痕迹。 当然不仅只有这里。他身体表面看似完好,可左脚膝下也有着右臂之上相同的断伤痕迹。从肩头到腹部有一道长长的刀疤。左胸的心脏部位有一处巨大的伤痕,形状就如同捏烂果实后喷溅而成的痕迹。 不管那一道疤都颜色鲜红。浅浅挖开的皮肤之上,就像淋了血一样——红。 「……那伤怎么回事?」 科赞注视着那道伤疤。 「这不是和我战斗的时候弄出来的。要说是老伤,看起来也太新了」 「这是灵术」 艾莉丝回答 「这是我的唯技……固有灵术。唯名为『红染睡莲』」 在妖精乡,睡莲比喻的是妖精这一种族本身。泥——生于森林的黑暗之中,花——美丽傲放,其中蕴含着自尊之意。 而那睡莲染成了红色。 长老众赐予的唯名绝非赞誉,毋宁是极端的不祥。 这也难怪。不论让谁知道了艾莉丝的灵力特性,毫无例外都会感到战栗、恐惧、厌恶。那个力量如果不加区分地使用,毫无疑问将对妖精乡与妖精族带来灾难。那是足以反咬同胞的术。因此,使用起来要慎之又慎。而这个唯名,便是对她的限制。 「顺便告诉你吧」 在艾莉丝身旁,伊米纳浅浅一笑,接着举起了右手所握的那柄,刀身深红的宽剑,说道 「这柄剑也是用艾莉丝的灵术铸造的。其名为……『艾莉丝之血〈eelice〉』」 「竟然是……艾莉丝铸造的东西〈eelice〉?」 没错。 伊米纳的剑酷似人类使用的『魔剑』,但本质上却是截然不同得东西。 它甚至用来使用物体降灵术的术器,素材也并非金属。 那是……血。 其刀身乃是将名为艾莉丝·恩德维尔的妖精的血液压缩固定而成。 「我的灵术特性,就在血里」 血液即是通过循环将生命力输送到全身的组织。生命力即为氧气和营养素,然后还有最关键的灵气。因此用灵术学的角度来讲,血液具备汲取灵气,存储汲取的灵气,输送存储的灵气这三个功能。 艾莉丝的血液在其中的功能上有着其他妖精所没有的才能——即是,其灵气的吸收力与贮藏容量要比普通妖精高出几十倍。 利用这项特性的灵术,即是『红染睡莲』。 首先是伊米纳的治愈。艾莉丝通过将自己的血作为媒介供给灵气来治愈伤势,令他的心脏重新跳动,唤醒他的生命。通常来讲,人的身体无法承受住大量的灵气,但伊米纳已经死亡,而且艾莉丝的血液作为灵气供应源拥有直接调整灵气的功能,而这二者相结合,得以在保住伊米纳的人类身形与灵魂的情况下通过灵术来让伊米纳接受治疗。 然后是剑。 它外形虽然是剑,但实际上却是血液的凝缩体。将艾莉丝每天一点点放出的血液集聚起来,用其他的灵术进行超高浓度压缩,稳定在固体的形态,由此成型。如果恢复液态,血量恐怕能装满三四个浴桶,因此它原比金属更加坚固。然而,它的坚固终归只是副产物,它的真正精髓在于能够吞噬并储存大量灵气。 储存的灵气能够通过刻在剑表面的灵术刻印转化为深红的光,也就是纯粹的破坏力。这在原理上也加入了魔剑的机制。刀身兼具装填灵气的灵气管之功能,表面的纹理兼具转换灵气的机关部之功效。 然后是控制——再次与与艾莉丝进行连接灵路的方法。 血液经由心脏,将灵力输送到身体各部。心脏则是身体产生灵气的源头,生体降灵术则是以心脏为起点对灵气的流动进行操纵的技术。 「伊米纳,可以哦」 艾莉丝站在他面前,张开双臂,闭上眼睛。 「回到我……身上吧」 伊米纳点点头,用骨头碎掉的左手抚摸艾莉丝的脑袋,将她搂进怀中。 嗖——地 将她的嘴唇与自己的嘴唇重合在一起。 滋——地 用红莲之剑『艾莉丝之血』刺穿了艾莉丝的腹部。 「什……!?」 科赞还有米莉霏卡他们,全都禁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你们在……做什么?」 伊米纳没有回答。他的嘴正堵着艾莉丝的嘴,也正被艾莉丝的嘴堵住。 嘴唇和牙齿一张一合,舌头向内深入。 甘甜的,好似铁锈的血的味道渐渐弥漫。艾莉丝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伊米纳也同样咬破了自己的舌头。两人的舌头相互顶在一起,伤口相互重合。 艾莉丝的血液与伊米纳的血液逐渐融合在一起,艾莉丝的灵气通过血液与伊米纳的身体和经络联系起来。 插在肚子上的剑也是一样。 嘴唇离开,剑拔了出来。 「艾莉丝……」 「我……没事」 艾莉丝擦着嘴角的血,面色铁青,但还是坚强地笑了起来。 她的伤口自然已经用治愈灵术堵住了。口内的伤自当不论,就连被剑贯穿腹部也没留下丝毫伤痕。但是,他和伊米纳之间连接灵术回路这项工序,再加上不断维持那个回路的行为,令她的体力急剧消耗。直言不讳的说,她正持续将自己的生命力注入到伊米纳的身体和剑中。 「马上就结束了,在等我一会儿」 伊米纳平静的只有态度,心中却非常牵挂着艾莉丝。 「嗯,谢谢。我等你」 艾莉丝点点头,同时笑逐颜开。 她明明就很痛苦,很难过。 但她并不是硬逼这自己去忍耐,她大概是发自内心的感到开心。伊米纳关心她,光这一点便让她感到幸福。 那纯粹的献身是发自纯真的爱还是源自罪恶感,伊米纳并不知道。但是,他觉得非常痛苦悲伤,而且非常温暖。 「那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伊米纳转过身去与科赞对峙,科赞立刻就像喜不自胜似的叫着问了过来 「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东西,从没见过那样的灵术!血……竟然是血?她的血拥有怎样的特性?你们刚才究竟做了什么?你们光是站在前面我都能体会到,就算不说我也能感觉到……那无与伦比的灵力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觉得我会那么好心的告诉你么?」 没有义务跟他解释,也没有那个时间。 即便眼下流逝的每一分每一秒,艾莉丝的身体和生命都在消耗中经受着折磨。 必须赶在她丧失意识之前将一切结束掉。 「上了」 伊米纳宣告之后,沉下脚一跃而起。 「……!?」 科赞那张鸟脸在惊愕与焦躁之下扭曲起来。这也难怪,因为伊米纳的速度与刚才完全不在一个水准,甚至通过灵术令肉体变化过的妖精都难以应付。 伊米纳自下而上的一击犹如蛇头扬起一般,一边留下残光,一边直袭科赞像蛇一样长的左臂。科赞的皮用生体降灵术硬化过,通过固有灵术将构造本身转换成了鳞片一样的东西。因此,科赞没有躲闪,选择格挡。 伊米纳心中嘲笑,嘴角弯了起来。 刚才承受手的那一击所蓄积的光依然残留在剑中。剑光化为破坏之力,将刀刃接触到的组织像黄油一样截断。 随即,科赞的左臂从中段被毫不留情地砍飞出去。 「混……账!」 到了这一步,科赞这才头一次露出激昂的表情。 他用马腿向伊米纳放出前踢,伊米纳高举左臂。 不久前还骨肉破碎惨不忍睹的左臂,在刚才他与艾莉丝连接灵路的时候得到了彻底的治愈,现已完好如初。 不,岂止是治愈了,甚至得到了强化。 他用左臂从正面堂堂正正地接下了科赞的前踢。 「唔……!?」 冲击力无与伦比,伊米纳全身下沉,教室地板轧轧作响。可即便这样,伊米纳仍未被击飞,仅仅后退了十余公分。 那张鹰嘴惊愕地扭曲起来,那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现在的伊米纳,反应力、视力、力量、动态视力、治愈力及其他一切身体能力全都得到了飞跃性的提升,远远超越了人类的范畴。话虽如此,他自然还是不及令身体本身发生改变的科赞,但他再加上自身剑技与经验,便能够与科赞旗鼓相当。 这一切都归功于艾莉丝的血。 四年前,艾莉丝将自己的血液当做接合剂,修复了伊米纳的全身各部位。因为那部分的血已经脱离了艾莉丝的身体,平时处于休眠状态,不会对伊米纳带来影响。 但现在伊米纳与她之间的灵路连在了一起,连接的灵脉再次开始活动,『红染睡莲』的特性得到发挥。艾莉丝的血溶入伊米纳的血管内,与伊米纳自身的血液相互融合,将大气中吸收到的灵气输送到四肢,对伊米纳施加了相仿性质的生体降灵术。 而且这个灵术还具备着一个视觉上的变化—— 在承受攻击的瞬间。 嗙叽。 伴随着爆炸一般的声音,伊米纳的体表迸射火花。 好似红黑色电光的花火乃是混着血电离后的灵气。体内奔腾的艾莉丝的灵力产生过剩蠕动,从体表泄漏出来。四年前的伤痕——心脏和胴体、右臂和左腿,这些地方如同间歇泉一般喷出火花,缭绕在伊米纳全身。 「什么啊这是!?」 火花终归只是肉体运动之时的余波,就像瀑布流泻时腾起的水沫,并不具备灵术上的攻击力。但科赞对此仍旧保持着警惕。 伊米纳无畏地笑了起来。 他只要戒备,定当产生破绽。另一方面,本是必杀的攻击被接了下来,对方因此僵住。这个机会不容放过。 由于刚才挥过剑的关系,刀身并未发光,因此这个机会要为蓄积而用。伊米纳将停在上挥姿势的『艾莉丝之血』以燕归来的要领向科赞斜肩挥下。 「唔……!」 尽管姿态化作了超越人类常识的怪物,但科赞以现在的姿势无法回避。他高举右臂进行防御,刀刃没有贯通进去。只不过,随着这阵冲击,剑身再次开始发出红光。 「嘁!」 挡住攻击后,科赞这才总算跃向后方,大幅拉开距离。 「怎么回事」 他那张鹰脸惊愕而痛苦地扭曲起来。 尽管交锋仅在刹那之 幕间 黎明于夕暮十分到来 1 夕阳洒落之时,约萨拉教练学校的学舍披上了名为石灰、酸与毒的丧服。 下令者是总代表——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 温特·裘利亚斯勾结外敌,令妖精入侵,直接导致鬼与魔兽的袭击。这给教练学校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无法弭平的创伤。 全校学生二百零七人,讲师三十人,内部职员十二人,合计二百四十九人,其中死亡八十五人,失踪三十八人,重伤十八人,轻伤二十五人。鉴于学生中有七成为贵族子弟,全校师生半数以上人员死亡或失踪的重大惨剧,绝对算是皇国的一大事件。 虽然建筑物外观的损坏十分轻微,但内部俨然变成了噩梦。散乱在教室各处的尸体大半受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损伤,最惨的是根本不知哪些才是一个人,哪些才是令一个人。 所有的尸体都通过特殊方法处理过。 那就是石灰、酸与毒。 妖精的手段极其残忍。他们首先用生体降灵术将人变成鬼,将野兽变成魔兽,然后让那些鬼和魔兽去袭击人,引导危害连锁式扩大。最终,生产出来的尸体自动地为妖精乡植物充当苗床,生出妖树。妖树一旦茂盛起来,就会将扎根之地变成『妖精森林』。妖精森林会飘散出高浓度灵气,制造人类无法涉足的禁区。因此,一旦发展到那个地步,人类将回天乏术。 为了将情况扼杀在可控范围内,于是就用到了石灰、酸和毒。 换而言之,在鬼和魔兽乃至从人的尸体上生出的妖精植物萌芽之前,用石灰封住种子,用酸将其烧毁,用毒令其腐化。当然,这样一来就绝对无法正式地凭弔尸体了。不论是做出决断还是付诸实施,都需要相当高的觉悟。虽然这个方法在三年前就发现了,然而还是有些村落即便有幸得到机会,却还是不愿意继续摧残亲爱之人的遗体,最终导致村落被『妖精森林』吞噬。 但是,米莉霏卡做出了决定,并付诸了实施。 这里一旦变成『妖精森林』,米多戈尔兹皇国的领土内将出现一块飞地。近在咫尺的亚斯特赛仑大要塞正与敌人进行着拉锯战,约萨拉这种地方一旦被对方筑起据点,事情将演变成无法挽回的地步,这一点一定要坚决杜绝。 因此,米莉霏卡——以及众教练生在同窗的遗体之上撒上了石灰,泼上了强酸,播下了剧毒。这是一项悲痛而残酷的工作。血和内脏的臭味与酸的刺激性味道笼罩在周围,因剧毒而变色的肉片逐渐融入地板。历经几个小时的处置结束后,几乎没有学生还能维持正常的表情,几乎所有人的内心都深深刻上了终生无法弭平的创伤。 可是,米莉霏卡一直保持着凛然的态度,亲临现场监督工作完成。 她的那种态度,或许正体现了她『无法回头』的觉悟。 于是——一切结束之后,日暮之前,斜阳染红天际之时。 总代表在存活下来的一百二十六名教练生面前,宣布约萨拉教练学校闭校。 没有任何人反对或疑惑。谁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管怎么说,眼下出现了上百名的死伤者,将这里暂时关闭之后转移到别的土地上,想必属理所当然。生活在小山之下的居民们基本上是为了供应学校的人及他们家人的生活而聚集起来的商人,应该也不会对这个决定提出异议。学校一旦闭校,他们也就失去了住在这里的理由。何况这里一度成为过妖精的侵略对象,肯定没人愿意继续住下去。 但是,米莉霏卡在宣布闭校之后紧接着提出来的意见,却让众教练生不禁屏息。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表情极为严肃的说道 「我要从本校学生中招募义勇兵,然后我将与志愿者一同前往亚斯特赛仑大要塞,以士兵的身份加入战线」 她是王室,就算排位不高,但也是拥有着王位继承权的公主殿下。而且她自身也在这次的袭击中右臂负伤。她虽然身负教练学校总代表的职位,但是说穿了,那也不过是流于形式给她安上的头衔罢了。光从这次的事件来看,善后处理和实地调查等事宜都将交给王立特务队来办,她本人根本没必要亲临现场。正常来讲,她最该做的事情就是火速返回王都报平安。 然而,她竟然非但没有回去,反而要选择前进。 她竟然要以一个义勇兵的身份奔赴最前线。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都怀疑她是不是疯了。 换在平时,当公主开始胡言乱语的时候总会有人制止,而那正是她的青梅竹马,也是担当侍从的温特·裘利亚斯的工作。然而,他并未出现在她身边。他被判以叛国的重罪,以重罪犯的身份被绑了起来,在王立骑士团到达之前将被幽禁在城市的地牢中。 学生们全都衣服目瞪口呆,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也情有可原。现在站在这里幸存者,基本都没有在袭击之际参加战斗。他们有的是抢在最前头逃出了学舍,有的是害怕得蜷缩着藏了起来,有的是有心一战却见力有不逮而选择了撤退,正因如此才免于一死。勇敢的人和血气方刚的人,全都成了鬼和魔兽的爪下亡魂。 「明日一早,我将从此地出发。志愿者请追随我来到这里。当然,这并不勉强。这是我的……作为一名战士的任性」 只要她运用自己的人望和美丽极力地来场感人肺腑的演说,或许有些人面对眼前的惨剧还是能够怀起决心。但米莉霏卡并未说出振奋人心的话,甚至根本没想去鼓舞或煽动众人的意志。 直到宣言结束,还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大声呼喊。 因此,米莉霏卡只是静静地举起手,宣布解散。 2 一夜过后,第二天一大早便是晴空万里,米-诺山脉的逦迤曲线清晰可见。 亚斯特赛仑大要塞在山脉的另一侧,与此地相距两百公里。 乘马车大致需要五天,但步行搞不好要花上十天。首先要穿过眼前这片无名平原,接着便要走上山路。这条路走起来恐怕相当困难,而且历经昨日一战身心俱疲,更是难上加难。 然而,艾莉丝·恩德维尔的脚步却异常轻盈。 这肯定没搞错,并不是她因为失血而摇摇晃晃。轻盈的,是她的心。她对眼下这个状况感到很开心。 「要不要紧?累不累?」 艾莉丝启程之后,这已是不知是第几次向走在身后的少女提问了。 「换我来也没关系哦。别看我这样,其实力气大着呢」 「没、没关系!」 少女拼命摇头,那副圆框眼镜随着脑袋摆动微微滑脱。 「是、是我非得带上带上她们的,我会好好搬的」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背后背着的架子上,堆得像山一样书摇摇欲坠地倾斜着,但她还是有说有笑。 「要是太大太重拿不动的话就交给我好了啊」 大个头男人——弗利姆·艾伊滋指着自己的胸脯耸耸肩。 「让这么小个的女孩被这么大的包袱,看着实在在让人于心不安啊。累了就赶紧说,我随时可以帮你背」 「你这行头,不是骑马更好么?」 萨什塔尔·迪伊一边在嘴里摆弄着女妖薄荷的秆子,一边敲了敲缰绳连着的马的鼻尖。这只正低声嘶叫的马儿背上,驮着几个人的行李还有食物跟水。 「用绳子捆在一起挂在马鞍上面吧,我觉得行得通」 「那、那样会伤到书的!」 莱米面红耳赤,一副极力反对的表情。 「这些可不是普通的书!是魔导书!把她们捆起来在马上颠簸,万一装订线松了可怎么办」 魔导书即是为了使用物体降灵术所 而制作的一种奇特的书。是用加入灵气的墨水在特殊的纸张上画上灵术刻印,然后装订成书本性质的东西——似乎是这样的。通过将特定的书页撕下,以此发动灵术。它的优势在于每页都可以写入不同的灵术,但基本上是一次性的用法,而且寻找想要的灵术很花时间,缺点也不容忽视。因为缺乏实用性,所以没有普及,莱米背着的那些书也是在学校图书室里藏而不用的参阅资料。 「哎,话是这么说,也犯不着这样吧」 「好不容易从图书室里搬了出来……要是到达大要塞之前就报废的话,我到底该用什么来战斗?」 「知道啦知道啦,是我不好」 莱米一遇到书的事情就会变得非常能说,就连牙尖嘴利的萨什塔尔也招架不住。 「话说,你那女妖薄荷在哪儿摘的?」 弗利姆使了个眼色,示意萨什塔尔嘴里叼着的东西。 「这是前面路边长的」 「倒是当时就告诉我一声啊,我也想摘个」 女妖薄荷是一种茎细长,酷似芒草的植物,咬下去会散发清凉的香味,同时会带来轻微的麻痹效果。主要当做无火香烟来使用。 「马上又会找到的,反正前面的路还长着呢」 「也是」 「魔女薄荷在校规上是禁止的哦」 莱米一脸木讷。 「你说禁止?在我老家大伙嚼这个就像吃水果,再说我们也不是学生了,没必要遵守校规啦」 萨什塔尔装模作样地耸耸肩,笑了起来。然后,他开玩笑似的朝走在最前头的女性喊了过去 「……是吧,公主殿下」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转过身去,皱紧眉头。 「萨什塔尔,要我说多少次才明白,别叫我公主」 「那我该怎么叫?还是叫总代表?」 「米莉霏卡就行了」 这样的回答后,米莉霏卡的眉头放松下来,坏心眼地笑了。 她不只是对萨什塔尔,也对弗利姆和莱米笑着说道 「你们也是。对我来说,你们就是同志,就是家人,所以直接喊我的名字吧。这是命令,没问题吧」 「可、可是……那个,用米莉霏卡大人……不行么?」 「直呼其名实在考验胆量啊……」 两人都慌了起来。 走在艾莉丝身边的少年用余光看了眼他们,吃惊似的笑了 「都用了同志这个词,还跟我们谈命令」 米莉霏卡对身后的少年——伊米纳,开开心心地予以回敬 「哎呀呀,对我没有丝毫敬畏的人还真敢说啊」 伊米纳向她投去伤脑经的眼神。 「不……别用那种坏心眼的脸对着我。都想起不好的回忆了」 「居然说我长得坏心眼,好没礼貌。这可是我原模原样的脸」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话说,你原来是这种性格么?」 「没错。我小时候是王室中最淘气的一个,总是把侍从们弄得晕头转向哦」 「……还有这种事」 艾莉丝不禁失笑。 她很了解伊米纳的困惑。因为调皮又坏心眼的米莉霏卡,跟以前那个总喜欢捉弄弟弟的少女非常相像。 「艾莉丝,你现在用不着藏住耳朵啦」 「啊,咦?」 听到出乎意料的话,艾莉丝吃了一惊。 艾莉丝扎起头发,遮住了侧脑,上面罩着外套的兜帽。她在旅行途中素来如此,也是为了生活在人类之中所必须的,平时都有的习惯。 「反正这里除了我们没有别人,没关系的」 「可是……」 虽说没有人,但毕在大路之上,很可能会跟其他旅行者擦身而过。 就在艾莉丝感到困惑的时候,米莉霏卡放慢脚步,走在了艾莉丝的身旁。 她一边轻轻触摸艾莉丝那透着蓝色的银色发丝,一边说 「我不会再强迫自己去做什么了。公主,总代表,教练生……自己的职责,理想的姿态,信誓旦旦地要背负这一切,最后失去自己的初衷,到头来却落得这幅德行」 她轻轻扬起固定夹板打着绷带的右臂,自嘲地笑了起来。 「所以,我今后只做米莉霏卡,只做回我自己。当然,遇到不能如愿的情况还得照旧,但至少在你们面前——在愿意陪我任性的你们面前,我想只做米莉霏卡」 她这话是说给他们听的,而同时也是在说给自己的。 所以,艾莉丝—— 「嗯……米莉霏卡」 抛下了繁琐的称谓,直接喊出她的名字,腼腆地点点头。 「路上我帮你把这只手治好吧。使用轻度的生体降灵术,能够不对人类身体造成太大负担就把伤治好。身为妖精的我,很擅长这个」 「好的,那就有劳了」 艾莉丝顺着看看米莉霏卡、莱米和弗利姆,然后就像要把后面的答案全都托付出去似的,看了看走在身旁的伊米纳。 伊米纳点点头。 他的表情——显得有几分开心。 艾莉丝心中应该充满着坚信。因为,她从小便是一直跟伊米纳一起度过的。伊米纳想说什么,在想什么,她光看表情就能知道。 她认识他的这个表情。 那跟他在艾莉丝和希尔吉斯到村子里来玩的时候露出来的表情是一样的。 那是迎接朋友时,对今后的快乐时光充满期待的表情。 「风,好舒服啊!」 所以艾莉丝一边解开头发,一边轻轻甩头。尽管这条路的尽头等待他们的将是充满血与哀怨的战斗,但她此时此刻感觉到——暂且把它忘掉也好。 顶端略尖的,好像水滴一样的耳朵露了出来,透着蓝色的银色发丝反射着旭日的光芒,焕发着蓝玉一般的复杂色泽。 淡淡的灵气乘着凉爽的风飞去,大地散发出的青草芬芳是那么的甜美。 3 伊米纳一行和米莉霏卡一行结伴从约萨拉启程的三天后。 在他们行进的相反方向,通往王都的驿道上,有一辆马车在途中遭到袭击。 那是一辆戒备森严的护送车辆。铁制的轿厢从外侧上锁,没有设置窗户。围在周围的十多名步兵都是步哨,遑论车夫,就连马身上都披盔戴甲。当然,全体卫兵都配有魔剑。 他们是王室直辖的特务兵,在与南方蛮夷的战斗中立下军功并存活下来,个个身手了得。他们当中不管哪一位要是下了在野的私人军队,想必都能得到千人长的厚遇。 就是这样一群厉害角色,现在全都变成了尸体,横死路边。 有人的颈动脉被割断,有人的脑袋被残忍地压扁,有人心脏被穿出窟窿,有人的躯干被拧了个正反对调。 连着车皮带断掉,马已脱缰,正兴奋地不停踏着脚。这并不是因为它看到了主人们的尸体。它是一匹军马,早已习惯了血的气味。 它的害怕出于本能,害怕的对象则是眼前那位散发着阴沉气息的少女。 少女抚摸着马的面额,而背后又有一个声音向少女喊去。 「喂,不可以把马杀掉哦,米克忒」 那也是一名少女。她一边好玩似的将车夫的头颅一脚踢飞,一边桥揉造作地说道。 「我不会杀掉哦。可这是为什么呢?诺克忒」 少女——被叫做米克忒的少女问道。 「我要植入种子做成尸始种,然后把它放回附近的村子里」 少女——别叫做诺克忒的少女阴沉地笑起来。 两人的容貌如出一辙,面庞都宛如草原上盛开的莲华一般楚楚可怜,然而却被大量的负面元素彻底糟蹋。她们浑身散发着强烈的阴郁之气,双眼下方挂着浓浓的黑眼圈,那两片唇好似扭曲枯萎腐烂之后的牵牛花,白色的肌肤感觉不到一丝血色,银色的头发如同烟熏火燎……然后,还有一对细长的尖耳朵。 「啊,这主意不错。在被消灭之前,会死多少人类呢」 「会有多少年轻女性会被侵犯呢,真让人期待啊。库、嘻嘻」 妖精双胞胎阴冷地畅谈着残酷的话题。 忽然,两人背后传来怪异的金属声。 那是车轮已经脱离滚落的轿厢,门上的锁被拧断的声音。 「啊,总算弄完了啊」 「是啊,似乎结束了」 米克忒和诺克忒一起跑了过去。有个稳稳坐在地上摆弄着锁头的人影向他们转过身去。 「完成了」 「一眼就知道」 「嗯,一眼就知道」 两位少女推开人影,将门打开。 「喂,还活着么?」 「你还活着吗?」 「……」 在两人呼喊的同时,一名少年从里头走了出来。妖精双胞胎对他戏谑地笑起来 「我们来救你咯,毕竟命令难违呢」 「没办法。不过解救人类这种事真有够麻烦」 「你们是……」 少年——温特·裘利亚斯东倒西歪地站了起来。 「是这样啊,你们的……」 其中一位少女走上前去,拈起裙子的两端,向温特行了一礼。 「是。我是诺克忒,她是米克忒。恩德维尔氏族的高冷之花『六花』的一枚……专程前来迎接。库呵,嘻嘻!」 她们面容可爱,着更加突显出她们气息阴冷,笑法阴森可怖。就像烂泥变成了小猫的样子缠着人嬉戏。 温特对得救十分开心,但对方显然不是正经货色。 他就像刚才的军马一样,发自本能地感到战栗。 但随后,温特受到了无比强烈的冲击,以致那股恐惧都从脑袋里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视线下意识的从她们身上移开,转向了站在她们身后的一个人影。 当他认出那张脸的瞬间,他呆住了,然后怀疑起自己的眼睛,接着又大叫起来。 这一切都在无意识之中。 「公主殿下……!」 他几乎是把双胞胎推开跑了上去。在那里,是温特朝思暮想渴望至极的脸。那是令他心灵错乱的原因,是令他背叛皇国的原因,是令他沦为罪人的原因——温特·裘利亚斯一切行动的理由,就是她的脸。 那眼角,那鼻梁,那嘴唇…… 还有,那头发—— 「头发……」 温特大吃一惊。那本应是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金发,可眼前这个人——这名女性的头发,却是更胜骄阳的红发。 「请问找我有何贵干」 女人开口了。对,是女人。她比米莉霏卡要年长一些,有二十岁左右。 虽然想要如出一辙难以分辩,但显然并非本人。 「可是,我并不是公主殿下」 她的声音异常平坦,看不出丝毫感情。再仔细瞧瞧,从她的表情中感觉不到任何喜怒哀乐,就像人造物。 即便如此,温特还是嘶哑地发出了声音。 面对酷似心爱之人的他,温特的心悸动不已。 「你叫……什么名字?」 提问从他颤抖的双唇间漏了出来。 她作出了回答……如同齿轮轧轧作响一般。 「我是伺候诺克忒大人与米克忒大人的人偶。名字叫做,乌尔哈」 接着,她行了一礼……如同齿轮运转一般。 从大开襟的长裙中露出的胸口上,有一个小小的伤痕。 伤痕位于左胸——疑似心脏被贯穿的位置,是有一个穿刺状的伤痕。 在那里,绷紧的皮肤呈现出浑浊凝重的红。 其色,宛如枯萎的毒花。 待续 后记 幸会,或者好久不见,我是藤原佑,在此为大家呈上《鲜血妖精》。 我身为一名作者打算从正面挑战一下正统的奇幻作品然而回头重新读一遍才发现内容里面血呀内脏呀这类的成分还是微妙的多而且标题本来就加入了『鲜血』这个词怎么看都是黑暗奇幻系的节奏真不知道大伙会怎么看待前半辈子里就没有写过轻松欢乐的恋爱喜剧的我这真是令我甚为不安然而我要对此道歉因为我撒了一个小谎其实我写的并不是轻松欢乐的恋爱喜剧。 对光明啦黑暗啦这种分类的好恶取决于个人的主观意识,但让我说这个故事有没有意思,我会说我觉得很有意思!……试了下自卖自夸。 参与本书制作出版的各方人士,承蒙大家照顾。 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为伊米纳、艾莉丝、米莉霏卡等角色们赋予了生命。自从在书店里看到了您的插画之后,我就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与您共事,这次得偿所愿真的无比开心。 责任编辑佐藤老师以及平井老师,总之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只能对两位说声对不起,不过我借这个地方想要呈上的谢辞是感谢的谢。非常感谢。 校阅、设计师以及出版社各部门的各位,感谢大家让将这本书制作成一本不错的书。 最后是各位读者朋友,具体来说是现在正在阅读本书的您。如果本书能为您的人生增光添彩,那将是我无上的幸福。 系列第二卷——也就是故事的后续,我自然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不过在这实际能否出版得看销量的残酷社会里,如果您喜欢本作,还请向朋友熟人网友推荐一下。卖得好自然会继续出。还请多多关照。 就写到这里,愿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再会。 幸会,或者好久不见,我是藤原佑,在此为大家呈上《鲜血妖精》。 我身为一名作者打算从正面挑战一下正统的奇幻作品然而回头重新读一遍才发现内容里面血呀内脏呀这类的成分还是微妙的多而且标题本来就加入了『鲜血』这个词怎么看都是黑暗奇幻系的节奏真不知道大伙会怎么看待前半辈子里就没有写过轻松欢乐的恋爱喜剧的我这真是令我甚为不安然而我要对此道歉因为我撒了一个小谎其实我写的并不是轻松欢乐的恋爱喜剧。 对光明啦黑暗啦这种分类的好恶取决于个人的主观意识,但让我说这个故事有没有意思,我会说我觉得很有意思!……试了下自卖自夸。 参与本书制作出版的各方人士,承蒙大家照顾。 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为伊米纳、艾莉丝、米莉霏卡等角色们赋予了生命。自从在书店里看到了您的插画之后,我就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与您共事,这次得偿所愿真的无比开心。 责任编辑佐藤老师以及平井老师,总之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只能对两位说声对不起,不过我借这个地方想要呈上的谢辞是感谢的谢。非常感谢。 校阅、设计师以及出版社各部门的各位,感谢大家让将这本书制作成一本不错的书。 最后是各位读者朋友,具体来说是现在正在阅读本书的您。如果本书能为您的人生增光添彩,那将是我无上的幸福。 系列第二卷——也就是故事的后续,我自然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不过在这实际能否出版得看销量的残酷社会里,如果您喜欢本作,还请向朋友熟人网友推荐一下。卖得好自然会继续出。还请多多关照。 就写到这里,愿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再会。 幸会,或者好久不见,我是藤原佑,在此为大家呈上《鲜血妖精》。 我身为一名作者打算从正面挑战一下正统的奇幻作品然而回头重新读一遍才发现内容里面血呀内脏呀这类的成分还是微妙的多而且标题本来就加入了『鲜血』这个词怎么看都是黑暗奇幻系的节奏真不知道大伙会怎么看待前半辈子里就没有写过轻松欢乐的恋爱喜剧的我这真是令我甚为不安然而我要对此道歉因为我撒了一个小谎其实我写的并不是轻松欢乐的恋爱喜剧。 对光明啦黑暗啦这种分类的好恶取决于个人的主观意识,但让我说这个故事有没有意思,我会说我觉得很有意思!……试了下自卖自夸。 参与本书制作出版的各方人士,承蒙大家照顾。 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感谢您为伊米纳、艾莉丝、米莉霏卡等角色们赋予了生命。自从在书店里看到了您的插画之后,我就一直期盼着有一天能与您共事,这次得偿所愿真的无比开心。 责任编辑佐藤老师以及平井老师,总之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只能对两位说声对不起,不过我借这个地方想要呈上的谢辞是感谢的谢。非常感谢。 校阅、设计师以及出版社各部门的各位,感谢大家让将这本书制作成一本不错的书。 最后是各位读者朋友,具体来说是现在正在阅读本书的您。如果本书能为您的人生增光添彩,那将是我无上的幸福。 系列第二卷——也就是故事的后续,我自然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当中……不过在这实际能否出版得看销量的残酷社会里,如果您喜欢本作,还请向朋友熟人网友推荐一下。卖得好自然会继续出。还请多多关照。 就写到这里,愿我们在不久的将来再会。 幸会,或者好久不见,我是藤原佑,在此为大家呈上《鲜血妖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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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责传令的是一位不满十岁的少女,她的容貌即便在总体上眉清目秀的妖精族中也格外楚楚动人。而且她穿得很暴露,身上穿的是撩人的薄衣服。这是她的饲主们的兴趣。 她在大帐前面,用细腻却又响亮的声音喊了一声 「传令」 「……是谁传令?」 隔了片刻,一名壮年男子回应,探出脸。他右眼戴着眼罩,是为面容严肃的武者,看到穿扮伤风败俗少女眉头一皱。 然而,这样的反应也仅仅维持了一瞬间。 男人——吉-迪谷·恩德维尔愀然作色。他察觉出传令之人的身份,因为在他所知的范围内—— 「是诺克忒和米克忒么」 只有那对毒花一般的双胞胎会把这种年幼的少女当棋子使唤。 「是」 听到主人的名字,传令员低下头。 「内容呢?」 「内容乃是重要机密,请屏退左右」 吉-迪谷向身后的大帐里头一瞥,摇摇头。 「无妨,就在这里说吧。里面只有氏族长大人」 吉-迪谷感觉不到周围还有什么人,心想应该没问题。 「属下明白了,下面传达内容」 妖精族传递情报的方式与人类不同,认为书信在落入敌手之时容易泄露情报,因此不用书信传递情报。尤其现在的敌人是人类,妖精族认为,传令员不可能被那些弱小的人类抓住,就算万一被抓住,高傲的妖精也绝对不会松口,反倒因为一时疏忽令书信遗失或被盗的风险更高。 少女口头传达了主人发来的情报。 其内容,令吉-迪谷本就严肃的脸颦蹙起来。 「……是这样啊」 听完后,他轻轻颔首。 「情报我确实收到了。……告诉诺克忒和米克忒,所有其他人,包括遗族在内,都由我们来联系。然而如今正值战时,葬礼怕是要延后了呢」 「遵命」 传令者作出回答,低下的头垂得很深了。随着她的动作,从薄薄的衣裳中散发着白莲的香气。 「那么属下就告辞了」 大帐周围是深邃的『妖精森林』。凝集着高浓度灵气的妖草妖树枝繁叶茂,绿色之下的漆黑,就连拥有夜视能力的妖精族都无法看清。 目送传令员消失在幽深的黑暗中后,吉-迪谷微微叹息,钻进大帐。 大帐中央设置着司令台,米-雷大平原的地图在台面上铺开。 吉-迪谷再次转向司令台,对坐在台后的青年问道 「听到了么?」 「……嗯」 落在地图上的那对眼睛抬了起来。 青年的头发如流淌的水银,在烛台的火光中焕发着朦胧的光辉,从发丝间露出的细耳在热气的烘烤之下微微发红。然而,他的面色却白得跟冰一样,那张宛如绝世佳人的面庞上兼具着令人叹为观止的魅力以及令人望而生畏的严肃。 「听得很清楚,迪谷叔父」 青年名叫希尔吉斯·恩德维尔,是吉-迪谷·恩德维尔的外甥,恩德维尔氏族的一族之长,同时也是妖精军前线部队总司令官。他以近乎于无的表情点点头,从他身上无法窥见到任何感情。 他看上去好像在苦恼,又好像在失望,好像在悲伤,又好像在懊悔。至少(可以理所当然的)不是喜悦。 毕竟诺克忒和米克忒传来的,是讣告。 「科赞他……是这样啊」 对希尔吉斯而言,对吉-迪谷而言,那也是至亲之人的讣告。 科赞·黛米恩德维尔。他属于两人的血族——恩德维尔氏族,同时也是希尔吉斯的心腹——『六花』的其中一瓣。 「情况实在出乎意料,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吉-迪谷摸着自己的下巴,下意识地呢喃起来。 没错,出乎意料。 因为他是『六花』,是从恩德维尔氏族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锐,放眼十六氏族,绝不逊于任何人。 然而,他竟然死了。 竟然被杀死了——而且死于人类之手。 报告中称,科赞独断独行前往人类前线的后方,对山脉另一头的城镇下手,事情未成却反而死于敌人之手。当前的战事处于胶着状态,他一定是等不下去了。 这想必是大意招致的恶果。科赞性格的确过于傲慢,他自恃甚高,对自己的『唯技』的骄傲自满。他藐视人类,有轻敌的臭毛病。虽然不少训诫他不要年轻气盛,但他就是屡教不改。 吉-迪谷黯然思忖。希尔吉斯瞥了他一眼,以非同寻常的低沉声音作出回应 「竟然单枪匹马擅自攻入敌阵,这还真有他的风格呢」 「是啊」 肩负着氏族长这项重任的青年,发出些许的感慨。 科赞比希尔吉斯大三岁,是希尔吉斯的亲戚,同时也是发小。在从小就很老实很沉稳的希尔吉斯心目中,态度嘲讽心高气傲的科赞就像一个爱添麻烦的哥哥。 ——这可麻烦了啊。 希尔吉斯的眼睛无言地说道。 小时候,科赞那不可一世的言行经常把同龄的孩子们惹火,而希尔吉斯现在的感情,就像吃惊地远远看着他惹麻烦似的……或者说,这是在怀念往昔的回忆。 在他的眼眸身处,确确实实地存在着丧失亲密之人的悲伤。然而,那样的感情也仅仅浮现了一瞬间,随后又被毫无感触的冷车态度彻底隐藏。 「据说,科赞当时是秘密行动」 他并非以希尔吉斯·恩德维尔的身份,而是以前线部队总司令官的身份问道 「这是那对双胞胎掌握到的情报,应该不会有错」 所以,吉-迪谷也并非以叔父的身份,而是以司令副官的身份作答。 「他在大要塞另一侧战斗,在大要塞另一侧死去,一切都是他一人执行。这也就表示……他的行动也好,行动的结果也好,都不会被莉莉丝古雷布发觉」 科赞独断独行的事情一旦被妖精族乡王——拉提雅塔·莉莉丝古雷布知道,势必会铸就希尔吉斯的责任。这对于现在的恩德维尔氏族而言,是必须杜绝的情况。在拉提雅塔即位后的这四年间,恩德维尔氏族胆大心细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了现在的地位,绝不能因此毁于一旦。 演变成这个样子,应该并非科赞的本意。他性格虽然有缺陷,但他为恩德维尔氏族着想的心意,不逊于其他同胞。 希尔吉斯明白死者的想法。 「那就没问题了」 所以他在态度上也舍弃了情念,选择走向未来。 「后面的事情就交给诺克忒和米克忒接手吧,她们行事无须担心。我们只需做好自己的工作,当务之急是专注于眼前的战线」 他没有道出追悼之言。 这出于身为氏族长的重责,出于这位青年的坚强,而同时,他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勉强自己。 所以身为叔父的吉-迪谷,想要代替这位侄子表示哀悼。 「真是的……他年纪这么轻,根本不该这么早就回归大地之母的灵气。这让我怎么跟他的父亲交代……实在惭愧。竟然眼睁睁地送年轻人去死」 「此事并非迪谷叔父的责任。科赞属于『六花』,所以他的死……」 「也不是你的责任」 吉-迪谷斩钉截铁地说道。 「氏族长……不,希尔吉斯,你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肩膀上扛。我们『六花』与你同在并不是为了让你背负一切,而是为了替你分担的,这一点千万别搞错了。所以科赞的死是科赞自己的责任。现在正值战时,是那家自己伙发起战斗并且败下阵来,仅此而已」 希尔吉斯缓缓地闭上眼睛,抿着嘴,然后深深地呼出一口气,说 「我知道了,谢谢」 那张美丽无比的脸庞微微地笑了起来,这勾起了吉-迪谷的回忆。吉-迪谷想起了上代氏族长,同时也是上代乡王的埃伊斯·恩德维尔。 他们父子俩真是太像了。那面容,那气质,那举止,那份责任感都太像了。希尔吉斯说不定也从自己的身上看到了亡父的影子。他肯定想要像自己那伟大的父亲一样,出色地完成身为氏族长的责任吧。 「话又说回来」 吉-迪谷将感慨之情暂且搁置,眼睛看着烛台之下的米-雷大平原地图,嘴上就像在自言自语一般呢喃起来 「科赞究竟是败在谁人之手呢」 在吉-迪谷这些长者眼中,科赞就算内心不够成熟,行事不够谨慎,但作为战士的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不太可能是被围攻致死的。他此次是在暗中行动发动突袭,对方不可能事先准备好大军来对付他。被暗算或者毒杀的可能性也应该排除。而且在传令的时候,少女用了『战死』这个描述。 既然如此,答案只有一个。 他是被某一个人或少数的对手,从正面击败的。 「人类之中竟然还存在着能与吾等比肩,甚至凌驾之上的强者」 「不无可能」 希尔吉斯从椅子上起身,背对着吉-迪谷静静地摇摇头。 「但是……不论对方有多厉害,我也必须战胜他。科赞的疏忽所造成的影响,我们必须挽回。我的意志,岂会被人类阻挡」 然后—— 他几乎无意识地,又接着细若蚊蚋地呢喃了一声 「……因为能够阻止我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吉-迪谷不明其中含义。 「让我散散步,我想转换一下心情」 还不等吉-迪谷提问,希尔吉斯便迅速推开帷幕,离开了大帐。 之后,只留下一片寂静。 森林深处微微传来魔兽的远吠,这令眼前的寂静更加深沉。 2 米多戈尔兹皇国北部的米-诺山脉长达两百公里,大部分是蜿蜒逦迤的山地。那些山峰总体高耸险峻,山顶的中年积雪纵然到了夏天也不会化,能够安全翻越山脉的路线非常有限。 山脉以北乃是辽阔的平原,其名为米-雷大平原。 平原纵宽约为五十公里,地形开阔一马平川,放眼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地平线,然而却无人居住。无人居住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里没有适合居住的土地。由于从山脉流出来的米-西亚河水系在流经平原时钻入了地下,于是这片土地几乎寸草不生,整片整片的荒地上只是零星散布着一些很浅很浅的湿地。如果夯实地基开坑钻井并着力进行开垦,要培育作物也并非绝无可能,然而皇国之中还有其他地方更加丰饶并适合生存,所以没有专程开辟这里的理由。 不过历史书上记载,这里在遥远的过去曾是一片丰饶富庶的大地,野兽、人类和妖精族在这里相互分享大地的恩泽,是一片乐园般的净土。然而,神话时代人类与妖精族之间发生战争,进行了被后世称作「妖精战争」的大规模会战,双方挥洒的铁、血与灵术摧毁了森林,杀死了野兽,侵蚀了土地,连大地的灵脉也被弄得千疮百孔,最后断掉,于是就变成了现在这样不适合居住的地方。 然而不知是岁月流转还是因果循环,在这第二次妖精战争中,米-雷大平原再次化为了战场。这里现在是战争的最前线,妖精军团在皇国东北部一点一点扩张版图直至此地,人类军团则在此地将他们死死咬住。 妖精族占据着米-雷大平原中部,而人类则据守在利用山脉作为天然屏障建造的大要塞之中。 这是一座建造于皇国内乱时期的古老城寨,经过长达两年的加固,现在成为了此次战争的第一道防卫线。 要塞冠以王族之名,名为亚斯特赛仑大要塞。由此可见,皇国赌上了国家的威信,誓要在这里死死抵抗妖精侵略的坚定决心。 于是—— 战事陷入不进则退的胶着状态,而就在这个冬天,一名拥有着与大要塞同样名字的王室少女带着少量人马来到了这里。 这个日子将作为历史性事件,流传后世。 ? 山腰海拔高,气温低。 即便石料筑成的城墙阻挡了山上吹下来的寒风,风力不是特别的强,走在城郭的时候还是感受到刺骨的寒冷。 