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待您大驾光临 老街和果子店栗丸堂》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寻物侦探事务所 录入:二狗 东京,浅草。 在老街人群熙来攘往的橘子路上,一家和果子店悄然座落于此。 红褐色的门帘上,以端正的字体写着「甘味处 栗丸堂」。 这家老店从明治时代【 ※指日本明治天皇在位的时代,时间为西元一八六八年九月八日至一九二一年七月三十日。】开始,延续了四代经营,店内还设有小巧的甘味茶房。 走进店内后,会看见展示柜里种类丰富的和果子向你招手。 看见朴实中却有着多样形状以及高雅色泽的和果子,你脸上一定会忍不住泛起笑容。 不过,其实不只有这些产品种类而已。 有时还会巧遇意想不到的和果子。 来到这家店,你或许可以度过温馨幸福的片刻时光,但也可能遇到令人惊讶的事件。 豆大福 带状云朵拖着长长尾巴的十一月蓝天下,一名男子走在午后的橘子路上。 栗田仁,一名容貌端正的黑发青年。 有着瓜子脸蛋,目光却显得犀利的栗田,身上穿着毛绒领的军装夹克,两手插在裤子的口袋里。 偶尔会看见打扮像小混混的人迎面而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们和栗田眼神交会时,都会点头打招呼。 「栗田先生,辛苦了!」 「辛苦了!」 「嗯。」 栗田以敷衍的态度回应在这个地区显得煞风景的打招呼方式后,继续前进。 这里是浅草,一个弥漫着老街独特的氛围、拥有美好古老传统的地区 浅草在江户时代【※指日本历史中在江户幕府(德川幕府)统治下的时期,西元一六〇三年至一八六七年。】经历大规模的发展,至今仍保有浓浓的旧时风情,是一个足以代表东京的闹区。 这里的街道很有特色,既热闹又多变化,还有许多历史悠久的老店分散各处。好比说,全日本第一家推出电气白兰地【※以白兰地为基底,酒精浓度达40%的调酒,据说含入口中会有如触电般的感觉。】的酒吧,或大文豪频繁光顾过的蔷麦面店等等。 话虽如此,但这里的居民并不会因此自视甚高,反而保留着古早的人情味和温馨感。举例来说,遇到观光客问路时,有些人会亲切细心地告知对方该怎么走;有些人则会以符合江户人作风的方式,劈里啪啦地说上一大串。 就连不是观光客的栗田,也曾经在便利商店里躲雨时,遇过素昧平生的店员借伞给他。 在容易失去人情味的现在,这里是一个仍确实保有人情味的地方。 栗田在如此有人情味的浅草橘子路上经营一家店。虽然时间已过了中午,但栗田才刚刚吃完午餐,正准备回到店里。 道路前方出现瓦片屋顶和色调稳重的红褐色门帘。 招牌上写着和果子店兼甘味处的「栗丸堂」,是一家从明治时代经营至今的老店。 栗田往店家后方走去,瞥了一眼垂挂在店旁的柿子干后,从员工出入口走进店内。 进去之后,是一间传统风格的小厨房。小厨房的空间狭窄,顶多只容得下几个人在里面走动。豆子独特的微微香甜气味扑鼻而来,让人心情愉悦。 一长排历史悠久的锅子和各类筛网排列在四周的架子上,老旧的双槽式流理台贴着墙面,厨房角落还有一台业务用的捣年糕机。 厨房正中央放了一张不锈钢制的大型工作台,一名年纪比栗田小的师傅——中之条,正站在工作台前面工作。 专门用来制作和果子的剪刀、三角刮板等造型工具散落在工作台上。 「呼~栗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啦?」 「吃个午餐又花不了多久。」 看见中之条的工作已告一段落,栗田以冷漠的口吻询问: 「状况如何?」 「很不错。虽然我这样说有些像在老王卖瓜,但我觉得自己做得相当不错。」 「是喔。」 名为中之条的和果子师傅是在三年前来到店里工作。 中之条国中毕业后立刻来到店里当学徒,今年已经十八岁。虽然他只比栗田小一岁,但天真的个性让人觉得他的年纪更小。 中之条身上穿着每天穿的白色厨师衣,头上戴着白色的日本厨师帽。虽然他刚当上学徒时还留着五分头,但打从栗田继承这家店后便开始留长头发,还烫了一头染成亮咖啡色的卷发。 中之条的本性认真,但个性上也有不少轻率的地方,算是很容易相处的人。 「给我看看。」 栗田打算看一下中之条的自信杰作而走近后,皱起眉头说: 「啊?这什么?」 「栗哥,你别闹了啦,这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啊!」 「藤壶吗?」【※附着于海边礁石上的甲壳动物,外表长得像一颗颗小火山口。】 「不是啦……冬季景物里面,应该没有藤壶这种东西吧。」 中之条从上午就开始忙着练习做和果子,这次做的是山茶花练切。 练切是指在白豆沙馅里加入求肥等材料揉成团状后,再做出造型以展现四季风情的生果子【※求肥为和果子的材料之一,是在白玉粉或糯米粉中加入砂糖或麦芽糖揉制而成。生果子指富含水分、以豆沙馅为主要材料的糕点,如甜馒头、羊羹等。】。茶会上经常会以练切做为主要的糕点。 品尝练切时,可以同时享受味道和外观两方面的乐趣,但在造型的技巧上必须具备美感。 说到这季节的练切,会让人联想到白雪或春天到访的造型。举例来说,一般大多会采用披上一层白雪的松树、山茶花或红梅等造型。 中之条在这方面的综合技能还不够熟练,所以经常会自发性地练习,无奈目前的成果仍不尽理想。 他做出来的练切花瓣形状扭曲,看起来丑丑的。 中之条的作品如实地展现他有多么用力在练习,但也因而毫无美感。 「这类东西的造型是有诀窍的。借我一下。」 栗田在流理台洗了洗手后,接过三角刮板,开始帮练切整型。 「咦?整个感觉突然不一样了。」 中之条瞪大眼睛说道。 「花瓣前端要更平顺一点才行。做造型时不可以施力,而且动作要快。万一让手的温度传到馅团上,光是这样就有可能使和果子变形。」 身为一名和果子师傅,栗田拥有卓越的手艺。在技巧上,他也很有自信。 中之条直直盯着经过栗田巧手修饰过的练切,嘀咕说道: 「原来如此,只要把正中间这部位弄得平顺一点……嗯~不愧是栗哥!从栗丸堂第四代老板口中说出来的建议,一直都是那么clear,而且critical!」 「不用跟我说这些,烦死人了。而且你这小子干嘛一直在那边『苦哩、苦哩』地说个不停,你是活得不耐烦啦!」【※「栗」的日文发音为kuri,而「clear」和「critical」的前两节发音都和kuri接近。】 「小的不敢!」 中之条面带爽朗的笑容回应时,忽然有个声音从店内传来: 「怎么,阿栗?你已经回来啦,阿栗。」 「就跟你们说不要一直在那边『苦哩、苦哩』地叫个不停啊!」 赤木志保掀开门帘进到厨房来。 志保是一名二十五来岁、轮廓很深、外貌显得强势的女性。她有一头染成深咖啡色的长发,在后脑杓绑成好几小撮松松的辫子。 志保是栗田在半年前请来当服务生的兼职员工,是店里不可或缺的人物。她的工作范围包括招呼客人、操作收银机结帐和其他各项杂务,甚至连制作和果子的助手工作也难不倒她。 栗丸堂除了在店面销售和果子之外,也开了一间甘味茶房。 虽然甘味茶房提供的茶点和栗丸堂贩售的商品一样,茶房的规模也不算大,座位只容纳得下二十人,但光靠栗田和中之条两人还是会忙不过来。 目前栗丸堂的职责分配,是由志保负责茶房和销售和果子的工作,两位师傅则负责在厨房制作和果子。 不过,最近来店的客人变少,店里老是在养蚊子。 志保脸上挂着开朗的笑容,双唇之间露出虎牙。 「叫一下又不会少一块肉。先不说这个了,阿栗,有客人来说要找你。」 「找我?」 「客人从刚刚就一直在等你,快去吧。」 「真是的,谁 这么没常识啊,要来也不先约一下。」 栗田搔了搔脖子后方,走出厨房。 * 栗田的父母亲是浅草地区首屈一指的和果子师傅。 他们从儿子年幼时,就传授他制作和果子的技巧,并期待儿子长大后可以继承家业。 栗田本身也一直抱着茫然的态度认为自己未来会继承家业,但到了国中时期,也就是所谓的叛逆期,他莫名地开始觉得那是一种被迫接受的义务。 虽然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但栗田想要自己选择未来的路。 栗田说出这般想法后,父母亲出乎意料地没有反对。 父母亲告诉栗田说:「等你从高中、大学毕业,进入社会接受过历练后再回来也不迟。」 不知为何,父母亲明理的态度,反倒让栗田感到一丝丝不耐烦,因而决定与和果子暂时保持距离。 栗田曾经将内心那股不耐烦的情绪发泄在当地的小混混身上,也曾经因此卷入严重的纠纷之中,而后甚至还被拜托出面带领小混混们,当上他们的老大。不过,如今这些都已成为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过往云烟。 栗田在大学考试前,毅然决然和小混混们划清界线,勉强挤进大学。虽然称不上快乐似神仙,但栗田展开了还算快活的校园生活。 然而,在约莫一年前—— 栗田的父母亲因为交通意外,突然离开人世。 两辆厢型车互撞,所有人都当场死亡。 有好长一段时间,栗田完全不知所措。他尝到心口被捅了一个大洞的滋味,熬过不知道多少个辗转难眠的夜晚。 但是,栗田在父母过世一个月后为自己的未来下定决心。 为了父母亲,也为了自己,怎么样都不能让这家店倒闭——栗田重新回到和果子的道路上,决定以栗丸堂第四代老板的身分努力走下去。 栗田向大学申请休学,改去上专门教授制作糕点技巧的专门学校。 幸亏从小就接受父母亲的指导,在手艺方面,栗田比学校老师更专精。持续上课观察了一阵子之后,栗田改为接受函授教育,并请中之条告诉他工作的流程。 虽然短时间内还不需要,但栗田打算总有一天要去考糕点师傅的证照,证明自己拥有身为师傅的高超手艺。 直到半年前,一直处于休业状态的栗丸堂重新开张了。 在浅草,街坊邻居们都有着深厚的交情。栗田的父母亲仍在世时就经常光顾的老主顾们纷纷前来道贺。 然而,营业额还是不见好转。栗田拿出帐本比对后,发现现在的营业额连过去全盛时期的一半都不到。因为栗田家还有积蓄,所以短时间内仍周转得过去,但经营状况只能用每况愈下来形容。 要怎么做才能够突破现状呢? 总之,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踏踏实实地磨练手艺吧——每一天栗田都这么告诉自己,以安抚焦急的心。 * 「嗨,阿栗!好久不见!」 栗田走出厨房见到不速之客时,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八神由加和一位同伴坐在甘味茶房的靠窗座位等着栗田。 由加双肘倚在桌面上,两手捧着茶杯喝着焙茶。 「……搞什么啊,访客就是你喔?」 栗田这么嘀咕后,啐了一声。由加露出闹别扭的表情顶出下嘴唇说: 「那什么意思!本小姐难得来找你,你应该要高兴才对!」 「啊?为什么我要高兴?」 「就是……算了,先不说这个,你最近好吗?」 「还可以。」 「你怎么还是跟以前一样冷漠?不过,老样子或许就是好事吧。」 说别人选是老样子的由加本身也是一点也没变。 十九岁的她,今天是一身典雅的黑色套装打扮。散发活力的一双凤眼搭配一头轻柔的卷发,形成有趣的组合。 栗田和由加是国小同学,也是国中同学,是那种想摆脱也摆脱不了关系的朋友。 栗田上小学的时候,班上曾发生过餐费遭窃的事件,当时大家都怀疑是由加偷的。 事实上,也真的是由加偷的,但栗田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袒护了她。从那之后,栗田便一直被由加纠缠到现在。 由加高中肄业后,去出版社打工,因为她天生就是个很能掌握做事要领的人,所以听说最近摇身一变,成了美食杂志的作家。 由加写的企画和文章颇受好评,偶尔来店里找栗田时,总会忘记带走刊载了她的报导的杂志,炫耀之意不言而喻。 栗田猜想着由加今天应该也是这个用意。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疑似用来采访的大型相机包。 栗田把脸贴近由加询问: 「所以,你今天是来讨论工作的啊?」 由加对面坐着一名身穿西装、外表稳重的男子。 男子看起来差不多五十多岁,晒得黝黑的肌肤显得精力充沛,也显得有威严。 由加笑着说: 「不是啦,不是工作。这位先生是我的远房亲戚,今天是来找你商量事情的。」 「……商量事情?」 栗田脸上浮现纳闷的表情,眼前的男子递出名片说: 「幸会,这是我的名片。」 男子递来一张写着外文的名片。栗田看不出是哪一国的文字,但可以肯定不是英文。 可能是看见栗田露出诧异的表情,男子急忙再拿出一张名片。这回是日文的名片。 「田边公夫……圣保罗食品株式会社董事?」 栗田从名片上挪开视线,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询问: 「虽然我不是很了解状况,但你要跟我商量什么?」 「事情是这样子——」 栗田心想:「不管是要商量什么,似乎都不适合在这里谈事情。」虽然店里目前一片空荡荡,但还是会有整团观光客一涌而入的可能性。 因此,栗田改把两人带到最里面的客厅。 小小的和室客厅铺着榻榻米,是一个和店面完全隔绝开来的居住空间。除非必要,中之条和志保也不会随意进来。 栗田、由加和田边三人围着矮桌,在坐垫上坐下来。 「哇!柿子干耶。今年已经来到柿子的季节啦……」 由加看向窗外,一脸怀念的模样嘀咕。 垂挂在屋檐底下的柿子干和蓝色的天空形成对比,看来像是一颗颗鲜艳的橘色小圆球浮在半空中。 「从以前开始,每到这个季节,你们家都会出现这样的光景。阿栗,那是你做的吗?」 「除了我还会有谁?」 「说得也是。」 「反正我们家难得有柿子树,再加上毕竟是代代流传下来的传统。这些部分还是要实实在在地继承下来才行吧。」 「呵呵,你这人还挺重情义的嘛。」 「你别笑得那么思心!不说这个了——」 栗田把注意力转向田边,田边轻咳一声后,开始说起来意。 「我一直都待在巴西。」 闻言,栗田随即嘀咕一声:「巴西?」 「这次是我二十年来第一次回日本,所以拜托由加小姐当我的导游。我听说她因为工作上的关系,很熟悉东京。」 「田边先生是我婶婶的父亲。」 由加和田边互看一眼后,彼此点了点头。 栗田心想:「事情好像会很复杂的样子。」 「那是二十年前的冬天,那时正值泡沫经济破灭的时期。」 田边的视线忽然看向远方。 「我的父母亲遭受一 直很信赖的人欺骗,被迫扛下债务。我虽然试图找工作,但在不景气的状况下,根本找不到什么好工作,最后决定去投靠住在圣保罗的朋友。」 「所以才会一直待在巴西啊。」栗田总算搞懂原因。 「我心想以后不可能再回来,所以那天走访很多景点,打算好好再看看东京最后一眼。当时的我因为遭到亲近的人背叛,变得不太敢再相信人。一方面也为了让受伤的心灵好好疗伤,我只想要一个人独处。但或许是所谓的『祸不单行』,我在浅草被恶徒盯上了。」田边说道。 「恶徒?」 「是的,那时我走在花屋敷【※花屋敷位于东京浅草,于一八五三年开始营业,是日本最古老的游乐园。】附近的小巷子里,一群态度恶劣的人突然把我包围起来,狠狠痛打我一顿……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整个人倒在地上。我急忙伸进口袋摸了摸,钱包已经不见踪影,被偷走了。那应该是专门找观光客下手的恶徒吧。」 田边叹了口气说道。 「这种事情在海外经常发生,毕竟旅客的荷包都装得比较满,也比较不熟悉周遭状况。」 「那真是……一场灾难。」 虽然栗田很了解这一带小混混的现状,但那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情,所以他完全掌握不到状况。 田边露出哀怨的表情摇了摇头,继续说: 「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我的脑袋变得一片空白,就这样拖着疼痛不堪的身体到处寻找那群人。当然,那群人没有那么容易找得到。话虽如此,我又没有钱买车票回家,就这样漫无目的地一直走到天黑,连我的心也变得一片黑暗。当我饿得就快要不支倒地时,偶然经过的正是这家店。」 田边露出仿佛看见什么耀眼事物似的眼神看向窗外。 「对了,那时候好像也是这样的画面……我记得屋檐底下挂了好多柿子干。」 「嗯。」 栗田无意识地回应一声。所谓的感慨万分,应该就是这种心情吧。 「那是我父亲做的柿子干。」 「我想也是吧。我因为肚子太饿,整个人都失常了,当我察觉时已经爬过矮墙,偷吃掉一颗柿子干。」 田边的视线垂落下方,他搔了搔脖子后方说道。 「那真的是很丢脸。不过,好令人怀念啊……柿子干本身的味道淡薄,所以我没有什么印象——我想一定是因为在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太耐人寻味了。我正在偷吃柿子干时,您父亲突然站在我身边。然后,他盯着我一会儿后,对我说:『你好像伤得不轻,要不要紧啊?』」 栗田的父亲没有对偷吃柿子干的田边恶言相向,而是认真地聆听田边描述事情的原委。 听完整件事情的经过后,栗田的父亲大为愤怒,还为了田边的钱包遭窃一事帮忙报警。 「那时您父亲请我吃了这家店的豆大福。那真是人间美味……即使经过二十年后,我现在仍然记得那香甜得仿佛会让人整个融化的豆沙美味。」 自栗丸堂创业以来,豆大福就是这家店的名产,也是销量最好的招牌商品。从以前到现在,栗丸堂豆大福的味道和制作方法都没有改变。 田边闭上双眼回味着。 「因为遇到您父亲,才有现在的我——我这么说一点也不为过。我感觉到冰冷的心和身体暖和了起来,更深刻感受到老街人们的体贴,打从心底觉得这世界还是处处充满温暖……我想再吃一次那时候吃到的豆大福!这就是我特地来到浅草的目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栗田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在那之后,田边在巴西埋首于工作,一路拼到董事的职位。事隔二十年再回到日本的他,想要再次品尝充满回忆的滋味。 照理说应该由本人,也就是由栗田的父亲出面招待才对——不过,这方面由加似乎已经事先说明过了。 既然故人已经不在人世,只好由他儿子代劳。 「那么,我去拿豆大福过来。」 「拜托你罗,阿栗。」 栗田无视由加的谄媚撒娇声,往店里走去。 当天制作的豆大福还有很多。 以分类来说,豆大福属于「朝生果子」,一般会建议当天早上制作、当天食毕【※生果子分为「朝生果子」和「上生果子」。「朝生果子」是指当天制作、当天食用的生果子,如草饼、大福、团子等耳熟能详的生果子皆为「朝生果子」。「上生果子」以注重手艺、呈现季节景物形状的练切最具代表性,大多可保存二至三天。】。 栗丸堂的豆大福也是如此。 刚做好的麻糬皮柔软得让人吃了心情也会随之放松,裹在里头的豆沙馅则是带着口味清爽的甘甜。 大小适中的豆大福,只要两、三口即可吃完;表面浮出一颗颗小圆点红豌豆的可爱外观,让人看了心情也柔和起来。 栗田选了三颗形状最漂亮的豆大福,放上长方形的和果子盘后,连同热茶一起送到客厅。 端上矮桌后,田边那黝黑的脸庞绽放出开心的笑容。 「哇!就是它!谢谢您,栗田先生。」 「不要客气,请慢慢享用。」 虽然栗田也准备了筷子,但田边没有使用筷子,而是直接用手抓起豆大福送进嘴里,大口大口地咀嚼着。 然而,田边脸上却渐渐失去表情,之后甚至停下咀嚼的动作。 「这味道……」 「怎么了吗,田边先生?」 一旁的由加露出错愕的表情问道,田边低声说: 「不对。」 「什么?」 「这不是我那时候吃到的豆大福,味道不一样。」 「怎么可能!」 由加拉高嗓子叫道。 「等一下,田边先生,你怎么可以这样!我特地带你来,你不该是这种态度吧!」 闻言,田边回过神似地捂住嘴巴。 「啊……抱歉,由加。因为我真的很期待吃到这家店的豆大福,所以忍不住说出真心话。我自己也控制不了。」 「到底是怎样啦!气死人了!」 由加鼓着腮帮子,双拳紧握在胸前,激动地上下晃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豆沙馅的味道不一样……」 由加的脸因为气愤而变得红冬冬,栗田的脸则是相反地逐渐失去血色。 ——懂味道的人果然知道不同。 其实栗田本身也早就发现了。 栗田知道比起以前,如今豆大福的味道有些退步,他无法百分之百重现父母亲的口味。 豆大福的做法本身并不困难,甚至可以说是极为简单。 然而,明明做法一样,口味上却有形容不出来的差别。 虽然栗田每天反复试做,但至今仍找不出原因,对于这点,中之条也感到很纳闷。 这虽然是个小问题,但栗田一直挂在心上,没想到现在拜访客所赐,遭人活生生地摊开在台面上。 「再也没机会品尝到那种味道了啊……栗田先生,很抱歉我说了那么失礼的话。谢谢您今天的招待。」 「……不会,哪里。」 栗田好不容易才挤出声音答道。 「田边先生!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田边沮丧地垂下肩膀,由加背起相机生气地说个不停,但话语似乎传不进田边的耳中,由此可见田边对今天的豆大福抱着多么大的期待。 栗田紧咬着嘴唇,目送两人离去的背影。 * 过了三天后的午休时间,栗田准备前往附近经常光顾的咖啡店。 原因是那家咖啡店的老板要求栗田偶尔要来露脸一下。 自从前几天发生那件事情之后,栗田满脑子想的都是豆大福。 他每天反复试做豆大福直到深夜,努力想要重现双亲的口味。昨晚因为钻进被窝里也睡不着觉,他竟然彻夜制作豆大福。 然而,心里越是着急就越得不到期望的结果。栗田告诉自己,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太焦急,有必要转换一下心情。 咖啡店老板煮的咖啡是用冷水慢慢萃取的冰滴咖啡,可说是咖啡中的极品。冰滴咖啡的气味浓郁香醇——回想起那股气味,栗田恨不得马上啜饮一口。 「嗨~」 推开咖啡店的大门后,温暖光线笼罩下的宽敞欧式空间映入眼帘。 咖啡店的怀旧装潢显得有格调且稳重,这是老店才营造得出来的风格。 栗田如往常般坐上吧台的座位后,老板端着咖啡走近栗田。 「呦,栗田,好久不见啊。」 「就忙东忙西的。」 老板今年满三十四岁,是一名散发出野性气息的男性。 身材高挑、胸膛厚实的老板留着一头往后梳的油头,下巴满是胡渣。 老板那张凶狠的脸配上v领的咖啡店围裙,感觉却意外地协调。 虽然他的外表强悍,但为人率性,交友也十分广泛。包括有名的知识分子,乃至于黑道分子在内,很多都是他的好朋友。 老板的兴趣是骑重机。栗田还年少轻狂的时候,也曾经和老板一起征服过高山。 老板对着栗田露出无意义的狂妄笑容说: 「我听说了喔,你最近好像焦头烂额的样子?工作和煮咖啡一样,都不能煮过头啊。」 「……是谁那么多嘴?」 「中之条和志保和由加。」 「现在是在玩全员到齐的游戏吗!」 栗田忍不住啐了一声。 栗田明白大家是在担心他,但不愿意被人到处宣扬他的努力。别看栗田这样,他也是个性谨慎的人。 「你昨天熬夜工作了吧?黑眼圈都跑出来了。魔鬼栗田的气势倍增耶。」 「你是在说哪个年代的事情啊?我纯粹是睡不着觉而已。」 「那么,烦恼的栗田先生,我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你有没有在听人说话?」 「其实呢,有一位人称『和果子千金』的小姐正在我们店里。我跟她说明你的状况后,她表示很希望助你一臂之力。」 栗田顿时整个人愣住了。 「你说什么?和果子……?」 「气质高雅又美丽的千金小姐。不过,只有我会这样称呼她就是了。」 「要不要我揍你一拳让你清醒一点?到底是谁啊?」 听到栗田的询问后,老板意味深长地闭上眼睛,摸了摸胡渣。 「这个问题嘛,不方便由我来回答。」 「啥?」 「等你和她混熟之后,再自己问她吧,但我觉得要问出答案会很困难……总之,她的感觉很敏锐,也有很深入的和果子知识,而且她从刚刚就一直在等你。e on,小葵!」 老板对着吧台最里面的座位招了招手。 虽然状况不是很明确,但重点就是咖啡店老板因为看不下去,所以帮陷入困境的栗田找来帮手。 不愧是老板,重情重义的道地浅草人——栗田露出苦笑时,刚才论及的女子慢慢走近,最后站到栗田面前。 「幸、幸会……」 女子怯生生地点头打招呼。栗田看见她后,瞬间屏住呼吸。 这位女子长得很美。她的身形娇小,年纪看起来比栗田还小一些。 女子拥有一头美丽的长发、气色明亮的脸蛋。一切恰到好处的美丽外表,散发出一种柔和的透明感。她一身素雅的针织洋装衬托出高雅的气质,确实给人一种千金小姐的感觉。 她气质固然出众,却看不出有什么能耐能够帮助专业的和果子师傅。 外行人就是这样——栗田偷偷叹一口气后,打招呼说: 「你好,我是栗田。」 女子听了,慌张地连点两次头说: 「你、你好~我是葵~」 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女子的举止显得相当诡异。 如果更进一步地分析,女子有气质的外表配上拉长尾音的说话方式也有些不搭调。 「基本上,我只是一个很了解甜品的和平主义者,请多多指教!」 「和平主义者……我也是啊。」 女子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的态度让栗田感到可疑。 老板立刻从旁缓和气氛说: 「喂喂,栗田,我知道小葵非常有吸引力,但你也不能这样眼神闪闪发亮地直盯着人家看啊。你看,都把人家吓坏了。」 「谁眼神闪闪发亮了!啊……对喔,真的是这样吗?」 栗田发现原因在于熬夜导致的黑眼圈,急忙用掌心揉了揉脸。 「不、不是的~我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喔~」 葵露出困扰的笑容,挥了挥双手说道。虽然她嘴里这么说,表现出来的态度却是相当慌张失措。看见葵这般模样,老板出面调解说: 「总之,栗田,你要不要先和葵两个人去散散步?」 「什么先散散步?你少在那边随便乱说话!话说回来,我根本没有拜托你帮忙!」 「那当然,我是因为听见你说不出口的柔弱心声……」 「别说那种恶心得要命的话!」 自己堂堂一间老店的和果子师傅,不需要一个外行人女生来教我——栗田一边暗自这么想,一边和老板互瞪时,听见微弱的声音传来: 「啊、啊……」 栗田把视线移向身旁一看,发现葵铁青着脸在发抖。 「怎么办?两个男人之间的友情为了我,将要决裂……一场爱恨交杂的血肉相搏,竟然要就此展开……」 葵似乎相当惊慌失措,喃喃说起莫名其妙的话。 拜她所赐,栗田冷静了下来。 栗田心想:「就算葵不能传授什么,也不代表她有恶意。而且她难得来一趟,就这样把她赶回去似乎不太妥当。」 老板轻咳一声说: 「没有啦,小葵天生比较怕生。她和我们不一样,是心思非常细腻的人。不过只要混熟之后,她的态度就会变得自然,你别把她当成怪人。」 「我才没有那么想。而且,我的心思也很细腻啊。」 「今天这么暖和,最适合去散步了。」老板以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话,用以表示无视栗田的主张。 「小葵说她今天是第一次来到浅草。你就带她去稍微观光一下,培养一下感情后,再进入主题也不迟。」 栗田嘀咕一声:「主题啊……」 刚才自我介绍时,葵说自己很了解甜品。虽然栗田嫌弃了半天,但他知道老板会愿意介绍给他,表示葵绝不是个外行人,他或许可以得到一些参考也说不定。 栗田转身面向葵,葵慌张地用手梳理一下头发,然后点点头说: 「我想看一些有名的景点。如果不麻烦,很希望你能为我带路……」 「你想看什么景点?」 「我想一想喔~说到这里的有名景点,应该是浅草寺之类的吧?」 「那就在附近啊。」 栗田披上军装夹克、葵披上质料轻薄的斗篷式外套,两人走出咖啡店。 * 虽然葵本来的态度很僵硬,但在街上走着走着,话也渐渐变多了。 葵脸上 不自然的表情逐渐化为柔和的微笑,她跟在栗田身旁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开心兴奋地说话。 「这种历史悠久的街道感觉真好,我喜欢这样的街景。这里有好多很有味道的商店,招牌上那些文字也给人朝气蓬勃的感觉。」 葵一边看着全国各地都有的回转寿司连锁店的招牌,一边这么说道,完全流露出她傻乎乎的个性。 「呃……那其实是……」 「啊!我看到一家很有味道的蔬菜店!」 栗田还来不及吐嘈,葵的好奇心早已转移到下一个目标。 与其说葵的话语毫无前后连贯性,不如说她不够稳重。葵似乎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提到和果子的话题。 「也有卖水果耶!啊,这里不是蔬菜店,应该是水果摊才对喔:这苹果看起来好好吃。」 葵指着陈列在店面的苹果说道。那些苹果贴着标示糖度的贴纸。 糖度十三度。栗田心想:「那苹果应该很甜吧。不过,这家水果摊常常会贴糖度十三度的贴纸就是了。」 「你要吃吗?」 「啊!不用。我刚刚在咖啡店吃过午餐,肚子还饱饱的。」 「那我买我要吃的。」 栗田买了苹果当午餐,他一边啃苹果,一边沿着橘子路往南走再左转。 沿路上,葵开心地说着话。虽然栗田不得不承认这样挺开心的,但忍不住会想:「她真的懂和果子吗?」栗田抱着一丝丝不安的情绪继续往前进。 两人经过有名的地瓜羊羹店、雷门米香创始店,最后来到雷门。 「哇~!rai-mon耶~!」 葵用极度雀跃的语调说道。栗田听了,不由得感到全身无力。 「那不叫rai-mon……正确应该念成kaminari-mon。」 「喔,是这样子啊?」 葵的双颊微微泛红,一副难为情的模样低声说:「谢谢你帮我上了一课。」 在那之后,葵像是要抛开羞耻心似的,露出毫无顾忌的笑脸说: 「话说回来,那好大一个喔~雷门的灯笼超大耶!跟我在网路上看到的一模一样!以前的人真的很有力量呢~」 这算哪门子的反应啊?栗田都快要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是、是啊。但也不能算是以前的人,其实就是松下幸之助先生。」 「你说什么?」 「你自己看,灯笼下的金色部分不是有写吗?」 「对耶~真的耶~」 看见灯笼的底环刻着「松下电器」,葵瞪大了双眼。 「据说是松下先生以前生了病来到浅草寺祈愿,病愈后就寄赠这座灯笼做为答礼。如今这座灯笼已经成为浅草的象征物。」 「好厉害喔~栗田先生真不愧是当地人~」 两人一边悠哉地交谈,一边穿过雷门走出仲见世路【※仲见世路位于浅草,为日本最古老的商店街之一。】。仲见世路的道路两侧,散发浓浓江户味的商店栉比鳞次,两人缓缓走在正中央的参拜通道上。 就这么往前走约两百公尺后,可看见宝藏门,而浅草寺就在宝藏门的另一端。 虽然今天是平日,但浅草寺周围挤满观光客,气氛宛如祭典般热闹。不过,这便是浅草寺的日常光景。 「转角那家店的『粟善哉』很有名,你有吃过吗?听说从安政元年创业以来,口味不曾改变过。如果你想吃,我可以请你吃……」【※「粟善哉」是一种糯米年糕搭配红豆泥的甜品。「安政」为日本的年号之一,期间为西元一八五四年到一八五九年。】 「谢谢你,但我现在肚子还很饱。」 「我想也是。」 「不过,我觉得一个男生知道什么店有什么好吃的东西很棒,会让我忍不住尊敬他。」 「不是啦……我只是因为工作上的关系才这样。」 栗田的口气变得冷淡,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从以前就是这样的个性。 穿过传法院前方,一边欣赏侧边的五重塔,一边穿过宝藏门后,即来到目的地【※五重塔与宝藏门同样是由日本武将平公雅于西元九四二年所创建。传法院为浅草寺代代住持居住的地方。】。 浅草寺——东京都内最古老的寺庙,也是日本国内著名的参拜景点。 虽然栗田这个当地人早已不知道参拜过浅草寺多少遍,但还是陪着葵摇了摇铃铛,然后闭上眼睛默祷。 好,这样的参观行程不知道葵满意吗? 栗田睁开眼睛往身旁一看,发现葵不知何时已踮着脚尖看向远方。 「怎么了?」 「请问一下喔~那边也有什么景点吗?」 「那是浅草神社。这边是寺庙,那边是神社。要过去看看吗?」 「好~」 葵回答的声音给人一种安稳舒服的感觉,此刻的栗田也已经完全放松紧绷的肩膀。 ——难道咖啡店老板是为了让我放松心情,才会瞎扯一个谎来介绍她给我吗?虽然有点期待落空的感觉,但陪她陪到底也不赖。 栗田一边这么心想,一边走下石阶追上葵的脚步,穿过神社的鸟居。比起浅草寺,来浅草神社参拜的香客较少。 两人先在手水舍稍微洗一下双手和漱过口之后,来到正殿把硬币丢进香油钱箱里,双手合十祈愿【※手水舍为设于神社参拜通道旁,供参拜者洗手和漱口的水池。】。 有一说法表示,浅草神社是东京所有神社当中阶级最低的一座,原因是这里所供奉的神明原本是人类。 起源是在推古天皇时代【※推古天皇为日本第三十三代天皇,也是日本首位女天皇,在位期间为西元五九二年至六二八年。】,据说有两名渔夫在河里捕鱼时捞到一尊观音像,后来和一名建议要供奉观音像的学者三人一起创建了浅草寺。此三人因此被尊称为「三社大人」。 姑且不论此说法是否正确,但栗田认为这是一段很有趣的故事。不过,对于一个心满意足地祈愿的人,似乎不需要刻意告诉她这些知识。 不久后,葵张开双眼,深深吁了一口气。 「呼~我真的玩得很尽兴,想参观的景点都参观到了,真是满足!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哪里,我也玩得很开心。」 栗田很久没有这样放松心情,也觉得自己大致掌握到葵难以捉摸的个性。 葵虽然有些怕生,但面对熟悉的对象时,会毫无保留地展现天真烂漫的个性,属于「天然呆」型的大小姐。但因为这样的个性和清秀的外表有所落差,反而散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魅力。她拉长尾音的说话方式显得独具一格,现在听起来倒也觉得好听。 当栗田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已经说出额外的提议: 「不过,你这样就满足会不会太快了?浅草还有其他很多好玩的景点,像是合羽桥工具街,或是朝日啤酒的总公司大楼之类的。」 「朝日啤酒的大楼?这算是一种冷笑话吗?」【※日文的「啤酒」和「大楼」的发音近似。】 「不是啦!那栋大楼旁边有一个形状很有趣的艺术品,以你的个性来说,应该会很喜欢那种东西。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看,要吗?」 「还是不要好了。」 「这样啊……」 「我当然很想看,但又怕时间会拖到太晚,因为接下来我打算去你的店打扰一下。」 「……你说什么?」 「那个……毕竟今天的主要目的还没达成。你带我参观那么多地方,我也玩得那么开心,总不能就这样说拜拜吧?」 「不会啊 ,我无所谓。」 话题一转到本行,栗田的语调立刻变得严肃。 身为老店的第四代老板,栗田内心还是会抗拒向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求教。 然而,葵一点也不在意。她闭上双眼,恶作剧似地左右摆动白皙的食指说: 「我有所谓~」 姑且不论葵的态度好坏,但她出乎意料地是个重情义的人。 「其实咖啡店老板告诉我状况之后,我已经猜出大概是怎么一回事。只不过,还有几个疑问存在,所以有必要看一下实际的做法。」 「喔,你已经知道状况了啊?」 「是的~我没有那么伟大的冒险精神,敢在什么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一脚踩进漩涡里。严格说起来,我属于会敲一敲石桥再断桥的那种人。」【※「石桥を叩いて渡る(先敲打石桥再过桥)」为日本谚语,用于形容一个人行事小心谨慎。此处,葵把这句谚语说成「石桥を叩いて割る(先敲打石桥再断桥)」。】 「桥都断了要怎么过啊?」 「意思是说~我这个人会很仔细地做事前调查~总而言之,我想要答谢你带我参观浅草,而且我个人也很好奇,所以,拜托让我参观一下你的工作场所!」 葵以清澈如水的眼眸抬头看着栗田,栗田无意义地搔了搔头说: 「真是的……好啦!」 栗田心想:「虽不期待她能够提供什么帮助,但她高兴怎么做就让她做吧。」 * 不出所料,栗田带着葵回到栗丸堂后,中之条和志保都情绪激动地表示关心。 「栗、栗哥!等一下!那位看起来一副名门闺秀模样的小姐到底是谁!」 「阿栗,我真是错看你了!你怎么可以大白天的就把未成年的小女孩诱拐到家里来?就算老天爷不处罚你,本姑娘也不会饶过你!」 「你们少在那边胡乱猜测!她纯粹是咖啡店老板介绍来帮忙的人。」 「是、是的!我纯粹是来帮忙的人,我叫做葵~」 葵神情紧张地自我介绍之后,揭露了令人意外的资讯: 「我……那个……不要看我这样子,其实我有点年纪了,最近才刚过完二十岁生日,所以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 「什么?」 栗田着实大吃一惊,他没想到葵的年纪竟然比自己大。 「咦?栗田先生,怎么了吗?你怎么忽然露出宛如吃下酸梅般的表情?」 「没、没事,可以请你先来厨房一下吗?呃……那个……葵小姐。」 「讨厌!刚认识就直接被叫名字,好害羞喔~」 葵迅速用双手捂住脸庞说道。栗田分不出葵是在开玩笑,还是真的害羞。 「……是你自己这样报上名字的吧!难道『葵』不是你的姓氏?」 葵的名字似乎不是「葵xx」,而是「xx葵」。 「真、真的很抱歉,我很久没有到别人家里叨扰,所以现在整个人相当兴奋。没关系,放轻松吧~」 ——这个人有没有问题啊? 虽然没有这么问出口,但栗田内心感到一丝不安地带着葵往厨房走去。 栗田向志保和中之条说明状况后,要求两人让他和葵在厨房里独处。 不只栗田,葵此刻也是头戴厨师帽、身着白色厨师衣。 ——葵不是外行人,明显看得出她很习惯穿厨师衣。 虽然对葵的来历多少感到好奇,但栗田还是保持一张扑克脸询问: 「咖啡店老板已经跟你说明过状况了吧?」 「可以的话,我希望栗田先生亲口再跟我详细说明一遍。搞不好有什么地方我漏听了也说不定。」 「其实不是什么复杂的状况……」 栗田向葵重新说明细节。 包括八神由加的远房亲戚田边,二十年前在浅草被恶徒盯上,以及田边受到栗田父亲照顾的事情。 他也说明了田边因为忘不了当时吃到的豆大福滋味而来到栗丸堂,结果吃到的口味却和记忆中的滋味不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毕竟这豆沙馅的味道不一样……』 栗田描述到田边说过的这句话时,葵摸着纤细的下巴沉默了几秒钟。 「嗯~这似乎是一件看似单纯,其实颇为复杂的案件。该怎么说呢?行为的矛盾性……栗田先生,可以先让我看一下你是怎么做豆沙馅的吗?」 「这是在质疑我做的豆沙馅有问题吗?」 一把怒火顿时从栗田的心头涌上来。 「葵小姐,你的姿态颇高的嘛。」 「没有~虽然以身高来说,现在明显是你在我之上,但只要事关和果子,我这人是不会妥协的~」 葵表现得意外镇定,并且态度从容地反驳。栗田不禁有些好奇地心想:「她到底是哪来的自信?」 栗田还察觉到一点:其实只要冷静一想,就会知道葵的主张不一定是错的。 栗丸堂的豆大福做法主要分为两大部分。 一,制作带皮豆沙馅。 二,以撒上豌豆的薄麻糬皮包起豆沙馅。 在麻糬皮的制作上,栗田和父亲同样是使用业务用的捣年糕机;加在麻糬皮里的盐水煮红豌豆,则是使用产自北海道十胜的红豌豆。换句话说,在器具和材料上,和以前并没有不同。 这么一来,表示问题果然是出在豆沙馅的制作技巧上。 豆沙馅是和果子的基本,也是店家展现自家独特口味的关键所在,更是会如实反映出师傅手艺的核心部分。 ——她还真的懂一些皮毛嘛。 栗田感受到自己对葵的看法有所改变后,语调冷淡地说: 「……那我就照平常的程序做一遍。」 「麻烦你了~」 栗田把装了大量十胜红豆的竹笼搬上不锈钢制的工作台上。 把被虫蛀过的红豆一颗一颗挑出来后,将筛选出的红豆泡入井水中。红豆吸取水分后,外皮会变得柔软蓬松。 栗田抬头看向在一旁观察他工作状况的葵。葵的可爱容貌依旧,但现在脸上露出与方才不同的严肃神情。 一个人专注于某件事情的时候,会让人觉得这个人充满力量。栗田不禁为葵美丽的眼神震慑住了。 栗田轻咳一声询问: 「现在这个季节,我们店习惯是把红豆浸泡一个晚上。可惜现在不是夏天,不然只要浸泡六小时左右就好……你有什么打算?葵小姐。」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等上十二个小时,这部分就省略吧。我今天只是想要看看你制作豆沙馅的做法而已。」 「了解。」 栗田在光头锅中放入红豆和水加热。光头锅又称为圆底锅,因为底部呈现半圆形的弧状,所以豆沙馅不容易烧焦。虽然一般家庭很少会使用光头锅,但光头锅其实是一种导热速度快又方便的料理器具。 以大火煮至沸腾后,红豆开始跳起舞来,接着一颗一颗地浮出水面。栗田在这时倒入冷水降温,让红豆再次沉入水中。 以栗丸堂的传统做法来说,在这之后会花时间慢慢熬煮。这样的做法能够让红豆皮的皱褶延展开来,进而均匀受热。 过了不久,红豆煮熟了,香气弥漫厨房内。 葵瞥了浮上汤汁表面的白色浮沫一眼后,开口询问: 「栗田先生,去涩动作呢?」 「当然要做。」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所示,去涩动作是为了去掉苦涩成分和浮沫。如果少了这个步骤,豆沙馅的味道会变得不够香醇,无法呈现清爽的口感。 栗田倒掉 滚水洗过锅子之后,以清水迅速冲洗筛网里的红豆。 接着,他再次将红豆倒入锅中加热,煮沸后便加入冷水降温。 栗田不厌其烦地反复这样的动作。 「嗯~动作非常俐落。栗田先生,你的动作做得很仔细呢。」 「我这人天生就爱注重这种小细节。」 「很了不起。」 栗田微微压低下巴。 平常如果一个不会比外行人高明多少的人,以高姿态对栗田说这种话,栗田一定会发火,但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从刚才就一直展现出认真态度的葵,栗田不觉得生气。 没多久后,葵突然提出一个怪问题: 「不过,你为什么会对这件事情这么认真呢?」 「咦?」 「啊……不好意思。我听咖啡店老板稍微透露了一下,听说栗丸堂目前的经营状况没有很好,不是吗?那么,你为什么还要这样为了一点好处也没有的事情出力呢?」 「喔,原来是这个意思啊。你说话挺刺人的嘛。」 「抱歉~不过,一个恰巧回到故乡的人,也不可能变成老主顾啊。」 葵尽管道了歉,却接着说出更刺人的话。栗田轻轻叹一口气回答: 「是啊。不过,没关系。」 有个人经过二十年后,仍记得栗丸堂的口味——这件事让栗田相当开心。另一方面,自己没能够重现父亲口味的事实,也让栗田觉得不甘心。 这件事只有栗田一人能够面对。如果他选择逃避,哪称得上是个男人。 「这件事无关生意上的损益,我是因为想做才去做。这样不好吗?」 「我觉得很好。」 葵的语调变得开朗。 「我现在也整个人充满干劲呢。我会卯足劲好好帮忙的!」 「嗯,虽然我搞不太懂状况,但万事拜托你啦。」 或许是葵那甚至可以用天真来形容的傻乎乎个性让栗田卸下心防,不知不觉中,栗田变得能很自然地接受葵的笑容。 反复四次左右的去涩动作后,时间也差不多经过一个小时。 将红豆熬煮到手指一压就碎的程度后,栗田沥干水分并加入砂糖。 栗丸堂所使用的砂糖是结晶大、高纯度的粗砂糖。比起使用一般的砂糖,使用粗砂糖煮出来的豆沙馅会带有高雅清爽的甜味。 「接下来用小火熬煮个三十分钟左右就可以了。熬煮完后,再用杓子反复拌揉,让水分蒸发;最后加入一小撮盐巴,便大功告成。」 栗田探出头静静地观察锅内的状况。 虽然目前看起来就像一锅浓稠的黑色汤汁,但只要散热降温后,就会变成柔软蓬松又好捏制的豆沙馅。 「原来如此。」 葵频频点头说道。 「看到这里,我大概知道你做的豆沙馅问题出在哪里了。」 「——啥?」 栗田瞪大双眼。 「喂!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连吃都没吃过,怎么可能知道问题在哪里?」 栗田忍不住用粗鲁的语调说话。他不想在神圣的工作场所听到不负责任的胡乱发言。 「我吃过啊。」 「什么……?」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毕竟浅草栗丸堂的豆大福太有名了。那应该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情吧,当我还是个娇滴滴的小学生时,曾经品尝过父亲买回来的美味豆大福。」 葵斩钉截铁地说: 「我只要吃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和果子的味道。」 「真、真的假的?」 「真的!」 葵露出极度认真的表情做出极度认真的发言,让栗田的气势顿时减弱几分。 「可是……你记忆里的味道,和我刚刚的制作流程又有什么关系吗?」 「就是呢,虽然仅限于甜的东西,但我只要吃一口,就大概知道是用什么材料做的。」 栗田哑口无言。 怎么可能?虽然栗田忍不住暗自这么想,但他知道这并非不可能的事。如果是手艺绝顶的料理高手,或许有能力做到类似的事。只要拥有卓越的味觉和知识,这绝非不可能的任务。 ——但是,葵有这般能耐吗? 栗田感到踌躇。 葵的发言代表她把记忆里的味道和刚才看到的制作流程比对过后,找出了差异之处。不管栗田的手艺再怎么好,也展现不出这般本领。 「那个……不好意思,请你不要那么凶的样子,我只是想要助你一臂之力而已。」 「我哪里凶了?我天生就长这样。」 栗田带着恐吓意味缓缓地扬起嘴角说: 「这不重要。既然你知道,就说来听听啊。豆沙馅的味道为什么不一样?」 「好的,请你把耳朵靠过来一下。」 葵把脸贴近栗田耳边低声说话。下一秒钟,栗田不由得发出低沉的声音说: 「什么……?」 栗田毫无反驳的余地。因为栗田是个内行人,所以他能够理解葵说出的答案是正确答案。 ——这家伙到底是何方神圣? 栗田再次仔细看着葵。 「这是一个盲点,对吧?请你改天再试做看看。对了,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件事真的不能说得太大声……」 葵应该会说出比方才更惊人的发言,但栗田已经懒得猜测。不知不觉中,他的心态已经改变,变得能够相信非比寻常的事。 「……怎么会这样?」 「这世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喔,」 葵脱下白色厨师衣和厨师帽,重新披上斗篷式的外套后,对栗田展露出温柔的笑容。在窗外流泻进来的金黄色光芒笼罩下,葵的笑脸显得耀眼又温暖。 「对了,栗田先生,我如果太晚回家会被家里的人骂,所以差不多该走了。不好意思喔,最后搞得这么匆匆忙忙的。」 「喔,嗯……抱歉,把你的时间拖到这么晚。」 当栗田察觉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今天接二连三地发生各种事情,感觉上转眼间就过了一天。 准备踏出员工出入口的那一刻,葵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说道: 「栗田先生,你的手艺绝对不算差喔。应该说,你是很有才能的人。今天看过你的表现后,我真的很感动。只要再累积知识和经验,你一定会成为浅草的第一把交椅。只要你不嫌弃,我随时愿意提供协助。」 「……喔,谢啦。」 栗田有气无力地答道。他的心思早已全放在葵方才的发言上。 葵稍微压低声音接着说: 「——对于那位田边先生,请你务必要谨慎应对。」 葵留下这么一句耐人寻味的话语。栗田呈现半恍惚的状态,目送着葵的背影离去。 * 这天晚上,栗田关在厨房里直到深夜。 他照着葵建议的方法重新做好豆沙馅,再用薄麻糬皮细心地包裹起来,有着朴实之美的栗丸堂名产——豆大福即大功告成。 栗田静静地抓起豆大福送进嘴里。咀嚼一口后,他的心脏猛然跳动一下。 ——这次成功重现父母亲生前所制作的口味。 除了惊讶的情绪之外,栗田也感受到深刻的感动。 下一秒钟,栗田感觉到一阵晕眩,意识也随之逐渐拉远。 父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穿梭的身影,在他的脑海里来来去去。 从前,双亲每天照着这样的程序,以一颗真挚的心一路守护着传统的口味。此刻,栗田终于能够和双亲 站上同一条地平线。 一股强烈的悲伤情绪涌上栗田的心头,但他靠着意志力压抑住。 栗田告诉自己,现在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沉浸在感伤的情绪中。 深夜的厨房宁静无声。一片沉默之中,栗田低声地自言自语: 「不过,那位葵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 这个星期的星期天。 栗田联络了由加,拜托由加再带着田边来一趟栗丸堂。 上次的豆大福做法有一些瑕疵,这次有信心提供让客人满意的产品——栗田这么告诉由加之后,由加和田边两人开心地再次来到浅草。 「阿栗,我们来了喔!谢谢你今天特地叫我们过来。」 由加挥挥手说道。她今天也一样扛着采访用的笨重相机包。 「我才要谢谢你。」 「没事啦,我怎么可能拒绝你的请求嘛……她是谁啊?」 由加在视线前方看见表情显得有些不自然的葵,两人带着僵硬的笑容点头打招呼。 「幸会,我叫葵~」 「葵?」 由加皱起鼻头,压低音量询问栗田说: 「……这位葵小姐是谁啊?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号人物?该不会是……」 「你不要自己在那边胡乱想像。因为她很了解甜品,所以咖啡店老板介绍她来帮忙我。简单来说,就是和果子的顾问。」 「是喔……」 由加眯起眼睛说道,明显表现出无法接受的态度。不过,她立刻叹一口气,变换表情说: 「随便啦。反正今天的主角是田边先生,而且他开开心心地过来,别破坏人家的好心情。」 由加说的一点也没错。栗田看向田边,田边一副难为情的模样露出笑容说: 「你好,栗田先生。上次真的很抱歉,我因为期望太深,所以控制不了情绪。」 「无所谓。」 「不过,因为这样,我今天更加期待。记忆中的那个味道终于要重现……我今天可以再次吃到会让人整个融化的香甜豆大福,对吧?」 栗田面带微笑,引领两人往里面走去。 栗田交代志保和中之条顾店后,和前几天一样,带着客人来到铺着榻榻米的客厅。 午后两点,灿烂的阳光照进屋内,垂挂在屋檐底下的柿子干宛如橘色门帘般,让人在视觉上也感受到温暖。 栗田、葵、由加、田边四人围着矮桌而坐。 矮桌上已经准备好四人份的豆大福和热的日本绿茶。 「田边先生,请用。」 「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栗田出声催促后,田边咽下一口口水,朝长方形和果子盘伸出手。 田边抓起圆滚滚的白色豆大福,往嘴里轻轻一塞。 田边动着下巴仔细咀嚼时,忽然停下动作,并瞪大双眼。 