因此,当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踏入要塞中心的城楼之时禁不住松了口气,看到呼出来的气没有变白而感到安心。 她回头看了看,只见同伴们也都是相同的表情。 把米莉霏卡算在内,他们一行人一共六个人,个个都是年轻的少男少女。 其中有个少女缩手缩脚,在这群本来就与战场上的气氛格格不入的人更显得格外突出。她名叫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她现在牙齿哆嗦得根本合不拢,那副圆框眼镜在屋内的暖气中还起了雾,看上去十分可怜。米莉霏卡见她这样,心想需要额外调配厚实防风的衣物了。 约萨拉教练学校被毁之后,大概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米莉霏卡告别了之前士官候补生的生活,和愿意跟随她的几名同伴一同踏上旅程,翻越了米-诺山脉,最终抵达了这里。 即是对妖精族战争最前线——与米莉霏卡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名字相同的地方,亚斯特赛仑大要塞。 当精悍的士兵们闯过侧门的瞬间,米莉霏卡感觉到气氛改变了。粗糙至极的石制外壁,从城墙放眼可见的米-雷大平原的景色,注重坚固与实用性而毫无美感的城楼,摆着队列的士兵们,以及他们身上所释放出来的粗犷斗气,还有他们提在腰间的魔剑与魔杖所散发的庄严感,这些都充满迫力。 现在,米莉霏卡一行人正走在位于要塞中心的城楼中,被带往司令室。走廊之中以固定间距设置着一些火把,这些火把在起到照明作用的同时也是小型暖炉,虽然暖和却没有任何格调,铺在地上的毯子也非常硬。米莉霏卡非常紧张,每一个脚步的都传到全身,心脏随之猛烈擂动。 就用有形的方式打个比方吧,米莉霏卡感觉要被这里的气氛给吞掉了。 所以,她禁不住向身后的一名同伴开口讲道 「这里就是所谓的战场了吧」 「嗯」 本来正望着天花板的少年——伊米纳·海蒙提耶将视线转向了米莉霏卡。 「差不多吧」 他一边挠着那头暗红色的头发,很若无其事地朝米莉霏卡瞥了一眼。 米莉霏卡愣住了。应该说,她紧张的暗火被浇灭了。 「……你还真应付啊」 「伊米纳,你们已经见惯这种场面了么?」 走在最后面的大个子少年——弗利姆·艾伊滋用僵硬的声音问道。他显然跟米莉霏卡一样,踏入要塞后非常紧张。 「不,完全没见过」 伊米纳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我也是头一次来到大规模的战场」 「他跟我们可不一样,处变不惊呢」 名叫萨什塔尔·迪伊的少年浅浅一 笑,作出回应。 他跟伊米纳一样,身体非常放松,还是那副飘然的态度,基本上跟平时没什么两样,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畏惧。因此伊米纳反问了一句 「处变不惊的不是你么?」 伊米纳吃惊地皱紧眉头。 「大、大伙都好厉害。我……我已经……呜呜……快不行了」 吓得最厉害的就是莱米。走进温暖的屋内之后,她已经不大冷颤了,然而这次却又紧张得两腿发抖。 「总、总算到了呢。到了最前线呢……」 她将一本魔导书紧紧抱在怀中。 她本来把那一架子书都带来了,不过进入塔楼前被拦了下来,交给了卫兵保管。说不定这件事也让她非常不安。 「莱米,害怕的可不止你一个哦,我也是」 米莉霏卡见莱米实在太可怜了,于是笑着安慰莱米。 「呜呜,米莉霏卡大人」 「这很正常,毕竟这里跟约萨拉完全不一样呢」 虽然那所教练学校的设计理念也完全倾向了实用化,毫无美感可言,然而将训练用的建筑跟战场之上的建筑放在一起一比,就发现实用性这个概念并不相同。 「正因如此,我才希望没有当过教练生的你来说说看吧,伊米纳」 米莉霏卡又对红发少年使了个眼色。 伊米纳伤脑筋似的耸耸肩。 「你硬是要问,我也只能按刚才的回答。我也是第一次到这种要塞里来,只不过……」 「……嗯?」 然后,他没有转头,只是用眼睛一转扫视了一圈。 「这建筑是很气派,但又不会吃人」 他就像鼓励所有人一样,斩钉截铁地说道。 要说过分,他的回答确实很过分。 所以米莉霏不禁眉头一纵,下意识抱怨了一句 「那是因为你上过战场,而我们……」 「一样的」 伊米纳打断了她,同时浅浅一笑。 然而,他的嘴咧了起来—— 「你们也已经上过战场了」 这一句话,犹如一根楔子打进米莉霏卡她们绷紧的心。 「……」 战场。 半个月前,约萨拉教练学校发生的凄惨事件。 米莉霏卡的心腹背叛,将妖精引了进来,造成大量教练生牺牲,酿成了一场沉痛的悲剧。而米莉霏卡等人在妖精、鬼和魔兽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只能恐惧不已地任其蹂躏。实际进行战斗,并将敌人尽数全歼的…… 「那一战……是你打的吧,伊米纳」 完全是这位少年一人所为。 「跟这没关系。你们被迫投身战场,直面战斗,并存活了下来。所以这点小事没什么好害怕的。不管城寨有多气派,规模有多大,我们的敌人依旧是那些东西」 他就像十分坚信一般,斩钉截铁地说道。 「没事的,米莉霏卡」 而走在他身旁一直默不作声的少女,也像是追随他一般重重地点了点头。 这位娇小的女孩身上严严实实地披着外套。尽管兜帽藏住了她那透着蓝色的丰盈银发,但还是藏不住那双玲珑大眼。 她眯起眼睛,笑着说道 「其他的大伙也是,没事的,用不着担心。大伙都很强,也能够勇敢作战……就算遇到招架不住的敌人,我和伊米纳也一定会保护大伙的」 少女——艾莉丝·恩德维尔那柔和的眼神,在无形中渐渐化解了米莉霏卡等人的紧张。 「嗯,你说的没错。我们得挺直腰杆呢」 米莉霏卡他们心中坚硬而致密的紧张之情被伊米纳气势十足的话语凿开,继而又在艾莉丝的鼓励下,彻底粉碎消融。 米莉霏卡跟艾莉丝相互看着,表情不禁放松了。 她感到放心,同时也感到敬畏。 要论胆色,她必定是一行人中最出色的一个。毕竟照理来说,在这座亚斯特赛仑大要塞的城楼之中,她是决不容存在的异物。 兜帽之下,束起的银色发丝扎着美丽的结。这是女性穿扮上的高雅爱好,同时也将那对妖精特有的尖耳朵巧妙地隐藏了起来。 艾莉丝是妖精族。在这对妖精战争的最前线,她的真实身份绝对不能暴露。然而,她却冒着危险来到了这里。 她为了战斗,为了帮助她最心爱的伊米纳,选择背弃自己的种族。 而艾莉丝现在在笑,在鼓励米莉霏卡他们,米莉霏卡他们又岂能不振作起来。 自己绝不能被这点程度就震慑住,决不能为这点小事就畏缩。 因为,若要以一名士兵的身份在这里战斗,首先需要的就是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毅然的态度。 「司令室就快到了,公主殿下」 带路的士兵没有回头,仅在口吻中表现出敬畏的态度告知米莉霏卡。 「嗯,我知道了」 走廊上有个拐角,拐过去应该就到了。 米莉霏卡抿着嘴,静静地做了次深呼吸,同时让全身放松下来。 他们一行人要何去何从,全得看接下来要见的人如何回答。想要成为的士兵的意见可能会遭到严正拒绝,也有可能被问及想要加入战线是何目的。 那个人名叫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是亚斯特赛仑王室修科亚公爵家的族长,担任亚斯特赛仑大要塞总指挥官,也是第二次妖精战争前线部队的总大将。 米莉霏卡等人要与他进行的不是交涉,而是政治。 王室成员间交谈,最后都会变成那样。 ? 伊米纳对他的第一感觉,是个气量狭小的男人。 期望越高,失望越大。他怎么说也负责战争最前线总指挥的人物,据说人类方的兵力多达三万,全都听从他的号令。这里一旦失守,问题不仅仅是前线大幅后退那么简单,而且还很有可能丧失好几个国内重要的产业城市。也就是说,这是一场赌上皇国威信的战斗。既然如此,统率全军的总大将可想而知是位拥有光辉伟绩,能力出众的大人物。 然而,迎接伊米纳一行人的壮年男子,却是一位兼具着狂妄态度与卑鄙笑容的宵小之徒。他鼻子下面浓密大八字胡跟他的形象一点都不搭,甚至让人觉得滑稽。 伊米纳这样的感想对皇族乃是大不敬,然而他说出的第一句话完全对得起那大不敬的感想。 「哎呀哎呀,米莉霏卡公主。公主大驾光临这种偏僻地方,真是辛苦了呢」 他重为前线总大将,对一个晚辈竟然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讽刺。 不妨直说,伊米纳已经开始看不起他了。 可是身为当事人的米莉霏卡对他这样的态度没有任何表示。 「全员敬礼!」 她短短地喊了一声,将伸出四指头的左手手背向内,横置于面庞一侧,身体挺得笔直。这是在约萨拉教练学校也使用过的,皇国军的下级士官对长官所用的敬礼方式。 米莉霏卡身后的伊米纳等人也一同效仿。 且不论以前当过教练生的萨什塔尔他们,伊米纳和艾莉丝都是临阵魔枪,那几分不到位的地方自然不会被那个一肚子坏水的家伙放过。 「哎呀呀,好嫩的娃儿。这就是公主殿下引以为豪的部下么?」 「……不周之处我向阁下道歉。他们还不习惯这些,但各个拥有冲锋陷阵的实力,是一帮可靠的同伴」 「完全看不出来呢,大部分跟你一样到是教练生吧」 「那已经是过去了。约萨拉教练学校已经解散了」 「根本没 有作战经验,有什么区别」 「不,我们已经经历过了……书信应该也快马送到了」 「哎呀?哎呀哎呀」 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令人讨厌的笑起来,同时装模作样地捋起了唇须。 「我确实收到了,可那实在让我一时间不敢相信。仅凭你们就把进攻教练学校的妖精击退了?」 不管信不信,从他的口气就能听出他根本瞧不起人。 「……这算什么意思」 站在伊米纳身旁的弗利姆实在忍不下去了,小声嘟哝起来。伊米纳有些吃惊,但所幸他的声音很小,没有让达力跟卫兵们听到。 话是这么说,但伊米纳完全同意弗利姆的看法。 ——这家伙为什么要摆出如此充满恶意的态度呢?这家伙究竟看我们哪里不顺眼呢?他一定认为我们只是一帮不谙世事的小毛孩,不该一时兴起到最前线来。可即使这样,他也做的太过分了。 但伊米纳等人的抗议行为,仅以弗利姆吐露的低喃作结。所有人都控制着内心的分开与厌恶,硬是没有表现出来,姿势上也维持着直立不动。 这是因为米莉霏卡在到达大要塞之前严令过,在与达力将军会谈时不论发生什么情况都要老老实实,全部交给米莉霏卡处理。 于是米莉霏卡说道 「阁下就不要捉弄人了」 令人吃惊的是,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愤怒,也没有紊乱……岂止如此—— 「阁下其实全都知道了吧。阁下统帅最前线的军队,想必在我的书信送达之前便已获悉事件详情了呢」 她坚定的背影甚至让后面的人都能察觉到……她正平静地在笑。 背后的同伴们不禁屏住呼吸。 他们并非对她的态度感到愕然,正好相反,是被她的胆魄给震慑住了。 现场的空气剑拔弩张,而且还被对方讽刺看扁,她却依然维持着高雅的态度,岿然不动。 「哦哦」 达力将军下垂的下巴软哒哒地晃了晃,嘴角愉快地弯了起来。 「你这野丫头,不知不觉间长本事了呢」 「我是王室的小字辈,不会一直都是小丫头的」 米莉霏卡哼了一声,傲然答道 「小字辈……未免太谦虚了呢。公主的王位继承权不是排在我前头么?」 「这真是失礼了,不过阁下在这场战争中赢得赫赫战功,要提升继承权还不是迟早的事?」 而且她维持着那份柔和的语气,暗中夹杂着讥讽。 而达力将军煞有介事地耸耸肩 「哼。那么公主也需要在这场战争中立下战功呢」 他呼应米莉霏卡的说法,用别有深意的口吻刺探米莉霏卡。 「不,这件事无须担心。正如书函中所写,我们只求以士兵的身份作战。我们在阁下麾下,挥出的剑乃是阁下的剑。我们若是获得战功,那就是阁下的战功」 米莉霏卡的态度愈发不拘,还附和着点了点头。 伊米纳看着他们一连串的交流,总算察觉到她为什么不让同伴们开口,为什么之前一直胆战心惊却在总大将面前镇定自若的理由了。 这次交涉,是一场不用剑的战斗。 而米莉霏卡,早已习惯这种战斗。 这种拐弯抹角又令人讨厌的交际,是王室之间——不,恐怕是大贵族之间所特有的。他们尔虞我诈,相互牵制,相互刺探,专注于如何让自己站稳脚跟,如何占据优势。 优雅的态度是盾牌,暗地的讽刺是剧毒,而宽抚对方的言语则是利刃。 这里轮不到伊米纳他们出场。他们之中能够打倒敌人的,只有米莉霏卡。 这么一想又发现,米莉霏卡事先只说了个大概,而具体的情况渐渐呈现出来。 她说,总大将达力应该不希望我们参战,所以我必须跟他交涉,想方设法让他点头。 米莉霏卡来到这里,是为了让一行人加入战线。 但达力将军希望米莉霏卡打消这个念头,尽可能让米莉霏卡打道回府。 而这个时候,米莉霏卡搬出了王位继承权的话题。伊米纳虽然并不知道他们继承权的具体排位,但从对话中听得出米莉霏卡比达力将军要高,而这似乎就是达力将军疏远米莉霏卡的理由。 如果他的为人就跟他的外在一样是个小人,那他一定不愿意把比自己继承权高的人留在麾下。这样一来会被夺走战功,二来要为她的生命负责。 米莉霏卡看穿了这件事,于是打出了这张手牌,将功劳相让。 「公主的心灵竟然如此高尚。阁下想要保家卫国的情怀令我铭感五内……可是,我作为总司令官,要收留约萨拉的公主确实是个头痛的问题啊……」 对此,达力将军装模作样地说道。米莉霏卡作出回应 「修科亚族长阁下,这跟家世无关,这是我的一己之私」 接着,她又打出了『责任归属』的手牌。 「我已经十八岁了,不久前已经成人。不管家父怎么看,我的一言一行现在都应该由我自己负责。何况当下正值战时,统帅国家的皇族上前线战斗,这有何不妥?阁下又何尝不是如此?」 「……原来如此」 达力将军再次用令人讨厌的动作捋了捋唇须。 这好像是他在自认为占优势的时候会有的毛病。 「公主,这么说,你已经做好了将自己的一切全部寄托于我名下的觉悟了?」 「当然。这是战场上的惯例,惯例岂有不从之理」 米莉霏卡气定神闲地接受了达力将军的制约。 接受——正面领会对方的意图。 「只不过……如果我不幸战死沙场,这战死的命运恕我不能献给阁下。我想将它作为只属于我的军功」 ——我即便是死也不会归咎于你,不会牵连其他人,我在此保证。 对于达力将军来说,没有什么条件比这更好的了。 对于伊米纳等人来说,这样的让步免不了过分之嫌。当然,他们能够想象这是必要之举。亚斯特赛仑王室约萨拉公爵家的女儿这个头衔,没准对于米莉霏卡而言是个超乎想象的枷锁。 面对米莉霏卡接连打出的手牌,达力将军深深颔首。 「嗯,原来如此……哎呀,公主的觉悟真是可敬可佩啊。您如此果敢大度,我若是再加阻拦未免太失礼了」 「阁下愿意答应咯?」 「嗯。米莉霏卡公主殿下还有您的随从们,就在我的麾下尽情战斗吧」 他一边拍着膝盖,一边高声宣言。 「不胜感激,阁下」 米莉霏卡毕恭毕敬地单膝跪地,低下头。伊米纳等人也跟着效仿。 弗利姆和莱米他们松了口气。米莉霏卡则必须尽到礼数,但她从刚才那种独特的紧张感之中得到解放,一定也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交涉成功了,大伙非常开心。 但是,伊米纳在低下头,视线落在地摊上的前一刻,余光捕捉到了达力将军的表情变化。 那个表情,与之前的狂妄卑鄙交融在一起的嘲讽态度截然不同。那张奸诈狡猾的脸,就像在表达『一切顺利』一般,开心地嗤笑着。 ——这家伙怎么回事? 伊米纳感到背脊发寒。 不久他就会明白,这阵恶寒其实印证了真正的情况。 亚斯特赛仑王室。 在米多戈尔兹皇国一千五百年历史中,长达将近一半的六百五十年之久的岁月中国王辈出,是皇国最著名的血统。 出身王室之人以及血脉相连之 人,无一例外地生存在王室的光明与黑暗,荣耀与权谋之中。 而在伊米纳眼中只是一介宵小之徒的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也是王室的一员。光从他以王室的身份度过的岁月来看,米莉霏卡这样的小姑娘就连他的脚后跟都及不上。 3 当天晚上。 在对米莉霏卡等人的分配做出正式决定之前,一行人的食宿暂时被安排在宾客宿舍——与城楼邻接建造的一所建筑物的一角。 伊米纳等人被叫到米莉霏卡的房间集合。 这是一间朴实的卧室。大约三米见方的空间中,只有暖炉、床、办公桌,以及小型衣架。尽管地上铺着地毯,但装饰部件也仅此而已。就算是王室成员,到了战场也要从简,然而就是不知这究竟是皇国军的惯例,还是达力将军单纯在亏待米莉霏卡。 然而在怎么说,这里也比伊米纳他们的房间要强。伊米纳他们按照性别被分开,强行安排在了一个房间里,里面连暖炉和办公桌都没有。 坐在床上的米莉霏卡朝着到齐的众人,开口第一句便是丧气话。 「……被摆了一道」 在暖炉的火光中,一国公主的影子打在石壁上摇摆不定。 「是我能力不足。我太天真了」 众人被招来这里已经觉得莫名其妙了,米莉霏卡却让他们愈发不安。萨什塔尔·迪伊为满脸困惑的一行人充当代表,皱着眉头向米莉霏卡问道 「唔,看来不太平啊。出什么事了么,公主殿下?」 他还是平时的口吻,往好听的说叫做悠闲,往不好听的说就是轻浮。然而这样的态度在这种场合,却充分起到了责备的效果。 米莉霏卡吃了一惊,然后笑了起来。 「抱歉,太唐突了呢」 即便如此,她身上那愁苦的感觉也没有消散。 「就是这个……请看」 米莉霏卡起身,拿起放在桌上的信,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展开,朝众人递过去。 萨什塔尔作为代表将东西接过去,一行人同时从他身后探头窥视。 这是一封文书,上面写着短短的几行字,落款加盖了蔷薇和箭筒组合的疑似家徽的图案。 这是任命书。上面如此写道: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及其一行配属如下 所属部队:第三军第二师团第八大队『白狼骑士团』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 任 同骑士团新团长 萨什塔尔·迪伊 任 同骑士团团长副官 弗利姆·艾伊滋 任 同骑士团团长副官 伊米纳·海蒙提耶 任 同骑士团团长副官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 任 同骑士团团长副官 艾莉丝·恩维 任 同骑士团团长副官 另外,五名副官的勤务内容由新团长全权任命』 「这怎么了么?」 在伊米纳看来,这是一封非常普通的任命书。在上面,艾莉丝的姓氏非常谨慎地将『恩德维尔』换成了『恩维』——在人类社会中使用的假名,这让他松了口气。毕竟这里不同于附近的村庄和城镇,是军队驻扎的前沿战线,地方的氏族名肯定人尽皆知。 可是,没有人回答伊米纳的提问。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弗利姆开口了 「什么啊……这是」 他的声音很低沉。 就跟白天与达力将军会谈的时候一模一样,是面对荒唐之事时所产生的愤懑。 但是,他的表情与言辞中掺杂的惊愕与狼狈却胜过之前。等伊米纳回过神来的时候,伊米那和艾莉丝之外的所有人也都跟弗利姆一样,气息之中充满了愤怒与困惑。 「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新兵啊」弗利姆愤然大叫。 「我知道我们不受欢迎,原来唱这一出么」萨什塔尔淡然念道。 「怎、怎么这样……我该怎么办才好……?」莱米充满了困惑。 只有伊米纳和艾莉丝不得要领,十分吃惊。 伊米纳实在忍不住问了 「抱歉,能不能解释一下?你们为什么那么消沉」 弗利姆在伊米纳背后吃惊地嚷起来 「喂喂喂,你总该不会连这种事都觉得无所谓吧。这下真的摊上大事了喔?」 「不是的,弗利姆」 萨什塔尔一改平时的轻浮态度,异常紧迫地摇了摇头,说道 「这是因为伊米纳他们对军队的编制和阶级一无所知。我说的没错吧?」 「也就是说,这是职务上的问题?」 伊米纳郑重其事地问道。 他一心想要当兵,才刚刚下山,不可能知道军队里面的那些事。而之前一直在上搅乱学校的弗利姆等人对这方面的事情知之甚详。 「那就我来说吧。我就简单的说了」 弗利姆做了开场白,开始对伊米纳和艾莉丝解释。 「听好了……」 他说—— 所谓军队的根本定义,就是听从调遣的士兵集团。 为了进行统帅,需要将集团分成各单位行动。 在皇国军中,最小的编制是十人队,也称为小队。 那是字面意思上由十人一组构成的队伍,作战时不论遇到怎样的情况,这十个人都有义务一起听从调遣,协同作战。这十人中有一人将被任命为部队统帅,即为十人长。十人长负责将上级下达的命令传达给同队队员,并分配执行任务。在编制方面,队员为普通士兵,十人长为下级士官。 将十支十人队集合起来便是百人队,也称为中队。 中队指挥官不在百人成员中产生,而是另行任命。职位名称为百人长。百人长拥有一名副官,副官的军阶为下级士官,但比十人长要高。根据作战内容及战况,中队副官可指挥一半部队,也就是五十人。依照惯例,这种情况百人长与副官将各自指挥。 然后,将多支百人队集合起来便是大队,或称为骑士团。 由身份高贵或立下战功之人,即军官担任总指挥。军官身边设有参谋、传令官等副官。贵族私设的骑士团通常为二到七支百人队,正因为要着从各个战局与战术层面上着眼,所以骑士团为最大规模的编制。 当然,如果战斗规模扩大,还会使用更大的编制——以千人为单位的旅团、以五千人为单位的师团、以万人为单位的军团。而指挥官必须由久经沙场赫赫有名的英雄,或者侯爵以上的贵族来担任。 在此处——亚斯特赛仑大要塞作战的士兵总数大约三万人。有三支军团,是被称作大军团的单位,也是皇国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规模。特别是在物体降灵术发明之后,魔剑显著提高了单兵作战能力,为提高效率缩减了军队总人数,而这是头一次集结为数如此庞大的士兵。 「大概就是这样」 一口全部讲完之后,弗利姆胡乱地挠着脑袋,又跟刚才一样露出充满愤懑与困惑的表情。 「虽然不知道这支『白狼骑士团』有多大规模,不过……」 米莉霏卡面色凝重地将弗利姆的话接了过去,继续说明 「达力卿对我说,从明天起将让我指挥数百名士兵」 「……原来如此」 伊米纳总算也明白过来了。 这份任命书对于刚刚来到战场的新兵来说,确实是一记狠招。 「这次是我失策,我太轻视达力卿了。没想到竟然使出这种伎俩……」 「『新』团长似乎很难当呢」 萨什塔尔一边拎着任命书轻轻抖动,一边交杂着叹息苦笑 起来。 「也就是说,这支『白狼骑士团』原来的团长要么不在,要么就被这封任命书降职了呢」 「这有什么问题么?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是把情况详细地告诉我吧」 伊米纳对这件事一无所知,无法弄清个中蹊跷,所以直截了当的问了出来。 萨什塔尔笑着点点头,接着说道 「常言道蛇无头不行,军队之所以可以作为军队统一行动,不在于有多少手足,而在于有头。这是军队必有的特点。在没有团长的情况……可以认为团长可能是战死了,也可能是离队了,而这样的情况正好说明了团员的实质。要么是团长在战场上被人趁乱从背后给杀了,要么就是队伍已经糟糕到让团长不想干下去了。哎,如果团长的性格本来就糟糕到那个地步,前者情况也是在所难免的吧……但不管怎么说,一上来就让人指挥这种骑士团,显然负担太重了」 「也就是说,那可能是群乌合之众么?」 「嗯。……当然,也不见得就是那样。不过另外一种情况麻烦仍旧避免不了。毕竟被米莉霏卡替换下来的前任团长遭到降职了呢。如果前任团长受到士兵们的拥戴,那我们就会被士兵们讨厌。就算没有这种情况,前任团长也会讨厌我们。而且那个前任团长很有可能就被任命为同骑士团的副团长」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这封任命书确实是在给人穿小鞋。 「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不可能受普通士兵待见」 弗利姆义愤填殷,粗声粗气地说道。 「对于士兵而言,大将可是托付性命的人。团长一个命令就能决定士兵的生死。在一些极端情况下,就算命令士兵去死,士兵也必须服从。士兵之所以可以任凭团长发落,全靠团长本人的威信与功绩。可是……实在难以启齿……」 「弗利姆,言语之上无须顾忌,这件事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我在士兵们眼里就是个刚从教练学校出来,不懂战争残酷的小丫头。根本没有威信和功绩」 「我们倒是一样呢」 萨什塔尔用幽默的口吻表示赞同,但没有起到安慰的效果。 「米莉霏卡要是不懂战争残酷的小丫头,那我们都是跟着一起疯的小毛孩了」 『白狼骑士团』的人肯定会这样看待他们。这一点无法否认。 「像米莉霏卡这种情况,正常来讲应该被任命为副团长。我们的公主殿下要是平安无事地毕业,被分配到战场上来,肯定是那样的情况吧」 「……原来如此」 如王室这般高贵的身份,自然不能安排为士兵和下级士官,就算是初次上阵,至少也得是军官。但是,不会一开始就让新兵担任现场指挥,而且怎么也不能让王室在战场上丧命。所以通常会采取上面这种的方式,让经验丰富的军官掌握实权,而王室当个挂名副团长呆在主将身边——情况就是这样。 就算没有才干也不至于会碍事,有才干就能崭露头角,这种分配不管怎样都非常合适。实际上,历史上以这种方式扬名立万的贵族与王室成员也非常多。 「这、这个样子……果然怎么想都、好奇怪」 莱米神色不安,说出来的话都在发颤。 「副团长的任命是不是漏掉了?就、就算将军再怎么坏心眼……这么做也太过分了吧。这不太可能吧!」 她觉得任命书上可能写错了。 戴着圆框眼镜的小脑袋垂了下去,不愿放开那渺茫的希望,这样主张。 可是米莉霏卡对她摇了摇头。 「不,没有那种事。这毫无疑问是达力卿故意安排的。我……输给了他。我没有看清他的目的,小看了他的手段」 ——在政治上。 米莉霏卡喃喃地补充道。 政治。也就是王族之间围绕全力的对立与斗争。 米莉霏卡想要让在场的众人知道,自己已经尽可能地冷静下来。然后,她深入浅出地开始讲述 「我没有料到他的想法竟然如此深远。我本推测,他的首要目的是明哲保身,因为他跟我一样是王族……而且我的王位继承权在他之上,所以他将限制我的行动。他不想为我负责,所以不想让我成为他的部下。要是出了差错让我丧命,他也会惹上麻烦。万一我获得了军功,这对他更加麻烦,所以他应该极力希望我回去——我只想到了这里」 在当时的会谈中,伊米纳等人也是这么想的。他看起来就是那种人,给人的感觉就是气量狭小、狂妄、卑鄙,总之一无是处。 但是他们错了,他们犯了致命性的错误。 「达力卿非常胆大且狡猾。他的目标更加深远。我针对他做出了『就算战死,责任也由我自行承担』的让步,然而反被他利用,让他的目标更进一步……不,说不定我的让步本来就是他故意诱导的。他不断后退,不露声色地诱导我,等待我自己往陷阱里跳」 「难道说……跟王位继承权有关?」 萨什塔尔惊呼起来,然后又战栗着问道 「米莉霏卡。我记得你是第十二位……」 「没错。达力卿是第十五位。通常来看,我跟他继承下一任王位的可能都都非常之低。不过,王室之中也有人会觉得,把前面的十几个人踹下来,自己就能当下一任国王了」 所有人都明白米莉霏卡的悔恨与身上散发的凝重气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光是萨什塔尔,所有人都感到战栗。 「换句话说,达力卿打算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将我除之而后快」 没想到米莉霏卡要上前线作战的意向,以被任命为骑士团长的形式得到实现。 只不过,那个骑士团对米莉霏卡一行非但完全不会欢迎,而且还会藐视、疏远他们,搞不好甚至会在战场上放冷箭。 而且米莉霏卡也给人落下了『战死自行负责』的口实。这里是最前线,是正同妖精进行激烈战斗的,血流成河的战场,军官在这里战死根本不足为奇。 当然,即便免于战死,只要她无法很好地进行指挥,评价也会下降。评价一旦下降,她就会遭到解职,被遣送回王都。擅自跑上前线,率领一支骑士团作战,却以失败告终……这样一来,米莉霏卡便会背上愚蠢的骂名,王位继承权的排位必然下降。 「抱歉,责任在我。是我低估了对方」 米莉霏卡不断道歉,却没有任何人回应。 沉痛的空气中,唯有寂静回荡在冰冷的石壁之间。 大伙并没有责备米莉霏卡,大伙都知道她对此事无能为力。即便一切揭晓之后回头再去思考之前的对话,也没人能够想到什么妙计。 难道要放弃参战?这不可能。 低声下气地恳请对方变更编制?这对方不可能答应。 既然这样,现在应该做的,现在能够做的,就只有一件事了。 「只顾说这些丧气话,根本无济于事」 伊米纳抬起脸,对众人扫视一番后,浅浅一笑 「做好觉悟吧,米莉霏卡。这是你的战斗,或许这算是出师未捷,但你并没有丧命,不是么?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振作起来去战斗了」 ——我也一样 就算手脚被砍下来,心脏被刺穿。 就算输得一败涂地,家乡被烧成灰烬,认识的人被赶尽杀绝——现在,我还活着。只要还活着,就能为了胜利而战斗。 「既然不受欢迎,那我们大可用力量让他们屈服。谁要敢刁难指责,就用实力让他闭嘴。要是被谁小看了,就要那个人刮目相看。要是有人在你背后放冷箭,大伙就合力保护你」 伊米纳自然不可 能好受。 千里迢迢到达战场,恨不得早点用自己的剑插进妖精的喉咙,然而自己的同伴却被百般刁难。这种愚蠢的行为岂能容忍,相互使绊子还怎么打胜仗。 可是——不,正因如此。 绝不能因为这种毫无意义的事情而丧失难得找到的同伴。 「这是次好机会。先不管形式和经过,总之你得到了一支骑士团」 达力将军的目的,是想利用这场战争除掉米莉霏卡,或让米莉霏卡失势。 想要生存下载,就只有抢占先机,不让这个讨人厌的目的实现。 米莉霏卡看着伊米纳的眼睛,露出有些困扰,又有些吃惊的表情。 「你是让我这个完全不懂战争的将官,率领不服我的士兵立下军功?」 「没错,我就是这个意思。可是,我并不是让你乱来」 米莉霏卡拥有向心力,这是她与生俱来的人格魅力。不仅是因为出身王室而养成的威武举止,她的声音、表情乃至气场,都具备着吸引他人的力量。尽管觉得那张脸跟自己的姐姐一模一样,这么想觉得怪难为情的——不过回想之下,乌尔哈也是那样的性格,也能够不可思议的招人喜欢,所以那张脸或许就是拥有吸引力的面相。 所以,只要拿出实力,拿出成果,愿意追随的人肯定络绎不绝。 而且—— 「米莉霏卡,还有大伙」 之前一直默不作声的艾莉丝走到中间,看了看所有人。 除了伊米纳之外,大伙全都露出诧异的表情。 艾莉丝在笑。 「战争啦军队啦,这些事情我不懂。不过,这封任命书……我觉得挺不错的」 艾莉丝看着桌上的任命书——脸上挂着安心的表情。 「因为,我的职责没有变。因为我们还是呆在同一个部队,担任着同样的职务。因为大伙不用分开,在战场上仍然能在一起,不是么?」 面对这句指正,所有人都恍然大悟。 「啊……」 「……言之有理」 「是啊」 「经这么一说,感觉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 大伙交口说道,都像得救了似的。 伊米纳瞥了眼艾莉丝的侧脸,偷偷一笑。 因为艾莉丝代替伊米纳将羞于启齿的话讲了出来。 说实在的,达力将军在这里棋差一招。 想必他的目光放在王位继承权的提升上,眼中只有米莉霏卡,把伊米纳等人当成了单纯的附属品,并没有多加留意就扔到了一块。这也无可厚非。要烧死罪人,谁还会慎重起见地把罪人的衣服统统扒掉?更何况那身衣服还破破烂烂。他万万不会想到,衣服的材质是防火的石棉,袖子里暗藏着能够切断绳索的锋镝。 「米莉霏卡,你并不是孤身一人,我们也不是孤身一人。只要大伙在一起就没问题的。只要我们大伙一起战斗,就没有什么好怕的」 艾莉丝这番积极向上的话语化为希望,传到每个人心中,在不知不觉间升华为近似战意的昂扬激情。这是艾莉丝的潜质。虽然跟米莉霏卡的向心力在性质上有所不同,但艾莉丝也一样在统治者的家系中出生长大。 「哎,总感觉一下子有精神了。胆怯的颤抖也变成了武者震了」 弗利姆神色紧张,面色潮红,然而他仍攥紧拳头。 「刚从教练学校出来小鬼头竟然要聚在一起统领骑士团。说出来真可笑」 萨什塔尔的轻佻口吻之中,多了几分勇猛的音色。 「我、我一直都藏在大家身后……但是,我会在大家身后努力的!」 莱米非常害怕,但还是鼓起了勇气。 「是啊……达力卿小瞧了我们,我们就让他后悔吧」 米莉霏卡透着几分恶作剧式的稚气,向众人扫视一番。 伊米纳看着这帮可靠的同伴—— 「骑士团的人要是想闹,我就让他们闭嘴」 摸了摸插在腰上的剑——『艾莉丝之血』的剑柄,粲然一笑。 「我要屠杀鬼和魔兽,把剑插进妖精的心脏……这场仗就是这么回事吧?那直接这么做就对了」 要说所有人的不安都云消雾散了,那肯定是骗人的。 即便如此,伊米纳他们的士气与决心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不安。 至少,今天不会有人因为操劳而难以入眠了。就算睡不着,也一定是兴奋得睡不着。 4 一夜过去,第二天的早晨晴空万里。 这样得天气与战场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然而战争并不会顾及老天爷的面子,该展开的还是会展开。现实让伊米纳等人认清了这一点。 然而他们所下的战场自然不是化为战地的米-雷大平原。他们为了得到进入战场的资格,必须尽到礼数并且获得放行。这可是件非常恼人,非常讨厌的事情。 在亚斯特赛仑大要塞的一角,城墙内侧安设的一处屯所里。 艾利特塞伦大要塞前线维持军第三军第二师团第八大队——『白狼骑士团』的众人正集结于此,迎接刚刚到任的新团长。 一眼便能看出这是一伙品性低劣目无王法的家伙,在他们身上基本看不到什么优良气质。 放弃修剪胡须,面容粗犷的男人; 手上脚上脸上布满伤痕,眼神凶恶的武者; 像娼妇一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跟食人魔一样人高马大面目狰狞的巨汉; 举止不像士兵,反而更像盗走的中年男子; 浑身撒发着嗜虐气场,就像要用弯刀来勒索男人一样的女孩; 身居战场却打扮的相当干净,长着一副欺诈师嘴脸的俊俏男子; 浑身脏兮兮,目光呆滞,脸上挂着卑屈笑容的少年。 这样一群人男女比例约为五比一,队列站得是乱七八糟,每一双眼睛都盯着军令台上的米莉霏卡。 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敌意和杀气,另外还有揶揄和嘲弄。 就连守候在米莉霏卡身后的伊米纳都觉得那些目光令人刺痛。他们只盯着站在军令台的最前面,正对着他们的米莉霏卡。 伊米纳感到苦不堪言。 昨天晚上对白狼骑士团的情况进行了一定程度的调查。萨什塔尔·迪伊拿着酒瓶溜进士兵宿舍里,巧妙地问出了情报。 士兵们对白狼骑士团的看法,简直糟糕透顶。 都说那是一群没人要的家伙,聚集了一批问题儿童,不听调遣的人最终被打发到那里。还有些人上了战场不去战斗,夺取其他部队遗漏的成果充作自己的功劳,狼的名号已经不适合他们了,是豺才对。 如今亲眼一见,所言果真不假。 他们确实不像一支骑士团,更像是一群山贼、盗贼。 「我是得到任命,于今日担任这支骑士团团长的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 在乌合之众的注目之下,米莉霏卡发出嘹亮的声音。 「我担任这个职务是将军阁下的安排,但我本人是前些时刚刚离开教练学校的新兵,想必不周之处一定不少。我与我身后众副官,还望身经百战的各位多多指教,早日具备名誉其实的实力」 作为第一次打招呼来说,米莉霏卡做的还算不赖。她没有表现出狂妄,也没有过分谦逊,作为王室这个身份来说显得平易近人。换做是普通的骑士团,肯定会响起一阵掌声。 但是——不管开场白做得怎么样,似乎都没有人认真听进去。 所有团员全都毫无反应。 换而言之,米莉霏卡遭到了无视。 拍手就不用说了,连奚落和口哨都完全没有。他们散发着强烈的敌意,却没有露骨地移开视线,或是对上视线。就算这样,他们也没有吵闹,一个个都钳口不语,换句话说,都在刻意装作漠不关心。 这样必然带来一阵尴尬。不过会感到尴尬的,只有米莉霏卡一行人。 「这……」 伊米纳从他们的行为中感觉到了不自然的地方,眉头一皱。 他们的行为比外表看上去还要阴险。 这样一群家伙完全可以方粗口,扔石头,采取更加直接的方法来欺负人。看他们那一张张脸,感觉他们只能想到那样的方法,至少他们看上去并不乐意搞这种老掉牙的无视。 这也就表示,他们不是自愿这么做的,是有人指使他们这么做的。 应该有人对他们下了命令。 而要说下命令的人—— 「你们这帮家伙真没礼貌。新团长在打招呼,怎么不敬礼不鼓掌」 肯定就是这个从屯所右边的门悠然走出来的这个男人了。 「……阿麦滋阁下」 米莉霏卡用不同以往的低沉声调喊出他的名字。 「哎呀,对不住了啊,公主殿下。我们的团员们很不懂礼貌呢」 那家伙——阿麦滋·朱丽叶站在了军令台前面,望着米莉霏卡,惺惺作态地耸耸肩。 他是白狼骑士团新任副团长。也就是白狼骑士团前团长。 他是个高个子青年,笑起来很有特点,就像嘴在抽筋似的。 他应该在三十岁左右。背后束起的放任生长的长发,以及精悍的四肢都诠释着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士兵,光从这些特点来看,给人一种顽强的感觉。但是,他脸上的表情以及身上散发出的感觉,都能表现出他瞧不起米莉霏卡一行,内心的卑劣一目了然。看上去他比起用剑堂堂正正的战斗,更擅长从背后放冷箭。 见他第一面的时候是在一个小时左右前。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所有人都完全明白了——这家伙跟那个达力将军是穿一条裤子的。 他背对着那些乌七八糟的团员们,已经不打算掩饰他的本性了。 「睁大眼睛瞧着吧。他们的不礼貌,正好反过来反映出了他们对骑士团的忠诚心之高。他们只对自己认可的人好好讲礼貌」 ——真不是闹着玩的。 伊米纳不禁叹了口气。他知道对方打算百般刁难,可没想到一开始就来这一招。 竟然召集这么多凶神恶煞的家伙来对付一个年仅十八岁的小姑娘。 杀气快要从伊米纳身体里满溢而出。伊米纳的敌人是妖精,那些应该消灭的妖精族就在山下的大平原严阵以待,现在根本不是对付人类的时候。为什么非得百般刁难,为什么同族只见非得相互扯后腿?战事前线哪儿有空做这种事。 伊米纳的眼神在压抑的情绪之下几乎变得尖锐起来,而就在此刻,米莉霏卡就像是制止他一样,说道 「诸位真是可靠地士兵,你们是我皇国的骄傲」 米莉霏卡以柔和的态度直直地看着士兵们,笑逐颜开。 那是她从儿时起培养出来的王室之力。那微笑深入人心,令人着迷。 「……噢噢」 几名团员就像入了神一样惊呼起来,还有人吹起了口哨,这些应该都是无意之举。感到尴尬而别开视线的人不在少数,当然,仍旧坚决无视的人还是占了多数。不过——即便如此,在刚才那一刻,他们还是被这位名叫米莉霏卡的少女给吸引了。 她的态度让伊米纳也回复了冷静。 伊米纳觉得没问题,公主殿下要比他想象中更加可靠。 「……看到刚才那反应没」 伊米纳身旁的萨什塔尔在耳边说了句悄悄话。 「那些家伙也不是完全听阿麦滋命令呢」 「是啊」 伊米纳眼睛依旧定格在前方,稍稍动了动嘴回应萨什塔尔。 「那个副团长看来不是那块料」 阿麦滋恐怕没有得到这些人全面信赖,那些人也没有彻底效忠于他。他很可能是用钱收买,或者用权力来压人,这样自然也有人会对命令感到不服。 「似乎很多人都没过来呢」 萨什塔尔说的没错。 根据事先拿到的文件,『白狼骑士团』应该是总人数三百四十二人的大队。粗略低看一看,到场的只有两百人左右。专程让人一大早听从命名过来列队——想必有特殊津贴的照顾吧。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是打破现在的状况。 这是米莉霏卡的任务,只能尽可能的交给她来处理。 公主将向凌冽的声音之中藏入刺暗,向副团长讲道 「话虽如此,让如此强韧的士兵们发誓对我效忠,实在太不像话了。对于骑士团员来说,团长是托付性命的人。突然冒出来一个不懂打仗的小丫头,让人把自己的性命献给她,这是有勇无谋的行为」 「您说的太对了,那您有何高见?」 阿麦滋居高临下地打量米莉霏卡,米莉霏卡答道 「关于指挥的事宜,按照以前,全权交给阿麦滋阁下来负责怎样?而我作为实质上的副团长,在阁下身边学习阁下的工作,您看这样是否妥当?」 「哼,这确实是贵族出身的新任军官采取的惯用方式」 然而,他虽然对米莉霏卡说的话点了头,却并没有赞同。 「公主殿下,您忘记了么?让您出任这支骑士团的团长之位,乃是达力将军阁下直接下来的任命。想必将军阁下此举有着我等目光短浅之人所无法揣测的高深意图吧。我无法对将军阁下的安排置之不顾」 伊米纳的感情已经逾越愤怒,快要失笑出来。 表面恭维内心藐视,这个词肯定是为他量身定制的。从那绕来绕去的态度中隐约表现出来的阴险,甚至让人觉得佩服。 「……这么说……」 米莉霏卡在圆滑的举止背后磨砺出锋锐的气息,予以回敬 「您的意思是,我应该彻底遵从任命,以团长的身份指挥这支大队咯?可是照这个样子下去,团员们是不会认可我的。以这样的状况根本无法出战。既然如此,我该如何是好呢?」 「这很简单啊,公主殿下」 阿麦滋·朱丽叶得意洋洋地扬起嘴角。 「只要让团员们认可您就行了。现在,就在这里,不论什么方法都可以。激情洋溢的演说也行,低头请求也无妨」 然后,向米莉霏卡投去了极其下作的揶揄 「把人一个一个叫到闺房里拉拢如何?您拥有如此姿色,也说不定会有人肯改变心意呢,哈哈!」 在说出这句话的同时,他举起一只手。团员们对这个信号纷纷响应,笑了起来。 「这帮家伙……!」 伊米纳身后的弗利姆不禁发出怒吼。生气的自然不止他一个,伊米纳也非常生气,被人这样侮辱,让他气得拳头直哆嗦。就连一贯冷静的萨什塔尔也难掩苦色。 想必是阿麦滋事先安排好的,有团员叫了起来 「噢噢,这主意不错,平时只有便宜的野鸡,早就玩厌了呢!」 众人群起呼应,纷纷奚落。 「哟,王室自愿献身,真是太感激了啊!」 「虽然体型有点贫弱,不过脸蛋非常标致呢」 「啊,这样没准就有心思挥剑了呢」 「呀哈哈哈,你指哪把剑呀!」 「哟,随从的小姑娘也来帮忙怎么样?」 「眼镜妹子虽然矮了点,不过资质不赖呢」 「喂,仔细 看看另一个啊,那可是不得了的极品货色啊」 「真的?左边的小姑娘,把兜帽取下来啊!」 众人扔过来的每一句话全都不堪入耳。 伊米纳上前一步,朝首当其中的少女背后问道 「可能要改变预先的安排了……我可以让这些家伙闭嘴」 可是她摇了摇头。 「没关系,由我来回敬吧」 她微微回头,给了伊米纳一抹笑容。 接着,她再次面对前方,隔了一会儿—— 「阿麦滋·朱丽叶,我问你!」 大声喊了出来。 她的声音不是非常大,也没有蜇人的杀气,然而从来往交织的嘲弄的缝隙中钻过,显得无比嘹亮。仅仅是这一句话——仅仅用了一声,叫唤着的团员们全都像被冷水从头淋到脚一样,嘴巴定格在了半开的状态,僵住了。 奚落停了下来,现场鸦雀无声。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注视着米莉霏卡。 想必他们并非被震慑得无法动弹,米莉霏卡也没有放出可怕的气场。 这是向心力。 她仅凭一声便能让吸引一群粗莽之人的兴趣。她能团员们觉得,比起听从前团长的命令,不如观察新团长的动向有意思。 在寂静之中,米莉霏卡接着说道 「这就是白狼骑士团么?这就是阁下迄今为止培养起来,与阁下一同驰骋沙场,发誓对阁下效忠的,阁下的骑士团的样子么?」 「这……这……」 阿麦滋开始吞吞吐吐。 「军官是率领骑士团作战的人,骑士团是在军官的带领下作战的团体。军官和骑士团休戚与共,军官的战斗即是骑士团的战斗。既然如此……这就是您的战斗么?用污秽下作的语言来侮辱我这种小丫头就是您的作战方式么?阿麦滋·朱丽叶」 「……」 阿麦滋没有回答,取而代之,传来咬牙的声音。 这也难怪。他既无法承认,也无法否认。他大可以回答是,然而那样他的立场将岌岌可危。 此时可以坦坦荡荡发言的,就只有米莉霏卡一个人了。 所以,她走下了军令台,睨视阿麦滋,对那帮粗鄙之人扫视一番。 然后,向伊米纳等人瞥了一眼—— 「这些是与我出生入死的战士。人数虽然不多,但各个勇敢过人,是我的骑士团。就由这个小小的骑士团,让诸位见识见识我们的战斗吧」 「你……什么……」 在「你什么意思」这句话问出来之前,米莉霏卡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剑。 「我应该已经说过一遍了,我要让你们见识见识我们的战斗。离这个屯所最近的门在哪里?我们要从那里出击,尝试取得战果。骑士团应该如何战斗,既让我们来给你们做做示范吧」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 阿麦滋自当不论,就连骑士团的人也全都发不出声来。 没有发来一声奚落,所有人都屏气慑息。 这是因为,不只是米莉霏卡,她身后的少年少女全都一副非常严肃的表情。 没有畏惧,没有虚张声势,非常平淡。 就好像仅凭六个人出击是已经决定好的一般。 「……接下来」 伊米纳响应米莉霏卡,将插在腰间的宽剑拔了出来,将深红色的剑身轻轻一挥,将之前一直压抑着的杀气彻底释放出来。 这自然是有意为之的表现。 这是为了鼓舞即将奔赴战场的同伴们。 而最关键的,也是为了他自己。 伊米纳笑了。 「等得都不耐烦了啊。初战总算要开始了……让我们尽情杀戮吧」 大约三分之一的骑士团员对伊米纳的杀气产生了反应,大吃一惊,里面还有一半的人脸上染上畏惧之色,瞠目结舌。虽然只有几个,但也有人觉得很有意思,弯起嘴角。 看来这些窝囊废当中,多多少少还有几个正经货色。 第七章 血痕与祝祭 1 第二次妖精战争的最前线,近半年呈现胶着状态。 在这里,隔几天就会进行一次大规模的攻城战,每天都夹杂着小规模的拉锯战,而原因在于战场十分分散。 皇国军据守在背靠米-诺山脉而建的长形大要塞之中,构成防卫线。米-诺山脉本身便是易守难攻的天险,加之皇国军的生力资源远远超过妖精军,所以妖精军想要攻破这里是想当困难的。 妖精的胜利条件,即是攻克亚斯特赛仑大要塞。 纵然有鬼和魔兽肆虐,妖精也能施展一骑当千的生体降灵术,但只要紧闭城门死守到底,厚重的钢铁便能将外敌拒之门外。在山脉的另一头有丰富的资源供给,经过这半年的岁月,完全没有会耗尽的迹象。 皇国军的胜利条件,即是歼灭或击退在米-雷大平原上展开的妖精军。 当然,这绝非易事。妖精拥有着人类无法比拟的力量,人数优势在妖精面前毫无意义。妖精采取在广袤的平原上分点配置,分散对手战斗力的战术。而他们驻军的地方即是『小型妖精森林』——小规模的妖精乡。 即便规模很小,那确实真真正正的『妖精森林』。里面生长着繁茂的妖花妖树,鬼跟魔兽四处横行,飘荡着对人类来说是剧毒的浓重灵气。只要呆在里面半个小时便会头脑昏沉,呆上一日便会意识浑浊,呆上三天必死无疑。所以,皇国军几乎不可能无法直捣妖精军的阵地。 拥有强大力量的妖精带领少数精锐怪物离开坚不可摧的阵地,在局部进行骚扰。而皇国军一直未能找出行之有效的应对策略。 人类以数量优势应对妖精发起的攻城战。而妖精有效利用力量将分散人类的兵力。双方相互打破对方的优势,攻击对方的短处,战事陷入胶着状态,最终导致米-雷大平原血流成河。 当前,妖精的攻城部队刚刚暂时撤离,而人类开始分散战斗,试图从外侧外界妖精军的布阵。 总而言之,平原之上现在到处进行着局部的小规模拉锯战。 上午八时半许,亚斯特赛仑东第八门打开,四骑军马冲入平原。 ? 军马四骑,合计六人。 作为传令显得多了些,而作为部队又显得太少了。 来到平原的士兵们看到他们全都一脸大惑不解的表情。擦身而过的人看到他们的身影,不禁睁大双眼。 骑在披着甲胄的白马之上一马当先的,是一位金发少女。 那美丽的容貌与高贵的气质俨然就是凛冽的代名词,在战场之上格外引人注目。她身上披着一件白底樱边的上衣,策马的姿势十分优雅,骑术堪称范本。 在稍远的后方,左右各是一位年轻少年。 一边体格壮硕,背上背着一柄长枪。他在地上的马蹄印又沉又大,彰显其重量感。另一边的少年则与之形成鲜明的对照,身材瘦小,即便身后还有一位少女,马步依旧十分轻盈。 最后一匹马也坐着两个人。少年手握缰绳,少女抱着少年的后背。 少年毫不在意那头长长的暗红色头发在风中乱舞,那双冷漠的双眼紧紧盯着前方。少女为了不让头上的兜帽被风垂下来,将脑袋压在少年的背上,以一种非常可爱的姿势抱着少年。 总之,这是一个很不协调的群体。 最前头的那一骑高贵而优雅。两旁的两骑马术虽然娴熟,但总感觉经验不足。而负责殿后的那一骑姿势很糟糕,骑术也很差劲,但不知为何就是没有掉队。 他们一边吸引着附近士兵的目光,一边冲向目的地。那里是米-雷大平原的南部,距离大要塞东八门大约十公里的部队阵地。 正在与零星分布在平原之上的妖精军据点——小型『妖精乡』之一交战的那支部队,向速度虽然缓慢但确实正在靠近一行人投去诧异的目光。 2 不是传令兵也不是后勤部队的一队可疑人马逼近,并且那队人马提出了与指挥官会面的请求。接到这两则报告的亚利内·多哈中尉诧异地挑起眉头。但是,当他听到一行人的指挥官的名号之后,挑起的眉毛连同眼珠一起完成了巨大的圆弧。 他向士兵问过三次是不是把名字搞错了,而士兵无误地将王室的名讳回答了三次,他这才万分吃惊地赶到了那行人那里。 看到她的身影之后,亚利内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大声惊呼。 「公……公主殿下!?」 正在抚摸白马鼻子的少女转过身去,露出平静的微笑。 「好久不见,亚利内。……不,这里应该称呼中尉才对」 亚利内祖祖辈辈都侍奉少女的家族。 尽管已有未曾谋面,但亚利内绝不会看错。 「啊,不……见殿下贵体安康,在下不胜欣慰!」 亚利内直立不动,向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公主敬了一礼。随后,他顿觉不妙、按理说应该跪拜才是,但无意识中行了军礼。 但是,米莉霏卡非但没有责怪他—— 「请不要用王室的身份来对待我,亚利内中尉」 而且还像军人一样,向亚利内敬了一礼。 「公主殿下……?」 「我现在参军了,就像你一样」 「……您说什么!?」 他未曾从族长乃听说此事。 多哈家族在两百年间,是侍奉约萨拉家的贵族之一。战事打响后,亚利内应招奔赴前线,但这份关系并切断。他跟约萨拉族长,也就是米莉霏卡的父亲会互通书信,报告近况。他记得信上讲过米莉霏卡参加教练学校的事情,但应该还远远没有毕业才对。 米莉霏卡与手忙脚乱的亚利内形成鲜明对比,态度十分镇定。 「不好意思让你混乱了……第三军第二师团第一大队『山猫骑士团』参谋,亚利内·多哈中尉。需要我将我参军的原委,还有到达此处的原委解释一番么?」 她用彻彻底底的军人式措辞问道 「是……请务必告知与我。我已经完全摸不着头脑了」 亚利内就像喝水的鸟一样不停点头,米莉霏卡长话短说地向他讲解了之前的一些列情况。 约萨拉教练学校遭受妖精袭击毁灭的事情。 勉强存活下来,下定决心与同伴一起赶到这里上阵杀敌的事情。 还有在表达意向之后,中了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将军的奸计,被任命为问题百出的白狼骑士团团长。之后不出所料的不受待见,于是为了让统领骑士团的阿麦滋大吃一惊,与同伴们下了战场。 之后,得知附近布阵的是熟人的部队,也就是这只『山猫骑士团』,于是前来请求参战的事。 「这、这……」 作为臣下守望过公主度过幼年时期的亚利内,听到这些事情就觉得脑袋像被人狠狠打了一下。他是又惊讶又沉痛又愤慨,差点都要晕过去。 但是米莉霏卡接下来说的话,更是让亚利内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感到无比震惊。 「于是我就带着这几号人马参战了,中尉。接下来我们想去干掉几只鬼,可否同意出击?事情办完我们立刻就会回来的」 「什么!?」 ——开什么玩笑。难道她疯了么。 他脑子里甚至闪过这种不敬的想象。 米莉霏卡带着的一群人,都是跟她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他们在年龄上当然不是不够当兵,可是从服装上看,他们大部分应该都是米莉霏卡在教练学校里的校友。从举止能够看出他们是还是初次上阵。那两个没穿制服的,应该是路上遇到后雇请的佣兵,但感觉也不可靠。但是最首要的还是人数问 题。他们只有六个人。在同妖精族的作战中,就算一支十人队全体出动都很难消灭一只鬼。难道她对这种事全然不知才跑到这种鬼地方来的么? ——何其幼稚蛮干。 亚利内压紧嘴唇。他对达力将军肤浅的安排法发自内心地感到气愤,然而他现在更强的感情是责任感。他认为必须让米莉霏卡知道她的愚昧无知被人利用,劝谏她悬崖勒马。 过分的任性妄为绝对要不得。 ——赶快回去,这里不是小孩子该呆的地方。我还是给她的令尊写封信吧。 「米莉霏卡,你拜托的对象真是找错了啊」 正当他准备开口怒斥的时候,伫立在米莉霏卡身后的少年浅浅一笑。 他身上不是教练学校的制服,而是一件脏兮兮的黑色外套,看上去十分寒酸。从暗红色的头发下面露出的两只眼睛非常锐利,能从中感觉到糟糕的教养和野蛮的脾性。最关键的是,他竟然对一国公主直呼名讳,态度恶劣透顶。 「公主殿下,这位些究竟是什么人。莫非您是被他教唆的?」 亚利内等着少年,但少年丝毫不为所动。 「被教唆么?这么说也没得跑呢」 「喂,你说话怎么这么放肆!」 亚利内不禁气昏了头。 他将手放在剑柄上,向前踏出一步,可少年丝毫没有理会。 「萨什塔尔,莱米」 亚利内又将视线转向同样守候在米莉霏卡身后的同伴——态度轻浮面庞细腻的少年,和戴圆框眼镜看上去十分软弱的少女。 「能够掌握这个骑士团的布阵,以及同那些家伙的交战情况了么?」 那位少年——似乎叫萨什塔尔——将翘起的头发撩了一下,点点头。 「嗯,没问题。我在入阵之前转了一圈」 「没、没问题!」 叫做莱米的少女也跟着少年回答。她的口吻十分惊慌,声音特别大,显然在紧张。 但她接下来说的话让足以让亚利内惊讶得思考停摆。 「呃……『妖精之森』大概为直径二十米的圆形。我军为成夹击之势正成翼状展开!敌军从森林中出来的是以食人魔与兽人等大型鬼为中心的部队。友军在右翼占优势,但左翼趋于劣势,包围网无法完全形成」 她的声音虽然在发抖,但言词十分顺畅。而且她分析正确,与亚利内在几分钟前接到的战况报告一致。 而且还不止这样。 「推断我方应该会让右翼暂时撤退,在引诱敌军出阵的同时将左翼散开进行游击,将敌军的攻击冲散。在这种情况下,再让右翼重新组成鳞状突击阵型调头……之后将丧失统帅的敌军分割开来,连同阵地一起调头,一边拉开距离一边重新组成方形和圆形等长形防御阵列与敌人相持!」 「什……」 她的预测,跟亚利内赶来之前给团长进献的策略几乎一模一样。 「莱米,你这不是挺可靠么?不过我听说你在学校里的战术成绩也很差啊」 翘毛少年戏谑地调侃少女。 「那、那个……因为学校考的题目都是将历史上使用过的阵列及其结果单纯地记录下来罢了,并没有实地考证……而且完全没有考虑战斗发生时的季节、天气、当年小麦收成等因素。我考试的时候对题目中的阵列和展开写了一些批评的评语,结果被训了」 那肯定是错误答案。没上过战场的学生对过去战场上进行过的配置进行批判,自然不会引起重视。纸上谈兵不受待见,这也是天经地义的。 然而,这个学生拥有堪比以前那些军师的战术眼光,而且具备相应的知识。 实际的配置,还要根据敌军兵力、我军的士气、援军及兵站的情况、地形、时刻、气候、作物收成等诸多环境因素来确定。她连教科书上没有写到的东西都细致入微地考虑进去了,而且还储备了历史书中的大量知识。 当学生的才能在战场上萌发之后,讲师岂不应该自愧不如。 「莱米,将刚才的战术预测算上,我们能够切入的空当也判断出来了呢?」 「是!」 听到米莉霏卡的提问,少女重重地点点头。 「我刚才说的终归只是预测,如果实际按照那个实施,那么部队将难免造成牺牲。转为游击的左翼部队损耗率很高,部队在突击与转移的时候,要在兵力损失的多寡之上进行一场赌局」 「原来如此……中尉,她刚才所讲的就是我们的看法哦,您觉得怎样?您的策略跟这些有多少出入呢?」 「这个……我不得不说基本正确」 亚利内只能苦着脸点点头。 基本……哪里只是基本,连细节都几乎一致。 不管怎样,亚利内也是骑士团的参谋,虽然算不上出类拔萃,但他相信自己的作为参谋的战术眼光要超过常人。然而亚利内制定的策略却被这个前不久还是学生的小姑娘完全预料到了,而且就连缺陷也被识破了。 莱米继续说道 「这场赌局成功与否,取决于左翼切入的战斗。右翼就算示弱撤退,也不一定就能打乱敌军的统帅。若要确确实实地打乱敌方,左翼也得完全分散扰乱敌人,同时需要一定程度的避免战斗。这样才能让将敌人冲散。鬼的智商很低,统帅性也很低,会以各自的本能为首要指标,一旦开始追赶逃跑的人就会穷追不舍」 「这么说……」 听到少女详细的讲解,红发少年狰狞地笑起来。 「我们应该做的,就是加入这场分割战,大闹一场」 「是,左翼的扰乱作战一旦失败,就只能让部队去送死来争取时间撤退了。总之就是弃子战术。所以如果反过来,协助左翼能够将混战延长的话……」 「骑士团调转方向再度突击就能成功,牺牲者也会减少。而我们也能够混在里面杀掉几只鬼……事情就是这样」 米莉霏卡跟着少年一起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 然后,随行的少年少女对米莉霏卡纷纷响应。 「原来如此,简洁好懂,而且听上去很简单」 翘毛少年耸耸肩,说 「不过你是不是忘了?先不提伊米纳,我们可不是身经百战的强者啊」 他的眼神十分达观,然而依旧不改轻浮的态度。 「可是,我们只能这么做了。我……不想再缩成一团一边哭一边发抖了!」 莱米那双软弱的眼眸,在眼镜后面眯了起来。 「我要充分完成我的使命!弗利姆同学,拜托你了」 她没有丝毫退却,紧紧地抿住嘴唇。 「说实话,我没什么信心……但既然你找上了我,那我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大块头的弗利姆让一只拳头和另一只手掌撞在一起,鼓舞自己。 「不过我们离开教练学校来到这里,一路上也并不是悠悠哉哉的。但愿伊米纳亲传的经验能够好好记住吧」 他拿起背后的魔枪,将枪尾重重地砸在了石头地面上。 最后,守候在最后方的少女一边脱下深深遮住眼睛的兜帽,一边走上前来,透着蓝色的引发在朝阳之下闪闪发光。 「我对战争不是很懂。不过……」 她是个娇小可爱的少女。容貌楚楚动人,举止安详娴静,身上缭绕着一种令人舒心的气场,与战场格格不入。 但她后面说出的话,却与这样的感觉截然相反。 「从刚才来看,对方有十五只鬼,三十头魔兽是吧?我们要干掉的,差不多有五只鬼,十头魔兽吧?消灭这个数就足够了呢」 她说得非常轻松 ——就像在数羊一样。 「什、……」 亚利内感到有种冰冷的东西在背上窜过。那不属于恐惧也不属于吃惊,是一种无法辨认的战栗。 这个少女刚才说了什么? ——不、不对。 这些人究竟是何方神圣——? 亚利内从他们的谈吐举止和身上散发出的气场,直观的感觉到,米莉霏卡他们确信自己能赢。 并没有小看鬼跟魔兽的力量,也并非因为幼稚无法理解战场上的残酷现实,更不是因为愚昧无知而口出狂言。 他们目睹过教练学校遭受鬼和魔兽的袭击遭到破坏的景象,他们不可能轻视鬼跟魔兽的可怕。 无法认清战争本质的人,是无法预测到正确战术的。 更关键的是——无知之徒不可能释放出如此强烈的杀气。 没错。确切来说,让亚利内感到战栗的并不是少女的发言,而是在她说出『消灭这个数就足够了』的同时,站在她身旁笑起来的红发少年。 他身上不是约萨拉教练学校的制服,而是一件脏兮兮的外套,感觉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亚利内本以为,他准是米莉霏卡在什么地方收留的掉队佣兵之类的。 别说傻话了,这家伙哪是那种泛泛之辈。 就像是之前他一直在压抑着,淤塞沉积的杀气渐渐地渗透出来,就像是烧着的泥沼。 亚利内从未见过气场如此厉害的人。 在战场上见识过的成千上万的士兵之中,都没有像他这样的人。 「五只鬼由我来干掉」 少年发话了。如同理所当然一般,又如同迫不及待一般。 「拜托大伙按事先商量的来。艾莉丝和莱米担任后卫,协助扰乱工作,弗利姆保护她们两个。米莉霏卡担任总指挥,和萨什塔尔一起消灭魔兽」 「喂喂喂,那可有足足十头啊,你是不是太抬举我们了?」 「不行的话我回来帮忙的。不过我看好你们」 「既然被人家看好,就得好好干了呢,萨什塔尔」 「说的也对。真没辙,那就本着生命第一的原则好好努力吧」 听到指示,米莉霏卡和萨什塔尔相互耸耸肩。 他们为什么能跟那种浑身释放着怪物般杀气的家伙自如地谈笑?亚利内连这样的情况都无法理解。 「好了……要等到这位军爷下达许可,恐怕天都要黑了」 伊米纳向亚利内瞥了一眼。 亚利内身体下意识僵住了,说不出话来。 从常识来思考,他们的行动非常鲁莽。而且统帅他们的是米莉霏卡。以军官的立场自当不论,更重要的是,作为家臣的立场是必须阻止他们的。 这件事他很清楚,虽然明明知道—— 「出发吧,走一步看一步」 但他却只能呆呆地望着他们开始上马。 「军纪的事情我不是很懂,回来之后说不定会受罚的。到那时候,米莉霏卡就来想想办法吧。毕竟是公主殿下,任性一点也没关系吧?」 「别捉弄我……你知道我讨厌那样吧。如果要受罚,到时候大家就融洽地一起关禁闭吧」 「第一天就关禁闭?一点都不好笑」 「我可不要,要是让老爹老妈知道还不晕过去」 「只、只要能书带进去,牢房我也无所谓……」 「咦?禁闭室是牢房么?是不是还不给饭?」 他们开开心心地握着缰绳,纷纷调转马头。 「……公主殿下,请留步!」 亚利内总算回过神来,一心只想留住米莉霏卡,大声呼喊。 可是米莉霏卡只是稍稍将视线转了过去。 「不好意思,中尉……待事成时候,要怎样处罚悉听尊便!」 谢罪与离别的话语乘着马已然渐行渐远,混在马蹄踏在湿地之上的声音中,消融在远方传来的战争的喧嚣中。 ? 冲锋之前的逗笑之声,随着马的速度加快逐渐减少。战场的气氛变得浓重起来,一行人之间的气氛也渐渐变得紧迫。 萨什塔尔在犹豫,他不知道应不应该随口开开玩笑来缓和一下气氛,而且认为那样很可能缓和不了气氛。所以,萨什塔尔·迪伊为了让自己扑通扑通跳个没完的心脏镇定下来,随着马背上的起伏用指尖敲打缰绳。 之前那种开朗态度,可以说是虚张声势。 且不论伊米纳和艾莉丝,包括他在内的其余四个人前不久还都是学生,连新兵都算不上。将着这样一群外行人聚集起来冲上战场拿下军功?简直太鲁莽了,简直愚不可及,用不着看到刚才参谋阁下那张苦脸,这事也非常明显。 想一想就觉得可怕,心中充满了不安。他担心自己这行人会被轻易地击垮。放出大话搅入其他军队的战斗中,最后却落败而逃,这岂不沦为军中笑柄。他心里其实在后悔,觉得应该趁早罢手。 然而矛盾的是,心里虽然怕得要命,身体却在行动。 半个月前,教练学校遭到鬼与魔兽袭击的时候,萨什塔尔浑身抖个不停。 在怪物面墙,他毫无招架之力。或许是出于身为执行部员的责任感,他很担心米莉霏卡的安危,然而光是躲起来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是自己选择要去战斗,而且有能力去战斗。 这可能是因为身边有伊米纳和艾莉丝这对强大的同伴,也可能是因为米莉霏卡的向心力让他有了气势。 「我说」 他朝身旁的弗利姆·艾伊滋问道 「你不怕么?这次可是正式上场」 「那还用说,当然害怕了」 即便如此,他声音的怯弱之色也仅仅只有微乎其微。 他说的一点不错。 害怕会让人发抖,发抖就会动不了,动不了会造成失败,失败了非但自己会丧命,还会连累同伴们丧命。最可怕的不是鬼、魔兽和妖精,而是死亡,是害同伴丧命。 这半个月里,萨什塔尔等人一路上一直都在跟伊米纳他们一起积极进行战斗训练。 不仅仅是剑术对练,还在一起商量六个人能够做到的事情。这么做是让所有人了解自身擅长与不擅长的方面,拥有怎样的能力,同时思考手中的武器以及可施展的灵术能够实施怎样的战术,牢牢记住进入战斗后的各自职责划分。 重点在于,将不足的个人战斗力联合起来。 伊米纳很强,艾莉丝也很强,两个的力量非常人所能及。然而正因如此,不能只顾着向他们靠紧,要通过自己擅长的事情来帮助他们。而在这半个月的修炼中,他们两个对众人好几次说过这样的话: ——靠你们了。 既然这样,岂有不回应的道理。 不能一味地在伊米纳跟艾莉丝的保护之下提心吊胆地活着。 「快看,已经能看到了!」 从背后搂着萨什塔尔的莱米大声叫喊,差点咬到舌头。 『山猫骑士团』目前让前线部队以翼型展开,让后方部队成方形布阵。萨什塔尔等人见到亚利内的地方,是最后方的部队左端。 从那里骑马兜个大圈子,再从左翼侧面冲进战场。这便是他们事先安排的路线。 战场已近在咫尺。怒吼、哀嚎和刀剑拼杀之声乘着风传了过来。血和内脏的味道也漂了过来。只要不让马停下,此景不出一分钟便近在眼前。 「就这个势头上吧!」 冲在最前头的米莉霏卡拔出刀,高声叫喊 「这是我们的第一仗!想必大家都有些不安……但如果这种战斗都无法应 付,那我们专程跑到前线来还干什么!」 「是!我已经决定豁出去了,这帮混账!」 弗利姆挺直他高大的身躯,把长枪高举起来。 「好、好可怕……可是!我会努力的!」 莱米仍旧紧紧地搂着萨什塔尔的后背,但也以自己的方式喊出了士气。 萨什塔尔也抖擞精神,进入临战态势。 话虽如此,他也不是那种能鼓足气势的性格,所以光看态度跟平时没什么两样。 「哎,就在不会丧命的范围内……得意一下吧」 他将内弯刀拔了出来,视线锁定战场。 战场的情况现在依稀可见。 战场上的情况开始完全显现出来。 肆虐的鬼和魔兽,还有与其进行对抗的一个个士兵的脸也能看见了。 在去找亚利内之前远远地观察过战场,现在过去了半个钟头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战况变得相当恶劣。 敌军现在的数量为鬼十四只,还有魔兽二十余只。数量没有明显减少。而粗略一看,我军——左翼部队只有不足百人,比起之前大概少了三分之一。战况已经已进行到了展开混战的阶段。换而言之,接下来部队的损失还会越来越严重。 右翼正装作一点点地后退,但敌人并没有中计。没想到跟莱米预测得一模一样。由于左翼的抵抗很弱,敌方正一心一意地折损左翼。 这不是个好兆头,但对于萨什塔尔等人来说,却是立功的好机会。 「伊米纳,艾莉丝!头阵拜托了!」 米莉霏卡稍稍放慢马的速度,对最后面的两人问道。 「危急程度超出了预想,应该通过强袭来夺取主导权」 两人骑的马加快速度,用行动代替了回答。 伊米纳超过了萨什塔尔他们,与米莉霏卡并驾齐驱。 「我来干掉那只食人魔。制造出空隙后就报上名号吧」 接着扬嘴一笑。 光看面庞,那表情就像小孩子恶作剧一样。然而他浑身释放出来的疯狂杀气,却让身为同伴的萨什塔尔等人都不禁胆寒。这是名为伊米纳·海蒙提耶的少年特有的,对妖精族的怨恨与杀意。 「我明白了……祝你们旗开得胜」 米莉霏卡不惧伊米纳的可怕杀气,将自己的剑向他前方伸了出去。 「嗯,你们也是」 伊米纳将插在腰上的宽剑拔了出来,和米莉霏卡的剑交叉子在一起。 然后—— 「……上了,艾莉丝!」 「嗯,伊米纳!」 伊米纳用脚踢了下马肚子。马嘶叫一声,提高速度。 大约前方三十米的位置,一只凶鬼正——食人魔正在一支损伤过半的十人队面前,瞪视着这支部队。 伊米纳紧盯着那只食人魔,马笔直地朝食人魔冲去。食人魔察觉到有东西过来,缓缓地转过身来。就在交错的那一刻,伊米纳从马鞍上向侧旁一跃,用深红的剑身砸向食人魔的后背。 刀没有刺进去,而且这一击也并非为了刺进去,而是藉由这阵冲击来启动编入剑中的灵术。 伊米纳的爱剑『艾莉丝之血』为深深的半透明红色,材质并非宝石或者金属,而是用身为妖精的艾莉丝的血高度浓缩固定而成。由血液——活体制造的刀刃,寄宿着艾莉丝的固有特性,能够限定性地再现她的固有灵术。 即,篡夺灵气。 『艾莉丝之血』将食人魔那高大身躯之中贮存的一部分灵气吸收,通过可在刀身表面的灵术刻印转化为破坏之力,一边发光一边缭绕在刀身之上。 里面利用反作用力跃向空中,落在凶鬼脚边。 「怎么回事?」 正在交战的士兵们停了下来,惊讶地看着他。 食人魔似乎也感到十分困惑,眯起上挑的双目,深深裂开的嘴张到一半,茫然地看着那个突然跳出来的渺小人影——在自己背上敲了一下的人类。 然而禁止也仅仅只有刹那的功夫。 食人魔立即对伊米纳的杀气做出了反应。 「嘎、嗷吼吼吼吼、嗷!」 食人魔举起浑圆的粗壮手臂,势要将那拳头向脚下砸去。 但是,这是伊米纳意料之中的大好机会。因为在相互交错之时,他所夺取的灵气不足以将食人魔的整个身体一刀两断。 能够砍断的部分是腿,然后还有大约高度三米的颈部。 面对犹如瀑布倾泻一般的狂暴一击,伊米纳扭身躲过。 「首先是……」 回避动作仅以最小幅度。他将食人魔砸下的手臂当做跳台,跳上食人魔的身体。 他在下臂上踏了一下,从内肘部一跃而起,将肩部当做立足点进一步跃起。 「……第一只!」 用焕发着磷光的红莲之刃朝食人魔的脖子砍了下去。 针山一般的鬃毛,岩石一般的皮肤,钢铁一般的肌肉,橡树一般的脊柱,一并都被这道破坏之光一刀两断。 食人魔的脑袋滚落下来,断面喷出黑色的液体,将周围弄得满是腥臭。支撑巨大身躯的双脚丧失力量,缺失头部的胴体缓缓倒下。 与此同时,着地的伊米纳站了起来,没有去管黏在脸上的血沫,浅浅一笑。 那笑容无比残酷。那是陶醉于自己完成的杀戮,开开心心的笑容。 刚才一直对抗食人魔的士兵们茫然地呢喃起来。 「骗人、的吧……」 吃惊的人,当然不只有他们, 在周围战斗的其他部队也非常吃惊。 「刚才那是什么」 「……食人魔……头掉了」 「仅用一击?」 「这怎么可能。不过……」 「难道是一个人干的么?是那个小鬼?」 正在艰难应付魔兽的,抱着殊死决心摆好架势准备砍向兽人的,正胆战心惊地牵制着一群巨怪的,乃至没有人心的鬼和魔兽,全都对巨大身躯倒下造成的震动和突然变浓的血腥味产生了反应,看了过去。 战场之中陡然出现一片真空带,而少女的嘶吼撕碎了茫然的沉默。 「食人魔一头!伊米纳·海蒙提耶成功消灭食人魔一头!」 如此叫喊的,是一位少女——米莉霏卡。 她骑着白马来到鬼的尸体旁边,高举银色之剑,于战场之上凌冽地昭示着她的存在感。 长长的金发在马上飘逸似水。那双清澈的琉璃色双眸兼具着安宁与锋锐,拥有瞬间支配现场的眼力。美丽的面庞虽然严肃,却不乏柔情,令观者感到紧张的同时也被她深深吸引。 在这血与内脏,尘埃与泥土支配的战场之中,她的身影焕发着非同一般的光辉。 晚了片刻到达的萨什塔尔将马远远停住,惊讶不已。 或许是她平时不已王室的身份自居,没有充分表现出她本有的高贵气质,所以就连平时不拘小节的萨什塔尔也禁不住被她的身影深深吸引。 她的美丽,宛如战争女神降临。 她如同吟唱歌曲一般,嘹亮地做出宣告 「吾之名乃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我率领以这位伊米纳·海蒙提耶为首的勇猛士兵,特此赶来参战」 亚斯特赛仑。那是皇国国民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王之发音。 那正是士兵们所驻守的,背靠山脉而建的大要塞的名字。也就表示,在场的所有人全都在她的旗下战斗。 米莉霏卡仅仅报上了名号,便让周围的人明白了情况。 然后,她接着喊道 「另 外,我于本日就任第二师团第八大队『白狼骑士团』团长。虽然人数不多,但此行带来的六位均为『白狼骑士团』之精锐,愿与同师团第二大队『山猫骑士团』左翼部队并肩作战,敢问是否同意?只要不给各位添麻烦,请让我们一起奋战!」 「噢噢……求之不得」 听到她的宣言,某人的喃喃一语,而这一语便充分代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情。 士兵们脸上全都洋溢着昂扬之情。 照理来说,外部的士兵介入事先安排好的战局是不合规矩的。这样很有可能会妨碍战术的执行,也有抢功之嫌。所以需要对一行人的粗鲁行为进行精明的掩饰。 ——作为第一手来说,这恐怕是最佳效果了。 米莉霏卡拥有几张有利的手牌。她王族的身份让她有权利稍微任性一把。她还具有强大的向心力。而且这只左翼部队是一支人数相对较少的百人队。统领百人队的百人长,军阶为曹长,更低可能还有军曹。而米莉霏卡虽说中了奸计,但也得到了骑士团团长的职位,军阶是大尉。大尉,而且还是皇室成员直接请求助阵,这不是下级士官的一己之见所能阻拦的。 更何况当下正直混战,决断不容犹豫,现在百人长不知身在何处,即便他本人在场,也容不得他按部就班地向上级请示。所以米莉霏卡采用的办法便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先斩后奏。 而军功也并非问题。米莉霏卡一行人的目的是砍下几只鬼的脑袋作为证据,向那个讨人厌的前团长和白狼骑士团的那帮家伙展现力量。从结果上来说,这么做说不定为左翼部队,乃至为山猫骑士团的胜利出了一小份力,不过再小也是一份力。 可行性跟大义名分可谓完美无缺。 先由伊米纳成功完成强袭,再由米莉霏卡趁机确保立场。剩下的,就是让萨什塔尔他们稳步进行到最后了。 让他们戒骄戒躁地拿出修行成果。 「莱米,你先去准备吧」 「遵、遵命!」 米莉霏卡催促身后少女,少女和萨什塔尔一起下了马。 萨什塔尔摸了摸马的鼻子,在马屁股上拍了一下,让马逃掉了。其实说心里话,萨什塔尔是希望马儿一直留到他回去,然而身居此处,没办法连马一起保护。 「久等了!」 几乎在萨什塔尔等人把马赶走的同时,另一匹马冲了过来。是艾莉丝。在强袭之际,只有伊米纳一个人跳下了马,而艾莉丝在他跳下去后自己握住了缰绳,赶了回来。 如此一来,六个人在战场上再次汇合了。 跨在白马之上尽显指挥官风采的米莉霏卡。 在她背后站在地上的萨什塔尔和莱米。 在其两侧将马稳住的弗利姆和艾莉丝。 然后站在最前面,摆着自然的架势,露出充满杀意的笑容的,是几人中最强的战斗力,也是攻击核心——伊米纳。 「那就开始吧」 米莉霏卡标准地挥了一下骑士剑,激扬地大喊一声 「全员听令……战斗开始!」 3 莱米·赛蕾娅-修缇梅丽尔出生在一个曾经是贵族,现在落为平民的中层家庭。 在祖父那一代还保有着子爵的爵位,在王都居住,然而在莱米父亲三岁的时候似乎就家道中落了。而原因是当时的族长——莱米的祖父在同南蛮作战的时候犯下了重大的失误。 祖父犯的具体是怎样的失误,莱米并不清楚。光从结果上来看,莱米的家在莱米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大屋,失误了爵位,还从王都搬了出来,在偏远的普通城市中过着平淡生活,成为了普普通通的平民。 尽管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她出生之前,但并非跟她毫无关系。 祖父那一辈大约维持到了三十年前。赛蕾娅-修缇梅丽尔家仍有爵位时的遗毒仍然存在,影响了莱米的成长。 家里拥有大量财富,只要妥善使用,二十年内衣食无忧。虽然算不上豪华,但住的是一所相当大的房子。对曾经的荣华富贵念念不忘的祖父,总是把家里的气氛搞得乌烟瘴气,让人避之唯恐不及。还有就是,祖父的书库中收藏着堆积如山的书。 莱米是山上大屋里的孩子,跟街上的孩子之间拉开了一段距离,而且祖父总是抱着不靠谱的期待,盼望着莱米能够出人头地,光复家族的贵族地位。所以莱米为了逃避,必然每天都把自己关在书库里,一个劲地找书读。 被安排进入约萨拉教练学校,也是祖父的意思。他说,从教练学校毕业后成为军官,在战场上立下功劳说不定能够得到爵位,所以要报效国家。父母可能是觉得麻烦,也没有反对。莱米本人也因为生性软弱,没有表明自己不愿意。但是,她心里觉得这种事很不合理——难道不是么?祖父自己在战争中犯错被剥夺爵位,这让孙女怎么在战争中拿下功勋? 莱米既没有干劲也没有能力,上课也完全听不进去。她自学的大量知识起了不好的效果,让她完全写不出讲师想要的答案,而在实技方面则是连剑也挥不动,箭也射不出。不过,学校书库的藏书量是莱米本家的几十倍,于是莱米沉湎在了书海之中。她成绩差得要命却只知道读书,于是便开始有人揶揄她『扫灰的莱米』。她觉得到了教练学校也跟在家乡时没有分别,正心灰意冷的时候,得到了与教练学校的总代表——米莉霏卡说话的机会。 米莉霏卡当时正在书库中寻找一本历史文献。因为书很不出名,好像连管理员都不知道放在哪里。而莱米碰巧读过那本书,于是带着米莉霏卡找到了那本书。莱米记得,那本书的作者着眼点非常独特,然而书却写得晦涩难懂,所以莱米顺带向米莉霏卡推荐了一些能充当辅助读本的相关书籍。然后,米莉霏卡对莱米非常佩服,非常开心,而莱米都觉得这是米莉霏卡太抬举自己了。 米莉霏卡夸奖了莱米,说喜欢看书是难能可贵的爱好,让莱米继续读更多的书,有朝一日用这些知识为国效力。莱米万万没想到,不管堂课还是实技全都一塌糊涂的自己,除了会读书一无所长的自己,继承了祖父无能血脉的自己,竟然得到了皇国公主的赏识。 而现在,莱米站在了战场之上。在有生以来第一个认同自己的人——米莉霏卡公主殿下的身边,以同伴的身份。 莱米不知道祖父以前犯下的是什么错,也根本不在乎。对祖父朝夕盼望着取回的那段光辉岁月,莱米也不感兴趣。 她并不是为了那种东西而站在这里的。 听到米莉霏卡的号令,莱米做了次深呼吸,然后拿起了挂在腰上的书本。 那是魔导书。 是用特殊油墨将灵术刻印画在纸上,装订成册的书籍。这种武器在物体降灵术发明的初期就已经开发出来了,但因为缺乏实用性而被废弃,如今已经没有人再去关注,被埋没在历史的洪流中。莱米觉得,它跟自己有几分相似,而且也正好适合自己。 她将左手放在书脊上,将书展开,右手翻动书页。这是她小时候起每天都在重复的动作。即便战场之上的紧迫感压在身上,但她手指的流畅动作却不受丝毫影响。 首先是一五六页记入的火焰灵书。 她抓起书页,从装订线上拔了下来。 「艾莉丝小姐,拜托了!延时五秒!」 她朝旁边骑在马上的艾莉丝·恩德维尔将纸高高举起。 「是!」 艾莉丝一边架起背后的长弓,一边将纸片接过去,同时从系在马鞍上的箭筒中取出一支箭,用箭头穿过纸片上部。 「……右前方的食人魔,距离二十米!」 艾莉丝配合莱米的指示,向目标放出箭 矢。 穿着制片的箭受到风的影响,轨迹很不稳定,却将距离莱米他们二十米之外的,正在压制着一支十人队的食人魔的左眼,漂漂亮亮地刺穿了。 随后,魔导书的焰系灵术发动。 「咕、唔嗷嗷!?」 食人魔眼珠被射穿后,头部被火焰所吞噬,开始痛苦挣扎。鬼的生命力十分顽强,这种程度的攻击当然无法杀死它们。但至少这能让食人魔在短时间内无法战斗,而且能让它也无力应付将它团团围住的那些人。 「士兵先生们,就趁现在!」 莱米声嘶力竭地叫了起来。 不知声音传没传到,只见对付食人魔的十人队士兵们相互点点头,开始重整阵型对食人魔进行围攻。没过多久,一个人成功将食人魔一只脚的肌腱斩断,食人魔庞大的身体跪在了地上,我方胜券在握。 「下一个!」 所以莱米再度扫视战场,翻动书页,停在了第八页的强酸灵术上。 「延时七秒!左前方十五米的一群地狱犬!」 她撕破书页,交给艾莉丝。 「是!」 艾莉丝接了过去,穿在箭头之上,依指示放箭。 五只地狱犬正结伙袭击士兵们,而这时突然飞来一支箭,插在了地上。弓箭在命中地点运作魔导书的灵术,腾起白浊的烟雾,展开一片强酸沼泽,灼烧魔兽的腿。 一个似乎是十人长的年轻人看到这个情形两眼放光,向部队大喊 「全队听好了,别让机会溜走!」 魔兽们当即想要逃脱强酸,但他们脚下打滑,动作快不起来。失去灵敏性的魔兽只是单纯的靶子。士兵们用长枪和弓箭将它们纷纷击杀。 这样就解决两处了,但还没完。要将视野所及之处全部处理掉。 「下一个,左后方二十米,正在与两只兽人交战的部队,延时……六秒!」 部队正抱着伤员撤退。所以要用三二〇页的烟幕灵术。 「是!」 「下一个……正前方七米,或西医的头部,延时三秒!」 火蜥蜴吐出的热风很棘手,因此用二一一页的冰冻灵术。 「是!」 「右斜上方三十米,正在滑行的狮鹫,延时七秒!」 只要它降落在地,士兵们就能够应付。既然如此,就用一九六页的雷击灵术。 「是!」 莱米与艾莉丝的配合应接不暇。 莱米对战况进行判断,选择相应的灵术,并找到对应的页数,这一连串的动作耗费不足五秒。再加上魔导书的书页撕破之后会定时发动,所以必须快速地将其送至目标地点。而艾莉丝的射术实现了这一点。 艾莉丝的整套动作堪称神速,而且精准无比,不偏不倚。虽然也要归功于她自身的技术,但更重要的是妖精族的力量——生体降灵术。 艾莉丝现在让灵气游走体内,令身体活性化,藉此强化肌肉力量、反应力、视力以及感知能力。她轻轻地便能拉开人类男人都应付不来的强弓,立即找准隐藏在飞扬尘土之后的敌人,然后用全身感知风的流动,让纸片影响后轨道变得不稳定的箭矢正确命中。 她的技艺已经能够了不起的射手相媲美,不过按她本人的说法,她在妖精族中还不算擅长弓箭的。可能是妖精整体上擅长射术,也可能是生体降灵术让他们超越了平庸之人努力的最大极限,说不定两者都有吧。 只是,就算莱米对战况的判断有多么正确,艾莉丝的射术有多么高超,如果不能做到连呼吸都相互吻合,便无法流畅快速地实行这种战术。她们在离开教练学校后,到达大要塞之前的这半个月里,一直都在练习这种配合。 莱米无法拿起兵器直接战斗,体术也与外行人无异。她所能做到的,就是将头脑中储备的知识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其次顶多就是翻书了。 她本以为自己无法在战场上做出出色的表现。尽管顺水推舟地跟米莉霏卡结伴而来,但肯定会碍手碍脚,心里一直不知所措,十分害怕。 就在她苦恼不已的时候,艾莉丝给了个提议,说用箭配合那些魔导书可以进行援护。 她说,她也不能光陪在伊米纳身边,想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是射箭,使用生体降灵术也不会被人看穿,只会觉得让人觉得是精通射术。所以,艾莉丝对莱米说「让我们两个人一起保护大伙吧」。 莱米很想回音艾莉丝,觉得同伴们回应了自己。 所以,莱米决定尽自己所能好好的干。 莱米的灵术通过艾莉丝放出的箭对各处的战斗进行援护,不久前还处于不利的混战,优势渐渐偏向了人类一方。通过援助山猫骑士团,便能让山猫骑士团紧紧地限制住敌人,从而便于同伴更好地施展。 「莱米、艾莉丝!干得漂亮!」 米莉霏卡向她们投了一抹笑容。 「对山猫骑士团的援护差不多也够了,接下来就来帮我们吧!」 米莉霏卡一边让朝马上扑来的蜥蜴身首异处,一边鼓舞莱米和艾莉丝。 看到她的眼神,莱米心如擂鼓。 ——啊,没错。 身在战场之上,不需要什么殊勋,得不到爵位也无所谓,我只想得到这个人的夸奖,只想帮这个人一把,只想和这个人并肩作战。 而我想这么做,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是亚斯特赛仑王室的公主,而是因为这个人——米莉霏卡认同了我,是我珍视的同伴。 ? 艾莉丝和莱米正在进行战场援护。 架好魔枪的弗利姆一边振奋士气,一边紧盯着鬼和魔兽的动向,谨防它们扑过来。而且萨什塔尔和米莉霏卡在两侧布下了防线,正在与附近的魔兽周旋。 伊米纳一边在背后远远望着他们的情况,一边与鬼对峙。 看到同伴们在英勇奋战,他怀着安心与赞赏叹了口气。 虽然只是在短短半个月里临阵磨枪,但伊米纳觉得他们做得相当出色。 他们各自的能力本来就不算差。米莉霏卡单论剑术要比伊米纳更有潜质,弗利姆也十分机敏,能用魔枪准确地攻击敌人的弱点。萨什塔尔在猎户之家出生长大,有着优秀的野性直觉。唯一让人担心的就是莱米,可没想到她能够以那种形式发挥自己的长处。 只要莱米能做好,其他人也没必要担心了。 跟鬼与魔兽战斗时最需要的就是认清自己的长处,用自己的方式去战斗。 那些东西跟人类相比,纯粹在生物的层面上更强大。他们拥有能像捏水果一样捏碎人类身体的强大力量,具备能在你大意的瞬间缩短距离的敏捷性,有针一样的体毛跟岩石一样的皮肤保护肉体,而且支架和牙齿跟刀锋一样锐利。一部分魔兽能在空中飞翔,能够喷火,堂堂正正地跟它们打没有胜算。 所以,不需要要堂堂正正地去战斗。人类应该将他们所不具备唯一优势——头脑最大限度地发挥出来,狡猾地去战斗。 以己之长攻彼之短,这样胜算便能飞跃性的提升。比方说,要对付巨大的食人魔,就需要一群拥有长柄武器的人。兽人对食欲与性欲非常执着,用诱饵布下陷阱会很有效。地精动作敏捷速度飞快,所以不需要追赶他们,拦住它们就行了。巨怪全身被厚厚的长毛覆盖,兵刃砍不进去,但是酸和火很管用。而对付地狱犬之类的魔兽,从远距离用弓箭比较安全。 当然,即便如此也会伴有危险,瞬间的大意便会招致死亡。就算一直很谨慎,对方臂力和反应速度毕竟超出了我们的想象,纵览战场,能够逞心如意的战斗并不多见。就连现在理应熟悉战斗的山猫骑士团 ,若是没有伊米纳等人助阵一样会趋于劣势。只不过——就算身经百战的士兵也有所不敌,但反过来说,只要战术运用得当,就算外行人也能找到胜机。 不过,伊米纳就算这样讲解也毫无说服力。到达这里的这一路上,米莉霏卡等人经常用反驳的目光看待伊米纳,就像在说「你自己明明不就在硬碰硬么」一样,而且实际上伊米纳也没有做过那样的示范。伊米纳自认为不是一名好讲师,然而他看到众人在这短短半个月间的成长,还是非常开心。 