他发出咕噜一声吞下豆大福,从矮桌上猛然探出身子说: 「就是它……就是它没错!这就是我多年来渴望吃到的豆大福!」 田边皱起眉头,一副兴奋难耐的模样。 「虽然前几天吃到的豆大福口味有些不同,但今天的一模一样!这跟我在二十年前吃到的口味完全一样!」 田边动作轻快地一颗接着一颗把豆大福送进嘴里,转眼间,三颗豆大福全被他吃下肚,盘子也见底了。 「啊~太好吃了!真的太好吃了!栗田先生,可以再来一盘吗?」 「请用。」 栗田递出自己的盘子。 田边一副想吃得不得了的模样接过盘子后,又一口接着一口吃起豆大福。 「啊~太好吃了……我说的就是这个口味!那真的是会让人整个融化的香甜美味。我连作梦都会梦见的那个豆大福……二十年前的回忆又复苏了!」 田边的眼眶变得湿润。 「那年冬天,栗田先生的父亲体贴地照顾了受伤的我。二十年后的现在,栗田先生则接受我任性的要求,帮我重现充满回忆的口味。您和您父亲都让我的内心充满温暖,真是让我无限感慨……」 田边这么说,声音也哽咽起来。 「栗田先生,您一定花了很多功夫吧?真不知道您在这么短的期间内,到底反复试做豆大福多少遍……想到您的努力,我的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来表达感谢之意……」 坐在一旁的由加眼角泛起泪光,似乎也十分感动。 「田边先生,真是太好了……」 「是啊,幸好我回到日本,才能在充满回忆的浅草遇见这么好的人。」 「嗯……老街才有可能发生这种充满人情味的故事呢。对了!我应该把这个故事加进正在着手进行的美食企画里面,这绝对会是一则感人的报导!」 由加掀开采访专用的相机包,拿出数位单眼相机,对着正在擦拭眼角泪水的田边说: 「田边先生,我可以拍张照片吗?」 「当然可以。只要是我做得到的事情,我什么都愿意做。就算被拍到哭得稀里哗啦的脸,我也无所谓。这么好吃的豆大福,一定要让更多人品尝到才行!」 由加从各个角度拍下泪水潸潸滑落、大口吃着豆大福的田边。 然后,由加把相机镜头移向栗田,眨一下眼睛撒娇说: 「阿栗,你这个功劳最大的人也可以让我拍一下吧?」 「不行。」 「咦……?」 由加瞪大眼睛,栗田表情严肃地对她放话: 「不要再演戏了,刚刚给你们吃的豆大福和上次的一模一样,所以味道不可能不同。我说田边先生啊,你其实没吃过我爸做的豆大福吧?」 现场的气氛顿时冻结。 * 「您、您到底在说什么?」 田边的笑容变得僵硬扭曲。 「这和之前的豆大福一样……?别开这种奇怪的玩笑了,栗田先生!」 「谁跟你开玩笑!说起来,先开玩笑的人是你们吧?我什么都知情。你再说谎,当心我宰了你,混帐东西!」 由加急忙介入说: 「阿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说田边先生在说谎……你打算辜负他二十年来的心意吗?」 「毕竟你说的『二十年来的心意』,根本是胡乱吹嘘的。」 「你别没事乱找碴啊!你有什么证据?」 「刚刚让你们吃的豆大福就是证据。味道明明和上次的一样,这次却表现出那么感动的样子……你们俩是一伙的吧?」 由加脸上顿时失去血色。 「居然捉弄一间老老实实做生意的和果子店,很伤人耶。」 一触即发的沉默气氛蔓延屋内。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之后,田边露出害怕的眼神说: 「……栗田先生为什么要这样试探我们呢?」 「其实我一开始也没发现,直到葵小姐提点我一下,才发觉自己被骗了。」 栗田板着脸说明记忆是多么不可靠的东西。 如果是时间比较近的记忆,那还算是可靠。 但如果是要回想二十年前的事,或者二十年前太困难的话,回想十年前的事也行,那记忆还可靠吗? 有多少人能够从头到尾清楚记得十年前什么人做了哪些举动?脸上是什么样的表情? 很少人能够像在播放影片一样,在脑海里让记忆正确地重播一遍。 多数人的记忆都会以当时感受到的「情感」为主体。 当然,人们也会记得客观的事实,但这些 事实大多会依据情感而被赋予意义,最后写入大脑皮质的资讯会是以情感为主。 比起举动,要记得味道更加困难。 除非是记忆力超群的人,否则很难事后还记得五味——酸、甜、苦、辣、咸——的比例。 一般人只会记得大致上的「印象」,而这个印象也是情感的一种。 也就是说,「美味」和「情感」两者是不可分的。 就算记住了情感,也很少人能够记得味道。除了专业的厨师之外,只有像葵一样拥有卓越味觉的人才记得住。 栗田在胸前交叉起双手,直直盯着田边说: 「吃到和果子时,最先留下的印象当然是『甜味』。但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对柿子干做了这样的描述。」 ——好令人怀念啊……柿子干本身的味道淡薄,所以我没有什么印象。 「可是,你的这个记忆太奇怪了。因为你说的『只留下味道淡薄印象的柿子干』,其实比『会让人整个融化的香甜豆大福』甜上许多。你那天的整体情感有所矛盾,所以,你说的话是骗人的。」 「什么?」 由加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口说: 「柿子干比豆大福的豆沙馅还要甜吗?」 「没错。对吧?葵小姐。」 「是的~就糖度来说是这样没错。」 栗田把话题丢给葵后,葵用缺乏紧张感的语调答道。 「啊!所谓的糖度呢~」 面对讶异地皱起眉头的由加,葵对着她滔滔不绝地说: 「有些水果不是经常会贴上标示糖度的贴纸吗?我指的就是那种糖度,也就是所含糖分的比例。以水果来说,糖度就是计算出n公克的果汁里含有多少公克的蔗糖,再以百分比来显示度数~」 「呃……」 由加一脸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我是可以把bri值【※bri值为白利糖度,用于表示蔗糖在蒸馏水中的溶解量。】也带进来做更专业的说明,但那好像跟这次的事件没什么关系~总之刚刚说的糖度,你可以把它当成纯粹是甜不甜的指标。简单来说,就是『甜度』。不过,水果也含有酸味,所以糖度很高不一定等于很甜就是了~」 水果当中,柿子属于糖度非常高的一种,其糖度约为百分之十五到二十。 举例来说,西瓜的糖度为百分之九到十三,草莓为百分之八到十五,这么一比较之后,便会知道柿子的糖度相当高。 当然,同一种水果的糖度,也会因为品种而不同,而会有个体差异。如果不是这样,就失去标示糖度的意义了。不过一般来说,柿子或葡萄都是公认糖度最高的水果。 柿子又分成涩柿和甜柿两种。涩柿做成柿子干之后,糖度会大幅度地提高,可高达百分之四十至七十。 这是其他新鲜水果根本无法相比的数值。 葵做了如上说明之后,接着说: 「很多人都不知道其实生吃柿子时,涩柿的糖度比甜柿还要高。只不过涩柿含有水溶性的单宁,所以吃起来涩味会盖过甜味。由加小姐,你知道单宁是什么吗?」 「好像是……涩味的来源?」 「答对了~单宁在唾液中溶解后,舌头会感觉到涩味。也就是说,它是可溶性的。不过,经过干燥后,单宁成分会变成不可溶,我们的舌头也就感觉不到涩味~最后,甜味便会突显出来。所以,柿子干的糖度很高。」 由加再次露出讶异的表情,栗田从旁补充说: 「简单来说,就是去掉涩味。借由去除水分,让甜味浓缩起来。」 「喔,原来是这样。」 「就是这样没错~所以呢,去掉涩味的柿子干糖度达到百分之七十,甜度大多会高过市面上贩售的豆沙馅。现在的豆沙馅都是以少糖为主流,销路好的豆沙馅糖度差不多会落在百分之五十左右吧。更何况栗丸堂的豆沙馅口味高雅,甜度十分清爽,所以它的糖度呢……差不多是百分之四十五或四十六吧。姑且不论这个数字正不正确,总之,那肯定是和柿子干的糖度相差甚远的偏低数字。」 栗田顿时感觉到一阵寒意。葵竟然连栗丸堂的豆沙馅糖度都一清二楚。 葵的味觉之优秀,似乎超乎想像。 「说明到这边,两位应该都明白了吧?吃和果子时,甜味会让人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一直强调豆大福『甜得会让人整个融化掉』,对于甜度远远高过豆大福的柿子干,却是以『只留下味道淡薄的印象』来形容。以人类的心理来说,这样的说法是矛盾的。」 由加和田边一副放弃挣扎的模样咬着嘴唇。 「可恶……」 然而,葵似乎停不下来。她没有谴责由加和田边两人,反而心情绝佳地继续分享更深入的知识。 「据说呢,和果子的起源就是水果喔~因为砂糖是到了奈良时代才传进日本,所以在那之前人们都是靠着树果或水果来摄取甜分。古代人发现某种水果干燥后,甜度会增加的事实时,想必是高兴得不得了~」【※奈良时代的期间为西元七一〇年到七九四年,始于元明天皇迁都至平城京(奈良),终于桓武天皇迁都至平安京(京都)。】 葵闭上眼睛,让思绪在古代里奔驰。 「对了!还有啊~你们知道关于和果子起源的神话故事吗?据说有一位和果子之神叫做田道间守。田道间守在垂仁天皇的命令下,远渡常世国寻找『非时香果』。只可惜当他找到『非时香果』回来时,天皇却已经驾崩。这一则悲伤神话里提到的『非时香果』,据说就是现在所说的橘子。简单来说,就是芸香科柑橘类的一种。当时的『果子』指的便是水果,所以田道间守被尊为和果子之绅而受到虔诚供奉。即使到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去丰冈的神社参拜——」 「差不多说到这里就可以了!」 栗田实在看不下去而打断葵的话语。 「没有人想要知道那么多细节!葵小姐,现在不是谈论这些学问的时候!」 「咦?真的吗?」 葵先是瞪大双眼,接着双颊泛红地低下头。 「……对、对不起!我好像又说得太兴奋了。你听得很烦吗?」 「没有很烦啦。下次有时间的时候,我再好好听你说。」 葵闻言露出安心的笑容。 总之快拉回主题—— 栗田咳了一声,让现场缓和下来的气氛再次紧绷。 栗丸堂的和果子当中,没有任何一种和果子的糖度高过柿子干。 经过这次的事件后,栗田明白了为何栗丸堂的院子里会种植柿子树,历代经营者又为何要制作根本不是贩售商品的柿子干。 制作柿子干的目的是为了做调整。 身为和果子师傅,必须意识到不会高过柿子干糖度的自然甜味。历代经营者肯定是在每一年的这个季节,重新认知到和果子的根源,以及制作和果子的人应有的态度。 「二十年前,你根本没吃过我们家的柿子干,却谎称你吃过。没错吧?」 田边沉默不语地缓缓点头。 「但是,你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谎?田边先生,你演了一场十分逼真的戏。在客厅看见柿子干,并得知那是栗丸堂代代相传的传统后,尽管没吃过,你还是描述了柿子干的味道。你刻意演得好像很怀念的样子,试图增加捏造出来的故事可靠性。」 这就是所谓的良心作祟心理。 说出精心策划的谎言时,会伴随特有的不安情绪,所以田边自己多加了不必要的戏码,试图增添可靠性。没想到为了追求安心感而使出的小伎俩,结果却带来反效果。 当然,演 铜锣烧 【题目】 「和果子」是在( )时代出现的名词。 江户时代在京都发明了金锷,当时被称为( )【※金锷是用薄薄一层面糊裹住厚厚的豆沙馅后,放上铁板煎熟表皮的日式甜点。】。 在秋天品尝时的牡丹饼称为「御萩」,在冬天品尝时则称为( )【※牡丹饼是将糯米和米加在一起蒸熟后,稍加捣碎捏成团状,再以豆沙馅或黄豆粉裹住的日式甜点。因豆沙馅宛如萩花秋天盛开的模样,所以又称为「御萩」。】。 重新调整过做法之后,栗丸堂的豆大福受到老顾客的好评。虽然幅度微小,但店里的营业额也开始有所成长。 上次的事件已经平息下来,由加下班后还会绕到栗丸堂来玩。随着年节将近,街上显得朝气蓬勃,忙碌的气氛也越来越浓。 时间来到十一月中旬的星期四。 在栗丸堂公休的这一天,栗田披上常穿的军装夹克正准备前往车站。 今天的气温虽低,但天气晴朗,一片明亮的蓝天在头顶上方延展开来。载着年轻观光客的人力车,在车道上轻快地奔驰。 栗田在雷门路的拱廊街道上往东前进,来到吾妻桥前的路口转弯后,看见写着东武电车的牌子,并停下脚步。 虽然没什么特别的用意,但栗田做了一次深呼吸。 只要搭上电车,不用十几分钟就可以抵达目的地。 现在还不到中午,栗田不想太早露脸让那家伙太高兴。 「……找个地方打发一下时间好了。」 栗田朝着顺时针方向转过身,折返回雷门路。 「阿栗,你也来了啊!」 栗田来到经常光顾的咖啡店,坐在吧台座位和咖啡店老板闲聊的赤木志保,眼尖地发现栗田出现了,并搭腔说道。 「你怎么了?今天不是要去参加校庆园游会吗?」 「要啊,但我想在那之前先喝杯咖啡。」 栗田若无其事地环视店内一圈,一边因为今天也没看见葵的身影而有些失望,一边在志保旁边坐下来。打从上次之后,栗田就没再见过葵。 栗田对着在眼前擦拭咖啡杯、满脸胡渣的咖啡店老板说: 「老板,跟平常一样的。」 「双人份的波本威士忌吗?」 「不是,单人份咖啡。」 「单人份……好寂寞的感觉。」 咖啡店老板丢下一句俏皮话后,往里面走去。 咖啡店老板和志保是老朋友,每到栗丸堂的公休日,两人经常会在这里聊天。 当初也是咖啡店老板介绍志保到甘味茶房打工。姑且不论咖啡店老板轻浮的说话方式,他交游广阔这一点倒是值得栗田学习。 坐在栗田隔壁的志保托着脸颊看向栗田说: 「真是的,你不要在这边打混,还是快去吧。你朋友不是在大学等你等很久了吗?」 「那家伙根本称不上是朋友。」 「那不然是什么?」 「这个嘛,硬要说的话是——」 栗田思考了一会儿,但找不到适当的词语来表现。 志保露出虎牙苦笑着。 「人家为了今天,不是特地写电子邮件来邀请你吗?这样不算是朋友算什么?」 「如果硬要说的话……我是狗,那家伙是猴子。我们就是这样的关系。」 「你是说你们都是禽兽?」 「我是说我们像狗和猴子的关系一样水火不容!」【※日文中有一句谚语为「犬猿之仲」,意指双方的关系险恶、水火不容。】 * 栗田和浅羽怜的关系匪浅。 他们从小学四年级相识到现在已经十年了。 当时,大家经常以栗田的运动神经很好为由,在运动社团的比赛时拜托栗田代打。栗田以替补选手身分参加了社区团体的垒球对抗赛,当时敌队担任投手的正是浅羽,结果身为代打的栗田击出再见全垒打,两人的孽缘就此展开。 比赛结束后,浅羽咬着唇,沉默了好一段时间。等到栗田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时,他才从背后叫住栗田说: 「……我问你,你打棒球多久了?」 「从没打过。」 「咦?」 「抱歉,我对棒球没兴趣。」 今天只是受朋友之托,不得已才上场比赛——栗田还来不及这么接绩说下去,浅羽已经揪住栗田,五官端正的脸变得满脸通红。 「可恶!」 「你干嘛突然抓住我啊?」 「你少在那边得意!」 在那之后,浅羽动不动就喜欢找栗田的碴,小学时两人不知道吵过多少遍。 浅羽总是把栗田视为对手,有事没事就爱和栗田较劲。 两人还曾经为了在浅草寺的境内【※泛指神社、寺院等宗教设施的所有地。】抢地盘一事展开过大对决。 当时,两人各自带领一群男生,在浅草寺的境内上演一场小学对小学的战役。 战场上,双方从远处丢球,也用纸箱做成的长剑互打,最后由栗田的学校赢得胜利。不过,大家准备打道回府时被浅草寺的职员逮到,还被狠狠揍了一顿,因此留下苦涩的回忆。 升上国中后,两人的交集变少,也不再打架了。尽管如此,浅羽还是会时而无预警地造访栗田家。 「……你干嘛?大半夜地还跑来我家。」 「喔,就闲着没事做,所以跑来看一下笨蛋长怎样。」 「你不会照镜子喔!」 「真是扫兴~我听人家说什么栗田最近相当无法无天,所以满心期待地来找你,结果你根本没变嘛。真无趣,也不会染个头发什么的,那样还比较有笑点。」 「你……你是来吵架的啊?」 当时的浅羽是和栗田不同类型的小混混。 或许是出于浅羽自小就有的对抗心态,所以不愿意和栗田同一挂吧。 浅羽每天穿着醒目华丽的衣服,大半夜里在街上鬼混打架直到天亮才回家,让经营小型工厂的父亲气得火冒三丈。 栗田总是受到当地小混混们的崇拜,相反地,浅羽属于不跟任何人打交道的独行侠,所以两人当然水火不容。 「好啊,要不要来打一架?」 浅羽五官端正的脸上浮现无精打采的微笑,对着栗田挑衅说道。 虽然浅羽的身材纤瘦,但很会打架,所以当时很多浅草的小混混都对他敬畏三分。 「我随时都很乐意当你的对手喔。」 「……那就不用了,我完全不想取悦你。」 「你那什么态度嘛,真无情。既然这样,你就再多胡作非为一些啊,未来加入帮派什么的好了。」 「流氓留给你当就好。话说回来,你比较适合当牛郎才对。」 「……信不信我宰了你,栗田。」 或许浅羽是以他自己的方式在关心当时的栗田。 直到现在,栗田才懂得这么解读浅羽的用意。不过,这不过是一种解读,不代表栗田认同自己和浅羽感情要好。 去年两人在同一所大学偶然重逢时,也是一触即发的状况。 「咦?栗田!」 「浅羽?你怎么在这里?」 「什么怎么在这里?当然是因为我考上这里嘛。你怎么还是一样脑袋生锈啊,栗田。」 「你也还是一样嘴巴很贱。」 「因为我长得好看,所以嘴巴要贱一点才可以取得平衡。话说回来,真没料到你也念这所大学……看来校园生活应该会很快乐喔。」 「啥?谁会怎样快乐?」 「……你那什么说话态度!」 现场气氛逐渐变得险恶,若不是四周有人出面制止,说不定两人在入学第一天就会引起一场大骚动。 虽说两人间的关系如此恶劣,但意外地没有发生过太严重的纷争。 两人只要一碰面,就会展开一场唇枪舌战,但纯粹是言语上的较劲,所以基本上仍算是度过平稳的大学生活。 直到一年前,状况才有所改变。 栗田因为父母亲过世而向大学提出休学时,浅羽为此和他大吵一架。 浅羽反对栗田继承家业,劝栗田好好读完大学,然后找一家稳定的公司上班。 「栗田,你真的搞不懂状况耶。这时代的景气这么差,你要一个人经营和果子店,真是太有勇无谋了。」 「抱歉,但我已经下定决心。」 「所以我叫你改变想法啊,你这笨蛋!这社会才没有那么好混……」 「你就好好用功读书,准备将来继承你爸的工厂吧。」 「……你这个死脑筋!可恶,说也说不通!我不会再管你了!」 浅羽丢下这么一句话,气得耸肩离去。 在那之后,栗田就没有机会再与浅羽见面,两人间的关系如今已变得疏远。 当然,他们本来就不是感情要好的朋友,所以关系变得疏远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真正不自然的,反而是浅羽写电子邮件邀请栗田参加大学校庆这件事。 寄件者:浅羽怜 主旨:大学校庆 今年的校庆期间为二十一日(周四)至二十四日(周日)。 有东西要给你看,来摊位一趟,笨蛋! 听到有人这么说,就算不是栗田,换成别人也会在意吧。 浅羽怜到底想给他看什么? 栗田完全猜不出来。不过,去年因为父母亲往生,栗田的精神状态根本不适合去参加校庆,所以他今年打算去校庆看看。 可是,栗田担心如果太早露脸,有可能会被误会自己对此兴致勃勃。 栗田心想,绝不能让浅羽那家伙得意忘形。 所以,他决定搭电车前先来咖啡店喝一杯咖啡。 * 「——原来如此,所以你们从小时候就认识啦。」 听完说明后,志保在胸前交叉双手说道。 栗田面带苦涩的表情啜饮一口咖啡。 「只是我单方面一直受到他纠缠而已。所以,我决定在久违的对决之前,先喝一杯咖啡补充元气,」 「呵呵,你们同样是在浅草长大的啊,这样的关系不赖呢。」 「啥?你说什么?」 栗田疑惑地扬起眉毛问道,志保的红嫩双唇勾勒出微笑的形状说: 「不论感情好或不好,说穿了,你们的根都是一样的。又不是关系亲密、老是黏在一起才叫做朋友。」 「呃……抱歉,志保,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这时,突然有人戳一下栗田的背部。 栗田回头一看,发现葵就站在他身后。 「哇!」 栗田拿在手上的咖啡洒了几滴出来,可见葵的出现有多么突然。 「你好~栗田先生。」 葵打招呼说道,腼腆的笑容浮现在她带着透明感的美丽脸庞上。 葵今天穿着看似暖和的白色宽版高领毛衣,搭配质感良好的长裙。 或许是第一次见面时被彻底灌输了葵的形象,栗田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和果子千金」这个名词。 事实上,葵究竟是不是一位千金小姐,答案无从得知。不过,她的外表看起来确实很有高雅的气质。 葵的皮肤白皙,个性开朗又体贴,光是看着她天真无邪的笑容,就会产生一种疗愈的效果。栗田重新认知到葵是一个任何人都会喜欢上她的美女。 见到久违的葵,栗田虽然感受到自己的体温上升,不知为何却板起脸来。 栗田从以前就是这样,遇到这种状况时,总习惯露出像在生气的表情。 「……突然跑出来是要吓谁啊!话说回来,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栗田走进咖啡店时并没有看见葵的身影,刚刚也没听见有人开门走进来的声音。 「喔,那个……」 葵有些难以启齿的模样,吞吞吐吐地开口,最后捂住嘴巴回答说: 「我去了一下厕所。」 「我想也是。」 照常理推测,只有这个可能性。 「不应该说『厕所』,我去了『化妆室』。」 「你不用改变说法啦。」 任谁看了葵的外表,都会觉得她楚楚可怜,但她意外地有着傻乎乎的个性。「脱力系美女」简直是为了她而存在的名词【※「脱力系美女」是指天然呆、傻乎乎的举止让人心生无力感的美女。】。 「对了,栗田先生,冒昧请问我方便移到这边的座位来吗?我的东西放在那边的座位。」 「无所谓啊。对吧?老板。」 看见咖啡店老板沉默地点头后,葵为了拿自己的东西往里面的座位走去。 葵一离开,咖啡店老板立刻露出别有含意的笑容,低声对栗田说: 「好好感谢我吧,栗田。」 「啊?为什么?」 「其实呢,我事前联络过葵,告诉她今天是你的大学举办校庆的日子,而且刚好也是栗丸堂的公休日。」 栗田顿时说不出话。下一秒钟,他身体前倾地贴近吧台说: 「……谁、谁要你鸡婆了!喂!」 「我今天一开店她就立刻出现,感觉仿佛在等什么人似的。至于她在等谁,我就真的猜不到了。」 「咦?真的吗?所以今天葵小姐她——」 栗田说到一半,立刻改变想法。 这或许是咖啡店老板一向捉弄人的方式。说不定他是故意说出故弄玄虚的话语来煽动栗田,等着看栗田会有什么反应。 栗田的表情变得严肃,咖啡店老板瞥了栗田一眼后,露出得意的笑容接着说: 「顺道一提,她刚刚冲去化妆室的时候可是非常慌张喔,感觉就像在与某人见面之前,急忙要去补妆的样子呢。」 「……唔!」 栗田紧咬着牙根。不愧是咖啡店老板:心肠有够坏! 不过,尽管知道自己被人揶揄,栗田还是无法否认自己的心情因此变得雀跃。虽然老街才有的亲切态度和好管闲事可以画上等号,但绝不会让人不开心。 「那个……栗田先生?」 栗田吓一跳地伸直背脊。 不知不觉中,葵已经走回栗田旁边。 从葵的气质,明显看得出来她不是在老街长大的女孩。她一副像在看奇妙景象似的模样露出微笑,怀里捧着大衣和包包。 「你们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是在聊什么呢?」 「没、没聊什么……先不说这个,葵小姐,你想不想离开这里?」 「咦?」葵保持着微笑歪头说道。 「我一直很想答谢你上次的帮忙,但在这里又没办法静下来好好说话。」 「好啊~那么,要不要找一家咖啡店坐坐?」 「离开咖啡店再去另一家咖啡店?不用啦,我带你去比咖啡店更有趣的地方。」 「有趣的地方?」 「那个……其实今天是我们大学的校庆——」 「哇~好棒喔!校庆好棒喔!」 栗田还来不及说完,葵已经迅速做出反应。 葵一刚等候已久的模样伸直背脊,双手在 胸前交握说: 「我喜欢参加校庆!超爱的~」 「是、是喔。既然这样……要一起去吗?」 「好!」 这种情绪高昂的反应是怎么回事?这么心想的栗田,一边看着葵天真烂漫的兴奋模样,一边感受到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愉悦心情。 栗田看见咖啡店老板和志保互相使了一下眼色。 「那么,栗田、葵,你们就开心去参加校庆,连我们的份一起好好玩一玩吧。」 「阿栗,对女生说话不可以太粗鲁喔!」 「好好聊聊啊。」 咖啡店老板和志保露出做作的笑容说道。在他们两人的目送下,栗田和葵走出咖啡店。 * 半路上,栗田为了葵上次的帮忙表达感谢之意,并告诉葵说,如今豆大福受到老顾客们的好评。葵听完之后,像为自己的事情感到开心似地眯起双眼说: 「真是太好了!这件事情我也一直挂在心上,但最近实在太忙,没办法过来浅草这边~」 「你很忙啊?」 「是的~我们家比较特别,时而会有人带着烦恼来找我们商量。」 栗田闻言呆愣一下。 「你们家是什么家庭?」 「一般家庭啊。」 葵若无其事地带过话题后,显得有些不自然地加快说话的速度说: 「不过,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喔。从接到咖啡店老板的联络后,我每天都忙得一场糊涂。应该说我是为了今天能够玩得尽兴,才会忙成那样。我这么说一点也不夸张。不,太夸张了。到底是夸张还是不夸张啊!」 「你冷静一点。」 「总而言之,那个……我很喜欢参加热闹的活动。」 「这样啊。」 既然如此,带葵去参加校庆可说是没得挑剔的好选择。 栗田虽然在意葵的家庭状况,但也察觉到葵可以滔滔不绝地谈论其他事情,却不愿开口谈家庭状况的态度。咖啡店老板也说过要问出答案很困难,所以栗田决定耐心等到葵愿意主动说出来为止。 ——毕竟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着急的事情。 在银杏树染上艳黄的晚秋里,栗田一边这么告诉自己,一边和葵走在浅草的街上。 虽然时而会飘来淡淡的银杏独特气味,但景色十分美丽,栗田和葵两人也聊得很起劲。 两人来到车站搭上伊势崎线的电车,在曳舟站转车后,继续随着电车摇晃了若干分钟。 抵达目的地的车站后,走不到几分钟,大学就出现在眼前。 「哇~你读的大学好近喔!」 「很近吧?老实说,我也是因为这个理由才报考这里,结果就考上了。话说回来,当初我的学力也差不多就落在这所学校的等级……」 虽然栗田当初是抱着「只要能够挤进去,读哪一所大学都无所谓」的想法,但后来一查,发现这是一所还不错的大学。这所大学的毕业生很容易找到工作,还可以取得数学或理科的教师资格, 如果当初没有继承栗丸堂,或许栗田这时正为了拿学分而吃尽苦头也说不定。事隔将近一年,栗田再次穿过大学的正门口。 一穿过正门,葵立刻大声欢呼: 「耶~好热闹喔!」 「挺像样的嘛……」 虽然今天是平日,但来参加校庆的人意外地多。 基本上,这所大学只有理科系——栗田本身也是就读理工学科——因而学生必然大多是男生,所以很难以宛如置身花丛般快活来形容这里的大学生活。栗田因此没有对校庆抱持太大的期待,没想到校庆办得出乎预料地热闹,让他大吃一惊。 来参加校庆的都是年轻人,想必大多是附近大学的学生。 栗田和葵一边环顾四周,一边往热闹的校园里走去。 校园里处处立着有着各式各样设计的手工招牌,有些字体潦草,有些则画着连画家都逊色三分的插画。 根据挂在校园里的布条所示,今天是校庆的前夜祭,傍晚还请了歌手来办演唱会,想必是这样才会有这么多人来参加校庆。 「啊!栗田先生,你看一下那边~」 「嗯?」 栗田顺着葵指的方向看去,看见一块设计低调的淡色招牌。他看见招牌上写着「和果子研究社」,便走近去细看内容。 「『和果子研究社活动 猜谜大赛!』……」 「『我们是由本大学首届一指的俊男美女所组成的社团。以和果子为主题的猜谜大赛,即将于下午两点隆重登场!大量高级红豆的奖品正等着你!对自己的和果子知识有自信的朋友,欢迎踊跃参加!』……」 栗田和葵沉默地互看一眼。 「……这是什么活动?」 「好像是在研究和果子的社团耶~」 「嗯,我也是第一次知道有这种社团。」 栗田把脸凑近招牌,目不转睛地盯着。 「可是,怎么会是猜谜大赛?一般应该是自制和果子,然后摆摊来卖才对吧?」 「会不会是因为社员太少,人数不足以摆摊呢?或者也可能纯粹是没抢到摊位而已。」 「也对,感觉上这种社团应该不会有太多社员。」 为了弥补这一点,所以举办募集参赛者形式的猜谜活动。这么一来,即使只有几位社员,也办得成活动,同时有机会发表平常研究的和菜子知识。这或许是和果子研究社想出来的一石二鸟之计。 不过,奖品没什么看头,应该吸引不了太多人来参加就是了——栗田露出苦笑这么心想。 「校庆期间好像每天都会举办这项活动耶!栗田先生,要去看看吗?」 「不了,我对外行人的游戏没兴趣。先不说这个,刚刚说到摊位我才想起来,其实我今天得去见一个家伙。」 「你要去见谁呢?」 「一个同年纪的男性朋友,他好像在某个摊位。你等一下。」 栗田环视四周一圈后,靠向一个看起来最没客人的摊位询问: 「不好意思,我在找一个看起来毫无干劲、讲话恶毒、一身视觉系打扮的男同学,请问你知道他的摊位在哪里吗?」 「呃……咦?你不是栗田同学吗?」 虽然栗田过往和这个人同一班,但双方仅是认得彼此长相的交情,两人从未交谈过,没想到这个人还记得栗田。 「是啊。」 「好久不见,你好吗?」 「还过得去。」 「那最好了。如果你是要找浅羽同学,他应该是在那一边的——」 同班同学简单易懂地说明了浅羽怜的所在位置。 从这条中央大道直直前进会看到一号教室大楼,一号教室大楼前面设有校庆的综合服务中心,浅羽的摊位就在那附近。那位置可说是最适合做生意的黄金地段。 浅羽这家伙跟人家抢什么黄金地段啊——栗田一边这么想,一边斜眼看着路旁花圃里绽放的紫色波斯菊。 在大道上走着走着,便看见浅羽的摊位。 浅羽立刻就发现栗田。 浅羽脱掉围裙,迅速从摊位走出来。但随着和栗田的距离逐渐拉近,浅羽走路的方式改变了,变成一副嫌麻烦、很懒得走路的样子。 面对面后,浅羽说出的第一句话完全符合他的作风。 「搞什么嘛,我看错啦。我以为是粪金龟来了,结果是你啊,栗田。」 「……懒得跟你说话。」 浅羽依旧是如往常般一身醒目的装扮。 他把长度及肩的淡灰色头发梳得往外翘 ,脖子上戴着十字架项链,身上穿着衣襟交叉的长版针织衫。 虽然这类款式的衣服难以驾驭,但浅羽穿起来却不会有廉价的感觉。原因很简单,因为他穿的是高档货。 虽说只是位于老街里的小型工厂,但浅羽好歹是「浅羽制作所」的继承人,从以前他就不缺零用钱。 「栗田,原来你还活着啊?我还以为你早就死在路边了。」 「你说话的态度还是跟以前一样。」 栗田随便敷衍浅羽的恶言恶语,浅羽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跟以前一样?开玩笑,现在的我可不像以前那么天真。我现在觉得,只有要卖的东西可以很甜。」【※「天真」和「甜」在日文中均为「甘い」,此处有一语双关之意。】 浅羽递出一只小纸袋,以带着嘲笑的口吻对栗田说: 「总之,你吃吃看这个就知道。」 ——纸袋里装着鸡蛋糕。 * 栗田愣在原地好一会儿后,听见清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嗯……很香耶~」 「哇?」 一直躲在栗田背后的葵突然走到前面,浅羽不禁伸长背脊往后仰。 浅羽似乎太专注在栗田身上,因而没有发现个子娇小的葵。一个美女突然出现,让他吓一大跳。 「那个……我也可以吃吃看吗?」 葵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但还是难以掩饰好奇心地探头看向纸袋。 虽然葵很怕生,但要说她的个性内向却也不尽然,反而应该说她很外向。 一旦找出和对方的交集之后,葵便会直言不讳,也会毫无畏惧地采取行动。她是一个忠于自我兴趣的女生。 「喔,可以……请自便。」 浅羽拉高音调,以僵硬的口吻回答后,葵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说: 「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葵从纸袋里抓出一颗鸡蛋糕,然后整颗送进嘴里。她一边用手辽着嘴巴,一边有气质地咀嚼吞下鸡蛋糕。 然后—— 「这鸡蛋糕挺好吃的呢!」 葵眯起双眼露出柔和的笑容说道,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和谐。 「……真的吗?」 栗田被勾起兴趣也吃了一颗鸡蛋糕后,忍不住眨一下眼睛。 ——出乎预料地好吃。 栗田本来有些看不起浅羽做的鸡蛋糕,结果发现味道很正常。 祭典或校庆摊位上所卖的鸡蛋糕,大多是表皮芳香酥脆、里头口感柔软,感觉像在吃零嘴一样,但浅羽做的鸡蛋糕与众不同。 这个鸡蛋糕不会过甜,手工感十足,质地呈现鲜黄的鸡蛋色且口感湿润。每咀嚼一口,质朴但扎实的甜味就会在口中蔓延开来。 这个鸡蛋糕没有使用牛奶或奶油,而是只使用鸡蛋、砂糖、蜂蜜和低筋面粉等简单的材料制成。 比起当成零食,这个鸡蛋糕有着令人怀念的味道,会让人更想以点心来形容。 「……以一个外行人来说,算是做得不错。」 栗田板着脸再吃下一颗鸡蛋糕。 这时,浅羽以一脸赢得胜利的表情露出笑容说: 「你何不老实说很好吃呢?没见过个性这么别扭的人。」 「闭嘴!我只是觉得以个人的角度来说,这味道不讨人厌而已。」 「你说啥?」 栗田和浅羽露出犀利的目光瞪着对方时,葵用清澈如水的开朗声音插嘴说: 「真的,我也不讨厌这个味道。我觉得鸡蛋糕的材料用得挺实在的呢!不好意思,这位打扮花俏的先生,方便让我看一下你的厨房吗?」 「咦?是的……方便。」 不知为何,浅羽说话的方式变得很有礼貌——其实他是个本性还不错的家伙。葵向浅羽表达谢意后,快步往鸡蛋糕的摊子走去。 葵像一只发现松果的松鼠一样,一副开心不已的模样看着厨房滔滔不绝地说: 「原来如此,你是使用业务用的章鱼烧烤盘啊。这种烤盘可以一次烤很多颗,很方便呢~我来看看材料……啊~果然跟我想的一样,你是使用日本产的高级材料,感觉超棒的~」 或许是觉得校庆的摊位很稀奇,葵表现得相当雀跃。 虽然四周的男店员们有些被吓到的感觉,但视线还是离不开这个神秘美女的一举一动。 浅羽压低声音询问: 「喂!栗田……那女的是哪号人物?」 「她是葵小姐,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号人物。」 「啊?这什么答案?」 栗田看见浅羽一脸茫然的表情,不得已只好说明他认识葵的经过: 「她是前阵子咖啡店老板介绍我认识的。我曾经跟她商量过店里的事情,才知道她虽然像个小女生,但其实是个厉害的高手。单单就味觉方面来说,她的能力在我之上。」 「什么……真的假的?」 「说到这个,其实我也很在意她是何方神圣。」 「是喔……不过,如果是那位咖啡店老板介绍的,应该什么可能性都有吧。那个老家伙什么都不行,唯独人脉广得吓人。」 「是啊。」 栗田态度冷淡地表示同意后,轻咳一声改变话题说: 「不说这些了,浅羽,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快说出你的目的!」栗田接续说:「你说在校庆上有东西要给我看,我才特地跑这一趟,结果你竟然在做点心?会不会太扫兴啦?你有什么目的?」 「喔……你是那个意思啊。」 「谁跟你那个意思了!我不否认以你的程度来说,那个鸡蛋糕确实做得不错,也能够体会你想要炫耀的心情。」 栗田话一说完,浅羽立刻眯起眼睛低声说: 「——你认同了。」 「啊?」 「你终于认同我了。」 浅羽做作地张开双手说道。 「虽然在打架方面我一直赢不了你,但我这次在你擅长的领域里夺得一分。很好……我现在觉得比想像中更有成就感。」 浅羽一副陶醉的模样说了句「好高兴喔~」,栗田对着他深深叹一口气。 栗田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也懒得认真应付浅羽。 差不多该回去了——栗田边这么心想,边不悦地自言自语说: 「……那个鸡蛋糕是不错啦,但如果想要跟我较劲,至少要更像样一点,要做那种可以放在我们店里卖的糕点——」 「喔,不可能。」 浅羽听到栗田的嘀咕后,忽然恢复正经说道。 「因为我讨厌和果子。」 「——什么?」 栗田扬起一边眉毛问道。 「我没跟你说过吗?虽然在你这个和果子专家面前这么说很失礼,但我打从以前就讨厌和果子。敢吃是敢吃,但我不会主动想要吃。讲白一点,我讨厌和果子。」 或许是因为鸡蛋糕受到栗田认同让浅羽大为畅快,浅羽以一派轻松的态度说道,栗田则是皱起眉头。 「和果子不但味道单调,视觉上也很朴素,不是吗?我个人还是觉得,要像长崎蛋糕那种西式糕点,才会让人有想吃的欲望。」 「……」 「和果子这东西的存在本身就有问题吧。那种东西只有老人家才会吃——」 「你真敢说啊!」 「啊!」 可能是觉得自己说得太过火,浅羽捂住嘴巴,但已经太迟了。 栗田紧握拳头让骨头发出喀喀声响, 静静地冷笑。只要有人瞧不起和果子,栗田年少轻狂时的热血就会沸腾起来。 在一股沉默怒气的笼罩下,浅羽瞬间变得脸色铁青。尽管如此,浅羽还是强忍住想要拔腿就跑的情绪,和栗田面对面。 「讨厌和果子有什么不行?人都可以有自己的喜好,你少在那边找碴!」 「是你先找碴的吧。」 「讨厌的东西就是讨厌,找碴又怎样!」 「少罗嗦,给我闭嘴!」 原本只是半开玩笑的气氛瞬间改变,一场认真的争论即将展开。 四周的客人都保持距离地屏息注视着栗田和浅羽两人的互动。 这时,葵快跑过来。 「栗田先生,不可以!」 葵跑近栗田后,语调紧张地规劝栗田。 「不可以这样喔!请不要打架。万一手受伤了要怎么办!」 葵的表现有别于平常的她,脸色有些发青。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 虽然栗田不知道葵为何会有这种反应,但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抱歉,一时控制不住……不过,我们还没打起来啊。倒是你怎么突然这么激动?」 「那是因为你难得有这么好的手艺,要好好爱惜才对……」 葵说得有道理,但好像有点太夸张。栗田虽然这么心想,但还是往后退一步。葵见状,安心地松一口气。 「无法挽回的事情都是在出乎预料的时候发生。和果子师傅不可以跟人打架喔。」 栗田露出苦涩的表情,微微缩回下巴表示点头。 为了冷静下来,栗田向葵说明了事情经过。 栗田告诉葵,他当初是接到浅羽的邀请才会来参加校庆;以及浅羽讨厌和果子,所以他才会和浅羽吵起来。 「嗯~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难怪你会那样。」 葵恢复冷静地点了点头。 「不过,跟平常的我比起来,今天是稍嫌幼稚一些……」 「有什么关系呢?你才十九岁,还未成年嘛。平常这年纪的人,也都还是学生啊。」 或许是出于身为年长者的从容,葵表现出有些像姐姐在说话的态度,并且接着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那么,这件事情就让我来解决吧。」 「咦?」 「难得可以参加校庆,不是吗?如果为了这种小事而闹得不愉快,未免太可惜了~浅羽先生,接下来几个小时内,我会让你改掉讨厌和果子的想法。」 葵的语调轻松,发言内容却相当大胆。 浅羽完全无法接话,栗田也瞪大眼睛嘀咕说: 「真、真的假的?虽然这家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样子,但其实挺固执的喔!」 「完全没问题,我做得到,应该说,我做得到就表示栗田先生当然也做得到。前提条件是一样的。」 「前提条件?」 「是的~可以靠着这个场地、这里的食材和栗田先生的手艺,改变他讨厌和果子的想法。再来只剩下怎么拼凑组合而已~」 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栗田陷入沉思,葵则是雀跃地四处张望。主要道路旁摆放着猜谜大赛的招牌,葵轻瞥招牌一眼后,露出带着恶作剧意味的微笑说: 「难得在举办校庆,我们也采用猜谜的方式吧!我们现在会去拿一样东西,浅羽先生,请你在这边稍候一下,同时也猜猜看那会是什么东西。」 * 葵和栗田来到大学校园里位于中央大道尽头的小广场。 广场上的大型招牌写着:「和果子研究社活动 猜谜大赛!」 虽然猜谜大赛是从下午两点开始,但根本没有人来参加。 从设备方面也明显看得出活动预算很少。看似给参赛者坐的座位,只是把八组桌椅直接摆在地上,横向排成一排而已。 虽然桌子上设有麦克风,但根本没有抢答铃,急就章的感觉很明显。 栗田和葵去柜台报名时,一群身穿同款式连帽外套的和果子研究社成员,无不欣喜雀跃——但其实全部加起来也只有四个人而已。 「太好了!一次有两个人报名!」 「社长,这样就不用中止活动了!」 栗田和葵似乎是头号报名的参赛者。看来猜谜大赛比想像中更冷清。 栗田若无其事地对着葵低声说: 「奖品有可能轻松到手。」 「真是太幸运了~」 栗田和葵的目的,是赢得猜谜活动准备给优胜者的奖品——大量高级红豆。 的确,红豆是各种和果子会使用到的食材,所以不难理解葵想要取得红豆的想法。但是,只使用红豆可做成的和果子其实不多。 针对这点,葵有什么想法呢? 「哇~很高级的红豆耶~」 葵看见工作人员拿出的奖品后,露出一副什么也没在思考的天真模样说道。 栗田心生一股无力感,但还是走近物品放置区确认奖品,结果一看后,他着实吃了一惊,只见透明袋子里塞满色泽鲜艳、饱满硕大的红豆。 「这……这不是大纳言吗?」 「是的~这些大纳言的色泽鲜艳,应该属于特级品。我们绝对要抢到手!」 「这真的会让人想要抢到手。」 大纳言为红豆的品种之一,其颗粒大、糖分多、香气浓郁,而且外表带有美丽的光泽感,经常用来制作高级和果子。 据说是因为熬煮时表皮不容易绽裂,所以人们就以没有切腹习惯的官职「大纳言」来比喻此品种的红豆【※大纳言为日本律令规定的太政官当中的官职之一,相当于四等官的次官。】。 「这些红豆是怎么来的?」 栗田询问后,和果子研究社的社长——戴着眼镜的短发女生骄傲地回答: 「我的老家专门在卖豆类和五谷杂粮。我跟家人说想要帮和果子研究社准备奖品后,家人就帮我寄了这些北海道十胜产的大纳言过来。」 「是喔……真好呢。不过,我会不客气地拿走这些奖品。」 「很有自信呢,加油喔。」 社长扶一下眼镜框,脸上浮现有些诡异的笑容。栗田心想:「怎么回事?这个人的举动怪怪的。」 很幸运地,在那之后没有任何人来参加猜谜大赛。 参赛者只有栗田和葵两人。也就是说,不论是谁获胜,他们都拿得到红豆。 「我们很走运喔,葵小姐。」 「是的~这表示我们平常都有在积阴德呢。」 猜谜大赛即将开始。 或许是认为排出八个参赛者座位也只会显得难堪,工作人员只留下中间五个座位,把其他桌椅撤到一旁。 栗田和葵抱着已经赢了一半的心情坐上座位。 然而,不久后两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 因为现场突然出现三位参赛者,一副意气风发的模样在空位上坐下来。 三人纷纷开口说: 「好紧张喔,我第一次参加这种比赛呢!」 「不知道会有什么谜题喔?」 「我们这些外行人回答得出来吗?」 栗田忍不住探出身子说: 「你、你们……」 新加入的三位参赛者是和果子研究社的社员。他们脱下刚刚还穿在身上的同款式连帽外套,换上便服假装成一般人。 「这根本是诈骗嘛!」 栗田感到难以置信地出言抗议,但那三人带着冷汗无视栗田的抗议,完全没有要和他争辩的意思。 「哎呀~这下子麻烦了呢~」 栗田身旁的葵困扰地垂着眉毛说道。 「这样还能到手吗?大纳言~」 「……葵小姐,你不用担心。既然事态演变成这样,我们打死也不能输。我一定会获得优胜,所以你不要出手。」 葵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闭口不语,接着脸庞微微泛红地嘀咕说: 「这种感觉……还不赖呢。」 「啥?」 「不!没事。」 「……是怎样啦?」 栗田试图追究时,担任主持人的社长拿着麦克风走到前面。 「非常感谢各位踊跃前来参加比赛!我是和果子研究社的社长,名叫新渡户,请大家多多指教。那么,今天经过严格公正的选拔后,选出了在场的五位参赛者。」 社长一副熟练的模样致词,并流利地向观众说明比赛流程。 「这算哪门子严格公正的选拔啊。」栗田不悦地嘀咕。不知不觉中,周围已经聚集相当多观众,大家一副感到稀奇的模样观看着活动进行,现场气氛变得越来越热闹。 ——对于眼前这状况,与其向主办方提出申诉,不如用观众可以清楚明白的方式展开攻击比较好。 抱着这般想法的栗田,用力握紧桌上的麦克风。 猜谜比赛的规则很简单,抢先答对十题的人即宣告获胜;答错时,则会失去下一道问题的回答权。 社长以宏亮的声音说: 「那么,我在这里宣布和果子猜谜大赛正式开始!第一题是——」 「和果子」是在什么时代出现的名词? 一名假参赛者立刻大声说:「我知道!」 担任主持人的社长点名后,那个人活力十足地回答: 「明治时代!」 「答对了!」 「好厉害喔~」观众的欢呼声传来。 社长看着手上的纸,一脸心满意足的表情解说起问题: 「呃~大部分的和果子据说都是在江户时代发展出来的。因为战国时代结束,社会变得和平,人们才开始有闲情逸致在食物上面下功夫。后来进入明治时代,西欧文化接二连三地传进日本,人们发现这当中有着和日本明显不同的糕点。为了让一路传下来的传统糕点和以面粉为主要材料的外国糕点有所区分,因而出现『和果子』和『洋果子』这两种名词。」 观众发出低调的感叹声。 相反地,栗田则是说出恐吓的话语: 「看来完全没必要手下留情。」 这一题栗田是故意不回答,原因是他想要观察假参赛者的动向。 栗田原本猜想,这些假参赛者有可能是为了炒热气氛才参赛,所以刻意先不作答,但他似乎猜错了。 ——这些家伙完全是为了获胜而来,接下来不需要让他们有任何得分的机会。 「那么,第二题!」 主持人活力十足地大声说道,栗田紧握住桌上的麦克风。 * 在那之后,栗田尽情发挥自己的爆发力。 虽然和果子有各式各样的种类,但可大致分为三种。 请问是哪三种? 「我知道!」 「栗田先生,请作答!」 「生果子、半生果子、干果子,此三类是依含水量做分类。」 听见栗田简洁有力且正确的答案后,主持人瞪大眼睛拉高音调说: 「答对了~!」 观众纷纷鼓掌。 「含水量的多寡是制作食品上的重要关键,以和果子来说,含水量达百分之四十以上的称为『生果子』,未满百分之十的称为『干果子』,介于两者之间的则称为『半生果子』,栗田先生,你很厉害呢~」 栗田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对一个实际从事和果子工作的人来说,这些知识根本是常识。 主持人举高手接续说: 「——那么,下一个问题!」 羊羹是传自中国的料理,但是和现在大家在日本所吃的羊羹完全不同。羊羹原本是指热汤,请问热汤里加了什么食材? 「我知道!羊肉!」 「答对了!栗田先生,又是一次神速地作答!」 主持人露出困惑的表情,眨着眼睛接着说: 「羊羹是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料理,是用羊肉煮成的羹汤。也就是说,羊羹是一种汤品。这和日本现在所指的羊羹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栗田一边心想「汤品要说是和果子确实牵强了点」,一边不经意地转头。 转头一看,栗田发现葵正托着腮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禁感到难为情。 主持人口若悬河地继续说: 「说到这个羊羹为何会演变成现今所指的羊羹,这方面众说纷纭。有人说,当初是一个僧侣把羊羹料理带进来,但因为僧侣不能吃肉,所以用红豆来取代。也有另一种说法是,有一种名为『羊肝饼』的蒸糕传进来的时候,误写了汉字而变成羊羹。毕竟那是古时候的事情,所以真相为何就不得而知了。食物的历史真的很有趣呢。」 主持人不多着墨地带过真相不可考的部分,继续念出下一道问题,栗田则是一题接着一题地回答。 江户时代在京都发明了金锷,当时被称为什么? 「银锷!」 「栗田先生,你又答对了!因为形状和日本刀的刀锷部位相似,所以原本在京都被称为银锷。据说后来传到江户时,名字才从银锷变成金锷。」【※刀锷是指夹在刀柄和刀身相接处,用来保护手部的板块。】 御萩和牡丹饼几乎属于同一种和果子,对于为何会分成两种名字这一点,有各种说法。其中一种说法是,在春天品尝时称为「牡丹饼」,在秋天品尝时则称为「御萩」。那么,请问在冬天品尝时称为什么? 「北窗!」 「答对了!栗田先生,你太厉害了!制作御萩时会使用糯米,但因为不需要捣碎,而『不捣碎』的日文发音又和『不知月亮』很相近,所以基于文字游戏而有了『北窗』这个称呼。意思是说,在冬天夜里北边的窗户看不见月亮——真是很风雅呢。再来一题!」 请问牡丹饼在夏天品尝时称为什么? 「夜船!」 「又答对了!跟刚刚那题一样,都是把『不捣碎』的发音变成另外一种意思,也就是『不知抵达』。意思是说,因为夜色太暗,不知不觉中船只已经抵达了却不知道。」 在那之后,栗田接二连三地作答,猜谜大赛的气氛真正地炒热了起来。栗田的畅快进击可以持续多久呢? 栗田一题接着一题说出正确答案,让对方无机可乘。他丝毫没有要手下留情的打算。 过不久,担任主持人的和果子研究社社长带着近乎自暴自弃的意味大喊: 「恭喜答对十题!栗田先生,你是不折不扣的优胜者,恭喜~」 四周响起一阵巨大的欢呼声。 在观众一片鼓掌喝采声中,栗田转头面向假参赛者,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说: 「如何?我这个参赛者比较会炒热气氛吧?」 栗田抱着痛快的心情,一边望着假参赛者咬牙切齿的模样,一边接过奖品。 * 「说真的,栗田先生,你获胜的模样甚至显得有些孩子气呢:」 「我会不会太夸张了?」 「不会~超帅的!让我有一种看见英雄的感觉!」 「是、是喔……」 栗田紧闭双唇板着脸,左手抱着到手的袋装大纳言红豆。 两公斤的红豆可以轻松抱在腋下,但如果做成豆沙馅,就会增加 成好几倍,所以实质上是赢得了相当大量的红豆。若是煮成红豆汤,要煮出一百人份也不成问题。 猜谜大赛结束后,栗田和葵折返中央大道,准备回浅羽的摊位。 虽然栗田完全不给对方发言机会的压倒性胜利,让假参赛者颜面扫地,但最终还是引起观众一片沸腾,所以和果子研究社的社长也觉得很高兴。以结论来说,算是双赢的结果。 两人抵达一号教室大楼前面后,发现摊位四周的人潮变少了。 或许是因为中午早已过去,所以人潮拥挤的时段已经结束,也可能是大家改去参加其他活动也说不定。 浅羽正悠哉地和鸡蛋糕摊位的工作人员闲聊着。 隔壁的可丽饼摊位似乎已经用光材料,开始在做收店的准备。 「你好像很闲嘛。」 栗田搭腔说道,浅羽一副懒散的模样从摊子里走出来。 「不对吧,不管怎么想都是你比较闲。没想到你们还真的回来了,你们两个真是闲到了一个极致。」 浅羽老样子以恶言恶语迎接栗田,栗田不悦地回答说: 「我就算了,你对葵小姐这么说话太失礼了吧。不说这些了,你看!」 看见栗田递出装满大纳言的袋子,浅羽端正的五官皱起了眉头。 「……红豆?」 「答对了。第二题,请问我是在哪里拿到这些红豆?」 「干嘛突然要我猜谜?谁知道啊!不是啦,你拿红豆来要做什么?」 