剩下来,只要自己不枉费他们的努力,拿出成果来就行了。 他一到战场便宰了一只食人魔,以此为开端,又干掉了一只兽人和食人魔。现在正在同时面对两只巨怪,也就是第四头和第五头。两只巨怪关系要好地一起抖擞着全身,长毛乱摆,发出介于成年牛与小牛之间的那种声音。 两只巨怪都单手握着粗大的石斧。石斧表面粘着带血的肉片。他们在这一路上,执着地包围并打死沿途遇到的士兵。 「怎么,你们找到饲主了么?」 指挥这两只巨怪的是一只怎样的妖精呢。现场没有发现妖精的踪迹,可见肯定是躲在自己的据点——战场前方那一小片繁茂的『妖精森林』中。 「真是个冷漠的家伙,竟然把事情全推给你们」 那只妖精想必正一边观望着战斗的趋势,一边悠闲地喝茶吧。他不会弄脏自己的手,还会将牲畜的咆哮与人类的惨叫当做小菜享用。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让你们的饲主来见你们的!」 随着一声呐喊,伊米纳开始冲锋。右侧的巨怪做出反应,走上前去。 巨怪挥起石斧,砸向伊米纳。 伊米纳闪躲,反击,用剑砸了下那只巨怪的脑袋,同时一点点地拉开距离一点点地向右侧,也就是石斧达不到的地方迂回。这么做是想引诱巨怪直接用右手攻击,因为伊米纳无法从无机物之上夺取灵气。 诱导成功,巨怪用空出来的右手,向伊米纳扇了过去。伊米纳用深红色的宽剑——『艾莉丝之血』的剑身接下了这一击。 随着一阵强大的冲击,伊米纳的身体飞向半空。巨怪虽然是中型鬼,跟人类个头相当,但拥有人类根本无法比拟的臂力。 「唔……」 伊米纳全身作痛,但他的脸却在欢喜之下扭曲起来。因为,冲击的沉重程度与下一刀的威力成正比。 伊米纳飞出数米着地,掀起脚下的尘土。 当他重新调整好姿势站起来的同时,就像皮球在地上弹起来一样发动突击。 「咕、唔嗷嗷!」 刚才打过伊米纳的巨怪从他的兽嘴里喊出了什么。只不过,它双手依旧耷拉着。可能是没有迎击的概念,也可能是大意了。它觉得它们有两只,就算以少打多也不在话下,更何况人类只有一个,根本不足为惧。 既然如此,那就先拿你开刀。 「第四头!」 缭绕着红光的『艾莉丝之血』刀身砍断了右侧巨怪的脖子。 手感很轻,就像切黄油一样。防御颈部的致密长毛也好,厚厚的皮下脂肪也好,在破坏之光面前形同无物。 「噗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可能一只被杀,另一只生了气,它胡乱地挥下石斧。一方面,伊米纳刚刚进行万攻击,没办法逃脱。剑上已经没有光辉了。 但是,伊米纳不会什么都去依靠『艾莉丝之血』的灵术。无法使用的时候,他完全可以用纯粹的剑术来应付。 没有技术含量胡乱挥出烂石头,轻轻松松就能闪躲。 他提剑上挑,让劈下的石斧改变轨迹。 只闻铿的一声巨响,沉重的冲击令手麻痹。伊米纳实在无法做到米莉霏卡那么漂亮利落,但成功让石斧陷进了空荡荡的地面,没有朝他的脑门砍下去。 巨怪僵住了片刻,出现破绽。 「……呀!」 伊米纳间不容发地直劈巨怪肩头,然后借着势头不留缝隙地又砍了第二下、第三下,用浑身力气发动连击。巨怪改变位置就进行骚扰,要拉开距离就跟进,要反击就用更快的速度攻击。 面对这样的攻击,巨怪自然纹丝不动。它有体毛保护,无法造成一处伤害。可是,剑每一次劈砍,红莲剑身都在慢慢偷取它体内的灵气。 『艾莉丝之血』不仅可以利用对方的攻击夺取灵气,主动造成的冲击也可以发动灵术。当然,释放时的效果要弱上不少,所以要用数量来弥补。 贮存灵力量在阈值以下时,刀身是不会发光的。 还剩三下、两下。 「这样就……」 还剩一下——可以发动。 「第五头了!」 水平扫出的『艾莉丝之血』将红色磷光施加在巨怪的脖子上。被置换为破坏之力的灵气让刀刃变得无比锋利,将肉和骨头一并砍断。 伤口化作泉眼,从少了脑袋的巨怪身体一边喷血,一边倒下。 伊米纳周围三米之内,已经没有能动的东西。滚落在他脚下的东西,是四团肉块——两只巨怪的身体和脑袋。 他的嘴弯成浅浅的笑容,握剑的手已经麻掉。虽然身上有几处伤,但没有伤到骨头跟内脏。他全身上下都被强烈的疲劳和疼痛折磨着,战斗的激昂让他头脑模糊,无法顺利思考。 相对的,他视线漂移。 战局基本偏向了山猫骑士团。鬼和魔兽的数量已经减少了不少。左翼部队得到了莱米和艾莉丝的援护,拿出了战果。而怪物们有一半将目光转向了后退的右翼部队,正在追赶。 然后——他观察战场,目光忽然停在了之前被巨怪折磨致死的士兵尸体上。 那是一名还很年轻的女性,年龄应该在二十五岁左右。她脸上基本没有伤,但身体却被不知石斧执拗地劈了多少下。从腹部到腰部,血、泥土跟肠子混乱地搅在一起,变成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留有原型的,就只有一侧的乳房。 她的表情十分扭曲,充满了痛苦与绝望。她的右手伸向外面,想要抓住什么东西,而那个方向上掉落着一把魔剑。她左臂肘部以下的部分已经丧失,大概是被巨怪给吃掉了。 伊米纳看着她,胃里头忽然蠕动起来。 「……!?」 那不是呕吐感,涌上来的也不是呕吐物。 那是更加不同的——不具质量,却又是这个世上最沉重的东西。它松软粘稠,但没什么都能比它更牢固地粘附在对象上。它非常冰冷,却又烫得能够烧尽一切。 换而言之,那就是憎恨,以及源于憎恨的杀意。 伊米纳心想,尸体在战场上应该到处都是,为什么这具尸体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强烈的冲动呢?不——这大概没什么原因。只是她那张充满痛苦与绝望的脸,碰巧钻进了因战斗结束而松懈的内心空隙。 而且哪怕是如此琐碎的契机都会让他按捺不住外溢的憎恨……伊米纳这个人类的内心就是如此脆弱。 ——家乡的情景在他头脑深处爆裂散开。 他用力握紧手中的剑。刚才打偏石斧时所造成的麻痹感,不知不觉间转化为漆黑的陶醉,侵蚀他全身。那是痛楚,是甘美的杀意所带来的痛楚。 ——怎么了?我干嘛傻站着?现在不才刚刚开始么?只是杀了五只鬼而已,怎么可能会够?鬼跟魔兽终归只是替代品,杀多少只无法让我满足。 前面就是『妖精森林』。长着希尔吉斯一样尖耳朵的家伙正一脸悠闲地隔岸观火,我现在就用这把剑捅死那些可恨种族。 他的脚向前迈了一步。他觉得大概是迈了一步。要是再继续这样 过个几秒钟,只怕走已经转变为全力奔跑。他之所以没有跑起来,是因为有个声音呼喊了他的名字。 「……纳、伊米纳!」 伊米纳呆呆地转过身去,只见身旁有一位长相酷似姐姐的女性。 乌尔哈……他差点脱口而出,忽然晃过神来。 虽然很像,但她不是姐姐。他是这个国家的公主,也是自己的朋友。 「米莉、霏卡……」 弄得头脑不清的那层雾一样的东西瞬间散掉了。 伊米纳摇摇头,意识到了自己心跳,向四肢末梢注入力量,将沉积在胸口的杀意与憎恨深深地吞回腹中。 「怎么了?受伤了么?」 「不,不过这没什么,没有大碍」 「我跟艾莉丝说,你似乎已经完成目标了,所以现在准备采集,可是走过来喊你你也没有回答」 在她身后,白马正在哼鼻子。 看来她是下马过来的,一路上都在替伊米纳担心。 「抱歉,稍微想了点事情……是要采集么?我知道了」 伊米纳把剑一挥,甩掉黏在上面的血,然后插进挂在背后的剑鞘中。 对呀——我怎么冲昏头了? 这场战斗的目的只是取得一定的战果,让『白狼骑士团』那群人大吃一惊。夺取山猫骑士团应得的军功实在不太好,更别谈只身闯入『妖精森林』取敌将首级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这种事是——不能做的。 「伊米纳,你太心急了。现在已经脱离了困境,可能是有些余力了,士兵们都开始注视你了。而且右翼部队也要掉头突击了,在情况变麻烦之前……」 「米莉霏卡,我想问问你」 伊米纳朝着正在登上马镫的背影,迫切地问道 「我刚才,是怎样的表情?」 「……这……」 沉默持续了几秒钟。 不久,米莉霏卡维持着当前的姿势,没有回头去看伊米纳,说出了带着几分慰劳味道的话。 「抱歉,就快完了……在回到要塞之前,请你继续保持勇猛的形象。我……需要你的那份力量」 而这也算是回答了伊米纳的提问。 「我明白了,先采集鬼的脑袋吧。帮我叫艾莉丝把马骑过来」 「嗯。……对不住了,伊米纳」 米莉霏卡踢了下马肚子,威风凛凛地抬起脸,与战场上的士兵们高声道别。 她主要表达准备回去,并对同意并肩作战一事向士兵们表达感谢的意思。然后,她并没有忘记补充对山猫骑士团战斗时的勇猛英姿铭感五内,以及身为新兵的自己受益匪浅,士气大振之类的客套话。 随后,四处迸发出回礼与欢声,不少人认可米莉霏卡等人是勇猛的战士,还有人高呼公主殿下万岁。至少在这支左翼分队中,多亏莱米的援护以及伊米纳的奋战而保住性命的人不在少数。他们期待有缘还能并肩作战。 「伊米纳,辛苦了」 艾莉丝骑马感到。她娇小的身体握着缰绳,显得威风凛凛。不过因为个子很小蹬不到马镫,显得十分可爱。 「你们那边似乎很成功呢」 「嗯,虽然有些紧张……但我毕竟也在伯雷亚努山打过猎呢」 听艾莉丝这么说,伊米纳想起了蛰居山中的时候。艾莉丝在这四年间没有医生怨言,以强大的献身精神支持着伊米纳。食物一直都是他们两个自己来筹备。她拿起了自认为不擅长的弓箭,大概也是有生以来头一次射杀野兽,用短刀处理内脏——如果不是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还会一直用那双小手开开心心地用紫云英编花环吧。 她现在站在战场上,也全都是为了伊米纳。 ——然而我又如何呢?放纵心中的杀意与憎恶,只想着杀死敌人。而且那些敌人还是妖精,是艾莉丝的同胞,甚至是她的哥哥希尔吉斯。 罪恶感压得伊米纳难以呼吸。 他打乱了艾莉丝的命运,将她拉上了一条悲惨的道路上来,对艾莉丝觉得非常过意不去。 但是,伊米纳不会向艾莉丝道歉。因为这条复仇之路也好,和艾莉丝一同踏上这条路也好,都是伊米纳早已决定好的。若是对这份决心表现出后悔,那才是对自己、对艾莉丝——对惨遭杀害的妈妈和姐姐以及父老乡亲的背叛。 「艾莉丝,我现在是怎样的表情」 取而代之,伊米纳向艾莉丝提问。 那是刚才问过米莉霏卡的相同问题。 艾莉丝笑着,非常温柔地回答了伊米纳 「脸上沾着血喔。回去之后得洗把脸呢」 所以,伊米纳也向她回了个笑容。 「还得暂时保持这个样子呢。而且回去的路上还得提着鬼的脑袋。那些脑袋我来拿……你要是觉得讨厌,还是骑跟米莉霏卡或者弗利姆一起骑马吧」 「不用了,我就在伊米纳身后」 「是么」 伊米纳捡起巨怪的头,朝马上一扔。 艾莉丝把头借助,取出几只箭,将头发绑在箭上,然后一起困在了马鞍后面。 就像生活在伯雷亚努山中,将猎到的野鸡带回家一样。 4 士兵们聚集在东八门正下方的城郭。 人数大概有一百人,全都是白狼骑士团的人。 瞭望台及其周围全被酒宴和赌局所占据。 助酒谈资和赌局内容是相同的。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热热闹闹地关注着今天早上才到任的新团长一行这番胡闹的结果。 参加酒宴的人占三分之一,剩下的三分之二要么本来就不感兴趣,要么是赌了一把就回宿舍了,总之不在现场。想要亲眼看到结果吗?这要么就是异想天开,要么就是真的酩酊大醉。 赌的钱分别扔在了三只酒桶里,分别是灰溜溜的逃回来;变成尸体被拖回来;不问生死没有回来。虽然做过许多预想,到头来还是定成了这三个。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刚从教练学校出来的新兵蛋子,人数连一支十人队都凑不齐,所以根本就不存在「凯旋而归」这个选项。于是猜想的终点不在于结果,而在新团长一行人的本性。究竟是夸下海口却恬不知耻地逃回来,还是不知死活地冲上去最后变成尸体被拖回来,或者是吓破胆不敢回来了。 「逃回来」的酒桶里之所以空的,想必是因为他们之中那名少年释放出来的异样杀气。如果把那个气场纯粹当成无知者无畏看轻的话,多少显得有些不对劲。他没准会牵连着同伴一起战斗致死——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助酒谈资则是那三个小姑娘谁最棒,那个公主被强行侵犯会怎么尖叫痛哭,她们逃回来之后要怎么奚落她们之类,众人都在下作而随性的乱喊乱嚷。路过的卫兵们对这样的状况没一个露出好脸色,但也都不想淌这趟混水,最后选择视而不见。 在酒宴中,这样的情景绝不算少。 即便在这战争最前线,三万多人的大军团也不可能每天全军出动,平时小打小闹的话,派出平原的人数大概是一万左右。即便是敌军攻打要塞的时候,最多也只有一半能够参加防卫战,另一半作为预备军待命。换句话说,士兵们平均三天才有一天会战斗,剩下的两天就是休息。要说休息的时候他们做什么,大半的士兵都是喝酒。 只不过,一般的士兵不会干出这种占据城郭大吵大闹这种完全不顾周边感受的行为。这么做的,要么就是大胜归来庆祝胜利的部队,要么就是一群根本不在乎影响别人的讨厌鬼。如果是后者,卫兵当然不会有好脸色。 『一群赶不走的家伙』——这就是其他骑士团对白 狼骑士团的评价。 品行恶劣漠视规矩的人,自恃甚高不听号令的人,为求赦免志愿参军的前科犯——白狼骑士团就是将这样的人囊括进来而创建的,犹如废物弃置场的骑士团。 重要的任务基本不会交给他们,也不期待他们也能拿出什么战果,三天一次的军务也是一边在战场上闲逛,一边多管闲事地将流浪的鬼和魔兽收拾掉。要是照这个样子被放逐出去的话,离开了军队肯定会成为山贼或者盗贼那类对国家有害的人,所以传闻忠称,他们就是用在关键时刻投入激战区的棋子。 他们可能自己也清楚这件事,所以总是旁若无人,不知收敛。为了忘却没有未来的人生,自甘堕落地度日。 是故米莉霏卡新团长跟她带来的那伙人,也不过是灰色生活之中的一点乐子。 「噢,现在几点了?」 有人一边直接用瓶子灌着葡萄酒,一边问道。 「他们出去多久了」 「差不多两个钟头吧」 另一个人嚼着肉干答道 「我也快等烦了。今天一大早就被叫起来,困死个人啊」 「话说,结果还没出来呢。如果是第一种情况,我们等着也是白等啊。那帮家伙说不定这会儿已经从别的门悄悄地溜回来,跑到山里了」 「仔细想想,第二种不也没什么好等么?他们才那么几个人,同伴就算死了也不一定会把尸体带回来,要是全灭的话就更不用说了」 「你小子白痴么?先不提其他的小鬼,那个团长大人可是王室成员喔。把尸体带回来可是有赏赐的。他们就算死光光了,其他部队也不会放着不管吧」 「啥?你小子才白痴吧。那么做确实有赏赐,可战场上又有多少人知道那女的就公主啊」 「哈哈哈哈,这倒没错!」 「……是啊!不过也说不定有人认得出来啊!」 众人用污秽的言语和挑衅式的态度相互大笑。 而这群人之中,有一个人士兵在城郭悠然地聊起了那行人。 「我说贾德雷驽,你赌哪一个?」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地向他们投过去。 那群人非常安静,却释放着强烈的存在感。 其中心人物是个虎背熊腰的大胡子男人,还有一个穿着放荡的妙龄美女搂着他的手臂。然后大约有二十名手下就像在伺候长官一样围着这两个人。他跟平日里只会借酒浇愁的那些人截然不同,身上散发出的气场显示着他绝非泛泛之辈。 其他众团员似乎十分敬重他,喧嚣声犹如波涛退去一般减小。 不久,叫做贾德雷驽的男人喝了一大口啤酒,说 「我哪个都不赌」 「咦?可是只有三种可以下注啊」 在装筹码的三个酒桶旁边,摆着一个堆满银币的木箱。猜中的人将可以把那箱钱币坐地分掉。 众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那个盒子和担任东家看管盒子的士兵身上。 「喂,迪斯塔,你没问过么?」 「问是问过了,可是……」 担任东家的迪斯塔无计可施。他这张表情是在表示不敢亲自说出口。 在贾德雷驽怀中抽着烟的女子代为作答 「我们也跟这个人一样,这些都不赌」 「菲宁大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有人向女子——菲宁询问,但菲宁没有理会。 「差不多五五开吧」 贾德雷驽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向城墙之外的大平原远远望去。 「那杀气相当不错。没有实力的家伙是放不出那种气魄的。可是对付鬼和魔兽跟对付人可不一样,就不知道那个小鬼清不清楚这一点」 「那个红头发的?感觉他确实有两下子……不过光他一个能干又有什么用?其他的家伙不都是愣头青么」 面对众人的反驳,菲宁冷笑道 「哈!你们还真是没有看女人的眼光啊。就因为只会抱便宜的野鸡,所以才会落得这幅德行」 「女人?哪个女人……」 「全部」 菲宁叹了口气,吐出一口紫烟,耸耸肩。 「那个公主,银发小姐,还有眼镜妹,全都胆色过人。有那种好姑娘陪在身边,小伙子们当然大有前途呢」 一圈人全都目瞪口呆。他们都觉得菲宁在开玩笑,却没有一个人敢贸然发笑。贾德雷驽和维宁一排在白狼骑士团之中,就是如此令人畏惧。 众人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而这时瞭望台上的一声大叫,打破了沉默。 「头儿!」 是贾德雷驽的走卒喊了起来。 他将望远镜摆向一旁,用力一转。 然后他摊开手掌,向前一伸。 「哦……太惊人了」 头目满是胡子的脸一下子弯了起来,一边哈哈大笑一边叫喊起来 「竟然有五只!?这可真是超乎想象啊!」 「真的?」 「太厉害了吧!」 「真有一套!」 手下们也跟着头目纷纷欢快地喊了起来。 「看来这局赌是我们赢了呢」 菲宁此言一出,这圈人中便有一个人走到庄家那里,抱起了木箱。庄家惊讶地张口接受,眼睁睁地看着银币之山被拿走。 贾德雷驽一手握拳,与另一只手的手掌在胸前撞在一起,奋然起身。 「小的们,出发了!去迎接我们的新团长大人跟那帮小鬼回来吧!」 贾德雷驽一行将手中的酒肉随手一扔,冲下了城墙的台阶。 其他的人全都一头雾水。 「这是唱哪出?」 「怎么回事啊,这是……」 他们没有明白过来,一时间面面相觑。但在不久之后,所有人都走向了城墙,从外缘探出脸去,放眼大平原。 于是—— 「喂……快看」 发现笔直冲向脚下这扇东八门的一行人之后,他们无不哑口无言。 ? 冲在最前头的,是骑着白马的金发公主。 在她身后,是五名少年少女。 回来的人数跟出去时一样,任何人都没少,全数归队。 他们没一个身上是干净的,所有人或多或少都站着尘土和血迹。那污渍不可能是玩乐时沾到的,那毫无疑问就是赌上性命挥过剑的铁证。 当中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在中央奔驰的红发少年。 淋到脸上的漆黑血液他擦都没擦,身上披着一袭破破烂烂的外套,散发着远远望去都觉得异样的可怕气息,嘴上挂着浅浅的笑容。那样子,就像是对战斗感到亢奋似的,那表情如同在表达他还远远没有打够,远远没有杀够。 银发少女在她身后紧紧地搂着搂着他,她两侧挂着五颗怪物的头颅。 简直难以置信。 但不觉得这是骗局。 怎么看,他们都是仅凭六个人切入战场,收获了鬼的收集。那些强大的鬼,就算一支十人队全体出动都难以消灭一只,可他们竟然消灭了五只。 「……怎么可能」 声音中的惊讶超出了极限,甚至显露出绝望的音色。 「那帮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他们出发时投以嘲笑与轻蔑的人,如今一个个脸上都同样布满了惊愕、恐惧以及敬畏。 有些人想起早上对待他们的方式,甚至开始发抖。 公主——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站在门前,高声呐喊 「开门!第三军第二师团第八大队『白狼骑士团』……归队!」 第八章 污泥啊,创造闭塞吧 1 阿麦滋·朱丽叶被降为『白狼骑士团』副团长已有一个月的时间。 这也就表示,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及其随行人员取得战果已有一个月之久。而阿麦滋在这段时间里必然不断受到达力将军的斥责,这样的情况也持续了一个月之久。 达力将军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糕。具体来讲,『白狼骑士团』每三天出击一次,他的心情就会更糟糕一些。截止昨日已有十次,米莉霏卡全战告捷,屡建奇功。 而米莉霏卡每一次胜利,阿麦滋都会被达力将军叫过去,臭骂一通。 ——那个小丫头怎么又打胜仗了?你这家伙在她身边究竟搞什么鬼,别让她立功。在这样下去,她的英勇事迹都要传到王都了。 阿麦滋在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手下工作已经快有十个年头。那是远在妖精开战之前,还在同南蛮小冲突频发的时候。 当时达力是南征军的师团长之一,阿麦滋在他麾下一支骑士团任副团长。当时的情况与现在正好相似。 阿麦滋的上司骑士团长当时是个年轻优秀的军人,军中都在私底下说,他要是照当时的势头闯出名堂的话,师团长的职位应该手到擒来,军团长的职位也不是天方夜谭。而且他是很接近王室的旁系血脉,如果王室成员将他收为养子,他说不定还能得到王位继承权。 但是,从结果上来看并没有成功——他在不幸被流箭射中,死在了战场上。而那就是在他跟达力与阿麦滋搞好关系的半个月后。 此后的十年间,达力越爬越高,现在已是前线维持军的总大将。达力在军队中的时候,阿麦滋一直不露声色地呆在达力统帅的军团麾下。 阿麦滋不是达力的家臣,也没有跟达力缔结主从关系,表面上从未接受过达力直接下达的命令——也就是说,他是接受密令干脏活的间谍。 十年前,当时达力的王位继承权排第二十三位,如今是第十五位。达力提成的排名中,阿麦滋自负有五位是自己的功劳。 不算这次这件事,阿麦滋觉得达力是个不错的雇主。 他虽然是个小人,性格奸佞阴险,但反过来看也有谨慎稳重的优点。他将不露声色摆在第一,稳操胜券摆在第二,成果丰硕摆在第三——虽然总搞阴谋诡计,但绝不会莽撞行事,不会做有风险的事情。他不会轻易地抛弃间谍,给的奖赏很多,而且寄予信赖,非常重视。 换句话说,他给的工作相对简单,但奖励非常丰厚。 在这一行中间,掌握的秘密太多而被处理掉的情况非常常见,但达力在十年间一直在启用阿麦滋。而且这段时间里,达力不曾一次让阿麦滋身处险境。 所以,阿麦滋也想尽量满足他的意愿,为他效力,不过——这次的事情怎么都办不好,总在惹他发火。 达力责备阿麦滋办事不利。阿麦滋心里觉得达力计策天真。但是,他们似乎都认为不是自己的错。 达力与阿麦滋每次如法炮制,而且屡试不爽。既然如此,不成功的原因就很明显了。 也就是说,是对手太棘手了。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亚斯特赛仑王室约萨拉公爵家的千金,王位继承权第十二位,年仅十八岁的小丫头。在王室之间,都觉得她是个身为女性比起礼服却更喜欢战衣,比起舞会更渴望战斗的,疯疯癫癫的野丫头。至少,达力将军是这么看她的。 不——是对她只有这种程度的评价。 然而,这不正是错误的么? 或者说,达力说不定心里其实已经注意到米莉霏卡并不仅仅是个疯疯癫癫的野丫头,只是不愿意承认。 自古以来,英雄传奇之中总不乏主人公年轻时的轶事。而几乎所有轶事都表现出他们儿时有着与众不同的操行和性格。 只不过,有时候他们的怪异之处无法得到周围人的理解,被当成怪胎或者奇人怪人。可即便如此,他们依旧贯彻自我,待到功成名就之时,身边的才会发现——他们其实不是怪胎,而是人杰。而英杰过去的怪异行为也变成了轶事,过去嘲笑过英杰的那些人则会落为庸俗的愚者。如果米莉霏卡是那样的人,那么达力将军就会成为阻挠英雄的反派角色,沦为庸俗愚蠢之辈。 因此,如今米莉霏卡如此势不可挡,达力不想承认是米莉霏卡实力超群,他笃定原因出在阿麦滋身上,只要阿麦滋好好干应该就能把米莉霏卡拉下马。因此,达力把自己的心情搞得越来越糟糕。 「……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阿麦滋在自己的房间里,深深靠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兀自思量。 ——我现在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是方针不变,将排除米莉霏卡作为最终目标,继续制定更有效的方案。另一条是推荐达力改变方针,让他讨好米莉霏卡。 想必达力很不情愿选择后者,但客观来讲,后者才是上选。 阿麦滋以副团长的身份每天都在观察她,那种强烈的不安驱之不散。他的直觉告诉他,她们每次都能取得战果绝非偶然。 没错,不是她,是她们。 尚未扬名的年轻英雄是不被凡夫俗子所看的。会看好他们的,只有慧眼识英雄的人。而跟英雄并肩偕行的,也只有身怀非凡才能的英杰。 所以,英杰会吸引英杰,与英杰们一同谱写传奇。 要说『白狼骑士团』里面的英杰,那就是贾德雷驽一行人了。 他们在骑士团中拥有首屈一指的实力,是背后掌握实权的人,也是一群胡来的人。他们本来只是掉队的盗贼,仗着自己有实力不听上级调遣,是一群难缠的人,却不知为何对米莉霏卡等人十分中意,现在已经完全打成一片,帮助她们建功。就好像贾德雷驽看得出来米莉霏卡就是英雄一样。 当然,追随她的英杰不仅只有贾德雷驽。一开始就有非凡之人跟随着她。 阿麦滋无法忘记一个月前看到的情景。 那是新团长调配过来的第一天,本想给她们个下马威,嘲弄了她们一番,于是米莉霏卡只带着随行的五个人上了战场。 那五个人中,有一个身披老旧外套的红发少年。 在阿麦滋眼中,他就是一个眼神凶恶气焰嚣张的臭小鬼,觉得他会得意忘形,没头没脑地冲进战场,不用多久就会丧命。那种人往往会牵连同伴,米莉霏卡公主要是被他害死的话,那么自己的工作也就在第一天轻轻松松地结束了。 阿麦滋暗自窃喜,然而结果却截然相反。 那家伙把五颗鬼的脑袋挂在马鞍上回来了。他身上全是回溅的血,缭绕着仿佛连他自身都会侵蚀的阴冷杀气,即便如此,却没让人和同伴丧命。 而且,他还对闻讯之后慌慌张张赶来应届的阿麦滋这样说道。 ——「还嫌不够的话,再去一趟也没问题」 他把几颗鬼的头朝阿麦滋眼前随便一扔,一副若无其事,开开心心的样子。 伊米纳·海蒙提耶。 阿麦滋真正害怕的不是米莉霏卡,而是那个少年。 阿麦滋打听到,其实他是以一己之力猎杀了五只鬼。单骑消灭鬼的高手,在皇国军中确实有一些,然而第一次上阵,而且还一脸轻松地,一次砍下了五颗鬼的首级,甚至还能放出「再去一趟也没问题」这样的傲言壮语的,除他之外,阿麦滋再也没见过也没听说过还有别人。 他要么是英豪,要么就是疯子。光从那纯粹的战斗能力来开,伊米纳·海蒙提耶已经脱离常理。阿麦滋正因为对他感到恐惧,所以才把将他驯化的米莉霏卡视为威胁。 2 贾德雷驽·玛茵德列克是个奔五十岁的男人。 他身高体宽,满是胡子的脸充满威严,而拥有瞪一眼连魔兽都会退却的锐利目光。从他身上释放出的气场和威压感可以感觉到,他不可能是正经货色。 他以前当过盗贼。 他在王都附近的山里有隐蔽所,打劫旅行的贵族为生。他在几年前终于落网了,本该处以斩首,然而当时妖精族向皇国发动战争。他的一身好本领被军队看上,于是一行人被拍上了最前线。在那之后的两年多时间里,他一直在这个亚斯特赛仑大要塞当兵。 赦免的条件为斩鬼首级一千。但是,到现在为止,拿下的首级还不足二十颗。他一到『白狼骑士团』便掌握了实权,过上了无拘无束的生活。 但是,即便他在战场上散漫了两年多,他在做盗贼时无人及的暴虐脾性跟令人畏惧的强大力量都完全没有衰退。 伊米纳喘着粗气瘫坐在地,脖子上被大砍刀架住,望着贾德雷驽。 「是我输了,可恶」 贾德雷驽扬嘴一笑,把大砍刀收了回来扛在肩上。 「哈,劈砍的力道太弱了。不能光有速度,每一下都要调动全身的力量」 「我知道啊,要真有你说的那么简单我早赢了」 伊米纳站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将剑收回鞘中。他跟大砍刀对砍的时麻痹的手,现在都没有复原。那力量恐怕赶得上不太厉害的鬼了。 看热闹的一圈人开始躁动起来。 「喂,这下子几胜几败了?」 「头儿十二胜四败,伊米纳还远远不够啊」 「喂喂喂,什么叫远远不够啊。他跟头儿对打还能赢四次,而且这一次输得很可惜,赢五次也没什么奇怪啊」 「别说傻话了,换做是我,根本连打都不想打」 「怎么,束之高阁么!」 「这么说也不错,伊米纳显然比我们强啊!」 众人粗野地哈哈大笑。他们是贾德雷驽的根源——也就是他当盗贼时的部下。 地点在白狼骑士团宿舍中设置的一所小型修炼场。 这片用高约三米的墙围成圆形的空间,至今大约十米。由于空间不足以进行团体战,所以用作个人对战,而气氛更接近格斗场。 听说,每个骑士团都配备着这样的设施。横亘在米-诺山脉之上的亚斯特赛仑大要塞,规模堪比一座城市。 但是话说回来,这个修炼场似乎有一阵子没有正常使用了。重新开始使用是在一个月前,也就是伊米纳等人跟贾德雷驽一派搞好关系之后。 「你们真有干劲呢」 从墙壁之上,传来一个女性既不像吃惊又不像慰劳的声音。那个语调有些倦怠,又有些妖娆,很有特色。她是贾德雷驽的情人,菲宁·林克海姆。 「你就跟以前那样激情洋溢呢,嗯?」 丰盈黑发的扎得十分华丽,服装非常暴露,就像娼妓一样。但另一方面,又给人一种绝不向他人献媚,绝不贱卖自已的毅然的矜持。那帮人管她喊『大姐』,对她十分敬慕。 「啊哈哈!男人发现了有意思的玩具,就会变得像小孩子一样啊」 贾德雷驽望着菲宁,那张满是胡须的脸庞笑逐颜开,豪爽地笑起来。 ——已经好久都没有享受挥剑的乐趣了。 「……别把人当成玩具」 伊米纳臭着一张脸,但心里并没有不痛快。 故乡赛莱德遭到毁灭后的四年里,伊米纳一直在山中进行的修炼只是为了变强,为了掌握杀敌的力量与技术。他得到了某位女性的指点,没日没夜地与那位女性交战,但从未感到过乐趣。他恨不得下山之后立刻就去亲手斩杀鬼和妖精,满脑子只有这个念头。而下山之后,他也是一个劲的实行这个念头,放纵杀意屠杀鬼和魔兽,仅此而已。 所以,自从在那座小山上和希尔吉斯一起练习以来,就在没有纯粹地享受过比剑了。 那种快乐,是伊米纳主动回避的。在教练学校与米莉霏卡比试时,他也没有好好去比,而是选择了逃避。他过分拘泥于实战中的厮杀,认为同人类战斗的技术毫无意义,也认为那已经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另一个世界的游戏。 不过,他似乎是想错了。因为,跟强大的对手相互比试,想要赢过强大对手的心情,必定能让自己变强。 比起一个月前,伊米纳的力量确实有所提高。这毫无疑问全亏贾德雷驽跟他做对手。 而且受益的不仅仅是伊米纳自己,贾德雷驽一派的那些人中也有跟弗利姆、萨什塔尔、米莉霏卡身手相当的,每天都陪着他们练习。 弗利姆体格壮硕却畏畏缩缩犹豫不决,现在已经练就了不错的胆量和果决判断的能力。萨什塔尔危机感知能力很强,所以以前总是动不动就想着逃跑,现在已经能够止住致胜的一步了。米莉霏卡的战斗方式存在着过于照本宣科的缺点,现在也能够应付不走寻常套路的贱招了。 多亏了努力的练习,每三天一次的出击也变得更加安全稳定。照这个势头脚踏实地练就本事,假以时日,他们一定能都够成长为可靠的士兵。 现在的情况,可谓是令人开心的误算。 在一个月前,伊米纳他们根本没想到自己能够在这个骑士团里得到同伴。于是放眼现在,从结果上来说,他们非常轻易地便打入了骑士团的中枢。 「我说,贾德雷驽」 伊米纳一边用打湿的手绢擦着脸,一边向坐在地上的壮汉问道 「你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好」 那天初战归来之后,出来迎接伊米纳等人的他们,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 ——好胆量,好本事,我看上你们了。欢迎我们的新团长。 实际上,那句话要比伊米纳砍下的几颗鬼的收集更有效果。 『白狼骑士团』里全是地痞流氓跟多出来的家伙,而他们之中的佼佼者——贾德雷驽一派愿意站在伊米纳等人这边,这让骑士团的气氛焕然一新。那些人积极配合米莉霏卡,其他团员也无法无视米莉霏卡了。在战斗方面,米莉霏卡初来乍到,仍有不足的威严与统率力,也由贾德雷驽进行了弥补。贾德雷驽最近把身为副团长的阿麦滋直接晾在了一边,充当着参谋兼前线部队长一样的角色。 光是看上米莉霏卡等人,又怎么会如此积极的提供协助呢。 他们可都有着不堪回首的经历。 「当过盗贼的人觉得关照王族的人很有意思么?」 「怎么,小伙子在意起这种芝麻小事了?」 贾德雷驽带着几分讽刺,弯起了满是呼吸的嘴唇。 这样的举动,看上去总像是回避问题。 所以,伊米纳接着问道 「是不是芝麻小事,我无法判断。毕竟这样看你们对皇国所怀的感情怎样了。……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看待皇国的,所以事情是大是小我说不上来」 「哈,真是个机灵的小鬼」 伊米纳得到的,是混着叹息的失笑。 「不过你说的没错。我们的感情是我们的,与你何干」 「但是我想知道也是我的自由吧」 伊米纳紧咬不放,贾德雷驽不开心地咂了下嘴。 「嘴不饶人啊,真是……换做平时遇到你这样,我就用拳头让他闭嘴了。不过要打得你闭嘴,我恐怕要累得半死」 贾德雷驽虽然在抱怨,但还是喃喃的讲述起来 「哎,我是讨厌皇国的。特别是那些贵族,让我觉得反胃。从很早以前……我还是小鬼的时候,我就对那些贵族恨之入骨,这份感情从来就没变过。在边境长大的你想必不会知道,出生在王都附近可是非 常辛苦的」 伊米纳确实没去过王都,所以不知道那里是怎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出生在那周围的人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们憎恨贵族,所以我们从他们身上夺走东西,把被他们夺走的东西夺回来,被他们夺走的生命就让他们用些来偿还,被他们践踏的份就践踏回去。那可真是杰作」 贾德雷驽想起了往事,眼睛里染上了恶意,表情在杀意之下变得扭曲。 这让伊米纳躁动不安,同时还产生了共鸣。 ——啊,这也难怪。 跟我对妖精所怀的感情,大概是差不多的。 但是,杀气立刻就消失了。 刚才的一切就像开玩笑一样,他又变成自嘲一般的表情。 「然后我们就简简单单被人抓到了,现在被充做了黄过的士兵了呢……不过实话实说,我们在遇到你们之前,确实根本不想战斗。所以这两年多来,我们一直都只顾着喝酒。我们就像,吃闲饭也能稍微给这该死的皇国添点麻烦呢」 不知何时,周围安静了下来。 贾德雷驽的手下们全都在认真聆听贾德雷驽的话。不,说不定贾德雷驽正代表着他们的心声。没准他们所有人都以希望将自己的事情讲给伊米纳听。 「我们也讨厌王族……不过再怎么说也是王族,我们当盗贼的时候没有遇上过,自然也没有袭击过,不过王族就相当于更高贵一点的贵族吧。我们之所以讨厌贵族,是因为贵族会像看着虫子一样居高临下地鄙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我们就算挨饿、生病、一个个死去,他们都没有一点感觉。可是,小姑娘至少会跟我们在同一个地方一起挥剑。小子,你是红了眼,恨不得将那些鬼赶尽杀绝,这一点我看的很清楚。我说错了么?」 「没有错」 先不管生在王室的那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至少米莉霏卡她—— 「她很清楚,我们宰杀那些家伙,被那些家伙的血弄脏的意义」 「是吧?所以这种事没什么好在意的。我们并没有宣誓效忠于小姑娘,也并不因为小姑娘是王室就献媚巴结。我们只是很中意她,觉得跟她一起会很有意思,仅此而已。说真的……比起整日喝的烂醉如泥,其实我们更喜欢挥家伙呢」 随后,贾德雷驽灿烂一笑。 那笑容非常自在,非常亲切。 伊米纳禁不住被笑容吸引。他发觉这伙盗贼会什么听他的了,为什么被抓来当兵之后还是死心塌地的留在他身边了。那绝对不是用恐惧与力量来进行统治的结果。 「说了一大堆没用的话。喂,身体也活动过了,应该开饭了!已经准备好了吧!」 贾德雷驽站起身来,朝着从墙上露出脸来的菲宁喊去。 菲宁苦笑着说 「是是是,都已经准备好了,不用吼那么大声。真是的……耍完剑之后就大口吃饭,都让我想起当盗贼的时候了」 「哈,算了吧!我感觉我比那时候的饭量小多了」 贾德雷驽将大砍刀插在地上,转过身去。 他的那帮手下也跟着他纷纷离开修炼场,向食堂走去。 「大姐,今天的饭菜也有艾莉丝小妹帮忙么?」 「艾莉丝小妹烤的面包真好吃啊」 有人说起了这个话器,然后许多人也附和起来。 菲宁露出坏心眼的表情,从他们头上不屑地说道 「喔?你们是对我做的菜不满意咯?」 「怎、怎么会呢!」 「大姐做的菜好吃,那可是大前提来着。只是觉得,要是能锦上添花的话……」 「别拍马屁了,还不快走!」 菲宁大声一喊,这时艾莉丝从她旁边拘谨地探出头来。 她向伊米纳送了个眼神,笑眯眯地招手。 这是在告诉伊米纳——今天的面包是我烤的哦。 「没错,这丫头的面包可是不是给你们这下三滥烤的」 菲宁用去食堂的一行人听不到的声音笑着说道。 艾莉丝的脸红了一些,从伊米纳身上背过脸去。看到这个情况,菲宁感叹了句「真可爱」从后面用手搂住了艾莉丝的肩膀。 伊米纳忽然想起了母亲。 菲宁和莉尔,不管气质还是容貌当然都截然不同。但是对待艾莉丝的那份温柔态度,让伊米那心中充满了类似感慨的感情。 伊米纳侧眼看了下移开视线害起羞来的艾莉丝,也旋踝离去。 ——说起来。 在他穿过修炼场的门时,回想起了刚才跟贾德雷驽的对话,脑中忽然闪过异样感。 对话中,感觉有句话听起来很奇怪。 没错,那是他开始字数的时候。 ——在边境长大的你想必不会知道…… 贾德雷驽为什么知道伊米纳是在边境长大的?他没有向伊米纳问过身世,那伙人应该没有谈论这件事。 是同伴中有谁说过么?可是,在边境村庄赛莱德出生长大的这个背景,与伊米纳这个人的深邃之处息息相关。那个村庄,是战争开始的地方,如今无人不知。所以伊米纳不认为同伴们会未经自己同意就告诉别人。他们还是有头脑分辨这种事的。 或者说不定是被问及的时候瞒下了村庄名字,只说了「似乎来自边境」。 一定是这样,也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所以,伊米纳对这份异样感只花了几秒钟去思考,没多久便抛在了脑后。 ? 菲宁从墙壁之上望着伊米纳与贾德雷驽他们离开修炼场。凑到她侧旁的艾莉丝,感觉她就像守护着孩子的妈妈一样。 就连身为女性的自己都觉得菲宁是个大美人。 虽然她穿着十分暴露的衣服,浓妆艳抹。还盘着非常夸张的发现,这些都显得过分妖艳,因此艾莉丝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感觉菲宁很难接近。可是菲宁主动找艾莉丝搭腔,实际说过话之后,又感觉非常的平易近人。面对一个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却毫不畏惧,显示出从容不迫的态度,这让同样身为女性的艾莉丝感到十分安心。 如今不只是艾莉丝,连米莉霏卡也很亲近她。 艾莉丝今天和她一起做了午饭。当然,这座要塞中正式地配备了军属厨师,士兵们们的伙食基本都靠他们,不过在规章上,只要提交申请就能够使用厨房。菲宁大概会以每周三次的频率给贾德雷驽跟一起的那些做吃的。菲宁曾很吃惊似的呢喃「那个人死求着被要做呢」,那带着几分羞涩的笑容,就像少女一样可爱。 和菲宁相处融洽之后,菲宁也让艾莉丝来帮忙做饭了。 艾莉丝本以为来要塞当了兵就没办法做饭了,所以这是个令人开心的误算。不定期去做,水平就会降低,直觉就会变迟钝。而且最关键的是,艾莉丝不希望伊米纳只顾着战斗而忘记莉尔的味道。 这次是她第八次还是第九次进厨房了。最近,那伙人对艾莉丝做的饭菜评价很高。艾莉丝非常开心,这样就等于莉尔的饭菜得到了夸奖。因为,那是让艾莉丝小时候着迷的,对艾莉丝非常重要的味道。 人从修炼场走光,菲宁耸耸肩转向艾莉丝。 「好了,我们也得去食堂了。放任那帮家伙不管,不一会儿就会被吃个精光。真没辙……他们吃相那么糟糕,收拾起来真麻烦」 「是啊」 艾莉丝点点头,和菲宁一起朝着通向食堂的楼梯走去。 由于大要塞紧贴山脉建造,建筑建在斜面之上,不在同一高度。因此在内部构造中,『楼层』的概念十分模糊。虽然两人现在处于修炼场周围的墙壁之上,但从旁边的建筑来看,那里也是很低的位 置。食堂就位于更高的位置,也就是上层。 楼梯贯穿建筑物内部,中途连接着走廊,最后到达通风井。 两人来到阳光照射的地方,菲宁开口了 「话说,你做的饭菜……」 「……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么?」 熬制高汤的顺序、调味、食材的切法,是不是搞错了呢? 艾莉丝这样问道,但菲宁摇摇头。 「没什么不对劲。虽然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特色,却是非常出色的浦利亚德驽风味」 「咦?」 ——浦利亚德驽风味? 忽然听到不熟悉的词,艾莉丝不禁吃了一惊,向身旁看去。 菲宁没有去看艾莉丝,目光依旧对着前方,说 「那里是王都西边的城市,有喜欢加入大量砂糖来增加甜味,并且加入树果的特点。怎么……你不知道这些就会做么?」 艾莉丝吓了一跳。 她心想不妙。她对皇国的地理——不,对人类的一切风土环境都不了解。因此,对人类来说算是尝试的事情,她也不清楚。 她慌慌张张想要解释 「啊、那个……对不起……菜是找妈妈学的,那些东西不是很清楚」 「你妈妈不是浦利亚德驽那边的人?」 「这、这个……」 妈妈——伊米纳的母亲赫尔是哪里人,艾莉丝没有好好问过。因为住在赛莱德,自然就以为她是土生土长的赛莱德人了。 艾莉丝心如擂鼓。 这种简单的对话虽不至于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但艾莉丝有些慌张过头了,态度也很不自然。菲宁直觉敏锐,可能会差距到背后隐藏的事情。 但是,这似乎只是杞人忧天。 菲宁对艾莉丝笑了笑。 「哎呀,对不住了。搞得就像在盘问似的」 她在艾莉丝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说 「是不是浦利亚德驽风味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妈妈的味道。没什么招牌比母亲的料理更棒的了」 「……非、非常感谢!」 刚才的动摇已经不见踪影,艾莉丝无比开心。 她感觉就像夸她「不愧是莉尔的女儿」一样。 艾莉丝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她似乎在产下艾莉丝不久便辞世了。所以她从小就到赛莱德去玩,每次跟莉尔在一起,心里总有那种感觉——原来妈妈是这样的啊。 她开始学习做菜,也不仅仅是因为妖精族对人类的饭菜觉得很稀奇,她更希望和莉尔联系在一起。什么都好,艾莉丝想要从莉尔身上得到什么,能够证明跟她联系在一起的东西。 而这份证明,这份联系两人的东西,得到了别人的认可。而且是毫不知情的第三者对自己说出了这样的话,这让艾莉丝更加开心。 要不是菲宁看着,艾莉丝说不定早就喜极而泣,大声呼喊起来了。她现在的心情就是如此激动。 所以,菲宁接着呢喃的一声,艾莉丝完全没有在意。 「话又说回来,你小小年纪到能学得这么棒的本事呢」 她就像很佩服似的,话语中带着几分感慨。 「未知地域的文化可没那么好掌握哦」 她这番话的逻辑很不自然,然而艾莉丝并没有察觉。 艾莉丝天真无邪,没有过多地去想,把这话当成了夸奖,挺起胸膛自豪地说道 「是,我会努力的!」 3 亚斯特赛仑大要塞不会不分昼夜的无事可干。 妖精族整体不喜欢夜战,所以总是日落不久就会收兵。但是,不战斗的时候也有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有必须工作的人。在战争中,士兵即便在不用拔剑的时候,也没有片刻清闲。 这一天要对士兵们使用的魔剑进行维护,对消耗的灵气管的补充与库存进行清点。而且需要清点的不仅仅是灵气管,军马、装备等军需物资都要进行管理。确认军粮储量,维修受损设备,研究明日的战斗,然后还有夜间守备。 从太阳落下山到太阳爬上山,所有士兵都没有哪一刻能够真正地睡上安稳觉。而且还有部队晚上并不工作,而是彻夜把酒言欢。所要塞之内几乎所有地方,只要竖起耳朵就总能从别处听到人在说话跟喧嚣的声音。 因此,即便选在深夜进行密谈,也需要小心耳目。 时间为深夜三点。 阿麦滋·朱丽叶被雇主叫了出去。他为了不让擦身而过的卫兵起疑,尽量坦坦荡荡地走向指定地点。 那里是位于大要塞中心,也是最深处的塔楼——集司令室、将军卧室等前沿维持军中最重要的功能为一体的建筑物,其背后。由于塔楼背后是山脉的悬崖绝壁,因此警备反而相对薄弱,很少有人会来,正是一处所谓的死角。 这里离司令室非常近,被人发现的可能性很低,因此阿麦滋和达力的密谈进场在这里进行。但另一方面,出现在这个地方本身就极不自然,因此绝对不能被任何人看到。看准擦身而过的卫兵拐过拐角,阿麦滋将事先准备的黑色外套穿在身上,戴上了兜帽。 而在约定地点,有一个跟阿麦滋装扮基本相同,个头矮体型微胖的人影。 「来了么」 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将军已经到达。 「抱歉,让您久等了」 这并不是在辩解,他也没有迟到,只是对方很早就在这里等着了。达力在跟手下的间谍碰头时,很少会让对方来等。作为雇主来说,这是个优点,也是信赖的证明。 「于是……今日所为何事?」 阿麦滋询问事由。 他压低声音,避免声音在岩石表面形成反射。 「当面交谈,肯定有话要说吧」 言语中只有最基本的敬重。面对王室成员,此乃大不敬,但如果被人发现的话,若是使用对待王族的态度,一下子暴露对方的王族身份了。 对方的名字但让也绝不会提到。 「改变计划了?」 「唔」 达力用反问代替回答 「明天就轮到了吧?」 轮到,也就是白狼骑士团出战的日子。 「是」 阿麦滋表示肯定,点点头。 「可是,依旧很难下手」 然而接下来的话却是否定。 「没有任何破绽。坦白说,她们作战非常漂亮」 米莉霏卡(没错,现在实际统帅白狼骑士团的已经不是阿麦滋,而是她了)经过一次次出阵,已经渐渐熟悉了战斗。 贾德雷驽一干人等已经完以米莉霏卡马首是瞻。有他们作为后盾,其他团员不得不从。现在,老老实实听从米莉霏卡掉钱的团员已经达到了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不是阿麦滋的心腹,就只有完全不想战斗的掉队之人,全是些派不上用场的家伙。 总数两百余名,这个人数作为骑士团来说显得差了一些。但是,他们尽管只有两个中队的规模,却绝对不可小视。他们在统率与战术方面十分优秀,偏少的人数反而让他们得以灵活行动,随机应变的用兵。而且贾德雷驽·玛茵德列克和伊米纳·海蒙提耶这两人拥有以一当百的能力,总之没人能够应付。 每三天一次的出战,每次的伤亡情况都很少,却总将敌人打得溃不成军。他们阵型变化自如,那些智能很低的鬼任凭他们宰杀,就像采摘成熟的果实一样,把脑袋一个接一个地砍下来。势头大好的时候,甚至还将地方的军官——也就是把妖精逼得走投无路。 阿麦滋怎么说也是副团长,出阵之际不管是否愿意,都必须随行。这一个 里,阿麦滋一直跟随米莉霏卡行军,陪她上战场。 正因如此,他明白了。就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肯定。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属于天才。 而且是最难对付的那种,也就是凝聚人心的天才。 换句话说,那就是大将之才。达力虽然不愿承认,但还是觉得那个小姑娘天生就是打仗的料。 她的剑术绝不算出类拔萃,再高也不过凡人水平。 策马扬鞭的英姿虽然美丽,但过于美丽在战场之上有时反而会招致危险。 她用兵也不算太厉害,好也罢坏也罢,都是照本宣科。 要说她有出众的胆识和勇气,那也不对。她出阵之前经常会露出紧张不安的表情。 所以直盯着她一个人,应该是个失误。不管她是不是非凡的天才,但她并不突出,许多地方还很不成熟,作为军官来说只能勉强能算一流。 没错——是看错了。 她的天赋,不仅仅体现在军官这方面,而是更上一层——作为将领得到发挥。 她的剑术确实不算出类拔萃,但她有贾德雷驽和伊米纳,他们在战场上的表现令人瞠目结舌。 尽管她骑马的姿势有时会有危险,但她只要在马上把剑高举,她的美丽变更让士兵们鼓足士气。 那优秀的佣兵方式也并非靠自她自己,而是靠着总跟随着她的那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孩。那女孩的战术眼光和策略非常灵活,十分惊人。 而且,就算她本人会感到不安和紧张,勇猛果敢的剑士的活跃表现以及她的美丽身影也都能鼓舞士气,再加上优秀的战术和用兵,让她率领的部队拥有超凡的勇气和胆魄。 米莉霏卡本人没有作战才能,她拥有的,是将拥有作战才能的人吸引到自己的才能,并且让那些人的才能有效发挥的才能。 吸引众多英杰,率领剑、盾与头脑,就算是一群普通杂兵也能摇身变为威武雄师。最后,她将如愿地抓住渴望的战果,名垂青史。 她就是那样的人,一定是那样的人。 所以阿麦滋轻轻地叹了口气,向达力投去达观的眼神。 「我想提个建议」 他今天就此为此而来的。 「这次的情况太糟了……那条鱼并非我等想象的草鱼,而是鲨鱼。不论大小、速度、凶猛程度都已超过可控制范围。想要强行钓起来,只怕会反被拽进大海。不如干脆任其畅游,驱赶小鱼才是」 听到阿麦滋这番话,达力眯起眼睛。 黑暗之中,阿麦滋无法辨认达力在想什么。 但是,对方恐怕也是一样——答复是一个疑问 「你的鱼叉究竟是插不中它,还是你不想插中它」 这是在问,你这家伙是不是也被那个小丫头拽下去了。 「不」 阿麦滋用稍显强硬的语调作答 「绝非后者,只怪我力有不逮……是前者」 阿麦滋认为米莉霏卡有着了不起的才能,让她继续活跃下去总有一天会立下大功,威名传到王都。但是,要问他是不是被她的才能吸引了,那他的回答肯定不是。 阿麦滋·朱丽叶是与那种闪闪发光的人彻底无缘的人。 如果真想要在优秀的将领身边建功立业的话,十年就不会上达力这条贼船了,也不会杀死那个优秀的骑士团长了。 因为,在太阳照不到的黑暗中坚实行走——这才是阿麦滋的信条,也是他跟随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十年之久的理由。 「原来如此。既然你这么说了,那一定就是那样了」 达力轻易地认同了阿麦滋。看来达力只是想说些挖苦人的话。 「那么……」 阿麦滋期待着他会放弃,然后转变方针。 但是—— 「可是」 他的期待落空了。 达力将军用指间得意地捋起了他那富有特征的唇须。 「如果拥有能将鲨鱼全面围住的网,那有当如何呢?」 脸上露出即便在漆黑之中依旧非常鲜明的抽出笑容。 「此话……怎讲?」 阿麦滋感到背脊发寒。 那是冷汗。他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他跟随达力干脏活的这十年来,一次都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战栗。 ——他这个人,原来能够释放出此等气息么? 阿麦滋所的达力是个奸诈狡猾的小人,同时也是个很能隐忍的人。换句话说,他会选择手段,肮脏却又脚踏实地地不断拾起小小的成果。 那样的人,怎么可能释放出此等气息。 达力将垂下的视线缓缓地再次扬起,他的双眸之中燃烧着熊熊烈火。 「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还是像以往一样,完成我指示的事情就行了,没什么问题。绝对不是在铤而走险」 那个小人,变得简直就像面前摆上饵食的野兽。 「总之就是所谓的顺水推舟。我想要的事情,对方替我办成了。而且还是出乎意料的形式呢。这岂有不应之理」 狡猾的特点荡然无存,爱兜圈子的脾性彻底消失。 「在战场上终归也要讲政治。那个小丫头不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夜郎自大,横冲直撞,贪大喜功。这就是得意忘形的下场……伸得高的树枝,必然会被风折断」 他那样子与其说在隐忍,不如说已经按捺不住了。 「呵、哈哈!这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那是连我也包围进去的,更加伟大之人的意志」 他不再自己拾取小小的成果,而咬住了朝他递过去的大块肥肉。 也难怪阿麦滋如此吃惊,毕竟阿麦滋从未见过——不是亲自下令,而是听从别人的命令时,达力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有必要先向你介绍一下呢」 达力忽然转过身去。 「出来吧,两位」 随后,两个娇小的身影从黑暗之中悄然出现,就像漫漶的油墨一样。 ——她们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一直都在?还是刚刚才到? 「是」「是」 两个铃铛一般的声音重合在一起,两对嘴唇整齐地编织出相同的声音。 那是一对年轻的双胞胎少女。她们还是小孩子,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 白色的肌肤,大大的眼睛,鲜红的嘴唇,就像画里走出来的一样楚楚可怜,两张脸如出一辙。 可是,阿麦滋面对他们,却完全无法产生好感。 因为,她们的肌肤不是自然的雪白,而是就像没有血液流通的煞白。 两只玲珑大眼之下就像积怨难眠和患有重病一样,挂着浓浓的黑眼圈。 那两双淡红色的嘴唇所勾勒出的曲线,就像长了牙的阴部。 然而最关键的是…… 他两人的脑袋两侧,长着尖耳朵。 「怎么、会……」 她们不是人类,是妖精族,是阿麦滋等人住手的这座大要塞天天都要对付的敌人。 阿麦滋感到全身寒毛倒竖。她们美得令人发憷。正因为美丽,所以令人发憷。 「我叫诺克忒」「我叫米克忒」 两位妖精拈起裙子两侧,行了一礼—— ——以尽显淫靡与死亡、美丽与丑陋、魅惑与恐惧的声音与举止。 「不必如此防备,阿麦滋」 达力的态度,是得意。他喊出了夜间密谈的对象名字,这分明是不能有的行为,然而他现在,就像是觉得那不过是琐碎之事一般。 「这、究竟……」 「冷静下来,不必担 心」 他用甜腻的声音安慰几乎无意识地摆开架势的阿麦滋。 「我是个如假包换的爱国人士,绝不会背叛皇国」 他这么说了。 说这不是背叛。 通敌竟然还宣誓对国家忠诚。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 「这是皇国交予的任务其中一环。……听好了,阿麦滋。所谓战争,并不是只击溃敌人就算完的。即便身处战争之中,也要着眼战后,有时会需要跟敌人保持步调」 ——啊,是这样么。 「原来是这么回事」 战争的本质,是用铁与血与生命来交锋的政治。就算身处已经开始的侵略战争之中,这一点也不会改变。反而正因为是侵略战争,背后的政治色彩才会如此浓重。然后从政治的角度上,为了彼此的利益而与敌人联手乃是家常便饭。 阿麦滋心想,如果自己是个软弱的侍女,应该就能允许当场昏死过去了。达力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了当初的图谋。 准确的说,他们的图谋已经被吞噬了——被更加巨大更加可怕的巨大洪流,吞噬了。 「呃呵,请放心吧,这位军爷」 「是啊,请放心吧,这位军爷」 双胞胎正气滴露出淫靡的笑容。 「我们也是一样,是为了妖精乡前奉命前来的哦」 「没错。奉我们的主人……拉提雅塔乡王陛下之命」 拉提雅塔·莉莉丝古雷布。 这是向人类世界发动侵略的,妖精乡的女王的名字。 恐怕皇国与妖精乡之间缔结了某种密约。而阿麦滋不知道,也没有权利知道那究竟是怎样的东西。 只不过,身为前线维持军总大将的达力知道密约的内情。不——应该认为他也是头一次知道,这样想可能更为自然。正因为达力是个能够一边与敌人战斗一边与敌人协调,于清于拙的人物,所以才得到了总大将的位置。 不管怎样,达力注意到完成密约的过程中可以顺便实现自己的目的。国家下达的命令,碰巧和自己的目的相一致。 然而,这好比漂浮在巨大漩涡中的一只大船投下渔网。一旦卷入漩涡,鲨鱼也会仍凭水流翻弄,说不定能够轻轻松松地捕获到。 只不过,后面等待自己的将是——啊,想再多也是白费力气。因为阿麦滋已经上了这条贼船,已经下不来了。他能做的就是绞尽脑汁尽量不被漩涡卷进去,祈祷能够存活下来。 「这个上面写着指示。回去读吧」 达力将一筒密信递给了阿麦滋。阿麦滋其实很不想接,但若是不接就会被当场杀掉。让妖精的侍者特意到场,就是为了暗示这一点。真是的——这样才能确确实实推进计划。 「筹备所需的预算按老办法计入吧。花多少都没问题,毕竟要撒不少金币呢……这没什么,这点小事就交给你酌情处理」 「我明白了,就照您的意思办」 妖精双胞胎在达力将军背后邪恶地一笑。 那是如同鄙视一般,让人非常恼火的嘲笑。 4 米-雷大平原的天气说变就变。 因为躲在米-诺山脉背后的风和云会跑过来。 晴天突然下雨算是家常便饭,相反连绵的阴雨有时也会说停就停。糟糕的时候还会演变成暴雨伴随狂风,就像暴风雨一样。 天气一旦改变,战斗的形式也必须配合天气进行改变。视野的好坏与地面的情况会影响战斗和战术,这一点自不用说,而且每个士兵在战斗时所运用的物体降灵术,也必须将天气的因素考虑进去。举些简单的例子,在雨中无法使用焰系灵术,在大风天使用烟幕灵术会被立刻吹散。于是这些极为单纯的问题会困扰士兵们。 所以他们最讨厌的天启就是阴天。搞不好会下雨,但云散了就是晴天,在这样的状态下进行战斗,让他们怎么放心得下来……更何况同魔兽或者鬼战斗的时候,哪怕用错一个灵术都会丧命。 这天造成——『白狼骑士团』正是在这样的阴天中准备出阵。 云呈现着深深的灰色,有下雨的兆头。然而从各处的云缝之中又透出蔚蓝的天空,那些云也很有可能维持原状直接飘走。 「看来麻烦了啊」 萨什塔尔在东八门前骑着马,望着天空说道。 「我方士气低落啊。你的短刀在雨中也没什么变化吧」 在他身旁,弗利姆烦躁地回应了他。 他说的确实不错。 萨什塔尔的库库力刀是艾弗塔尔式,是只能发动一系灵术的魔剑。而那个灵术是溶解——从刀身之上渗出强酸灼烧敌人,所以不管天气怎样都能发挥一定的效果。虽然大暴雨可能会将酸冲掉,但高浓度的酸遇到不多的水反而会在水合反应的作用下威力增加。 而弗利姆的魔枪是朱拉米尔式,根据装填的灵气管的属性施展多种灵术。虽然可以根据情况选择适合的灵术,但在同等程度上也容易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也就是说,根据提案的不同,携带的灵气管可能会有很大一部分派不上用场。 下雨天无法使用的灵术中,焰系首当其冲。要是不下雨的话,焰系是非常方便的灵术,不能因为是阴天就不带焰系的灵气管。到头来,在天气难以预测的情况下战斗,朱拉米尔式魔剑所能使用的灵术总量自然会大打折扣——另一方面也是因为能够携带的灵气管数量有限。 不仅仅是弗利姆的磨枪,米莉霏卡的骑士剑也是,骑士团的士兵们几乎都喜欢用朱拉米尔式。莱米的魔导书就更不用说了,一旦被水打湿油墨就会浸坏,变成一堆废止。除了为了随时使用而戴在身上的一册之外,装在行李中的几册应该都用油纸严严实实地打包好了。 「哎,应该没问题的吧」 话虽如此,应该也没必要那么担心。 「我们的战斗方式一般是速战速决。在下雨之前解决战斗就行了,而且就算下雨了,也应该能在灵气管耗尽之前回来吧」 萨什塔尔叼着女妖薄荷的梗,笑了起来。 「而且,咱们的那两位最强主力根本不用看老天爷脸色呢」 他向前方正在待机的米莉霏卡两侧的人看去,耸耸肩。 「哎,说的没错」 看着两人——伊米纳和贾德雷驽的背影,弗利姆沉吟起来。 伊米纳的『艾莉丝之血』能够无视环境发挥力量,这一点自不用说,贾德雷驽通常也用不受那些因素影响的武器。 那把巨大的砍刀名叫『蟒蛇叩』,艾弗塔尔的机关部中刻入的灵术刻印,乃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生效的杀伤手段——剧毒。而且那件兵器以重量著称,常人别说是挥舞了,就连拿都拿不起来。他能够凭着强大的力量切开鬼与魔兽坚硬的外皮和体毛,制造伤害,让后将其毒杀。可谓是件豪爽与下贱并存的武器。 这两个人是白狼骑士团的攻击核心。 能凭一己之力对抗鬼的人,在皇国军中并不多见。拥有这样的两个人,正是这支骑士团的强大之处。 让他们俩来打头阵,可以实现其他骑士团无法应用的闪电战。向目标战场突击,扰乱敌阵并加以蹂躏,然后迅速撤离。剩下的便是将追赶上来的家伙各个击破,得胜归去。 这样不用让多少人战死,单次出击损失的人数顶多不会超过两位数。 这个战术的缺点就是无法全歼敌军,但是与其一次出阵杀敌五十自损一百,还不如将五十名敌人中的二十名消灭并将损失控制在两位数之内,所以选择后者是理所当然的。后者的方法重复三次就能消灭六十名敌人,而损失最多只有三十,算算战果和损 失,孰优孰劣立见分晓。 在准备开始实施的时候,阿麦滋副团长曾极力反对。他说无法全歼敌军,只削减半吊子的数量,只是给战场平添混乱,给其它部队造成麻烦。 但从结果来说,他的意见被驳回了。他所说的其他部队,很欢迎白狼骑士团的闪电战。理由是,半损后的敌军对于同伴来说就是好啃的肉。 「……话说回来,那家伙最近很老实呢」 萨什塔尔突然在一起了那位副团长。 他跟达力将军早有串通,达力将军应该命令他要妨碍米莉霏卡等人才对。而且实际上,在米莉霏卡上任第一天,他就安排了一场令人不愉快的欢迎会。 但是,米莉霏卡初战告捷,拿出了战果,而且在骑士团中具有影响力的贾德雷驽加入了米莉霏卡一方,因此他彻底丧失了立场和权力。听说,他之所以作为团长得到认可,只是单纯的擅长收买人心,根本没人从心底里对他效忠,而贾德雷驽那批人,则对他根本不感兴趣。 因为有大把的钱入账,所以会偶尔听他掉钱,但我们找到了比金钱更有意思的东西,所以那些就不重要了——贾德雷驽曾笑着这样说道。 阿麦滋副团长跟平时一样,在米莉霏卡的后方一侧骑着马,一副不开心的样子。 弗利姆回答萨什塔尔,说 「是不是死心了?」 「死心了?不一定吧」 即便现在,他在战场上也紧紧地跟着米莉霏卡,提出各种各样的建议,不过都被米莉霏卡驳回了,所以都已徒劳告终。 只不过,他的建议从未被采纳过确认就只会提建议,让人觉得很恶心。 「现在没有什么大动作,但反而不能掉以轻心呢」 「你是说,他说不定会掏出短刀去从身后去捅米莉霏卡殿下么?」 萨什塔尔对弗利姆的提问摇了摇头。 「不,那家伙大概不是会铤而走险的性格」 在这种情况下米莉霏卡不自然的受伤,萨什塔尔等人的怀疑矛头绝对会指向阿麦滋。如果不仅仅是受伤,那可不是被怀疑怀疑就能了事的。他们不会管什么军规,对阿麦滋严刑拷打,让他把能当证据的东西一五一十的全吐出来,然后杀掉。因为萨什塔尔等人来到这里不是为了皇国军,而是为了米莉霏卡去战斗。 对方正因为明白这一点,才没有贸然行动。 相反,正因为他们是那种深思熟虑的性格,如果他们有所行动—— 「还是多注意下吧。我感觉完全有可能在搞什么阴谋」 那恐怕是个巨大的——远远超出萨什塔尔他们预料的,甚至会将连同萨什塔尔他们一起毁灭的,不得了的陷阱。 ——索性由我们主动出击,趁乱从阿麦滋背后射上一箭好了。 当然这么做情况也不会好转,只会让达力将军派遣新的副团长过来,而且那个人行事风格肯定会比阿麦滋更加武断。 也就是说,现在最妥善的办法就是维持现状,继续累积功勋,获得足以让达力将军罢手的立场。这是一条艰险的道路,但并非绝无可能。 就在萨什塔尔想着这种事的时候,出击的号声吹响了。 东八门的锁链被拉起来,门缓缓抬起。门是三重结构,首先内侧是一道铁隔栅,然后是一扇铁门,最后外面又是一道铁隔栅。 「全体准备!」 米莉霏卡发出凛冽的声音。 骑士团员们之间的空气变得紧张。士气逐渐充满,战意逐渐高涨。她的声音就是拥有那样的力量——而且那应该也是阿麦滋这种人无法阻拦的。 「诸位,让我们好好奔跑,好好战斗,然后活着回到这里吧。……出击!」 米莉霏卡踢了下马镫。白马发出嘶吼,开始疾驰。 「噢噢噢噢噢噢噢!」 两百余人的『白狼骑士团』随着欢呼之声,踏上了米-雷大平原。 这是这个月间重复多次的情景,所以谁都深信不疑,这一次定能像之前那样取得胜利,伤亡很少地凯旋而归。 ? 『白狼骑士团』接到交战命令的对象,是在米-雷大平均西南部——距离亚斯特赛仑大要塞十五公里左右的地方布阵的敌军。 所需的行军时间大约两个小时。 团员们全都骑着马。由于多数是两人同骑一匹马,所以但从速度上来看算是中上,但即便如此也比混着步兵行军要快得多。这是采取少数精锐的配置,将速度放在第一位所达成的成果。 在离敌军布阵的地点还有五公里的地方,部队一度止步。首先放出先遣队,目的是确认对手的规模。 在这两个小时里,天气越来越糟。 空中开始飘下零星小雨,想必用不了多久雨就会真正地下起来。 因为即将在雨天中战斗,米莉霏卡下令每个人检查管仓内已经装填的灵气管,有必要就换掉。然后每个人都换成了鞋底带齿的鞋子和防滑手套。将雨天能用的灵气属性换在了易取的位置。 不过,伊米纳什么也没做。他从四年前开始,就一直接受不论脚下情况如何都能战斗的训练,而且仅仅被雨水打湿是不会让他把剑脱手的。当然,他根本不需要护理魔剑。只有自己这么轻松,都让他有点过意不去了。 说实话,雨天更适合通过奇袭发动闪电战。雨能让魔兽的嗅觉跟鬼的视觉下降。不过雨下太大的话会影响指挥,所以只盼着随便下点就好。 不久,先遣队回来了。 可是,向米莉霏卡报告的士兵脸色都很诧异。 「怪了。敌军布阵的位置应该离我们部队的据点相当远才对。可是这次却在距这里约两公里的距离……『小型妖精乡』前方三公里的位置」 伊米纳也觉得奇怪。 鬼跟魔兽的军团以『小型妖精乡』——极小规模的妖精森林为据点,总会在附近布阵。通常来讲,再怎么远应该也在一公里以内。 那块长满妖花妖树的十米见方的空间,是敌人遇到万一之时的避难所,同时那里充满着灵气,具备给鬼和魔兽疗伤的功能。由于身为部队长的妖精常驻在那里,所以那里有时也会成为孕育敌军的摇篮。 这个『小型妖精乡』当然不能轻易改变位置,因此每当皇国军要进攻敌人的时候,那些『小型妖精乡』就会成为标识。我方经常会派出斥候探查零星分布在平原之上的敌军据点位置,在平日的战斗中,一边观察大局,一边让各部队向各据点适当进军。而对方也会让怪物军团在据点附近布阵。 对于人类来说,将据点拔掉是最佳成果。因此,全军都有着在击破敌军或者全歼敌军的时候放火烧掉『小型妖精乡』再回去的义务。当然,火势会在森林中蔓延,对方也不会将草木的密度制造成容易燃烧的密度,至少挣扎的话一定程度上能够应付。所以成功的例子非常少。 闪电战击溃的据点从一开始就打算放弃,所以阿麦滋·朱丽叶当时嚷着说闪电战是白费力气。不过让伊米纳来说,放火才是白费力气。因为就算成功了,不在那里驻军的话又会诞生出新的森林。 与其纠结于森林,不如不断地击杀鬼和魔兽,将妖精引出来杀掉。 妖精数量很少,跟魔兽和鬼不一样,不能像耗子一样繁殖。反倒是妖精能让魔兽和鬼还有森林像耗子一样繁殖出来。因此,砍下一个妖精的头,要比砍掉一百只鬼的头更有价值。 而要论遇到妖精的概率,其实是闪电战更高。 那些家伙不是笨蛋,知道不管自己有多强依旧寡不敌众。在歼灭战中,妖精看得出人类会大军压上,就算能鬼和魔兽被全歼,妖精所采取的最好办法还是 待在森林里不出来,在里面睡午觉。 就算点火也基本烧不到最深处,最不济也能趁着黑烟逃出去。 相反,用少数精锐采取闪电战的话,妖精可能会因为敌军人数少而大意,觉得区区两百人自己一个人就能够应付。 话虽如此,这次恐怕希望很渺茫。既然把部队派到距离地点三公里的位置,妖精不太可能会出来。 「敌军什么规模?」 米莉霏卡向斥候问道。 「是。鬼大约三十头,魔兽五十只……比预测的要多」 「那里不是三四天前才刚刚建立起来的据点么?」 贾德雷驽挠着下巴上的胡子,发出粗野的声音歪起脑袋。 「因为敌军人数还很少,所以才轮到我们上。不是这样么?」 「嗯,您说的没错」 米莉霏卡同意他的说法。 「似乎也不是一帮散兵呢」 骑在马上菲宁耸耸肩。她把后背靠在贾德雷驽身上,缰绳也交给了贾德雷驽,坐在马鞍的前半部分,就想骑士怀中的公主一样——不过说真的,这画面其实是被野兽抓走的娼妓。 就在伊米纳想着这种的时候,阿麦滋靠近米莉霏卡。 「团长阁下怎么看?」 这是在询问部队是进是退。 他如今毫无副团长的威严与风范,沦为单纯的附属品。即便如此,他硬是摆出副团长的样子,在战场之上坚持在米莉霏卡身旁,不肯离开,也会像现在这样参与介意。可以说他脸皮够厚。 「这个嘛……阿麦滋阁下,你的意见呢?」 不过,米莉霏卡绝不会不把他当一回事。这也是政治方面的手段。对待阿麦滋过于粗暴,会惹达力将军不高兴的。 阿麦滋点点头,答道 「我预想到了几种情况」 「哪几种?」 「我来想这些真的可以么」 他对后方不远的米莉霏卡的『军师』——莱米投去讽刺的一瞥。 「请说。身为副团长的您的意见,我没理由不听」 米莉霏卡表现得极度谦虚。 阿麦滋应了一声,清了清嗓子,开始说道 「首先,我的想法与刚才菲宁所说并不一致,认为它们可能就是一群散兵部队。我觉得这种情况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在战场上,有时候会发生无法预料的情况」 菲宁听到自己的意见被否定,不开心地皱紧眉头,不过阿麦滋没有理会,接着说道 「也就是说,先遣队搜索到的是一支意料之外的军团,与驻守在五千米之外据点附近并非同一支军团。这个据点才刚刚建立,但是军团规模太大了,我的推断与这个信息是相吻合的」 「哈,虽然很让人恼火,不过言之有理」 「多谢理解」 菲宁不开心呢喃了一声,而阿麦滋这都不忘回忆讽刺,然后接着说下去 「另外,我还想过了因战术上的原因在远离据点的地方布阵的情况。首先想到的,应该就是与其他部队进行配合了」 「一群鬼会进行配合?」 「是,比方说……我军在附近展开的有『黑鸟骑士团』『青山羊骑士团』『驼鹿骑士团』三支部队,于其中某支部队正在交战的敌军佯装败走,向我们掉头。我们的友军自然会对它们进行追击。这样一来会演变成什么情况?我方搜索到的那一伙人正严正以待,然后将我们的友军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 「这种高战术性的行动,恐怕看不出那些低能的鬼和魔兽会做得出来。实际上,团长阁下还没有遭遇过吧?但并非绝无可能。只要有妖精下达命令,那些家伙是可以做出有战术的行动」 「这么说……有可能敌将正在附近进行指挥了呢」 米莉霏卡向伊米纳瞥了一眼。 因为米莉霏卡知道,伊米纳眼中的战果即是妖精的脑袋——只不过,她眼神中注入的乃是摇摆不定的感情。米莉霏卡的意思是——这对你来说是一次好机会,但根据状况,你可能需要忍耐。 「当以上两种可能性都有发生的情况,那么不仅是我们搜索到的部队,我们负责的据点周围也有该据点的部队也布置了兵力」 阿麦滋没有理会两人无言的交流,继续说道 「因此,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四种可能性。将搜索到的部队暂定为甲,在我们负责的据点布置的部队为乙。甲乙是同一支部队还是不同的部队,甲是散兵部队还是有统帅的部队」 「莱米,你怎么看?」 米莉霏卡转过身去,向隔了几排的后方问道。 「啊、是!我的意见基本一致!另外……如果甲乙是不同部队,而且甲为在战术上进行待机的情况,乙有可能是协同作战的一支部队」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一番对话结束后,米莉霏卡陷入了几秒钟的沉默。 然后她抬起脸,向阿麦滋与莱米两人,然后还有干部们——也就是伊米纳等人和贾德雷驽一派送了个眼神,问 「不管怎样,也不能对搜索到的不对置之不理。所以,我们向它们发动奇袭,看准时机向预定路线撤离,然后骑士团全体对负责据点进行索敌,这样的方针各位意下如何?」 「如果负责据点存在部队乙该怎么办?」 阿麦滋对提议唱起反调。 「视乙的规模以及甲的追击情况而定。感觉能够战斗就直接发动奇袭,如果非常危险就直接过而不打,边迂回边返程」 「可是这样一来等于放弃了对负责地点进行攻击。我们应该对付的就是它们,这岂不是弃命令与不顾么?」 他紧咬着不放是常有的事,所有人都露出厌烦的表情。 但还是像平时一样——由莱米冷静地反驳了他。 「后面天气很有可能会越来越糟。那种情况对我们不利。与其勉强同两支部队作战,不如暂时避开锋芒」 一讲起战术,她说话就会变得流利。 「喔?即便违反明令也要撤退么?这样的话,让我等勇猛的皇国军还颜面何存?不管敌人采取怎样的战术,在我们骑士团面前都不是问题」 「在坏天气中陷入混战而折损部队之后,在打肿脸充胖子自诩勇猛么?只求心理安慰不顾实际情况,简直愚不可及」 「……」 她平时手忙脚乱的样子已经荡然无存,简直判若两人。即使阿麦滋这种充满威慑力的男人,她也不退半步,反而据理力争。 「只不过,我认为最好还是确定一下敌人是不是有那种战术安排。因此,先向附近的各骑士团传达信息吧。如果是,那么在撤离之后再跟其他骑士团汇合如何?汇合后以图再战,应该就不存在问题了」 而且,莱米没有不经思考直接否决对方的意见,而是听取了有道理的部分。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对方无法辩驳,只能点头。 米莉霏卡接受这个意见,向骑士团通告 「那就这么定了」 她绝没有偏袒莱米而瞧不起阿麦滋。这是分别听取两人意见,作出公平评判的结果。所以阿麦滋也无法抱怨。 「对距此三公里外的敌部队甲进行闪电战。流程还是老样子,但是第十二小队负责传令任务,分头前往在附近展开的三支骑士团——『黑鸟骑士团』『青山羊骑士团』『驼鹿骑士团』」 明白!众人大声响应。 「战术撤退之后首先就去……『青山羊骑士团』那边。我跟团长西西里亚并非完全不认识,他是位有大局观的人,将情况说明清楚应该会同 意我们的意见。第十二小队通传结束后也到那边去吧。——万事小心」 第十二小队的人马立刻踢了马镫,脱离部队。 见状,米莉霏卡扫视全体骑士团,将剑高高举起。 「那么,我们也上吧。让我们化作烈风化作长枪,不露声色地迅速发动袭击,如暴风雨般进行蹂躏。白狼骑士团全体听令——跟我上!」 众人用拔剑代替回答。 在敌人看不到的时候不能让敌人察觉,所以现在还不是高喊的时候,要等米莉霏卡确认到敌人,发出号令才行。 阵型稍稍拉长,伸展成一支利箭。冲在最前头的是团长米莉霏卡。固定在两翼位置的是伊米那和贾德雷驽,紧随其后的是萨什塔尔等人和贾德雷驽的手下。 尽管多少有些不确定因素,但这是之前反复进行过多次的战斗,要做的事情不会改变。既然敌军就在眼前,那就只有将其击溃。如果将妖精引诱过来,届时就交给伊米纳来对付就行了。 不对一边提速,一边突进。 距离先遣队发现的军团还有两公里、一公里。进入视野了,还有七百米、五百米。 到了距离三百米的位置时,军团一齐高声呐喊。 贾德雷驽从右侧,伊米纳从左侧超过米莉霏卡,率先冲了出去。说到贾德雷驽,他依旧将菲宁抱在怀中,摆着一副悠然自得目中无人的表情,扛着大砍刀。 之前的这一切都跟平时的流程一样。 确切的说——跟平时的流程一样的情况,到此为止了。 在即将接触敌人的时候,发现敌军就像一群经过统帅的士兵一样。 「喂,快看……!」 唰唰唰,完完整整地一分为二了。 魔兽跟鬼都是怪物,以往会对杀气做出反应,鲁莽地冲过来,然而它们现在不见鲁莽的样子,呈翼型展开。它们的动作纹丝不乱,就像被操纵着一样。不,这个样子——就是被操纵着。 是被什么?这当然不用说。 「有妖精!在哪里!」 有人大叫一声。伊米纳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充满冲动的杀意从灵魂深处律出。 但是,那份杀意并没有遍及全身。在此前之前——比杀意更为强烈的惊愕,向伊米纳,向『白狼骑士团』的所有人袭来。 「全体人员,冷静下来!就这样从中央突破,然后调整态势!」 没有人响应米莉霏卡的号令。因为回答的意义也好,实行的意义也好,都丧失了。 因为,几乎在她大喊起来的同时,发生了一件事。 呈翼型展开的鬼与魔兽突然动作停止——随后。 组成了一道半圆形的肉壁,将『白狼骑士团』的先锋部队围住。 「什……!?」 啪叽、随着充满肉感的破裂声,同时爆炸了。 食人魔的头部,巨怪的身体,兽人的肚子,地精的四肢,地狱犬的脑袋,蛇鸡的尾巴,狮鹫的躯体,都从内侧逐渐爆裂。血、肉、骨头、内脏四撒开来,周围便染成一片乌黑,然后绿色的茎、深褐色的干、色彩斑斓的花就像水铁线虫从怪物们的身体里涌出来。 换而言之—— 「妖精……森林……?」 那些是受到高浓度的灵气侵蚀而生长异常的妖花妖草妖树。 伊米纳在茫然之中,回想起了四年前的景象。 他出生的故乡被毁灭之后,顷刻之间便被『妖精森林』所吞噬。而现在发生了与那时相同的事情,然而速度却非当时所能比拟。 也就是说,鬼跟魔兽体内被植入了植物的种子。 是妖精操纵怪物将骑士团包围,并且让种子萌芽了。 植物汲取怪物体内贮藏的大量灵气,爆发性地生长起来。 「米莉霏卡!!」 伊米纳不禁大叫。 「立刻掉头,赶紧撤退!这样下去的话……」 「……遗憾啊小子,已经太迟了」 从身旁传来一个死心一般的凝重声音。 「贾德雷驽,你说什么……」 「嘁,开什么玩笑,竟然有这种事」 他极不开心地咬紧牙,重重地咂了下嘴,用下巴指了指视线前方。 「你看周围,这下连退路都没了」 伊米纳顺着看去,然后噤若寒蝉。不光是伊米纳,在场的所有人全都惊呆了。 被包围的已经不仅只有前方部队了。 眼前的湖南,都觉得是乌云造成的了。 吸入肺里的空气,已经没有雨的味道了。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被『妖精森林』从四面八方围住了。 从现象开始分明还不足一分钟,树木已经形成遮天蔽日之势。 而且从森林深处(恐怕没有成为苗床,剩下来的)鬼和魔兽正满满地走出来。 「……成密集队形聚拢!组成方阵!」 全体成员都听从了米莉霏卡的指示,然而这可能只是因为所有人都思考停摆了。不过从结果上来说,这个阵型接下来应该会起到效果。 「伊米纳!」 艾莉丝死抱着马的脸,从后面赶了过来。她觉得现在维持阵列的时候。伊米纳用眼神向她道了个谢。她的判断很真确。既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两人必须要在一起。 「其他人呢?」 「大伙都没事,都跟贾德雷驽大师的部下在一起。可是……」 艾莉丝带着困惑转向身后。 「团员的人数减少了。是被森林吞进去了吧」 伊米纳也跟着扫视了一番。虽说现在正在重新组成方针,但大致的人数还是能够掌握的。只剩下一百人左右了。那么,剩下的怎样了?是艾莉丝所想的那样,被急遽生长的树木给分开了么? 「不……不对」 虽然树木前方与左右长势如怒涛般,但距离后方被封闭还有一定的空余时间。 而且当时正处于箭头形——通俗地讲就是成三角形的阵型突击。如果所有人都正确行动,不至于会延伸成会被截断的长形。 换而言之,不在这里的半数部队—— 「其余的家伙一定是逃掉了。我们……中圈套了」 恐怕是在突击中途,阵型的后半部分就已经几乎瓦解了吧。 然后,某人偷偷后退指挥后卫,按照事先准备好的停下脚步,调转回去。 「……有一手嘛,阿麦滋·朱丽叶」 换做平时应该在米莉霏卡身边的那个粗枝大叶的副团长,现在已经不见踪影。 ? 这一天下午一时二十三分。 就在上午的开始下起的零星小雨,过午真正下起来的时候,两则报告传到了亚斯特赛仑大要塞。 报告人为『白狼骑士团』副团长阿麦滋·朱丽叶。他戴着出击的约半数士兵回到了要塞,也就是败逃。 第一则报告为,敌军据点『小型妖精乡』突然出现。地点位于米-雷大平原西南部,距离大要塞十五公里的地方,鬼和魔兽的身体被当作苗床,没过多久便爆发性地扩大,如今已经蔓延至纵宽一公里的巨大规模。 第二则报告为报告人所属军队『白狼骑士团』的事情。 白狼骑士团『运气不好』遭遇了出事现场,虽然骁勇善战但力有不逮,无法将状况扼杀在摇篮之中,最终败退回营。生还者包括阿麦滋本人在内约有一半,剩下的一半被森林所吞噬,生死不明,推断生还回来的希望十分渺茫。 而骑士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就在被困部队之中。 第九章 黑暗的森林 1 好想吃像样的食物。 好想喝干净的水。 好想在洁白的被窝里好好睡上一觉。 然后,好想从这种离开这种鬼地方。 但从另一方面来说,现在还活着已经很幸运了。 ……岂止如此,在某种意义上这还是一种宝贵的体验。毕竟还没有谁与人类之躯在这种地方停留这么长时间的。如果能够平安回去,就能在士兵们面前好好宣讲一番了。说不定那些学者听到消息,也会飞奔而来。不管怎样,是个赚大钱的好机会。 ——可就算硬是往积极的方向去想,心情跟状况还是没有任何改变。 弗利姆·艾伊滋用树枝戳着冒烟的死灰,轻轻地叹了口气。太阳差不多要下山了,白天都很昏暗,到了夜里则会彻底化无尽的黑暗。袭来的魔兽和鬼渐渐减少,即便如此仍需要采取最大限度的戒备。今天正好轮到弗利姆值夜,郁闷的一晚要开始了。 弗利姆等人被关入『妖精森林』已经过去六天。 最开始将近百人的团员,如今减少到了三分之一以下,不到三十人了。 话虽如此,但死人的只有第一天,而且是在森林开始生长后三小时之内发生的事情,死因基本可以算是自作自受。这在旁人看来,这应该是相当惊人的生存率了。 ——哎,没准我们可以算得上幸运的了。 特别是对同伴们感激不尽吧。准确的说,是同伴中的女士们。要不是她们,弗利姆也早就死了。 甚至都可以将他们当做幸运女神来崇拜。 六天前。 被爆发性生长、增殖的『妖精森林』困入后,眼前出现了一群鬼跟魔兽。这个时候拯救大伙的,是米莉霏卡的冷静指示。重新组成方阵之后,通过团体战勉强抵御住了来自全方位的攻击,并且将敌人成功击退。 但在战斗结束之后,团员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 一些人认为应该留在现场掌握状况,所有人一起脚踏实地地试着突破森林。另一些人认为,笔直前进应该能够尽早地离开森林。提倡前者的是莱米——也就是米莉霏卡一派,贾德雷驽一派也赞同这个看法。提倡后者的其余的人,也就是对米莉霏卡并不忠诚,消极随行的人。 从结论上来说,提倡后者的那些人没有遵从米莉霏卡的指示。 米莉霏卡主张绝对不能慌乱,那相当恰当的指示。在森林之中容易迷失方向,『妖精森林』更是如此。现在不能确定这片妖精乡扩大到了何种地步,贸然前进不一定就能突破。首先应该设立据点,然后有条不紊地前进。 可是反对派对眼前的危险,也就是『妖精森林』那极具特征的高浓度灵气十分恐惧。 虽说灵气是万物之中流淌的力量之源,可是一旦过剩对生命就会变成毒素,就跟肥料施多了就会让植物烂掉一样。而人类这个种族,不具备能够忍受『妖精森林』灵气的抗灵性。通常来讲半日左右脑袋就会发沉,经过一天意识就会朦胧,两三天就会丧失生命。在这种情况下没工夫悠然处之。 反对派的家伙不听劝阻,硬是动身了。 而他们的结局,在三个小时之后就非常明显了——大群的鬼携带刻着『白狼骑士团』纹样的盾与气派的魔剑袭击过来。 看来没有任何人成功逃脱。 森林中施加了迷乱灵术。而弗利姆他们主义到这剑的时候,是在将那些鬼打倒之后,太阳快要下山之前。本打算在一路在树上做标记,笔直向前走的,但又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 说实话,弗利姆在那时候已经绝望了一次。不管怎样,都已经在森林里关上六个小时了。而且还要不断地跟鬼与魔兽战斗,十分疲劳困倦。然而,想要走出去也只是在原地兜圈子,已经无计可施了。 而拯救大伙的人,是艾莉丝。然后非常令人意外的,还有菲宁。 当时弗利姆真的非常吃惊。不只是弗利姆,米莉霏卡、伊米纳、萨什塔尔、还有艾莉丝都没有想到,一时哑口无言。 断定当前无法逃脱的时候,菲宁这样说道。 ——哎呀哎呀,这就没办法了。 接着她向贾德雷驽瞥了一眼,用眼神来征求同意。 贾德雷驽则点点头,表示同意。然后,菲宁朝着一伙人——不是他们的手下,而是米莉霏卡等人投去别有深意的眼神,说 ——你们要对这件事保密。不过,可能也用不着叮嘱你们就是了。 菲宁下了吗,走到艾莉丝身边,对艾莉丝耸耸肩,说 「好了,我们的照顾大伙了。吃饭喝水,然后还有露营。这很简单吧?对于你我而言这是个非常怀念的地方,早就习惯了呢」 然后,她将华丽地炸起来的乌黑秀发解了下来。 解开的头发化作墨色的瀑布飞流直下,尖尖的东西从侧脑的缝隙中露了出来——那是两只竹叶一般的长长尖耳朵。 事情来的太突然,一行人去按都哑口无言。贾德雷驽就像开玩笑一样,对一行人豪爽地笑起来。 「怎么样,这家伙是个好女人吧?」 现在想来,贾德雷驽一派在被关进『妖精森林』之后并没有显得多么慌张。将近二十名男人之所以全都能保持冷静,是因为到了关键时刻能够依靠菲宁,所以非常放心。 ? 把附近的树枝切断,弄成适当的长度。尽可能选择榛树。 然后将切口朝上,顶端朝下,深深刺进地面。 然后树枝将灵气传播到地下,寻找水源。之后对树枝施加生体降灵术改变形状和性状,让顶端扩散至存在于土壤各处的水源,汲取水分并进行过滤。