「喔……其实我也很想知道答案。」 「啊?栗田,你的脑袋瓜终于烧坏了吗?」 这时,葵一副淘气的模样插嘴说: 「好兴奋喔~那么,第三题,栗田先生手上拿的豆子一般会称为红豆,但是在和果子业界,或是进行期货交易时,则会使用另外一种称呼。请问是什么呢?」 浅羽愣在原地,露出毫无掩饰的表情嘀咕说: 「……你们两个干嘛啊?怎么都爱用猜谜的?」 「对啊~为什么要用猜谜的呢?搞不好第二题的答案就藏在这里面喔~好,第三题的答案是『小豆』。一般会称黄豆为『大豆』,所以反称红豆为『小豆』。」 「喔,是这样啊?」 「是这样没错。红豆这个名字的由来众说纷纭,如果你有兴趣,回家之前可以到图书馆查一下喔~」 葵有技巧地哄骗浅羽后,若无其事地在栗田耳边低语说: 「栗田先生,接下来可以交给我来处理吗?」 「嗯?可以吗?」 「毕竟怎么想都是交给我来处理会比较稳当。刚刚我已经看过你帅气的表现了,这次换我来表现一下~」 「喔……那就拜托你。话说回来,你是要拿红豆来做什么?」 栗田一直很在意,不知道葵打算拿大纳书红豆做成什么样的和果子。 结果,葵给了让栗田十分讶异的答案: 「没有要做什么。」 「咦……?」 「目前还没有计划要使用到红豆喔~」 葵一脸仿佛在说「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似的表情,歪着头回答,栗田整个人愣住了。 下一秒钟,栗刚探出身子说: 「什么跟什么嘛!这样一来,何必要参加猜谜大赛呢?葵小姐!」 「好凶喔~你不用这么大声,我也听得见啊~」 「你的声音也不小啊!不是啦,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觉得,你是凭着当下的感觉在做事?」 「没有~绝对没有那回事~总之,请交给我来处理~」 透过刚刚的问答,浅羽似乎明白了他们取得红豆的经过。浅羽终于搞清楚状况后,葵带着他往摊子里面走去。栗田虽然感到困惑,但也跟在后头走去。 「那么,浅羽先生,接下来我将要改掉你讨厌和果子的想法!」 「嗯……」 浅羽虽然低声嘀咕一句:「我是觉得不可能啦。」但没有要从葵身边走开的意思。浅羽的好奇心不言而喻。 葵指着装在小纸袋里、没卖出去的鸡蛋糕,以开朗的口吻说: 「长崎蛋糕。」【※鸡蛋糕的日文名称有迷你版长崎蛋糕的意思。】 「是的。」浅羽一副懒散的模样点了点头。 「这是和果子喔。」 「……咦?」 浅羽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瞪大眼睛,葵夸张地叹一口气说: 「也是啦,一般人都不会认为长崎蛋糕是和果子。不过,我是说真的,长崎蛋糕是如假包换的日本糕点。」 「长崎蛋糕是日本糕点?」 在一旁聆听的栗田,沉默地点了点头。 栗田也知道这个事实。应该说,对一个和果子店的经营者来说,这是常识。 长崎蛋糕和金平糖或小馒头一样,据说都是在室町时代,由葡萄牙的传教士传入日本的食物【※金平糖在华语圈称为星星糖,于十五世纪室町时代末期,由葡萄牙传教士传入日本,现今为日本传统和果子之一。室町时代属于日本史的中世时代,期间为西元一三三六年至一五七三年。】,也就是所谓的「南蛮果子」。当时以长崎为中心传开至日本全国,再经过日本的独家改良发展成现在的长崎蛋糕。 在那之后,历经江户时代进入明治时代,因为有很多新种类的糕点从欧洲传入日本,才有了「和果子」和「洋果子」之分。 在这般分类前便存在于日本国内的糕点即是「和果子」,不存在的则是「洋果子」。 所以,不论是长崎蛋糕、金平糖或小馒头,都是如假包换的和果子。 常然,鸡蛋糕和长崎蛋糕是不一样的东西,不过,两者的基本做法都是「将面粉和砂糖加入打发过的蛋液里搅拌均匀,再倒入模型之中烘烤」。 更何况浅羽的摊子所卖的鸡蛋糕比较不像零嘴,而是以接近标准长崎蛋糕的材料所制成,是种口味令人怀念的仿鸡蛋糕点心。 以这层含意来说,浅羽的鸡蛋糕比一般鸡蛋糕更接近长崎蛋糕。 栗田摸着下巴静观事态演变。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的理论啊。」 浅羽听完葵的说明后,一副颇感钦佩的模样拨一下浏海说: 「长崎蛋糕是如假包换的和果子,而我在摊子里做长崎蛋糕,也吃长崎蛋糕。所以,我不讨厌和果子——你是这个意思吗?」 「是的。」 「意思是说,我是被自己心里的错误印象捆绑住,误以为自己讨厌和果子。」 「你理解得很快,真是太棒了;」 葵一脸心满意足的模样展露微笑。 浅羽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突然说出莫名其妙的话语: 「——我以前是个爱打棒球的少年。」 「咦?爱打……棒球?」 出乎意料的话题让葵感到意外,不停眨着有长长睫毛的眼睛。 「我当时还担任投手,其实打得挺认真的。可是,自从在社区团体的对抗赛中被栗田打出一发全垒打后,我就毅然决然地放弃打棒球。」 「喔、喔。」 葵显得相当困惑,栗田则是怀念地嘀咕说: 「嗯……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往事。」 「当时的景象,我直到现在仍觉得历历在目。你这个全垒打混蛋!」 听见浅羽说出意思不明的骂人话语,栗田板起了脸。 「好、好。所以,浅羽先生,棒球怎么了吗?」 经过葵的安抚后,浅羽带着忧郁的表情接续说: 「我是说如 果喔,如果我现在还在打棒球,你觉得怎么样?」 「咦……?」 「而且是以现在这身打扮打棒球——如果你看见我以全身视觉系的打扮在打棒球,会有什么感受?」 「……我应该会觉得你是一个怪人吧。」 「对吧?一般都会这样想。打棒球时,还是要穿适合棒球的服装来打球,不然会很奇怪吧?就算同样是在打棒球,还是会有所谓的印象问题。」 意思是一样的——浅羽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说道。 「的确,我讨厌和果子或许是出于印象的问题……不过,印象很重要,不是吗?对于长崎蛋糕,还是会有一种洋果子的印象啊。我喜欢长崎蛋糕的味道,也喜欢它给人的西洋形象。这种东西不会因为言语上的解释就改变。」 虽然理论有些牵强,但浅羽的口吻诚恳。栗田感受到浅羽的一贯想法,也早已猜想到事态会如此演变。 葵和浅羽各自发出带有强烈意志的目光,彼此僵持了好一会儿—— 「你说的也对喔~」 不久后,葵很干脆地表示认同。栗田忍不住滑了一下脚说:「葵小姐!」 「没事的,我早就隐约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所以,我为了这种时候事先做了准备。正所谓『有备无患』嘛~」 葵充满自信地说道。 「浅羽先生,你不是讨厌和果子的味道,而是讨厌和果子的印象。就逻辑上而言,说穿了这其实是一种偏见。」 「嗯?算是吧。」 「太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下忙。」 「可以啊……要帮什么忙?」 「帮我煮大纳言!」 傻眼的浅羽,只能沉默地不停眨着眼睛。 * 在那之后经过了一个小时。 整个摊位弥漫着难以言喻的芳香。 「嗯……了不起。葵小姐,感觉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耶。」 「对吧?」 「的确不赖。」 浅羽、葵和栗田探出头看着锅子,煮熟的深红褐色大纳言在锅子里上下翻滚着。 三人目前是在浅羽鸡蛋糕摊位的隔壁摊子。也就是刚刚在卖可丽饼的摊子,现在被栗田三人包场了。 他们刚才拜托可丽饼摊位的工作人员,在收摊之前让三人借用一下摊子,结果对方爽快地答应了。 那些工作人员约好要去看傍晚开演的演唱会,所以可以让栗田三人借用摊子直到演唱会结束为止。 可能是彼此认识,再加上栗田是专业的和果子师傅,所以可丽饼摊子的工作人员只留下一句:「煮东西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喔。」便安心地离去。 在那之后,在葵的请求下,栗田到各个摊位去借料理器具,也买了宝特瓶装的矿泉水。浅羽则在葵的指示下,把矿泉水倒进锅子里,开始煮起大纳言红豆。 虽然浅羽一开始显得有些困惑,但在美女有技巧地引导下,现在也是一副开心的模样。浅羽在衣襟交叉的针织衫外头套上围裙,以轻快的语调说: 「原来豆沙馅只要有砂糖和红豆就做得出来啊。」 「是啊~浅羽先生,你本来以为豆沙馅要怎么做呢?」 「我原以为会掺杂更多成分,像是什么萃取物之类的。」 「萃取物……?」 葵露出有些纳闷的表情,但聪明如她,漂亮地转换话题说: 「是啊~红豆确实富含很多营养,算是有益健康的食品。红豆大约是在第三世纪传入日本。有一说法表示红豆的原生种是野生的。据说当时还被视为药物使用。」 「是喔~这么有营养?」 「是的。红豆含有消除疲劳的维他命b1、养颜美容的b2和b6,也含有丰富的膳食纤维和矿物质,还有抑制胆固醇吸收的皂素。」 「这么厉害。」 「此外,红豆含有女生最爱的多酚成分。多酚具有抗氧化作用,所以能够预防老化喔~红豆据说含有比红酒还要多的多酚,只能说不吃红豆就亏大了。」 「没想到不起眼的红豆,竟然是这么厉害的食物。」 「毕竟世上很多厉害的食物大多都不太起眼。」 「不,花俏的食物也有很厉害的啊。」 葵展现她擅长的学问勾起浅羽的兴趣,栗田则是在一旁双手抱胸地观察着锅里的状况。颗粒硕大的红豆逐渐熟透,体积越来越膨胀。 通常在这种季节里,栗丸堂会先让红豆在水中浸泡一个晚上之后再煮,但这次省略了浸泡的步骤。 反正葵的目的并非重现栗丸堂的豆沙馅味道,而且制作豆沙馅时,红豆也不是一定要先泡水才行。 去除白色浮沫的去涩动作也一样,依想要的口味不同,去涩动作的次数便会不同。若是有什么特殊目的,就算完全不去涩也无妨。这样或许煮不出精致的豆沙馅,但取而代之地,可煮出天然朴实的口味。 而且,也可以大幅缩短料理的时间。 这次用了大约一百五十公克的大纳言,傍晚前应该可以煮好。 没多久后,红豆煮得恰到好处,变得松软。 浅羽把汤汁倒入另一只锅子里,再用棉布包起煮得松软且热腾腾的红豆,并挤出水分。 「那么,浅羽先生,我们现在把砂糖加进去。」 「加多少?」 「差不多这么多——嘿!」 葵把和熬煮前的红豆差不多分量的砂糖加进红豆里,再次加热后,红豆开始释出水分,也变得柔软;接着撒入少许盐巴,让整体豆沙馅收干。 隔一会儿后,一看就知道滋味浓郁香甜的豆沙馅便呈现在眼前。 「哇……好香喔!」 看见浅羽把脸贴近锅子嗅着味道的模样,葵也露出笑容说: 「毕竟使用的材料很好嘛。栗田先生,可以麻烦你做收尾的动作吗?」 「喔,可以啊。」 为了避免烧焦,栗田转为以小火熬煮。 他一边用刮刀搅拌让豆沙馅的水分蒸发,一边询问葵: 「你那边打算做什么?」 栗田只是照着葵的请求帮忙煮豆沙馅,但还完全不知道葵的目的。 葵让浅羽当场煮起大纳言红豆,又让栗田收尾做成正式的豆沙馅,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和浅羽先生要做圆盘。」 「……圆盘?」 栗田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可能是指在天上飞的圆盘吧?不对,以葵来说,很有可能。 更重要的一点是,这个可丽饼摊子里已经没有任何材料了。 栗田正感到困惑时,葵轻轻指向方才浅羽还在那里看店的隔壁鸡蛋糕摊位说: 「我打算用那边的东西。」 栗田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想法。下一秒钟,他从肚子里缓缓吐出一口气。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一路进行到这里,栗田终于明白葵一切行动的意义。 「那个~浅羽先生,可以请你分一些鸡蛋糕的材料给我吗?」 「这次你又要做什么?」 「会是什么呢?这是第四题,请你猜猜看。」 「又要猜谜啊……?」 浅羽思考了好一会儿,但最后放弃思考,乖乖到隔壁摊去拿材料。 浅羽可能是认为,既然葵说要借用材料,她肯定是打算做鸡蛋糕,因而双手捧着鸡蛋、蜂蜜和低筋面粉等材料回来。 「这些够用吗?」 「这些材料非常足够了~那么,浅羽先生,豆沙馅就交给栗 田先生去处理,我们这边也加快脚步吧。」 「加快脚步?」 「这是要同心协力的工作,而且时间很重要。首先——」 葵把钢盆递给困惑的浅羽后,把两颗鸡蛋打入钢盆之中。 「很新鲜的鸡蛋呢,那么,可以请你照平常的方式搅拌吗?」 「嗯,虽然我完全搞不清楚状况,但……好吧。」 可能是在鸡蛋糕摊位经过训练,浅羽以熟练的动作握住打蛋器,动作迅速地搅拌起鸡蛋、砂糖和蜂蜜。 搅拌了一会儿后,葵把面粉也倒进去。 等浅羽搅拌到不再有粉末状颗粒后,葵再加入少量的苏打粉。加入苏打粉,便能够让面糊烘烤得松软。 让面糊在钢盆里静置一小段时间后,葵开始加热用来煎可丽饼饼皮的铁板,并抹上薄薄一层沙拉油做好准备。 「那么,一切准备就绪……开始煎吧!」 「收到。你要用长崎蛋糕的面糊煎可丽饼,对吧?」 浅羽仿佛在说「我猜到了」的模样点头。 「放心交给我吧,我最会煎这种东西。」 「我想煎厚一点的饼皮,请倒多一点面糊喔~」 在葵的催促下,浅羽用汤杓舀起浓稠的面糊倒在铁板上,面糊随即延展开来,形成直径约八公分的正圆形。 「这样不会太厚吗?要再推薄一点比较好吧……」 「不会~这厚度刚刚好喔!」 浅羽纳闷地歪着头,葵则是表现镇静。 面糊在铁板上煎着。 面糊表面开始冒出微小的气孔时,浅羽在葵的指示下将面糊翻面。 两人一边确认煎好的那一面是否呈现褐色,一边继续煎另一面,然后把煎好的饼皮陆续排在砧板上。 不久后,浅羽嘀咕说: 「咦?这该不会是……」 「正是。」 栗田从旁边走近,用刮刀把一团豆沙馅放在刚煎好的面皮上。接下来,栗田拿起另一片面皮轻轻放上去,温柔地夹住豆沙馅。 浅羽的眼睛瞪得圆滚滚的,葵在一旁轻轻拍手说: 「哇:完美!圆盘合体!在你们两位同心协力的合作之下,顺利完成所有步骤。成品看起来超好吃呢!」 浅羽静静地嘀咕一句「原来如此」。 「不是可丽饼,也不是长崎蛋糕——原来是铜锣烧啊。」 外表呈现饱满金黄色的铜锣烧,在砧板上散发出独特的存在感,让人光是看着它,心情就会放松下来。 * 一共做出了六块铜锣烧。 浅羽坐在铁椅上,直直盯着盛在纸盘上的热呼呼铜锣烧。 「浅羽先生对于长崎蛋糕似乎是抱着洋果子的印象,但长崎蛋糕其实是和果子,还可以摇身变成铜锣烧。这么一来,不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和果子,对吧?」 「……原来它们用的材料挺像的。」 「铜锣烧的面糊材料和浅羽先生这次摊子所使用的材料一模一样喔。所以,请尽量享用,不要客气~」 虽然葵的语调轻松,但她的侧脸显得有些僵硬,可见内心其实很紧张。与浅羽面对面而坐的栗田,压制住内心的紧张情绪,观察着事态演变。 沉默气氛持续了好一会儿后,浅羽一副再也忍不住的模样舔一下嘴唇。 「——唔!」 下一秒钟,浅羽抓起铜锣烧大口咬下,塞了满口的铜锣烧。 浅羽迅速咀嚼后,两三下便把一整块铜锣烧吞下肚。他睁大眼睛抬起头说: 「好、好好吃!」 见状,栗田和葵不由得吓一跳。 「这个铜锣烧超好吃!它的饼皮湿润松软,超·级·无·敌·好吃!」 浅羽一副好吃到受不了的模样皱起眉头。 「豆沙馅的味道很浓郁,但不会太甜。不仅如此,还可以吃到红豆的颗粒感,但咬下去会软绵绵地化开……太棒了!」 正因为是未经修饰的话语,才能够让人感受到浅羽的强烈情感。 浅羽以他的表现方式,滔滔不绝地诉说这个铜锣烧有多么好吃。他似乎真的爱上了铜锣烧,正以惊人的速度大口大口吃着。 不过,在某种含意上,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浅羽并非讨厌和果子,而是讨厌和果子的印象。说穿了,他是对和果子有偏见,所以实际吃过之后,当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 栗田在心中嘀咕:「为什么呢?当然是因为对口味非常有自信。」 葵设法让浅羽品尝和果子的策略成功了。 「说来说去,印象毕竟是没有实体的东西,绝对赢不了实际的体验。」 葵神情爽朗地竖起食指左右摆动。 「自己亲眼去看、亲手去摸——只要像这样有了实际经验后,印象其实很容易会改变。追根究柢,印象是一种不完整的资讯,也是一种先人为主的观念。」 「的确。所以你才会让浅羽本人亲手去做啊?」 「是的。改掉偏见或挑食的最佳方法,就是直接对当事人下手。我常常会这么想,食物是要放进自己嘴巴里的东西,如果没有确实了解它,或许就等于没有好好善待自己。」 葵表示,一旦有过制作该食物的实际体验,那样食物的价值就会因为附加资讯而提升,品尝起来也会觉得好吃。 「认知通常会因为行动而改变。不论听了再多专业知识,人心也不会改变。」 「等一下……你确定要这么说吗?你这个每次都会热切谈论知识得欲罢不能的人,竟然说出这种话?」 「人类最重要的就是行动!」 葵尽情发表完想法后,一副心情很好的样子忽略栗田的质疑。 栗田忍不住思考起来。 浅羽这次从头开始参与铜锣烧的制作,而照葵刚刚的推论,浅羽会因此觉得铜锣烧比实际上更加吸引人。 不论对象是什么,人类对于自己经验过的事物,都会想要赋予特别的价值或意义。这是自古以来普遍可见的心理法则。 透过实际体验,浅羽对于和果子所抱持的印象被更新。所以,浅羽吃了原本有偏见的铜锣烧,并且发现铜锣烧的美味。 葵在得知浅羽的摊子是在卖广义上的和果子,也就是鸡蛋糕(长崎蛋糕)的当下,便已察觉到浅羽是对和果子有偏见,也有自信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接下来几个小时内,我会让你改掉讨厌和果子的想法。 虽然葵说出这句话时的轻松语调让人想像不到,但在说出口的当下,她已经把使用材料、取得办法等所有要素拼凑成一个点子,脑海里也明确构思出一连串的行动流程。 很行嘛!葵小姐——这么心想的栗田一边缓缓摇头,一边大口咬下铜锣烧。 「嗯!」 铜锣烧好吃到让栗田忍不住发出声音。 栗田猜想着应该是蜂蜜的分量,以及煎饼皮的时间长短拿捏得恰到好处。 饼皮虽然薄薄的,但咬下去时软绵绵的口感随即在口中蔓延开来。饼皮化开后,饱满的大颗粒豆沙馅从里头冒出来,轻柔地贴上牙齿。 豆沙馅的甜度适中,不会过于甜腻,也完全发挥出红豆本身的香气,吃下去时可感受到烹调上的用心。 口感松软却不失湿润的饼皮,配上吃得出颗粒、香气满溢的豆沙馅,两者达到绝妙的平衡,无疑是一道美食。 鸡蛋所酝酿出的温和香味。 带有丰富豆香的馅料所呈现出的适中甜味。 这是朴实且令人怀念,同时会让人坦率地认为「美味永远不变 干果子 所谓的酉市,是指为了祈求开运及生意兴隆,于每年十一月的酉日在日本各地的鹫神社或大鸟神社所举行的祭典。 酉日是依地支予以分隔,每隔十二天即为一酉日,所以有的十一月会遇到两次酉日,有的十一月则会遇到三次酉日。 从第一个酉日开始,依「一之酉」、「二之酉」、「三之酉」的顺序称呼,而今天正好是第三个酉日。 鹫神社所举办的酉市,可说是代表秋季浅草的景观。今天是酉市的最后一天。 「哇~好多好漂亮的熊手喔!跟我在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好厉害~可是,那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熊手啊?」 「因为熊手是吉祥物,所以加了很多装饰上去,只要把装饰全拆下来,就真的只是竹耙子而已。」【※熊手是用来聚拢落叶或枯草的竹耙子。在日本会把熊手比喻为可聚拢幸运和财运的吉祥物。】 「栗田先生,你有拆过吗?」 「小时候啦。」 「什么!胆子好大喔。」 「小时候好奇心旺盛嘛。现在我不会做这种会遭天谴的事情了。」 天气暖和如春,走在澄澈的蓝天底下让人心旷神怡。 栗田和葵来到挤满观光客和参拜香客的浅草鹫神社。 因为栗田之前答应过要带爱看热闹的葵参观酉市,所以他今天早早完成准备工作便离开店里,带着葵来到鹫神社。 葵今天穿着附有皮草围领的米色斗篷式外套。 和栗田的粗犷军装夹克形成强烈对比,葵以一身充满女人味的装扮踩着轻盈的脚步,心情也十分雀跃。 虽然是平日的上午,但四周超乎预料地热闹。 鹅神社境内不算宽敞,又因为人潮拥挤,所以队伍的前进速度缓慢。栗田和葵一边东张西望地观看四周状况,一边排队等待。 鲜红色的鸟居,高高排列在上方的无数灯笼,熊手商人雄纠纠、气昂昂的叫卖声。 虽然时序已进入深秋,寒意逐渐转浓,但四周充满让人变得兴奋激昂的热情活力,将寒意都赶走了。 人们纷纷解开外套的拉链或扣子。有的人专注地欣赏各处的图案设计,有的人在拍纪念照或求签。 也有人为了让即将到来的新年增添好运,在摊贩购买熊手。 熊手仿佛大鸟「鹫」一般能够牢牢抓住猎物,所以被比喻为能够「抓住福气」或「聚拢富贵」,这也是人们会以熊手做为护身符的由来。 每年购买比前一年更大的熊手来摆饰,就能够祈求业绩一年高过一年——栗田把这个知识告诉葵之后,葵露出天真的笑容开心地说: 「原来如此~好有趣喔~」 葵一副感叹的模样抬头仰望,她的视线前方是一枝金碧辉煌的巨大熊手。熊手点缀着大小金币、多福面具【※日本传统面具的一种,圆脸、鼻梁低、额头高又宽广、脸颊丰润的女性面具。】和鲷鱼等装饰,奢华到快接近俗气。 「呃……葵小姐,你该不会是想买熊手吧?」 「如果把这种东西摆在房间里,应该会引来好运吧。」 「别、别闹了!如果有朋友来玩会吓一大跳的。熊手不是女生用来装饰房间的东西。」 「可是,好像会有人鼓掌喝采耶。」 「鼓掌?喔……」 如果购买熊手,贩卖熊手的商人便会打拍子为客人祈福,葵似乎也被这一点吸引了。 虽然栗田没买过熊手,但曾买过熊手的人告诉他,那种被人祈福的感觉很痛快。 ——葵确实像是会喜欢那种感觉的人。 栗田搔了搔太阳穴,提议说: 「呃……那么,买小一点的如何?如果小一点,摆在房间里也不会太奇怪,还可以享受每年越换越大的乐趣。」 「你说得对耶!真是好点子!反正每年都会来买嘛!」 葵扶着脸颊,看似开心地用力点头。 栗田和葵两人先在鹫神社的正殿参拜,接着在正殿旁的酉寺——又称长国寺合掌祈愿后,来到观光客熙熙攘攘的摊贩挑选熊手。 最后,葵购买了摆饰在女性房间里不会显得太突兀,造型简单、感觉像玩具的迷你熊手。 但是,摊贩没有为她打拍子祈福。 「——咦?」 葵愣在原地眨着眼睛。栗田皱起眉头嘀咕一句:「糟了。」 似乎是买了太小的熊手。 「便宜货就不行啊……」 「不会吧~怎么这样……」 栗田猜想,一方面应该也是因为客人太多了。栗田和葵被挤出摊位,只能站在摊贩旁边望着刚刚买下的熊手。 「抱歉,葵小姐……你应该很想被鼓掌吧?」 「喔,不会,我没有真的那么想被鼓掌啦。」 葵一副意外的表情迅速摇了摇头。 「不过,栗田先生比我想像中更诚恳地向我道歉,让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表现得难过一点,但又觉得好像不需要。」 「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我还是有点想要被鼓掌呢。感觉上透过那种举动,应该会得到超乎理论的快感。明年我会买大一点的。」 「喔。」 「我没有那么遗憾啦……所以,请你不要在意喔~」 葵垂着眉尾露出微笑。栗田看着她,轻轻啐了一声。 「真是的,没办法……葵小姐,你来一下。」 「什么事?」 栗田勾一下食指示意葵跟上来,然后快步往三之轮的方向走出神社境内。 路旁可以看见一长排炒面或盐烤香鱼的摊子,好不热闹。但栗田只是冷眼旁观,没多做停留便弯进小巷子里。 栗田一下子向右弯、一下子向左弯,径往人烟稀少的巷子前进。 不久后,他们来到充满传统风情的住宅区。只要往更深处走去,就可看见吉原神社。 「到这里就不用担心了。」 「那个……栗田先生,你打算做什么?」 葵一脸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栗田让她站到墙边后,动作机敏地环视四周一圈,确认有没有路人经过。 ——没问题,现在没人。 栗田深深吸一口气后,腹部使力。 「开始罗,葵小姐。」 栗田转身面对葵的瞬间,葵吓了一跳地瞪大眼睛。 「——唔?」 葵肯定完全没料到栗田会做出这样的举动。见到他的动作,葵不禁轻轻叫了一声,而且白皙的脸颊瞬间泛红。 葵看似难过地皱着眉头,身体也在颤抖。 「啊……!」 葵呈现恍惚的状态呆立着,栗田在她面前快速打着拍子。 栗田举高双手到胸口的高度,一脸拼命在压抑害羞情绪的表情,动作粗鲁地鼓掌。 虽然栗田感到难为情,但觉得自己这么做是对的。 「好、好痛快……!」 葵一边享受掌声,一边抬高纤细的下巴,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葵小姐,你满意了吗?」 「还、还没,再一下下~」 栗田拍出更热烈的掌声后,葵一副受不了的模样皱起眉头。 「我可能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太好了。」 「真没想到会有这种好事~幸好我买了幸运熊手!」 正当两人有着如此温馨的互动时—— 栗田忽然发觉背后有道视线。他回头一看,正好和一个熟悉的人物对上视线。 栗田忍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心想再也没有其他时刻比此 时此刻更加尴尬了。 「小、小春!」 「你们在干嘛?」 乌黑长发及肩的和风美女——澄野小春,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嘀咕道。 小春手上牵着一名穿着大衣的幼童。她把脸贴近幼童,以开玩笑的口吻低声说:「这两个人真有趣喔!」 * 虽然栗田的个性冷漠,但其实是个颇重情义的人。在小时候曾受其照顾的人面前,他到现在仍会觉得抬不起头。 澄野小春——冠夫姓之前的姓氏是「吉良」——以前经常教栗田写功课。 对栗田而言,小春就像是邻家大姐姐。 比栗田大六岁的小春当时还是国中生,不论各方面都很疼爱还是小学低年级生的栗田。 小春很懂得照顾人,成绩也相当优秀,所以被家人使唤来栗丸堂买东西时,经常会帮栗田看功课。 栗田想要出去玩耍时,小春会露出无所畏惧的表情挡在栗田前面说: 「呵呵,不准出去~」 「唔!小春,你又来了喔!」 「叫我『小春姐姐』。来吧,今天就帮你看国文和数学作业。你爸爸也交代过我,在你功课还没写完之前,不准让你出去玩。若是疼爱孩子就让他写功课——你听过这句谚语吧?」 「听都没听过!」 不过,多亏小春,让栗田好几次都免于被叫到走廊上罚站。 在小春的斯巴达式教育下,栗田的基本学力或多或少有所提升是不争的事实。 到了国中,栗田尽管相当叛逆,却还能够没被留级而顺利升级,或许也是受到小春斯巴达式教育的影响。 栗田这么一想,不禁觉得小春确实算是他的恩人,所以无法拒绝小春的强烈请求。 「小栗栗,可以吧?难得在附近遇到,来我家玩一下嘛。我偶尔也想找个人好好聊天。」 「……可以是可以啦。」 「我就知道小栗栗最贴心了。不愧是小栗栗,才会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对着女生鼓掌。」 「你很烦耶!那只是顺势的动作而已。还有,不要叫我『小栗栗』。」 「为什么?」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再这样叫我,我马上掉头走人。」 被孩童时怀抱淡淡憧憬,如今已成人妻的对象以旧时的昵称称呼,就算不是在葵的面前,也会让栗田觉得坐立难安。 结束在马路旁的鼓掌后,栗田和葵在小春的带路下准备前往小春家。 栗田心想:「看来今天的午休时间会拉很长。不过,今天要卖的和果子早上都做好了,不够的话,中之条自己一个人也能够搞定吧。」 听说小春的儿子——聪刚满两岁,他一边吃着从摊贩买来的棉花糖,一边和小春手牵手走着。栗田和葵配合聪的步伐,在巷子里缓慢前进。 「嗯~这孩子好可爱喔~才两岁而已,就可以走路走得这么好呢~」 葵一副佩服的模样说道,小春瞥了葵一眼回答说: 「一岁的孩子也可以走得很好喔,只不过一累了就会闹脾气。」 「你不习惯用婴儿手推车吗?」 「既然会走路了,就尽量让孩子走路,听说这样对孩子也比较好。我们家的教育方针是『就算走得很慢,也要让孩子自己走路』。」 「说得太好了!」 小春的夫家,也就是澄野家,是在吉原神社后方的一栋独栋房子,从这里走过去大概要十分钟。 在栗田的记忆里,澄野家的格子窗形状和红色信箱独树一格,而且打扫得很干净,是一栋给人清新感觉的住家。 小春刚结婚时,栗田曾经去道贺过一次,之后就不曾拜访过,所以今天是他第二次拜访澄野家。 栗田一边随意移动目光观察着眼前的狭窄小巷子,一边前进。 不久后,澄野家出现在眼前。 这时,栗田忽然看见诡异的光景而僵起身子。 ——那是什么人……? 一名男子出现在接近澄野家门口的水泥砖墙旁边,并且整个人趴在墙壁上。 他把黑色毛线帽拉得低低的,身上穿着脏兮兮的黑色夹克。 男子的个子虽小,但体格颇为壮硕,看起来很强壮的样子。从背影看过去,男子的年纪差不多有五十多岁。 男子时而小心谨慎地伸长脖子,从一楼窗户偷窥澄野家里面的状况。 这人的行径诡异,明显是可疑人物。 ——想闯空门吗? 这时代不会有人想闯空门了吧?栗田虽然这么心想,但又觉得正因为是这个时代,才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坏勾当也会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并且在人们早已遗忘时又再次流行。 栗田这么判断的下一秒钟,便快跑出去大喊: 「老家伙!你在做什么!」 可疑人物发现栗田冲过来,整个人从墙壁上弹开,并重新戴好帽子急忙转身。 栗田忽然觉得怪怪的,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然而,栗田只瞥见对方的部分长相,所以不是很确定。他心想:「总之,先把这个人抓起来再说。」 栗田火力全开地追着逃跑的男子。 「是怎样?发生什么事?」 小春在背后拉高音调喊道,栗田也大喊说: 「这家伙在偷窥你家!应该是想闯空门!我去抓他!」 然而,可疑人物的脚程比栗田想像中的快。 就连运动神经绝佳的栗田都追不上,可见对方的脚程相当快。对方不像是外行的小偷,也可能更年轻,而不是一个老头子。 「不可以!」 葵在背后语气急迫地扯着嗓子。 「栗田先生,请停下来!我说真的!万一对方有带刀子什么的要怎么办啊!」 葵以近似哀叫的声音说道。更令人惊讶的是,她还追在栗田身后。 栗田心想:「刀子算什么!」 过去栗田也曾多次和手持刀子的对象交手过。当时的栗田天不怕地不怕,所以对方拿出刀子的瞬间,栗田还主动冲过去,把刀子弹得远远的。 「我求你停下来!那种东西真的很危险!」 然而,现在有人在旁边担心他的安危,并出言阻止他。 想到这点,栗田的双脚动作不禁变得迟钝,追赶的速度也慢下来。 栗田与对方的距离越拉越远。 不久后,当栗田弯过转角时,可疑人物的身影已经消失无踪。 * 幸好澄野家屋内没有出现任何异状。没收拾的玩具在地毯上散落一地,散发出和平的日常生活氛围。 栗田坐在客厅的桌子前,喝了一口小春泡的红茶后,原本高昂的情绪也平静下来。 栗田和葵安静不语地望着聪又开始玩起玩具的天真模样。 小春的婆婆在九月去参加灯会的回家路上摔了一跤而造成右脚骨折,目前正在住院。现在只有小春和丈夫、孩子三人住在这里,所以白天时间只剩下小春和聪在家。 小春坐在栗田对面啜饮一口红茶后,发出无声的叹息。 「最近都会有不明人士从外面偷看我们家。」 栗田皱起眉头说: 「……是刚刚那家伙吗?」 「虽然我只看过背影,但应该错不了。」 小春把茶杯放回碟子上,接着说: 「那个人差不多是在两个月前第一次出现。邻居告诉我,有一个戴着黑色毛线帽的可疑男子在偷看我们家的时候,我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 小春压低声音描述了 起来。 「我没在骗人,也没在开玩笑,在那之后,我确实看到好几次。 可疑人物总是躲在水泥砖墙外偷看屋内,发现屋里有人就会立刻逃跑。 他每次都是头戴黑色毛线帽、身穿黑色夹克,一身试图掩饰身分的装扮。 那个人一看就让人觉得很可疑,但我从来没有看过他的脸,所以完全猜不出会是谁。心里一点底都没有,所以更觉得心里发毛。 况且我儿子还这么小,真的很教人担心……」 「可恶……浅草的治安也沦陷了啊。」 栗田感到极度愤怒。对于一个会找女性或小朋友下手的家伙,身为男人的栗田看了就觉得不爽。 「我问你,那个人也会偷看别人家吗?」 「好像只会偷看我们家。不过,或许实际上他也会偷看别人家,只是我没听过其他人家有什么受害状况发生。」 「也就是说——」 如果对方的目标只有小春家,就能够推测出动机。毕竟这附近有其他更有权有势的人家,所以对方看来不是为了钱而想闯空门。 「……你老公最近怎么样?」 「咦?干嘛突然问这种问题?」 小春露出纳闷的表情眨着眼,栗田皱起眉头询问说: 「没有啦,虽然你刚刚说心里一点底都没有……但就算你没有,也不代表你老公同样没有。他有没有什么可疑的表现?」 「喔,你是这个意思啊。」 小春没有抬头,只抬高视线看向上方,思考了起来。 栗田和小春的丈夫一点也不熟。栗田没去参加婚礼,而且和小春的丈夫没有交集。他曾听过小春的丈夫是从事汽车经销商的工作,两人只有稍微打过几次招呼,从未深入交谈。 小春的丈夫不曾到栗丸堂买东西,栗田也隐约感觉到,对方属于跟他没什么缘分的类型。 「嗯~我想不到有什么可疑之处。」 小春一脸疑惑的表情摇了摇头。 「直人……我是说我老公,应该是跟平常一样。他那个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老样子。」 「是吗?」 「对于这件事的态度也是一样。我老公说,应该是我想太多,不然就是观光客在欣赏住宅,真是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 「什么跟什么啊?」 栗田感到内心一阵焦躁,心想:「刚刚应该硬是把那个人抓起来才对。」 「不过,我就是爱上直人这种大刺刺的个性啦。」 「咦?」 栗田忍不住眨一下眼睛。他没料到小春会在这种场面晒恩爱,不禁有种泄气的感觉。 「嗯~我欣赏这种度量大的人~」 葵在一旁顺势说道。小春闻言,露出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样点了点头。 「有眼光。比起小鼻子小眼睛、爱耍小聪明的家伙,有些少根筋但个性开朗的人绝对比较好。更何况是要跟对方过一辈子。」 「我会牢记你说过的话~」 栗田一边心想:「女人心真难捉摸。」一边板起脸轻咳一声说: 「嗯,那是很好没错啦……你报警了吗?小春。」 「嗯。算是报警了,也算是没报警。」 「什么意思?」 「我跟当警察的朋友商量过,但因为我们家没有明显的受害情况或证据,所以警方似乎很难采取行动。不过,那位警察朋友有说会加强巡逻这一带。」 「……这样要警察做什么啊?真不可靠。」 栗田啐了一声。 「算了。既然这样,你要请那位警察朋友真的要加强巡逻喔。巡逻或许能够有效地牵制坏人也说不定。」 「也对,我会再跟那个朋友拜托一遍。谢谢啦,小栗栗。」 「就跟你说过不要再叫我『小栗栗』。」 小春捂住嘴巴,忍不住笑意地点头。 停留约莫三十分钟后,栗田两人便离开小春家。 栗田原本就没打算停留太久,另一方面也担心店里的状况。虽然他在意可疑人物的事,但一直待在小春家也解决不了问题。 「那我改天再来。」 小春送栗田两人到玄关时,栗田回过头说道。 「偷窥狂又出现时再通知我一声。我虽然低调,但也是有人脉的。」 「你是说那群小混混?我才不要。你该不会又和那些家伙有往来吧?」 「谁跟他们有往来了!虽然没有往来,但只要我有那个意思,还是叫得动他们。」 小春耸了耸肩,一脸「拿你没辙」的表情微笑说: 「……真是的。没事啦,你要好好经营栗丸堂喔。」 「不用你交代,我已经在做了。」 「我下次再去买豆大福。」 「哼。」栗田一副嫌吵的模样挥了挥手,「到时候我再多送你一颗。」 小春露出温和的表情眯起双眼后,这回换成看向葵说: 「葵小姐也要再来玩喔。」 「好的~今天非常谢谢你的招待!」 两人走出澄野家,屋外依旧是一片明亮的淡蓝色天空。附近的水泥砖墙旁边,可看见几个小孩一手拿着果汁罐在玩耍。 栗田和葵沉默不语地朝车站方向走了好几分钟。 走在狭窄的巷子里,栗田的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方才发生的事。 栗田当然也有想到可疑人物的事,但葵的反应更让他印象深刻。 每次栗田就快做出暴力行为时,葵便会一改平常的态度出面制止。 在今天之前,栗田一直认为那纯粹是因为葵的个性很温柔。 但是,真的只是这样吗?栗田虽然感到踌躇,但还是对着并肩走在他身旁的葵搭腔说: 「葵小姐。」 「是的~什么事呢?」 「你……曾经过过什么危险事件吗?」 葵瞪大杏仁状的双眼,转头面向栗田说: 「什么意思?你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 「……没有。怎么说呢,我没有什么太深的意思。」 栗田也不禁觉得自己的问法很突兀,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葵看见栗田不知所措的样子,窃笑一声说: 「我没遇过什么危险事件。自我介绍时我应该也说过,基本上我是一名个性温和的和平主义者。只不过……」 「只不过?」 「搞不好——」 葵忽然停下脚步, 原本转头面向栗田的葵,缓缓转身面向后方。 「你、你怎么了?」 栗田慌张地走近一看,发现葵摸着下巴凝视着澄野家的方向。 栗田从这个角度看过去,赫然发觉葵可能是在看方才可疑人物出现的位置。 这时,葵突然往刚才走来的方向跑回去。 「葵小姐?」 栗田惊讶地追在她身后,暗自心想:「她的行动往往都很突然啊。」 葵一边朝向在水泥砖墙旁边玩耍的四个小孩冲去,一边大声呼唤: 「你们几个等一下~」 「——哇!」 不知道为什么,四个小孩一副想要逃跑的样子。 那感觉不像是因为突然被陌生人搭腔才想要逃跑。 葵和栗田来到四个小孩身边,四个小孩弓起背像是在察言观色似的模样,不时抬头看向葵和栗田,感觉就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啊~?」 葵双手撑着膝盖,弯下腰以温和的口吻问道。 四个小孩看起来差不多是小学二、三 年级生,他们没有回答葵的问题,只是沉默地注视地面。然而,他们的视线前方根本没有什么东西好看。 有的只是铺上柏油的灰色地面和水泥砖墙。 除此之外,还有几片这个季节特有的深褐色落叶,以及洒出来的果汁所勾勒出的蛇行痕迹。果汁痕迹四周可看见好几只蚂蚁激动地来来去去。 葵蹲下来用指尖触摸地面后,举起手指在鼻子前像在画圆圈似地动作。 「你们刚才在做什么啊?」 葵又问一遍后,四人当中带头的男孩含糊不清地回答: 「……没做什么。」 「是喔~那就好~」 葵意外干脆地放过孩子们,然后补充一句说: 「不可以做出浪费饮料的行为喔~」 这时,孩子们一边大叫「哇~」一边像弹开似地跑远。 栗田困惑地望着孩子们远去的背影。他不明白葵的一连串举动意义何在。 「葵小姐,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是很明白。啊!请你别那么惊讶啦。只是该怎么说呢,我目前还不敢明确说什么……」 葵有些吞吞吐吐,显得犹豫不决的样子,但没多久后,她说一声:「走吧!」带着栗田再次前往澄野家。 葵按下门铃后,小春从玄关走出来,一脸惊讶的表情说: 「葵小姐?怎么了吗?忘记拿什么东西吗?」 「不是忘记拿东西,是忘记说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跟小栗栗有关的事?」 「不是……」 葵对着小春说出奇妙的话语: 「是有关刚才那个可疑人物的事。下次对方再出现时,请你务必要仔细查看一下地面。」 * 在栗田就快遗忘这件事情时,事态有了进展。 在那一星期后,小春在刚过正午的时刻打了电话过来。 照小春所说,她在客厅拿着吸尘器打扫时,忽然觉得有人在窗外偷看,结果看见毛线帽上缘在水泥砖墙的另一端缩回去。 小春急忙冲出屋外,但早已不见任何人影,取而代之的是发现一样怪东西,只是她表示不方便在电话里说明细节。 栗田立刻打电话给咖啡店老板。 因为葵没有行动电话,更没有智慧型手机。 「你是哪个时代的人啊?」虽然栗田很想这么询问葵,但追究也没有用。所以,咖啡店老板每次都会为两人发挥留言板的功用。 幸好葵当时正好在咖啡店。她还说本来喝完咖啡后,打算要去栗丸堂玩。 栗田跷班到外面和葵会合。 葵今天背着一个绸缎质地的漂亮大肩背包。 「你买了新包包啊?」 「这包包很好看吧?你不觉得很有成熟女人的感觉吗?」 栗田苦恼着不知该怎么回答时,葵露出担心的表情,手指抵着嘴唇说: 「……太花俏了吗?还是太亮了?」 「不会,不难看啊。」 「太好了。」 葵露出无忧无虑的表情眯起眼睛。 栗田在近距离面对葵充满透明感的笑脸,不禁心跳加速。 不过,现在不是嬉戏打闹的时候,小春还在等他们,所以两人朝澄野家快步前进。 「不好意思喔,让你们俩特地跑一趟……」 「没什么,而且距离又不远。」 「我也正挂念这件事,所以时间正好呢~」 在澄野家的客厅里,栗田、葵和小春三人围着桌子而坐。以这三人的组合来说,现场的气氛似乎紧绷了些。 聪在距离三人不远的地方,直接坐在地上玩着玩具。 桌上放了一张折得小小的纸张,栗田和葵的目光很自然地被纸张吸引过去。 「所以,小春,那就是你在电话中提到的东西,对吧?」 「对。小心不要洒出来喔。」 「洒出来……?」 小春把纸张轻轻推给栗田。 栗田小心翼翼地打开折起的纸张后,发现里头包着少量的白色粉末,以及无数同样是白色、直径约数公厘的小碎片。 「……这是什么东西?」 栗田用指尖沾起粉末嗅了嗅,发现粉末没什么味道。 小碎片的数量很多,全部呈现干燥状态,而且摸起来粗粗的。虽然碎片的芯部很硬,但表面脆弱,只要用手指搓一搓就会慢慢剥落碎裂。 「上次葵小姐不是说过,下次如果可疑人物再出现,要我查看地面吗?听葵小姐这么说时,我还没有注意到,后来才想到,如果有犯人的东西掉在地上,就可以报警了。所以,我在可疑人物站的位置附近仔细查看地面,结果发现这些粉末散落在地上。」 「这么不显眼的东西亏你能发现。」 栗田一边搅拌纸张上的白色粉末,一边佩服地说道。 「要不是葵小姐提醒过我,我绝对不会发现的。我是因为看到一群蚂蚁聚集在那里,才勉强发现这些粉末。」 「——你有舔舔看吗?」 听到葵突然这么说,小春讶异地半张着嘴巴。 「没有……那是掉在地上的东西耶?不安全吧。万一有毒怎么办?我怎么觉得看起来也有点像硼酸。」 「嗯?听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可能喔。」 「……葵小姐,你是不是不像外表看起的那样,其实有点糊涂啊?」 「不会,应该没那回事。我其实挺稳重的。」 栗田在旁边嘀咕:「没有人会说自己稳重吧。」 「我自认为总是很认真在做各种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经常得不到大家的理解。」 小春一脸不知道该如何反应的表情,坐在小春对面的栗田则是陷入沉思。 「原来如此……你的举动的确不容易理解,但并非无法理解。我也越来越进入状况了。」 「不愧是栗田先生!那么,我来让两位看看这些粉末是什么吧。」 「——你说什么?」 葵忽然把她带来的绸缎包包放在膝盖上,然后打开包包翻找。 包包里似乎放了很多东西。葵从包包最里面捞出一只长方形的扁平纸盒,并打开盒盖。 葵用她纤细的手指从纸盒里抓出某样物品,然后「咚」的一声放在桌子正中央。 「白色粉末的真实身分就是这个!」 小春的表情瞬间改变。 「……和三盆!」【※和三盆是颗粒匀细、呈现淡黄色泽的高级砂糖,产自日本的香川县和德岛县,自江户时代即频繁用于制作高级和果子。】 小春以近似惨叫的声音叫道,并且一副作思的模样按住喉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栗田的眼睛睁得像豆子一样圆,他的理解速度跟不上现状的变化。 葵放在桌上的东西,是和果子店里常见的东西。那是直径约五公分、仿造成花朵形状的白色干果子。 「那些白色粉末,是无意间从这种和果子掉落下来的粉末。可疑人物吃的东西就是这类干果子。」 所谓干果子,是指含水量不到百分之十、可长时间保存的和果子。 包括以浅草名产而驰名的雷门米香,以及仙贝、煎饼、豆果子等米果,或是金平糖、小馒头等多种产品都是属于干果子。 葵刚才拿出来的东西是经过压制加工的干果子,也就是把砂糖和各类粉末混在一起后,倒入木模里压制成型的干燥和果子。 这类干果子可呈现出食材的原味。真正优质的压制干果子,会在舌头上融化开来 ,口中只会留下不合任何杂质的美味。 小春像在忍受不舒服似的模样按住喉咙。 栗田怎么看都觉得小春的反应不对劲。 不久后,小春摇了摇头,以压抑住情绪的声音询问: 「……怎么回事?这是和三盆没错吧?葵小姐,你为什么——」 「啊,对不起!我好像省略掉太多细节了。我现在开始依序说明喔。」 葵流利地开始说明。 她表示那天从澄野家要回去的半路上,忽然察觉到一点。 「我看见几个小朋友把果汁洒在地上玩耍。我本来只觉得那是好特别的游戏,但走着走着,还是觉得很在意。因为照栗田先生所说,可疑人物是躲在水泥砖墙边……然后,小朋友们的玩耍地点也就在可疑人物出现的位置附近。」 栗田仿佛新发现地心想,原来葵走路时是一边在想这些事情啊。 「我走近一看后,发现蚂蚁在小朋友们的脚边激动地来来去去。因为蚂蚁是在地底下生活,所以视觉不太发达,它们是靠着费洛蒙在找路。因此,一旦闻不到费洛蒙,蚂蚁就会陷入混乱状态……你们知道这件事情吗?」 「有听过。」栗田点点头说道。 「洒在地上像在蛇行般的果汁痕迹,正说明了这件事实。」 葵以带着确信的口吻继续说: 「小朋友们是故意阻断蚂蚁寻找食物的路径在玩耍……蚂蚁逃跑的速度很快。也就是说,本来有更多蚂蚁聚集在那个地方。」 「原来如此。」 栗田心想:「原来葵是逆向思考啊。」借由「无」的状态去推测「有」的状态,能够让推理范围变得更广。 栗田方才也察觉到,既然蚂蚁会聚集过来,就表示这些白色粉末没有毒,甚至很可能含有糖分。 话虽如此,实际上蚂蚁的数量应该比想像中更多,否则不可能引起恶作剧心旺盛的孩子们的兴趣。 他们停留在小春家的时间约莫三十分钟。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要聚集那么多数量的蚂蚁,表示白色粉末的糖分非常高。 而且,就位置来推测,可以猜出白色粉末可能是可疑人物留下的痕迹。 可疑人物是那次例外地留下痕迹,还是每次都会留下这种痕迹呢? 葵思考过这些状况后,这才告诉小春说:「下次对方再出现时,请你务必要仔细查看一下地面。」 当时还有很多不确定的地方,所以葵只能够留下这般充满谜团的话语,但现在见到小春的反应后,葵似乎有所确信。她的目光炯炯有神,表情充满活力。 「可是,我不懂为什么葵小姐的包包里会刚好有这种干果子?就算是有预感,未免也猜得太准了吧?应该还有其他很多可能性才对。」 「嘿嘿~」 葵带着恶作剧意味地笑一笑后,打开带有光泽感的高级包包给栗田看。 「——噗!」 栗田顿时忍不住发出噗嗤一声。 「这是什么状况啊……」 「其实我带了很多有可能的东西过来~」 葵的包包里除了有盒装和袋装的和果子之外,也放了大量其他的平价零嘴。 栗田外出时,多是两手空空、什么也不带,所以每次看见女生的包包时,都会忍不住心想:「女生的包包里到底装了什么?」以葵的例子来说,包包里是装了满满的零嘴。 对栗田来说,这具有冲击性的画面宛如梦境一般。不,应该说是晚上睡觉时有可能会出现在梦里。 「哇啊……」 葵的包包似乎是颇有名气的名牌包,连小春也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说: 「我第一次看见有人拿这种包包来装这么多零嘴耶。」 葵显得有些狼狈地解释: 「没、没有啦!我平常外出时不会这样做。这样感觉我好像是个爱吃鬼一样。我是觉得,近期内应该会需要这些东西,所以打算寄放在咖啡店老板那里。因为那天我看见地上有少量疑似砂糖的粉末,所以就选了很多会使用到砂糖的东西。」 「啊……原来如此。」 栗田探头看了包包里面后,发现包包里装的净是以砂糖为主要成分的和果子。 也就是说,葵是在看过小春今天发现的大碎片,并确认过碎片的味道和触感后,才从事前准备好的候选名单中选出正确的干果子。 「我在猜可疑人物应该因为某种原因,经常带着这种干果子出门。因为碎片的数量比想像中还要多,可疑人物应该是用手掰开来吃。由此可推测,可疑人物的牙齿大概不是很好。再加上栗田先生的目击情报指出,对方是个『个子虽小,但体格颇为壮硕的五十多岁男性』。只要把所有资讯集结起来,答案应该会呼之欲出才对。」 小春脸色铁青地垂着视线,并紧咬双唇。 葵以平静的语调催促说: 「小春小姐,你应该知道那个人是谁吧?」 小春点了点头,露出一副打从心底感到尴尬的模样说出答案: 「那个人应该是……我爸。」 栗田和葵惊讶地瞪大眼睛。 * 栗田从小就认识小春的父亲——吉良文规。 吉良在栗田的父亲那一代,就是栗丸堂的老顾客之一。他以前一星期会光顾栗丸堂好几次,每次来也都会买各式各样的和果子。据吉良所说,吃甜丝丝的和果子最能够消除工作上的疲劳。 栗田继承栗丸堂之后,吉良前来光顾的次数就变少了,但还是会每隔十天就来光顾一次,所以是很值得感谢的对象。 吉良留着一头平整的灰白短发,晒得黝黑、表情强悍的长相让人印象深刻。虽然吉良的言行举止粗鲁,但有着浓厚的人情味,是一个道道地地的浅草人。 吉良的职业是车夫。 他在浅草有名的老字号观光人力车公司上班,现在也还在拉人力车。 现在也经常会看见吉良身穿具有格调的深蓝色短版和服、脚套黑色的胶底分趾鞋、头绑一字巾,神采飞扬地拉着人力车在新仲见世路上穿梭的模样。 栗田小时候也坐过吉良拉的人力车。吉良拉的人力车,车身几乎不会摇晃,却又不失速度,坐在上头可以感受到急缓拿捏得当的舒适乘坐感。 对于吉良,栗田内心其实偷偷怀抱着憧憬。 「……但这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吧。」 栗田纳闷地歪着头询问小春。 「为什么一个做父亲的人要特地到女儿家偷窥?没这个必要吧?」 「有必要。」 「啊?为什么?」 「我们在吵架。」小春低声答道。 「亲子之间的吵架哪算得了什么?」 「不对,是我刚刚的说法不妥,其实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说过话。