将切口溢出的水关进水袋里。 然后将那些水煮沸,去除里面的灵气,这样就变成饮用水了。 营运的是周围是湿地,寻找水源并不辛苦。由于能够抽出的水量也很多,所以不需要为了水到处奔波。 艾莉丝对这一连串的工作感到怀念,将满满的水袋挂在了马鞍上。 当她撑开第二个水袋的时候,与她身旁同样用树枝来取水的菲宁四目相会。 然后,艾莉丝笑着说道 「在家乡被要求学习的时候,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 「是啊」 菲宁也亲切地笑着回应。 「正是古代氏族之间争夺领地时用的技术呢。附近有河的话,不管多少水都能取到。我在离开故乡的不久以前,挖井也盛行起来了」 「对我来讲,挖井已经是非常正常的事了」 「虽说这是妖精族的光荣传统技术,但还是人类的技术更方便,很省事。不需要切榛树枝,甚至不需要去河边」 「……是啊」 说着说着,艾莉丝感觉有种奇妙的心情。 离开妖精乡四年,现在正在跟同族聊着故乡的事情,而且直到前不久还认为她是人类。 在她亮明妖精身份之后,已经过去六天,但两人独处还是头一次。机会难得,于是就想问问各种问题。 「菲宁小姐一开始就认出我来了么?」 「那还用说,你太明显了」 菲宁一边用水袋去接树枝切口溢出的水,一般吃惊似的回应艾莉丝。 「你头发也不染,穿的衣服还留有妖精族的风格。虽然人类应该注意不到,但同伴们一看就穿帮了」 「呜呜,果真是这样啊……」 艾莉丝觉得自己可能太没防备了,开始反省。 菲宁看上去就像人类一样。头发染成了黑色(妖精族中几乎不存在的颜色),浓妆艳抹。衣服也很庸俗,一点没有妖精的样子。 「哎 ,你用不着那么担心,维持现状没问题的」 虽然得到了安慰,但还是必须更加注意一些。 不过,前提也是要能从这里出去。 「话又说回来,真是得救了。那个结界真厉害」 团员们之所以在『妖精乡』中度过了六天依旧活着,都是菲宁的功劳。 现在,菲宁用灵术制造了阻隔高浓灵气的结界,是一个直径二十米的半球形空间,将露营地完全覆盖。人类只要在里面活动,基本生命就不会被剥夺。当然,阻隔也存在一定的极限,不能长促以往下去,不过目前还没有人提出自己身体不适。 「那是『唯技』吧」 「嗯,我的特性是灵气感知能力稍微高一些,还不足以得到名字。那只是单纯的技术。其中一半参考了人类的物体降灵术」 阻拦灵气的流动,赋予指向性,令灵气向其他方向逃逸。这种东西不像是结界,更类似于战斗援护。原来如此,有了控制灵气走向的人,能让物体降灵术更加强力,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阻止敌人的灵术。这想必是菲宁在妖精社会与人类社会两边的生活中培养出来的技术。 「不过能够做出这么强力的结界,也多亏有你帮呢」 「哪里哪里……没那种事……」 艾莉丝也算是忙了忙。她用她的固有灵术『红染睡莲』——汲取并贮存灵气的力量十分优秀的血液作为触媒,使得结界十分强力。 「创造成果的不是我,而是菲宁小姐。我一个人的话什么也做不到」 要说真的,极个别的人艾莉丝还是能救的。 那就是曾经对伊米纳进行过的类似的处置。用艾莉丝的血液在对方的皮肤上刻上刺青,这样能够吸收多样的灵气,就是所谓的灵气避雷针。 只不过,那将会在对方的身体上造成永不消失的伤,而且之后产生排斥反应的概率很高。她尽量不想那么做,而且这对艾莉丝本人的负担也相当大,所以只能用在几个人身上。 一想被逼入要不得不那么做——只能救助极少人的情况,艾莉丝就只能感谢菲宁了。 也就是说,如果面临那种情况,她不得不对难得遇到的这么多意气相投的人——贾德雷驽先生,菲宁小姐以及他们的手下们见死不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在想『如果我不在』对吧?」 想必是阴沉的表情露出来了。 然后菲宁轻轻敲了下艾莉丝的脑袋。 「你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然后微微一笑。 「不过,你用不着那么介意。平心而论,我也一样。毕竟能救的人数有限,那就必须做出选择了,只是这次碰巧我们在必须做出选择之前可以不必去选择罢了。虽然很残酷就是了……说真的,幸好那些胆小鬼都自己找死呢」 听到这话,艾莉丝大吃一惊。 没错。六个月前,众人对接下来何去何从出现了意见分歧,留下来的只有艾莉丝他们六个以及贾德雷驽一派。大概正因如此,菲宁才暴露了身份。正因为留下的都是可以信任的人,所以她才想以妖精的方式来拯救大伙。 反过来,换做自己会怎么做呢?一定会跟菲宁一样。在无法信任的人面前,怎么也不会坦白自己是妖精。 「真是幸运……但也不能这么想呢」 「哈,没关系吧。毕竟托他们的福,我们能够救我们重要的人了」 艾莉丝并没有嘲笑那群争先恐后逃进森林里的家伙。可是另一方面,艾莉丝也在想,如果他们能够坦诚地听取米莉霏卡那番话,能够一定程度信任的话——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同伴的话,或许自己跟菲宁在他们面前解开头发都不会犹豫。 不过现在去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所以艾莉丝换了个话题。 「不过,理由总算是弄明白了。我总在想,来到骑士团之后……菲宁小姐为什么对我们那么好」 伊米纳也觉得很不可思议。贾德雷驽以前当过盗贼,也说过他们讨厌王公贵族。然而他们却对米莉霏卡领头的伊米纳一行人特别好,伊米纳不明白其中理由。实际上,贾德雷驽一派对大伙的亲切程度,已经到了没有确实的理由就说不通的地步了。 艾莉丝也觉得,他们对艾莉丝一行这六个人的关怀过剩了。贾德雷驽一派方方面面都很照顾艾莉丝等人,为了不让艾莉丝他们跟其他团员们产生隔阂而一起行动,为了不让他们在战场上丧命而陪他们练剑,在他们发言的时候也为他们撑腰。 这方方面面,全都是菲宁与艾莉丝之间的缘。 菲宁是妖精,而且发现了艾莉丝的真实身份,所以对拥有相同境遇的艾莉丝比较关照吧。 艾莉丝想到这些,双眼开始闪闪发光,但菲宁却对她摇摇头。 「理由么。很遗憾,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咦……」 「不妨直说,我啊,不会因为你是同族就对你有什么感觉。最开始我对你根本就觉得无所谓。我一眼就看出你们是帮有胆色的孩子了,所以多多少少有些喜欢……不过这对米莉霏卡公主跟莱米丫头也是一样的,并不是对你抱着特别的感情」 「就算都是妖精,也没有么?」 「啊,跟那没有关系……对我来说」 菲宁说出了出乎意料的话。 「作出决定的并不是我,而是那个人呢。然后让他个人关照的也不是你,而是你们一伙的那个小子」 「贾德雷驽先生?」 他们之所以对艾莉丝一行人那么好,并不是因为菲宁跟艾莉丝是同族。 而是因为贾德雷驽看上了伊米纳? 「听到那番话,我也明白了。小的们也明白了。所以你们成了我们重要的同伴。就是这么回事哦」 可要是这样,就越来越搞不懂了。 「『那番话』是什么?贾德雷驽先生对伊米纳有什么想法……」 「我不能随便说呢。会被那个人骂的」 菲宁耸耸肩,总算抬起脸向艾莉丝看去。刚才赌气一样的表情已经消失,心情完全恢复了。 不过,她看到艾莉丝的脸色并没有自己那么好看,于是马上察觉到。 「对不起,说了坏心眼的话」 菲宁停下手中的工作,走到艾莉丝身边,摸了摸艾莉丝的脑袋。 「别露出那样的表情啊。我虽然讨厌妖精,但我不会因为那样就连你都讨厌的。种族的话题之时拿来乱撒气而已」 「不、那个……」 「你喜欢妖精乡,喜欢同胞么?」 被菲宁这么问,艾莉丝呆住了。 「不……并不喜欢。不过……」 「跟讨厌又不一样么?」 「是」 没错。 艾莉丝说不出讨厌家乡,讨厌同胞。 现在这样在『妖精森林』里取水,采树果,让她想起了在妖精乡生活的时候,令他十分怀念,于是乡愁涌上心头。她的家乡有许许多多跟她要好的朋友,艾莉丝总挂念着他们。 「既然如此,你会什么要在这里?不惜跟人类在一起,扮成人类,加入人类的军队……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 艾莉丝有些迟疑,她不知道是不是该实话实话。因为这跟艾莉丝——不对,是艾莉丝他们内心深处的东西息息相关。不过,她立刻就下了决心。 她觉得这不是一个能够敷衍的提问。 艾莉丝说道 「我想跟伊米纳在一起,所以我抛弃了妖精乡。我不后悔。因为实现那个人的心愿,就是我的愿望」 菲宁镇重其事地问道 「那小子的心愿是什么?」 「毁灭妖精乡」 艾莉丝答道。 「他为什么想那么做」 「因为妖精毁灭了他的故乡,杀死了他的家人」 ——就像在挑战。 「那是那小子的问题,跟你又有何干?」 「毁灭他故乡的是我的氏族。杀死他将人的,是我的哥哥。而他的故乡和他的家人,也是我的故乡和我的家人」 ——就像在战斗。 「真够扭曲。你宁愿选择作为客人暂居的虚假家乡,而放弃生养自己的真正故乡?」 「那个人对我更重要,仅此而已」 ——就像在争斗。 「为什么?为了一个普通人类,值得让你抛弃故乡?」 「值得!因为……」 ——就像在抗争。 「因为,我最喜欢伊米纳了。伊米纳是我最重要的人!」 ——然后,就像在咆哮一般。 不知何时,艾莉丝的语调变得尖锐,眼神多了几分恶意,紧紧地攥着拳头,声嘶力竭地放出宣言。 沉默一时间弥漫开。 不久,菲宁朝着要紧嘴唇狠狠瞪着自己的艾莉丝…… 「……是么」 轻轻点点头——然后灿烂地笑了起来,说 「那你跟我是一样的呢」 「咦……?」 那开怀的笑容,与菲宁之前的笑容有些不一样。 不显得那么妖艳,而显得十分豪爽,多了几分稚气。 「迷上了对吧?那就没办法了」 没错。这跟贾德雷驽的笑容一模一样。 艾莉丝觉得脸颊突然发热。 这并不是自己对伊米纳的感情被再次指了出来。 而是被菲宁的用情之深深深感染了。 究竟要呆在一起多久,才能露出如此相似的笑容呢?他们没有血脉相连,别说性别了,就连种族都不一样,而且面容截然相反,相差甚远——究竟要多么喜欢对方,对么为对方着想,才能跟对方露出如此一致的表情呢。 「身为同族不是让我关照的理由。不过,我会关照你的。因为,我喜欢能为迷上男人豁出一切的女人」 艾莉丝又被她摸了摸脑袋。 那强硬却又慈爱的感情,从菲宁的手法传了过来。 ——啊,对呀。 她一开始就清清楚楚。自己跟艾莉丝所怀的感情,其实是一样的。艾莉丝今后走的,一定是跟自己相同的路—— 「复仇……而且还要对你的同胞。当通缉犯虽然也很辛苦,可你似乎要比我们辛苦得多呢」 而且,那还是一条更加困难更加艰险的路—— 「不过,你绝对不能输哦。呆在心爱之人身边就是幸福,所以不论脚下是怎样的路都不能改变初衷。如果想要男性也迷上自己,那就更是如此了」 而且菲宁还很担心艾莉丝,指引心头涌上思乡之情的艾莉丝,让艾莉丝再次充满活力。 ——绝不能被什么故乡给影响,而迷失重要的东西。 「是」 艾莉丝的脸又红了起来。这次脸红,是由于对伊米纳的思念。 菲宁觉得耀眼似的看着她,眯起眼睛。 「好咧,那么把那只水袋灌满之后差不多就该回去了吧。男人们肚子应该饿了,得做吃的了。食材虽然是可恨的妖精乡的东西……就用你擅长的浦利亚德驽风味让小子的心振奋起来吧」 「是!」 用砂糖和树果,很有特征的,伊米纳母亲——莉尔的味道。 树果非常丰富。砂糖实在没办法弄到,不过可以用枫树汁的甜味就足够了。 菲宁悄悄地握住艾莉丝的手,所以艾莉丝也回握住菲宁的手。 就像母女或者姐妹一样,手拉着手,相互欢笑着走了回去。 艾莉丝心头想着,我也想像她那样,能够和自己喜欢的人一样地笑。 2 清晨到来,已经到了第七天。 在破晓几乎同时,向监视的守卫进行确认,但仍未确认她们回来。卫兵们安慰关心团长安危的副团长,跟他说还有希望,让他不要气馁。 所以阿麦滋回应了他们。用「谢谢」——这句违心之言。 于是阿麦滋怀着兴奋的心情离开了屯所。 说实在,他这阵子的心情一直都很沉重。万一她们平安生还,阿麦滋绝不可能平安无事。 那是个陷阱,中了陷阱的米莉霏卡等人自然看得出来,而且是谁布下的陷阱非常明显。然后当阴谋流产的时候,阿麦滋——乃至达力将军与妖精勾结的事实,已然无可争辩地呈现出来。 虽然可以一口咬定没有证据,但死不松口也已经毫无意义。他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远超出了缺少大义名分就不能处置的那种级别。当然,逾越雷池的是阿麦滋他们,所以容不得半句怨言。且不论达力将军,阿麦滋肯定会被偷偷处决。 不过,这样的担忧,从今天起应该就可以排除了。 怎么说也已经六天了,今天是第七天。 他们无法生存的理由俯拾即是。 首先是灵气。虽说抗性因人而异,但人类暴露在『妖精乡』的高浓度灵气中长达六日不可能还活着。 再者森林之中鬼与魔兽横行霸道,生长异常的妖花妖树之中甚至还存在着会动起来袭击猎物的种类。他们所处的位置是森林最深的位置,将会在黑暗中不分昼夜地遭到袭击。在视野开阔的地方遇敌,不可能不进行战斗。 而且,森林之中就连食物与饮用水都无法弄到。制造森林的地方没有河也没有泉水,就算可以捡树果猎杀魔兽为食,但没有水也撑不下去。在那样的状况下,最多只能维持三天吧。 就算发生万一,她们有办法把那些问题统统解决——能够抵抗高浓度的灵气,击退鬼和魔兽,确保水源并且果腹——他们也熬不过今天早晨。 因为最后也是最大的保险今天就会启动。 约一公里见方的森林之中,布下了让人迷失道路的结界。森林之中的树木会巧妙地变换位置,对景色进行操纵,让直行变得十分困难。这是灵术,不是人类能够办到的,是作用于活体的灵术。 这就是说,主人就在那片森林之中。 不是鬼与魔兽那种低俗之辈,而是能把怪物们当做家畜的人——拥有孤身便能轻易打败一支人类百人队的强大力量的可怕种族。 他将在创造森林的第七天,也就是今天展开行动。 他会在森林中继续拧搜索,一旦发现幸存者便将其全部消灭。这是他们答应过达力将军的事情。 不知道是今天的时候时候动手,可能是日暮时分,也可能已经进行了。但不管怎样,都已经结束了。等到事情一完,报告便会发来。只要接到那个报告,阿麦滋肩上的担子就可以完全卸下来了。 ——只要收拾了米莉霏卡,达力将军眼下也会老实下来吧。至少暂时不会再下命令搞这种阴险的事了。 今晚就时隔已久地搂搂女人吧。跟山脚下的窑子联系一下,挑个最好的货色。报酬那么丰厚,多少浪费一下也不会遭天谴。 但首先必须让这颗因睡眠不足而精疲力竭的脑袋清醒清醒。昨晚在期待与不安中没有睡一个囫囵觉就天亮了。虽然一天才刚刚开始,不过到中午之前还是好好睡上一觉吧。 阿麦滋回到了宿舍,进入自己的卧室,拿起了摆在桌上的酒瓶。 直到昨天晚上,他一直为了冲散不安,不停地大口去灌很淡的啤酒。但这瓶不是啤酒,而是高度的熟 成酒,喝上个两三杯就能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吧。 阿麦滋取出玻璃杯,打开瓶盖,把酒倒入杯中,然后一边在床上坐下,一边把酒喝进去。他一边品味着馥郁的醇香与酒精的刺激,一边让恍惚的感觉在渗透脏腑。 在喝下一般的时候,他将酒杯从嘴上拿开,重重地叹了口气——真美。 已经好久没有觉得酒这么美了。 阿麦滋维持这个姿势闭上眼睛,用全身感受着随酒精弥漫开来的幸福感。在安心感的作用下,感觉脑髓被麻痹,渐渐放松,意识迅速消散。而且,他没有不放松的理由,于是老老实实地沉浸在了这种释放感之中。 玻璃杯从他手中滑落,摔碎了。 在他听来,酒和碎片洒落的声音宛如摇篮曲,那些东西醒来再打扫也不成问题。完全放松的身体渐渐倒下,感觉非常舒服。即便不是倒在床上,而是倒在地上,脑袋重重地撞在石制地板上,脸被碎玻璃刺破,他都感觉非常舒服。 逐渐消融的意识并未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这样,阿麦滋以不自然的姿势一动不动了。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 酒里下的毒,立刻停止了他的生命。 他没有注意到办公桌的抽屉中有封他完全不记得写过的,题为『遗书』的纸片。阿麦滋·朱丽叶,就这么死了。 ? 在森林中吃饭睡觉,让伊米纳响起了在山中蛰居的那四年。 可是想必那个时候,伊米纳现在的憎恨与杀意更加迫切。那已经不像是从体内涌出来的了,而是就像有人在耳边细语一般的感觉。 这很正常。因为他现在所处的不是野兽栖息的普通山野,而是鬼与魔兽四处横行的『妖精森林』。而且他现在不是为了未来复仇而修行,而是身处复仇的漩涡之中,就在敌人的肚子里。所以,他恨不得现在就咬破敌人的肚皮。 被困在森林里的第七天早上,那家伙出现了。 不是鬼也不是魔兽,是妖精族的士兵。 他来的很突然,但同时伊米纳也预料到了。 据实来说,伊米纳知道这家伙会来。 森林中布下了让里面的人迷失方向的灵术。 从有限的空间中离开并不困难,因为只要拉开绳子留下记号直线行走就行了。但是,伊米那等人所陷入的,是本应直线行走却又会回到原地的怪圈。这无法只用「森林中容易迷失方向」的这种特定来解释,应该推断为这是对走过的路与前进方向的风景进行操纵,给人以正在直线行走的错觉。那不可能是自动完成的,因为那需要配合对方的动向逐一对应。 既然如此,术者必定就在森林之中。而且森林中的人一直存活下去,术者必定会厌腻这种情况,最终现身。伊米纳他们这么预测,并且看准了这个目标。他们不再没头没脑地四处徘徊,建立据点来露营,呆在绝不会迷失方位的狭窄范围内维持一切。 能够在这里持续生活这么多天,应该是艾莉丝和菲宁的灵术的功劳。而且两个人的灵术——我方有两位妖精的事情,对方肯定没有想到。先熬不下去的反而应该是敌方。 「总算出来呢,让我好等」 伊米纳对着站在十米开外的妖精,露出充满敌意的笑容。 这是天才刚刚亮的早晨。他刚刚跟负责看守的弗利姆交班。同伴们都还没起床,但只要叫上一声应该就会醒来吧。 话虽如此,但不管怎么说,在轮到自己的时候这家伙过来,可以算非常幸运。 伊米纳缓缓地拔出剑,成自然放松的架势。 对方没有行动,他摆着戒备的表情,保持着距离,直直地注视着伊米纳——真是的,这样搞得都不知道是谁袭击谁了。 伊米那对他说道 「我个人希望你尽可能的可以报上名来」 那个妖精还是名少年。 他看上去还很年轻,有十七八岁,但是妖精总体上外表年龄要比实际年龄年轻,所以他可能有二十岁左右。整齐的短银发与标致的五官,正是妖精族的美,宛如葱郁森林之中的睡莲。 伊米纳不记得他的面相,这也就表示他不是袭击赛莱德村的家伙,不是直接仇人。 「……迪里奇」 报名字的声音,比外表推断的要低。 「迪里奇么。那是什么名?你自己的名字还是氏族名?」 伊米纳对妖精十六氏族的名字并非全部记得。而且就算只记住异种族的文化和发音,也很难判断是名还是姓。 但是,妖精没有回答伊米纳的提问,反而问伊米纳 「艾莉丝大人在哪里」 他的口吻中充满了憎恶的音色。 「你认识艾莉丝?」 「我在问你她在哪儿!」 妖精少年短促地一喝。这一次是明确的愤怒。 所以伊米纳对身后喊了一声 「可以了,出来吧」 「……嗯」 在伊米纳监视的位置与露营地之间相隔的树丛中,发出沙沙的声音,艾莉丝缓缓地从里面现身。她刚才正在树丛旁边,离当班的伊米纳最近的位置假寐。当妖精少年来访时,伊米那就感觉她已经醒了过来,于是只是挥了挥手送了手势让她待机。 「艾莉丝大人!」 少年感慨至极地叫喊起来。 「是迪里奇么?好久不见」 艾莉丝用压抑着感情向他回应。 「你认识?」 「嗯。迪里奇·菲尼恩德维尔……恩德维尔氏族之子」 ——原来如此,是亲戚么。 也就是说,这家伙也是恩德维尔氏族的。 那就杀了他吧。 伊米纳的杀意在耳边诱惑着伊米纳。 ——杀了他,切碎他,砍下的脑袋将他大卸八块之后点上火跟这片森林一起烧成灰烬。 甜美的冲动向头盖骨内侧流窜。直接将身体交给它,那就是多么舒服啊。但是伊米纳就像是捏死飞来飞去的苍蝇一般,忍住了这股杀意。 他调整呼吸,固定住恨不得自动扑上去的双腿。 现在在这里开战毫无益处。而且这已经不是只属于伊米纳跟艾莉丝两个人的战斗了。 背后还有同伴们,所以首先必须考虑的,是让他们活着离开这里。而且就算对方是恩德维尔氏族的人,也并非直接的仇人。要是为了自己方便放纵冲动冲上去,那就太愚蠢了。 妖精少年——迪里奇没有注意到伊米纳内心的纠葛,只盯着艾莉丝,露出悲伤地表情,如同悲叹一般呼喊艾莉丝。 「艾莉丝大人,为什么!为什么您会在这种地方做这样的事!?您还活着,我当然非常开心,但我现在非常困惑啊!您知道……我在围困的敌人之中发现您的身影时,我是怎样的心情么!」 「我确实已经死了呢」 「氏族长大人是这么以为的……可是我坚信您一定还活着!可是……您偏偏在这种地方!」 「哥哥说的没错,艾莉丝·恩德维尔已经死了」 艾莉丝的回单与迪里奇的激动截然相反,非常平静。 「我知道你很重视氏族的羁绊与氏族长家。毕竟你从小就是那样呢。但是,我已经和恩德维尔没有半点关系了。不只是恩德维尔……我已经跟妖精族没有任何关系了。所以我对你的心情,还有你对我的担心,已经无法萌生感激之情了」 艾莉丝给出冰冷的拒绝,大概也是为了迪里奇着想。 与此同时,这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艾莉丝站在了伊米纳身旁,与伊米纳五指交扣。 「 你最好别把我当成氏族的人。因为氏族也好,妖精族也好,这一切我都已经舍弃了」 沉默持续了一阵子。 是五秒么?还是十秒呢?最后迪里奇抬起了垂下的脸—— 「……可叹啊」 万念俱灰一般喃喃说道。 「您竟然被下贱的人类勾引,说出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来。迷惑您的就是这家伙么?您究竟看到上那只下贱的蛮族什么地方?是被他强暴之后对他产生感情了么?」 「你在说什么?」 被骂的艾莉丝气息一下子变得锋锐起来。 她生气是因为遭到了辱骂么?还是因为伊米纳被他侮辱了呢? 「至少父亲还在世的时候,你不会说出这种蔑视人类的话来呢。我和哥哥到赛莱德去玩的时候,你也没有阻拦么……既然如此,你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 又或是对已经改变的知交与故乡感到可叹。 迪里奇对艾莉丝的诘问回答不上。 代替回答向艾莉丝投去的,是无法挽回的断绝之言。 「您要知道害臊。您现在的所作所为无异于兽奸!」 「……开什么玩笑!」 艾莉丝的激动比伊米纳的杀意更先饱和。 「就因为你们这个样子!就因为你们说这种话,战争才会打响的!就因为你们那种态度,妖精乡才变得那么奇怪!就是因为你们那种想法,哥哥才会去做那种事,伊米纳才会失去家人!!」 就连伊米纳都从未听过艾莉丝如此声嘶力竭的大叫过。 这是这些话又无比强烈地打动了伊米纳的内心。好痛,好悲痛。 悲伤——艾莉丝的悲痛化为愤怒吐了出来。 「到底是谁恬不知耻!?才不是因为莉莉丝古雷布……是因为你们!战争之所里会开始,就是因为你们那种高高在上的想法!」 「……艾莉丝」 艾莉丝声嘶力竭的大喊。伊米纳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够了,你的心情是无法传到他心里的」 即便在艾莉丝的强烈感情面前,迪里奇的冰冷眼神仍旧没有变过。 他是打心眼里把人类当成了下等生物,认为艾莉丝是个堕落的女人,认为人与妖精之间结下的感情与羁绊是兽奸。 「伊米纳,我……」 艾莉丝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所以,为了接受他的感情,为了分担她的悲伤与愤怒,伊米纳搂住了她的肩膀。 「不过没关心。我明白的心情,这不就足够了么?」 因为,她是为了伊米纳而悲伤,为了伊米纳而愤怒。 「你叫迪里奇是吧。我已经完全搞清楚你是那种家伙了」 伊米纳在艾莉丝的头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让艾莉丝站在旁边,自己上前一步。 其实,伊米纳本想尽可能地避免战斗的。 这是米莉霏卡的指示。 敌方的妖精恐怕是按照与人类之间的约定而行动的。把伊米纳一行困在要妖精森林中,恐怕也是跟阿麦滋或者达力将军共谋的。既然如此,说不定就能通过对话来解除那个约定。 很侥幸的,这里有两位妖精。如果他对艾莉丝和菲宁还念及同胞之情,更胜于与达力将军等人之间的约定,说不定还有商量的余地。顺利的话,反而会指引伊米纳等人离开森林。 这就是米莉霏卡的考虑。 「米莉霏卡的心意也算是枉费了呢」 不过老实说,这样的情况更合伊米纳的心意。 这家伙已经烂到骨子里了,这真是太好了。 没有对话余地的妖精族至上主义者,真让人开心。 因为,这样就可以杀掉了。 不需要通过对话来问出情报。让他尝尝苦头,砍下他两三只手脚,留张嘴能说话就行了。说完之后再砍下他的脑袋。这样能行,这样很好。他就是那样的形同垃圾一样家伙——啊,真是谢天谢地。 伊米纳向握住剑柄的五指中注入力量。 双脚扎进地面,膝盖弯曲。 肩膀放松,微微弓起背,深深吸气。 肆无忌惮地将之前一直忍耐下来的那些动作交给耳边呢喃的杀意—— 「你说我是野兽是吧。那就让你见识见识……野兽的战斗!」 充分地释放出来。 伊米纳向前一跃缩短距离,将红莲刀身水平一挥。 「……!?」 迪里奇惊愕地张大双眼。 他无法对伊米纳的先手做出反应,慢了半拍才做出应手。 换而言之,他还没有使用生体降灵术,他在小看伊米纳,他蔑视伊米纳是下等种族而大意了。 迪里奇一脸慌张地退开半步,将肉身右臂当做盾牌扬了起来,准备去接伊米纳的剑。换句话说,他终于使用生体降灵术了。但是,他不提高反应速度而选择硬化皮肤,可谓蠢到家了。因为伊米纳要施展攻击首先要进行敲击敲击。 铿,刀刃与肉身相互碰撞的钝响震撼森林。 「嘁……!」 迪里奇的表情颦蹙。他感到的不是疼痛,应该是难受。这是受到人类这种下贱生物的攻击,自尊心受伤的表情。 这样就好,这样才好杀了他。 「……嗷啊啊啊啊啊!」 伊米纳顺势乱无章法的攻击。剑被弹开也无所谓,连反作用力也加以利用改变力量的方向,一心一意地用剑敲击。三次、五次、六次、七次、然后在第八次的攻击下,剑中蓄积的灵力达到了阈值。也就是说,要斩击了。 所以,第九下由下而上瞄准腿部,向上一挑。 瞬间,迪里奇的视线变得锐利,动作发生了质的改变。 他的生意降灵术已经遍及全身了。 即,以力量与反应速度为首的身体能力全部得到强化。 他踢起地面的脚挖起了一大块土,伊米纳的斩击挥空。对手给人一种瞬间移动的错觉突然加速,跳到伊米纳身后。 「别太得意忘形」 在剑圈之外着地的迪里奇瞪视伊米纳。 「我知道你那把剑的力量。连鬼的身体都能一刀两断的破坏灵术……那刀身发光的时候,就不需要乱打一气了」 「说起来,你一直在偷窥我们呢。或者说,你事先向人讨教过么?向你最讨厌的那些下等种族……」 这家伙跟达力将军串通的事是板上钉钉的。既然如此,伊米纳的剑的情报泄露出去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只不过,那不过只是片段性的。来到大要塞之后,伊米纳使用过的终归只有将冲击转化为破坏力的剑击。他们应该只把这把『艾莉丝之血』当成施了古怪灵术的魔剑而已。 当然,这样的情报泄露出去,状况也会变得棘手。 「不值一提的挑衅」 迪里奇摆着臭脸嗤之以鼻。 「你懂么?就因为擅长那种而已,你们才是下等种族。那个叫物体降灵术对吧……无法用自己的身体来操纵灵术就灌入物质中来代替是吧?想模仿我们的降灵术,但是太幼稚了,太拙劣了」 嘴上说着挑衅不值一提,内心的急躁却如实地反应在脸上了。而且还是一副不回嘴就不甘心的样子。 所以,还要来一次挑衅。伊米纳露出游刃有余的表情,嘲笑起来 「哈,总比只会让人迷路要强呢」 「……臭猴子,闭上你那张臭嘴!」 对手简简单单地激动起来。 「既然你那么想看,那就让你见识见识好了!这就是卓越的精灵族所使用的正统灵术!」 他激动了,要拿出真本事了。 迪里奇就像拥抱周围的空气一样,张开双手。 与之呼应一般,发出声音。那是就像将某种干枯的东西聚在一起来回搅动,就像大量飞虫在蠕动,也就是,像枝叶沙沙作响的声音。 下一刻,攻击从正上方降了下来。 妖花妖木突然伸长,如从大量的长枪,成包围之势向伊米纳刺去。 「喝!」 这实在没办法全部避开,所以伊米纳用『艾莉丝之血』将其挥开。 他使用剑中继续的力量。那些刺过来的树枝想必硬化到了树木所不可能达到的硬度,然而破坏的红光轨迹之上的树枝形同无物一般被一斩折断。 即便如此,还是无法将它们尽数击落,几根树枝刺中肩头,伊米纳强行拖离。 「哈哈,怎么了?脸色铁青啊!」 迪里奇让伊米纳负伤,可能是因此感到开心,大叫起来 「接招吧,还没完呢!」 下一波攻击间不容发地从前方袭来。只闻飞镖撕裂空气的声音,几个东西向伊米纳逼近。那恐怕是树果,当然是用灵术强化过的。比箭更加迅速,比石头更加坚硬。正面挨上一下身体肯定要开个洞。 伊米纳用剑身挡住中线,压低身体向前倾进行防御。 铿铿铿铿铿铿,冲击比预想中来得激烈。没被刀身完全挡住的肘尖跟膝盖被子弹擦到。衣服被思考,肉被打穿,刺痛从身体各处放射开来。 「喂喂喂,你在干什么?只是单方面的防御吧!」 伊米纳一边抵御攻击,一边暗自咋舌。 ——受不了,真喜欢争强好胜。 以为自己占优势就变成这样。这哪里是什么高等种族?下贱得令人发笑。 伊米纳想起了艾莉丝刚才对这家伙不停地喊「就是因为这个样子」。 那真是一语中的。 就是因为这个样子——就是因为这样看不起人类,就是因为这样对自己的力量过于自负,就是因为这样带着肤浅的想法去战斗,所以——才会留下可乘之机。 战斗发展成这样在意料之中。 迪里奇的专长是操纵植物。 让埋在鬼与魔兽的身体里的种子同时萌芽,令那些植物博阿发行地生长变为『妖精森林』,然后让关在『妖精森林』让伊米纳等人迷路——这一切全都证明他拥有随心所欲地操纵妖花妖树的能力。既然如此,他在战斗的时候也会使出自己所擅长的伎俩,这种事不言自明。 在人来看来,那是无懈可击的力量,是无所不能的万能能力。 然而,即便乍看之下如此,但灵术也是一种技术,而且妖精也绝非无所不能。 其中存在原理,存在机制,存在法则,也存在极限。做得到的与做不到的,必然有鲜明的划分。 而且伊米纳拥有着能看穿那一切的同伴——精通生体降灵术的妖精同伴。 「菲宁!」 伊米纳一边用剑防御树果飞镖,一边大喊。 朝着前方,朝着迪里奇身后的地方。 「拜托了!」 「好咧!」 一个如同喝彩声一般富有活力的悦耳回答,从森林深处传了出来,随后。 「什……!?」 折磨着伊米纳的攻击——坚果子弹忽然停止了。 迪里奇惊讶地扫视周围。 一个人影从树丛深处缓缓现身——是一名妙龄女性。她穿着嫉妒暴露的衣服,放荡不羁的举止与怠惰的身影,有着倾城之美。 长长的黑发从两侧垂下,尖尖的长耳朵从发丝间露出来。 「真没规矩。胡桃可不是用来扔的,而是炒来吃的」 她诙谐地笑了起来,轻轻抚摸之前都在受迪里奇操纵的树木。 「你这家伙……截断了我的灵气么!」 面对他怒不可遏的大吼,菲宁耸耸肩。 「比起你这种装腔作势的男人,我更喜欢那边的小伙子呢」 妖精基本任何人都能使用基本的生体降灵术。 操纵植物也属于基本的范畴。 当然,要问擅不擅长,菲宁自然没有迪里奇那么厉害。但是,只要掌握坚果是从哪棵树飞来的,妨碍起来就简单了。 既然敌人擅长操纵植物,那么也会利用那个能力进行攻击,这是事先推测出来的事情。因此这七天里,大伙充分地商量了对策。当然,大伙早已将被偷窥当做前提,是尽可能小声偷偷商量的。 得出的结论是,这家伙的灵术并不是特别高等。 森林诞生时之所以树木会同时萌芽并爆发性地生长,多半是用了特殊的『苗』。『苗』——顾名思义,就是妖花妖树的幼苗,但是在栽培的时候可以通过施加灵术来对发芽条件与生长速度等多方面进行调整。当然,『苗』的调整需要高潮的技术,是提前做好准备的,而发芽的植物只需要进行单纯的灵气操纵。 另一方面,在森林中制造迷宫来迷惑伊米纳等人是非常费事的。让周围的风景进行发生细微变化,在给人一种正在直行的错觉,然而道路却发生了平缓的弯曲。不露声色地让能够当作指标的怪异树木出来,配合里面的人的脚步改变位置,将留在树上的记号抹消掉,重新刻在其他树木上。他就是这样布下几重陷阱,巧妙地扰乱方向感,将人困在里面的。 但是这很费事,反过来说,是种细致而踏实的工作。也就表示对方只能用这种麻烦的方法来捆住伊米纳等人。如果那家伙能够自由自在地操纵森林中的所有植物,就完全没有必要对路线做手脚了,大可将周围数十米范围内的植物密度提高到极限,硬化至剑无法砍断的程度,将里面的人关在这个牢里就可以了。 对伊米纳进行的攻击也是一样的道理。迪里奇为什么只从上方伸出树枝来袭击呢?坚果子弹为什么只从前方放出来呢?要想收拾掉伊米纳,只要从四面八方全部包围,从全方位进行不可躲避的攻击就行了。明明放眼望去,树枝和树果到处都是。 答案很简单。 这家伙的灵术范围比较小,同时可以操纵的植物很有限。 艾莉丝和菲宁说,生体降灵术绝非万能的伟业,只是普通的技术。而技术一定要遵循一定的原理经过一定的工序才能达到效果。 一切的源泉,基本就是自身的灵气。 而自身的灵气必然有限,不论怎样的术,只要持续使用都会逐渐消耗掉。自身的灵气用完就不能发动灵术了。艾莉丝的『红染睡莲』虽然拥有大量篡夺并贮存他人灵气的能力,但作用时间很短,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而让术生效,也就是引发现象,就意味着术者的灵气要对别的灵脉进行连接并干涉。 强化身体能力就要从大地的灵脉中吸取灵气,注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操纵植物就要对树木的灵气进行干涉,将自己的灵气与其连接,控制树木。 要让人变成鬼,就需要术者将灵气与人的灵气相连,同时从大地的灵脉中大量吸取,并向人的体内注入超越容许量的灵气,破坏容器的形态。 他们的力量在人类看来之所以是无限的,是因为他们从大地的灵脉中吸取大量灵气当做术的燃料。 但是,这也体现出了术者的水平差距。 同时进行两项甚至更多『将自己的灵气与其他灵气相连』的工程,是非常困难的。 就拿让人变成鬼来说,只将『自身的灵气』注入进去是不够的,必须使用庞大的『大地的灵气』。因此,需要在『自身的灵气』与『人类的灵气』连接的同时也将『自身的灵气』与『大地的灵气』连接起来 ,并且通过『自身的灵气』注入到『人类的灵气』中,所需工序十分繁琐。 妖精之所以在让人类和野兽变性时会用到名叫『种子』的道具,是因为它能简化这个复杂的工程。『种子』主要是将高浓度灵气注入颗粒状有机物制造出来的,埋入生物体内可以取代『汲取大地的灵气注入对象体内』的工程。术者只需用『自身的灵气』让『种子』引发共鸣即可。 打个比方吧,同时完成多个连接灵气的工程,就好比用双手分别同时写不同的文章。迪里奇恐怕无法完成这种多线作业。 因此,操纵植物的时候他只利用了自身的灵气,而他自身得灵气能够同时操纵的数量和规模是有限的。 「唔……可恶的叛徒,竟然小看我!」 迪里奇露出焦急的表情,视线到处移动。他准备更换操纵对象。伊米纳并不知道那个对象究竟是哪一个。但是,菲宁知道。她擅长感知并解读灵气的流动。 「该你们出场了!」 菲宁厉声一喊。大群的人影齐刷刷地从周围的树丛里站了起来。 那些是伊米纳的同伴。米莉霏卡、弗利姆、萨什塔尔、莱米,然后还有贾德雷驽一派。 就在迪里奇优哉游哉地骂个不停的时候,他们偷偷醒来,暗中布好阵势。 「右边的水松!」 菲宁对贾德雷驽做出指示。 「好!」 贾德雷驽挥舞已经装填灵气管的大砍刀,向水松重重地砍了下去。 上面施加的灵术使高浓度的毒,而毒即是阻碍生命活动的药物,生命活动遭到阻碍,灵气的流动就会被打乱。 不知道迪里奇下达了怎样的命令,水松的枝叶沙沙作响,树干向后弯曲,然后突然停止。 「嘁!」 迪里奇没有余力去思考灵术为什么被妨碍,咂了下嘴,视线又转向下一棵树。 「公主,左斜向的枫树!」 「是这棵么?」 「没错,动手!」 「好!」 米莉霏卡拔出骑士剑——『雷火天迹』,在面前垂直举起,一边发动其中的灵术,一边以裂帛之势挥了下去。那应该是高热与振动的符合灵术,足有腰那么粗的树发出烧焦的味道腾着黑烟,从中间断成两截,掉在地上。 「开什么、玩笑……!」 迪里奇不肯放弃,随即有准备对其他植物进行操纵,然而依旧是枉然。 「萨姆滋和亚修雷,你们身后的橡树,一起上!」 「好,大姐!」 随着擂鼓般的回答,贾德雷驽的两名部下挥下剑跟斧头。 片刻之间,橡树的枝叶开始沙沙作响,但也仅仅维持了数秒。剑上放出的火焰散弹阻止了树枝的攻击,挥向地面附近树干的斧头让根中毒腐烂。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你们这群低贱的家伙!」 迪里奇面红耳赤地骂了起来。 这也难怪。准备发动的攻击全都在发动的前一刻被扼杀了,而且还是被他瞧不起的下等生物。 仅凭一己之力就能消灭一群人类——傲慢 人类不可能破解自己的灵术——大意。 被人类那种货色给摆了一道——不满。 被人类逼至穷途末路——愤懑。 所以伊米纳望着迪里奇,举起了充满杀气的剑,让自身的气息平静到极点,看准这家伙被『人类这种货色』逼疯时的破绽。 伊米纳转过身去,向身旁的艾莉丝瞥了一眼。 艾莉丝点点头。她样子十分悲伤,如同万念俱灰一般。 身体里留着自己相同血液的少年竟然这个样子,竟然如此侮辱人类,却又在人类面前丑态毕露,她一定感到即怜悯又厌恶。 迪里奇是恩德维尔氏族的人,无疑也是艾莉丝·恩德维尔的发小。伊米纳对杀死家人的知交存有意思罪恶感。然而,这也绝阻碍不了他斩杀迪里奇。迪里奇被砍死的话——伊米那砍了他的话,艾莉丝那颗温柔的心恐怕会受伤。但分担艾莉丝心中的痛,是伊米纳的职责。 伊米纳早有觉悟,他要将一切嫌隙,包括她的痛楚全都注入剑中,挥下去。 伊米纳也向艾莉丝点点头,沉下膝盖向前一跃。 刹那的疾驰,迅速的接近,肃然的杀意。 对手对灵术被妨碍的事情执迷不悟,根本没看伊米纳。 伊米纳手中的剑,剑身正在发着红光。刚才,伊米纳让剑吸收了迪里奇的树果子弹中的灵气。这个光算不上很强,但一定超过了阈值。 树果。伊米纳虽然没去看,但应该是胡桃。 迪里奇肯定知道,伊米纳的妈妈——莉尔的拿手料理就是放了胡桃的面包。也知道艾莉丝继承了那个味道,很珍惜那个味道。 所以,他的行为见他了她们的感情。而这,便是报应。 「啊……!?」 伊米纳已近在咫尺,迪里奇这才终于察觉到他的气息。 已经太迟了。 迪里奇还想骂上最后一句,然而停了下来。自不必说,那种口嘴里吐不出什么人话。 伊米纳的鲜红宽剑——『艾莉丝之血』水平一挥。 剑的轨迹精准扫过脖子,红光令其身首异处。 就连临死的惨叫都没有,他的脑袋飘向了空中。 3 伊米纳砍下来的脑袋滚落在草地上。 迪里奇·菲尼恩德维尔的脖子断面喷着血,失去控制与生命的身体仰后栽倒,一动不动。 这一连串的场面,艾莉丝都直直地地看在眼里。 准确的说,她不想放过伊米纳杀敌的身姿,一直凝视着他。 因为,这是他的夙愿,同时也是自己的罪业。 那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在胸口窜来窜去的种种感情,激烈地折磨着艾莉丝。 自己从小认识的知交,被自己最爱的人斩杀,这让她怎么不痛苦。不管站在哪一边,她的心都会受伤。她恨不得大声叫喊「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艾莉丝彼得不选择要站在哪一边。而她选择的,是心爱之人。她与曾是同胞的人划清界限,去实现心爱之人的杀念。 既然这样,艾莉丝也应该背负他杀死族人的罪。就算四年前那样——就像她的哥哥和族人们将她心爱的人跟他的家人杀死是一样。 「……伊米纳」 艾莉丝朝着正提着剑俯视迪里奇的伊米纳走过去,触碰他的后背。 「身上的伤要不要紧?」 伊米纳遍体鳞伤。虽然性命无忧,但伤口绝不算浅,看上去都很痛。 「嗯,没有大碍」 伊米纳笑了起来。他的眼睛在无言地诉说 ——艾莉丝你才是,没关系么? 那无形的伤痛——心痛,让你觉得难受了么? 他的感情让艾莉丝很开心,很欣慰。正因为这个人会如此关心艾莉丝,艾莉丝才愿意呆在这边。不是妖精那边,而是伊米纳这边。 所以她不去看迪里奇的尸体。 艾莉丝回忆起小时候在妖精乡跟他一起玩耍的记忆,然而就俩那份感慨,艾莉丝现在都没有理会。没错——那种东西不过是单纯的感慨。因为,他是瞧不起伊米纳的人,是将艾莉丝的感情用差劲的言语去辱骂的人。 ? 伊米纳轻轻抚摸艾莉丝的脑袋,转向背后。 「米莉霏卡,这样就结束了……撤退吧,离开这里」 「嗯,谢谢你,伊米纳。还要谢谢菲宁和艾莉丝,当然所有的团员都是。不单单是战斗……这六天的时间,真亏大家 熬过来了」 听到米莉霏卡的慰劳,大伙齐声欢呼。 有人说:「回去之后要像冲澡一样喝个够」; 有人否定说:「不,首先得洗个澡擦擦身子」; 有人笑着说:「我想在柔软的被窝里睡个够」; 有人叹着气说:「吃顿正常的饭吧」; 有人听到这话后调侃道:「喂喂喂,你对大姐和小姑娘做的饭不满意么?」 有人说:「我更想抱女人」; 然后那人旁边的人用胳膊肘顶了他几下,说:「别在公主面前说这种话」 所有人都沉浸在释放感中欢声笑语。 米莉霏卡没有责备他们的污言秽语,用安心的表情望着众人。 森林的主人已经消灭,没有人再布下迷宫了。 鬼和魔兽的残党应该还在四处徘徊,不能大意,但是笔直朝前进发,应该一定能够逃出森林。 现在出发,大概一两个小时应该就能出去。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怕马不够。战斗中情况混乱,马都给逃掉了,基本已经变成了鬼和魔兽的大餐,剩下的只有三匹。要离开这平原不太容易。 凯旋而归之后的问题自然还有一大堆,但总之应该在能够尽情深呼吸的地方,好好地品味存活下来的喜悦。虽说被菲宁的结界削弱了,但仍改变不了『妖精森林』的灵气对人体有害的事实。 「事情告一段落,请大家做撤退的准备」 所有人都用特别响亮的声音回应了米莉霏卡的号令。 所以伊米纳也整理好露营地的行李,转过身去。 说起来,得把迪里奇的脑袋带回去,不过之后再捡也没关系吧——伊米纳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往前走。就在此时。 「……!?」 忽然间,一阵恶寒毫无征兆地向他袭来。 背上冒起鸡皮疙瘩,身体僵住了。 不,那不是鸡皮疙瘩那么简单的东西。 那是集合了恐惧、战栗、震撼,仿佛灵魂从底层被抽出来一样的感觉。就像利器插进心脏中,慢慢乱搅一样的感觉。 总而言之,这是非同寻常的杀气所带来的威压感。 ——是……谁? 释放着此等杀气,正朝这边过来的,究竟是谁? 伊米纳的神经十二分绷紧,转过身去。光是转身便需要如此之多的努力。同伴们也察觉到刚才的杀气了么?察觉到杀气之后,到底还能否保持平静呢?伊米纳不知道,他已经没有余力在乎身边了。 但是,他能看到自己身边的艾莉丝。 艾莉丝在发抖。 她嘴唇发青,脸色也非常苍白,露出害怕与困惑混在一起的表情。 「为……什么」 她,呢喃了一声 「为什么……叔父会在这种地方」 艾莉丝注视的方向上,站着一名男子。 他的年纪在五十岁上下,可谓正当壮年。但是,只穿着一身外衣的身躯十分精悍,外表年龄截然不同,浑身散发着霸气,俨然就是展示的代名词。 尽管是叉着手的姿势,却无懈可击,甚至还给人一种稍有松懈下一秒就会被轻易宰杀的感觉。 他的右眼戴着眼罩,那多半是战场上负的伤。可是那只独眼之中充满锐利的凶光,仿佛光凭一道视线就能射穿人的心脏。 「啊……」 在看到男人那张脸的那一刻,伊米纳的身体并非因战栗造成畏缩,而是在截然不同的另一种感情之下僵住了。 伊米纳认识他。 记得他。 根本不可能忘记他。 包括这家伙在内的那些家伙的脸,在这四年间没有片刻忘记过,即便在梦中都会浮现出来。 「这话该说我才对」 男人对艾莉丝说道。 用充满武者风范的,低沉而响亮的声音。 「我从迪里奇那里听说的时候,我还不肯相信……你在这种地方干什么,艾莉丝」 他喊出艾莉丝名字的声音非常随意,同时充满威慑力。 这也难怪,听说在那些家伙之中,这家伙跟艾莉丝与希尔吉斯的血缘关系非常的浓。对这家伙来说,艾莉丝就是哥哥女儿——外甥女。 也就是说,他是前任恩德维尔氏族长埃伊斯之弟。 同时,也是现任恩德维尔氏族长希尔吉斯的心腹,『六花』的一瓣。 名字记得叫—— 「吉-迪谷……吉-迪谷·恩德维尔」 「你是……那时的少年么?」 那只独眼锐利地盯着伊米纳。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就是你选择的道路呢,艾莉丝啊」 面容粗犷的他,微微叹了口气,然后—— 「本以为这里是个没意思的战场……不曾想还是一场出乎意料的因缘际会啊」 吉-迪谷带着自嘲的感觉,浅浅一笑。 笑容中充满着愤怒与失望,然后还有一丝怜悯。 第十章 啜食心爱的你的血 1 「愚蠢的家伙,竟然轻敌」 吉-迪谷·恩德维尔俯视着迪里奇的尸体,喃喃说道。 他的表情严肃,目光锐利,紧紧咬著嘴唇。话语虽是斥责,但其中毫无疑问隐藏着对逝者的哀思,以及对氏族中年轻人死去的悔恨。 他一直一来都是这样的性格。他对所有冠以恩德维尔这个姓氏出生的孩子,都呵护备至,当成自己的家人,因为他们都担负着氏族的未来。 这一点,他跟他的哥哥埃伊斯,也就艾莉丝的父亲一样。 不过他对氏族的感情之深,说不定还超过了埃伊斯。 因为,埃伊斯在身为氏族长的同时,也是妖精族的乡王,那是应该全种族未来的立场。乡王必须对全部十六氏族一视同仁,不允许特别关照自己的氏族。他恐怕是为了让哥哥全身心地担负起作为乡王的使命,所以愿意代替哥哥为种族担忧吧。 所以在艾莉丝心目中,吉-迪谷是个既严厉又温柔的叔父。 艾莉丝是他的血亲,作为氏族长家的孩子,从记事开始就一直得到他的悉心呵护。不过,身为男孩的希尔吉斯要比身为女孩的艾莉丝更亲近他。因为他在妖精乡中,是一位赫赫有名,技术卓越的剑士。 而那样的吉-迪谷,如今阔别四年再次站在了艾莉丝面前。 他腰上挂着剑,以皇国军的敌人——艾莉丝心爱之人的仇人的身份。 吉-迪谷没有理会摆开架势的伊米纳等人,蹲了下去,摸了摸脚下的遗骸,说 「迪里奇……恩德维尔的勇猛战士啊,凭吊先留到后面吧」 说出慰劳的话之后,站了起来,再次面向艾莉丝。 「我的外甥女啊,我们四年不见了。不曾想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久别重逢」 「好久不见,叔父」 艾莉丝从喉咙里挤出声音。那声音在紧张与恐惧之下,正在颤抖。 魔兽见了他都要屈服,鬼见了他都要哭着逃跑……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的斗气就是如此之强。 曾是亲人的时候,艾莉丝从未发觉过。在战场上相遇之后,她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了。 可是她不能害怕,不能客气。要是她继续当一个被叔父吼了就要退缩的外甥女,同伴们毫无疑问将会丧命。 「我的事,是从迪里奇哪里听说的么?」 「正是……这家伙在这场战争中在我麾下」 麾下。这么说也就表示—— 「与达力将军暗中交易的,就是叔父么?」 艾莉丝瞪着他问道。 归根究底,艾莉丝他们会被关进这个『小型妖精乡』,就是因为中了阿麦滋的奸计……更准确的说是中了达力将军的奸计。既然森林的主人迪里奇是吉-迪谷的部下,那么很自然就会想到串通达力将军执行这次作战的也是吉-迪谷了。 但是,他眯起了那只独眼,反问过去 「暗中交易?什么暗中交易」 然后他就像突然想到了一样,接着说道 「……啊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应该是那只母狐狸想出来的呢」 「怎么回事」 「不是我下的令,而是我上面……赦令要求执行这次作战。这次作战的合适人选是迪里奇,所以就交给他了。结果他却失败了。当然,我们没想到你会混在敌军的士兵里」 换句话说,与人类暗中勾结的是—— 「不过,我们跟人类方暗中交易也没什么可奇怪的。现任乡王很喜欢这种把戏。给狮子身上的寄生虫喂食,不仅仅从正面,同时还从内部进行瓦解……感觉会叛变的人类基本上都被拉拢了吧」 拉提雅塔·莉莉丝古雷布。 艾莉丝的父亲死后,就任乡王之位,开始对人类的领土发动侵略的始作俑者。 艾莉丝在妖精乡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对她没有好印象。她是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拥有令人发寒的美貌,深山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毛骨悚然的感觉。 「叔父,您觉得这样好么?」 艾莉丝不禁觉得这很不合理,向前迈出一步。 她无法忍耐下去了,不吐不快。 「那样的家伙即便是乡王,也不能对她言听计从。竟然连作战的意图都没有得到告知就去实行,那岂不是被当成单纯的棋子在被利用么?」 艾莉丝所认识的吉-迪谷是一位高傲的剑士。身边的人也对他十分称道,说他为氏族潜心修炼剑术,是个高洁的男人。 他右眼上的伤是过去十六氏族间出现纷争时,孤身面对十余名敌人所受的。在恩德维尔氏族中,那成为了一段英雄传奇。 「这场战斗……这场战争,究竟有何意义?有什么大义名分?为什么非得发动这样的战争不可?」 然而,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他现在会在这种地方战斗呢。 「叔父,您真的想打这种战争么?氏族长……父亲还在世的话,这种战争绝对打不起来的啊!」 为什么他四年前,要在四年前进行那样的战斗呢。 面对几乎在喊一样的诘问,吉-迪谷静静地回答 「是啊,你说的没错」 但那并非艾莉丝想要的答案。 「……前提是埃伊斯还在世的话呢。但那家伙已经死了。而且战争已经打响了。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所以我接受了这些事实,只为恩德维尔而挥剑」 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 「你哥哥希尔吉斯也选择了这条路。他着眼现实,作为氏族长为氏族为了做到最好而行动。你没有理解埃伊斯的死意味着什么,不承认这个世界已经变了。所以你错了」 无比冷彻。 「……这、怎么……」 艾莉丝咬紧嘴唇。 她能够理解吉-迪谷的这番话。艾莉丝在这四年间也一直都在思考,希尔吉斯为什么要杀死伊米纳和乌尔哈,毁灭赛莱德村。 希尔吉斯也跟艾莉丝一样,喜欢着村里的大伙。他应该把伊米纳当成好朋友,爱着乌尔哈,将莉尔当成自己的母亲看待。所以,他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地做出那种残忍的行为。他一定是身不由己才不得不那么做的。 那一定是为了恩德维尔氏族。 父亲死后,拉提雅塔成为了新的乡王,妖精乡的形势一下子就变了。与人类之间的关系,从共存变成了敌对,从不可侵犯变成了侵略。 是顺从拉提雅塔乡王,还是继承埃伊斯的遗志,恩德维尔氏族不得不做出决断。如果选择前者,就需要以明确的形式表示顺从。如果选择后者,就不得不向莉莉丝古雷布氏族发起战争。整个妖精乡的气氛,其他十六氏族的意向,各种各样的想法交织在一起错乱如麻。而希尔吉斯在这种情况下想到了结果,以新任氏族长的身份做出选择。 那就是,保全恩德维尔氏族,抛弃与人类之间的连系。 于是他率先袭击撒来的村,站在了趋势的最右翼。在拉提雅塔的统治时代中确保了政治立场。氏族的大伙应该都很感激他。正因如此,吉-迪谷才显得坦坦荡荡。他毫不介意艾莉丝的斥责,就算是照拉提雅塔的吩咐去战斗,他也能当做是恩德维尔的光荣。 艾莉丝能够理解这是一个艰难的决断,也觉得这确实是自己那位责任心强的哥哥的作风。 「……可是」 没错——不是那样的。 艾莉丝抬起脸,不是咬紧嘴唇,而是咬牙切齿。 「我……不是那样的。我并不是没有承认父亲大人的死」 既然哥哥选择了恩德维尔十足,舍弃了与伊米纳他们之间的牵绊 ,那么—— 「和父亲大人没有关系。我是自愿站在这里的」 自己就要做跟哥哥相反的事,选择与伊米纳之间的连系,舍弃恩德维尔氏族,仅此而已。 「我现在就是艾莉丝,不是恩德维尔,不是妖精族,仅仅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陪在这个人身边,和这个人一起战斗!」 「是么」 听到艾莉丝的宣言,吉-迪谷无比毅然地作出回应 「你的感情有多么强烈,我已经明白了。不管怎么说,你为此不惜让死者复活了呢」 犹如斥责般说道。 身为叔父,他自然之道艾莉丝的『唯技』,而且他亲眼看到她的哥哥杀死了伊米纳。『红染睡莲』的特性,本应死去的人活生生地站在这里,把这两点放在一起,便能轻易地推测出艾莉丝具体做了什么。 这不过,那是在亲眼目睹活着的伊米纳之后。 吉-迪谷没有隐藏内心的感慨。 「说真的,我很惊讶。希尔吉斯恐怕也没有想到吧。尽管凭借你的灵术确实可以提高成功率,但这种事实在令人惊叹」 向已死的肉体注入大量的灵气,令生命复活。 在妖精族的历史中,并非没有如此尝试的先例。毋宁说,这样的先例比比皆是。因为想让意外身亡的人死而复生是无可厚非的感情,而且生体降灵术可以将它实现。在妖精族中流传的悲剧恋情的童话故事中,这是经典桥段了。 可不管在实际的历史中还是在童话里,都不存在成功令死者复活的先例。 准确的说——即便让身体复活了,死去的灵魂也没有回来。 即便脉搏再次跳起,呼吸重新产生,心也坏掉了。 要么丧失了生前的记忆,要么记忆非常模糊,性格也会发生改变,有没有正常智商都令人怀疑。有时疯狂会占据占据,兽性会吞噬理性。因此,通话的解决总是悲剧,这同时也是在告诫人们——灵术无法让死者复生,就算强行复活也只能招致不幸。所以要让死者的灵魂然宁地回归灵脉。 这件事艾莉丝当然非常清楚。当她决定复活伊米纳的时候,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只不过,她即便如此也还是赌了一把。只要有自己的那个灵术特性——灵气贮存量超乎寻常的大量血液作为媒介,或许能够维系住灵魂。她认为有试的价值,所以就那么做了。 「那个少年真的正常么?你总不会没想过他哪里坏掉了吧」 吉-迪谷露出诧异的表情问道。 对于妖精来说,这是非常正常的疑问,但对伊米纳来说无异于侮辱。 「你总不至于把坏掉的人偶放在身旁寻求安慰吧。失去心爱的人,按捺不住心中的悲痛,最后丧失神智了么」 「……!」 听到如此过分的话,艾莉丝狠狠地朝吉-迪谷瞪过去。 ——难道他以为我没想过那种可能性么? 如果成功复活的只有伊米纳只有身体,没有把心灵成功复活。或许他不再是原来的他,他的灵魂无法回归灵脉,一直忍受痛苦。会不会心爱之人的心灵早就破坏了,自己所做的终归只是把他当做人偶来疼爱的愚蠢行为? ——他真的以为我没想过么? 四年前,伊米纳刚刚复活的时候,艾莉丝每天都在思考,懊恼,做恶梦,不停地扪心自问,被不安与恐惧逼得走投无路,心被折磨得都要吐血了。 可是,有人拯救了艾莉丝。 那个人对艾莉丝说,「没关系」「别担心」。那个人用施加灵术之前一模一样的表情,一模一样的口吻,一模一样的温柔,紧紧地抱住了艾莉丝。 伊米纳就像保护艾莉丝一样,上前一步。 没错,他就是这么说的。 「别说笑了,我就是我」 没错——就是这么对艾莉丝说的。 艾莉丝露出微笑。 他对艾莉丝投去温柔,接着又对吉-迪谷投去狰狞的态度。 「我如果坏掉了,那也不是艾莉丝的灵术弄坏的,而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还活在这个世上,还在呼吸的事实,一直都在把我弄坏」 他已经不再害怕了。 他丝毫不惧吉-迪谷的锋锐剑气,用自己的愤怒——战意与杀意,与之正面碰撞。 「为了恩德维尔氏族?选择的道路?我才不管。世界变了?做到最好?……少在我面前胡说八道」 握剑的手臂充满气魄,踏地的腿力量膨胀,瞪视敌人的目光燃起熊熊烈焰。 「你们的世界变了,为什么非得把我们牵连进来不可?你的意思是,斩杀我们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不管你们的选择对于你们是怎么伟大怎么出色……不要在被这个选择践踏的人面前,趾高气扬地夸耀选择的结果」 「少年啊,这么说,你站在这里是为了复仇么」 吉-迪谷静静地呼出一口气。 「你为了向我们复仇而投身军队,于是在战斗中遇见了我……造化弄人啊。可是,这说不定是注定的缘。毕竟将你复活并带到这里的,是我的血亲——艾莉丝」 就像自言自语一样。 「既然如此,将因侄女惹出来的祸而结下的缘斩断,就是我这个做叔父的责任吧。我就在这里将你再次葬送,然后带上侄女回去吧。然后,只留下『发现失踪的艾莉丝』这段佳缘」 就像在对自己发誓一样。 在话音落去之时,他拔出了腰上的剑。 那是一柄参照单刃薄片的直刀制造的木刀。当然,那并非普通的木刀,而是灵剑。用『妖精乡』最深处生长的橡树主干削制而成,并通过灵气化为利刃,比人类打造的剑更加锋利,削铁如泥。 「少说笑了,我最看不惯你们这种傲慢的态度了」 然后伊米纳不屑地吼了过去,还以颜色,并举起宽剑压低重心—— 「我要让你那张傲慢的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随着一声怒喝,朝吉-迪谷疾驰而去。 伊米纳举剑自上段猛烈地砸了下去,吉-迪谷漂亮地将攻击格开,并当即用灵剑向上一挑。他瞄准的部位是脖子。伊米纳不去恢复乱掉的姿势,直接单膝跪地扭转身体,藉此将这一击闪躲过去。随后,他进一步就转身体,利用恢复上本身姿势的惯性,提剑自斜下方划出一道圆形轨迹,攻击毫无定式可言。 吉-迪谷微微后跳一步,拉开距离。伊米纳身体转了一圈落地,以四体伏地,如同野兽爬行一般的姿势低位突击。 这一击瞄准了吉-迪谷的脚,被木剑接住。 「喝!」 伊米纳一边慢慢提升高度,一边不顾一切进行混乱的攻击。乍看之下没头没脑,可实际上每一剑都十分讲究。吉-迪谷只有防御的份,根本没有反击的余力。 「米莉霏卡!」 伊米纳一边持续攻击,一边朝着目瞪口呆观望着状况的同伴们大声叫喊 「快带大伙离开森林!」 米莉霏卡感到困惑,然后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伊米纳……可是,我们……」 「别管我!这家伙是我和艾莉丝的敌人……由我们来干掉!」 艾莉丝也认为应该这样。 迪里奇已经死亡,让人迷失道路的灵术已经解除了。而且伊米纳现在绊住了吉-迪谷,正是撤退的好机会。 「喂,小子,别自说自话了」 贾德雷驽的声音中充满着斥责与愤怒,但还是为了不扰乱伊米纳注意力而压低声音,说 「光凭你们就能搞定他么?想得也太天真了吧」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 艾莉丝代替不断拼命挥剑的伊米纳作出回答。 吉-迪谷并不是『光凭伊米纳和艾莉丝不能对付』。 「不止那样……这样下去,所有人都会被干掉的!」 而是『骑士团所有人一起上都对付不了』。 「眼力不错啊,艾莉丝」 吉-迪谷一边击开伊米纳的剑,一边笑道 「但是,我有告诉你过我的『唯技』是什么么?」 他既没有告诉过艾莉丝,也没让艾莉丝见识过。 吉-迪谷从艾莉丝出生时就认识艾莉丝,所以自然熟知艾莉丝的唯技。但艾莉丝却对吉-迪谷却并非如此。亲子和爷孙的话倒是另当别论,叔侄之间并不是能够轻易相互告知灵术特性的关系。因此,艾莉丝不知道具体的情况。 但是,艾莉丝听说过。 吉-迪谷·恩德维尔的固有灵术——唯技,是能够以一敌百,仅凭一人之力便能战胜军团的力量。 「大伙快走!」 艾莉丝并不是那具体是怎样的灵术,所以没办法解释。这让她焦急万分。 但即便如此,她也必须告诉大家。 所以她声嘶力竭地大声呼喊 「拜托了,这里就交给我们!」 吉-迪谷怜悯地看了眼正在大喊的艾莉丝,冷冷冰冰地说道 「……很遗憾,已经晚了」 吉-迪谷从正面接住了已经重重砍来十余次的剑,一鼓作气推了回去。伊米纳的身体飘向半空,向后飞出五米之远。 那超乎寻常的力量是生体降灵术的效果。这也就表示,吉-迪谷这才终于对自己的身体施加了强化灵术。 由此可见,之前都是普通状态在跟伊米纳对砍。 他并没有小瞧伊米纳,也并非没有空隙使用,而是正在集中施展别的灵术,所以腾不出手来。 艾莉丝想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是第一次让你见识吧……如果能够,我本来永远都不希望让你看到的。不管怎么说,这个力量只在战场上才有用」 吉-迪谷吐出悔悟之言,同时将剑垂了下去,一边仅凭气息来牵制伊米纳,一边敛目。 接着,吉-迪谷·恩德维尔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静静地将自己的固有灵术——『唯技』的『唯名』,说了出来。 「……『破军』」 瞬间,艾莉丝感到全身被轰鸣声震得轧轧作响。 「……!?」 伊米纳似乎什么都没有感觉到。米莉霏卡也是,萨什塔尔他们也是,贾德雷驽也是。这也就表示,吉-迪谷释放出来的不是剑气也不是杀气。 能感觉到那个奇袭的,除了艾莉丝之外,只有一个人。 「这是……怎么回事」 只有身为妖精的菲宁。 因为,那是灵气。 那是周围的灵气犹如暴风雨一般,随着奔腾的洪流在身体里窜进窜出的冲击。 那种感觉,类似于在承受强烈气压差或者潜入水下时的耳鸣。换而言之,那就是那种东西。大地的灵气正急遽地,大量地流向某种地方。 擅长感知灵气的菲宁或许知道灵气流向的位置。艾莉丝想到这里,立刻向她送了个眼神。她的目光向外放去,朝着森林的深处。然而,她的目光如同游移不定一般,开始向各处移动——不久,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惊愕与恐惧。 菲宁茫然地喃喃念起来 「这是……在开玩笑吧」 隔了几秒,艾莉丝也弄清楚在她视线的方向上森林深处存在的东西。 是鬼。食人魔、兽人、地精,总计十余只正缓缓向这边靠近。 但是,那并非普通的鬼。如果只是一群普通的鬼,之前也干掉过几十头,不至于让菲宁露出那样的表情。 它们是尸体。 有的鬼掉了胳膊,有的鬼身体被斜肩砍开,有的鬼没有脑袋,有的鬼拖着溢出的内脏,有的鬼只剩一只脚,有的鬼失去了整个下半身却仍在用手慢慢爬行。 它们是用灵术强行动起来的僵尸。 这就是—— 「睁大眼睛看好了,然后战栗吧。我的灵术『破军』」 这就是吉-迪谷的固有灵术,赋予『唯名』的——『唯技』。 「这开的是哪门子的玩笑……太荒谬了」 菲宁摆着半失笑的惊愕表情呢喃起来。虽然嘴上在逗笑,声音中却充满畏惧。 艾莉丝跟她是相同的心情。这太荒谬了。 要通过灵术操纵其他有机体,必须在自己与对象之间建立灵路,而且操纵所需供给的灵气必须借助大地的灵脉。可是要维持多个灵气间的灵路是非常困难的。在刚才的战斗中,迪里奇就没能做到。正因如此,才让一行人有机可乘,将其打倒。 吉-迪谷的『破军』虽然看上去十分相似,但绝非迪里奇之流所能比拟的。 与十余具鬼的尸体同时连接灵路,注入灵气进行操纵,这就好比用两只手的十根指头分别写不同的文章。 这样一来,他与伊米纳过招却不向自己施加身体强化也就说得通了。既然能够同时在暗中按成这么多连接工作,他应该不会抽不出空来对自己的肉体施加灵术。 艾莉丝和菲宁都战栗不已,浑身僵硬。而行事谨慎的人看到两人的样子,全都注意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变得慎重起来。 所以,最开始行动起来的,就是没能发觉不对劲的人了。 「少把那种恶心的东西召集过来!」 贾德雷驽的一名手下大喊一声,朝兽人的尸体砍下去。 或者说,他觉得骑士团被气势震慑住了,想要鼓舞士气才做出激动的行为。但他太肤浅了。 「吃我一招!」 他将缭绕着热浪的魔杖——棍棒砸向尸鬼的头部。 热量灵术在焰系灵术中是特别对造成外伤进行强化的灵术。与以破坏视野阻碍呼吸为主要目的的火焰不同,用热量本身来灼烂皮肤。所以至少通常的鬼吃了这一下,应该会因剧痛而紧缩身体。 但是,他们是尸鬼。 只有艾莉丝和菲宁才能够感知灵气流向,那些鬼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换句话说,他们是以已死的状态在动。吉-迪谷并非让死者复生,而是直接对尸体进行操纵。 并非活着,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它们没有呼吸,只要有灵气这种原动力的供给就不会停下。而且不论对身体造成多大的伤害,都不会疼,都不会害怕。 「住手,雷维斯……快退下!」 菲宁的制止慢了短短一秒钟。 贾德雷驽的手下——雷维斯释放的热浪纵然灼烧了兽人的头部,把猪一样的鼻子烫出泡来,灼烂了眼皮,眼珠沸腾,鬼尸鬼来说都仅仅不过是外部刺激。 兽人将粗壮的左臂水平一扫。 骨头、内脏、肉被同时碾碎、挤烂、扯开,发出难听的声音。 这一击毫不留情,受损的不仅仅是承受攻击的一方,连攻击方的手臂都扭断了。 雷维斯就像被吹飞的纸片一样飞向空中。 他的身体重重地撞在了附近的树上,最后无力地沿着树干滑了下去。血迹在树上撒了一大片,显然已经死亡。 雷维斯的棍棒上有棘刺,棍棒依旧扎在兽人的脑袋上,但兽人毫不介意,也无意可介。 然而光这样还没完,因为这只是一个序幕。 「骗人的吧……」 有人惊呼了一声……如同呓语,如同在做噩梦。 他并不是因为他们对兽人的异常性感到战栗。 他凝视着雷维斯——同伴的尸体,喃喃自语。 「这……是……」 刚刚被杀的雷维斯就像被线提起来一样,就像安装了发条一样,蓦地—— 「……开什么……玩笑?」 站了起来。 雷维斯的头倒向一侧,被兽人扫到的那只胳膊折断弯曲,怎么看都是一具尸体。即便如此,他依旧站了起来,然后……缓缓地加入了尸鬼之中,加入到对骑士团的包围圈中。 「竟然有这种事」 贾德雷驽很不开心地咒骂起来,重新摆起了大砍刀,呼出一口裂帛的气息。 「见鬼,这可不是在开玩笑啊」 『破军』——名副其实的『破军』。 仅凭一人之力便能够歼灭军队的,最难对付的灵术。 「艾莉丝!!」 茫然地观察着情况的艾莉丝,意识被这当头一喊唤了回来。喊她的人是伊米纳,她恍然大悟,向伊米纳送了个眼神。 两人彼此看着对方的眼睛,无言地点点头。仅仅如此,艾莉丝便立刻理解他想说什么,要做什么。没错,别无他法了。 也就是说,现在就要用红染睡莲解放『艾莉丝之血』。 本来,那是杀手锏,不仅会消耗艾莉丝的生命,还会对伊米纳的身体造成极大负担。因此,他们尽可能拼尽全力,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都不想去使用。另一方面,那也是隐藏的力量,尽量不想让贾德雷驽等人知道。刚才让他们先逃,也有这方面的因素在里面。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 感觉不到痛,杀不死,仅仅作为一团肉永远不会停下的死亡士兵。而且同伴被杀直接就会变成敌人。 若要阻止他们,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消灭吉-迪谷。而且动作越慢,造成牺牲者就越多。既然如此,现在就不是犹豫的时候。 艾莉丝也对伊米纳点点头,朝伊米纳身边跑了起来。 伊米纳举起剑,准备用红莲剑身贯穿艾莉丝的身体。 然而就在此刻,伊米纳惊讶地张大了双眼。 他眼中浮现的首先是惊愕,接着转为焦躁。 就在艾莉丝感到大惑不解的时候—— 「咦……」 某种的冰冷恶心的触感贴在了背上。 明明开始奔跑了,脚却无法前进——不,身体也无法前进。有两只手从两侧紧紧地抓住了胳膊,被人从身后架住了。 艾莉丝感觉到浓重的灵气,但却没有生者的气息。那力量无与伦比,即便施加了强化身体的灵术也无法挣脱。对方没有理会艾莉丝的挣扎,仅仅只是将艾莉丝牢牢固定住。听不到呼吸声,但恶心的血腥味却灌入鼻腔。 艾莉丝被牢牢夹住,但感觉不到后脑存在障碍物,这就表示,这东西是—— 「迪里奇的……!?」 吉-迪谷用『破军』操纵迪里奇的尸体,束缚住了艾莉丝。 「艾莉丝!」 伊米纳的眼睛已经彻底被焦躁之色占据,连忙想要冲上去。 然而敌人不可能允许他这样的行为。 「唔……!」 他重到两人之间,拦住了伊米纳的去路。 「虽然离家出走干出蠢事,但她毕竟是我心疼的外甥女。我是不会把她交给你的」 他可能是凭借着战士的直觉发现了艾莉丝和伊米纳准备做的事,也有可能真的像他所说的那样,身为叔父不能让艾莉丝任性下去,要对她进行惩罚。 但不管怎样,处境都非常糟糕。 米莉霏卡看到状况不利,对大伙叫喊起来。 「全体以三人一组散开,与敌人拉开距离!」 她非常冷静,至少从她发号施令的声音以及毅然的态度可以看出来。这想必是这一月里以大将的身份率领军队不断战斗所累积的成果。 「萨什塔尔和弗利姆担当莱米的护卫。莱米不要去管敌人,在魔法书中寻找感觉派的上用场的术式。菲宁,有什么好主意的话就赶紧提出来。贾德雷驽,队员们的指挥就拜托你了。另外,大家一边尽量顶住,尝试营救艾莉丝。最首要的就是不要死,然后就是救出艾莉丝,把那些怪物放在最次要的位置,彻底执行防御,禁止勉强杀敌!」 她下达的指令非常准确,应对措施也是最佳的。 米莉霏卡知道『艾莉丝』之血的原理,他确信只要艾莉丝与伊米纳接触就能打破现状,打算让同伴们为此而行动。 艾莉丝感到又悔恨又不堪,咬牙切齿。 ——伊米纳当即做出了决断,为我行动起来。米莉霏卡也如此坚强地指挥着大局。可我呢?我在做什么?轻而易举地被敌人抓住,让状况变得越来越糟。 艾莉丝在自我厌恶之下,全身用力扭动身体,一边挣扎一边拼命思考。 ——施了身体强化的灵术也完全无法挣脱。既然如此,操纵周围的树木又如何呢?不,我的生体降灵术很差劲,无法赋予植物颠覆绝望的力量。对了,用『红染睡莲』将迪里奇遗体中的灵气吃光不就可以了么。那么,想方设法让血——让自己的血接触到迪里奇的遗体,或许就可以—— 「别以为能够逃脱」 迪里奇即便背对着艾莉丝,还是察觉到了艾莉丝的想法,冷冷冰冰地告知道 「你小时候应该就白了。你在灵术方面的水平是三流的。不管是身体强化还是生体操纵,你都技术都在平均水平之下。在那种危险事情方面,你没有任何天赋。你唯一强大的就是『红染睡莲』……你认为我会不针对它施行对策么?」 吉-迪谷话音刚落,艾莉丝脚下的草便蠕动起来,伸出藤蔓。那不是『唯技』,而是植物操纵。草就像出手一样,一边蠕动一边生长得像绳子一样长,束缚住艾莉丝的两只手腕。在双肩被架住的状态上,手腕也被牢牢固定住,肘部无法弯曲。 接着,藤蔓继续往上爬,从下巴缠住了嘴,强行把艾莉丝的嘴掰开,然后用藤蔓缠住固定。 五指什么也碰不到,舌头也咬不到,不管怎样挣扎都无法伤害到自己,所以无法流血——无法使用唯技。 「……唔、唔!」 艾莉丝想左右甩头进行反抗,然而连这件事她都无法做到。 艾莉丝的眼睛里渗出泪水。她对束手无策的自己感到懊悔不已。 2 伊米纳眼角看到被五花大绑起来的艾莉丝,心急如焚。 他心中充满懊悔,觉得迟了一步。 在最开始刀剑相争的时候,他很明显是并没有使用生体降灵术的状态。如果那个时候解放『艾莉丝之血』,或许就可以不留给对方任何机会就能取胜了。可以把那当做是他小瞧人类,不用特技的下场。 当然,就算实际那么做了也还是只有后悔。 对方不是笨蛋,会根据伊米纳纳闷的情况改变应对措施。如果伊米纳提前通过『红染睡莲』提升了身体能力,吉-迪谷必然会中断暗中施展的唯技,用身体强化灵术进行对抗。那个作战方式虽然强大,但维持时间十分有限。艾莉丝的消耗十分剧烈,在旁人看来那是不言自明的事情。既然如此,吉-迪谷看到那个情况,只需要暂时撤退,一边准备灵术一边等待,到效果消耗完之后再回来就可以了。 这也就是说,不管伊米纳他们做出多么妥善的应对措施,吉-迪谷必然都不会落于下风。这个结论令人无可奈何,正因如此,伊米纳才感到难耐的屈辱。 「哼……作为人类来说,确实相当能干」 吉-迪谷一边轻松躲过伊米纳的水平斩击,一边大叫 「特别是速 度,值得赞叹。不成熟的妖精要是遇上了你,就算使用灵术都不见得能赢呢」 少开玩笑了——伊米纳心中感到愤怒。 他这么想也无口厚非。伊米纳自从被希尔吉斯砍掉手砍掉脚的那一天起,哪怕是赤手空拳也不想输在那把剑下,心中一直怀着那份憎恨拼死地疯狂训练。 当然,人的身体能力和反应速度存在极限,因此,他为了填补这个不足之处,还学习的杀人的剑技。就剑术而论,那种作法有些背离常理了,是个不拘一格的邪道流派,是个只为战胜敌人不断地积累睿智,只追求能够杀死敌人的技能。它是讲究抓住对手的空隙,找准死角,不漏过呼吸间的停顿,不管敌人的攻击是否会打中自己,只求自己的攻击能打中的搏杀战术。 师傅为人严格,不留任何情面。直到技艺沦肌浃髓,在无意识中都能发动,花了四年。这四年间,伊米纳没有那一天不是半死不活,实际上也好几次心脏停跳。那份积累,那份执念所修得的成果,岂会轻易输掉。 伊米纳仅凭预兆动作便将斜肩劈下的神速灵剑躲过,踢起脚下的土影响对手的视野,同时绕到死角。对方只有一只眼睛,视野应该很狭窄。于是伊米纳直刺对方咽喉。 「耍小聪明!」 随着短促的一喝,剑尖并未碰到对方。对方藉由生体降灵术得到了超乎常理的肌肉力量,得以实现刹那间从静止状态达到最高速度移动的效果,已经超出了伊米纳能够应付的极限。 伊米纳判断吉-迪谷在后方,跳到了剑圈之外,但在落地的同时就会飞奔而起,再次靠近一步砍过来。所以伊米纳在发动攻击之后没有闪躲——准确的说,是没有闪躲的必要。 在对方看来,那是飞快地一记回砍。但单从伊米纳的角度来看,那并不是能够能从致命角度发动攻击的姿势。因此,要留在剑的轨道上。只要还在剑的轨道上,就能预读。只要能够预读,就能将自己的剑置于轨道之上。 铿。 虽是由树木削成却能削铁如泥的灵剑,与如宝石般深邃而半透明却并非由矿物打造的红莲之剑激烈地撞在一起,迸发出奇妙的声音。 强烈地冲击将伊米纳的胳膊连着剑一同弹开。这自然是一个破绽。对方应该会上前一步进行追击。所以,伊米纳看都不看便作出预测,直接利用被弹开的惯性力向后反仰。 他在背后单肘触地完成受身,同时跃向半空拉开距离。敌人的剑最终挥空了,就跟预料的一样。 「我要订正一下,少年」 吉-迪谷对一边拉开距离一边起身对峙的伊米纳说道 「不何止是相当能干,我都觉得你生做人类可惜了」 「你是想夸奖我?可对我来说,这只能是侮辱」 伊米纳充满杀意地瞪了过去,不过老实说,这是虚张声势。 大概对方根本没把伊米纳放在眼里。 「可惜了,我不是在夸奖你,而是正好相反……觉得遗憾啊。如果你生为妖精,这一定会是一场不错的较量呢」 看着伊米纳的那只独眼之中,怜悯之色要比敬意浓重得多。 「……库」 伊米纳不禁咬牙。 他这番话让伊米那无法反驳。 「在技术方面,跟我平常状态应该五五开吧。当然光是这样就很值得惊叹了。能够我一较高下的家伙,在妖精乡也是屈指可数呢」 也就是说,伊米纳的剑技已经达到长久修行的壮年高手的同等领域。确实『光是这样就很值得惊叹』。 ——前提是,如果仅此而已的话。 「但是跟我现在施加灵术的状态来比,乐观的算应该是二八开吧。不……或许是一九开才对。有你这般技术,应该光从对招中就能明白吧」 伊米纳明白。虽然不想承认,但非常清楚。 现在能够勉强躲开攻击,表面上也能发动反击,但也仅此而已。光是完成这些,伊米那便已倾注全力,必须将全身神经十二分绷紧,没有一丝一毫余力。 长此以往,伊米纳迟早会体力不支,注意力涣散。换句话说,对方只要等到伊米纳精疲力竭便稳操胜券。 「你没有任何能取胜的要素。这就是横亘在人类与妖精之间的,先天层面的差距」 吉-迪谷的话,让伊米纳无比恼怒。 「光从强化自身身体的层面来说,我的灵术在妖精族中算是二流。但就是这二流的技术,将你的剑能够到我身体的可能性降到了极限」 即便度过了那四年,也还是不够么? 即便无数次地从鬼门关爬回来,也还是够不到么? 就因为『生为人类』这种理由,所以不论如何也无法企及么? 「……闭嘴」 可是,即便如此—— 「与我何干。那种东西,与我何干」 对伊米纳来说,也根本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过去——赛莱德村的家伙,还有妈妈、姐姐的死,那场悲剧……怎么可能放弃? 现在——要再次见到希尔吉斯,把剑插进他的心脏……怎么可能放弃? 开什么玩笑。要我放弃,我宁愿死。 不,如果死就能让我放弃,那我现在就不会站在这里了。 「管他二分也好一分也好,只要是胜利的机会我都不会放过。我要砍下你的脑袋,不然的话……我活着根本就毫无意义!」 伊米纳放声咆哮,同时直冲而去。 他压低姿势,如同匍匐一般缩短距离,水平一斩。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既然如此,我就至少把你当做一名展示,接受你的觉悟吧」 吉-迪谷叹着气,回应了伊米纳。 ? 贾德雷驽和米莉霏卡跟菲宁三人组成圆阵,正在对付那些尸鬼。 老实说,战况不容乐观。 敌人虽然笨重,但相当难缠,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不死。在这层意义上来说,米莉霏卡的命令是正确的。面对就算切碎依旧能动的尸体,将其击毙的想法可谓极其愚蠢。 一边用魔剑进行牵制拉开一定的距离,一边配合逼近的距离后退,向他们吸引到一块。这不仅仅是贾德雷驽一组,其他组基本也采取了相同的战术。 贾德雷驽推断,有可能打破这个现状的,就是菲宁和莱米两人了。可是她们的希望似乎都很渺茫。 菲宁一直都在尝试解除尸体的控制。她就像之前那一战夺去植物操纵的主导权一样,本想如法炮制。但是,那个好像叫吉-迪谷的妖精似乎在灵术的造诣方面远远超过了之前那个妖精。在身旁闭着眼睛集中精力的菲宁,脸上挂满了痛苦,这暗示着效果很难达成。 莱米在十米开外的地方,在萨什塔尔跟弗利姆的保护下拼命地翻动魔导书。光看她的样子,一定会觉得她正在努力。可是她本来就能够从厚厚的魔导书中迅速找到最适合应对战况的灵术,而她现在花了这么长时间,也就意味着魔导书中没有合适的灵术。 就连菲宁和莱米都无法胜任,那究竟该怎么办呢。 「喂,公主」 贾德雷驽向背后举着骑士剑正在牵制尸鬼的米莉霏卡问了一声。 她的指示总体上很正确,但有一点意图贾德雷驽看不出来。 「怎么了?」 那就是—— 「如果救了艾莉丝小妹的话,会怎样?」 行动的优先顺序。 首先是不能死,这一点很清楚。很很有天真公主的风格。 可是排在第二位的为什么『营救艾莉丝』? 这是渴望拯救被困同伴的迫切心情么?感 觉并不是。 再说,『不要死』本来就不是实质的命令,而是鼓励,就跟致辞差不多。那么在具体的命令中,『营救艾莉丝』就是最首位的了。 贾德雷驽对将它放在首位的理由感到疑惑,于是反问。而这时米莉霏卡露出的表情,就像确信只要救了艾莉丝就能打破现状一样。 隔了几秒中,米莉霏卡回答了贾德雷驽的提问。 「能行」 「怎么能行?」 「具体来说,是伊米纳和艾莉丝。只要让那两个人并肩战斗,应该就能战胜敌人」 ——原来如此。 伊米纳跟艾莉丝的关系,和贾德雷驽跟菲宁的关系非常相似。换而言之,就是人类与妖精的二人组。那是物体降灵术与生体降灵术的配合,只有两人在一起才能实现的战斗方式……一定是那样。就跟自己和菲宁一样。 「虽然想法设法想要救下艾莉丝……可是那个妖精现在没有任何破绽。他一边在跟伊米纳战斗,一边还在戒备着我们。我们一旦前去营救,立刻就会丧命」 米莉霏卡的判断十分准确。 那个叫吉-迪谷的家伙身手十分了得。且不谈这个棘手的灵术,光看剑技就令人叹为观止。而能够那样的人当对手打得不分上下,伊米纳也算是奇迹降世了。 但是——虽然没有破绽可以出手,但是这样观望下去,情况也不会发生好转。最关键的是,奇迹不可能无止尽地持续下去。 换而言之,伊米纳会被杀死。 贾德雷驽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感到无奈,觉得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真是的——缘这种东西,竟然会在出乎意料的地方将人拖入泥沼。 他用手轻轻怕了一下身旁闭着眼睛拼命操纵灵气的女性肩膀。 「菲宁,够了。这么做没用的,停手吧」 贾德雷驽跟她相处了很久,从当盗贼的时候就一直跟她同甘共苦出声如此。贾德雷驽觉得,她是个愿意喜欢自己这种笨蛋的,世上绝无仅有的好女人。 「可是……」 「先别管那些,我准备去坏那家伙的好事。跟我来」 这么好的女人,纵然是身赴死地的时候,也不准备放手。 她全都明白了,而且明白之后还满不在乎地笑着点点头。 「好」 「贾德雷驽,菲宁,你们要干什么?」 「对不住了,我们要擅自行动了。公主,你去跟萨什塔尔他们汇合吧」 他们目前正在对付两只尸鬼。 「搞不清楚这些家伙会追谁……不过幸好动作迟钝,总有办法应付的吧。只要不想着战胜它们,它们其实还没活着的鬼强呢」 「请等一下,你们究竟是……」 「你就别问了,乖乖听话吧,小丫头」 贾德雷驽对紧咬着不放的米莉霏卡厉声一喝——不是作为『白狼骑士团』团员的身份,而是以贾德雷驽·玛茵德列克的个人身份。 「我知道你当这个团长很拼命地在干。我这人虽然不算正派,也好歹是个头领。有时候,还是试着把事情交给大人来办吧。不会把事情搞砸的哦」 「……我明白了。我许可你单独行动」 米莉霏卡虽然表情显得很迟疑,但还是微微点头。 「不过别忘了最重要的第一条命令……绝对不要死」 就算这样还不愿意放下团长架子,真是颗璀璨无比的珍珠。那句「不要死」看样子不是鼓舞或者激励那之类的东西,而是货真价实的命令。 「哈,知道了」 知道了。即便知道这是身赴死地,也不打算去送死。 贾德雷驽举起大砍刀,视线转向尸鬼不同的方向——也就是吉-迪谷。 「菲宁,准备好了么?」 「你才是……准备好了么?现在可比那时候还要棘手哦」 她说的两年前的事。贾德雷驽等人中了陷阱,被抓走了。 「因为当时还有余力让你逃走,不过现在可没有哦」 当时同妖精之间的战斗已经打响,所以菲宁绝对不能被捉。即便如此,最后菲宁听说他们被送到大要塞的消息,还是追了过来。她藏起耳朵,扮成人类,孤身一人长度跋涉,找到了贾德雷驽身边。 菲宁笑了起来 「是啊。因为有你在,所以我来了」 「真拿你没办法。那就陪着我吧」 说出来的话就像是施恩一样,然而却是假装为人。身为妖精却舍弃了妖精乡,身为妖精却要与妖精战斗,身为妖精却爱上了人类——面对与自己境遇如此相同的年轻女孩,她又岂能弃之不顾。 不过贾德雷驽心想,我也没资格说她。 然后,贾德雷驽压低身体。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一边呐喊一边发动突击。 他无法做出敏捷的动作打敌人出其不意,而且就算暗中行事也会被敌人察觉,既然如此,用咆哮来吸引注意,正面发动攻击才是最好的选择。 伊米纳注意到贾德雷驽,满脸焦躁地大喊 「别过来!不要管我,去救……」 ——去救艾莉丝。他是准备这么说吧。 「小子,我才不听你的!」 贾德雷驽哈哈大笑,完全不顾伊米纳的哀求。 「不跟他会会,我不甘心!」 然后朝着背对着他的吉-迪谷,将『蟒蛇叩』挥了下去。 对方看也不看,一边扭身躲过伊米纳的剑刺,一边随意地举起木剑,接住了大砍刀。 「不停增派援兵么……你觉得有意义么?」 贾德雷驽这般壮汉使出浑身力量挥下的一刀,在吉-迪谷面前如同孩童般无力。 这种力量差距,简直太不公平了。 「哈……这可说不准呢!」 只不过,这种事他很明白。 而且——就算明白,也不可能因此退缩。 「嗷嗷嗷嗷嗷!」 他又接着第二次、第三次地砍过去。他有自信能砍断巨树,劈开岩石,然而对方仅仅只是将木剑置于大砍刀的轨迹之上。 「无聊,去死吧」 在第四次攻击的时候,吉-迪谷向身后横剑一扫。 这个距离无法回避,而且贾德雷驽本来就无法对如此之快的速度做出反应。木剑流淌着灵气的刀锋将贾德雷驽的身体一刀两断,内脏在树上地上撒得到处都是——本应如此才对。 「唔……?」 吉-迪谷那只独眼,惊讶地张大了。 剑只是重重地打在了腹部,剑锋没有将肉切开。 「哈,小瞧我的话可是会吃亏的」 在贾德雷驽的后方,菲宁无所畏惧地笑了起来。 原理很简单。 操纵漂浮在空气中的灵气,在贾德雷驽身体表面制造一道无形的墙壁。 灵剑的刀锋,是由使将自身的灵气附着在刀身上形成的。既然如此,只要不接触到构成刀锋的灵气,至少就不会被切断了。 灵气可以构成阻绝灵气的盾,即便是漂浮在空气中的灵气,也能够做到。 这个技术跟这七天里在据点布下的灵气屏蔽结界属于相同原理。要从用途上来说,这本来就是运用在战斗中的技术。 虽说将整个木剑之中流淌的灵气全部封住的话,是最能够削减胃里的,但菲宁在灵术上水平远不如吉-迪谷。那就跟先前干涉尸鬼一样,失败的可能性很高。所以,阻绝大气中飘散的灵气要更加确实。 不管怎样,目标是尽量避开致命伤,所以这样更巧 切实。 「唔……噶、哈!」 贾德雷驽胃里涌出来的血,从嘴里流了出来。 既然木剑上的灵术和吉-迪谷的生体降灵术无法干涉,那么实际上无异于硬得可怕的木剑以强得可怕的力量砸了一下。骨头折断的声音传了出来,内脏肯定多处受损。 但是,只要身体没被一分为二,就还能动。 「哈、好痛啊。痛死了……但也就那样!」 贾德雷驽再次握紧大砍刀,这次他一边下蹲一边向脚下挥去。他在挥下大砍刀的过程中发动了灵术,刀锋之上缭绕举动,朝着砸下的部位,也就是地面传导过去。 随后,染上毒素的土块被掀了起来。 「咕、唔唔!?」 吉-迪谷抵挡不住,向后退开。不管身体能力强化再多,也不一定就能提高抗毒能力。而且代谢功能提高之后,说不定效果还会更加显著。 「喝!」 贾德雷驽抓住这个破绽,用身体撞了上去。 