我们闹别扭闹过了头,现在变成像是断绝关系一样,彼此完全是绝缘体。」 栗田惊讶地瞪大双眼。 「……不会吧?」 「是真的。」 「可是,你从来没提过……」 「这种丢脸的事情,我怎么好意思在外人面前提起!更何况是在小栗栗面前。而且,我们家的人都很爱面子。」 「面子问题啊……」 栗田一边忍受着头部的闷痛,一边回想起那天可疑人物的逃跑速度之快:心中的疑惑总算解开了。 栗田心想:「原来如此,难怪那个人会跑得那么快。如果对方是身为现役车夫的吉良,我当然不可能轻易追上他。」 「可是,小春,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在吵架?」 「嗯……你等一下喔。 」 小春站起身走出客厅。过一会儿后,她双手捧着透明袋子回来,透明袋子里装满市面上贩卖的糕点。 小春发出唰唰声响,把大量的糕点放上桌子。 那些糕点的大小,差不多是小果酱瓶的瓶盖那么大。 而且,全部是相同种类的白色干果子。 「啊!果然是这个没错:」 葵戳了戳刚才自己拿出来的花朵形状干果子说道。小春拿出来的干果子和葵拿出来的一模一样。 「在中元节前后,超市经常会卖这种干果子,但平常的日子里都买不到喔,我想应该是因为这种干果子已经被当作是特别用来供奉的食品吧。这种干果子的价格非常亲民呢,」 桌上的干果子包装完全透明,连名称都没有印刷。花朵形状的设计,从包装外头就能看得一清二楚,这点佐证了葵方才的发言。 只要能够清楚知道形状和用途就够了——也就是说,这种干果子的目的只有用来供奉一途,而不是做来食用的糕点。 「你的父亲应该是一次大量买起来存放的吧。我带来的干果子是请朋友分给我的,但真的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找到这种干果子。」 「大量买起来存放……」 栗田陷入沉思。 吉良在栗丸堂主要是购买甜馒头或大福,从未买过压制成型的干果子。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因为他会在超市大量购买便宜的干果子。 可是,为什么呢?栗田不禁感到纳闷。 「呃……提到和果子当中的这种压制类干果子呢~」 「……我最讨厌这种和三盆!」 小春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葵因此停止发表谈论,并缩回了手。 桌上只剩下大量的干果子——硬邦邦的白色花朵。 栗田从小春拿来的袋装和果子当中,拿起一颗来看。从背面看起来,可知这些和果子早已超过保存期限。 「到底是怎么回事?」 「和三盆……我爸时而会把这东西放在我们家玄关。我原本就很讨厌和三盆,就算收到也绝对不会吃。」 栗田越听越觉得糊涂而皱起眉头,小春低声询问栗田说: 「你觉得我爸怎么样?」 「嗯?」 栗田没有抬起头,只是抬高视线看向天花板。 「我想想……我从以前就认识你父亲,也不讨厌他。虽然你父亲的个性古板又固执,但给人很强悍的感觉,不会觉得他老了。而且,那年纪还能够当车夫拉着人力车到处跑来跑去,若纯粹以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我会觉得他很厉害。」 但这次的事件多少改变了我对他的印象——栗田吞下这句话没说出来。 小春带着复杂的表情露出微笑说: 「没错……不过,你不觉得这些地方反过来看,全都是缺点吗?对我来说,我爸是一个老古板、固执、没耐心、脾气暴躁;不论经过多久,都不会懂别人心情的死脑筋。」 「说得相当直接嘛。」 「没办法啊,我说的是事实。从以前我和我爸就不对盘。」 「真的假的?我怎么都没发现?」 「因为我刻意没有表现出来啊。以负面说法来说,我爸那个人太过传统,跟他说话也都是听他在说而已,他根本不肯好好听我说话……所以,从青春期开始,我就只能跟我妈商量重要的事情。」 第一次知道这个事实的栗田虽然安静不语,但内心其实相当讶异。 栗田一直以为吉良和女儿相处得十分融洽。 直到现在,栗田仍然能够鲜明地想起吉良以前的模样。 虽然吉良总是表情严肃,生起气来就像恶鬼般令人害怕,栗田以前也常常吃吉良的拳头,但只有和女儿并肩而行时,吉良才会露出仿佛变一个人似的柔和笑脸,那模样简直像佛祖一样慈祥。 栗田不禁心想:「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 小春瞥了桌上堆积如山的干果子一眼后,继续说: 「说到这个和三盆也是……那是我还在上小学的事情了。那天正好是暑假,我爸也难得在家。虽然不懂得怎么陪小孩玩,但我爸还是以他笨拙的方式陪我一整天。到了下午三点,我爸开始找点心要让我吃,但是——」 小春露出苦涩的表情,表示当时正是和三盆吸引住父女两人的目光。 年幼的小春询问年轻时候的父亲说: 「爸爸,这是什么?」 「喔,这叫和三盆。」 「和三盆?」 「这东西甜到不像话。你要不要吃吃看?」 「要!」 小春父亲的硬汉表情瞬间变得柔和。他把眼睛眯得细细的,满脸幸福地摸了摸女儿的头。 「那些和三盆原本应该是买来准备放在神桌上祭祖的……可是,因为没有其他像样一点的东西,我和我爸就吃了和三盆当点心。结果,难吃死了!咬起来很硬,而且干得要命,老实说我差点要吐出来。但是,因为我很久没和爸爸一起玩,也觉得很开心,所以忍不住夸张地说和三盆很好吃。」 「喔……难怪。」 「嗯。从那次之后,爸爸就以为我很爱吃和三盆,有事没事就会叫我吃和三盆。就算我说不想吃,那个脑袋像石头一样硬的顽固老爸也完全不听。不听就算了,他还会叫我不要客气,再多吃一点。」 在这样勉强被迫吃和三盆的情况下,小春变得彻底厌恶和三盆。 「这样……任谁都会讨厌吧。」 「真的~真是顽固到家。一旦认定就绝对不会改变想法的个性,也是有好有坏啊~」 栗田和葵面带苦涩的表情表示同情,小春紧闭起双唇。 「……这件事象征了一切。我爸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强迫别人。」 小春像憋住声音似地压低声音继续说道: 「我结婚的时候也是。直人——对于我老公,我爸也是打从一开始就完全不想好好面对他,只知道反对,还说:『不管是人选是车,都要有深度才行。我这个背负浅草之名在拉人力车的车夫,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什么汽车经销商!』」 「这完全是在找碴嘛。」 「没错吧?重点是我爸压根儿不想接受我老公。」 小春和她母亲拼命安抚顽固不肯让步的吉良,吉良才勉强答应让直人来访。 造访当天,来到吉良家的直人紧张得流了满身大汗。 「今、今天真的很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让我前来拜访。」 「……哼!」 吉良完全不掩饰自己的坏情绪。 交谈之中,吉良一直紧闭双唇,即使小春或妻子丢出话题,吉良也不肯接话。 在小春和她母亲两人拼命打圆场之下,场面才不至于太过难堪。小春原本以为只要父亲愿意好好和直人交谈,自然会接受直人,但似乎事与愿违。 小春内心对于父亲的失望,因此慢慢转变为愤怒。 如坐针毡般的时间总算过去,直人终于切入主题说: 「虽然我还不够成熟,但我会尽最大的努力让您女儿幸福。请您答应我们的婚事!」 这时,吉良总算开了口。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行,我不会把女儿嫁给你。」 「——当下,就连很少生气的直人也忍不住发起脾气。在那之后,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爸,几乎算是半离家出走的状态就这么结了婚……从此以后,我和我爸就陷入冷战,双方已经好几年都没有说过话。」 「原来如此。」 栗田叹口气心想:「小春有十足的理由闹别扭啊。」 三人找不到适当的话语接话,不自在的沉默气氛随之扫过客厅。 不久后,小春嘀咕一声「不过……」。 「真没想到我爸会像个偷窥狂般躲在墙外偷看,这太不像他的作风了。即便现在只有我和孩子在家,这么做也完全不像他的作风。」 「小春……」 「难不成是想看孙子?他当初那么强烈地反对,事到如今有什么好看的。」 小春皱起眉头,像在忍受什么痛苦似地咬住嘴唇。 栗田和葵露出担心的表情,互瞥了彼此一眼。 * 从小春家离开的归途上,栗田和葵没什么交谈,只是默默走在国际路上。 可疑人物令人意外的真实身分,以及严重超乎预料的状况让栗田感到困惑。 「至少知道不是想闯空门的小偷,所以不需要防范。」栗田离开时对小春说了这句效果不明的鼓励话语,小春也露出苦笑点头。 ——现在根本不是要不要防范的问题啊。 栗田发出含糊的呻吟声。 栗田知道小春一定很后侮和父亲吵架,以及几乎算是离家出走地结婚。她应该很希望得到父亲的祝福。从小春的话语当中,很容易就能看出小春的这般心态。 「真是的……」 栗田胡乱地搔了搔头,走在一旁的葵以开朗的声音说: 「那个,栗田先生。」 「怎么?肚子饿了吗?」 「咦……我什么时候被当成很容易肚子饿的人?看来那包包可能带来太强烈的印象。这件事情先搁一边,小春小姐的父亲经常会光顾你的店,对吧?」 「喔,没有到经常来,但十天会来光顾一次吧。」 「十天一次应该算是颇为频繁了。你听我说,下次小春小姐的父亲去栗丸堂——」 「不要跟他说这件事,我知道啦。」 虽然栗田不是那种会主动替人解决问题的个性,但毕竟这次的对象不同。如果吉良再来栗丸堂,栗田打算若无其事地劝吉良和女儿和好。 「不过,他才刚去偷看小春家而已,今天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去我店里吧。你等一下有什么安排吗?」 「这个嘛~我想今天就先把这个可以功成身退的包包带回家好了。」 葵的肩上背着看来很高级的绸缎质地肩背包,包包里装着满满的零嘴。 「那我就连同东西一起送你到车站。」 「啊!太好了~」 「走这边,抄捷径。」 栗田和葵在十字路口往东转向言问路。 走了一会儿后,两人右转进入一条小路,没多久便来到属于浅草寺的宽广土地。栗田主观地认为,穿过这里是通往车站的最短路线。 然而,两人准备经过浅草寺正殿前方的大香炉旁边时,意外遇到一个人。 「咦?」 栗田忍不住心想:「这也太巧了。」 只见小春的父亲——吉良文规——正在香炉旁接受烟熏。他把白色烟雾朝着自己的胸口正中央拨去。 栗田猜测吉良从澄野家逃离后,有可能在公共厕所换好衣服,现在正准备回家。 栗田不由得停下脚步看向吉良时,吉良也发现了栗田而主动搭腔: 「仁,是你啊!」 「喔、喔。」 因为是从栗田父亲那一代就已经认识,所以吉良不是以姓氏称呼栗田,而是叫他的名字。 尽管在这寒意渐深的季节,吉良依旧没有穿大衣,而是穿着酒红色的毛衣和黑色裤子。他的脚边放着一只装得鼓鼓的皮制包包。 吉良以硬朗的动作招了招手后,栗田和葵走近他。 「最近状况怎么样啊?」 「……还好。」 「那位漂亮的小姐是谁?你的这个吗?」 吉良露出别有含意的眼神竖起小指问道,栗田回答:「不是啦。」【※在日本,老一辈的人会习惯竖起大拇指暗指男朋友,竖起小指则是暗指女朋友。】 照惯例,怕生的葵又是一副行径诡异的模样。 「啊~呃~那个……真没想到现在还可以看到竖起小指的动作,老街果然很棒~」 「哇哈哈!对吧、对吧!虽然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吉良一笑,脸上便堆满皱纹。他似乎喜欢上葵了。 栗田一边看着吉良的笑脸,一边心想:「其实这一带的人都像吉良一样。」 虽然他们说话粗鲁,但本性亲切温暖,包含其笨拙的表现都让人无法真心讨厌。他们绝对不是坏人。 栗田内心再次有了想要帮助吉良和女儿和解的念头。 「你是来观光的吗?浅草一级棒,对吧?」 「是、是的……浅草比我想像中的更棒。在这里会遇到各种事件,让人都不觉得腻呢。」 「这样啊。那就多来浅草玩吧。我平常在拉人力车,周末是最容易赚钱的时候,所以我都是每周三休息……喏,这是我的名片。」 吉良从钱包里取出名片递给葵。 「谢、谢谢,你真是亲切。」 「我们公司在雷门附近,你来搭人力车记得要指名我啊。浅草就像我家的后院一样,我会带你去所有的必逛景点,让你享受一趟极度豪华的浅草观光行程。」 「耶~vip级的待遇耶!」 葵双手合十地发出欢呼声。 「其实我一直很想坐一次人力车看看。谢谢你~」 葵似乎相当高兴,高兴得连说话的口吻都恢复自然。 栗田边侧眼旁观葵和吉良愉快地交谈,边思考该如何切入小春的话题。 或许是觉得栗田沉默不语的态度很奇怪,吉良主动把话题转向栗田说: 「仁,你怎么了?一脸忧郁的样子。」 「喔……该怎么说呢……」 栗田原本显得有些吞吞吐吐,但很快便从正面看着吉良说: 「小春都告诉我了。」 吉良的脸色顿时大变。 两边嘴角垂下,原本显得快活的声音瞬间变得僵硬。 「——你在说什么?」 「事到如今你就别装傻了,我什么都知道。」 栗田告诉吉良,自己方才在小春家听说他们父女俩吵架的事,现在正准备回家。 「我知道你舍不得可爱独生女的心情,但小春要结婚时,你的态度未免太过分了吧?只要坦率地向小春道歉,事情应该还有转园的余地才对。」 「……你少在那边不知情还装懂。」吉良的声音微微颤抖。 「啊?」 「你这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兔崽子,少在那边自以为是!」 吉良态度凶狠地大吼,栗田顿时感到一把火涌上心头,但又想到自己和吉良认识那么久了,不想让吉良没面子而压下。 可是,如果这时候却步,小春和吉良都无法得到救赎。 于是,栗田决定向吉良说道理。 「我并非什么都不知情,也能够体会你的心情。」栗田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你说啥?」 「你其实很想和小春和好吧。因为你不惜被当成偷窥狂,也想关心女儿的状况。」 吉良表情僵住说不出话来,栗田从正面直直看着吉良说: 「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被当成偷窥狂吧?不过,以被偷看一方的立场来说,你就是个偷窥狂。」 吉良张开口试图辩解,但栗田抢先一步,滔滔不绝地说: 「你脚边那个鼓鼓的包包里,装了用来变装的毛线帽和黑色夹克吧?小春因为可疑 人物出现而找我商量的时间点是今天跟上星期还有……重点就是都每隔一周,这是因为你每周三休息。你之所以会一边偷看小春,一边吃难吃的干果子,是为了沉浸在回忆中,你其实不怎么爱吃干果子。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那是因为你每次到栗丸堂,都只会买像甜馒头或豆大福这种即使牙齿不好也很容易享用的生果子。刚刚你在大香炉旁边,之所以会把烟拨向身体,是因为胸口很痛。也就是说,你想要治疗心痛——大概是这样的状况没错吧?」 提到浅草寺正殿前的大香炉冒出的白烟,据说只要把白烟拨到身体不适的地方,就会有治疗的效果。 「你就坦率地向小春道歉吧。你应该也很想和孙子近距离接触,不是吗?」 「……你这家伙果然了得。」 吉良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低吟。 「你爸是个聪明敏锐、浅草最厉害的和果子师傅,你百分之百继承了他的血统。」 「感谢你的夸奖。」 栗田扬起眉毛说道。栗田告诉自己,这种时刻要坦率地表现出开心。 「但是……这不代表你是对的。」 吉良再次垂下两边嘴角。 「啊?」 「你听好,我——」 吉良犹豫了一下之后,宛如情感大爆发似地怒吼: 「我没说错什么话!不讲道理的人不是我,是小春!是那家伙不顾我的反对,自己跑出去的,我没必要妥协!」 栗田没料到吉良竟然会恼羞成怒。 「话说回来,仁,你自己不也做错很多事吗?你爸还在世时,你如果愿意继承栗丸堂,那老家伙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你才没资格自以为是地插手管别人家的事情!」 「唔!」 栗田仿佛感觉到有一把利刃刺进胸口,因而吞下话语。 「你去告诉小春,跟她说我没做错任何事!」 吉良对着呆住不动的栗田丢下这句话,怒气冲冲地耸着肩膀快步离去。 一阵冷风吹过,散落在地上的小枯叶随之纷纷飘起。 不知不觉中栗田变得热血沸腾的身体,稍微冷却下来。 他叹了口气嘀咕说: 「……真是个顽固老爹。」 栗田静静地按住额头。 虽然和吉良正面冲突并非坏事,但反而让吉良的脾气变得更拗。正因为栗田的话语句句戳中了吉良的痛处,才会让顽固的吉良更加固执。 现在想要说服吉良,更是难上加难。 「哎呀~这下子恐怕用说的也没办法说服吉良先生呢~」 栗田回过头一看,看见葵垂着眉尾,一副伤脑筋的模样露出微笑。 「正确的理论未必行得通乃是世间常理啊~」 葵若无其事地以开朗的口吻,感叹地说出冷酷的真理。 栗田忽然察觉到一件事,他发现葵的表情显得十分从容。随着和葵相处的时间增加,栗田渐渐能够大致明白葵的神态。 栗田认为,葵是一个拥有各种优点的女生,同时是一个因为个性开朗奔放而想得出各种点子的人。 「……你是不是想到什么好点子?」 「是的~」 葵一副无忧无虑的模样露出微笑后,竖起食指说: 「身为一个跟和果子有关的人,我有一个想法。对付没办法用言语来说服的对象,就用食物来说服他吧!」 * 在那之后过了两天的星期五。 时间来到即将进入正午的时刻。 栗丸堂的甘味茶房里四处都是空位,却传来充满活力的热闹交谈声。 「哇~店里还是老样子耶~一片空荡荡~大白天的就呈现这种状况,要不要紧啊?」 「其实还挺不要紧的。虽然成长幅度不大,但客人有慢慢在增加喔。今天只是恰巧没客人而已,况且今天是平日。」 「原来是这样。」 「这样不也正好吗?因为等一下即将有好戏上场。」 「呵呵~中之条,你好像也很兴致勃勃的样子嘛。」 「没有,我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啦。」 栗田的儿时玩伴,也就是从事杂志写稿工作的由加,以毫不客套的口吻说道。陪她在聊天的则是身穿白色厨师衣、头戴日本厨师帽的年轻和果子师傅——中之条。 两人闲聊时,负责招呼客人和销售的志保走进茶房。志保一边擦桌子,一边以符合她平常作风的爽朗口吻说: 「对了,由加,你怎么会出现?有人叫你来吗?」 「……没有啊,没人叫我来。」 由加闹别扭地嘟起嘴巴接续说: 「正是因为没人叫我来,我反而觉得要来看一下。中之条之前跟我说过,今天的午休时间会有状况发生。」 志保眯起一边的眼睛看向中之条。 「别、别这样看我嘛。这又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不是吗?」 「我没有说这件事情不能说啊,只是觉得『这男人口风好松』。」 「要是可以和阿栗加起来再除以二,就刚刚好喔。」 说罢,由加和志保互看一眼笑了出来。中之条歪着头,看向挂在茶房墙上的时钟。 为了正午即将前来的客人,栗田和葵正忙着准备某种和果子。中之条怕会打扰到他们,刻意离开厨房来到茶房。 希望一切能够顺利进行——中之条暗自祈祷着。 对于栗丸堂的第四代老板栗田,中之条抱持着纯粹的敬意。 虽然要说客套话也很难夸奖栗田是个完美的人,但相信没有一个和果子师傅不会被栗田卓越的手艺所吸引。 中之条认为,栗田的高超手艺是来自两个要素的相乘效果。一个要素是他从小接受父母亲的指导,另一个则是自学。 栗田远离和果子的那段时间,并非单纯只是保持距离而已。那应该是因为栗田身为和果子店的继承人,需要一段时间让自己认真思考。那段时间里,或许栗田认真地面对了自己,并且偷偷观察也学习了很多跟和果子有关的事物。 栗田之所以年纪轻轻便能达到高超的水准,想必是因为他以诚挚的态度在面对制作和果子这件事。 当然,栗田天生拥有的才华也是部分原因。不过,大部分的原因是栗田时而不惜绕远路,也坚持不懈地认真努力在磨练自己。正因为中之条认为栗田是这样的一个人,才会对他的手艺怀抱敬意。 不过,对于那位名为「葵」的女生,中之条就摸不着头绪了。 中之条询问过栗田,但栗田给的答案同样是让人摸不着头绪,这表示栗田也不知道葵是何等人物。单纯就中之条在一旁的观察,只能知道葵是一个知识非比寻常的人。 难道葵是个专家? 不过,如果她是专家,为什么只会从旁给予栗田建议,却绝不拿起器具自己动手做呢?虽然她看起来像是有能力做出相当高水准的和果子——中之条思考着这些问题。 这时,有人推开栗丸堂的大门,主宾客之一走了进来。 「不好意思~」 一头美丽的乌黑秀发让人留下深刻印象的女性——小春——走了进来。 「欢迎光临!你怎么这么慢?」 志保用着有别于和果子店风格的豪迈声音搭腔。 「抱歉,因为我去找朋友帮忙照顾我儿子,所以拖到了时间。」 「你儿子几岁了?」 「两岁。」小春答道。 「两岁正是可爱的时候耶——话虽如此,但我还没生过孩子,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啦。不说这些了,你先坐在那个位置吧。 阿栗那家伙正在厨房里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我去帮你端茶来,你等一下喔。」 「谢谢。」 志保到后面去忙时,中之条代替志保,带领小春进到茶房里面的座位。 中之条接着准备把来凑热闹的由加带去离小春远一点的座位时,小春有些犹豫地问: 「那个……我爸呢?」 「他还没有来。」 「是喔……」 「他应该还在忙吧,等一下就来了。」 「我想也是。」 小春显得不安地低下头。 这时,由加忽然扯一下中之条的白衣衣角。中之条不知道由加想做什么,但由加的态度相当强势。在由加的催促之下,中之条和由加在小春隔壁的位置坐下来。 「小春小姐,没事的!」 由加在胸前握拳说道。 「由加……?」 如同由加和栗田是老朋友一样,由加和小春也互相认识。 「要正面思考喔!虽然毫无根据,但这种时候不可以太悲观!」 由加对小春这么说,试图缓和小春紧绷的情绪。她一边啜饮志保端来的焙茶,一边说着不痛不痒的激励话语。 「……由加,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 小春的心情似乎放松了一些。她轻笑一声说道,由加也回以微笑。看见小春的心情变得平静,中之条也感到开心。 不过…… 中之条并不清楚今天在这里会发生什么事情。 他只知道栗田和葵今天是为了让小春和她父亲和好,才特地做安排。 小春说,虽然她不认为事情能够顺利进行,但大家的心意让她很开心,所以当场便接受栗田和葵的安排。 至于小春的父亲方面,因为吉良今天也要拉人力车,所以刻意约在正午时刻,这样吉良还可以顺便午休。 这一切都是葵的巧妙计划。 葵先和吉良工作的人力车公司预约好午休过后的时段,并指名要搭吉良的人力车,同时指定要从栗丸堂的门口出发。 吉良曾经答应过要拉人力车带葵参观浅草。 「我知道江户人一旦说出口,就不会言而无信~」 虽然造成这次事件的原因就在于吉良顽固的个性,但葵以轻松的口吻这么说,让顽固的吉良能在顾及面子的情况下来栗丸堂。 中之条衷心认为葵是个聪明伶俐的女生,同时越来越在意她的来历。 过了不久,一辆黑色人力车在栗丸堂的门口停下来,第二位客人开门走进来。 这人就是吉良。 在中午十二点整准时出现的吉良,还是一身「短版和服、胶底分趾鞋、一字巾」的工作服打扮。他耸着肩膀、神情骄傲地走进茶房。 小春顿时从座位上半抬起身子。 「……爸爸!」 「你别会错意。」 吉良的语调严肃,小春随之动作僵硬地坐回椅子上。 「我不是来看你的,只是来载那个叫做葵的小姐。她说有什么东西要我顺便吃一下,我当然不好意思拒绝。」 「……唔!」 见父亲以盛气凌人的态度撇清关系,小春不禁皱起鼻头。 吉良不客气地快步走近小春的桌位,坐了下来。 虽然吉良和小春面对面而坐,但双方的视线没有交会,两人都把脸转向彼此的相反方向。 不到几秒钟后,吉良对着厨房大喊: 「喂!江户人很没耐性的!有东西要我吃,就快点拿来啊!」 这时,门帘静静地掀起。 栗田和葵一副早就等在门帘后面的模样从里面走出来。 「别激动。」 「我们这就拿好吃的东西招待你~」 栗田和葵两人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仿造成白花形状的干果子。 * 栗田和葵各自端着托盘,托盘上各放着两只织部烧小方盘【※织部烧是过去主要在日本美浓地区生产的陶器,以铜绿釉为主,再加上灰釉、铁釉、长石釉等烧制而成,属于美浓烧的流派之一。】。 方盘上只盛了一颗干果子。 也就是说,现场总共有四颗干果子,而且每一颗干果子的形状都一样。 「真不知道你们有什么企图。」 吉良以犀利的目光瞪着栗田。 「仁!你烦不烦啊?我不是才刚提醒过你而已?你什么时候变成滥好人,还会主动帮人家调解事情?」 「别乱下定论,擅自替别人决定他的动机。我才不是因为好心而采取行动。」 「什么……?」 吉良露出凶狠的目光,但栗田表现得泰然自若。 「我是因为自己想做才这么做。其实我一直很在意你前几天说的话。」 栗田说的是事实。 今天的主要目的是要让小春和吉良和好。 不过,吉良说出的责怪话语没有散去,此刻仍萦绕在栗田的内心深处。 ——你爸还在世时,你如果愿意继承栗丸堂,那老家伙不知道会有多开心。你才没资格自以为是地插手管别人家的事情。 虽然栗田也觉得自己太没度量,但每当他想起这段话,就会有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尽管栗田理智上知道这是无奈的事实,但情感上却咽不下这口气。 遭人批评成那样还乖乖接受,这种缩头乌龟般的表现,根本不符合栗田的作风。 我会用符合和果子师傅作风的方式,让你悔不当初——栗田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才会大展手艺地做了这些白花形状的和果子。 栗田从正面直直盯着吉良,吉良有些畏缩地身体往后倾。 「那只是……一种说话技巧而已。」 「别担心。我这次只负责制作和果子,后面的所有事情葵小姐会帮我们处理得好好的。」 栗田往身旁一看,看见葵散发出独特透明感的温柔脸庞。 栗田表示信赖地点点头后,葵也点了点头。一股热烈清澈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动。 「交给你罗,葵小姐。」 「——收到!」 葵精神奕奕地说道。 「那么,我们开始吧,首先是栗田先生手上的和果子。」 栗田从自己的托盘上,拿起盛着一颗花朵形状的白色干果子的方盘,分给吉良和小春。 吉良沉默不语地鉴着白色干果子后,简短嘀咕一句: 「……和三盆啊。」 吉良的口吻听起来之所以会让人觉得他就快要咋舌,想必是因为吉良带给小春的儿时回忆里的干果子,和眼前这白色干果子有着相同的外观。 或许吉良会认为两者的味道也一样。 目前现场的四颗干果子都是花朵形状。虽然葵托盘上那两颗干果子的颜色略显不同,但形状一模一样。 当然,这是刻意的。栗田是在葵的要求下,刻意做成相同的形状。 「啊!又是和三盆……」 小春一副连看见都觉得讨厌的模样皱起眉头。 不过,葵若无其事地说: 「今天我想跟大家分享一个小知识。在那之前,请先吃看看这个~」 吉良和小春都没有立刻伸出手。 这也难怪,毕竟那是吉良和小春两人其实都觉得很难吃的「爱吃食物」。 「我说,葵小姐啊,我现在牙齿不是很好,这种和果子……」 「不,请不用在意吃相好不好看之类的问题,就照你平常一样,用手掰开来吃就好。小春小姐,也请你忍耐一下,哪怕只吃一口也好。」 后记 大家好,我是爱听、爱看、爱写食物相关故事的似鸟航一。 本作品是以和果子和老街为主要题材,所以,我想分成两大主题来跟大家谈谈。 ·关于和果子 如果要问我最喜欢什么和果子,我想应该是豆大福吧。我在第一篇故事中也提到了豆大福,而好吃的和果子店卖的豆大福真的很好吃。 我想那是因为各方面的要素达到均衡,才会那么好吃。 q软的麻糬皮加上红豌豆的口感,豆沙馅的甜味配上豌豆的淡淡咸味。 一小颗一小颗的豆大福很方便食用,雪白饱满的外表也让人看了就觉得可爱。身边只要出现豆大福,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平静。 ·关于老街 浅草有很多很多著名的景点,我个人最喜欢合羽桥工具街。 合羽桥工具街聚集了销售各式工具的店家。只要是跟料理有关的器具,去到那里基本上都买得到。 行平锅、巨大杓子、料理夹、鲷鱼烧机器、左撇子专用的汤杓……应有尽有。 因为工具是将功能化为形体的东西,所以看再久也不腻。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再去。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编辑大人每次都提供值得信赖的合作关系,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充满老街温馨氛围的生动插画。 感谢对浅草了若指掌的好友k陪我采访。采访过程真的很愉快。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你们。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爱听、爱看、爱写食物相关故事的似鸟航一。 本作品是以和果子和老街为主要题材,所以,我想分成两大主题来跟大家谈谈。 ·关于和果子 如果要问我最喜欢什么和果子,我想应该是豆大福吧。我在第一篇故事中也提到了豆大福,而好吃的和果子店卖的豆大福真的很好吃。 我想那是因为各方面的要素达到均衡,才会那么好吃。 q软的麻糬皮加上红豌豆的口感,豆沙馅的甜味配上豌豆的淡淡咸味。 一小颗一小颗的豆大福很方便食用,雪白饱满的外表也让人看了就觉得可爱。身边只要出现豆大福,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平静。 ·关于老街 浅草有很多很多著名的景点,我个人最喜欢合羽桥工具街。 合羽桥工具街聚集了销售各式工具的店家。只要是跟料理有关的器具,去到那里基本上都买得到。 行平锅、巨大杓子、料理夹、鲷鱼烧机器、左撇子专用的汤杓……应有尽有。 因为工具是将功能化为形体的东西,所以看再久也不腻。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再去。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编辑大人每次都提供值得信赖的合作关系,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充满老街温馨氛围的生动插画。 感谢对浅草了若指掌的好友k陪我采访。采访过程真的很愉快。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你们。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爱听、爱看、爱写食物相关故事的似鸟航一。 本作品是以和果子和老街为主要题材,所以,我想分成两大主题来跟大家谈谈。 ·关于和果子 如果要问我最喜欢什么和果子,我想应该是豆大福吧。我在第一篇故事中也提到了豆大福,而好吃的和果子店卖的豆大福真的很好吃。 我想那是因为各方面的要素达到均衡,才会那么好吃。 q软的麻糬皮加上红豌豆的口感,豆沙馅的甜味配上豌豆的淡淡咸味。 一小颗一小颗的豆大福很方便食用,雪白饱满的外表也让人看了就觉得可爱。身边只要出现豆大福,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平静。 ·关于老街 浅草有很多很多著名的景点,我个人最喜欢合羽桥工具街。 合羽桥工具街聚集了销售各式工具的店家。只要是跟料理有关的器具,去到那里基本上都买得到。 行平锅、巨大杓子、料理夹、鲷鱼烧机器、左撇子专用的汤杓……应有尽有。 因为工具是将功能化为形体的东西,所以看再久也不腻。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再去。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编辑大人每次都提供值得信赖的合作关系,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充满老街温馨氛围的生动插画。 感谢对浅草了若指掌的好友k陪我采访。采访过程真的很愉快。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你们。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爱听、爱看、爱写食物相关故事的似鸟航一。 本作品是以和果子和老街为主要题材,所以,我想分成两大主题来跟大家谈谈。 ·关于和果子 如果要问我最喜欢什么和果子,我想应该是豆大福吧。我在第一篇故事中也提到了豆大福,而好吃的和果子店卖的豆大福真的很好吃。 我想那是因为各方面的要素达到均衡,才会那么好吃。 q软的麻糬皮加上红豌豆的口感,豆沙馅的甜味配上豌豆的淡淡咸味。 一小颗一小颗的豆大福很方便食用,雪白饱满的外表也让人看了就觉得可爱。身边只要出现豆大福,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平静。 ·关于老街 浅草有很多很多著名的景点,我个人最喜欢合羽桥工具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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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那是因为各方面的要素达到均衡,才会那么好吃。 q软的麻糬皮加上红豌豆的口感,豆沙馅的甜味配上豌豆的淡淡咸味。 一小颗一小颗的豆大福很方便食用,雪白饱满的外表也让人看了就觉得可爱。身边只要出现豆大福,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平静。 ·关于老街 浅草有很多很多著名的景点,我个人最喜欢合羽桥工具街。 合羽桥工具街聚集了销售各式工具的店家。只要是跟料理有关的器具,去到那里基本上都买得到。 行平锅、巨大杓子、料理夹、鲷鱼烧机器、左撇子专用的汤杓……应有尽有。 因为工具是将功能化为形体的东西,所以看再久也不腻。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再去。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编辑大人每次都提供值得信赖的合作关系,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充满老街温馨氛围的生动插画。 感谢对浅草了若指掌的好友k陪我采访。采访过程真的很愉快。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你们。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爱听、爱看、爱写食物相关故事的似鸟航一。 本作品是以和果子和老街为主要题材,所以,我想分成两大主题来跟大家谈谈。 ·关于和果子 如果要问我最喜欢什么和果子,我想应该是豆大福吧。我在第一篇故事中也提到了豆大福,而好吃的和果子店卖的豆大福真的很好吃。 我想那是因为各方面的要素达到均衡,才会那么好吃。 q软的麻糬皮加上红豌豆的口感,豆沙馅的甜味配上豌豆的淡淡咸味。 一小颗一小颗的豆大福很方便食用,雪白饱满的外表也让人看了就觉得可爱。身边只要出现豆大福,心情就会莫名地变得平静。 ·关于老街 浅草有很多很多著名的景点,我个人最喜欢合羽桥工具街。 合羽桥工具街聚集了销售各式工具的店家。只要是跟料理有关的器具,去到那里基本上都买得到。 行平锅、巨大杓子、料理夹、鲷鱼烧机器、左撇子专用的汤杓……应有尽有。 因为工具是将功能化为形体的东西,所以看再久也不腻。有机会我一定还会再去。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编辑大人每次都提供值得信赖的合作关系,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充满老街温馨氛围的生动插画。 感谢对浅草了若指掌的好友k陪我采访。采访过程真的很愉快。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你们。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雷门米香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江火如画 制作:江火如画 校对:江火如画 阳光变得柔和了。 虽然上星期还不时会看见零零散散的雪花飘落,但现在已经完全融化,没留下一丝痕迹。浅草今天是一片辽阔的蓝天,让人感受到春天的到来。 在这般春意浓厚的二月中旬温暖午后,栗田仁换上便服离开自己经营的店,在铺了明亮地砖的橘子路人行道上快步走著。 栗田是一名面貌端正的青年。 从前的他似乎有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日子,炯炯有神的目光显得犀利。他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并任凭毛绒领子的军装夹克敞开。不过,别看他这副德性,其实他是一名和果子师傅,同时是从明治时代创业至今的老店「栗丸堂」的第四代老板。 栗田正准备前往约定的地点。 今天栗田比平常提早一些时间午休,所以时间上还算充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很自然地加快了脚步。 道路两旁的商店栉比鳞次,熟悉的景象散发出浅草的传统风情。 手烤煎饼、传统地瓜饼、玳瑁制成的工艺品…… 通过这些商店后,很快便抵达目的地。 栗田来到经常光顾的老字号咖啡店。打开大门后,怀旧风格的欧式空间映入眼帘。 这家受到许多观光客和一定人数的老顾客支持的咖啡店,店内客人总是络绎不绝。 咖啡店里如阵阵海浪掀起般热闹,栗田往宽敞的店内走进去后,在吧台擦拭杯子的老板眼尖地发现了他。 「喔!栗田,最近还好吗?」 「正常啰。」 咖啡店老板留著满脸胡渣,是一名很适合穿v领围裙、活力充沛的三十多岁男子。虽然长相凶狠,却很懂得以流利的口才应对客人。 栗田从以前就认识咖啡店老板,两人还曾经一起骑重型机车征服过高山。 咖啡店老板重新擦起杯子,眼里露出别有涵义的目光看向栗田说: 「应该不能说是正常吧?看你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这么想我啊?」 栗田以沉默带过咖啡店老板的轻佻话语,并环视店内一周。 在色调柔和的光线笼罩下,店内散发出山中小木屋般的温馨感,但栗田没找到想找的人。 咖啡店老板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继续说: 「奇怪?你怎么没吐嘈说:『你的长相已经够好笑了,不用再多开玩笑。』」 「你的长相已经够好笑了,不用再多开玩笑。」 「哎呀,原来只是延后吐嘈的时间而已啊。可是,这是对长辈该有的说话态度吗?」 「是你自己催我讲的耶!算了,别闹了,我今天没那么多美国时间陪你开玩笑。那个……葵小姐呢?」 「在那边。」 咖啡店老板指向后方的禁菸区,栗田朝向禁菸区走去。 葵坐在墙边的桌位,正好位于从吧台看过去的死角处。 她今天穿著质感很好的白色套装上衣,搭配红褐色裙子。色调稳重的黑色裤袜穿在葵身上十分好看。在栗田眼中,只有葵的位置显得特别清晰,彷佛从四周景象中浮出来似的。 葵露出极度认真的表情直直盯著桌面。 她在看什么啊?栗田感到纳闷地走近葵,搭腔说: 「葵小姐,让你久等了。」 葵吓一跳地抬起头,眨了几次眼睛后,轻瞥一眼店里的时钟,表情柔和地眯起眼睛说: 「你好~怎么这么快就到了?」 「会吗?我是准时到吧。」 「没有喔~你比约好的时间早十分钟。」 「奇怪?可能是我们店里的时钟快了一些吧。」 栗田在葵的对面坐下来。 葵是一位长相温柔、带有透明感、拥有一头乌黑亮丽长发的美女,她习惯拉长尾音的开朗说话方式也让人印象深刻。 大约在三个月前,栗田因为豆大福豆沙馅的味道而陷入瓶颈,担心栗田的咖啡店老板帮他介绍了葵这位帮手,并以「和果子千金」来形容葵。即使到现在,栗田每次遇到葵时,脑海里仍会闪过「和果子千金」这句介绍词。 葵拥有可以挂保证的和果子相关知识以及味觉,就连栗田也认同。 她显然不是外行人,但几乎不会提起关于自己的事情,所以到现在栗田依旧不知道葵的来历。栗田内心其实相当在意这件事。 不过,葵的个性亲切,总是愿意不厌其烦地向人伸出援手,所以和葵相处起来让栗田觉得很舒服。 从认识葵之后,栗田和葵算是颇有缘分,而且因为葵很喜欢浅草,所以身为当地人的栗田经常会带葵去她想观光的景点。 今天因为葵说想去有名的炸物料理老店,所以栗田和她约好一起吃午餐。 葵或许是位被捧在手掌心上呵护长大的千金小姐,她没有手机这类东西,所以两人每次都是约在咖啡店会合。 「那我们走吧。如果太晚去,可能会很多人。」 「啊!在那之前……」 「怎么了?」 葵突然露出认真的表情,把桌上的白色咖啡杯连同盘子推向栗田。 咖啡已经喝光了,所以杯子里当然什么也没有。 栗田不知道葵有什么用意而眨著眼睛。 「葵小姐?」 「栗田先生,不好意思,可以请你看一下杯底吗?这个图案──」 「图案?」 栗田重新看向咖啡杯后,发现杯底还剩一些咖啡,勾勒出带有弧度的痕迹。 带有弧度的痕迹中央浮出白色的杯底,外围则围著一圈乾掉的咖啡痕迹。 栗田仔细一看,发现白色杯底部分有微微尖起和凹陷的地方。 栗田板起脸缩一下身子,心想:「如果要说这图案像一颗爱心也挺像的。难道她刚才一脸认真就是在盯著这个图案吗?」 栗田苦恼著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时,葵露出无忧无虑的笑容开口说: 「你不觉得这个图案很像栗子吗?」 「咦……?」 栗田有种冷不防被射了一箭的感觉。 「好想把它烫来吃喔~如果真的有形状这么漂亮的栗子,我一定会烫来吃。」 爱心形状反过来看会有些像黑桃图案,但在葵的眼中似乎是长得像栗子。 「……原来你是在想这些事情啊?了不起,如果换成我绝不会想到这些。」 「啊!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葵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摀住嘴巴。 「抱歉。可是,看著看著,我就忍不住妄想起来……」 「又没什么好道歉的,反正是妄想嘛。」 「真的吗?那我继续说喔……虽然栗子烫熟来吃很美味,但做成栗金饨也不错喔~还有栗子羊羹也是难以割舍的选择。另外,栗子馒头或栗茶巾之类的──」(注:栗金饨为岐阜县美浓东部的名产,是将栗子加糖蒸熟后,包在布巾里挤成栗子造型的和果子。现在日本各地的和果子店皆会制作栗金饨,在京都称此形状的和果子为栗茶巾。) 葵脸上挂起活泼的笑容,看似开心地说著。 看著这般模样的葵,栗田心想:「虽然她是个美女,也很了解和果子,但个性还真是有些傻乎乎的。」 * 栗田和葵离开咖啡厅后,在橘子路上往南前进,来到了雷门路。 栗丸堂的公休日是星期四,所以星期天会如常开店营业。 跟往常的星期天一样,浅草今天的观光客还是这么多。栗 田边这么心想,边穿过以红、绿为基本色调的拱廊,往晴空塔的方向走去。 两人准备前往位在雷门旁边的店家,所以只要笔直往前走即可抵达。 「对了,栗田先生,最近店里生意好吗?」 「还可以吧。」 「还可以是指有进步吗?」 「是啊,比起以前,生意确实有比较好。的确是这样没错,只是……」 「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这是我自己必须好好思考的问题。」 栗田板著脸搔了搔脖子。 父母离开人世已过了一年又三个月,栗田以第四代老板的身分继承栗丸堂后,最初所有一切都必须靠自己摸索,但现在已经熟悉许多。 栗田询问常客的意见后,常客对于和果子都给予不错的评价。虽然幅度不大,但栗丸堂的营业额确实增加了。 话虽这么说,但还是比不上栗田父亲经营时的营业额。 栗田比对过帐本,发现目前的净利约为全盛时期的三分之二。 为了尽量避免损失,栗田配合现状调整过材料的采买量,但这样单纯是使销售数量变少,毛利自然也随之减少。毛利扣除掉人事费用等所有花费而得的金额才是营业净利。 至于甘味茶房方面,虽然来客人数已慢慢回升,但姑且不论周末,平日还是处于养蚊子的状态居多。 尽管栗田的父母留下一些积蓄,但目前的经营状况绝非是能够乐观以对的状态。 虽然多少也是受到长久以来整体景气不好的影响,但更大部分的因素肯定是他有很多地方在细节上没做好,栗田认为未来仍有必要继续反覆尝试。 「这样啊……」 葵走在栗田身边,露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要经营一家店果然很辛苦。啊!不是喔!我之前没有认为经营一家店应该很简单喔!」 看见葵如此深怕失礼的认真反应,栗田放松脸颊说: 「我知道啦。」 「那我就放心了。」 「经营一家店有很多地方要考量……虽然在和果子的制作上不能随便妥协或调整,但经营上的调整又是另外一回事。必须看清楚数字变化,做出大方向的判断,同时必须控制多余的支出。还有其他一大堆事情要考量……总之,现阶段我也只能多做各种尝试。」 「在这方面,你都是低调行事喔。」 「低调?什么意思?」 「喔,就是脚踏实地在做的意思。」 「是这个意思啊……但身为低调的老板,仍必须反覆尝试,设法拉高营业额,也就是所谓的促销。如果我拥有全日本第一的制作和果子技巧,或许什么也不用做仍会生意兴隆吧。」 「如果是这样,推出新的和果子或许是不错的点子喔~」 「咦?」 栗田有些意外。 「想要精进手艺必须靠时间累积,但要制作新产品,只要有点子就能够马上进行。如果新推出的产品做得很好,客人也想吃,营业额便会拉高,不是吗?」 「……开发新产品啊……」 栗田摸著下巴,抬头仰望拱廊的天花板。 守护栗丸堂的传统很重要,但也有必要在承袭传统之下添加新要素。 一路来,历代老板肯定也随著时代变迁,在产品种类上进行过改良。 虽然开发新产品没有葵说得那么容易,但或许值得一试──栗田正陷入思考时,旁边突然传来怒骂声。 「你不要太过分!」 一名身穿大衣的眼镜男像要逃离怒骂声,从栗田左手边的店家冲出来。栗田见状,立刻挡在前面保护葵。 栗田往路边一看,看见了雷门米香店。 眼镜男重新站稳身子后,以中指扶了一下眼镜镜框。 目前的状况看来,似乎只是那名眼镜男被赶出店家,没什么其他异状。栗田这才稍微放松肩膀的力量。 继眼镜男之后,店老板一副怒气冲冲的模样走到通道上,开口说: 「真是的,我安静不说话,你就得寸进尺!」 「不是啊,是你先挑起的。」 「够了,给我滚!」 店老板以粗鲁的语气说完后,忽然和一旁的栗田对上视线,因而露出惊讶的表情。 栗田轻轻举起手说: 「你好。」 「栗田……?」 「椙山先生,发生了什么事吗?」 白发明显可见的壮年男子──椙山,一副尴尬的模样搔了搔头。他是这间雷门米香专卖店的老板。 栗田从以前就认识椙山,椙山虽然古板,性子又急,但也是本性亲切的浅草人。 椙山明明和栗田没有特别深的交情,但在栗田刚继承栗丸堂的那段时间,会担心地不时到栗丸堂消费,并且以做生意方面的前辈身分给栗田许多建言。 现在两人则以同为浅草和果子店的经营者身分对等地往来。 「……没什么,就是一些无聊事。」 椙山瞥了眼镜男一眼,轻轻啐了一声说: 「只是跟一个麻烦的客人扯上关系。这时期已经够忙了,那家伙还一直缠著我不放……」 「缠著你不放?」 椙山告诉栗田,他和那位客人是因为雷门米香而起争执。 椙山先生为人很亲切没错,但毕竟上门的客人并非各个都是圣人君子──栗田这么心想时,听到椙山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抱歉,栗田,你可以帮我听一听那家伙需要什么帮助吗?」 「咦?」 「拜托……可以吧?你同样也经营和果子店,交给你就放心了!」 椙山的亲切似乎反而害了栗田。椙山双手合十地做出拜托的手势。 「我们店里今天有两个人因为流感请假,我实在忙得脱不了身。要不是真的没有时间,不然我是可以好好听一下那家伙怎么说。」 椙山以眼角余光看向眼镜男。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栗田虽然感到好奇,但更有一种将会卷入麻烦中的预感。 「椙山先生,很抱歉,我们接下来还有──」 栗田正准备拒绝时,眼镜男从一旁探出身子说: 「两位也从事和果子相关的工作吗?」 「呃……是啊。」 「请问你们是从事什么样的工作呢?」 栗田皱起眉头心想:「这家伙是怎样啊?」虽然眼镜男询问的口吻很有礼貌,但他的表情和音调都流露出急迫感。 「呃……那个~这、这边这位栗田先生呢,他是和果子店的老板,并且是会制作和果子的和果子师傅……」 天性怕生的葵吞吞吐吐地说明之后,眼镜男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是专业人士啊!其实我刚好有件事情非得要问一下专家不可。」 这时,椙山像是算准了时间,知道眼镜男即将详细说明,而在绝佳的时机转过身子说: 「那接下来就拜托你啦,栗田!」 「等一下!什么……?」 椙山跑回挤满客人的店里,把栗田、葵和眼镜男留在通道上。 * 眼镜男说他姓小此木。 三十八岁的小此木住在东京,一张长脸看起来有些神经质,脸上挂著造型时髦的眼镜,身穿款式典雅的黑色大衣。小此木的妻子去年离开人世,他目前和国中生的儿子两人一起生活。 小此木今天来到浅草是为了买雷门米香。 栗田开口询问: 「买雷门米香怎么会吵起架来?」 「没有,我完全没有 要吵架的意思。」 「不过,就我个人看来,刚刚争执的场面似乎相当激烈呢。」 「……真是让你见笑了。」 面对葵的质疑,小此木露出苦涩的表情。 因为一直在椙山的店门前交谈也不好意思,所以三人现在移动到雷门旁边。 红色大灯笼的左右分别有雷神和风神的雕像坐镇,而三人就站在风神雕像的侧面说话。 栗田向来不算是个亲切的人。