他张开双臂,就像抱上去一样,碰到吉-迪谷,抓住了他,将它摁住。 「小子!」 他自己也身处毒土尘中,视野模糊。他朝着另一边的伊米纳——伊米纳·海蒙提耶,大声叫喊 「你还在搞什么!我可是在豁出命来争取机会啊!」 他放声大叫,同时回想起来。 ? 那是一段往事。 那是二十年前……不,可能还是能早以前。那是贾德雷驽还未长大成人,刚刚干上盗贼这一行的时候。他当时还没遇到菲宁。 当时正处于与南蛮交战正激烈的时代,王都及周围动乱不堪,皇国大举征兵,课税繁重,贫富差距被一味拉大。很多人过着有一顿没下顿的生活,而那些贵族却没有填都有闲情雅致办舞会。贾德雷驽不堪忍受这种不讲理的世界,只要看到有钱人就去偷了杀掉,或者杀了再抢,向社会发泄自己的积怨。 他当时的水平已有小成,而且也有着与他壮硕体格不相符的细腻心思。他心机很深,行事狡诈,可即便这样,还是遇到了非常不走运的事情。 当时他正在逃脱讨伐队的追捕,跟同伴们被打散,而且还被包围了。 讨伐队人数虽然不是特别多,但仍旧是贾德雷驽无法应付的数量。而且当时所处的地方离藏身地点非常远,在偏僻的街道上别说找人求救了,就连遇到行人的可能性都微乎其微。 贾德雷驽已经做好了死的觉悟。他当时在盗贼中算是中坚地位,也不是有人想要活捉的大猎物,被捉到的话就会当场被砍下脑袋。 讨伐队是某贵族的私人骑士团。 换句话说,是贾德雷驽频繁定为目标的那些家伙,出于私仇而派来的。这可以算是应果报应。贾德雷驽是因为讨厌贵族而落草为寇,与其被那些家伙杀死,他宁愿自行了断。 就在他这么想的时候,那个人碰巧从街上走过。 他是一名有着士兵风貌的青年,骑在马上,身后还坐着一位女性。 他露出一张吃惊地表情,就像在说「糟了」。 看来他不能被人撞见。弯进了这种视野闭塞的小巷中遇到贾德雷驽,想必始料未及吧。 他小心地引导着马,不让身后的女人被士兵们发现。但是,这样只会起到反效果。女人在马上颠簸,外套的兜帽随之剧烈摇摆。 有个眼尖的人看到了女人的脸,大声呼喊 「那女人不是莉莉提亚么!?」 那似乎是某个大人物的千金小姐。一伙人吵了起来。 「莉莉提亚?怎么可能,是约萨拉的?」 「记得是……平民小妾生的孩子吧」 「啊,是呀。喂,你们两个,停下别动!」 「你是士兵?还是民间人士?都无所谓了,把那个女人交出来」 「真是发现了个大猎!这要比那什么盗贼强太多了!」 那伙人一下子欢闹起来,眼中已经没有贾德雷驽。那些士兵似乎都把那女人当作逃犯来对待,根本不想再搭理贾德雷驽这个一文不值的小贼。 贾德雷驽面对这样的漠视感到愤怒,他无法原谅那些士兵,认为自己完全被那伙士兵给看扁了。所以,他根本没去想趁机逃走。 他用手中的短刀,朝最近的士兵背后捅了进去。 「唔、啊?」 「什么……喂,在后面,那个贼!」 「蠢货们,太慢了!」 这一击彻底打乱了他们的统帅。只要不是有条不紊地包围上来,贾德雷驽就能充分发挥。他一路对士兵们痛揍、踢飞,闯开一条路。 「可恶,没办法了……莉尔,等着我!」 男人留下女人,从马上跳了下去。 他拔出剑摆开架势,剑理所当然地指向了讨伐队的家伙们。他的迟疑仅在一瞬间消解,在露出下定决心的眼神后,以高超的招式将讨伐队一伙纷纷击倒。 整个过程,只有几分钟。 讨伐队的士兵被全部杀绝,留下来的只有贾德雷驽跟那个男人,然后还有叫做莉莉提亚的女人。 那个人对喘着粗气呆呆站着的贾德雷驽,露出十分过意不去的笑容,说 「对不起,把你牵扯进来了。不过咱们也彼此彼此吧」 然后,他就像代替道歉的话一般,简单地讲述了他们的境遇。 男人是皇国军,是王立兵团的士兵。 马上的女人是个有身份的人。 她想要过上平民的生活却被卷入不想参与的权力斗争之中,最后还差点遭到谋杀。于是交给这个男人的人物,就是将她解救出来,送到敌对势力耳目不及的远方去。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他的故乡,那里是个边境村庄,很适合隐姓埋名的生活。那些人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所以不得不与他们交战。 男人就像安慰贾德雷驽一样,又补充了几句。 ——你不用往心里去,反正那些部队都属于企图谋杀她的势力之下。所以你愿意出手相助,我反倒要感谢你才是。 就算听了男人说的那番话,贾德雷驽其实对女人的真实身份还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他本来就对贵族间的权力斗争不屑一顾,所以根本也不想管。他甚至觉得,让他们窝里斗,斗个两败俱伤才好。 这是,那个自称在边境村落出生张大的士兵,有着一对纯朴的眼睛。仅仅因为贾德雷驽被牵连进来,就对身为盗贼的贾德雷驽滔滔不绝地讲述了他们的苦衷。 那个女人也是,感觉不像个贵族,倒像个镇上的姑娘。虽然美丽但并不将就,丝毫没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所以,贾德雷驽对这样的完全动不起偷或者是抢的念头。 而且不管怎么说,贾德雷驽也确实因此捡回了一条命。 如果没有这个男人路过,他肯定就要丧命了。 男人骑上了马,用眼神行了一礼。 「我们得出发了,不等再悠悠哉哉地待下去了……希望你对这件事尽量保密。特别是对修科亚麾下的那些贵族」 「我本来不认识那些派阀,何况我还是通缉犯呢」 贾德雷驽不屑地答道,就在他准备逃到街区之外的山里时,女人态度狂妄地向他问道 「见你浑身破破烂烂的,一定流亡很久了吧」 ——那又怎样? 贾德雷驽凶恶地瞪过去,但女人没有丝毫害怕的样子,把抱在腰上的篮子扔了过去。 「这是谢礼。我们本来准备当午餐的,就给你吧。感谢我吧」 她态度强硬,而且说太很糟糕,但贾德雷驽不知为 什么,就是恨不起来。 东西已经扔过来了,没办法推回去了。就在贾德雷驽愣住的时候,士兵调转了马头。 两人正要离开,而贾德雷驽感觉必须说些什么。但是,要说什么呢?该道谢么?还是祝愿他们路路平安?或者是抱怨个一两句?在犹豫不决的时候,两人就要走掉了——他心一急,结果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喂,把你的名字告诉我。 男人停下马,稍稍地转过头去。 「名字我不能说。所以只告诉姓氏就可以吧?」 就这样,他们走离开了。 贾德雷驽怀着一种说不出的感情,目送他们离开,然后打开了包篮子的布。 里面装着面包。他不人将面包扔掉,而且肚子正饿,便全部吃了下去。 面包非常甜,而且里面还掺了胡桃。他发觉,这不是这一带的味道。而在后来,他知道了这是王都一边,一个叫做浦利亚德驽的地方特有的味道。 ? 「你还在搞什么!我可是在豁出命来争取机会啊!」 贾德雷驽一边大叫,一边心想——到头来,还是不知道那对男女最后怎么样了。 他们平安到达边境村庄了么?女人活下来了么?男人把女人送到之后是不是就离开了呢?虽然在意的不得了,但他没想过去调查这些事。 只是,即便阔别二十余年的现在,他还是忘不了那个男人的名字。 而在经历二十多年,如今间接地知晓了他们结局的现在,贾德雷驽觉得那是一份缘分。要说那是巧合,那也只能算得上巧合。但是,即便只是单纯的偶然,只要赋予「缘分」这个音色念出来,也足以成为让放弃未来丧失青春郁郁寡欢浑浑度日的自己振奋起来的理由。 「上啊,小子!」 就算与二十年多前的那时候立场和境遇都不一样。 如果二十多年前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的名字,大概就会朝着一边提防着追兵一边远去的他,这样大喊了吧—— 「后面就包在我身上吧……海蒙提耶!」 3 从时间上来看,连五秒钟都不到。 从背后闯入战斗的中的人类,在吉-迪谷·恩德维尔面前脆弱不堪,根本不能算作对手。纵然那个人类肌肉发达的高大身躯之中充满了强大的力量,只要没有使用生体降灵术就绝对构不成威胁。 但是,这样的意识却导致了他的失策。 他并没有大意,也没有轻敌,更没有留手。只是,对于将对方当做『那种东西』导致了吉迪谷的失策。 女妖精的援护不算什么问题。确实没想到目标竟然选择灵剑的剑锋,但是砍不了的话只要不停重击就可以了。吉-迪谷就有如此强大的力量。实际上,他也不少次感觉到击碎骨头,把肉砸开,敲烂内脏的触感。 问题是,男人怀着强大的觉悟,光这样无法将他打倒。他仅仅只为了拖住吉-迪谷几秒钟,便拼上了性命。 而且,吉-迪谷将灵剑朝着这个死不松手的男人背上插了进去。他在被灵气障壁所阻碍的情况下,用蛮力强行插了进去。男人发出呻吟,总算倒了下去。虽然没有贯穿心脏,但没能够确认他的生死,也没能够对他施以最后一击。 吉-迪谷一边用灵术中和吸入的毒素,一边转过身去。 问题不在于这个家伙,而在于被这家伙争取到的不足五秒的时间。在这不足五秒的时间里,艾莉丝要是被那名少年放出来的话,那才是最棘手的。吉-迪谷在焦躁之中,将目光移向艾莉丝。 「……呼」 吉-迪谷不禁安心地叹了口气。 艾莉丝依旧被绑着。 迪里奇的尸体被藤蔓包覆着,如今完全埋在了里面。吉-迪谷非常谨慎地加强了束缚,藤蔓以尸体为核心层层包括,已经化成一座绿色的十字架。 被牢牢地绑在十字架上,是无法轻易挣脱的。 虽然堵嘴的嚼子被看开了,但仅此而已。短短不足五秒的时间里,顶多也就只能做到这么多了。不足五秒的时间,终归只是这么一丁点的喘息机会。 「毫无意义的挣扎。那么点时间根本不够砍开藤蔓」 但吉-迪谷仍旧就觉得失策。 ——为了接下来杜绝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必须更更加集中精神。 吉-迪谷一边自我反省,一边将剑举起。 可是。 「毫无意义么」 少年——伊米纳—— 「少说笑了。贾德雷驽的觉悟……还有那伟大的行动,你竟然说毫无意义?」 他只把头转了过来,低声怒吼。 接着,他全身都转向了吉-迪谷。 「让你久等了,艾莉丝」 艾莉丝点点头……点头之后—— 「嗯,伊米纳……回到我身体里来吧」 开心地笑了。 而他们下一刻的行为,让吉-迪谷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伊米纳将右手中的红莲之剑,一下子插进了艾莉丝的腹部。 剑锋轻易地没入肚皮,剑身钻入体内。 「什……!?」 两人在那种状态下开始接吻,简直就像一场仪式,简直就像生离死别。而且,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你们……这究竟……究竟是在做什么!」 面对亲人同时遭到刃与唇的侮辱,吉-迪谷条件反射地激动起来。 而与此同时,他也理解这一连串行为的用意。 少年所使用的剑,拥有吸收并贮存灵气的特性。那独特的灵术特定,与艾莉丝的血液的力量十分相似。而且,那把剑的剑身是血一般的颜色。 使剑的少年在四年前应该死过一次。可艾莉丝用灵术让他复活,如今站在这里。他的肉体应该正受到艾莉丝的血的作用。 既然如此,用剑刺穿艾莉丝腹部,双唇缠绵在一起的行为就是—— 伊米纳转过身来。 「你问我们在干什么?」 剑已经拔了出来。 只闻啪叽啪叽的微弱爆破声,他身体各处迸发出红黑色的火花。那是在体内到处蹦腾的浓密灵气达到饱和,与血液交融,在灵术方面产生的电离现象。 少年笑了起来。冷酷、残忍、开心地……笑了起来。 「还什么都没做的……要做的,现在才开始啊」 瞬息之间,艾莉丝的身体从十字架上被解开,掉在地上。 艾莉丝蹲在地上,面色铁青地喘着粗气。身后那根绿色的十字架已然垮塌。之前束缚着她的藤蔓枯萎变黄,吉-迪谷的尸体无力地倒了下去。 「不可能」 这个十字架是由『破军』注入灵气创造的,本不可能违背吉-迪谷的意思,自动坏掉。只要命令还在,只要它与吉-迪谷之间的灵路连接着,它应该就会一直存在。 吉-迪谷连忙确认自身的灵气。感觉不到连接,灵路被切断了。 「……怎么会」 难道体内的灵气被夺走了,已经无法维持灵路了么?就在剑刺进艾莉丝身体里的那一瞬间么? 「没时间了,我就用上全力了」 伊米纳朝蹲在地上的艾莉丝送了一瞥。 艾莉丝看上去非常痛苦。她腹部的伤已经用灵术愈合了,但正因如此,灵力层面的疲劳更加严重。她自身的灵气量本来就不多,要发挥她的『唯技』——寄宿在她血液中的灵术特性,使用的量越多,时间越久,造成的消耗就会成正比例增强。 不知艾莉丝明不明白这件事,她完全不顾自己的身体状况,毫不犹豫 地对伊米纳点点头。 「可以哦,伊米纳……放手去做吧」 而且,还摆着一副幸福的表情。 「『艾莉丝之血』……」 少年举起剑,喃喃低语。那似乎就是那把剑的名字。 艾莉丝铸造的东西——『艾莉丝之血〈eelice〉』。 「……去吧!」 随着一声大喊,红莲刀身突然爆散。 他将压缩凝固成剑型的艾莉丝的血液解放,回复原本的形态。 血液以刀柄为踏板,像软体动物一样蠕动起来,然后分成了分成了不像绳子也不像触手的荆藤状,像蜘蛛张开腿一样,像树枝分叉一样,像墙壁开裂一样,末端像各个地方,分别朝各个方向延伸出去。 「难道说……!?」 目标就是吉-迪谷创造出来,袭击那些人类的十余具尸鬼。 虽然它们是听从命令自动行动的便利道具,但不具备自我意识,行动也很迟钝,没有回避攻击的概念。它们对发生的情况已无所谓,头部、腹部、肩膀,纷纷被荆藤——『红染睡莲』击中。 「唔……嗷嗷嗷、嗷……」 灵路被强行扯碎的难受感觉,让吉-迪谷禁不住弯下身体。这一回跟刚才的十字架不一样,十多条灵路被同时扯碎,这种感觉就如同脑浆被胡乱翻搅一般。 那些尸鬼失去控制,开始纷纷倒地。那些只要不被切碎本该就不会停下的人偶,仅仅因为刺伤便逐个变回了尸体。 不久,所有尸鬼都停止活动,而那些人类呆呆地站在原地,茫然地望着这个现象。伊米纳侧眼看了看这个情况,轻声对剑下达命令。 「……回来」 一切都在瞬息之间。 『红染睡莲』以爆散时完全相同的相反轨迹再次收束为剑的形状。解放时足有三个浴桶那么多的血液,被压缩成一把单手可挥的宽剑的体积。 而与刚才的区别在于,现在的剑身正缭绕着炫目的光辉。 那是灵气。 吉-迪谷在发动『破军』之时,从大地的灵脉中汲取,并用来驱使尸鬼与十字架的所有灵气,被彻彻底底地吞噬殆尽。 那光已经不仅仅是炫目的层次了,像波纹,像漩涡的形状缭绕在剑上。及高浓度的灵气逾越光的波长,已然半物质化。 「你们竟然……竟然制造出了那样的东西!你们知道那是多么可怕的东西么!?知道那是多么逾界的东西么!?」 艾莉丝的血液拥有无视他人的控制,篡夺并贮存大量灵气的力量。只有一滴血的话应该不会造成问题,纵然把全身的血液全都用上,想必依旧不能构成威胁。 然而,那把剑究竟是用了多少血液?假设它有三个浴桶那么多的量,那将是艾莉丝体内血液的多少倍?一百五十倍么?两百倍么?搞不好还要更多。而那究竟能篡夺并贮存多少灵气呢? 如果不是许多年间接连不断地一次次将血放到几乎死亡,是不可能手机如此之多的血液的。那份执念、那种想法、那个行为,都令人胆寒不已。 「……难道长老众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么」 长老众说过,艾莉丝身体里寄宿的灵术特性会将睡莲染成血色,故赐名『红染睡莲』。那是绝不能使用的,足以毁灭同胞的恶魔之力。 即便如此,吉-迪谷仍旧相信着自己的侄女,对长老众的担忧一笑置之。他觉得艾莉丝是个善良的女孩,绝对不会把力量用在那种事情上,不可能萌生毁灭同胞的念头。 然而,他彻底看错了。 「没想到你的善良,竟然会成为可恨的祸根」 她的罪孽,就是那份善良。 因为那份善良,她爱着人类,背弃同胞,铸造了那样的邪物。 「可恨?这话该我说才对」 拿着剑的少年,狠狠地瞪着吉-迪谷。 「要说可恨,你们才可恨。就是因为你们夺走了我珍视的东西……夺走了艾莉丝珍视的东西,我们现在才会站在这里,我们才会拿着这把剑」 ——原来是这样么…… 吉-迪谷咬紧嘴唇。 ——原来错的不光是他们,我们在四年前所选择的路,也是错误的么? 我们曾感谢过希尔吉斯做出的选择。我曾夸奖希尔吉斯,他的选择一定能带领恩德维尔走向繁荣。 然而别说是走向繁荣了,如今这对少年少女会将让氏族——不,让全体妖精族走向灭亡。迟早有一天,这对少年少女会让绝望降临于妖精族头上。当希尔吉斯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会作何感想呢?哎,我那个外甥其实完全继承了哥哥的遗志,内心就像对待同胞一样,爱着人类,爱着妹妹的。 吉-迪谷执灵剑摆好架势,剑锋指向少年。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贯彻我的大义。此时此地,我不能放你们活着」 一位是被复仇所束缚,啜食心爱之人之血的少年。 一位是被少年所束缚,献出自己的鲜血的少女。 让若可怜他们,倘若承认他们,那无异于承认妖精族的灭亡。 不知道能否赢得了。那把剑上的光相当可怕,哪怕是擦到一点,想必半边身体都会灰飞烟灭。而且对手恐怕以艾莉丝的血为媒介出于施展生体降灵术的状态。在速度与力量上,怕是对方占优势—— 「还没有正式地相互报上姓名呢,少年。我名叫吉-迪谷。前任乡王埃伊斯恩德维尔的弟弟,也是现任氏族长希尔吉斯的叔父——吉-迪谷·恩德维尔」 但至少应该以一名监事的身份与他对阵。 「……然后呢?」 少年岂止没有报上名字,还用眼神投来锐利的滚滚杀气。 「这算什么?难道你想互报姓名,通过决斗的方式舒舒服服地做个了断?然后以剑士的荣耀粉饰你那丢人的死法?」 少年说着,缓缓曲膝,全身充满气势。 在他身体表面跳动的灵气火花,恍如愤怒的具现。缭绕在剑上的灵气光漩,恍如仇恨的具现。 「是么……」 事到如今,吉-迪谷终于察觉到了—— 「妈妈是怎么被杀死的,你应该不知道吧。村里的大火都是怎么死的,你恐怕看都没看吧。而姐姐被喜欢的人从背后刺死了,我也像块抹布一样被砍得支离破碎」 毁灭自己的,既不是那把剑,也不是艾莉丝的灵术—— 「……我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落得不得好死!」 而是这名少年……正是这名少年。 伊米纳此地而起,向前直冲。 那冲刺堪称神速。身体能力的提升率在妖精的灵术中接近一流。也就是说,只能施加二流身体强化的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通常状态则是五五开,因此在施加灵术后,对方再无任何取胜的要素。殊不知前不久自己说出的话竟然变成了报应,让胸口苦闷不用。简直太愚蠢了。 根本没有挥出灵剑的机会。不管躲闪还是防御全都跟不上。 ——我竟然弱得如此可悲么?我在世五十余载,在剑术方面下了那么大的功夫,然而对方仅仅是补足了灵术这种安逸技术,我竟然就敌不过了么? 太没天理了——啊啊,对啊。这个少年之前原来一直承受着这份没天理在跟我对抗啊。他居然在没有生体降灵术的状态下能做到那个份上。 「嗷嗷嗷嗷嗷嗷!」 少年的咆哮,随着光芒同时逼近。 那声就像在吐血,就像要将愤怒挥打过来,就像将整个世界的怨嗟与诅咒集中在一起从喉咙发出来一般。 剑,逼近。卷 间章 于森林深处狂笑的凶残 1 就这样,他们凯旋而归后,成为了英雄。 他们中了敌人的奸计,被『小型妖精乡』——妖精森林吞噬已有六日之久。就在所有人都放弃的第七天早上,去向不明至今未归的『白狼骑士团』一八零八名团员中,有二十五名生还,再次回到了亚斯特赛仑大要塞。 其中也有团长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浑身上下的灰尘和泥土依旧掩盖不住她的凌冽而美丽的骑士风貌,她带领着麾下二十四名战士,在士兵们的热烈欢迎之中,穿过了大要塞的大门。她脸上的疲惫,依旧盖不住她威风凛凛的态度。 当然,并非所有人都安然无恙。 在森林中战死的人达八十三名之多,生还下来的之中也有身负重伤的人。身为白狼骑士团先锋队名声赫赫的贾德雷驽·玛茵德列克内脏受损,头骨骨头,伤势需要半年才能痊愈,回来的时候状况惨不忍睹。医生感叹说,他这样都没死,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他意识非常清醒,恢复情况也不错。虽然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像原来一样战斗,不过至少免于因伤除队。 团长副官之一的艾莉丝·恩维因过度疲劳陷入昏迷状态,被马驼了回来。虽然没有受到外伤,但连续睡了三天三夜。尽管醒来的时候多少有些虚弱,但看上去不如便可康复。 情况严重的只有这两人,不过所有人多多少少都有些重或不重的伤。 其他队伍的人都问他们这六天是怎么在森林中活下来的,他们都说幸好森林中有一片灵气稀薄的地方,有正常的空气流通,而且在那里挖掘出了水源,于是在那里宿营,靠狩猎野兽为食,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更具体的事情,所有人都钳口不语。他们一个个面露苦笑,都说那段回忆不值得到处宣讲,而听者们也顾及他们的感受,没有多问。 当然,仅仅只是生还的话是无法成为英雄的。 『白狼骑士团』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 不是不是斩获鬼或者没收,而是妖精的首级。 纵观这场战争开始的四年时间,消灭妖精的数量屈指可数。不管怎么说,他们基本在『小型妖精乡』内进行指挥,很少在前线现身。而且到了关键时刻,他们还能展现独力消灭一支百人队的可怕战斗力。除非运气和实力兼具,否则无法击杀他们。 妖精的首级不止一颗,而是两颗。 一颗属于一名年青少年。 另一颗,属于一名戴眼罩的壮年男子。 特别是后者,推特其可能在敌军之中是重要将领。 消灭这两个妖精的人,名叫伊米纳·海蒙提耶。 他同时斩获两颗妖精首级,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战功,但他对此不屑一顾。 他恶声恶气地说 ——战死超过八十人,而且重要的同伴们也身处险境,险些丧命。这还能算胜利? 据说他说了这些话之后,就匆匆忙忙地进了艾莉丝·恩维的卧室,直到她醒来的三天里,都一直陪在她身旁。 尽管他个人是那种看法,但这毫无疑问是莫大的功绩。 亚斯特赛仑萨要塞总大将达力·修科亚·亚斯特赛仑将军亲自对他们献上赞词与祝福,并授予他们奖赏。 米莉霏卡·约萨拉·亚斯特赛仑晋升一级,从大尉升为少校。 随着米莉霏卡升职,『白狼骑士团』的人马大幅增加,成为了合计八百余人的联队。配属从第三军第二师团第八大队,转为第一军第三师团,第八·九联队。 同时以米莉霏卡的美丽金发作比喻,将部队更名为『金狼骑士团』。 担任『金狼骑士团』副团长的阿麦滋·朱丽叶因为将团长等人留在森林中,不堪忍受自己的失职,服毒自尽。在团长、伊米纳·海蒙提耶以及贾德雷驽·玛茵德列克的推荐下,团长副官萨什塔尔·迪伊代替阿麦滋就任副团长,平民出身年仅十七岁得到了少尉的军衔。 但他本人对获此殊荣感到有些不满,就像让他当替罪的山羊一样。 达力将军对他们获得的丰硕战果赞誉有加,连声祝贺。 他那满面的笑容,始终在过分的欢喜之下微微颤抖。 2 半个月后,两人的首级以泡在酒中的状态送到了妖精族前线指挥队本部。 这是人类社会中在战场上的习俗。消灭敌人后取下首级带回营中,展示战果,提高军队的士气,用完之后以示对敌人的出色战斗以及消散的灵魂的敬意,怀着吊问与安魂之意将手机返还敌人。人类认为人的灵魂寄宿在头部,所以这个行为充分诠释了人类的宗教价值观。 但不幸的是,在妖精族的社会中,此乃野蛮之极的愚弄。 以妖精的宗教价值观,嘶吼不论灵魂和肉体都应该当场回归大地。他们将死者的遗骸丢在野外,让他们在大地中腐朽,以示凭吊。随着肉体融入大地之中,灵魂也可以不留遗憾地融化在大地的灵脉中。他们就是这样让生命轮回,让灵魂放飞,祈祷死者终有一日再次作为妖精的孩子降生于世。 因此,不仅仅玩弄死者的尸体,还用酒泡了脑袋——以无法回归大地的状态送过来,他们只能认为这是不懂伟大的灵脉之理的蛮族才会有的风俗。 不过在人类看来,妖精的风俗才是无礼至极。妖精对杀死的人丝毫不去理会,将其曝尸荒野,在人类眼中,这就是对人类灵魂没有丝毫敬意的证据。这也就是说,人类在这四年里,一直死了还要继续受到那些妖精的侮辱。而人类即便这样却扔将首级送回去,是「我们跟你们可不一样」的矜持的体现。 总之,人会建墓立碑,而妖精不会。两者间只是这样的差异。 长期维持着互不侵犯的关系,虽然离的很近却又保持着奇妙距离的两者,对这些琐碎的差别无法相互理解。 不说这些了。首级被送回,这激怒了妖精族前线维持军的所有人。 最为气愤的,是恩德维尔氏族。这也很正常,因为两名战死之人都有着恩德维尔这个姓氏。 一位是迪里奇·菲尼恩德维尔。他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年轻人。虽然没有得到『唯名』,但擅长对之物进行细致的操纵,对制造并维持前线基地——『小型妖精乡』做出过杰出贡献。 另一位是吉-迪谷·恩德维尔。他的死,让氏族同胞们无不感到震惊与悲伤。因为,吉-迪谷是氏族长家的一员,前氏族长埃伊斯的弟弟,现任族长希尔吉斯的心腹部下,也是威名远播其他氏族的强大剑士,是氏族中所有人敬仰的,既严肃又温柔的守护者。 两人的首级立刻从玻璃瓶中取了出来,埋在了森林中。身首在不同的地方腐朽的他们,想必灵魂也无法得到安宁,恩德维尔的全体士兵对此感到无比的沉痛,同时也对人类充满了深深地怨恨。 ? 于是到了晚上。 埋葬了吉-迪谷与迪里奇之后,大约过去半日。 月亮已经挂在了天上,听不到鬼和魔兽的远吠。士兵们也在为了准备明日的战斗而休息,周围鸦雀无声,静得刺耳。 森林深处,妖精军前线部队幕僚大帐中。 一位青年坐在椅子上,把手肘撑在司令桌上,静静地闭着眼睛。 比起对人类的愤怒,丧失感要更胜一筹。 ——吉-迪谷·恩德维尔,他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的存在呢?从出生到现在,他究竟给过我多少东西么? 吉-迪谷是他的叔父,作为一名剑士是他的目标,是他尊敬的对象。吉-迪谷既严肃又温柔,是他向往的人。 吉-迪谷毫不在身为乎氏族长的立场,代替他的亲生父亲,为她扮演父亲的角色。一方面也因为他母亲去世的早,吉 -迪谷在他心中是弥足珍贵的家人。 自从他成为了氏族长之后,情况大为改变,吉-迪谷作为他忠实的部下,为他统领『六花』。他烦恼的时候,吉-迪谷则听取他的烦恼,为他出谋划策。吉-迪谷有时会毫不留情劝谏他,有时也会直爽地夸奖他。 他越想越感到无法理解。 吉-迪谷为什么会输?他虽说到了壮年有几分衰弱,但论剑术在妖精族中也是一流的。虽说他并是特别精通用生体降灵术对身体能力进行强化,但就算把这个因素算在内,能胜过他的人也微乎其微……更何况对手还是人类。 而且,他还有『破军』。那是长老众赋予『唯名』的,能够同时操纵十余具尸体,可怕又可靠的固有灵术。『破军』技如其名,他仅凭一己之力便能轻易对抗并攻破一支军队。名叫吉-迪谷·恩德维尔的男人,应该是这样才对。 青年还想起将近两个月之前传来的,朋友的讣告。 科赞·黛米恩德维尔。他也是『六花』中的一瓣。放眼全体妖精族,他也是一流的,而他究竟实在怎样的状况下失手被人类击败的呢? 他本不可能会输,却输了。本不可能会死,却死了。做梦也想象不到会失去他,却还是失去了。青年已经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了。 他越是去想,内心的空洞便越来越大。 最后一次感受到这样的心情,是什么时候呢? 母亲去世事的情形,大多记不得了。那么,是父亲去世的时候么?不,不是。 是在听闻父亲去世消息的还不久之后。 四年前,毁灭那个村庄的时候。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是他又觉得,一直低着头的话会被吉-迪谷斥责的。 于是他抬起脸,望着被烛光昏昏照亮的大帐。 忽然,他的目光移向滚落在大帐一角的玻璃瓶。 那是之前存放两颗首级所用的容器。从死亡之地将头颅带走,最后还用酒泡着送过来,简直是不可理喻的野蛮风俗。当然,他明白此举对人类来说只是单纯的风俗,并无恶意。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 瓶子早被他随手扔在一旁,但他连敲碎瓶子的气力都没有。 他不知道该拿这瓶子怎么办,但也不能一直放在那里。他心里其实根本不想去碰那些瓶子。 ——虽然有些丢脸,但还是找人把瓶子处理掉吧。 正当这样想时,他看到平底贴着一张叠起来的纸条。 之前完全都没注意到。 他站了起来,向玻璃瓶走了过去。他将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而完全僵住的膝盖弯了下去,从瓶底将纸剥了下来。 这是书信……应该是的。 在妖精的文化中基本不会写信,所以他想不到这封信是谁贴上去的。 那封信并非跟瓶子放在一起,也并非贴在瓶壁上,而是偷偷地贴在了瓶底。他看不出这是出于怎样的意图,或许纯粹只是一种习惯。 他将纸打开,上面写着短短的几行字。 吉-迪谷·恩德维尔阁下 迪里奇·菲尼恩德维尔阁下 现我军怀着尊敬与哀悼,将以上两位勇士之首级归还。 另外,击败这二人的是———— 也就是说,这是宣言。 上面付了被斩者的姓名,以及对他们的赞词与追悼。另外细致地解释了他们对遗体的崇高敬意与慎重处理。然而,一方面称赞死者,一方面又在宣传击败死者的人,真可谓是一封表面恭维其实目中无人的书信。 ——他们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就不能突出自己勇猛么?吉-迪谷竟然输给了这种宵小之辈么? 他心中充满悲痛,而扫视文章的眼睛停了下来,停在了最后写着击败两人之人的名字上。 他顿时心如擂鼓。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 所以,他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地重新读了一次。 可是,不管再看多少次,上面都是相同的文字。 在最后两行,这样写道。 现我军怀着尊敬与哀悼,将以上两位勇士之首级归还。 另外,击败这二人的是皇国军引以为豪的勇士,其名为:伊米纳·海蒙提耶 伊米纳。 伊米纳……海蒙提耶。 「伊米纳·海蒙提耶」 青年发出了声音。这是这几个小时里,他第一次发出声音。 声音虽然沙哑,但这却是咱这四年间,头一次喊出他的名字。 他觉得这是骗人的,觉得那只是朋友同名同姓。因为,那个人早在四年前就已经死了,而且动手的不是别人,就是他自己。是他亲手了断了那个人生命。他砍飞了那个人的胳膊,砍掉了那个人的腿,撕开了那个人的胸膛,刺穿了那个人的心脏……那些触感,如今依旧鲜明地留在他的手上,他的刀上。 但同时,一道光忽然从脑中闪过。 难道说——该不会…… 「是艾莉丝么……?」 那是自从四年前的那天起便离开妖精乡的妹妹。 妹妹出走是无可厚非的情况。因为青年背叛了她心爱的人,也背叛了她。妹妹非常喜欢人类,非常喜欢那个人,一定无法承受那样的结局。所以,青年觉得,妹妹已经会抛弃他们,离开妖精乡。 而青年也觉得,她现在一定在一个遥远的地方生活着,不再想起这一切。所以,他告诉身边的人说「就当她死了」。他不想去找妹妹,也不想把妹妹带回来,因为那实在太残酷了。所以,他只在心中盼望着妹妹能够健康的活下去。 ——难道,这样的想法太肤浅了么? ——难道,她对那个人的爱,已经超出我的想象? ——难道,她不承认那个人已经死去,不承认杀死过那个人的哥哥,然后染指了禁忌? ——难道,在四年前的那一天,我们离开之后,她赶到了村子里,将未寒的尸体凑集起来,将自己的血——那拥有稀有灵术特性的血分给了他,让他重续肢体,维持住了他本应消逝的生命,成功实现了禁忌之术么? 这么想来,一切都合情合理了。 ——不应该存在能够打败科赞的人类。不应该存在能够杀死吉-迪谷的人类。如果存在——如果存在拥有能与妖精抗衡的力量,能够阻止我的人,那么只可能有一个。 除了那家伙,不可能再有别人。 「伊米纳……伊米纳」 他叫出那个名字……两遍、三遍…… 「伊米纳。伊米纳、伊米纳、伊米纳……伊米纳!」 四遍、五遍、六遍地重复着,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嘶哑,变得快乐。 青年——希尔吉斯·恩德维尔就像呼喊恋人的名字一样,一边喊,一边笑。 「是你么……原来是你么?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为什么你现在来阻止我了?为什么?为什么啊,伊米纳!」 就跟受了伤会流血的道理一样,感情饱和之后泪水就会溢出。即便如此,他的嘴角还是弯了起来,忍不住愉悦的笑意,根本停不下来。 伊米纳,他是曾经的挚友,在四年前的那个夜里——在那个决斗之夜没能阻止希尔吉斯,所以希尔吉斯选择与他诀别,并亲手杀死了他。 「啊,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希尔吉斯总算明白了。 ——我在四年前让他品尝到的滋味,现在原原本本地奉还回来了。我杀死乌尔哈、莉尔以及村里大伙,其实就跟他杀死科赞、吉-迪谷的行为一模一样。 我现在对他所怀的 感情,也是他如今对我所怀的感情。 既然如此,那家伙一定恨我入骨,就算杀了我也难解心头之恨。他不仅想杀了我,还要将我身边的所有人赶尽杀绝。他痛恨我,憎恨我,恨不得马上见到我,就像爱着我一样亟不可待。 就像……我现在这样。 「呵、呵呵……啊、哈哈、哈哈!」 希尔吉斯不知不觉间发出哄笑。 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声音直接从喉咙里漏了出来。他心情很好,好得无以复加。厌恶与憎恨,诅咒与哀叹,让他快乐的不能自已。 希尔吉斯总算盼到了。 总算跟伊米纳成为相同的存在了。怀着同样的感情,沉浸在同样的杀意中,怀着「报仇」这个相同的目的,决定相互厮杀……这简直一模一样。 换而言之,相遇后这十余年,杀了他之后这思念,希尔吉斯总算与伊米纳成为了挚友——成为了真正意义上的挚友。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希尔吉斯不停地笑。 他将书信拿在手中,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在伊米纳的名字上滑过,一个劲地,不停地笑。 他期盼着与伊米纳再次相见的那一天,梦想着与他相互厮杀的那一天。 彼此都有各自的立场,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但是没关系,只要等待就对了,只要一直等下去就对了。那一天,迟早将会到来。 友情会将彼此牢固地联系在一起,总有一天将两人引导至同一个地方。 后记 我这种工作,感觉自家就是办公室似的,不管怎样都会把自己弄成茧居族。 由于一晃眼就有一个星期乃至一个月都没有正常地出过门,我感觉这样下去实在不太好,于是一方面为了消除运动不足的负面影响,同时也为了对原稿进行摸索,会出门散步了。然而在当今这个时代,成年男子在工作日的大白天里四处游荡可能会在周边被当做案例,特别是很可能成为那些带小孩的家庭的注意对象。所以,我选择在深夜或者黎明这种很少会遇到人的时间段出门散步。 我有心想,被车撞了就不划算了,因此专挑人少的河岸作为路线,每隔三四天出来一回。然而即便如此,我在散步的时候还是总能遇见跟我一样正在散步的人。我们相互间不会打招呼,我总是在紧张中默默地与之擦身而过。河岸上自然没有安装路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到他们的长相……不,何止是看不到长相,感觉他们根本就是一团正在蠕动的模糊黑影。我的理性很想把他们当做人类,但我在潜意识中有十分怀疑,那些『人一般大小的黑影』……究竟是不是人类呢?而我最近注意到了一件事——在我散步的线路上,有一片墓地。 总之就是这样一边健康散步一边写下了这一册《鲜血妖精》的第二册。 (开场白就先放一边)但愿能让您读得开心。 这一次的出版同样承蒙各方人士的照顾了。 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能够再次看到伊米纳、艾莉丝、米莉霏卡他们,我感到非常开心。感谢您用插画为角色们赋予了生命。 责编佐藤老师,平井老师,两位对不起,这一次又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我会好好努力,争取让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这里也要对校阅、设计师以及出版社各部门的大伙表示感谢。 然后作为惯例,最最要对各位读者朋友表达感谢。『但愿能让您读得开心』这种话虽然很老套,但我绝对没有当做客套的定式语来用。只要您读过这本书,并且她能为您带来些许的快乐,这样我就非常幸福了。 第一卷时也写过了,我们身处的是一个「能否出续集全看销量」的残酷社会。不管怎样,就期盼跟大伙在下一册再会吧。 就写到这里了,再见。 我这种工作,感觉自家就是办公室似的,不管怎样都会把自己弄成茧居族。 由于一晃眼就有一个星期乃至一个月都没有正常地出过门,我感觉这样下去实在不太好,于是一方面为了消除运动不足的负面影响,同时也为了对原稿进行摸索,会出门散步了。然而在当今这个时代,成年男子在工作日的大白天里四处游荡可能会在周边被当做案例,特别是很可能成为那些带小孩的家庭的注意对象。所以,我选择在深夜或者黎明这种很少会遇到人的时间段出门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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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心想,被车撞了就不划算了,因此专挑人少的河岸作为路线,每隔三四天出来一回。然而即便如此,我在散步的时候还是总能遇见跟我一样正在散步的人。我们相互间不会打招呼,我总是在紧张中默默地与之擦身而过。河岸上自然没有安装路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到他们的长相……不,何止是看不到长相,感觉他们根本就是一团正在蠕动的模糊黑影。我的理性很想把他们当做人类,但我在潜意识中有十分怀疑,那些『人一般大小的黑影』……究竟是不是人类呢?而我最近注意到了一件事——在我散步的线路上,有一片墓地。 总之就是这样一边健康散步一边写下了这一册《鲜血妖精》的第二册。 (开场白就先放一边)但愿能让您读得开心。 这一次的出版同样承蒙各方人士的照顾了。 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能够再次看到伊米纳、艾莉丝、米莉霏卡他们,我感到非常开心。感谢您用插画为角色们赋予了生命。 责编佐藤老师,平井老师,两位对不起,这一次又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我会好好努力,争取让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这里也要对校阅、设计师以及出版社各部门的大伙表示感谢。 然后作为惯例,最最要对各位读者朋友表达感谢。『但愿能让您读得开心』这种话虽然很老套,但我绝对没有当做客套的定式语来用。只要您读过这本书,并且她能为您带来些许的快乐,这样我就非常幸福了。 第一卷时也写过了,我们身处的是一个「能否出续集全看销量」的残酷社会。不管怎样,就期盼跟大伙在下一册再会吧。 就写到这里了,再见。 我这种工作,感觉自家就是办公室似的,不管怎样都会把自己弄成茧居族。 由于一晃眼就有一个星期乃至一个月都没有正常地出过门,我感觉这样下去实在不太好,于是一方面为了消除运动不足的负面影响,同时也为了对原稿进行摸索,会出门散步了。然而在当今这个时代,成年男子在工作日的大白天里四处游荡可能会在周边被当做案例,特别是很可能成为那些带小孩的家庭的注意对象。所以,我选择在深夜或者黎明这种很少会遇到人的时间段出门散步。 我有心想,被车撞了就不划算了,因此专挑人少的河岸作为路线,每隔三四天出来一回。然而即便如此,我在散步的时候还是总能遇见跟我一样正在散步的人。我们相互间不会打招呼,我总是在紧张中默默地与之擦身而过。河岸上自然没有安装路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不到他们的长相……不,何止是看不到长相,感觉他们根本就是一团正在蠕动的模糊黑影。我的理性很想把他们当做人类,但我在潜意识中有十分怀疑,那些『人一般大小的黑影』……究竟是不是人类呢?而我最近注意到了一件事——在我散步的线路上,有一片墓地。 总之就是这样一边健康散步一边写下了这一册《鲜血妖精》的第二册。 (开场白就先放一边)但愿能让您读得开心。 这一次的出版同样承蒙各方人士的照顾了。 负责插画的kona老师,能够再次看到伊米纳、艾莉丝、米莉霏卡他们,我感到非常开心。感谢您用插画为角色们赋予了生命。 责编佐藤老师,平井老师,两位对不起,这一次又给两位添了不少麻烦。我会好好努力,争取让工作变得更加顺利。 这里也要对校阅、设计师以及出版社各部门的大伙表示感谢。 然后作为惯例,最最要对各位读者朋友表达感谢。『但愿能让您读得开心』这种话虽然很老套,但我绝对没有当做客套的定式语来用。只要您读过这本书,并且她能为您带来些许的快乐,这样我就非常幸福了。 第一卷时也写过了,我们身处的是一个「能否出续集全看销量」的残酷社会。不管怎样,就期盼跟大伙在下一册再会吧。 就写到这里了,再见。 我这种工作,感觉自家就是办公室似的,不管怎样都会把自己弄成茧居族。 由于一晃眼就有一个星期乃至一个月都没有正常地出过门,我感觉这样下去实在不太好,于是一方面为了消除运动不足的负面影响,同时也为了对原稿进行摸索,会出门散步了。然而在当今这个时代,成年男子在工作日的大白天里四处游荡可能会在周边被当做案例,特别是很可能成为那些带小孩的家庭的注意对象。所以,我选择在深夜或者黎明这种很少会遇到人的时间段出门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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