如果是平常,他一定不会理会小此木,但这次是因为受到椙山之托,以及另一个更大的原因──葵希望至少听听看小此木怎么说。 葵对要去原本约好的那家店吃午餐一直很期待,既然连她都不顾原本的期待这么说了,栗田当然无法视而不见。 小此木停顿一会儿后,继续说道: 「我只是问问题而已,根本没有缠著那位先生不放,也没有要惹他生气的意思。」 「……真的吗?」 栗田半信半疑地板著脸问,小此木用力点点头说: 「真的。不过我上星期也去了那家店,或许是这点让他觉得我很烦人也说不定。」 「上星期也去?不是只有今天?」 「是的。」 「这样呀~一般来说这算是扰人的行为吧。不过,小此木先生,你为什么会连续两星期都去那家店呢?」 葵似乎比较不怕生了,以流畅的口吻询问小此木。小此木一副尴尬的模样垂著眉尾说: 「……因为我在寻找浅草最好吃的雷门米香。那家店相当有名吧?我这个人对吃的东西很不了解,所以上星期向老板问了很多,最后买了老板推荐的雷门米香回去。老板告诉我那是以传统制法做成的雷门米香,所以最好吃。」 「喔。」 「只不过,那时买的雷门米香和我要找的是不一样的东西。我跑去问老板到底是怎么回事,结果就演变成刚才那样的事态。」 「这样啊……」 栗田和葵互看一眼。 「我怎么想都觉得你这样已经达到会被人认为是在找碴的条件。」 「栗田先生,你这样说会不会太直接啦……」 「我、我真的没有缠著人不放!只是有一些……有一些原因。」 说穿了,整个状况就是小此木基于某种原因一直在寻找雷门米香,今天也烦人地一直发问,因而把忙碌的老板惹火了。 现在栗田已厘清引发争执的来龙去脉,但关键部分还是一团谜。 「小此木先生,你为什么要寻找雷门米香?」 栗田在胸前交叉起双手问道: 「椙山先生家的雷门米香是很好的米香。至于是不是浅草第一名,那要看个人的主观想法。不过,我认为他家的米香足以称得上是浅草第一名。话说回来,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小此木因为过于热切询问而惹火椙山。他会如此拚命应该是有什么原因才对。 「怎么说呢……是为了我儿子。」 「咦?」 「……这样我儿子或许有可能再次敞开心房。」 小此木的长脸浮现极度苦恼的表情,几乎像在自言自语似地嘀咕说: 「这样他就会愿意再跟我说话……只要找到他喜欢的雷门米香,我们就能回到从前。」 一阵苦涩滋味迅速扫过栗田内心深处,又随即消失。 小此木低下头,紧咬著下唇。在雷门观光客的喧闹声中,唯独小此木四周弥漫著沉默的气氛。葵露出纳闷的表情微微倾著头说: 「小此木先生?」 「……真是的,这样站著说话也谈不出个所以然。」 栗田粗鲁地抓了抓头发,并要小此木跟上他的脚步。 * 褪色的典雅瓦片屋顶,以及随著微风轻轻摇曳的红褐色门帘。 立在屋顶上方的招牌,以别具风格的字体写出「甘味处栗丸堂」。 小此木正在这间彷佛与浅草街景融为一体的和果子店──栗丸堂店内,看著展示柜里色彩缤纷的和果子看得入迷。 栗田和葵就站在小此木身后。 在那之后,栗田带著葵和小此木回到栗丸堂。 「原来和果子有这么多种类啊……」 小此木望著展示柜由右到左看了一遍后,一副十分钦佩的模样说道。一名身穿围裙站在收银机前面的女子得意地点点头说: 「毕竟我们是从明治时代开业到现在的老店啊。我们店里有各式各样的产品喔,而且每一种都很好吃。」 「哇!」 「我们店里卖的全是师傅精心制作的和果子,种类也会随季节做改变。」 这位以豪迈作风展现推销话术,五官深邃且外貌显得强势的女子是赤木志保。 志保是兼职员工,负责销售和果子,也负责在甘味茶房招呼客人,算是宛如栗丸堂招牌般的人物。根据应徵时的履历内容,志保的年纪还勉强列在二字头,但因为活力十足所以看起来更年轻。 「可是……好像没有雷门米香啊?」 小此木低声嘀咕。 站在小此木身边的栗田和葵准备回答这个问题时,一身日本厨师帽搭配白色厨师衣打扮的中之条掀开厨房的门帘,走进店里来。 中之条露出洁白的牙齿,以爽朗笑容对小此木说: 「真是不好意思喔,我们店没卖雷门米香。」 「呃……为什么呢?」 「店家就跟人一样,各有各的擅长领域。我们店是把心力投注在手工生果子。啊!您要不要试试看豆饼或豆大福呢?今天早上才刚做的,所以很软很好吃喔!这些都是我做的。」 很懂得自我推销的中之条,是一位年纪比栗田轻、个性亲切的和果子师傅,他烫了一头染成亮咖啡色的卷发。 中之条国中毕业后立刻来到栗丸堂当学徒,对栗田来说,他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样,同时也是好同事、好朋友。 中之条的举止有很多轻率之处,个性和栗田截然不同,但也因为这样,两人不太会吵架,保持著良好的关系。 「原来是这样……所以不是说只要是和果子店,就一定会卖雷门米香啊。」 小此木失望地叹口气,栗田回答一声:「是的。」 「反而应该说很少有和果子店会固定卖雷门米香喔~毕竟那是浅草雷门的名产。」 听到葵这段补充说明后,小此木一副讶异的模样开口说: 「原来如此……能够知道这件事情真是一大收获。」 「小此木先生,这边是茶房,我们先到茶房再说吧。葵小姐也一起来。」 栗田把葵和小此木带到栗丸堂兼设的甘味茶房。 虽然茶房的规模不大,座位只容纳得下二十人,提供的茶点也和栗丸堂贩售的商品一样,但店内整洁且气氛温馨。 茶房里不见其他客人的身影。 栗田、葵、小此木三人在视野辽阔的窗边桌位坐下来。 「平日就算了,竟然连星期天下午都没客人……」 栗田不由得露出不悦的表情嘀咕,志保跟在后方走来说: 「因为团体客才刚刚走而已。请问要点什么?」 「喔,原来是这样啊。我只要热茶就好。葵小姐肚子饿了吧?你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用啦,栗田先生,你别这么客气,我本来就吃不多。」 「不用客气。要是吃不多,你点一些就好。」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不好意思,志保小姐,请给我红豆蜜、豆大福、豆饼还有芝麻球。」 「……这样还叫吃不多?」 葵如此纤细的身材怎么装得下那么多食物?栗田表情认真地思考著。 「好、好,红豆蜜、豆大福、豆饼、芝麻球……这位先生呢?」 听到志保的询问后,小此木推一下眼镜回答: 「请给我热茶就好。」 「收到。」 志保往里面走去,没多久后便端著三人份的热茶回来。 等热茶送到所有人面前后,栗田切入主题说: 「那么,小此木先生,可以请你从头说一遍吗?你为什么要寻找雷门米香,又想要寻找什么样的雷门米香?如果不知道这些资讯,我们想给建议也给不了。」 小此木低著头好一会儿,一动也不动地默默望著手边的茶杯。 不久后,他终于抬起头,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先看了看栗田,再看了看葵。 葵温柔地点点头,示意小此木可以放宽心说出来。 「小此木先生,请说吧。」 于是,小此木一副要拋开踌躇情绪似的模样喝下一大口绿茶,然后开口说: 「……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才好。对了,回想起来,我太太也是浅草人。」 「是吗?浅草哪一带?」 「花川户。」 「很近耶。」 栗田坦率地低喃。 花川户位在浅草隅田川的西岸。到了春天,花川户附近的隅田公园会涌进大批赏花的游客。栗田忽然觉得亲近感增加许多,但小此木的表情却是开朗不起来。 「一切是在两年前……从我太太离开人世那时开始。」 栗田和葵惊讶地噤口不语,小此木开始说明── 小此木的妻子以前在全国设有分店的通讯公司上班。 该公司经常会有集团内的人事异动,所以小此木的妻子虽然是浅草人,但因为工作关系,必须一直变换工作地点。 小此木和妻子因为有过一次共事的机会而认识彼此。 虽然两人的职业不同,但意气相投,所以在很自然的状况下开始交往。两人很合得来,一下子便急速拉近距离。 两人相遇已是十四年前的事情。 不久后,女方告诉小此木自己怀了孩子,小此木便毫不犹豫地决定与她结婚。两人搬进新居,展开新生活。 当时怀的孩子就是小此木的独生子和哉。 「小孩出生后,我真的很开心,但也很辛苦就是了。半夜要爬起来好几次,一下子要换尿布,一下子要哄小孩子不哭……好怀念啊。」 小此木眼镜底下的目光看向了远方。 「那时我还很年轻。因为年轻──所以很笨。」 「咦?」 面对微微皱起眉头的栗田和葵,小此木扶著头部侧边说: 「那时和哉正在上小学二年级……还只有八岁。我太太因为人事异动而必须离开东京。我自己也有工作,所以夫妻只能选择分居。我太太说只要忍耐个几年就可以回来,经过商量后,我们决定让和哉和妈妈住一起,原因是那个年纪的孩子还是要有妈妈陪伴比较好。」 说到这里时,小此木的语调低沉下来。 「但是……我不是个好爸爸。我刚刚说的不过是表面话罢了,事实上我一直忙于工作,在和哉上小学后几乎不曾陪过他,也不曾去过妻子搬去的地方找他们。当时我受命负责一个很大的案子,眼里只看得见工作……」 虽然小此木一直过著家人不在身边的生活,但因为工作很有趣,只要专注于工作,也就不觉得寂寞。他一直抱著太太和孩子有一天会回来的想法,所以不觉得有必要著急。 小此木露出苦涩的表情说: 「但两年前状况有所改变。我太太开车发生了车祸。我接到通知后,才第一次去到妻子上班的城市,但是……她已经断气了。」 小此木说,他现在回想起来,老实说还是觉得没什么真实感。 冲进停尸间时,他看见妻子闭著双眼静静躺在担架上。 妻子脸上没有任何伤口,彷佛睡得正香甜,感觉下一秒钟就会张开眼睛和老公说话。 然而,不论哭红了脸在一旁哽咽的和哉呼唤多少声,她都没有醒来。 「妈妈……妈妈!」 虽然理解状况,但小此木脑海里一直浮现相同的问句。这是怎么回事?现在是什么状况?小此木怎么样也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妻子还这么年轻……现在就离开人世未免太早了吧。 脑中浮现这般想法的瞬间,小此木的泪水像溃堤一样不断从眼里溢出。 小此木描述完当时的状况后,表情悲痛地紧咬著下嘴唇。 「──我怎么也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那样。之后,我带著和哉回到东京,但父子分开住的三年时间里,和哉已经完全变了一个人……也不太愿意好好跟我说话。」 和哉现在十三岁,是个国中一年级生。 和哉和小此木的关系无法好转,一天比一天恶化。 而且和哉还结交一些品行不良的朋友,这件事情更加速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恶化;就算小此木出声警告,也只是火上加油。 或许是正值叛逆期,和哉时而还会做出暴力行为。 和哉还曾经把家里弄得一团乱,完全是个不良少年的样子。 「……不良少年啊……」 栗田带著苦涩的心情嘀咕。身为前不良少年,栗田能够理解和哉的心情。 至于滥好人一个的葵有什么反应呢?她似乎完全投入在小此木描述的情节中,频频点著头说「嗯、嗯」。 「真的是很令人同情的状况……不过,你说的这些事情和雷门米香有什么关系呢?」 「啊,是的。自从我太太往生后发生很多事情,所以我都忘了,直到最近才突然想起来。想起身为浅草人的她生前曾经说过的话──」 小此木和妻子分开住的那段时间,两人会用电话和电子邮件互相联络,有一次联络时有过这么一段对话…… 小此木的妻子在话筒另一端以开朗的声音说: 「最近和哉越来越有精神啰。他交到很多新朋友,每天都调皮捣蛋的。」 「调皮捣蛋?没事吧?」 「当然没事啊。如果直接骂他,他可能不会听;但如果是一边吃好吃的东西,他就会乖乖听进去。那小子真的很现实喔。老公,你知道那小子喜欢吃什么吗?」 小此木思考了一下,但想不出答案。 他正为此感到尴尬时,妻子若无其事地回答: 「米香。」 「咦?」 「和哉超爱吃米香的,你不知道吧?如果跟他吵架,只要边吃米香边跟他说话,便会很有效喔!」 小此木叹口气继续说: 「……想起这件事时,我觉得这是上天给我的启示。一定是我太太在天堂快看不下去了,才会给我建言。于是,我上星期立刻来到浅草……」 「所以你就去了椙山先生的店吗?」 听到栗田的询问,小此木点点头说「是的」。 「我太太是浅草人,当然很了解浅草的和果子店。所以,我就起了念头,想要找到浅草最好吃的米香。」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坚持要找到浅草最好吃的米香啊。结果很遗憾的是,上星期买到的米香没有讨得和哉的欢心吗?」 「……没错。和哉吃了一口后,立刻吐出来说很难吃……那天和哉大闹脾气,还要我别瞧不起他。我买的似乎不是和哉爱吃的米香。」 说到这里时,小此木直直看向栗田和葵说: 「栗田先生、葵小姐,请两位一定要帮帮我,我说什么也要找到和哉爱吃的浅草最好吃的米香。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就毁了。我无法忍受再失去和哉……」 罪恶感能够带来强大的动力让人们采取行动。 小此木没料到妻子会骤然离开人世,直到现在仍为了无法挽回的时光懊悔不已。在某种涵义上,或许小此木把对妻子的情感转移到儿子身上。 只不过,他儿子或许会感到厌烦,觉得事到如今已经太迟了。 栗田心想,真是不懂父亲心情的孩子啊。 葵带有透明感的温柔脸庞看向栗田,开口说: 「那个……栗田先生。」 「……我知道。虽然浅草有很多和果子店,但我好歹是这个业界的人,心里大概有数。」 「非常谢谢两位!」 小此木用力地点头致谢。 * 所谓的雷门米香,是一种将蒸熟的米粒炒至膨胀后,拌入花生、麦芽糖、砂糖等食材再使其凝固的干果子。 米香本身是从很久以前就有的和果子,而雷门米香据说是起源于江户时代,当时的小贩以吃了雷门米香可以带来「兴家立业」的好运,开始在浅草雷门附近贩卖。 在浅草的名产当中,雷门米香是知名度极高的伴手礼,很多店家只设有单纯销售的卖场,而在其他地方制作雷门米香──栗田如此说明。 「其他地方?」 小此木歪著头问道,栗田回答说: 「工厂或制造处。如果是所谓工厂直营的地方,则可以直接在那里购买。」 「哦?」 「以干果子来说,不需要特别现做也无所谓。不是有很多人参观完雷门后,会在附近店家买雷门米香当纪念吗?所以,大部分的状况是店家会在某个制造处统一生产,店面只是展示雷门米香的地方。」 「也是啦……雷门附近确实是卖雷门米香的最佳场所。」 「雷门前面的仲见世路也有人在卖雷门米香。你可以记住这些资讯来缩小搜寻的范围。」 听栗田这么说,小此木露出纳闷的表情问: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要排除雷门附近的店家。」 看见小此木愣住的模样,栗田这么说明: 如刚刚所说,雷门米香是当初小贩在浅草雷门附近开始贩卖的创意商品。 商品的销路会因为名称或形象而大有差异,所以名称是很重要的。 然而,如果是在注册商标之前就已经广泛普及的商品名称,就会变成任何人都可以使用的一般名称。 雷门米香便是其中一个例子。雷门米香不是有专利的商标,所以就算不是雷门附近的店家、就算不是真的能够带来好运,所有人都可以自由使用这个名称。 「『米香。和哉超爱吃米香的。』你太太是这样说的吧?」 「是的,没错。」 「听这样的说法……你太太不是说『雷门米香』,而是『米香』。那并非纯粹是简称,而是指和雷门米香大不同的商品吧?」 小此木一副发愣的模样,眼镜底下的眼睛不停眨眼。 栗田接续说: 「事实上,不在雷门附近的地方也有店家卖雷门米香……不过,因为那些店没办法把雷门这个景点的宣传效果发挥到淋漓尽致,所以有些店会试图让雷门米香本身增加一些价值,例如有的会在制作方法上下巧思,有的会严选食材……到最后,有些米香甚至会比真正的雷门米香更好吃。可能是当中某种米香正好对了你儿子的口味吧?」 「我也这么觉得。」 葵在栗田身旁竖起食指说道。 「栗田先生刚才说的那类米香,有些还不会加上『雷门』两个字,而是另外取其他商品名称喔~也就是说,虽然店面不在雷门附近,但卖的东西还是雷门米香,同时另有其他不同的商品名称。」 「你或许会觉得很复杂,但就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叫雷门米香,我一直以为是在雷门附近的店家贩售的商品……原来相反啊。」 小此木一副差点要跌破眼镜似的模样重新调整好眼镜后,探出身子说: 「栗田先生,请告诉我有哪些店!」 位在浅草,但不在雷门和仲见世路附近,而且是从以前就在卖雷门米香的店。如此将搜寻范围缩小后,候选名单自然会变少。 「首先,第一家是──」 栗田拿出地图,说明完所有店家后,小此木拿著抄下店家资讯的便条纸站起来。 「我这就一家一家去找!这当中一定有某一家有卖和哉爱吃的米香……不,既然这样,我乾脆每一家都买好了!栗田先生、葵小姐,谢谢你们今天的帮忙!」 小此木鞠了一次躬后,把大衣夹在腋下,快步离开栗丸堂。 * 「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接下来想必还会有各种问题……那个人有办法应付吗?」 志保在胸前盘起双手嘀咕道,坐在桌前吃东西的葵一副很肯定的模样点点头说: 「没混梯的。」 葵用手遮住嘴边,边咀嚼边回答。她面前摆著一只碗和三只盘子。 不久前,这些碗盘里还放著红豆蜜、豆大福、豆饼以及芝麻球,现在只剩下两块豆饼。 「没问题的。」 因为刚才说得不清不楚,所以葵又重新说一遍。 「小此木先生表现得那么拚命,他儿子一定会感受到父亲的心意。你说对不对?」 陷入沉思的栗田听到询问,猛然回过神来回答说: 「是啊。」 「……怎么了吗?从小此木先生离开后,你好像一直在发呆。」 「没有啊。只是一直要很有礼貌地说话,搞得我有点累。」 「真的吗?」 葵眨著一对杏仁状的美丽眼睛,流露出颇感不可思议的目光。 下一秒钟,葵在胸前轻握拳头说: 「不过,那种有礼貌的感觉很好……我有种被电到的感觉。」 「啥?」 栗田整个人愣住了。 「该说是『落差产生的魅力』吗?平常总是表现得很粗鲁的栗田先生,忽然像个成熟大人用正式措辞说话的模样……那种感觉真的很好~然后呢,事情结束后,又若无其事地恢复平常的说话口气,这种表现更是触动人心。」 「你在说什么东西啊?」 栗田不太懂葵在想什么。 不久后,葵便把甜点吃得一乾二净。 「豆饼和芝麻球类的和果子很容易让人有饱足感,我现在觉得肚子比平常吃完午餐时还要饱呢。」 葵发表完这番感想后,走出店外。 「栗田先生,谢谢你今天的招待。我想在这附近散步一下,消耗热量之后再回去。」 「……嗯,别太勉强啊。」 栗田、志保、中之条三人来到店门口目送葵离去。 因为午休时间早已结束,所以在那之后,栗田也准备回到工作上。 走进厨房前,栗田换上白色厨师衣发起呆时,志保从背后搭腔说: 「我说,阿栗啊,怎么说呢……你真的没事吗?」 「干嘛?连你也问这种问题。我能有什么事?」 「是吗?」 志保脸上浮现含蓄的微笑接著说: 「没有啦,我看你对那个叫小此木的人那么亲切,所以在想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啦!你们怎么都这么爱操心啊。」 志保叹了口气, 沉默不语地回到店面。 栗田看著志保离去,摇了摇头。 事实上,并不是完全没事,栗田确实有些在意。 不对,应该说栗田打从一开始就是因为在意才会插手这件事。 那时在雷门旁边听了小此木的话后,一股苦涩的滋味涌上他心头。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把小此木带回店里,还帮小此木解决问题。 栗田的视线垂落到掌心上,意识随之拉回到过去。 * 栗田当时十三岁,恰巧和小此木的儿子一样是国中一年级。 当时栗田的双亲都还健在,一家人也相处得很融洽。 每天上课前和吃完晚餐后,栗田都会跟著父亲学习制作和果子的基本技巧。因为从以前就习惯这么做,所以栗田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栗田的父亲──栗田一贵的个性顽固,有著老师傅的臭脾气。 一贵不做不符合自己美感的事情,甚至连提也不会提。在某种涵义上,一贵表现出一种不甩人的态度,所以旁观者常常很难理解他。 不过,一贵很懂得传授技巧。 他会让学徒使用真正的材料和器具,让他们边帮忙做准备边学习。 栗田能近距离观察一贵的手艺,学习模仿之下,国中一年级就已学会和果子师傅应具备的基本技巧。 某天早上,栗田如往常般在上课前身穿白色厨师衣站在厨房里。 在一贵的观看下,栗田把准备包进馒头里的豆沙馅均分,并揉成圆球状。转眼间,工作台上已排著三十颗圆球。 放上秤子秤重后,几乎每颗圆球都一样重。这时,一贵自言自语地嘀咕一句: 「……好期待义务教育赶快结束。」 一贵平常在厨房里总是很严格,这时候难得扬起了嘴角。 梅雨季节到来──那时正值六月,栗田也逐渐习惯国中生活。 在晚餐的餐桌上,栗田说出一直藏在内心的烦恼。 「关于我未来的出路……」 「嗯?」 「……我要继续升学。」 一贵正准备夹起照烧马加鱼,倏地停下筷子动作。 尽管内心感到迟疑,栗田还是继续说: 「就算没有继续升学,我也不打算在店里工作……我要走自己选择的路。」 「喂!仁!」 栗田的母亲以规劝的语调喊了一声栗田的名字,但没有继续说下去。或许是儿子突然提出这样的话题让她很意外吧。毕竟不久前,栗田也认为自己会在店里工作,所以母亲会对此感到意外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起因是一件芝麻小事。 栗田从以前运动神经就很好,小学时经常被拜托代为参加运动社团的比赛。 栗田这些辉煌的事迹在附近一带相当有名,升上国中后,各种社团纷纷来邀请栗田加入。 「可是,我要在店里帮忙,所以没办法参加。」 就在栗田这样一一拒绝社团邀请的某一天,被拒绝的柔道社社员忽然说了一句话: 「也是啦,你以后要当和果子师傅,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没办法的事情?什么意思?」 「你们家不是很有名的和果子店吗?国中毕业后,你不是就要在店里工作?既然这样,现在就要开始接受训练才行啊。」 「又没那回事……」 「是这样没错吧?那你好好加油,乖乖接受训练!」 看著那名柔道社社员逐渐跑远的背影,还是国中生的栗田,第一次意识到未来的出路与自己切身相关。 栗田内心开始产生疑问:为什么一定是以继承家业为前提呢? 这简直像眼前已经铺好一条通往和果子师傅的路,这样不会太强加于人吗? 当他心中一旦产生这种想法后,这样的想法就日渐膨胀。 苦恼了一个星期、两个星期后,栗田想出了结论,才会在晚餐的餐桌上提出这个话题。 一贵连眉毛也不动,压低音调询问说: 「你不喜欢在店里工作?」 「没有不喜欢。」 「你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 「……没有。」 「仁!」 「我还没找到想做的事情。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我不喜欢自己的人生照著被安排好的路走!」 栗田任凭感情宣泄地吐露心中真实的想法,几乎要让人窒息的沉默气氛弥漫整间客厅。 一贵紧闭双唇好长一段时间后,深深叹了口气说: 「好吧。」 「咦……?」 「那是你的未来,就照你喜欢的去做。不管是高中毕业后、大学毕业后,或是进入社会受过磨练后再回来,也都不会太迟。」 一贵一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模样,重新拿起筷子和饭碗吃饭。 栗田忽然有种扫兴的感觉。他原以为自己铁定会被臭骂一顿,没想到父亲却是如此通情达理,让他意外极了。在某种涵义上,栗田甚至有种被舍弃的感觉。 栗田觉得父亲太没有男子气概了,莫名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如果父亲大发雷霆地说「你绝对要继承这家店」,栗田或许还能够更加坚定自己的意念。他察觉到自己内心某处期待著事态会照著一般剧本走,忽然有一种无处排解的焦躁感。 吐露真言后,照理说应该要有种摆脱束缚的感觉,结果却是相反。 在那之后,栗田一家三口在客厅里默默动著筷子。 晚餐后,栗田抱著满腔不满的情绪正准备离开客厅时,一贵叫住他。 「仁,要不要去散散步?」 「……好。」 父亲是打算延续刚才的话题吗?这次总该听得到父亲强势的意见吧?栗田偷偷抱著这样的想法,跟著一贵出门。 栗田年纪还小时,经常和父亲一起到浅草各处散步,但长大到十多岁后,这是他第一次和父亲散步。 栗田不知道该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同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一贵似乎也和他一样。两人不发一语地走在橘子路上,气氛显得诡异。 两人在灯光昏暗的拱廊上前进,就在即将到达雷门前,栗田开口说: 「老爸……」 你可以态度强势一点没关系啊──栗田不知道该如何让父亲知道他这样的想法。就在他思考著该如何表达时,突然传来尖叫声。 「嗯?」 栗田仔细一看,发现有两个女生在雷门旁边的一家旅馆前被一群小混混包围住。 两个女生都带著行李箱,看起来应该是观光客。 男生们看起来差不多十七、八岁,一身没气质的打扮感觉像流氓。栗田看见当中一个体格特别高大的男生,不禁皱起眉头。虽然他不曾和那个男生直接接触过,但多次在远处看过那个男生,所以认得对方。 那个男生名叫狭川,是这一带出了名的不良少年。狭川从高中肄业后没有好好工作,老是在这附近鬼混。 据传闻,狭川不仅力大惊人,脑袋瓜也不怎么正常。不管对象是谁,他都会暴力相向。栗田学校的学生都对他充满戒心,尽可能避免跟那家伙扯上关系。 狭川似乎是打算向两个女性观光客狠狠敲诈一笔。明显看得出来其他小混混们没有什么意愿,只是心不甘情不愿地顺从狭川的意思。 「──仁,你乖乖待在这里。」 一贵丢下栗田,冲进小混混之间。 「住手!你们这些臭小鬼还不回去乖乖睡觉!」 「你谁啊……?老头子少在那边 插嘴!」 一贵没理会狭川放大音量的威吓话语,对著两个女生低声说: 「快逃!」 「不、不好意思!」 两个女生向一贵低头致意后,拖著行李箱往拱廊的方向跑去。 狭川等人和一贵被留在原地。 狭川没有表现出感到遗憾的态度,他环视四周一圈后,用鼻子冷哼一声说: 「哎呀~让人逃跑啦。你要怎么弥补我们啊?」 「谁管你!」 「这样啊……那小子是你儿子吧?无聊透顶,你是想在儿子面前展现威风的一面吧?」 狭川朝向栗田的方向抬一下下巴说道,一贵微微皱起眉头。 那一瞬间,狭川压低身子扑向一贵。 「看我的厉害!」 狭川似乎是企图把一贵推倒在地,然后骑在一贵身上殴打脸部。 然而,一贵动也没动一下。他低头看著狭川,以冷漠的口吻说: 「你在做什么?」 「混、混帐东西!」 气得血液冲上脑门的狭川朝向一贵的腹部挥出一拳。那拳头的力道之强,连身在远处的栗田都看得出来。 但一贵的表情丝毫没有改变。 栗田从远处看著这幅画面,暗自心想:「这很正常。」 因为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一贵的对手。一贵的腹部有六大块腹肌,还拥有可以凭单手做伏地挺身的臂力。 基本上,栗田的卓越运动能力就是遗传自父亲。 栗田在心中大喊:「打下去!」但一贵没有还手。 面对狭川挥舞的拳头,一贵的嘴角渗出鲜血。即使被打好几拳,他依旧直立不动。 为什么要乖乖挨打?如果是个男子汉,就快还手啊──栗田焦急地紧咬住牙根,心头涌上一股失望,心想:「老爸该不会是在怕那家伙吧?」 与栗田的焦急心情背道而驰,一贵丝毫没有抵抗,持续接受狭川的攻击。 打著打著,狭川似乎弄痛了自己的拳头,他按住手背,表情丑陋地扭曲著。 「……算、算了!我们走!」 或许是一贵毫不抵抗的态度让狭川觉得心里毛毛的,他撂下短短一句话后,便和其他人落荒而逃似地离去。 「老、老爸!你没事吧?」 栗田冲上前问道,一贵以淡淡的口吻回答说: 「别担心。」 栗田松了口气,但安心之后,不知为何全身血液冲上脑门,哀号般的询问声很自然地从他口中冲出。 「……你为什么不还手?」 「什么?」 「一点也不像个男子汉!」 栗田愤怒地大声丢下这句话后,朝著夜晚的闹区冲去。 栗田以前曾听说过,狭川那群人会聚集在户外停车场鬼混。 他冲到户外停车场时,狭川和他的手下正坐在地上喝啤酒。 「你……刚才那小子?你来干──」 「不准你瞧不起我爸!」 栗田猛然扑向狭川。 虽然体格不如狭川高大,但栗田从小就常跟人打架。黑夜里,栗田凭著与生俱来的反射神经一一闪过狭川的拳头并使出攻击。或许是为栗田的气势震慑,其他人并没有出手帮忙狭川。 栗田朝向狭川毫无防备的腹部不知道挥了多少拳。 不久后,狭川失去意识地倒在地上。胜负已定。 微弱灯光笼罩下的停车场里,栗田勉强站著,肩膀因为喘气而不停抖动。狭川的手下们完全被栗田的气势压倒,只能够注视著栗田,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 栗田从漫长的回想中回过神来,重新戴好厨师帽嘀咕一声: 「……老爸。」 现在,栗田已明白那时父亲为何不还手。父亲是为了保护儿子。 那是为了避免就在旁边的栗田被当成复仇的目标。还有,一贵或许也不想让儿子看见父亲随随便便就做出暴力行为。 那时候的栗田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幼稚孩子。 当初一贵的态度之所以会让栗田有种被舍弃的感觉,其实是因为他将栗田视为独立的个体,并且予以尊重。一贵没有把栗田当成小孩子,而是以同等的地位对待他。 栗田边走向厨房,边陷入沉思。 ──虽然那个叫小此木的男人也有不对,但还是希望他能跟儿子和好。一旦到了无法化解的地步就太迟了…… 栗田掀开门帘走进厨房时,中之条动作灵活地耸高肩膀说: 「栗哥,你怎么这么慢?我等到都快睡著了。」 「啊?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热爱工作?」 「讨厌,我不是在等著要工作,我是在等你。」 「这、这样喔……不是啦,恶不恶心啊你!快去工作!」 栗田板起脸露出招牌的扑克脸,中之条则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满面笑容地著手工作。 * 时间来到隔周的星期六。 栗丸堂的甘味茶房里,由加充满活力的响亮声音在舒适的后方桌位响起。 「原来发生过这种事情啊!好好喔~我也好想参与呢。」 「那不是什么会让人想参与其中的愉快事情耶。」 「可是,搞不好可以成为我工作上的题材啊。」 这位强烈表现出爱看热闹本性的女生名叫八神由加。由加和栗田同年,也和栗田上过同一所小学和国中,目前从事以美食杂志为主的写作工作。 由加留著一头轻柔的卷发,和她看来很活泼的长相十分相配。她今天是一身轻便的便服打扮。根据本人的说法,任何服装穿在她身上都很好看。 这位充满自信的由加,正在茶房的后方桌位边吃芝麻球边和栗田聊天。 听到前几天发生的雷门米香事件后,由加对于自己不在场一事夸张地表现出懊恼。 「看来我还是要更常来这里才行。包括这次的小此木先生事件在内,很多事情我都没有参与到耶。」 「不用!又不是要参加什么活动。你现在一星期露脸一次已经够多了。」 「有什么关系呢!虽然今天没看到葵小姐,但她不也是经常来这里吗?」 「喔……她不一样。因为她是来浅草观光,顺便来这里而已。对了,她明天好像也会过来店里。」 「……唔!我明天已经安排了采访的工作。」 就在由加鼓著腮帮子时,志保充满干劲的声音从店门口传来。 「阿栗!有客人找你喔!」 「客人?找我?」 栗田带著惊讶的表情转头一看,只见方才出现在话题中的小此木走进茶房来。 「栗田先生,不好意思,一直来打扰你。」 「咦……你怎么会再来?」 栗田带著不好的预感心想:「不会吧?」小此木一副尴尬的模样扶著眼镜镜框说: 「承蒙你上次那么大力帮忙,我真的很难以启齿,但是……结果还是不行。」 栗田不由得皱起眉头。 小此木以眼神向由加致意后,有些不好意思的模样停在原地。栗田忽然想到小此木和由加两人还没见过面,所以稍微介绍了由加。 「你不用担心,她也知道状况。」 「喔,是这样啊……」 小此木有气无力地走近栗田和由加,在同一桌坐下来后,露出无精打采的表情开始说明。 上星期,小此木去到栗田告诉他的所有店家买了雷门米香,捧著好几只和果子盒回家。 小此木拿著米香到和哉的房 间,拜托一副厌烦模样皱著眉头的和哉吃吃看。 和哉原本不愿意吃,但在小此木的猛烈攻势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咬了雷门米香。 他咬了一小口块状的雷门米香,雷门米香应声裂开。 「──好难吃!」 和哉皱起眉头吐了出来。 「可恶……你到底想干什么!」 「抱、抱歉!」 小此木心想「不是这个啊」,又拿出另一种雷门米香,然后好不容易才安抚好和哉的情绪,让和哉又吃下雷门米香,但和哉依旧表示难吃。 和哉的语调相当真实,表情也透露出厌恶,完全不像在说谎。 小此木想尽办法让和哉吃下所有雷门米香,但没有一种能够让和哉满意。引人勾起乡愁的雷门米香香气,在房间里沉重地往下沉。 不久后,和哉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而粗鲁地乱踢和果子盒,将雷门米香撒了一地。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 和哉高高扬起剃得细细的眉毛,大声怒吼。 「同样的话唧唧咕咕、唧唧咕咕地说个不停……都几岁了?你是不是笨蛋啊?难吃死了!花生的味道臭死人了!你别再拿一样的东西来给我啦!」 小此木还来不及阻止,和哉已经夺门而出。 小此木描述完后,如冷风吹过般的沉默气氛降临三人之间。 「……那什么态度啊!」 由加一脸生气地嘟起充满润泽感的双唇。 「小此木先生,你不是来了浅草好几次,努力想要找到雷门米香吗?你的一番心意被这样糟蹋,太过分了!」 由加紧握住白皙的双拳,看起来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这种时候就算不好吃也要说好吃啊。都已经是国中生,应该要懂得看场合才对!」 「不,如果是看场合说出违心之论,那就没意义了吧。」 栗田安抚著愤怒的由加,同时感到纳闷。虽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但总之他感到无法理解。都做出这么大的努力了,这对父子还是无法互相理解吗? 小此木坐在栗田对面,两只手倚在桌面上,深深叹了口气说: 「栗田先生……还有其他值得一试的雷门米香店吗?」 栗田试著想一下,但想不出还有其他店家,所以沉默地摇了摇头。 「这样啊……」 小此木轻轻抱住头。 「我……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以为这么做是对的,没想到反而让我跟和哉的关系变得更差。」 郁闷的气氛弥漫,就在大家找不到话语时,由加忽然以强势的声音说: 「等一下!这样是不对的吧?」 「由加……?」 栗田和小此木困惑地看著一脸不爽的由加。 由加红著脸,强烈提出主张说: 「小此木先生,你很努力想要拉近和儿子的距离,但是……应该反过来才对吧!你根本没必要苦恼。对付那种任性小鬼,只要狠狠教训他一顿就好。你不用给他说话的机会,把所有雷门米香都塞进他嘴里就对了!」 由加说出惊人的主张。 不过,栗田并不讨厌由加这样的个性,甚至觉得由加说的话颇有道理,所以也开口说: 「虽然由加提出的建议是太极端了,不过……小此木先生,你对儿子的态度会不会让步过头呢?说起来,吃到爱吃的东西心情会变好,那已经是和哉小时候的事情。他现在是个国中生,我觉得或许有必要跟他正面冲突,有时也需要强势逼迫他接受你的意见。」 听栗田客观地如此劝说,没想到小此木以意外冷静的态度回答: 「这我知道。照常理来说,是应该这样没错……」 小此木表情认真地继续说道: 「但是,这次我说什么也想那么做。」 小此木表示,他当然不至于夸张到认为和哉还很孩子气,只要吃了好吃的零食心情就会变好,不过,他想要藉此让和哉明白,他希望与和哉坦诚相对的心意。小此木想要一个父子两人可以互相说出真心话的机会。 「栗田先生,我到现在还觉得相当后悔。那段时间我本来可以和太太、儿子三人一起生活……我失去了一家人团聚的时光……」 小此木说道。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会忽然想起那时的回忆。」 好比说,某天早上的画面。 和乐融融的气氛中,一家三口感情要好地围著餐桌而坐。 摆在餐桌上的早餐菜色有白饭、海苔片、油豆腐裙带菜味噌汤、呈现美丽柠檬黄色泽的煎蛋卷,以及划了几刀、刻意煎得微焦的热狗。 年幼的和哉津津有味地大口咀嚼著白饭和煎蛋卷时,忽然看著小此木的盘子瞪大眼睛说: 「啊!爸爸!你又都只吃菜不吃饭!」 「真的耶。」 看了小此木的盘子一眼后,妻子微微扬起眉毛,和她身旁的和哉互看一眼说: 「和哉都知道要边吃饭边配菜呢。」 「对啊!」 「……没有啦,不知道为什么,我从以前就会这样。」 小此木露出苦笑说道。和哉以充满活力的笑脸对著小此木说: 「那这样,我来教爸爸怎么吃!你只要在心里一直默念:小菜、白饭、味噌汤,小菜、白饭、味噌汤──」 妻子一脸幸福的模样,微笑看著和哉得意洋洋地竖起指头教爸爸吃饭。 「──我再也回不去那一段无可取代的美好时光,已经永远失去了。」 「小此木先生……」 「栗田先生,这对我来说,算是一种赎罪。」 小此木微微颤抖著双唇,低声说道: 「没错,这是我这个愚蠢的父亲勉强做得到的赎罪……以前我只知道工作,对于妻子和儿子,都是以自己的方便为优先。所以,这次我一定要用不是强势逼迫对方接受的方式来面对和哉……我再也不想失去重要的人!」 栗田的意识瞬间飞到过去。 ──在我青春期的那时候,父亲是否也像这样烦恼过呢? 或许程度不及小此木,但父亲一定也曾烦恼过吧。无关年纪,任何人都会以自己当时的方式认真思考、烦恼,却不知为何与对方的想法背道而驰。 「真是的,麻烦死了。」 「……很抱歉。」 「算了。」 「咦……?」 面对困惑的小此木和由加,栗田一脸不悦的表情说: 「虽然我不知道你儿子是喜欢吃哪一家的雷门米香,但无所谓啦。既然不知道,只要自己做就好。」 「栗田先生……?」 「你不是需要好吃的雷门米香吗?我现在就做给你。」 小此木和由加宛如看见云层之间射出一道光芒般,表情变得开朗。 「耶!阿栗就是要这样才对嘛!」 「你很吵耶……又不关你什么事,你在高兴个什么!」 栗田斜眼看著兴奋不已的由加,一手拿著智慧型手机板著脸站起来。 * 几十分钟后,由加和小此木换上白色厨师衣,也戴上厨师帽。 穿过通往厨房的门帘前,栗田的视线落在从房间书架拿下来的旧笔记本上。 由加纳闷地询问说: 「阿栗,你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什么笔记?感觉上那已经用了很久耶。」 「我平常不会做雷门米香,所以想说还是复习一下比较好。」 「复习……?」 「我又不是一开始就什么都会做。」 那是栗田主要在高中时期写下的笔记本。 虽然栗田国中时被推举出来当小混混的老大,每天过著打斗的日子,但升上高中以后,多多少少冷静了一些。 一方面是因为在意父母亲的目光,所以栗田在家会尽量不表现出小混混的样子。而对于和果子的工作,其实他也渐渐产生兴趣。 虽然有兴趣,但在微妙的气氛下,栗田不好意思事到如今还说自己想当和果子师傅。 不得已栗田只好以自学的方式偷偷学习。 那本笔记正是栗田自学时写的笔记。他自己查了跟和果子有关的各种知识并写在笔记本上。这时再次看了笔记后,栗田发现比起当时,果然还是现在的认知比较有深度。 栗田阖上笔记本,面向由加和小此木说: 「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不错喔,阿栗,满怀自信的样子嘛!」 「我也觉得兴奋了起来……」 栗田带著由加和小此木走进厨房。 厨房里还残留著淡淡的红豆馅高雅香气,依旧是能够让人心情平静的空间。栗田和中之条就是在这个空间里,制作出栗丸堂摆放在架上的所有和果子。 历史悠久的锅子、烤模、筛网等器具整齐地排列在架子上,墙边摆著一台业务用的捣年糕机和擦得光亮的流理台。 厨房正中央有一张不锈钢制的工作台,中之条已经在工作台上摆好所有制作雷门米香所需的材料和器具。 「栗哥,随时都可以开始喔,请尽情做吧。」 「谢啦,中之条。」 「哪里,我也对雷门米香的制作方法很感兴趣。」 中之条、由加、小此木三人一字排开,视线集中在栗田手上。 由加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模样瞪大眼睛,指向工作台上铺著大量米粒的厨房纸巾说: 「阿栗,铺在那上面的乾巴巴米粒是什么?」 「如你所见,就是乾燥过的米粒。」 「真的吗?怎么这么漂亮?半透明耶。」 「米本来就是半透明的吧,只不过煮熟后会因为吸收水分变白而已。我刚刚打那通电话,就是拜托椙山那老头子提供这些材料。」 「椙山?喔~雷门米香店的老板啊。」 「椙山说,这些米粒是他把店里使用的材料仔细揉碎而成的。制作米香这种传统点心,本来就不需要什么特别的材料──」 如果是想在家里自行制作米香,只要把吃剩的白饭拿去户外日晒,让白饭自然风乾两天左右就好。 听到栗田传授做法后,由加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轻轻击掌说: 「原来如此。我真是跌破眼镜了,没想到雷门米香是米做成的。」 「你喔……不然你以为是用什么做的?」 「我以为有什么原料之类的。」 「就是用米做成的。」 栗田把沙拉油倒入锅中以大火加热,等沙拉油达到高温后,接著把日晒过的米粒倒入油锅里头。 米粒的内部气压随之上升,瞬间膨胀浮了上来。 栗田趁著米粒颜色还呈现白色时,动作俐落地用网子捞起米粒,铺放在厨房纸巾上。 由加和中之条以兴奋的语调说: 「哇!米粒炸好了耶!」 「栗哥,这是……?」 「这是所谓的『米香种子』,就是刚刚由加所说米香的原料……感觉上跟煮咖啡之前要先把咖啡豆烘焙过的道理差不多。现在先让油分沥乾,这段时间里则进行其他步骤。」 栗田拿出另一只锅子,照著笔记本上的比例,把经过严选的砂糖、麦芽糖、酱油和奶油等材料放进锅中再加水,接著以大火加热让材料溶解。 煮开至锅中呈现金黄色并冒出具有黏性的泡泡后转为小火,接著放入事先准备好的花生。 带有花生香气也是雷门米香让人垂涎三尺的特色之一,但这次栗田只放了一点点提味。 中之条纳闷地询问: 「只加这么一点点花生吗?多加一点会不会比较好呢?」 「有一点我挺在意的……依照刚刚小此木先生的描述,感觉上和哉好像不是很喜欢花生,对吧?」 「呃……」 中之条歪著头,栗田边继续进行作业边说: 「『难吃死了!花生的味道臭死人了!』这句话或许单纯是一种抱怨的说法,但我想还是谨慎一点比较好。」 「啊!对耶!」 小此木露出惊觉的表情说道。栗田一副彷佛在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包在我身上」似的模样,扬起一边的眉毛说: 「当然,单靠这些分量的花生也足以提出香味。就算看不到花生,有它的香气就够了。好,接著进入最后一个步骤。」 栗田把方才炸好的大量米香种子放入锅中,动作俐落地搅拌。 搅拌后趁著米香还没有凝固之前,迅速倒入已铺好烘培纸的模子里。 栗田按压米香使其延展开来,有技巧地压成平板状。 隔一会儿,米香逐渐冷却凝固。 最后将米香切成容易入口的细长形状,纯手工制作的雷门米香即大功告成。 「哇……好香喔!」 由加以开朗的声音欢呼。 「阿栗,可以试吃吗?」 「嗯,大家吃吃看。」 由加、中之条和小此木一脸兴奋地当场拿起还热呼呼的雷门米香。 三人把鼻子凑近闻一闻雷门米香的独特香气后,轻轻咬下一口。雷门米香发出清脆声响应声裂开,以有规律的节奏在口中咀嚼一阵子后,吞下雷门米香。 吞下雷门米香的那一剎那,由加发出欢呼声说: 「嗯~好酥脆喔!」 由加眯起眼睛露出开心的笑脸,并像软体动物般不停摇晃身体。 「刚做好的雷门米香原来是这样子的口感啊!我以为会很硬,没想到口感这么酥脆。米粒也吸足了甜味,在嘴巴里沙沙沙地散开来。好好吃喔~我喜欢!」 小此木站在由加旁边,露出温和的表情眯起眼镜底下的眼睛。 「真的是……很棒的味道,而且有种怀念的感觉,感觉上小时候经常吃到。」 因为是用米做的,所以就算从未吃过雷门米香的人,也会莫名心生一股乡愁。 「这种传统朴实的甜味和米粒很搭……糟糕,我吃个不停啊。」 小此木一块接著一块拿起雷门米香,嘴里不停发出酥脆声响。虽然略逊一筹,但由加也快速地吃著雷门米香。 中之条则是一脸彷佛在说「这就是我的本业」似的轻松表情,心满意足地吃著雷门米香。 「不愧是栗哥,微甜的甜度拿捏得恰到好处。酥脆口感在口中轻快舞动的同时,碎开来的米粒之间会释放出砂糖和麦芽糖的淡淡甜味,最后和唾液溶解在一块。等到察觉时,雷门米香已经整个化开……好想一口接著一口吃个不停。」 「人家也是!」 「我也是!」 「你们吃太多,都快吃光了!」 栗田急忙阻止大家继续试吃。 在那之后,栗田将做好的雷门米香适量装进纸盒里,让小此木带回家。 「……这次和哉一定也会满意的。栗田先生,真的很谢谢你!」 小此木多次道谢后,一副拿著贵重品似的模样捧著纸盒离去。 * 隔天的星期天中午。虽然栗丸堂假日也照常营业,但现在正值午休时间。 如往常般,栗田和葵相约在老地方的咖啡店喝咖啡。对栗田来说,这是 馒头 三月初的星期四傍晚,虽然就月历来看,季节已经进入春天,但寒冷的天气仍然持续著,晚上外出时也少不了大衣或夹克。 这天是栗丸堂的公休日,所以大门关著,但有两道身影出现在甘味茶房里。 那是栗田和葵。 栗田身穿白色厨师衣、板著脸把双手交叉在胸前。他的视线落在坐在桌前的葵身上。 葵的面前有一只和果子盘,盘中央放著造型罕见的豆大福。 这颗豆大福的麻糬皮不是白色,而是从内侧渗透出绿色,浮在表面上的一颗颗小圆点豆子也呈现明亮的黄绿色。 一般豆大福有著可爱的外观,可以让人看了心情柔和起来,这颗豆大福则是有著醒目的美丽色彩。 葵炯炯有神地一直看著绿色豆大福,不久后终于拿起来咬下一口。她看似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动作高雅地咀嚼著豆大福。 吃完绿色豆大福后,葵像花朵绽放般展露微笑说: 「好好吃喔~」 栗田安心地松一口气,葵展露笑脸对著栗田说: 「豆大福的外观美得无可挑剔,味道也很棒~这绿色的内馅……是用豌豆做成的豆沙馅吧?在松软豆沙馅的甜味和麻糬皮的咸味之中,柔软中带有脆脆口感的黄莺豆带来令人惊喜的爆点。」 「这样啊。」 黄莺豆是指熬煮成蜜豆的碗豆,色泽和黄莺的颜色很相似。 「不过……」 葵忽然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倾著头。 「虽然我个人很爱吃,但要当作新产品可能就……」 「我想也是……果然不好推销啊。」 栗田粗鲁地抓了抓头发说道。尽管他心里有底,还是难免有些失望。 这一阵子栗田为了开发新产品,多次请葵来帮忙试吃和提供建议。 虽然比起之前,栗丸堂的业绩已有好转,但还是不太理想。上个月葵提议说:「开发出划时代的新产品来提升业绩如何呢?」于是,栗田开始著手开发新产品。 要想提升制作和果子的技巧,并非一朝一夕即可达成。 不过,如果是制作新产品,只要点子够好,说不定就有机会。 栗田原本抱著这般想法,但后来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并再次深刻体认到栗丸堂如今的产品阵容是经过长时间的钻研,才有现在的样貌。 举例来说,像现在这样依据栗丸堂名产做出变种的豆大福后,栗田忍不住思考起这么做的意义。 刻意增加这个新产品的意义何在?有什么价值吗?新产品跟其他和果子之间是否有充分做出差异呢? 若是增加类似的产品,只会分散商品魅力,导致产品变得廉价。在产品开发上,还是得谨慎行事为妙。 「对了,栗田先生,为什么你这次会想做绿色的豆大福呢?」 试吃完后,葵啜饮著热茶问道,脸上是一副刚刚填饱了肚子的满足表情。 栗田今天之所以会请葵试吃,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人约好等一下要出门,所以栗田不想让葵饿著肚子。 「其实我从以前就很想做做看。」 「真的吗?」 「嗯。如果要具体说明,恐怕要说明很久……你知道一位叫池波正太郎的作家吗?」 「《剑客生涯》!」 葵突然做出挥舞日本刀的动作,栗田讶异地眨著眼睛。 「……你喜欢这位作家啊?」 「是的。」 葵出乎意料地是池波正太郎的书迷。 「我看过爷爷书架上的书,还曾经为之著迷了一段时间。应该说,池波正太郎是二次世界大战后日本具代表性的文豪之一,想必大多数人都听过他的名字。池波先生是浅草人对吧?他也是一位有名的美食家。」 「没错。然后呢,池波正太郎他──」 「喔~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葵突然用力击掌,开朗地露出微笑。 「我懂了~」 一阵祥和的沉默气氛扫过茶房,栗田愣在原地嘀咕说: 「……不是啊,我根本还没开始说明耶。」 话虽如此,但葵拥有与众不同的和果子相关知识,看来她应该是真的懂了。 「那当然啰~光是听到池波正太郎我就懂了~让我来帮你说明。」 就如往常准备发表知识时般,葵开心地说道: 「池波先生不是有一本关于美食的散文集很有名吗?当中有一篇散文提到位在浅草的一家和果子老店。这家老店现在还在经营,你是因为他们店的产品而得到灵感的吧?」 这本散文集名为《散步时,总想尝点美味小品》。栗田心想真是凡事都逃不过葵的眼睛而点了点头。 「虽然那本散文集里面提到的是最中,但馒头也是他们店的招牌产品。满满包在饼皮里的白豆沙馅掺杂著黄莺豆,呈现出难以言喻的美味。所以,你就想到如果不做成馒头,而是做成豆大福不知道会怎样,最后也真的试做了,对吧?」(注:最中是一种日本的豆馅糯米饼,饼壳是以精选糯米粉蒸成麻糬,再以细火手工烘烤制成。最中常见的内馅包括红豆沙、白豆沙、栗子等。) 「嗯,完全正确。」 葵露出在思考难题的表情看向天花板应道: 「我在想……那种馅料或许就是要搭配鸡蛋糕类的饼皮才对味吧。像人形烧那种有松软口感的饼皮,应该和馅料的甜味比较相配。柔软的饼皮轻柔地裹住带有湿润感的甜豆沙馅──」(注:人形烧发源于日本东京都日本桥人形町,是一种在鸡蛋糕里包入豆沙馅的和果子,也是众所皆知的东京名产。) 「嗯,经过这次试做后,我也发现了。」 栗田在胸前盘起双手叹息一声。开发新产品之路依旧坎坷。 葵脸上浮现担心的表情,但隔一会儿后,忽然放松紧绷的力道,展露微笑说: 「栗田先生,我觉得啊,你应该可以用轻松一点的态度来思考这件事情。这种事情可以有各式各样的方法啊。」 「各式各样的方法?」 「我是指宽广的视野。」 说著,葵竖起纤细的食指。 「的确,和果子的味道最重要。不过,我觉得趣味也很重要。怎么说呢?就是带有一点点幽默感,也可以形容是一种精神。举例来说,前阵子的雷门米香最初也是因为有人想出『在雷门附近贩卖』的创新点子才会热卖,这当中包含文字游戏的一面,不是吗?」 「说得也是。」 栗田知道制作和果子不是一种游戏,但他希望自己能够保有弹性的思考。 原来如此,在雷门卖雷门米香啊……栗田陷入思考之中时,脑中忽然浮现一个想法。 「对了!」 「你已经想到点子了,对吧!」 葵激动地探出身子。栗田装模作样了一会儿才回答说: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不是把雷门说成rai-mon吗?」(注:雷门的正确日文发音为kaminari-mon。) 葵嘟起唇形美丽的嘴巴,在那之后,一脸难为情地让视线在空中游走。 「……那又怎样吗?」 「抱歉,我只是忽然想到而已。」 「栗、栗田先生~?」 「哈哈,就是一点点幽默感?也可以形容是一种精神?」 「讨、讨厌……你这么坏心眼,我是不会被你带去好玩的地方喔!」 「你的日文好像怪怪的……算了,快四点了,我们准备出门吧。」 栗田催促著葵。 葵从以前就对浅草演艺厅很感兴趣,所以今天栗田打算带葵一起去浅草演艺厅送和果子给老主顾。 栗田披上常穿的军装夹克,葵则是披上素雅的薄大衣。两人动作俐落地做好出门的准备后,走出栗丸堂。 * 穿过新仲见世路的拱廊后,浅草ro即出现在右手边。 ro是一处复合型的商业设施,里头设有澡堂,为当地居民提供完善的休憩空间。栗田很喜欢ro的温馨感,所以也经常到这里来。 从ro往北前进一小段路,演艺厅就在眼前。从栗丸堂出发,走路不到十五分钟即可抵达演艺厅。 「哇~这里的气氛每次都是这么开心的感觉~搞笑殿堂!浅草演艺厅!搞笑菁英们聚集的地方!」 一块以黑色、柿子色和葱绿色为配色的招牌下方挂著一排排提灯,葵从远处看见招牌后,以开朗的语调说道。 葵很喜欢搞笑类的东西。以前栗田和葵一起搭人力车时,葵也曾亲自搞笑过,让栗田留下难忘的回忆。 还有,那时栗田看见葵右手腕上有一道浅浅的大伤痕。栗田不敢太轻率地询问她受伤的原因,所以到现在疑问仍在。 虽然没有一定要询问的理由,但栗田内心其实颇为在意。 不过,葵丝毫没察觉到栗田的这般心声,彷佛小孩子般兴奋地叫嚷。 「好高兴喔~其实我是第一次来说书场看表演。那里一定有很多人比我会搞笑吧!」 「那当然。」 栗田摇了摇头心想:还是别多说好了。 尽管是平日傍晚,演艺厅前面还是挤满人。 哨子高声响起,一群人挤到公告表演者的板子前筑起了人墙。表演者当中可能有大家感兴趣的搞笑艺人吧。 大家是不是想看压轴的那位表演者呢?栗田边如此心想,边与葵走向演艺厅的入口。 「栗田先生,我们要怎么进去演艺厅呢?」 「买票进去。」 「说得也是。」 「其实在上午时间入场会比较划算啦。人很多,你在这边等我,我去买两张票回来。」 「哇!谢谢你~」 浅草演艺厅是一座全年无休、专门举办演艺活动的表演场地,也是东京几处会固定演出落语的场地之一,也就是俗称「说书场」的地方。 演艺厅的表演时段有早、晚场之分,但不会进行清场。因此,早上入场后只要不离开,便能一直待到晚场表演结束,享受一整天的表演。 当然,观众也可以中途入场,看腻的话也可以随意离场。 演艺厅的门票价格约为电影票的一点五倍,但毕竟可以一整天欣赏到现场表演,所以这个价格可说相当合理。 栗田准备买两人份的门票时,因为栗田是熟悉面孔,加上是从晚场表演的时间算起,所以售票员算栗田便宜一些。 栗田将门票递给葵时,也说了这一件购票时的插曲。 「在这种地方也表现出浅草的人情味,真的很棒喔~」 「会吗?这很正常吧?」 「你说的『正常』在这时代已经变得很稀奇了,甚至可以用濒临绝种来形容。」 「还会绝种啊?」 「这只是一种修辞啦!」 葵笑著吐一下舌头。 「不过,我超喜欢浅草这种地方!」 不知为何,栗田突然觉得脸庞发烫。虽然一点意义也没有,但他却板起脸迈开脚步。 两人进到演艺厅里时,时间已经是下午四点二十分,距离晚场表演开始还有一小段时间,于是栗田决定先送和果子。 把门票交给撕票员后,栗田和葵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从左手边的通道走到尽头,来到后台入口处。 栗田两人准备走进后台时,一名身穿和服的高大男子正好走出来。 「仁!」 「福耳先生,你好。」 「好一阵子没看到你,你已经长这么大啦。」 「你有资格说人家长得大吗?重点是,我们早上才刚见过面吧!」 栗田和这位高大和服男性交谈时,葵在一旁把眼睛瞪得像豆子一样圆。 「天啊……这、这位是传说中的春光亭福耳先生……个子好高喔~」 照惯例,葵见到陌生人后,又是一副举止可疑的模样。 出现在栗田两人面前的这位人物是生于浅草的落语家──春光亭福耳。 春光亭福耳虽然才三十多岁,但已经是公认的重量级表演者。实际上,福耳一个接著一个打败多位师兄弟,并拥有升格为压轴表演者的辉煌成绩。 福耳的五官很有个性,长相深得人缘,而且身材非常高大,身高有一百九十公分。另外,福耳的体力和精力似乎都有过人之处,听说熬夜好几天也不怕。 从栗田的父亲那一代开始,福耳就是栗丸堂的老主顾,他也会直呼栗田的名字。毕竟有著彪形大汉的身材,福耳的食量也很大,就这点来说,他是个难能可贵的客户。 「仁,我要的东西呢?」 「在这里。」 栗田从袋子里拿出和果子盒递给福耳。 福耳打开盒子后,一副快要受不了的模样笑逐颜开。 「好好吃的样子啊!」 盒子里装了六颗白色馒头。 白色馒头只使用面粉、砂糖和豆沙馅做成,是很普通的馒头。虽然外型不花俏,但白色馒头完全没有添加防腐剂,而且便宜又好吃,所以也是栗丸堂的人气商品之一。 福耳打算在今天的节目中,表演他最擅长的段子〈馒头好可怕〉。 在表演〈馒头好可怕〉之前,福耳总会在休息室里实际品尝馒头,并藉此提升专注力让自己进入落语世界。 这也是栗田会外送馒头到后台来的原因。 「仁,每次都要你跑一趟,谢啦!」 「没什么。我也很期待来听落语。」 「包在我身上。对了!」 福耳瞥了葵一眼,把脸凑近栗田低声说: 「……你总算交到女朋友啦?」 「你、你没头没脑地在说些什么!」 栗田满脸通红地否认。虽然栗田觉得和葵一起在浅草散步很有趣,但麻烦的地方是一定会遭熟人揶揄。 葵也不知所措地不停微微摇手说: 「福、福耳先生,你这发言太不谨慎了!没看到栗田先生很困扰吗?」 「我没有很困扰……」 「我们只是普通朋友而已。」 栗田皱著眉头点了点头。虽然栗田心中多少有些被刺伤的感觉,但以现状来说,他和葵之间确实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话说前一阵子,栗田和葵因为某种因缘巧合,曾经替车夫吉良和他的女儿小春化解了不和的父女关系。 后来,吉良为了表达谢意而让栗田和葵坐上人力车在浅草观光,但不知道为什么观光的目的地竟然是今户神社。 挂著「招财猫发祥地」的看板、设置了可爱猫咪石碑的今户神社,也供奉著一对夫妇神,所以近年来被人们认为参拜这座神社有缔结良缘的效果。 「总之,你们两个一起进去拜一拜吧!」 吉良咧嘴露出白牙笑著这么说,让栗田和葵慌张失措了起来。 「什、什么缔结良缘!少瞧不起人!」 「就是啊!我们只是普通的──」 普通的什么?说到这里,栗田和葵都说不出话来。 两人为了寻找适当的字眼而陷入沉默之中时,吉良嘿嘿笑著说: 「普通的情侣?」 「就跟你说不是了!」 栗田看向葵,葵一副伤脑筋的模样露出笑容,微微倾著头为栗田解围说: 「如果硬要说的话,就是……朋友?」 「没错,普通的朋友。」 自从上演过这一幕后,只要有人询问,栗田和葵就会回答两人是普通的朋友。 「是吗?不过,该怎么说呢……」 福耳在演艺厅的后台入口处,边摸著下巴边看向天花板说: 「年轻真好。」 「……你那是什么感想啊?」 栗田最怕被人揶揄了。 这时,栗田身后忽然传来一股淡淡的菸草味,回头一看便见一名头戴编织草帽、身穿白色西装的老人。 福耳突然挺直背脊说: 「师父!」 栗田和葵也跟著表现出恭敬的态度,白西装老人则发出爽朗的笑声说: 「哪有人一直呆呆站在门口,我还以为你们故意在玩什么挡路游戏呢。」 这位身穿白西装的老人,便是福耳的师父──落语家春光亭大笑。 大笑有著一头白发以及红润的气色。尽管身为落语界的泰斗,大笑的个性还是相当随和,也经常会到说书场露脸。他今天穿著西装,就表示他纯粹是以观众的身分来看表演。 大笑从栗田的祖父那一代就和栗丸堂有往来,现在也时而会光顾栗丸堂。 栗田举手说一声「你好」后,接著说: 「你看起来精神不错啊,大笑师父。」 「我很好啊,只是我不记得曾收过你这个徒弟。听说你在店里很努力?」 「是的,慢慢进步中。」 「很好,落语跟和果子一样,都要慢慢来才是最好的。话说回来,其实我对和果子根本一窍不通就是了。」 大笑发出咯咯笑声,让人猜不透他说的话到底有几分认真。 在那之后,大笑重新面向福耳说: 「福耳,对你,我是完全不担心……」 「师父,您对我还是一样这么冷淡。」 「混帐东西!这表示你的功夫好到我不用担心啊。」 「可是,我每天都担心师父您担心到晚上睡不著……刚刚这样的回答您还满意吗?」 「不愧是我徒弟!」 「话虽这么说,但我有一半是真心话。师父,您还是没有戒菸对不对?西装闻起来都是香菸味。」 「没关系啦,我已经放弃戒菸了。」 「不可以放弃啊……」 「没关系。你不要自己不抽菸,就硬要求别人跟你一样。这不重要,那孩子怎么样啊?你有没有好好照顾他?」 「是,当然有。」 福耳朝休息室的方向大喊一声:「小耳!」 这时,一名身穿和服的小个子少年,如松鼠般动作灵敏地跑过来。 「师父!您找我吗?」 少年在栗田等人面前停下脚步。 可能是睡眠不足,少年眼睛下方有黑眼圈,但五官算是端正。少年发现一身白色西装的大笑后,吃了一惊地低头致意。 「大笑师父,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状况怎样啊?小耳。」 「状况超好!」 「福耳有严格训练你吗?」 「非常严格。世上没有比福耳师父更了不起的人了!」 「哪有可能!」 「这马屁也拍过头了吧?」 大受赞扬的福耳知道小耳是刻意在搞笑,把双手收进和服袖子里露出苦笑说道。 名叫小耳的少年似乎是福耳的徒弟,看起来相当年轻,乍看之下还是个高中生。不过,感觉上两人的师徒关系良好。 小耳看似开心地说著每天除了帮福耳拎包包或做杂事之外,还会上很多课。 葵彷佛陷入热恋的少女般,以热切的眼神看著春光亭的师徒们和乐融融地互相吐嘈。对喜欢搞笑的葵来说,想必难掩兴奋之情。 虽然栗田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方面一点也不熟悉,但他搔了搔脸颊心想:「既然葵喜欢,就让她尽情地乐在其中吧!」 * 布幕静静升起,麦克风从地板下方自动升上来。 随著演奏乐声响起,落语家从舞台旁边走到正中央坐上坐垫,随即开始闲话家常。 听著表现自然、毫不装模作样的谈话,让人心情也平静下来。原本听不出有什么主题的闲话家常内容,渐渐地转向该有的方向。 葵转头看向栗田,一副心情绝佳的模样,脸上浮现清澈的笑容。 「感觉很悠哉、很舒服~」 「感觉很轻松又温馨吧?也可以边吃便当边看喔。你肚子会不会饿?」 「刚刚才吃过东西而已,我不会饿~」 「你没有在逞强吧?这里的商店也有卖咖哩面包什么的。」 「呃……栗田先生,我只是味觉比较敏锐而已,食量跟一般人一样喔!」 「是、是啊。葵小姐,你的笑容好像有点僵硬耶。」 栗田和葵两人在靠近中央的座位并肩而坐。 每次葵转头看向栗田时,一头秀发就会轻轻摇曳,随之飘来淡淡的香甜气味。只不过,两人不是在看爱情电影,而是在看搞笑表演。栗田要自己别太在意这点。 大笑师父说不想引起观众骚动,所以把编织草帽压得低低的,坐在几乎都是空位的二楼座位。虽然栗田忍不住心想,其实只要穿低调一点的服装就能够解决这个问题,但大笑似乎有他的坚持。 几段落语表演结束了。 每位表演者只有十到十五分钟的表演时间,观众可以观赏到各式各样的落语家一位接著一位上场。 「这就是能够看到真正搞笑的地方啊~好有趣!」 「是喔……」 虽然栗田不知道何谓「真正搞笑」,但看见葵如此乐在其中,他也觉得开心。看见葵天真无邪的笑脸,栗田也微微扬起嘴角。 这时,突然有人从后方通道快步走来。 栗田回头一看,发现是头戴编织草帽、身穿白色西装的大笑。 「仁,不好意思,你可以来一下吗?」 大笑的表情显得异常僵硬。 「什么事?这么突然?」 「拜托。」 大笑以不允许对方表示任何意见的口吻说道。栗田和葵讶异地互看一眼,但还是跟著大笑从后方出口走到通道上。 大笑边朝休息室方向快步前进边说: 「……其实是发生了很怪异的事。连我这个演艺资历不算短的人,也是头一次遭遇这种前所未见的事。」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话说回来,跟我们有什么……」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大笑、栗田、葵三人穿过后台出入口,爬上阶梯来到二楼的休息室,顿时为眼前出现的怪异光景大吃一惊。 只铺著榻榻米的单调房间中央有一张小桌子,福耳保持跪坐在坐垫上的姿势趴在桌上。 福耳的双眼紧闭,眼皮一动也不动,明显看得出状况不寻常。 房内的墙边有三位落语家,他们铁青著脸、摀住嘴巴望著福耳,连一句俏皮话也不敢说。 「该不会……」 栗田茫然低喃,大笑露出严肃的表情摇摇头说: 「他没有死,只是在睡觉而已。」 「睡觉……?」 栗田安心地松一口气后,微微皱起眉头。 「真是的,害我白操心一场。啊!大笑师父,你该不会是要我来打醒福耳先生吧?」 「不是。不论用打的或用踹的,都叫不醒他。」 「咦?」 这时,原本站在墙边的一名老妇人拿著黑色皮革的医生包走近栗田等人。 栗田不认识老妇人。大笑立刻介绍说: 「这位是已经退休的关根医师。她刚好来看表演,才会被我叫来。关根医师在退休前是一位医术精湛的女医师,在地方上可是相当有名。」 「你们好。」 举止稳重且充满知性的老妇人──关根点头打招呼后,接著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福耳先生似乎是被下药才睡著了。」 「什么……?」 栗田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关根迅速说明: 「经过诊断后,发现应该是安眠药的作用。安眠药一般用于治疗失眠症状或睡眠障碍,而福耳先生只服用少量安眠药,不会有生命危险。」 事态发展让栗田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他试著针对眼前事实做出反应。 「……重点就是安眠药让福耳先生睡著了?」 「没错。针对有失眠症状的病人,安眠药是医生比较常开立的处方,也是比较容易取得的药物。」 虽然安眠药无法解决根本问题,但只要给药就能够满足病人,所以有很多医生会直接开立处方──关根如此说明。 「照整体状况看来,最有可能的下药方式是──」 关根朝福耳轻瞥一眼。 趴在桌上熟睡的福耳脸庞旁边,放著栗田方才送来的和果子盒。 盒子里装著白色馒头。 福耳似乎吃了三颗馒头。盒子里原本有六颗馒头,现在只剩下三颗。 「不会吧……」 栗田茫然地嘀咕,背上冒出冷汗。 「──意思是,原因出在我做的馒头吗?」 大笑和关根沉默地互看一眼。 * 面对意外的事态发展,葵立刻向前踏出一步,以爽朗的态度说: 「我可以断言,那是不可能的事情喔~栗田先生绝对不会做出那种事情。」 虽然葵的语调轻率,语尾还拉长著尾音,但声音充满坚信。 葵走到熟睡的福耳身旁蹲下来,然后一颗接著一颗拿起桌上的三颗馒头用手掰开。她的动作之迅速,让人想要制止都来不及。 葵表情认真地比较著三颗馒头,把鼻尖凑近闻了闻后,一脸明白状况的模样点头说: 「无异状。」 「你是狗啊!」 「虽然我的嗅觉确实很灵敏,不过说实话,我是凭面皮的触感来判断的。总之,我敢断言说这三颗馒头完全没有问题。」 面对表现出难以置信的态度的大笑,葵毫不在乎地这么回答后站起身子。 「栗田先生是一个很爱惜和果子和栗丸堂的人,他没理由在好好的馒头里添加怪东西。不过,基于验出药物这个现实的问题──那一定是某人在某个时间点,在已经进到福耳先生肚子里的馒头上动了手脚。总而言之,犯人绝对不是栗田先生。」 「……我想也是吧,我本来就不认为会是仁做的。」 大笑点点头表示同意。 「话虽这么说,但现在事态演变成这样,就程序上来说,还是有必要请准备馒头的仁也来说明一下。所以,我才把你们给叫来。」 「原来如此。」 栗田内心感到松了口气。身为一个人,没有什么比受到信赖更重要。葵斩钉截铁地断言栗田无罪的举动,也让栗田十分开心。 多亏了葵,栗田的心情也平静下来,迅速说明起今天的经过。 栗田告诉大笑,他接到福耳的订单后,跟往常一样把做好的馒头亲手交给福耳,并没有特别动什么手脚。 「嗯,这么一来就表示……毫无线索啊。」 大笑按住编织草帽的帽顶叹了口气,气色红润的脸上明显写著:「我今天来这里明明是私人行程,却被卷入麻烦的事件中。」 栗田在胸前交叉起双手询问说: 「大笑师父,原本到底是怎样的状况呢?如果你愿意说明给我们听,或许我们可以帮上忙也说不定。」 栗田嘴里说「或许可以帮上忙」,但心里是抱著「说什么也一定要帮上忙」的打算。 虽然栗田已洗清嫌疑,但内心静静涌起一股怒气。 身为和果子师傅,没有什么事情比亲手做的馒头被人如此利用更令人愤怒。 福耳品尝栗丸堂的馒头享受美味,是为了提升专注力以做出让观众看得开心的表演。究竟是谁在这个对大家都有好处的时刻出手阻碍?可以的话,栗田想要揪出那个人。 不,一定要揪出那个人,不可以放任那种家伙不管!栗田这么告诉自己。 「幸好今天葵小姐也在场。她在各方面都很敏锐,也很可靠。」 「我会尽量努力的,请告诉我们状况。」 葵也附和著栗田说道。 「这样啊,不好意思喔。」 大笑脱下编织草帽,摸了摸白发。 「那我就说明给你们听吧。」 大笑最初也坐在观众席上欣赏节目,但欣赏到一半时,徒孙小耳跑来找他,他来到休息室即看见眼前这情况。 因此,大笑并非目睹所有经过。根据大笑的说明,再综合休息室中其他落语家的说明,整件事情的经过是── 大受欢迎的落语家春光亭福耳,让徒弟小耳拎著他的包包,在比上场时间提早很多的下午四点进到休息室;在那之后,约四点二十分拿到栗田亲手交给他的馒头。 演艺厅的后台休息室分为两种。 一种是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另一种是给其他艺人使用的休息室。 其他艺人指的是表演非落语才艺的艺人,好比说表演漫才、现场剪纸、魔术等等的艺人。 由于演艺厅的节目是以落语为主,所以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大多空著。 今天的早场时间虽然有三组其他艺人来表演,但晚场部分因为行程上的关系,所以不会有其他艺人来表演──一切的起头就在这里。 福耳得知晚场不会有其他艺人来表演的消息后,突然说出奇怪的话。 「是喔……单单就节目表看来,直到我上台表演完毕,都不会有其他艺人来场吧?既然这样,我就用他们那边的休息室好了。」 怎么突然想要用那边的休息室呢? 休息室里的其他落语家这么询问后,福耳开朗地回答说: 「我以前用过一次无人的休息室,感觉舒适极了……从那次之后,每次只要有机会,我都会这么做。虽说是每次,但很少有这种机会就是了。」 福耳还说,无人休息室不会拥挤,他独处时也比较能够提升专注力。 而且,福耳今天预定要表演的〈馒头好可怕〉不纯粹是古典落语,而是福耳自己改编过的新解读版本的古典落语(注:古典落语是指从江户时代到明治时代、大正时代所创作的落语,在那之后的时代所创作的落语称为「新作落语」。)。 福耳因为这个新解读版本的古典落语而获得好评,让世人和前辈们对他敬佩三分。就这层涵义来说,〈馒头好可怕〉是特别的,也是福耳擅长的落语段子,情感投入的程度自然会和表演其他段子时不同。 「我想要一个人边吃馒头边集中注意力。」 听福耳这么说,其他落语家也都表示赞同地说:「那就随你高兴吧。」 不过,独处的时间太长也很无聊,而且距离福耳上场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因而福耳和小耳一起去到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放好馒 头和包包后,又回到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 之后,福耳和徒弟小耳以及其他落语家一起开心地闲聊直到快六点的时候。 这段期间里,放著馒头的其他艺人专用休息室里空无一人。 只有舞台上以及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有人。 「糟糕,时间这么晚啦,我差不多该过去了。」 福耳在接近六点时站起身子,独自前往空无一人的其他艺人专用休息室。因为他不希望有人打扰,所以徒弟小耳就留在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 在那之后,有好一段时间一切安然无事。 不久后,时间来到七点,一位名为吉报亭来丸的落语家从吸菸区回到休息室时,打算顺便去看一下福耳的状况。 结果去到那里一看,来丸惊讶地发现福耳趴倒在桌子上。 来丸慌慌张张地叫来其他落语家同伴,但不论大家怎么做都叫不醒福耳。众人判断眼前情况是紧急事态,观众席上的大笑和退休医生关根也被请来休息室。 调查之后发现,福耳是因为服用安眠药而熟睡。 八成是馒头被动了手脚──在大家这样的推测下,栗田和葵也被叫来休息室。 栗田在脑中整理一遍资讯后,嘀咕说: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而是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 「没错。这里要容纳所有落语家,感觉窄了点吧?」 大笑接续说: 「由于其他艺人的人数不多,而且会有不同艺人来来去去,所以这间房里几乎不会出现拥挤的状况。」 「原来如此。」 栗田点点头回应大笑的话语后,环视室内一圈。 从晚上六点到七点这段时间,福耳独自在这个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度过。 房间里只铺著榻榻米,墙壁也是以白色为主,是个很单调的空间。 墙边摆著一张细长型镜台,镜台上放著还有茶的茶杯以及用过的菸灰缸。 镜台前面放著三块坐垫,大笑露出苦涩的表情说明应该是早场时间来表演的其他艺人没有收拾那些坐垫,吃完的零食包装也丢在镜台上没收拾。 房间中央有一张桌子,福耳就趴在桌上熟睡。桌子附近的榻榻米上有菸灰缸和散落一地的菸蒂,栗田猜想应该是福耳趴倒时弄翻的。 桌面上放著装了栗丸堂馒头的和果子盒。 另外还有白色便条纸、原子笔、热水瓶、茶壶和乾净的茶杯等等。 葵直直注视著福耳的睡脸。栗田边用眼角余光看著葵,边在狭窄的室内绕了一圈。 这间休息室没有可以让人躲起来的空间。如果有人事先躲在这里,肯定会立刻穿帮。 栗田皱起眉头陷入苦思。 「到底是为什么呢?总觉得怪怪的……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栗田方才听完大笑的说明后也有这种感觉。为什么要这样做呢?这个行为有什么意义吗? 面对困惑的栗田,大笑面带苦涩的表情开口说: 「嗯,光是听这些说明确实会想不透。其实呢,故事还没结束。」 「还有后续?拜托你一次全部说明完毕好吗?」 「没有啦,后续部分感觉像要抓犯人一样,心里难免会有点抗拒……不过,我们现在确实是在抓犯人就是了。老实说,落语家当中有些家伙没有不在场证明。」 「不在场证明?」 栗田不禁觉得在落语的世界里听到这个字眼感觉很突兀。 大笑抓了抓白发后,继续说道: 「福耳和小耳把馒头和包包放在这间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后,便回到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在那里跟大家聊天直到六点。在那段时间里,这间放了馒头的房间空无一人。我刚刚是这样说明的没错吧?」 栗田回想著大笑的说明,点了点头同意。 「不过,那只是『正常来说』的状况,如果『仔细来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 「什么意思?」 「也就是说──」 大笑表示,由于福耳以外的所有落语家全都在同一间休息室开心畅谈,所以彼此可以互相提供不在场证明。 「虽然只有一小段时间,但有几个家伙曾离开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虽然没有他们做坏事的证据,但也无法否定这几个家伙偷偷潜入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动手脚的可能性。你们几个过来一下!」 大笑呼唤了铁青著脸站在墙边的三位落语家。 身穿和服的三名男子来到栗田等人面前站成一排。 「你们三个都没做亏心事,对吧?一个一个说明一下状况!」 在大笑的命令下,最右边的落语家首先开口说明。 第一位是一名白发明显可见、感觉有些神经质的四十多岁少年白男子。 「我叫春光亭一太郎,和福耳算是师兄弟关系。虽然我受欢迎的程度远远比不上福耳,但我们这些同门师兄弟都相处得很愉快……」 虽然一太郎嘴里说出「愉快」这个字眼,语调却显得战战兢兢,不禁让人觉得可疑。 「这家伙……一太郎他好像肚子不太舒服,所以在众人闲聊途中离开了三次去厕所。」 大笑这么说完,一旁的葵询问说: 「请问你是几点去化妆室的呢?」 「五点前去了三次……没什么时间间隔,几乎算是连续去了三次。去第三次之后,我的肚子状况好转许多,所以在那之后就没去上厕所……」 一太郎用像在强调「我的肠胃真的很差」的口吻答道,甚至让人觉得他像在耍小聪明。 「众多落语家都可以证明他刚刚的发言内容,所以是真的。」大笑补充说明。 栗田思考了起来。那段时间里,福耳人在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而其他艺人使用的休息室空无一人,只有馒头在那里。 也就是说,只要偷偷潜入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想要在馒头上面动多少手脚都行。 葵继续发问: 「你有办法证明自己确实去了化妆室吗?比方说,在化妆室里遇到了某人之类的。」 「毕竟那时间晚场表演已经开始了,观众当然都在看舞台上的表演,所以我在厕所没遇到任何人。没有人可以证明……」 「了解~请好好爱护肠胃喔~」 「嗯……不过,不是我做的喔,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情!」 第二位是一名光头造型、目光犀利、给人傲慢感觉的三十多岁男子。 他虽然没有福耳高大,但身材修长,体格也很健壮。 「我是吉报亭来丸,大家都说我是不输给福耳的个性派落语家。你们这些外行人,应该也听过我的名字吧?」 「是,有听过。你是第一位发现福耳先生在熟睡的人吧?发生怪事的时候,人们都会说要怀疑第一发现者,对不对~?」 葵的回击让来丸一时哑口无言,随后才慌张地挥著手说: 「才、才不是我哩!」 来丸似乎意外是个胆小鬼。 为了避免来丸对葵不礼貌,栗田也紧迫盯人地说: 「真的吗?你好像很慌张的样子耶。是你做的吧!」 「不、不是!」 「你老实说出来吧。说出来心情会比较轻松喔。」 「就跟你说不是了!我跟福耳只是……只是个性有些不合而已,我们从以前就这样了。」 「这样啊。也就是说,你有动机。」 听到栗田的话语后,来丸一副心有不服的模样嘟起嘴巴说: 「我又不是三 岁小孩子,才不会因为个性不合就做出那种事。今天我也在休息室和福耳说过话。你们只要问一下其他人就知道我没有说谎。一太郎,对吧?」 来丸转头看向方才那位神经质又有少年白的春光亭一太郎,一太郎随便点了点头。栗田看不出他们的态度有什么特别不自然的地方,所以猜想应该是事实。 「这样可以吧?那我要说明主题了。」 在那之后,来丸简洁描述了事件。 七点时,来丸从吸菸区回到休息室,并顺便去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想看看状况,结果发现福耳的情况有异。其实在那之前,来丸也离开过休息室一次去抽菸,原因是福耳不喜欢有人在休息室抽菸,而他随时可能会回来,所以来丸不得已只好离开休息室去吸菸区。 那次是五点半,亦即六点以前,同样是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空无一人的时段。 来丸未与众人一同闲聊的时间约为十五分钟,这点其他所有人都可以证明,但没有人可以证明来丸确实去了吸菸区。 栗田心想,情况和刚才的一太郎一样啊。来丸拉大嗓门主张说: 「我只是去抽菸而已。我敢发誓我没有做出会带给人困扰的事情!」 最后一位是福耳的徒弟,也就是开演前栗田也见过面的十多岁少年春光亭小耳。 小耳揉著眼睛下方的黑眼圈,说起自己的状况: 「我在六点半的时候去买过一次自动贩卖机的饮料。虽然在休息室有热茶可以喝,但我真的很想喝汽水。」 小耳在通道墙边的自动贩卖机买了可乐,并且当场喝光。小耳表示,他只离开休息室几分钟而已。 葵摸著纤细的下巴询问: 「你在喝饮料的时候有遇到其他人吗?」 「没有。」 小耳回答时没有显得吞吞吐吐。栗田看著小耳的反应陷入思考。 六点到七点之间,福耳一直待在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因此,这段时间里不可能在馒头上动手脚。 不,也不能说绝对不可能。只不过,明明在那之前有很多机会可以下手,应该没有必要刻意在本人面前下手才对。 但反过来想,犯人也有可能是刻意选择比较困难的方式,企图避开嫌疑。这样想会不会太钻牛角尖? 少年往往容易有精神洁癖,小耳以符合这般性格的音调提出主张说: 「我很尊敬福耳师父,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 听完说明后,栗田和葵与那三人拉开距离,静静地看了彼此一眼。 「你有什么想法?」 「嗯~大家都是参与搞笑工作的人,看起来都不像坏人啊。」 「是没错啦,我也会有这种想法。」 听到葵悠哉的感想,栗田不禁心生一股无力感。不过,葵却接著说出让人出乎预料的话。 「栗田先生,你觉得那三人当中有一位是犯人吗?」 「咦……?那当然。」 因为他们没有不在场证明──栗田准备这么说时,葵把脸凑近低声说: 「如果把对象局限于自己圈子的人,那三人当然很可疑,但应该还有其他可能性吧?比方说,有某个观众偷偷溜进休息室之类的。」 栗田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当然,不可能所有观众都很了解休息室的状况。不过……如果是大笑师父呢?那位关根医师搞不好也挺了解状况。话虽这么说,但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利害关系,所以这纯粹只是一种可能性而已。」 「我想也是。」 一开始栗田感到很惊讶,但从现实面来思考后,他也认为相关人士确实比较可疑。犯人就在那三人当中的可能性最高,当然也可以下冷门赌注,猜犯人是大笑师父或关根。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在于动机。 为什么要让福耳睡著?加害者的目的是什么? 「葵小姐,你觉得这次事件的目的是什么?」 「……嗯~就是这点让人想不透喔~」 葵一副伤脑筋的模样垂著眉尾,微微倾著头。 「以我个人的想法会觉得动机是恶作剧……但是,毕竟是使用安眠药,这样恶作剧感觉好像太夸张了。」 「嗯。」 在馒头里下安眠药的举动已经超出恶作剧的范围,正因为如此,栗田才更觉得气愤。 「这么一来……就表示不是恶作剧,而是恶意的行为。有人对福耳先生怀恨在心而这么做,企图让福耳先生没办法上台表演……」 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工作上如果开天窗,就会引来一片负面评价。 听完栗田的推测后,葵转动眼珠看向天花板沉默了几秒钟。 「……是这样吗?目的是为了让福耳先生的评价变差?栗田先生,如果换成你,你会因为怀恨在心而这么做吗?」 「我哪会!不是啊,一般来说不会这么费功夫,直接大骂一场就可以泄恨了,但毕竟福耳先生的体格那么高大,犯人应该是觉得如果当面跟他起冲突,自己会吃亏吧?」 「嗯~是这样吗……」 葵露出苦涩的表情看向天花板,像在自言自语地嘀咕说: 「如果不要往坏处想,而是往好处想呢?也就是说,这时候让福耳先生睡著,某人会因此获益──」 「获益……?」 葵忽然回过头询问大笑说: 「请问一下,福耳先生如果这样一直睡下去,表演要怎么办呢?」 「那当然是直接跳过。」 大笑毫不犹豫地答道。 「少了他的表演,整体时间会缩短十五分钟左右……不过,不会有人因为这样就得到好处啊。基本上,落语表演正常来说会有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误差。又不是大家都会照自己的表演时间完成表演。」 「原来是这样子啊……」 葵微微垂著肩膀,转头看向栗田说: 「伤脑筋,要猜出答案果然没那么容易。」 「喔。」 听到葵如此乾脆就举白旗的发言,栗田不禁感到一阵无力。面对如此模糊不明的事态,看来连聪明伶俐的葵也无计可施。 虽然知道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但另一方面又觉得很不甘心。 栗田咬著牙根陷入沉思,心想:「既然这样,就用强势一点的态度处理那三个人,来一场逼供大会好了。如果就这样不了了之,怎么能够甘心?」 这时,栗田发现葵在不知不觉中做起奇妙的举动,不由得扬起眉角。 在他的视线前方,葵表情认真地把脸凑近榻榻米,像个小婴儿一样在地上爬来爬去。 在那之后,葵突然站起来,把搁在镜台前面的坐垫一一翻面。 「没有。」 葵轻声地自言自语。 「还是没有……」 不只是大笑,其他落语家也都发愣地望著葵的举动。 葵检查了堆高在房间角落的坐垫之缝隙,也抓起墙边的窗帘检查,最后甚至检查起垃圾桶。看葵那模样,彷佛下一刻就要把手伸进垃圾桶里翻找。 栗田冲向葵身边询问说: 「你在做什么?」 「在找证物。我实在猜不出这一连串行为的目的是什么,所以心想,可能从其他方向来解决比较好。」 「证物?先不说这个,你刚刚说要解决,对吧?」 「对。毕竟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就算想破了头,也想不出答案。」 葵脸上浮现充满透明感的笑容,说出让大家哑口无言的话语: 「既然不知道动机,直接问 当事人就好了。总之,先把犯人抓起来吧。」 * 栗田和葵走出休息室,跟在大笑后头走在演艺厅里的通道上。 关根、春光亭一太郎、吉报亭来丸、春光亭小耳排成一列跟在两人后头。 除了葵之外,所有人都神情紧绷,大笑的侧脸甚至冒出些许汗珠。 隔著通道墙壁,时而隐约传来观众的笑声。尽管知道休息室发生了怪事,舞台上的落语家还是以专家应有的风范正常演出。 栗田等人正准备前往隔天早上业者才会来清理的垃圾放置区。 照葵所说,关键证物就在垃圾放置区,只要去调查一下便能查出是谁让福耳睡著。 这也是大家为什么会跟著大笑走的原因。 「葵小姐,到底是什么证物?」 栗田询问后,葵恶作剧地使了一下眼色说: 「我现在说明给你听。不过在那之前──栗田先生,你对馒头有什么看法?」 「嗯?」 唐突的话题让栗田感到困惑。 「啊!抱歉,我问得太突然了。不过,做为说明前的资讯,我有必要先问清楚。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以和果子师傅的身分,针对馒头做简单易懂的说明吗?」 「喔,知道了。不过,让我聊起馒头,可能会要花一点时间喔。」 「可以的话,请缩短时间。」 「……好吧,那我就简短说明。馒头主要是把面粉揉成面团,再包起红豆馅等馅料制成的生果子。如果用蒸的就叫『蒸馒头』,用烘烤的就叫『烤馒头』。虽然馒头有数不清的种类,但大致可分成这两种。不过,也有引进洋果子制法的『洋风馒头』就是了。」 栗田交给福耳的馒头是用红豆馅和面粉做成的传统蒸馒头。 如果搭配蒸青(注:绿茶加工制作时,以蒸汽将摘下的嫩叶加温,防止茶叶中的酵素发酵的做法。)时间较长的煎茶一起品尝,两者会互相引出彼此的朴实原味,让苦味、涩味、甜味完美融合在一起,呈现出难以言喻的美味。 「对极了!」 听完栗田的一连串解说后,葵轻跳一下接续说: 「吃馒头还是要搭配日本茶才对味。不过,在福耳先生熟睡的那间休息室里,却没看到某个应该要有的东西。」 栗田脑中瞬间闪过一个想法。 「──饮料啊。」 栗田现在回想起来,确实有一种哪里怪怪的感觉。 桌上还剩三颗馒头,但没有发现饮料。话虽如此,这也不表示福耳喝光了饮料。 栗田脑中浮现休息室桌上的模样。 ──桌上放著装了栗丸堂馒头的和果子盒。另外还有白色便条纸、原子笔、热水瓶、茶壶和乾净的茶杯等等。 没错,茶杯还是乾净的,所以栗田才会觉得奇怪。 「也就是说……葵小姐!」 「没错。只要想一下桌上的饮料跑去哪里,就能够解决所有问题。」 如葵所说,安眠药不是被加在馒头里,而是被加在饮料中。 不过,桌上的茶杯还是乾净的。尽管泡茶器具齐全,福耳却没有泡茶来喝。 那么,福耳究竟喝了什么? 「说到和馒头对味的饮料,除了热茶之外,就是牛奶吧。」 葵斩钉截铁地这么说完后,舔了一下嘴唇继续说: 「栗田先生,你喜欢吃红豆面包配牛奶吗?」 「嗯?又是一个唐突的问题啊……不过,那样确实很好吃,红豆面包和牛奶是相当对味的组合。」 「我也这么认为。顺道一提,你知道红豆面包的起源是馒头吗?」 栗田意外地问: 「……真的吗?」 「面包据说是在十六世纪的安土桃山时代传进日本,但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能够普及。当时日本人是以米饭为主食,所以一直觉得面包不合胃口,直到有人发明了红豆面包后,状况才有所改变。」 「红豆面包?」 「是的。据说最初是明治时代开业至今的『木村屋总本店』创办人──木村安兵卫先生,从酒馒头得到灵感而开发出红豆面包。日本人很喜欢吃馒头,既然如此,就像馒头一样把红豆馅包进面包里就好了啊……木村安兵卫先生试著实践这样的点子后,结果大受好评。在那之后,各式各样的夹馅面包也一一问世。于是,面包就这样在日本发扬光大~」(注:酒馒头是指在面团里加酒揉制成面皮,再包起红豆馅蒸熟而成的馒头。) 「原来红豆面包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故事。」 「当时连明治天皇也会品尝红豆面包喔。加了盐渍樱花的樱花红豆面包被当成贡品献给天皇的那一天,亦即四月四日,也因此变成红豆面包日。红豆面包就这样变成皇宫御用品,这点想必也促进了面包的普及。」 栗田心想,听完葵这段说明,以后品尝红豆面包时一定会更有滋味吧。 「还有,听说果酱面包是木村屋第三代老板发明的。先不说这个──总之,既然配牛奶很对味的红豆面包是起源于馒头,我便假设福耳先生喝的饮料是牛奶来进行推理。」 葵方才发表的知识让她的假设变得很有说服力。 「某人提供了添加安眠药的牛奶给福耳先生……还有,正因为福耳先生入睡的那一刻洒翻了牛奶,才会有菸灰缸和菸蒂掉落在桌子旁边。」 「什么……?」 栗田猜不透是怎么回事。 「福耳先生不可能会抽菸,现场却有菸蒂。栗田先生,请你回想一下。来丸先生会特地跑去吸菸区抽菸,是因为福耳先生不喜欢人家抽菸,对不对?还有,表演开始前福耳先生和大笑先生曾这么交谈过:『师父,您还是没有戒菸对不对?』『没关系。你不要自己不抽菸,就硬要求别人跟你一样。』」 ──桌子附近的榻榻米上有菸灰缸和散落一地的菸蒂,应该是福耳趴倒时弄翻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栗田察觉到是怎么回事了。如果牛奶洒落在榻榻米上,就算擦乾净也很难消除味道。 所以桌子附近才会撒了一地福耳根本不抽的菸蒂,这是为了用香菸的味道掩饰牛奶味。 葵继续说: 「对了……我有说过吗?其实我的嗅觉也很灵敏。虽然我刚刚一直是以假设的方式来推理,但其实我已经确认到牛奶的味道~」 「啊!你那时候的举动!」 栗田想起葵方才把脸凑近榻榻米在地上爬来爬去的模样。 原来那时葵是在确认味道。 「所以,我要找的证物就是喝过的牛奶盒。我在休息室中很仔细地找过但都没有找到,牛奶盒一定是被处理掉了。」 「所以你才会说要去垃圾放置区啊……」 听完葵的说明,大家都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点头,最年长的大笑也低声说: 「原来如此。只要找到证物做调查,便能查出是谁动的手脚。葵姑娘,你真厉害!」 葵按著脸颊,一副难为情的模样嘀咕说: 「我被夸奖了耶……说不定我以后也可以当搞笑明星喔。」 「不,应该没什么直接关联。不是啊,你这应该是陷阱吧?」 「啊!被发现啦?」 葵转头看向栗田,恶作剧地吐一下舌头。 「你说明这么多,我不想发现也难。谁会在一群可疑的家伙面前滔滔不绝地说明那么多事情?你是想要揪出伪装的犯人,才故意说明的吧?」 「不愧是栗田先生,反应相当机敏。毕竟还是采用这种方式会比较轻松简单。」 现在栗田明白葵想做什么了。两人互相点点头后,停下脚步转过身子。 带头的大笑除外,跟在栗田两人后头的人包括关根、春光亭一太郎、吉报亭来丸。 不知不觉中少了一个人。 「我们回去吧!」 栗田等人在通道上快跑折返回去。不一会儿,一行人抵达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看见春光亭小耳拎著包包不知道打算去哪里。 「……唔!」 剎那间小耳抱著包包快跑出去。 不过,就在小耳准备迅速穿过大家身边的那一刻,栗田抓住小耳的手腕并用力一扭。 「别挣扎了,你逃不掉的。」 小耳瞬间放松全身的力气。 栗田打开没收过来的包包一看,发现包包里有一只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塑胶袋内藏著折起的牛奶盒。 一般人不会想到负责拿师父包包的徒弟,会把让师父睡著的证物藏在包包里。正因为如此,小耳没有把牛奶盒带出房间,而是放在包包里。小耳想必是打算事后到了安全的地方再处理牛奶盒。 小耳也有可能纯粹是专注于要掩盖洒落的牛奶,而没有多余的心力思考如何处理牛奶盒。 「在正常状况下,不可以随便打开别人的包包,所以我只能这样设陷阱啰~只要检查一下那个牛奶盒,应该会查出和福耳先生吃进肚子里一样的安眠药。」 小耳当场跪在地上,无力地垂下头。 * 春光亭小耳事前就已掌握到今天的表演者资讯。 每次其他艺人不会来表演的时候,师父福耳都会使用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以前试过一次后,师父就爱上无人休息室,所以小耳猜想这次师父也会使用无人休息室。 小耳准备好加了安眠药的纸盒装牛奶,预先藏在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里。 今天下午小耳跟著福耳来到休息室,但他其实是在一开始──也就是福耳前往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放馒头的时候,便拿出了牛奶。 那时小耳拎著包包与福耳同行,他在福耳准备离开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的前一刻,身手俐落地拿出牛奶放在馒头旁边,刻意让福耳看见牛奶的存在。 小耳猜想,福耳看见纸盒装的牛奶后,一定会觉得可以省下泡茶的麻烦,也会觉得如果不喝掉牛奶,万一过期就太浪费了。 六点半时小耳暂时离开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但不是为了去自动贩卖机买汽水,而是去确认福耳的状况。 小耳神不知鬼不觉地更改目的地,去到其他艺人专用的休息室偷看,结果发现福耳如预料中正熟睡著。就这点来说,小耳的计画算是成功了,然而他原本打算在这个时候处理掉证物,没想到却失算了,因为他没算到牛奶会洒在榻榻米上。 想必是福耳趴倒在桌上时,牛奶盒随之从桌上掉落。 小耳慌了起来。虽然他擦乾了牛奶,但牛奶味道已渗入榻榻米里,怎么也擦不去。 于是小耳心想,事情演变到这般地步,乾脆把上午时间其他艺人用过的菸灰缸里的菸蒂撒在上面,用菸味来盖过牛奶的味道。 在那之后,小耳藏起内心的忐忑不安,回到落语家专用的休息室。 然而,栗田和葵漂亮地破解谜题,让小耳的企图暴露在阳光底下。 小耳被迫招认一切后,泪珠盈眶地跪坐在地上,乖乖接受大笑训话。他的师父福耳仍趴在一旁的桌上沉沉睡著。 「我要把你逐出师门!」 大笑气得火冒三丈。 脸上有著一道道深刻皱纹的大笑红著脸,低头俯视保持跪姿的小耳说: 「真没见过你这种行径恶劣的徒弟!如果我是你的师父,绝对会把你逐出师门!」 「……对不起。」 「混帐东西!这世上不是每件事情都只要说一声对不起就可以解决啊!」 「真的很……对不起。」 「真是一个无药可医的混帐东西!你没有资格接受福耳的指导!」 春光亭一太郎和吉报亭来丸似乎也相当生气,他们一直瞪著小耳,没有出声替小耳说话。 一片愤怒的气氛中,只有葵看来有些怜悯跪在地上的小耳。 葵一向很温柔,她应该是打算等大笑的怒气减缓一些后,再介入调解吧。 至于栗田,他虽然也感到气愤,但心中更感到讶异和纳闷。他觉得以常识来说,没道理要做出这种事情,因而趁大笑的训话中断时询问小耳说: 「我说你啊,到底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情?」 小耳保持跪姿,在膝盖上握住拳头,并咬住下嘴唇,不肯说出原因。 「现在都什么状况了,你还不想说?快说吧!你应该对福耳先生有什么不满吧?照这样下去,你的想法根本传达不出去。」 「……我……」 小耳露出苦涩表情准备开口说话的下一秒钟,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哈~」 「哇!」 所有人都吓得往后仰,身体顿时僵硬。 只见原本趴在桌上的福耳突然动起来,彷佛从冬眠中醒来的熊般,慢吞吞地挺起庞大的身躯,边用手背搓揉眼睛边伸了一个大懒腰。 在场所有人一片哑口无言之中,福耳却用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悠哉态度笑著说: 「真糟糕,我不知不觉中好像睡著了。可能是太疲劳吧?」 所有人都吓呆了。 退休女医师关根嘀咕说: 「正常来说,那安眠药会让人熟睡个半天都不嫌长。好惊人的体力……」 「就是这点!」 小耳突然以尖锐的声音指著福耳说道,所有人随之回过神来。 「长久以来我深受这点所苦……」 小耳表示,他这次会那么做的动机,正是因为春光亭福耳的过人体力。 「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耶~」 「意思就是……」 福耳早上很早便起床,晚上可以活动到很晚,是一个精力相当充沛的人。 当然,身为徒弟的小耳必须陪著福耳。 小耳必须负责打理一切,从替师父拎包包开始,到休息室的准备、陪师父闲聊、打扫等所有日常生活杂务。 除此之外,小耳还要做自己的练习。 落语没有教科书,徒弟大多是靠聆听师父的表演来学习。聆听时原则上禁止抄写笔记,所以必须相当聚精会神才能够牢记内容。 但小耳每天陪著体力惊人的福耳,渐渐身心疲劳且睡眠不足,总会边听落语边打瞌睡。 师父在帮徒弟上课时,徒弟竟然睡著,真是岂有此理──小耳因此多次挨骂,天天被迫接受更严酷的训练。 「这就是原因。我的体力已经到达极限……看看我的黑眼圈!我每天都困得快睁不开眼睛!可是……师父的体力那么好,他不可能体会得了我的心情。所以,我才起了念头想让师父睡一觉……」 不论花费多少唇舌,人们对于自己不曾体验过的事情都无法有切身理解。因此,小耳安排了一场体验计画。 如果福耳因为打瞌睡而做出未能准时上场的失态举动,应该会比较能理解小耳想表达的意思,未来也会有一种愧疚心态吧,到时候福耳在训练小耳时,也会比较手下留情。 「……原来如此。」 栗田听完小耳的动机后,在胸前盘起双手陷入思考。 这不是一场恶作剧,而是意外经过理性思考后才做出的行为。小耳说的话确实有其道理。 栗田正准备训诫小耳时,福耳难过地叹了口气说: 「原来如此……你那是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啊,我还以为你只是血液循环不好。」 得知一切后,福耳的表情显得相当痛苦。 好一会儿时间,福耳表现得吞吞吐吐,但最后坦率地开口说: 「小耳,抱歉。」 「……师父?」 小耳不停眨眼,福耳先抿了一下嘴后,对著小耳说: 「我完全不知道原来你是抱著这样的心情。身为一个师父,我还太嫩了。不过啊……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用意。我是因为担心你……我很希望第一个徒弟能够赶快独当一面,只是这样而已。你有些地方领悟力不够好,所以我总会忍不住严格起来。」 福耳闭上眼睛低头说: 「真的很抱歉。」 或许是福耳的意外反应让小耳心生感动,小耳有些眼眶湿润地别开脸嘀咕说: 「做师父的人……不需要道歉吧。」 「不,我根本没有好好了解徒弟。伤脑筋,真是伤脑筋啊!你根本不是领悟力不好,其实是一个拥有惊人行动力的超级新人……」 「啊?」 包括小耳在内,在场所有人都讶异地半张著嘴巴。 福耳拍打一下膝盖后,语调轻快地大力主张: 「不是吗?正常人就算脑中有这种念头也不会实际执行,一般只会在脑中妄想而已。」 虽然福耳的感想似乎可以套用在所有坏勾当上,但他说得也确实有理。 「就这层涵义来说……小耳,这次的事件让我对你刮目相看!我打从心底期待见到你未来的活跃表现!」 「师、师父……」 别说是逐出师门了,福耳甚至反而大为赞扬徒弟的资质。福耳故意营造出「搞笑艺人的感性并非常人能懂」的氛围,但其实是有技巧地在袒护徒弟。 福耳不仅体格大,连度量也很大。 小耳全身失去了力量,呈现出完全虚脱的状态。 栗田也抱著半是难以置信、半是佩服的心情而说不出话来。这时,一位落语家走进一片沉默的休息室。 「哇!」那位落语家微微往后仰地惊叫一声,「我听到说话声,想说来看一下状况,结果你真的醒了……福耳先生,你可以上场吗?」 「喔,上场时间到啦?当然可以上场啰,我已经醒了啊。来表演一场起床秀吧!」 福耳发出丹田有力的笑声这么说,接著站起身。 看见福耳的举动,小耳像弹开似地往后退一步,双手贴在榻榻米上深深低头说: 「师父……真的很抱歉!」 「彼此彼此。这不重要,小耳,你可要好好听我的招牌表演啊!」 「是!」 「你什么不会,回答最会了!骗你的啦!以后也多多指教啊!」 福耳神清气爽地走出休息室后,小耳仍保持双手贴在榻榻米上的姿势微微颤抖著。 他打从心底为福耳是自己的师父一事感到庆幸。 正因为福耳表现出不会用人情施加压力、像在开玩笑似的态度,才更加传达出他不想让小耳太在意的贴心想法。福耳宽宏大量的体贴表现深深打动小耳的心,让小耳生来第一次体会到人们在神明面前合掌祈祷时的虔诚心情。 除了感恩之外,小耳内心没有其他想法。 不久后,表演厅隐约传来观众欢迎福耳上场的温暖掌声。 小耳沉浸在感恩的情绪中,保持低头的姿势久久不动。 * 福耳和小耳的师徒风波就这样圆满平息了。 此刻,夜晚的栗丸堂甘味茶房里弥漫著浓浓的丰富香甜气味。 「不错喔!感觉很好吃的样子!」 「真的,味道好香喔……」 福耳和小耳同桌而坐,并且兴奋地交谈著。看著两人的互动,一身白色厨师衣打扮的栗田和葵不由得嘴角上扬。人们看见美食当前,总会毫无理由地露出微笑。 栗田用眼角余光轻瞥葵一眼后,询问说: 「葵小姐,你看起来很高兴的样子嘛?」 「你也是眼角藏不住笑意啊。」 「我、我哪有!是你的错觉吧!」 福耳和小耳的注意力全放在诱人的香气上,栗田和葵的对话丝毫未传进他们耳中。 在那之后,福耳成功完成了舞台上的表演。接著在栗田的邀请下,福耳和徒弟小耳一同来到栗丸堂。 栗田不是因为担心师徒俩和解后会觉得尴尬,才特地安排这样的场面,而是想要传达一个想法。 此刻桌上放著蒸好的酒馒头。 刚蒸好不久的酒馒头散发出芳醇香味,令人惊艳的香味从鼻腔直冲脑门且不断膨胀。 以时间点来说,现在这个场合算是庆功宴,但因为栗丸堂没有提供酒精类饮料,所以栗田取而代之地使用了大量高级酒糟。 圆滚滚的白色馒头虽然显得朴实,但其面皮制作可是相当费工。 先将山药磨碎后,分好几次放入砂糖混和均匀;仔细磨成泥后,再放入大量经过过筛处理的酒糟。 加入酒糟后,使用研钵棒更进一步地仔细搅拌,接著放入酵母粉再度搅拌均匀,然后将低筋面粉仔细过筛后放入山药泥中,改以橡胶刮刀取代研钵棒搅拌成团状。 接下来用手揉成面皮,再包起小圆球状的豆沙泥,以慢火蒸熟。 唤起怀念感觉的日本酒香气和豆沙馅的香甜气味融合在一起,让闻者的心情也跟著雀跃起来。在寒冷夜里品尝馒头配上带有涩味的日本茶,真是难以言喻的一大享受。 「呜~我口水快要流出来了!仁,可以吃了吗?」 「当然。」 「那……我就不客气了!」 福耳和小耳从桌上的大盘子里拿起一颗酒馒头,大口咬下还微微冒著热气的馒头,接著两人同时瞪大眼睛发出感叹的声音。 「好吃!这馒头……真好吃!」 「哇啊~好软喔!」 师徒两人皆坦率地表达出感想,兴奋地咀嚼著酒馒头。 虽然不可能醉了,但两人的双颊泛红,一口接著一口,转眼间就把一整颗馒头吃下肚。 「可、可以再吃一颗吗?」 小耳舔了一下嘴唇问道,栗田点点头说:「尽量吃吧。」只见小耳以惊人的速度大口吃著馒头。 「呼……真的很好吃!」 「很不赖,日本酒配上红豆,这才是真正的和风美味。」 「咬下馒头的时候,日本酒的淡淡酸味会从面皮里面渗出来,再配上豆沙泥在嘴巴里面化开来的清爽甜味……真是完美的结合!」 「因为刚刚蒸好还热呼呼的,所以面皮的口感很湿润,同时又软绵绵的。这就是所谓的香味四溢啊。这馒头口味很清爽,而且香醇无比。」 「甜甜的又软绵绵的……我都不知道原来刚出炉的馒头可以如此温暖人心。」 「我已经有微醺的感觉了!」 福耳和小耳两人应该都还没吃饭,大盘子上的酒馒头转眼间一颗接著一颗消失。 师徒俩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眯起眼睛,面带灿烂笑容大口品尝馒头。栗田看著两人的模样,衷心为两人和好一事感到开心,葵也露出幸福的目光看著两人。 过一会儿后,栗田一手扠著腰低声说: 「小耳,现在你应该明白了吧?」 「咦?」 小耳眨著眼睛,栗田态度冷漠地说: 「你想跟师父吵架不关我的事,但馒头不是为了让人不开心而存在。身为和果子师傅,我说什么也想要让你知道这点。」 樱饼 三月已进入中旬,早开的樱花开始绽放了。 轻风越过波光粼粼的水面吹拂而来,发丝随之摇曳。葵沿著隅田川而行,并用全身感受近在身边的春天气息。 距离正午还有三十分钟。葵抵达浅草车站时,发现距离栗田的午休时间还有一些时间,于是绕到车站东侧,沿著河边独自散步。 等到下个月,河川一带的樱花将开满枝头,并染上让人看了精神大振的鲜艳色彩。葵不由得期待了起来。 葵很喜欢浅草。 最初是为了一点小事才有机会来到浅草,现在她已打从心底爱上浅草,并且为了转换心情而频繁造访浅草。 浅草是一座风情万种、朝气蓬勃,并且散发出怀念朴实感的城镇。 在浅草,还能够感受到现今时代容易被忽视的温暖人情味。 虽然毫无证据,但每次与浅草各种各样的居民接触时,葵就会深深相信未来充满著希望,日本以后也会继续繁荣下去。 葵伸了一个大懒腰,做了一次深呼吸。 在柔和的阳光照射下,河川的水面闪闪发光。葵边望著水面,边思考今天要给什么建议。 给建议是指栗丸堂的新产品开发一事。 自从葵提出开发新产品的点子后,栗田踏实地不停反覆试做,但一直没能够做出满意的新产品。这般辛劳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别说是做表面功夫,栗田在本质上就是态度认真的师傅脾气,是不是应该提醒他想太多也可能带来反效果呢?还是应该告诉他,必须更进一步钻研下去比较好? 在葵的老家,会有很多被麻烦事缠身的人前来寻求帮助。 因为葵的老家是一处聚集了古老传统技术和众多资讯之地,在这样的强烈光环效应下,经常有人来询问葵的意见。 葵通常都是来者不拒。 在做得到的范围内,她总会不吝提供点子。 看见人们因为得到帮助而开心的模样,葵的脸上也会自然浮现笑容。 虽然葵的人生正处于彷佛飞机遇到乱流一样的状况,但能够对和果子业界有所贡献,葵还是衷心感到开心。 不过,这些贡献纯粹是她受人委托而提供帮助,对栗丸堂的态度则是截然不同。对于栗田,葵是自发性地参与其中,并且会想守护在身边看著栗田的活跃表现。 当葵边茫然地思考这些事情边走在散步步道上时,遇到了一群不良少年。 「漂亮姊姊~」 「你要去哪里啊?」 不良少年有三人,他们倚在河边的防护栏上抽著菸。 三人染了一头俗气的金发,而且在平日上午时间穿著制服出现在这种地方,所以认定他们是不良少年并无不妥。 如果是抱著平常心的葵,应该会轻松地回话说:「不是吧~我又不是你们的姊姊。」但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葵不禁惊讶得没有回话,三人趁隙围住她。 三人虽然是高中生,但体格高大,看得出来体力明显胜过葵。葵想要逃跑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要不要跟我们一起玩啊?」 带头的不良少年朝向葵逼近一步。 对方的表情不像少年,也不像成熟的大人,呈现出失去均衡的心理状态。葵在他脸上看见些许紧张神情。 脑里某个地方冷静地告诉她:「这孩子的本质应该不坏。」葵猜想少年或许是有某种情绪无处排解,而被这个无法控制的情绪耍得团团转,结果做出愚蠢的行为。 葵想起自己并非第一次接触到这类人。 在那瞬间,葵感到一阵刺痛而按住右手腕。 「……唔?」 不良少年并没有做出任何举动,但葵忽然觉得四周的空气变得稀薄,有一种全身力量从旧伤口散去的感觉。 葵心想:「糟了!」 她知道这是一种精神创伤的反应,不久前她经常会因为某些状况而陷入此状态,但最近已鲜少发作,所以葵也安心许多。然而,此刻眼前的状况似乎造成了影响。 看见葵脸色铁青地按著手腕,不良少年们明显露出一副困惑的模样。 「喂!你怎么了?」 「你没事吧……?」 正当不良少年们流露出不安情绪时,后方传来慵懒的声音说: 「你们在做什么啊?这三只臭蟑螂。」 「啥……?」 不良少年一起回过头,视线前方出现一名身材纤瘦的青年。青年染了一头淡灰色头发,并且把头发梳得往外翘──是浅羽怜。 浅羽敞开著晕染设计的短大衣,脖子上戴著十字架银项炼。他把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用极度懒散的步伐慢慢走近。 「臭小子……你再说一遍!」 其中一名不良少年脸色大变地对著浅羽耍狠说道。浅羽没有理会对方,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转头看向葵说: 「葵小姐,你还好吗?」 「咦?喔,还好。」 意料之外的人物出现让葵受到另一种惊吓,但也因此找回平常心。 葵做了一次深呼吸后,精神奕奕地挥挥手说: 「我没事的~」 「喔。」 浅羽做作地把浏海往上梳,接著叹了口气。他这般从容不迫的态度似乎惹得不良少年们更加生气,不良少年们皱著鼻头大声斥喝说: 「我叫你再说一遍,有没有听到!」 「很吵耶……叫那么大声也不怕别人听了不舒服,臭蟑螂。」 身材修长的浅羽走到不良少年们面前停下脚步,抬高线条美丽的下巴。不论实际身材上或心态上,浅羽都是由上往下看著不良少年们说: 「听好啊?搭讪这种事情是只属于像我这种长相帅气的人的特权。你们这种长相丑陋的小鬼,连搭讪的资格都没有。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浅羽毫不害臊地如此自吹自擂一番,并展现了恶毒的说话功夫。不良少年们气势大减地僵住身子。 「话说回来,你们知道这位美女是谁吗?她是栗田的同伴耶。」 「……栗田?」 听到栗田的名字后,一阵动摇情绪扫过不良少年们之间。 「咦?栗田是那个栗田……?」 「就是那个统领浅草的上上任──」 「不会吧!」 不良少年们一副畏惧的模样转头看向葵,葵垂著眉尾回答说: 「呃……我不知道详细状况是怎样,但我确实认识栗田先生~我正准备去他店里玩。」 「他、他的店是……?」 「甘味处栗丸堂。」 「……唔!」 「栗丸堂」三字发挥了剧烈效果。浅羽看著脸色铁青的不良少年们,用鼻子哼笑一声说: 「你们懂了吧?顺道一提,我是栗田唯一的竞争对手──」 「对、对不起!」 浅羽还来不及说完话,不良少年们已低头道歉,并如脱兔般逃跑而去。 浅羽怜拥有五官端正的长相,也喜欢醒目的打扮,恶毒的说话功夫更是无人能比。葵是在去年与栗田一起参加大学校庆时,第一次见到浅羽。 浅羽是一家名为「浅羽制作所」的小型工厂继承人,目前就读东京都内的私立大学。 照栗田所说,他和浅羽两人的关系水火不容。 小学时浅羽在社区团体的垒球对抗赛中担任投手,结果被身为代打的栗田击出再见全垒打,两人间的孽缘就此展开。 浅羽单方面地敌视栗田,国中和高中时期有事没事就爱找栗田的碴。 栗田当时是不良分子的老 大,而浅羽是独行侠,冰炭不洽的两人不知起了多几次冲突。浅羽虽然乍看体型纤瘦,但听说很会打架。 栗田金盆洗手不当不良分子后,在大学和浅羽偶然重逢时,两人还是吵架吵个不停。 之前栗田向大学申请休学、决定继承栗丸堂时,浅羽曾猛烈地表示反对。 经过一场剧烈的争论后,两人的关系变得疏远,但前阵子举办校庆时,浅羽邀请栗田来参加,并一起吃了手工制作的铜锣烧。在那之后,两人又恢复原本的关系。 所谓「原本的关系」,是指在路上见到时会恶言相向、互相挖苦的关系。 如果以极端的说法来形容,两人应该算是「斗嘴之友」,不过葵认为这样的关系也是可以成立的。 「浅羽先生,刚刚真是多亏有你的帮忙。」 「没什么,我只是很讨厌蟑螂,所以在赶蟑螂而已。」 「真的很谢谢你。要不是你出现,真不知道会怎样。」 「也不会怎样吧?那群小鬼根本没有胆子,只是想要吓吓某人好觉得自己很厉害。」 「嗯~有可能喔。」 「我怎么觉得最近的年轻人最会逃跑而已。我很久没揍人了,难得想说今天可以大展身手一下。」 看浅羽一派轻松的模样做出危险发言,葵不禁感到困惑。 方才遇到浅羽时,葵还没什么感觉,但现在察觉到浅羽今天显得很焦躁。或许是葵多心,但她总觉得浅羽懒散的语调中,隐约透露出不悦。 虽然危机解除了,但气氛依旧诡异。 此刻,葵和浅羽正走在雷门路上准备前往栗丸堂。不良少年们逃跑后,浅羽表示他也正打算去找栗田,所以葵便与浅羽同行。 葵询问过浅羽找栗田的目的,但浅羽含糊其辞地没有回答,让葵更觉得诡异。 时间已接近正午,栗田差不多要午休了,希望两人不要吵架才好──葵边这么心想,边与浅羽在橘子路上往北走。 推开栗丸堂的大门后,志保如往常般以活力充沛的声音迎接葵的到来。 「欢迎光临!」 「志保小姐,你好。」 「小葵,不好意思喔,让你每次都特地跑一趟。阿栗那家伙还在厨房里──嗯?今天怎么来了个稀客啊?」 「你好~」 浅羽懒洋洋地走到前面来,态度敷衍地打了一声招呼。 「志保小姐,你可以去帮我叫浮游生物来一下吗?我有事找他。」 「浮游生物……?你是在说阿栗啊?没问题,但不准在店里捣乱喔!如果要打架,请到外面去打。」 「不会啦,又不是小孩子。」 「什么不是小孩子,在我看来,你们两个都还是小毛头。」 「啊,也是……以志保小姐的立场来看,我们应该算是极为年轻吧?」 「什么意思?喂!浅羽,你刚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 「没、没有啊,没什么太深的意思。」 被志保勒住脖子的浅羽喘著气答道。看见这般光景,葵感到温馨地心想:「老街的人们真是有趣呢。」 隔一会儿,身穿白色厨师衣的栗田从店内深处出现。他脱下日本厨师帽,粗鲁地抓了抓头发问道: 「现在是什么状况?这么热闹──浅羽!你怎么在这里?」 「……嗨。」 栗田和浅羽犀利的目光在空中交错,曾是不良少年的两人沉默不语地瞪著对方。 「真是的,你怎么还是一样那么闲?」 栗田率先展开言语攻势。 「不久前还那么讨厌和果子的人,没必要勉强自己来我们店里这么多次吧?不用麻烦你来消费,栗丸堂也能够经营得好好的。虽然目前的营业额还是有点难看……还有,你少找葵小姐的麻烦!」 葵用指尖顶著下巴回想起来。 她想起浅羽在校庆被铜锣烧的美味感化之前,一直很讨厌和果子。 正确来说,浅羽不是真的讨厌和果子,而是受成见影响。改掉成见后,浅羽似乎时而会来栗丸堂买和果子。葵觉得栗田没必要表现出拒绝的态度。 「……栗田。」 浅羽不出所料地露出不悦的表情扭曲著嘴唇,一旁的葵看得有些心惊胆跳,栗田却是毫不在意地继续展开言语攻势: 「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忙的,等一下还要跟葵小姐讨论新产品的事情,根本没时间陪你玩。懂吗?」 「……」 浅羽咬住下嘴唇,什么话也没说。葵不禁觉得浅羽的反应很不寻常。 如果是平常,浅羽不可能沉默不语,一定会以独创性十足的恶言恶语反驳栗田。浅羽今天为什么会这么客气呢? 栗田似乎也感到讶异,他微微歪著头再次表现出明显可见的挑衅态度。 「你想说什么就说出来啊!该不会是你引以为傲的恶毒言语功夫终于全废了吧?那是你唯一的可取之处耶,你这样以后要怎么混?」 葵看见浅羽静静地吸了一口气。 「如果恶毒言语功夫还在,就说来听听啊!」 栗田更加紧迫逼人地这么说完,浅羽的情绪终于爆发。 「──栗田!」 浅羽没有在客气,反而做出出乎预料的行为,让栗田惊讶地僵住不动。 「浅、浅羽……?」 眼前的光景也让葵感到难以置信。 栗田茫然地站在原地不动,浅羽则在他面前低下头。 「栗田,拜托──拜托你跟我走一趟!」 浅羽好不容易挤出声音说道,栗田的表情变得十分严肃。 「发生什么事?你要我去哪里?」 「医院。」 浅羽像在呻吟似地说: 「枫她……住院了……」 栗田顿时瞪大眼睛。 * 浅羽枫是浅羽怜的妹妹,小哥哥两岁的她今年十八岁,今年三月将从当地高中毕业。 枫细长的眼睛和端正的五官和哥哥非常像,以女生来说,她的身高也相当高。 虽然枫现在有一头长度及肩的乌黑秀发,但小时候的她留著一头短发,栗田还曾经把她错认成哥哥浅羽。 栗田是在小学时第一次见到枫。对栗田来说,那是一件令他印象深刻、至今难忘的往事。 自从小学四年级,栗田在社区团体的垒球对抗赛中赏了浅羽一记特大号的再见全垒打后,浅羽有事没事就喜欢缠著栗田。某天放学后,栗田在橘子路上撞见令人惊愕的光景。 栗田看见浅羽穿著裙子在栗丸堂前面徘徊不去。 虽然原则上栗田是采取不理会浅羽的对策,但当时可能是吓坏了,当他回过神时已经走近浅羽并搭腔说: 「浅羽……你这什么打扮?」 「啥?」 浅羽回答的声音比平时高亢,而且清澈。栗田仔细一看,发现脸庞的感觉也不太一样。 对方开口说: 「突然主动来搭话的人说那什么话?」 「……嗯?虽然长得很像,但好像哪里怪怪的。该不会你不是浅羽吧?」 「我是浅羽啊。」 「喔,那我就安心了。」 「不过……你应该是会错意了。」 「什么会错意?」 「你是我哥哥的朋友吧?我是浅羽怜的妹妹,我叫浅羽枫。」 「──什么!」 小学时期女生大多发育得比男生快,在浅羽枫身上这个倾向特别明显,再加上哥哥浅羽怜有著偏中性的长相,所以栗田没能够及时察觉到差异。 「搞什么嘛,那家伙有妹妹啊……」 栗田无意义地抓了抓头发说道。浅羽枫毫不客气地瞪著栗田打量一番后,扬起嘴角说: 「原来如此,你就是栗田仁,对吧?」 枫微微倾著头,从各个角度观察栗田。 「……是、是又怎样?」 这时,枫一副目中无人的模样用鼻子哼笑一声,气势汹汹地双手扠腰说: 「我哥哥在家里一天到晚都提到你,所以我来看一下你的庐山真面目。我哥哥说你很强,是个狠角色……结果很普通嘛,真扫兴。」 「真抱歉啊,我不是个狠角色。」 「看你这副德性,连我都可以摆平的感觉。乾脆来解决一下吧?」 枫露出充满自信的表情说道,栗田忍不出噗哧一声笑出来。 栗田生来就有绝佳的运动神经,也经常受托以替代选手的身分参加运动社团的比赛。跟人打架时,栗田当然也不曾尝过输的滋味,更何况现在的对手还是浅羽的妹妹。 「别闹了,我可不想当小鬼的褓姆。你还是乖乖回家玩扮家家酒吧。」 栗田随便打发几句后,枫像颗气球一样鼓起腮帮子。枫用力跺著脚,一副愤慨的模样。 「说什么鬼话,你自己不也是小鬼一个!看我的!」 「哇!」 枫突然向栗田的要害反覆使出犀利的前踢。栗田在千钧一发之际,动作灵敏地往后缩闪过枫的攻击。 「好、好险……」 「就差那一步!」 「住手!这种攻击方式男生会吃不消吧?不是啊,女生应该表现得更淑女一点吧?」 「一决胜负的时候当然要攻击对方的弱点才最有效──看我的!」 「就跟你说住手了!」 在那之后,枫接二连三地使出攻击,而且没完没了。 既然对手说也说不听,说服再多遍也没用,栗田决定撤退而转过身子。 「搞什么嘛!栗田!你想逃跑啊?」 「我才没那闲功夫陪你这种男人婆玩!」 「男人婆……?可恶~等一下!」 枫满脸通红地追上来,但栗田以与生俱来的飞毛腿拉开距离。 在后方追赶的脚步声逐渐拉远后,栗田回过头,发现枫在遥远的后方以双手撑著两脚膝盖,气喘吁吁地上下摆动肩膀瞪著栗田。 两人对上视线时,枫说出令人意外的发言: 「我、我要回去跟哥哥说!」 栗田听了差点没跌倒,忍不住同情起浅羽有这样的妹妹真是辛苦。 只不过,自从发生这件事情后,除了哥哥之外,妹妹枫也加入他们的小型冲突中,真是累坏了栗田。 有别于本性单纯的哥哥,枫属于会攻击对方弱点的知性派。 而且,枫是个比栗田小两岁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的对手,栗田当然不可能使出全力攻击,所以实际上枫比浅羽更让栗田头痛。 不过,少女终究比少年更快长大。 到了小学高年级时,枫已经从淘气女孩毕业,并专注于课业上。 有别于哥哥,枫是个本性认真的人。不知从何时开始,枫的成绩突飞猛进到全年级第一名的位置,她也从那时开始留起长发、戴上细框眼镜,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氛围变得成熟。 而且,枫也不再加入栗田和浅羽的竞争战局。 栗田和浅羽照惯例在吵架时,枫也曾经偶然路过。 这时候,枫一定会轻轻扶一下眼镜框说: 「你们怎么不管到了几岁都还像小孩子啊?」 枫总是一副想要这么说的模样露出苦笑,然后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地走远。气势大受打击后,栗田和浅羽也会因此停战。 就这样,枫长大成了一个能够用这种方式来平息吵架场面的聪慧少女。 个性与哥哥截然不同的浅羽枫,不论升上国中或高中,都充分发挥资优生的资质,持续保持全年级五名内的好成绩。 栗田的双亲也说过,枫将来一定会在浅羽制作所的发展上担任重要角色。可见枫在附近一带是众所皆知的资优生。 所以,栗田听到枫这次住院的原因时,打从心底感到惊讶。 「你在开玩笑吧……?枫怎么可能……」 这就是栗田得知枫住院事实后的感想。他心想,枫不可能遇到这种事情。 然而,浅羽露出苦涩的表情摇了摇头说: 「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总之,栗田,你快跟我走一趟。」 「……唔!」 栗田满脑子疑问。在还没见到枫、亲眼确认之前,他说什么也不愿意相信这件事实。 所以,栗田放弃去思考这件事,搭计程车前往医院的路上始终保持沉默。葵和浅羽在计程车里也一直紧闭双唇。 * 三人在医院正门口下了计程车后,搭电梯来到三楼。 浅羽说要和护士谈事情,所以栗田和葵先前往病房。 推开个人病房的门后,栗田看见一脸憔悴的枫仰卧在病床上,棉被盖到胸口的位置。应该是血液循环不好的关系,枫的脸色苍白到发青,双颊也有些消瘦。 枫发愣地望著天花板,即便有人打开门也不看向门边。 「──枫!」 栗田呼唤后,枫纤细的肩膀颤抖一下,沙哑的声音从嘴里溜出: 「栗田同学……?」 栗田和葵冲向床边。 枫虚弱地挺起上半身,把头发往后拨,背靠著床头。 或许是没戴上爱用眼镜的关系,枫的目光空洞,表情也缺乏活力。虽然枫和葵是初次见面,但枫似乎没有多余的心力注意她,只用黯淡的表情瞥了葵一眼,什么也没问。 「枫,你还好吗?」 「栗田同学……你怎么会来……」 自从升上小学高年级后,枫总会加上「同学」两字来称呼栗田。虽然彼此年纪相差两岁,但栗田早已习惯这样的称呼,所以两人都不觉得奇怪。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来看你啊。是浅羽通知我的。」 「哥哥说的?那么……你都知道了?」 「嗯,真是苦了你。」 剎那间,枫五官端正的苍白面容痛苦地扭曲著,并拉高棉被盖住额头。 「枫?你怎么了?」 「……好丢脸。」 「咦?」 「我觉得好丢脸……让栗田同学知道这么难堪的事情……这让我怎么活下去……」 枫含糊不清的声音隔著棉被传来,栗田静静地和身旁的葵互看一眼。栗田没料到枫会把事情想得这么严重。 这时,浅羽端著托盘从病房门口走进来。 「枫!你在说什么傻话!只不过是落榜而已!」 浅羽态度严肃地说道,并把托盘放在病床旁边的桌上。 托盘上的塑胶容器里盛著白饭、味噌汤、什锦烩豆腐、卤羊栖菜、欧姆蛋等食物。 「我问过护士了,你果然都没吃东西。」 枫战战兢兢地从棉被底下探出脸来,用彷佛蚊子在叫的微弱声音说: 「对不起……」 「别跟我道歉。我请护士用微波炉加热过了,快吃。」 「不用……」 「不行,你要吃东西。」 「可是……吃了又会吐出来。」 「你要加油,就算很勉强也要吞下去。你一直都没吃东西耶!这是攸关性命的事情!」 「可是……」 「只吃豆腐也没关系,好吗?」 浅 羽用汤匙舀起一片豆腐凑近枫的嘴边。 枫摇著头不肯吃,但浅羽也不肯死心。他咬紧牙根,硬是让妹妹含入一口豆腐,并催促妹妹咀嚼。 咀嚼了两、三口后,枫忽然瞪大眼睛、鼓起双颊。 「──恶!」 只见枫的脸庞抽搐,身体往前倾地吐了出来。 咬碎的豆腐夹杂著唾液被吐在棉被上。 「……可恶……」 病房里响起浅羽像在呻吟似的遗憾声音。葵拿出乾净的白色手帕,身手俐落地擦拭枫的呕吐物。 ──落榜。 前往医院前,浅羽告诉栗田这就是枫住院的原因。 一开始栗田完全无法进入状况。枫落榜跟住院有什么关联? 枫本来就是附近一带众所皆知的资优生,包括栗田在内,大家都认为枫一定会考上第一志愿的大学。 「我还是搞不懂……上次在路上遇到枫,她还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啊?她跟我说她在模拟考中考到a。成绩这么好,还是没考上啊?」 「……没考上。」 浅羽痛苦的声音在栗丸堂里清晰地响起。 「现在回想起来,就会觉得都要怪我们表现出那种态度……枫那家伙很聪明,而且从以前就很认真,所以我们从不曾担心过她。」 浅羽用力咬住唇形美丽的薄薄嘴唇。 「结果现在适得其反。虽然大家都觉得枫是资优生,但其实她是个很努力的人。她每天读书读到很晚,也会在大家看不见的地方拚命用功读书。枫读得这么辛苦,我们却说她肯定会上榜,结果造成了压力。」 「原来是这样。」 「基本上,枫的本性跟我一样都很爱面子。所以,就算很想喊累也说不出口……」 浅羽的口吻中带著苦涩的自嘲意味。 这时,葵开口说: 「很贴心的女生呢。」 「咦?」 「啊!抱歉,我突然这么说。只不过……我虽然没见过枫小姐,但她一定是个很认真的人吧?因为个性认真,才会很努力地想要回应周遭人们的期待。枫小姐真的很了不起。她自己都很辛苦了,还贴心地不想让周遭的人担心,我想一般人应该很难做到。」 栗田看向咬住嘴角的浅羽,点了点头说: 「我也这么认为。」 「栗田……」 当然,撇开个性不谈,枫能够一直保持好成绩,就表示她确实是资优生。正因为一直都有好成绩,所以第一次遭遇挫折肯定是一大打击。 听到栗田说出这般想法后,浅羽低著头说: 「或许是吧。枫身上的负担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越变越大。她知道自己落榜后真的很可怜,在精神上似乎受到相当严重的打击,不但没有食欲,就算吃了东西,只要是水之外的全部会吐出来。」 枫一天比一天衰弱,最后连脚步都站不稳。 某天,枫脚步摇摇晃晃地准备走下一楼,打算喝身体唯一愿意接受的水时,脚滑了一下而从楼梯上摔下来。 浅羽的母亲慌张地叫来救护车,晕厥的枫就这样被送到医院。 「……检查结果显示,枫只是身体很虚弱而已,并没有其他太严重的异常症状。枫罹患的是心病。照医生所说,枫是因为心理因素导致进食障碍。」 「就像厌食症那样吗?」 「重点就是不管吃什么都会吐出来。因为枫耗损了很多体力,我们最后决定短时间内先让她住院;但毕竟是心理上的因素,据说只能靠她本人和身边的人来解决根本问题。所以,我们全家人都拚命鼓励枫,但是……」 浅羽说话变得吞吞吐吐,可见努力的结果并不理想。 栗田心想:「所以浅羽才会来找我啊。」 的确,栗田和枫是从小学就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称得上是仅次于家人的亲近对象。 「所以,我只要鼓励枫,让她提起精神来好好吃饭就好,是吧?」 「嗯。」 沉默的气氛笼罩栗丸堂,浅羽面带不甘心的表情扬起视线看著栗田。 「……不行吗?」 「怎么可能不行?如果是你,我才不管你怎样,但我怎么可能不管枫。快带我去医院。」 「……我会记住这份人情的。」 「浅羽先生,我也可以去吗?说不定我能够帮上什么忙。」 「当然了!谢谢你,葵小姐。」 ──但是,要说什么来鼓励枫才好? 病房里弥漫著快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气氛。 葵帮忙擦去呕吐物之后,枫无力地仰卧在病床上,栗田在一旁感到迟疑。 既然家人说的话都无法打动枫的心,普通的说服话语想必也发挥不了效果。栗田原本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他能做的只有把此刻的真诚心情表达出来。 栗田在床边的圆凳子坐下来,尽量挑选妥当的字词对著枫说: 「枫,这次虽然很遗憾,但别这样想不开啊,明年再努力就好了。凭你的实力,下次一定会很顺利。」 枫连眼镜也不戴上,视线茫然地在空中仿徨游走。 「明年……」 枫用没有抑扬顿挫的音调嘀咕。 「对喔……我会变成重考生。」 「咦?嗯。」 「重考生……太丢脸了……我不敢在外面走动……」 枫一副彷佛世界末日到来似的模样摀住脸,让栗田感到不知所措。栗田忍不住心想:「没必要这么想不开啊。」 栗田觉得自己实在无法理解资优生的思考逻辑,但也变得更加同情枫。 「别说这种话啊。世上有很多人甚至重考两次、三次,你没必要在意这种小事。」 「才不是小事!」 枫意外激动地摇著头。 「……我跟其他人的状况完全不同。我一直很用功读书,没参加过社团,也没打工过。我这种人没考上大学,其他人却考上了……邻居们肯定也都在背后取笑我……」 「谁会取笑你!」 栗田拉大嗓门说道。 「不是啊,这件事情有哪里好笑了?根本没有人在笑你。」 栗田心想,如果有人取笑枫,那种家伙才应该送他进医院。 「可是……我会有种被瞧不起的感觉。虽然我理智上知道没那回事,但等我察觉时却很自然地就觉得自己被瞧不起……这没有道理可言。」 「枫……」 「想到自己被瞧不起,我就会觉得胃部紧缩,一点食欲都没有。」 枫皱著眉头以阴沉的声音嘀咕。 「我想……我永远振作不起来了。」 「没那回事!你只是现在变得有点懦弱。吃点什么东西吧?只要吃东西就会有精神。」 「我什么也不想吃……我吃不下去。」 两人的对话就像两条平行线。 在那之后,栗田用尽所有词汇鼓励枫,但枫还是表现出一副「我的人生已经无望」的悲叹态度。即便浅羽和葵也在一旁帮忙劝说,还是没有用。 对一个不知挫折滋味的资优生来说,落榜的打击也相对地大。栗田这么一想不禁感到同情,另一方面也觉得枫不可能振作不起来。 不久后,枫无力地闭上双眼说: 「抱歉……我累了。」 「喔,抱歉。」 「我想睡一下。」 栗田心想,或许枫此刻有必要重新面对自己。 在浅羽的催促下,栗田和葵安静地离开病房。 * 在浅羽带领下,栗田和葵沉默不语 地走在医院走廊上。 转过弯继续前进到电梯前面时,浅羽总算回过头说: 「现在你知道是什么状况了吧?」 「嗯……」 「真的很令人心疼。」 栗田严肃地点点头。浅羽边咬著嘴唇边把浏海往上拨,他的心情似乎平静了一些,但仍然看得出内心的动摇。 「……这种事情照理说只能靠时间来解决,但以枫目前的状况,根本没有那么多时间。你们也看到了吧?枫瘦成那样……如果不赶快想点办法,枫可能真的会死掉。」 浅羽的话语让栗田忍不住打寒颤。 栗田想起失去父母时受到的打击,他不想让浅羽也尝到那般滋味。 姑且不论浅羽,栗田本身也绝对不想失去枫。 栗田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可怕的表情,葵轻轻抚摸栗田的背部说: 「栗田先生,没事的。这里是医院,紧要关头时还可以打点滴,不会那么轻易就发生不好的事情。」 「嗯……你说得对。」 看见葵露出温和的微笑,栗田叹了口气。 虽然葵时而会做出可疑的举动,但每次栗田就快失去冷静时,葵总会给予适当的建议让栗田恢复平静。葵就是这样一个人。 「不过……现在确实是不可以掉以轻心的状况。」 葵微微垂著眼睑说道,栗田则注视著自己紧紧握住的拳头。这里是医院,栗田知道最终还是得仰赖医生的力量,但还是难掩内心的焦急情绪。 「可恶……要是我可以为枫做些什么就好了。」 「你可以。」 听见栗田无意中说出的话语,浅羽立刻如此回应。栗田眨著眼睛问: 「你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想要你帮我做一种和果子。栗田,你可不可以帮我做樱饼?」 栗田顿时一脸呆愣,不明白浅羽为什么会突然提到樱饼。 浅羽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开口说: 「枫很喜欢吃樱饼。怎么说呢……只有樱饼是特别的。不管再怎么没食欲,只要是樱饼,她绝对会吃。」 「枫喜欢吃樱饼……?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毕竟认识那么久了,栗田大概知道枫有哪些喜好。严格说起来,枫和哥哥浅羽一样都比较喜欢洋果子。栗田不明白枫怎么会喜欢吃樱饼。 「栗田,你少自以为很了解枫。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儿时玩伴,她也不可能什么事情都跟你说吧。很多事情只有家人才知道。」 栗田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这样的感觉很快就淡化消失,他没有深入思考的机会。尽管有无法接受的部分,但栗田表示同意地说: 「嗯……或许是吧。」 「在这种状况下,为了让枫产生说什么也想吃东西的念头,还是要拿出她最喜欢吃的东西来吸引她。如果是樱饼,枫一定会愿意吃;等她吃下樱饼后,就会开始吃其他东西。我相信一定会的。」 浅羽露出认真的表情靠近栗田一步,气氛中带著一丝丝紧张。 「老实说,我把一切赌注放在这个点子上……所以,我才会带你来这里。」 「什么意思?」 「你想想,万一让枫吃到难吃的樱饼,落得失败收场会怎样?到时候什么都无法挽回了。就某种涵义上来说,这是一场攸关人命,而且是一次定胜负的赌注。我……我想要让枫吃到这世上最好吃的樱饼!」 栗田感觉到胸口一阵发烫。他没想到浅羽会如此爱护妹妹,也没想到浅羽会如此仰赖他。 栗田心想:「原来我可以为枫做些什么。」 自己一定要让枫重拾笑容。说什么也要办到! 「很好!既然这样,就让我来做出最好吃的樱饼让枫拋开忧郁。」 「……唔!你别给我搞砸啊!」 「谁会搞砸啊!」 说罢,栗田半是逞强地扬起嘴角,举起拳头击向浅羽伸出的拳头。一旁的葵入迷地望著两人的互动。 * 在枫面临紧急关头的状况下,当然没时间拖延下去。 栗田和葵认为有必要立刻好好谋划一番,所以回到栗丸堂向大家说明状况后,决定提早结束营业。 不知道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甘味茶房里没有客人,所以很顺利地关了门。 虽然太阳还高挂在天空中,但中之条和志保已经做好下班的准备,栗田和葵来到店门口送两人离开。 中之条将手伸向额头前,无意义地摆出敬礼的姿势说: 「栗哥、葵小姐,虽然我没有完美的手艺……但如果需要我效劳,随时可以叫我来!」 「你没必要自贬时还表现得这么有活力吧……有需要的时候会叫你的。」 「收到!那我先走了!」 中之条快步离去后,志保也套好长靴走出来。 「我对樱饼的了解只跟一般人一样,不过阿栗,你们一定行的。你们就全力以赴做出好吃的樱饼给她吃吧!」 「……你烦不烦啊,不用你说我们也会全力以赴。」 「小葵,阿栗这个人啊,当他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说这种不认输的话时,就表示他其实干劲十足,所以你不用担心。」 「原来如此~感谢你提供宝贵的资讯~」 「志保小姐,拜托你别多嘴!」 「好~那我先走啰!」 志保对著栗田和葵露出微笑后,也离开了。 在那之后,栗田和葵回到栗丸堂内,在静谧的甘味茶房里边喝浓咖啡边做计画。 栗田皱著眉头,视线落在以前所做的和果子相关研究笔记本上。 他想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完美的樱饼好让枫恢复精神,但复习食谱到一半时,忽然发现一个重大问题。 当务之急就是要先确认能否克服这个问题。 「真没想到要在这个时间点做樱饼……桃之节句早就过了,而现在距离樱花盛开的时期也还太早。」(注:桃之节句是指农历三月三日,也是中国的古老传统节日「上巳节」。在日本,因为农历三月三日是桃花绽放的季节,所以又被称为「桃之节句」。) 「樱花现在才刚开始要开而已喔。说到樱饼,就是要在桃之节句吃的东西。不过,在盛开的染井吉野樱花底下品尝淡粉红色的可爱樱饼,也是一大享受。」 的确,下个月如果在隅田公园边赏樱边品尝樱饼,肯定会特别美味──想到这里,栗田猛地甩一下头,逼迫自己集中精神。 现在应该最优先思考枫的问题。 事情如果进展得顺利,说不定枫就可以抱著开朗的心情迎接四月。 如果照原先计画,栗田今天是为了开发栗丸堂的新产品才请葵来提供意见。 虽然栗田准备了几样和果子的新点子,但现在这些都已不重要。他要自己暂时把这些新点子拋到脑后,专心思考为枫而做的樱饼。 「樱饼啊……」 栗田嘀咕。葵动作优雅地啜饮一口咖啡后,延续栗田的话语说: 「樱饼会给人春天的感觉喔。再过一阵子,栗丸堂的架上一定也会摆放出很多可爱的樱饼……」 或许正想像著架上摆出樱饼的画面,葵微微眯起了双眼。但栗田粗鲁地搔了搔脸颊说: 「不,其实没有。」 「没有的意思是?」 「我们店从以前就没卖樱饼。」 「咦……为什么?」 葵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模样眨著杏仁状的眼睛问道。栗田说明起原因: 「这是代代相传下来的规定,要说明起来故事会很长…… 不,如果是说明给你听,应该不会太长吧?向岛有一家卖樱饼的店很有名。」 「向岛?卖樱饼的店……?」 「那家店位在从这边越过隅田川不远的地方。墨田区向岛的长命寺──」 「啊!」 葵突然瞪大眼睛。虽然栗田还没说明完毕,但葵似乎已经明白了。 「……有!有!有!」 葵每回答一次「有」就击掌一次,并且用力点头。葵的动作相当独特但又不失优雅,栗田不禁感到新鲜。 「你说的是樱饼的创始老店吧!原来如此~原来长命寺在向岛啊。」 「嗯。」 「原来向岛位在墨田区啊。真没想到竟然是在隅田川流过的墨田区。」 「你本来以为向岛在哪里?」 「我一直觉得向岛应该是一座浮在海上的小岛,不过仔细想一想也不可能喔。离题一下,墨田区和隅田川的前两个字发音都是『sumida』却使用不同的汉字,我觉得这应该单纯是为了避免混淆。」 「……你知道『sumida公园』怎么写吗?」 「因为是在隅田川旁边,所以是……『隅田公园』?」 「答对了。」 「耶~是说好像离题离得有点远……总而言之,我明白原因了。由于樱饼的创始老店就在附近,如果还刻意制作拷贝的和果子就太无趣了,是吧?所以,栗丸堂才没有卖樱饼。」 「不愧是内行人。」 栗田点点头说道。葵还是跟以前一样,拥有不输给专家的和果子相关知识。 葵一听到「长命寺」立刻就有反应,这样的她当然知道接下来这件事。 樱饼分为两种,也就是关东口味以及关西口味──正确来说,应该是长命寺樱饼以及道明寺樱饼。 虽然同样称为樱饼,但关东地区和关西地区有所不同。 关东地区的樱饼──长命寺樱饼的面皮是以面粉制成。就像可丽饼一样以薄薄一层煎面皮包起馅料,最后卷上樱叶。 关西地区的樱饼──道明寺樱饼的面皮是以道明寺粉(注:道明寺粉是将糯米泡水,蒸熟后晒乾,再磨成颗粒状的食材。)制成。以蒸煮方式制成带有颗粒感的面皮,再像馒头一样包起馅料,最后卷上樱叶。 虽然同样称为樱饼,但两者是相似却不同的食物。 方才话题中出现的关东口味樱饼的发祥地,即是位在长命寺附近的店家。 那家店的地点在向岛,如果从位于浅草的栗丸堂出发,徒步即可抵达。 「我不确定是不是为了避免制作拷贝的和果子,但在我父亲那一代,栗丸堂就没卖樱饼了。或许上上一代或第一代祖先是因为一时的情绪而做出这样的决定也说不定……不过,现在想要知道答案也难。」 「不会啦~我想再怎么样也不可能是因为一时的情绪吧~」 葵一副感到伤脑筋的模样垂著眉尾,露出微笑。 「不过,在樱花季节看见店家贩卖樱饼,就会觉得是一件开心的事。」 「我认同。外观看起来也很漂亮。」 「我这样提议或许太多管闲事,但如果你心里没有不卖樱饼的明确理由,我觉得让栗丸堂推出樱饼也不错啊。」 「咦……为什么?」 「因为樱饼也可以有各种不同的美味啊。可以加入栗丸堂的独家巧思,推出不同于创始老店的樱饼……好比说,以新产品的概念推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不是吗?」 「……新产品……」 栗田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就某种涵义来说,推出以往从未推出过的产品也算是一种新产品。 樱花季节时如果店里摆出樱饼,肯定是一件开心的事。一路以来栗田试著做出创新的和果子,却一直没能够做出满意的成品。但比起做出创新的和果子,制作樱饼还比较实际,也能够讨得赏花客的欢心。 栗田认为这是值得考虑的点子。 不过,比起思考新产品,此刻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做出枫喜欢吃的樱饼。 枫是出身自老街的女孩,为她制作的樱饼当然必须是关东口味,而为了制作关东口味的樱饼,必须先解决一个问题。 「葵小姐,要不要出去走一下?」 「散步是最好的转换心情方式喔~要去哪里呢?」 「向岛。」 「啊!我懂了。」 「我想去刚刚说的那家卖樱饼的店确认一件事。」 但愿只是自己杞人忧天而已──栗田微微垂著两边嘴角这么想。以现状来说,他能不能做出完美的樱饼给枫吃,关键就在于这件事。 * 对于在浅草长大的栗田来说,这一带就像自家厨房般熟悉。 栗田带著葵走出栗丸堂后,绕到浅草寺后方的言问路。午后的舒爽阳光洒落在隅田川上,栗田和葵边侧眼欣赏闪闪发光的水面,边越过言问桥。 言问桥和言问路的命名是来自于平安时代(注:平安时代是从西元七九四年桓武天皇将首都从长冈京移到平安京(现在的京都)开始,到一一九二年源赖朝建立鎌仓幕府一揽大权为止。)的歌人「在原业平」所吟唱的和歌。 遭降职逐出京城的业平,在当时仍为偏僻湿地的这一带思念起情人而吟唱的和歌── 「名既此,言问之。都鸟啊!思念之人,有耶无耶?」 这首「言问」即是墨田川东岸的旧地名由来,至今仍可在桥名和路名之中看见其影子。 栗田向并肩行走的葵这么说明后,忽然想到一点接著补充说: 「对了,这首和歌的意思听说是吟唱者在询问都鸟,想问一问京都的情人是否安好。据说这里的都鸟指的是海鸥。」 葵沉默不语地凝视著栗田好一会儿。 「怎、怎么?」 「栗田先生,你好厉害喔~真是博学多闻!」 「哇!怎么搞的?你干嘛反应这么大?」 「我没想到你不只是对和果子,连对和歌都懂这么多。曾经是不良少年,现在是和果子师傅,而且还是……歌人?你给我的感觉完全不同了!」 「不是……我根本不是歌人,只是经常要介绍浅草,所以会去查一些资料,然后在不知不觉中就背起来而已。」 「喔,是这样啊?不过,这很符合你亲切的作风喔。」 「没有……我又不亲切。」 难为情的栗田板著脸含糊答道,葵露出温和的笑容看似开心地说: 「不过~你确实帮我解了谜,从以前我就一直在猜『言问』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次我知道了地点和由来,感觉心情畅快极了。」 「嗯?你为什么会对言问这么感兴趣?」 「其实呢,以前我曾吃过有这个名字的团子。」 「啊……该不会是那个吧?」 「宾果!就是言问团子。」 「言问团子确实很有名,查字典也查得到。」 言问团子诞生于江户末期,是在附近这一带贩卖的名产和果子。 言问团子分为红豆沙馅、白豆沙馅、味噌馅三种类,据说包括幸田露伴和竹久梦二等许多文人都喜欢吃言问团子。 「我以前吃过父亲买回来的言问团子,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味道。不过,父亲没有告诉我其他相关知识。现在和你说的由来、地点等知识串连起来后,我的记忆变得更深刻了!」 「原来如此。」 葵拥有特别的才能,能够猜出和果子的材料,或牢记五味──甜味、酸味、咸味、苦味、香味──的均衡性。 或许是 为了磨练才能,葵从以前到现在一路吃过各种各样的知名和果子,但似乎意外疏漏了店家位置等地理资讯。 「那你也吃过长命寺樱饼吗?」 「有,但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 栗田是因为自己无法完全记住味道,所以现在打算去做确认,但他相信葵一定还记得味道。他询问说: 「你知道店家地点吗?」 「关于这点……老实说我不知道。」 葵垂著长长的睫毛,一副尴尬的模样吐著舌头说: 「我好像只是头比较大而已,但没装那么多脑浆,好丢脸喔。请趁这次机会告诉我店家在哪里。」 「好。不过,放心吧,你的头没有很大。」 「那是一种比喻的方式啦~」 两人就这样边闲聊边走过言问桥后,在十字路口左转来到见番路。 在小路上直直前进、经过小梅国小后,眼前出现规模偏小的鸟居。 「栗田先生,那是什么?」 「三囲神社。神社里有狮子的雕像。」 「狮、狮子?」 狮子雕像似乎勾起葵的好奇心,葵明显表现出兴奋的样子。 「栗田先生,这时候提出这种要求真的很不好意思……但可以绕进去看一下吗?」 「ok,我们去看看吧。」 两人穿过了鸟居。 三囲神社是供奉宇迦御魂之命──掌管谷物之稻禾大神──的神社,由创立三井财团的三井家在江户时代定为守护神社而出名。 据说一方面因为向岛位在三井大本营的鬼门方位,再加上「囲」字即是围住了「井」,所以三井家才认定三囲神社具有守护自家的力量。 狮子雕像是在三囲神社的要求下,以赠与物的形式从已关闭的三越池袋分店移至神社。三越和三井的发展有著极深的关联,狮子雕像也因此才得以移至神社。 栗田做了一连串的说明,但似乎传不进葵的耳中,只听见开心的声音在神社内响起。 「哇~狮子摸起来好舒服~」 「你有点夸张喔……」 两人穿过鸟居后,来到三囲神社。 因为没有其他香客,所以葵带著满脸笑容,毫不客气地来回抚摸狮子雕像。 「真没想到会在神社里看见狮子。」 「……你很喜欢动物啊?」 「很喜欢~尤其是狮子兼具勇猛和可爱的要素,特别讨人喜欢。该怎么形容呢,有一种调皮鬼的感觉?」 「调皮鬼……?」 栗田搔了搔脸颊心想这比喻真难懂。 「好了,玩赏狮子雕像就先告一段落……栗田先生,难得来了,要不要去参拜一下?祈求枫小姐能够早日康复。」 「喔,好啊。」 两人投了香油钱后,摇了摇铃铛。 虽然栗田对神明或菩萨没有特别的信仰,但这次忍不住态度虔诚地合掌祈祷,希望神明保佑他能顺利帮助枫。 祈祷完后,葵静静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栗田说: 「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毕竟现在不是悠哉度过时光的时候。」 栗田轻轻点头回应。那间店距离神社很近,栗田希望赶快去做确认。 两人快步走出三囲神社。 * 关于长命寺樱饼的起源,据说是江户时代中期一位名为山本新六的人,利用隅田川河堤边的樱叶做出樱饼,并在长命寺大门前贩卖,结果博得赏花客的喜爱。 如同前阵子制作过的雷门米香,樱饼因为冠上名胜古迹之名而爆发性地迅速普及,算是一种创意产品。或许江户人认为欣赏樱花时品尝以樱叶做成的和果子,是一件别有情趣的事。 栗田边思考这些事情,边发愣地望著幼稚园的小朋友们天真玩耍的模样。 祥和的气息在占地面积不大的长命寺内扩散开来。 去过三囲神社后,栗田和葵前往目的地的店家品尝了樱饼。在那之后,陷入思考的两人在附近走著走著,自然而然地来到长命寺。 穿过长命寺大门后,葵一开始因为寺庙里有一所幼稚园而大吃一惊,但往里面走去后,发现寺庙确实存在,现在已恢复冷静地在长命寺的正殿里合掌祈祷。栗田心想:「一路上感觉接二连三地在向神明祈祷呢。」 葵带著一脸不好意思的表情走回栗田身边,栗田询问说: 「你好像拜了很久,是在祈祷什么?」 「当然是祈祷栗田先生能够想出好点子啰。」 「喔,谢啦……不是啊,你怎么会祈祷我的事情?」 「没有啦,我这个人遇到自己的问题时,都会想要自己解决。基本上,我只会向神明祈祷我无法自力解决的他人事情。」 「是喔……」 葵为人体贴,但意外地讲道理,这样的思考逻辑很符合她的作风。 栗田脑中浮现这般想法,但立刻甩一下头,让自己集中精神。 「总之,现在只能够想办法找出可替代的东西。」 栗田担忧的预感成真了。 虽然栗田吃过好几次长命寺樱饼,但方才做过确认后,才总算明确地理解一件事。 那就是用来卷起樱饼的盐渍樱叶,并非短时间内即可制成。 正因为栗田认为只要使用完美的材料,凭他现在的手艺一定能够完美做出让枫满意的樱饼,所以得知这项事实后,才会觉得打击更大。 樱叶经过长时间盐渍后,可酝酿出近似香草的独特香气,但根据葵的说明,新鲜樱叶不会有这样的香气,而是在盐渍过程中产生了名为香豆素的天然香料。 叶子的细胞遭到盐分破坏后,内部会分解出香豆素配糖体。 香豆素所产生的清爽香气以及樱叶的咸味转移到饼皮上,能够衬托出包在樱饼里的馅料甜味,也使得樱饼变得美味。 如果现在才开始盐渍樱叶,肯定无法重现这样的效果。 长命寺樱饼所使用的樱叶至少盐渍了半年。 栗田有必要采用其他方法,或使用其他食材来替代。 「但是……该怎么做才好?」 栗田陷入苦恼之中。现在面临的瓶颈在于枫已经没有时间了。 栗田也试著询问葵,但连葵也无法回答。 「……好难的问题喔。虽然有很多食材含有香豆素,像是柑橘类或香芹之类的食物。但是……樱饼还是要用樱叶卷起来才讨人喜欢,不是吗?这次是否不要拘泥于全部都要自己手工制作,请刚才那家店分一些盐渍樱叶给我们呢?只要说明状况,店家一定会──」 栗田轻轻摇一下头。 「……我不是在逞强。」 「栗田先生?」 栗田轻咬牙根继续说: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总觉得如果只跟人家要盐渍樱叶,不如要整颗樱饼还比较好。樱饼要做得像樱饼,最重要的应该就在于樱叶吧?把这个重要部分交给别人处理,然后装出全都是我做的模样拿给枫吃,这种事情我做不来。不论是身为和果子师傅,或身为枫的儿时玩伴都一样。」 葵瞪大了双眼。 「的确……我明白了。」 「抱歉,我自己也知道在这种紧要关头不应该说这些。」 「不,这才是栗田先生的作风。」 听到葵斩钉截铁地这么说,栗田不禁露出苦笑地心想:「她一定认为我个性顽固吧。」 对栗田而言,这是一种感觉问题。栗田想要回应浅羽兄妹愿意依赖他的想法,因而尽管时间有限,还是想要多靠自己的力量处理。 陷入沉思之中的栗田和葵默默不语地走在归途上。 时间已是黄昏,隅田川的水面闪耀著夹杂红色的金黄色光芒。 两人在江户路上前进,抵达浅草车站时,四周已是一片昏暗。 栗田送葵到剪票口时,开口说: 「……虽然还不确定要怎么做,但今天晚上我会好好思考一下。不好意思,今天让你陪著我到处跑。」 「哪里~我过了很开心的一天。谢谢你,栗田先生。我也会在家里想想要怎么做。」 葵穿过剪票口后,回过头边挥挥手边展露微笑,接著如同一阵轻风般往车站里奔去。 * 时间已过了半夜三点。 深夜里,栗田独自待在厨房,身手俐落地搅拌著钢盆里的白玉粉和水。 葵离开后,栗田不停思考著可取代盐渍樱叶的食材,但脑中就是浮不出好点子。想著想著,栗田的脑袋逐渐发热,一阵睡意袭来而使意识朦胧起来。为了转换心情,栗田决定先试做其他部分。 栗田动作缓慢地展开作业后,原本像身处浓雾之中的心情逐渐变得明朗,身体也轻盈起来。比起思考,他似乎还是比较适合动手做事。 「啊,颜色要怎么处理呢?」 栗田迟疑一下,但很快便决定在已融化的白玉粉里加入少量红色食用色素。 钢盆里染上高雅的淡桃色,呈现出美丽的色泽。 红色食用色素不会影响味道。虽然实际上创始店里卖的樱饼是白色面皮,但毕竟对象是枫,所以栗田想要做出适合女生、颜色可爱的樱饼。 栗田在淡桃色白玉粉里加入过筛后的面粉和砂糖,并仔细搅拌至没有颗粒。不久后,即搅拌出质地滑顺、含水量适中的面糊。 面糊带有适度的稀度和黏性,比例恰到好处。栗田决定开始煎面皮。 以油布涂抹加热过的平底锅后,将面糊倒入平底锅中,并推开成薄薄一层椭圆形。面糊表面煎熟后便翻面,当两面都煎熟,转眼间呈现美丽樱花色泽的面皮即宣告完成。待面皮冷却后,再以面皮包起馅料即可。 至于馅料方面,多亏与葵第一次见面时葵给了栗田建议,现在不论是带皮红豆馅或豆沙馅的口味都深获老主顾的认同,所以这部分没有任何问题。 接下来只要想办法解决盐渍樱叶的问题就好。 然而,这个问题是最大的难关。 栗田开始思考后,再次陷入找不到出口的思考迷宫,并在不知不觉中回想起往事。 那时栗田还是个高中一年级生。 不良少年的聚会结束后,栗田踏上归途,走在仲见世路上。 半路上,突然有人向栗田搭腔: 「──栗田同学!」 「嗯?」 仲见世路上的店家已经关门,拉下的铁门上画著展现浅草风情的图案。因为栗田边走路边看著这些图,所以在对方呼唤前都没有注意到她。 「是你喔,枫。好久不见。」 「是啊……好久不见。」 当时还是国中二年级生的枫站在栗田眼前。她身穿制服,肩上挂著书包。 枫把一头中长发往后拨,露出腼腆的微笑。因为她戴著细框眼镜,加上说话口吻稳重,所以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成熟。 栗田第一次见到枫时,枫还是个说话像男生般粗鲁的女孩,但现在已经看不见当时宛如男孩般的身影。 虽然枫和哥哥浅羽一样,自幼就五官端正,但最近更像破茧而出的蝴蝶一样,变得越来越漂亮。 枫的蜕变让栗田深深感慨,也莫名烦躁起来,因而忍不住摆出冷漠的态度说: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游荡做什么!还不赶快回家去洗澡睡觉!」 枫一副感到意外的模样,微微鼓起腮帮子说: 「……我不是在外面游荡,而是去上补习班。因为太专心了,所以不小心弄到这么晚。」 「喔,这样啊,你还是一样那么认真。」 「是啊。」 「哪有人自己说自己认真!不过,比起你哥,你确实是稳重可靠许多。如果是由你来管理浅羽制作所,应该会管理得很好吧。」 「……唔!」 枫压低下巴,动作有些不自然地推高眼镜说: 「不、不说这个了。倒是你,听说你又跟我哥打架啊?」 「对啊。其实我根本没那个意思,只是你哥那家伙老爱缠著我不放,不得已之下我才跟他吵起来。」 前几天栗田偶然遇到浅羽,两人争论到最后互殴了几拳。 「早上我看到我哥脸上贴著很大一片ok绷。」 「……抱歉。」 「不会啦,没关系。」 枫意外露出认真的表情摇了摇头。 「谢谢你,栗田同学。」 「喂……枫?」 枫的意外回答让栗田不禁傻眼。 「怎么说呢?你这态度会不会过分了点?虽然我知道你在家里老是要看到你哥那副蠢样,应该很懒得理他。」 「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纯粹想跟你道谢而已。」 「咦?」 枫以纤细的手指把头发往后拨,继续说道: 「虽然我哥老爱扯谎说自己很会打架,但你也知道他那个性吧?他老是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是不良少年里的独行侠,但其实只是没有伙伴而已。事实上,他应该觉得没有同伴很寂寞。所以,你愿意陪他,他应该很开心。」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资优生做的分析很犀利喔。」 「事到如今,说话不需要修饰了吧?毕竟我们从那么小的时候就认识啦。」 枫以手比著胸口高度表示孩童时期的身高,轻笑一声以开玩笑的口气说: 「你就像我的另一个哥哥喔。有两个不成材的哥哥,我还真是辛苦。」 「嗯。」 「你以后也要继续陪我哥喔。」 枫的口吻夹带著同样在老街长大的同伴意味。接著,枫轻轻点头致意后,快步在夜里的仲见世路上跑走。 「……说得也是。」 栗田从回想之中回到现实后,低声嘀咕。 虽然枫是和不良分子扯不上边的认真资优生,但绝不会刻意和栗田保持距离。别说是保持距离,枫甚至还总是处处为栗田和哥哥浅羽著想。 回忆里的枫虽然一脸乍看显得成熟的正经表情,但其实是个重情义、会为哥哥著想的少女。栗田心想,自己绝对要帮助枫。 「嗯!」 他用力拍打双颊,让自己提起干劲。 现在时刻是四点,距离天亮还有时间。 在那之后,栗田反覆试做樱饼并持续思考樱叶的替代材料,直到窗外的天色变得明亮。 六点前,突然听到有人敲响厨房的后门,让栗田吓一跳。 已经来到中之条上班的时间啦?栗田这么心想,用手背擦拭脸颊并站起身子。 直到最后,栗田还是没有想出好点子,就这么迎接早晨的到来。他的内心焦急,身体却像铅块一样笨重。 或许是因为睡眠不足,栗田觉得敲门声听起来比平常大声。 「……很吵耶,来开门了啦!」 栗田满心不悦地打开后门后,差点整个人跳起来。 他满脑子都是问号,心想:「怎么会?」 后门大大敞开,门前出现身穿斗篷式薄外套的葵。 栗田还来不及抚平惊讶的情绪,葵已经说出出乎预料的提议: 「栗田先生,我们去伊豆吧!」 「咦……?」 唐突的提议让栗田哑口无言。 葵没有半点迟疑,有些兴奋地滔滔不绝说: 「对不起,一大早就这么亢奋。我也为了枫小姐和栗田先生拚命思考替代方案,最后想到只有这个办法可行……当然,我也已经联络过浅羽先生。浅羽先生现在正在帮我们准备往返伊豆的交通工具!」 栗田完全搞不懂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一场荒谬绝伦的事件即将展开。 * 一辆黑色轿车以惊人的速度奔驰于东名高速公路上。 浅羽坐在驾驶座上露出魄力十足的目光握著方向盘,坐在后座的栗田和葵表情僵硬,脸上微微冒著汗珠。 「浅羽!开、开慢一点!慢一点点就好!」 「什么?栗田,原来你是这种程度就会投降的人啊?」 「谁要投降啊!纯粹是你开车的技巧太危险了。喂,好好看著前面!」 「好啦、好啦……葵小姐,你还好吗?」 「超、超好的~话虽如此,浅羽先生,方便的话可以请你再小心一点开车吗?」 「抱歉,这攸关我妹妹的性命,所以我无法偷懒。不过,我从来没发生过车祸,放心吧。你只要想像自己是在搭花屋敷的云霄飞车就好。」 「那是超刺激的游乐设施耶!」 浅羽向父亲恳求后借来了车子,三人现在正准备前往伊豆。目前已穿过首都高速公路,行驶在东名高速公路上。只要没遇到塞车,几个小时即可抵达伊豆。 只要去到伊豆,便能取得上等的盐渍樱叶。 但是,为什么会是伊豆呢? 葵方才去到栗丸堂时,情绪兴奋地说明了原因── 「我以自己的方式一直在思考替代方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必须要有盐渍樱叶才叫樱饼,不仅就外观而言是如此,就香气而言也是。」 「嗯……对啊。」 在葵的气势之下,栗田有一半是被迫点了点头。他心想:「果然没有东西能够替代。」 「不过,如果向其他店家分来盐渍樱叶,会觉得没有好好回应枫小姐的期望──我也能理解栗田先生的这种心情。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我们就循著樱叶的取得路径往回追,靠自己的力量在生产樱叶的地方取得品质最好的樱叶吧!」 葵出其不意的发言让栗田僵住身子。 「……盐渍樱叶不是店家自己做的吗?」 「其实呢,和果子店的樱饼所使用的盐渍樱叶,有七成是在伊豆半岛一个叫松崎町的地方制作出来的。那里是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日本第一大产地。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店家都会贩卖樱饼,但樱叶几乎都是在伊豆制作。」 第一次耳闻的事实让栗田难掩惊讶之情。 「真的吗?」 「抱歉,这么晚才告诉你。一开始我也是往找出替代方案的方向思考,而且要跑一趟伊豆太辛苦……」 「嗯,确实不是一件轻松事。」 这时,栗丸堂正门方向忽然传来停车声,接著看见浅羽跑过来。 「我总算借到车了。你们两个不要在那边拖拖拉拉的,快上车!」 「喔!」 三人坐上车,立刻往静冈县伊豆半岛上的松崎町出发。 随著浅羽的暴冲,车子摇来晃去约莫三小时。 进到伊豆半岛后,路上的车流量明显比东京都内少许多。车子目前行驶在宽敞好行驶的县道上,坐在隔壁的葵突然用手指戳了戳栗田的手臂。 「什么事?」 「栗田先生,请看那边。」 葵比向车窗外,窗外可见一大片田地,田里种著像是一株株小树的植物,并且整齐地排成一列又一列。 但是什么植物呢?植物的高度不到一公尺,但看起来又不像蔬菜。 「那是樱树田喔~全都是大岛樱。」 听到葵的发言后,栗田讶异地定睛细看。 「那是樱树?会不会太小株了?」 「那是以采收叶子为目的的花茎树苗。用来盐渍的叶子必须一片一片手工摘下来检查是否符合出货标准,所以不可以高过人的身高。因为寒冷季节里会修剪树苗,所以现在还没长出茂密的叶子,但接下来会越长越多,不久后这一带会变成翠绿一片。」 「这样啊……」 和果子的世界真是辽阔无边,栗田为自己还有很多不懂的知识而叹了口气。下一秒钟,葵慌张地说: 「当然,我是因为恰巧有缘,才知道这些事情。」 「不,即便是恰巧得知还是很厉害,我真的很佩服。」 葵明显不是外行人,她究竟是何方神圣?栗田想著这个问题时,浅羽从驾驶座回过头说: 「葵小姐,目的地到了没啊?」 由于长时间开车,浅羽露出疲劳的神色。因为已来到目的地附近,汽车导航早已结束。 「你不要一直回头看!你到底知不知道后照镜是干什么用的?」 「呃……就沿著这条路直直往前走。」 葵环视四周景色说道。葵有一位朋友在经营制作盐渍樱叶的店,名叫「御园商店」。三人正准备前往那家店。 不久后,眼前出现写著「盐渍樱叶 御园商店株式会社」的招牌。 「啊!是那家吧?」 「就是那家!浅羽先生,再加油一下。」 「ok!」 浅羽用力点了点头后,把油门踩到底。 * 虽说名为「御园商店」,但这里并非普通的商店,而是所谓的当地企业。 御园商店是一家针对当地特产进行加工,并专门大量批发给商家的公司。 建地里有一栋看似办公室的小型建筑物,以及大规模的老旧工厂共两栋建筑物。建筑物后方可看见一大片无限延伸的樱树田。 在停车场停好车后,栗田和浅羽跟在葵后头往办公室走去。 走进办公室,眼前出现出乎三人预料的惊人光景。 「咦……?」 「──大小姐,欢迎大驾光临。」 一看见葵的身影出现,左右排成两列的员工立即一起躬身迎接。 头上绑著毛巾、身上套著工作围裙的员工们,年纪差不多五十多岁到六十多岁,看起来跟一般人没什么两样。 「不、不要这样啦!」 葵慌张地频频挥手,并冲向带头的员工身旁说: 「我不是事前通知过不要列队欢迎吗?这样我会很困扰!」 「但您确实是凤城家的大小姐啊。」 「我不是跟你说过了……」 葵嘟起唇形美丽的双唇,看似有所不满。她平时脸上总是挂著无忧无虑的笑容,难得见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 难以理解的事态发展让栗田和浅羽相当困惑。 葵和员工交谈了好一会儿后走回两人身边,一副刚完成一项大工程似的模样叹一口气,面带微笑说: 「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我和对方谈好了,接下来由我来带你们参观工厂。」 「喔。」 虽然栗田搞不太清楚状况,但葵在这里的身分似乎超过「朋友」的等级,感觉相当有影响力。栗田和浅羽乖乖跟著葵朝办公室后方的老旧工厂前进。 「葵小姐,刚刚说的凤城家是……?」 栗田对著葵的背影搭腔问道,葵边走边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回过头来微笑说: 「喔……那是姓氏,我的全名叫凤城葵。」 「凤城葵……」 栗田莫名感到一阵感慨。葵的姓氏一直 后记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 很感恩的,第一集受到大家好评,让第二集因此得以顺利出版。 能够获得多数读者朋友的支持,并愿意接受我的作品,我在此由衷表达感谢之意。未来我将更加努力磨练文笔,以报答大家的支持。 说到这本小说的主要题材,就是老街以及和果子。自从开始写作本书后,我前往浅草以及传统和果子店的机会变多,也变得更喜欢这些地方。 老店卖的和果子真的很棒,不仅好吃又健康;和果子的质朴感也很讨人喜欢,能够让人放松心情。此外,品尝和果子时还会有种独特的感觉,会忍不住感慨万分地想:「在我还没出生的古老年代,就有人吃过跟这个同样味道的和果子。」不知道当时的人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品尝同样的和果子?他们感受到何种滋味?想像这些画面后,心中会有一股感动。 虽然大家都说,现在是一个看不清未来的时代,但过去其实曾有过更加严苛的时代。即便生活严苛,人们依旧坚强地一路走过来。 当时的人们一定也会有心情沮丧或堕落颓废的时候,但在这种时候,或许他们会藉由感受日常生活中的小小幸福,找回身为一个人必须拥有的温馨心情。 当然,和果子肯定也带来了帮助──这么一想后,即便是随处可见的和果子,也会觉得它变得更加美味,品尝时更有一番滋味。有历史的东西果然很有趣。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为工作深思熟虑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以生动的画风画出栗丸堂的世界观。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妙趣横生的构图。感谢对浅草瞭若指掌的k好友协助采访。谢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 很感恩的,第一集受到大家好评,让第二集因此得以顺利出版。 能够获得多数读者朋友的支持,并愿意接受我的作品,我在此由衷表达感谢之意。未来我将更加努力磨练文笔,以报答大家的支持。 说到这本小说的主要题材,就是老街以及和果子。自从开始写作本书后,我前往浅草以及传统和果子店的机会变多,也变得更喜欢这些地方。 老店卖的和果子真的很棒,不仅好吃又健康;和果子的质朴感也很讨人喜欢,能够让人放松心情。此外,品尝和果子时还会有种独特的感觉,会忍不住感慨万分地想:「在我还没出生的古老年代,就有人吃过跟这个同样味道的和果子。」不知道当时的人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品尝同样的和果子?他们感受到何种滋味?想像这些画面后,心中会有一股感动。 虽然大家都说,现在是一个看不清未来的时代,但过去其实曾有过更加严苛的时代。即便生活严苛,人们依旧坚强地一路走过来。 当时的人们一定也会有心情沮丧或堕落颓废的时候,但在这种时候,或许他们会藉由感受日常生活中的小小幸福,找回身为一个人必须拥有的温馨心情。 当然,和果子肯定也带来了帮助──这么一想后,即便是随处可见的和果子,也会觉得它变得更加美味,品尝时更有一番滋味。有历史的东西果然很有趣。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为工作深思熟虑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以生动的画风画出栗丸堂的世界观。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妙趣横生的构图。感谢对浅草瞭若指掌的k好友协助采访。谢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 很感恩的,第一集受到大家好评,让第二集因此得以顺利出版。 能够获得多数读者朋友的支持,并愿意接受我的作品,我在此由衷表达感谢之意。未来我将更加努力磨练文笔,以报答大家的支持。 说到这本小说的主要题材,就是老街以及和果子。自从开始写作本书后,我前往浅草以及传统和果子店的机会变多,也变得更喜欢这些地方。 老店卖的和果子真的很棒,不仅好吃又健康;和果子的质朴感也很讨人喜欢,能够让人放松心情。此外,品尝和果子时还会有种独特的感觉,会忍不住感慨万分地想:「在我还没出生的古老年代,就有人吃过跟这个同样味道的和果子。」不知道当时的人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品尝同样的和果子?他们感受到何种滋味?想像这些画面后,心中会有一股感动。 虽然大家都说,现在是一个看不清未来的时代,但过去其实曾有过更加严苛的时代。即便生活严苛,人们依旧坚强地一路走过来。 当时的人们一定也会有心情沮丧或堕落颓废的时候,但在这种时候,或许他们会藉由感受日常生活中的小小幸福,找回身为一个人必须拥有的温馨心情。 当然,和果子肯定也带来了帮助──这么一想后,即便是随处可见的和果子,也会觉得它变得更加美味,品尝时更有一番滋味。有历史的东西果然很有趣。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为工作深思熟虑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以生动的画风画出栗丸堂的世界观。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妙趣横生的构图。感谢对浅草瞭若指掌的k好友协助采访。谢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 很感恩的,第一集受到大家好评,让第二集因此得以顺利出版。 能够获得多数读者朋友的支持,并愿意接受我的作品,我在此由衷表达感谢之意。未来我将更加努力磨练文笔,以报答大家的支持。 说到这本小说的主要题材,就是老街以及和果子。自从开始写作本书后,我前往浅草以及传统和果子店的机会变多,也变得更喜欢这些地方。 老店卖的和果子真的很棒,不仅好吃又健康;和果子的质朴感也很讨人喜欢,能够让人放松心情。此外,品尝和果子时还会有种独特的感觉,会忍不住感慨万分地想:「在我还没出生的古老年代,就有人吃过跟这个同样味道的和果子。」不知道当时的人们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品尝同样的和果子?他们感受到何种滋味?想像这些画面后,心中会有一股感动。 虽然大家都说,现在是一个看不清未来的时代,但过去其实曾有过更加严苛的时代。即便生活严苛,人们依旧坚强地一路走过来。 当时的人们一定也会有心情沮丧或堕落颓废的时候,但在这种时候,或许他们会藉由感受日常生活中的小小幸福,找回身为一个人必须拥有的温馨心情。 当然,和果子肯定也带来了帮助──这么一想后,即便是随处可见的和果子,也会觉得它变得更加美味,品尝时更有一番滋味。有历史的东西果然很有趣。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为工作深思熟虑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以生动的画风画出栗丸堂的世界观。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妙趣横生的构图。感谢对浅草瞭若指掌的k好友协助采访。谢谢大家!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 很感恩的,第一集受到大家好评,让第二集因此得以顺利出版。 能够获得多数读者朋友的支持,并愿意接受我的作品,我在此由衷表达感谢之意。未来我将更加努力磨练文笔,以报答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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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态度含糊地停顿一会儿后回过头来,脸上浮现颓废的微笑说: 「就是这样才有趣啊!」 「啥?」 枫嘴巴半开地僵住不动,哥哥朝她挥挥手后,打开玄关门,潇洒地往夜幕低垂的浅草街上走去。 * 四月已经来到中旬。 桐木工艺品的老店、招牌时尚的珠宝店、以贩卖和服为主的服饰店栉比鳞次,夜风夹带著樱花香,轻柔地吹拂过各店家的屋檐。 夜幕里,路灯浮在半空中,朝向四周投下诱发乡愁的柔和光线。 这里是浅草,一个弥漫著日本情怀的地区。有别于白天,日落后的浅草另有一番风情。 和果子店兼甘味处的「栗丸堂」座落于浅草一隅,从明治时代经营至今。栗丸堂店内深处的厨房里,可看见两名头戴日本厨师帽、身穿白色厨师衣的年轻和果子师傅──栗田和中之条面对著彼此在工作。 两人正忙著为明天做准备。 栗丸堂营业到晚上八点。 此刻已经过了栗丸堂的营业时间,所以两人不是忙著做和果子,主要是在清理器具,以及计算不足的材料。 厨房里,一长排历史悠久的锅子和筛网排列在架上,墙角摆著双槽式的流理台以及专业用的捣年糕机,完全呈现出属于和果子师傅的空间。两人隔著一张泛起朦胧光芒的不锈钢工作台,正在筛选明天准备用来制作豆沙馅的材料。 工作台的中央放著一只竹筛,竹筛里装著大量红豆。 两人用左手捞起红豆,在掌心挑选出形状不美观或被虫咬过的红豆,放到另一只容器里。 筛选出优质的红豆后,把红豆浸泡在水中一个晚上,红豆就会膨胀起来,表皮也会变得柔软。到了隔天早上,就会变成制作豆沙馅的最佳状态。 「对了,你差不多可以告诉我了吧?」 栗田仁边筛选红豆边开口说道。 名为栗田的青年目光有神、身材紧实,给人精明强悍的感觉。 栗田经历过一段年少轻狂的日子,从他犀利的目光仍看得见当时的影子,不过,他现在是一位手艺精湛的和果子师傅。自从他的父母因车祸双亡后,栗田便以栗丸堂第四代老板的身分,接起经营栗丸堂的重担。 「你再继续吊人胃口,只会让别人更期待,最后搞得自己难堪而已。」 「没有啦,我不是在吊人胃口。」 中之条咧嘴露出白牙答道。 名为中之条的和果子师傅比栗田小两岁,国中毕业后立刻来到栗丸堂当学徒。 有别于栗田的师傅脾气,中之条的个性随和,很讨人欢喜。或许就是因为个性截然不同,栗田和中之条两人意气相投,几乎没有吵过架。 「你那样不是在吊人胃口是什么?」 栗田问道。中之条轻瞥一眼装著红豆的竹筛后,回答: 「这个嘛……我是在等红豆挑少一点,声音才会比较响亮。」 「响亮?」 栗田皱起眉头心想:「什么意思?」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两人准备开始筛选红豆时,中之条若无其事地开口说:「等一下我用红豆表演有趣的特技给你看吧。」 虽然栗田对于自己拥有的和果子知识十分有自信,但对于未知的技巧还是会好奇。 而且,虽然中之条一副不可靠的样子,但其实是相当资深的师傅。他会如此刻意吊人胃口,有可能是偷偷做了特训,打算施展某种特殊的技巧。 尽管内心有些焦躁,栗田还是默默地筛选著红豆。 筛选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竹筛里的红豆逐渐减少,没多久后红豆已经减少到可看见竹筛底部的程度。 「嗯,这样应该差不多了。」 中之条轻轻摸著下巴,脸上浮现爽朗的微笑。 「我看栗哥也快等得不耐烦了,我就来表演吧!」 「知道啦,要表演就快点!」 中之条一副炫耀的模样使一下眼色后,双手抓住竹筛,动作谨慎地倾斜竹筛。 竹筛里的红豆发出「唰~」的声响,一起滚向较低的位置。 「栗哥,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喔!你听这此起彼落、永恒不灭的声音──」 唰~唰唰~ 中之条抓著竹筛左右晃动,竹筛里的红豆随之滚动,发出近似波浪的声音。 栗田在内心嘀咕:「波浪声。」 据说以前在拍摄电影或演戏时,会像这样利用竹筛来制造波浪声的效果。 中之条的动作意外地纯熟,他适时改变竹筛的倾斜度,模拟出波浪冲上岸和退入海中的声音。虽然觉得不甘心,但栗田不得不承认这是一场高潮起伏的表演。 「……这就是你想表演给我看的特技?」 栗田眯著眼睛问道,中之条皱一皱鼻头,点头说: 「我上次灵光一闪后,一直偷偷在做练习。你知道吗?这其实挺难的耶!补充说明一下,我今天摇竹筛时有特别放感情喔。」 「没必要做练习,也不用特别放感情。我们店是在做和果子,不是在制造音效。」 「栗哥,这你就不懂了,我们才更应该这么做啊。」 「啥?」 「正因为我们是制作和果子的人,才更应该深入了解材料。葵小姐拥有的知识不就是最佳典范吗?我可是以葵小姐为目标,很努力用自己的方式在学习呢。」 栗田有些失去自信地心想:「真不知道中之条说得有理,还是没道理。」 这时,中之条忽然竖起食指,用著不自然的高八度声音说明: 「『说到这个红豆啊,真的是很厉害呢~在很多地方都派得上用场喔~对了,利用竹筛制造波浪声时不会使用大豆,也不会使用豌豆,大多是使用红豆,请问是为什么呢~?』」 不用说也知道中之条在模仿谁。栗田投以冷漠的目光,简单扼要地回答: 「……因为红豆不怕湿气,声音可以保持不变。」 中之条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栗田和中之条正在筛选红豆,只要思考一下这项工作的意义,自然会知道问题的答案。 其他豆类大多只要泡水几个小时就会膨胀,但红豆和豇豆的表皮较硬,只能够藉由种脐部位的珠孔来吸取水分,所以比较费时。 因此,如果想要做出优质的豆沙馅,必须前一天就将红豆泡水,才能够很快地煮熟红豆。 「『不愧是栗田先生,答对了!』」 说罢,中之条装可爱地鼓掌,栗田终于在这时忍无可忍地动手。 「──好痛!」 「够了……话说回来,葵小姐说话根本不是那个样子。你太失礼了吧!」 「对不起!」 吃了栗田一拳后,中之条压住头顶,当场蹲下来哀叫求饶。 两人进行著如此温馨的互动时,身穿围裙的赤木志保掀开门帘走进厨房。 「怎么啦?你们两个又玩得这么开心啊?」 志保眼神柔和地问道,栗田微微嘟起嘴巴回答: 「……我们没在玩,也没有很开心。」 「真好,年轻人做什么事情都很开心。」 「就跟你说不是了。而且,你也很年轻啊。」 「那当然,这是一般常识,不需要特别强调。」 说罢,年近三十的志保发出银铃般的开朗笑声。身为女店员的志保在浅草出生长大,有著不输给男性的气概。 志保有著一头深咖啡色的长发,分成小撮辫子绑在后脑杓。她的轮廓很深,外貌显得强势,专门负责销售和果子,也负责在甘味茶房招呼客人,算是栗丸堂的活招牌。 「什么事?有客人临时要买和果子吗?」 栗田问道,志保摇摇头说: 「不是,是有客人来找你。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说一定要见你一面。」 「客人?找我……?」 栗田原先心想:「是谁啊?我没跟任何人约好要见面啊。」但下一秒钟,他内心偷偷期待了起来。 ──会不会是葵小姐? 葵的行径总有令人难以捉摸之处,加上她似乎相当喜欢浅草,时而会突然跑来玩,这次肯定也是一样的状况。 栗田无意义地整理著衣领时,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掀开门帘走进来。 「哈啰~虽然时间已经不早了~」 栗田失望地心想:「原来是这家伙啊。」 「栗田,你差不多快关店了吧?我有话跟你说,结束后可不可以出来一下?」 「……很烦耶,有话现在说。」 「不行,我要说的事情重要到不方便在这边说。」 访客面带爽朗的笑容,把浏海往上拨。 他是栗田的损友浅羽怜,两人从很久以前便结下孽缘。 * 黝黑的河面倒映著色彩缤纷的灯光,灯光随波荡漾。 在隅田川的另一端,可看见点著灯的晴空塔高高耸立,栗田和浅羽默默不语地走在夜深人静的隅田公园里。 栗田方才收好店后,浅羽表示不方便在店里说话,便催促栗田陪他一起散步。 「到这里可以了吧?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 栗田停下脚步问道,浅羽态度慵懒地转过身,背对著夜晚的河面说: 「你还是这么急性子。谁跟你一样这么粗线条啊?像我们这种心思纤细的人,需要一点时间做好心理准备。」 「……啥?」 「啥什么啥!看外表也看得出来吧!」 浅羽刻意耸耸肩膀说道。有别于栗田一身黑裤搭配军装夹克的打扮,浅羽的服装非常飘逸,就某种涵义来说,确实给人一种纤细的感觉。 浅羽的头发偏长,脖子上戴著醒目的项炼,身上穿著垂坠造型的针织衫外套以及带有光泽的紧身裤。这般自然风格的打扮很适合他。 一个说话恶毒,却有著帅气长相的男人──这就是浅羽。 「随便啦,你自己说了算。请问这位纤细的浅羽先生,有什么事情需要让你做好心理准备才能跟我说?我知道了,你想借钱啊?」 栗田猜想浅羽八成是想买新衣服。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店里的业绩……虽然比以前好一些,但还是处于奋战状态,你想借钱就去找别人吧。」 「我什么时候说要借钱了?我又不缺钱。」 「喔?」 「别看我这样,我也会在我爸的工厂帮忙,低调地赚些零用钱。最近我爸还会把一些重要的工作交给我来处理。」 「喔,这样啊。」 虽然浅羽家经营的浅羽制作所是一家不起眼的小型工厂,但拥有获得肯定的精密金属加工技术。浅羽制作所以前经历过一段辛苦的时期,但最近业绩已趋稳定。 身为浅羽家长子的浅羽怜,说穿了就是小开。以前浅羽老是游手好闲,一天到晚遭父亲责骂,但或许他现在以「赚零用钱」的名目,认真在面对家业和自己的未来。 「那你找我干嘛?」 栗田催促问道,浅羽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沉默几秒钟后,以出乎意料的平静口吻开始说: 「我啊……我调查了那件事,关于葵小姐的事。」 栗田不由得倒抽一口气。 「我想她的姓氏那么罕见,所以一开始只是抱著好奇的心态去调查……可是,查著查著,却发现意外的事实。」 「你──」 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涌上栗田的心头,他无意义地握紧拳头。 葵的姓氏有些特别,叫做「凤城」。 栗田上个月才得知这个事实。起因是浅羽的妹妹──枫,因为受到大学落榜的打击而得了厌食症。 看见枫吃不下食物,栗田等人打算做枫喜欢吃的樱饼给她,却找不到品质令人满意的樱叶。最后葵看了于心不忍,便介绍认识的厂家给栗田。 盐渍樱叶的厂家位于伊豆半岛,栗田等人使用该厂家提供的樱叶,成功做出让枫满意的樱饼,顺利解决紧急事态。 然而,葵似乎不太愿意在那家樱叶工厂出现。 工厂的员工以「凤城家的大小姐」称呼葵──栗田因此得知葵的姓氏──对待葵如贵宾般慎重。然而,葵的举止明显看得出她不希望受到过度的款待,面对员工时的笑脸也蒙著一层薄薄的阴霾。 很肯定的是,葵与和果子有著深切的关系,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希望别人探究其中细节。栗田认为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刻意追问,仍照著往常的态度面对葵。 任何人都有不愿意提起的事情,或是需要时间做好心理准备才说得出口的事情。栗田本来打算耐心等到葵愿意主动说出来的那一天── 「……真没料到你会去调查。」 栗田恨不得大声咋舌,但浅羽丝毫没有察觉他的心情,继续 说明: 「网路上有提供搜寻姓氏的服务,可以查出全日本有多少户人家姓那个姓氏,又分别分布在哪些县市的哪些地区。」 「……凤城呢?」 「凤城是相当罕见的姓氏,拥有这个姓氏的人家数都数得出来。在东京,只在赤坂有一户人家姓凤城。」 「一户?」 「没错,你应该也听过『赤坂凤凰堂』吧?就是那家也会在广告上看到,名声响亮、全日本最大的和果子制造商。据说『赤坂凤凰堂』的老板就姓凤城。」 冲击性十足的话语让栗田感到眼前晃动一下。 浅羽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眯起细长的双眼继续说: 「葵小姐是凤城家的独生女。重点就是,她是赤坂凤凰堂的董事长千金。」 出乎预料的事实让栗田的脑袋一片空白,无法顺利思考。沙哑的声音从他的口中溜出: 「……真的假的?」 「真的。」 听到凤城这个姓氏时,栗田确实觉得很耳熟,但万万没想到葵和凤凰堂会有关系。 栗田的脑海里忽然浮现第一次与葵见面的画面。 当时,栗田经常光顾的咖啡店老板以「和果子千金」这个奇怪的称呼来介绍葵。原来老板不是在开玩笑或刻意装模作样,而是说出千真万确的事实。 「我去问过本店的员工,保证是真的。毕竟我这么帅,女店员看到我都会主动说个不停。不过,我没打听到葵小姐为什么要保密就是了。」 「……真是的,你还去到人家店里!」 栗田感到无比烦躁,他带著彷佛吃下苦瓜似的表情往前踏出一步。 「浅羽,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 「到处探听别人的事,太不像你的作风了吧?既然葵小姐本人不想说,就别烦人家啊!这是一个自称心思纤细的男人会做的事吗?」 「说得也是。」 浅羽出乎意料地坦率承认,接著闭上眼睛静静吐出一口气。 「可是……我就是控制不了冲动。这不是用道理说得通的。」 「不然是怎样?」 「如果是一个根本不在乎的对象,我才不会想要了解对方。因为在意,才会被勾起好奇心,也会想要了解对方很多事。即便这件事涉及到隐私,对方其实很想保密也一样。」 剎那间,栗田的心脏猛力跳动一下。 「浅羽,你该不会──」 「说实话……我好像动心了。自从那天葵小姐为了枫带我们到伊豆后,她的身影一直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等到我察觉时,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一直想著她。」 栗田不禁哑口无言。 他心里明白如果是出于这样的理由,确实不该责怪浅羽。只是,对象是葵,所以栗田也不愿意因此认同或支持浅羽。 栗田感到十分迷惘。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状况,混乱的情绪使得他无法圆满解决事情。 四周弥漫著彷佛会扎人似的沉默气氛,一阵乾巴巴的风划过夜里的隅田公园。 在令人窒息的紧绷气氛中,栗田的额头浮现汗珠,与他面对面的浅羽则露出令人难以置信的认真表情。 「栗田,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意思?」 「你对她有那个意思吗?还是没有?身为和你结下孽缘的朋友,我想先确认一下这点。」 「我──」 栗田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无意识地紧咬住下唇。这不是可以当场下定论的简单问题,他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也对啦,如果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心情,确实就不需要烦恼。不过,你差不多该认真思考一下了吧?我是认真的。」 「……唔!」 「我想说的话就是这些。先走啦~笨蛋!」 浅羽转过身子,举起单手轻佻地挥一挥后,往公园的出口方向迈开步伐。 「喂!等一下!」 「我才不等,反正你也不可能马上回答,不是吗?你就回去好好正视自己的心情吧!」 浅羽没有回头,就这么消失在昏暗的夜色里。 * 回家后,栗田在客厅里望著天花板,回想方才的经过。 栗田知道自己此刻正陷入混乱的情绪中,不该冒然做出定论。 如果单纯就客观的事实来说,葵很肯定是赤坂凤凰堂的千金小姐。这个事实也能让人明白葵为何拥有远超乎外行人的和果子知识。 提到凤凰堂,那可是家喻户晓的和果子名店之一,在全国拥有多家分店,甚至在巴黎和纽约也有设立销售据点。凤凰堂不仅知名度高,店里卖的也都是最高等级的产品,即使是不熟悉和果子的人也都听过这家店。 栗田的记忆中,凤凰堂集团的整体年营业额据说逼近两百亿日圆。 规模如此庞大的和果子制造商的千金,为什么不是帮忙自家公司,而是帮栗丸堂解决难题呢?对于栗田,葵又是怎么想的? 葵帮了栗田很多,栗田心中除了感谢之外,当然还有其他情愫。说得坦白一点,栗田觉得葵很有吸引力。葵聪明伶俐,拥有充满透明感的笑容,个性又体贴── 不过,葵也有很多神秘之处,让栗田一直暗地里挂念著。 栗田毫无来由地想起葵右手腕内侧有一道细长的伤痕。 为什么会有那道伤痕呢……? 夜已深,栗田却迟迟无法入睡,思绪和情感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不知不觉中,窗外已经泛起白光。 * 隔天,栗田不出所料地严重睡眠不足。他顶著一张比平常臭上两倍的臭脸在工作。 不过,时间接近正午时,栗田接到经常光顾的咖啡店老板打来的电话后,终于放松紧皱的眉头。 『栗田,你快要可以午休了吧?葵现在在我店里,你要不要来品尝一下甜蛋糕搭配苦咖啡的特制午餐啊?』 「……午餐吃蛋糕啊?」 『如果你怕不够,多吃几块就好了。如果是怕太多,也可以跟葵各分一半。』 或许是家世优良,葵没有一般手机,也没有智慧型手机,所以总是请咖啡店老板当传话筒,与栗田相约在咖啡店。 『耶!蛋糕!甜食对身体很好喔。』 「你说话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恶心!不过……偶尔吃一下还可以接受。我现在过去。」 栗田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模样说道。挂断电话后,他把店里交给中之条和志保,迅速披上常穿的军装夹克离开栗丸堂。 栗田一踏进位于橘子路的咖啡店,体格壮硕、套著v领咖啡店围裙的老板随即向他招手。 老板油嘴滑舌地投来开玩笑的话语,栗田一概当作没听见,直直往店内深处走去。 葵坐在靠墙的座位,看似津津有味地喝著咖啡。 「你好,葵小姐。」 栗田举起单手打声招呼,葵抬起美丽的瓜子脸说: 「栗田先生,你好~这时间没妨碍到你工作吧?」 「我正好准备要休息,上午也已经做好主要的部分,稍微放松一下完全没问题。」 「那真是太好了~」 葵看似开心地放松白皙的脸颊。 看见葵露出无忧无虑的笑脸,从昨晚开始让栗田的内心翻腾、得不到解答的难题,瞬间不知道飞去哪里。 栗田只想专心享受与葵相处的时光。 葵是一位拥有乌黑亮丽的秀发、柔嫩脸庞带有透明感的美女,拉长语尾的温和说话方式是她的特色。 去年十一月,栗田在咖啡店老 板的介绍下认识葵,至今已过了五个月。 葵帮了栗田很多忙,她会指出和果子的问题所在,也会协助栗田开发新产品。为了报答葵,栗田多次当导游带葵在浅草观光。 葵非常喜欢浅草。 对于这点,身为当地人的栗田衷心感到开心。 说到葵今天的打扮,她穿著长度及膝的裙子,搭配有品味的带领针织衫,这般打扮散发出春天色彩艳丽的魅力,让栗田几乎看得入迷。 不知为何,每当遇到这种状况,栗田总会无意义地板起脸。 栗田轻咳一声,在座位上坐下来后,向店员点了咖啡。 店员很快地送来咖啡,栗田啜饮一口,让心情平静下来后,开口说: 「你今天怎么会来浅草?」 「是这样子的~虽然很突然,但我想去一个地方。」 「喔,观光吗?哪里?如果地点不远,我现在刚好有点时间,可以带你去。」 「太好了。」 葵一副开心的模样在胸前轻轻合掌。 「老实说,我本来也在想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陪我去。我总觉得要自己一个人去,好像有点恐怖。」 栗田心想:「恐怖?她的用词还真像小孩子一样。」 他无意义地搔了搔脸颊说: 「你不用担心,在浅草不论去到哪里都像到我家的厨房一样。你想去哪里?」 「是~其实呢,我耳闻有一栋建筑物盖得金碧辉煌,去到那里彷佛去到拉斯维加斯。在这个充满日本情怀的地区会看到拉斯维加斯耶!这实在太令人好奇了,所以我没先跟你约好时间,就冲动地跑来。」 葵立刻补充一句说:「虽然我每次都没有先约好时间就是了。」 栗田整个人愣住不动,葵的发言完全超乎他的预料。 「拉斯维加斯……抱歉,我想不到会是哪里。那栋建筑物叫什么名字?」 「唐吉诃德。」(注:日本的连锁零售商,以销售价格低廉的折扣商品闻名。) 「你说什么?」 栗田和葵边欣赏零星挂在道路两旁、与浅草有渊源的搞笑艺人招牌,边穿过六区路。经过十分钟后,两人来到目的地,抬头仰望著名为「唐吉诃德」的建筑物。 「哇~真的像拉斯维加斯一样耶!这就是传说中的唐吉诃德啊!大白天的,招牌的文字就一闪一闪地发亮耶!」 「喔……到了晚上会更加金光闪闪。」 「气氛一定很像圣诞节,感觉应该会很浪漫呢,好期待可以看到喔~话说回来,没想到原来唐吉诃德距离演艺厅这么近。浅草整个地区每天都热闹得像在举办祭典,我才会迟钝地没发现吧。」 「嗯……不过,第一次来浅草的人应该都会先注意到演艺厅。」 巨大的建筑物矗立在栗田和葵面前,这是一家在全国各地设有分店、名声响亮的百货折扣店。浅草分店的外观装饰华丽,确实给人一种像拉斯维加斯的感觉。 但不管怎么说,葵果然是个如假包换的千金小姐,居然不知道唐吉诃德,看来应该还有很多贴近生活的事情她也不知道。 栗田心想:「下次试著问问她知不知道其他店家吧。」和葵一起靠向建筑物。 唐吉诃德的店门口摆著热带鱼缸,葵以热烈的目光看著鱼缸看得入迷,似乎很在意鱼缸里的小丑鱼和海葵。 栗田和葵从鱼缸旁边走过,在店内闲晃。 「原来如此~里面是这样的感觉啊,一点赌场的气氛都没有。」 「要去真正的拉斯维加斯才有赌场的气氛吧?这里是贩卖各种折扣商品的店。你看,那里不是写著『激安殿堂』吗?」(注:日语中的「激安」是超级便宜的意思。) 「真的耶~搞笑殿堂附近竟然有一家激安殿堂,感觉好有趣喔~」 「会、会吗?」 栗田和葵在店内并肩而行,他往身旁一看,看见葵灿烂的笑脸,顿时觉得内心的疑惑一点也不重要。 「……也对啦,是满有趣的。」 在那之后,两人在店里四处闲逛,不著边际地交谈。 栗田平常不太会光顾唐吉诃德,所以他看见店里种类丰富的商品后,也著实吓了一跳。葵一脸兴致勃勃的模样望著种类丰富的商品,忽然歪著头说: 「话说回来,这家店为什么要叫唐吉诃德呢?」 「咦?」 「不知道和大文豪米格尔.德.赛凡提斯的小说有没有什么关系?」 「……不知道耶,我没想过这个问题。我是觉得应该完全没有关系吧?很多公司名称的由来都让人相当意外。」 栗田拿出智慧型手机上网搜寻。 搜寻后,栗田发现官方网站上写著如葵所说的内容,不由得眨了眨眼。 唐吉诃德的公司名称正是源自米格尔.德.赛凡提斯的小说,据说是希望能够像唐吉诃德一样不屈服于既有的常识和权威,进而创造出崭新的流通业型态。 「这次真的是学习良多啊~多亏有栗田先生,让我又获得有助于社交的知识。」 「我回去也把这件事分享给中之条他们好了。葵小姐,差不多该走啰。」 虽然内心感到依依不舍,但栗田还是必须这么说。他刚刚拿出手机上网搜寻时,发现午休时间已快要结束。 栗丸堂的经营方针规定,一定要有一位和果子师傅在厨房里待命,因此,如果栗田外出,中之条便无法休息。 不管怎样,尽管只有短暂的片刻,栗田还是很庆幸能和葵共度时光。他重新认知到,对自己而言,与葵相处的时间是无可取代的宝贵时光。 「不好意思,待了有点久。」 葵立刻察觉到栗田的顾虑,与栗田一起走向门口。 「栗田先生,今天真的很谢谢你陪我来。多亏你,让我又更加了解浅草一些。」 「不客气……是说,唐吉诃德在浅草以外的地区也有分店就是了。」 「下午也请努力工作喔~」 或许是不想妨碍到栗田工作,葵准备迅速离去。看见葵如此自然的贴心举动,栗田不禁感到开心。 「葵小姐!」 「什么事?」 当栗田察觉时,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已冲动地喊住葵。 葵回过头,黑色发丝随之轻轻摇曳。 因为栗田只是一时冲动地喊住葵,没有明确的目的,所以找不到适当的话语回答。 耀眼的午后阳光洒落,葵面带温柔的表情微微歪著头。她有著白皙的肌肤,温柔的脸庞在鲜明强烈的光芒中显得模糊,彷佛就要融化似的。 看著葵的笑脸,栗田顿时有一种身陷幻境的错觉。他无意识地摇了摇头说: 「没有……没事。」 「真的吗?」 「嗯。」 葵一脸纳闷的表情眨著眼睛,栗田看著她心想:「现在还不到时机。」 栗田还需要一些时间思考很多事情,也不愿意因为一时的冲动而说出不负责任的话语。 「那么,下次在咖啡店见啰!」 葵多次回过头爽朗地挥手道别后,宛如一阵风似地朝向车站走去。 * 「哈啰~阿栗!好久不见,你好吗?」 「很好啊,你看起来也很有精神的样子。」 栗田一回到栗丸堂,便听见八神由加开朗的声音,她正在甘味茶房里吃著奶油馅蜜等栗田回来(注:馅蜜是以蜜豌豆及红豆馅为主角,搭配白玉汤圆、水果、寒天、冰淇淋等配料,再淋上糖蜜一起品尝的日式甜点。)。 由加身穿短袖的清爽短衫 ,搭配裤脚绑成蝴蝶结的七分裤,她的中长发彷佛被风轻轻吹起似地呈现弧度和缓的波浪。 由加不只有长相看来活泼,实际上个性也相当活泼。她是栗田的国小同学,并且是儿时玩伴,目前从事以美食杂志为主的写作工作。 ──可以用公司的经费四处品尝美食,超划算的~ 虽然个性直率的由加会毫无忌讳地公开这么说,但本性是个重情义的老街孩子,深受左邻右舍的喜爱。 「所以,有何贵干?你今天又拿公司的钱来吃吃喝喝啦?」 栗田问道,由加发出「噗~」的声音。 「我每次来这里都是自掏腰包喔。」 「哎哟?了不起。」 「是不是!我表现得这么好,应该值得让阿栗犒赏一下吧?拜托,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你又提出这种强势的要求……总之,先等我一下。」 栗田换上白色厨师衣回到厨房,和中之条交接并确认必要的工作事项。 因为没有必须立刻著手的工作,栗田便走回茶房。由加在没有其他客人的茶房里,边喝茶边望著桌上的文件。 「那是什么?」 「这个啊,是我整理的采访资料!」 栗田仔细一看,见到文件上印出一长排店家名称和地图,最上面以粗体字标出「趴趴走吃馅蜜计画」的标题。 「你要写关于馅蜜的报导啊?」 「答对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要请你帮忙。」 由加忽然探出身子说道,栗田随之微微往后仰。 「我们公司的杂志这次要推出『适合初夏品尝的清凉甜品特集』,由我负责和果子的部分。说到清凉的和果子,就会联想到充满夏季感觉的馅蜜,不是吗?」 「虽然水羊羹和葛馒头(注:水羊羹是在液体状的寒天里放入红豆馅和砂糖,再倒入容器里冷却固化制成的羊羹。富含水分的水羊羹适合在夏天品尝。葛馒头是用葛粉揉成面皮,再裹住豆沙馅蒸熟品尝的甜品,很像台湾的「凉圆」。)也很有夏天的感觉,但确实很容易联想到馅蜜。」 「嗯。我可能是吃惯了你们家的馅蜜,真的很好吃呢。但这次难得有机会,我想从根本的地方著手调查。」 「根本的地方?」 由加比出手枪的手势,顶著下巴说: 「其实呢,我从以前就一直有个疑问。不是有很多名称和馅蜜很相似的和果子吗?例如奶油馅蜜、白玉馅蜜或蜜豆之类的。我在想这些和果子不知道各有什么不同──」(注:蜜豆是以蜜豌豆搭配寒天、白玉汤圆、糖渍过的蜜橘或蜜桃等配料,再淋上糖蜜一起品尝的日式甜点。蜜豆和馅蜜的最大差别在于有无豆沙馅。) 「奶油馅蜜是加了奶油的馅蜜,白玉汤圆馅蜜是加了白玉汤圆的馅蜜……」 「啊!阿栗,你不可以现在说!」 由加不停挥动双手阻止栗田说下去。 「什么啦?」 「真是的,你现在就轻易告诉我答案,采访还有什么意义?我的计画是走访各种店家,透过跟店家的老板交谈一一解开谜题。」 「喔,原来你做了很多规画啊?」 「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你下次公休时可不可以陪我去做采访?」 栗田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由加自信满满地拍胸脯说: 「放心,我也会帮你申请到酬劳。可以去有名的馅蜜店吃到饱耶!你愿意陪我去吧?」 「不是啊,我──」 「你愿意吧……?」 由加一副殷切期盼的模样凝视著栗田,栗田不禁犹豫起该不该拒绝。 栗田从儿时就认识由加,他不用想也知道如果和由加一起出门,肯定会被耍得团团转。 「有什么关系呢?你就陪她去吧。」 志保从背后搭腔说道。 「由加即使在很忙的时候也都会来店里光顾,你偶尔陪她一下不会少块肉吧。」 「对啊、对啊!」 「做人都要接受儿时玩伴的请求。」 「没错!阿栗,那就说定了喔,你下次公休那天要空出来!」 栗田根本来不及反驳,由加和志保两人便联手强逼他接受了。 成功和栗田约定好一起去采访后,由加自始至终都保持著好心情。她在收银台结完帐准备离去时,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开口说: 「对了,阿栗,你最近有跟人打架吗?」 「打架?干嘛突然这么问?」 栗田露出感到困惑的表情摇摇头。 「我没跟人打架啊,你怎么会这么问?」 「喔,我突然想到一件事。跟你说喔,我今天来这里的时候,看到一个穿著破烂脏衣服的怪人在店外徘徊。」 「怪人……?怎么个怪法?」 「很难说明耶,就觉得那个人的态度偷偷摸摸的。那个人的衣服很脏,但感觉满年轻的,应该跟我们差不多,或者比我们小几岁。我还以为有人打输你,所以想要报仇,故意伪装来观察栗丸堂的状况。」 「不可能,我根本没印象曾跟那样的家伙打过架──」 栗田说到一半突然噤口不语。他想起一个可能性。 「……那家伙不会是浅羽吧?」 「咦?浅羽?」 由加先是惊讶地瞪大眼睛,接著露出苦笑挥挥手说: 「不是啦,不可能是他。」 「不是吗?」 「不是,浅羽的身高不是很高吗?那个人很矮,而且我大叫一声后,他立刻拔腿就跑,感觉个性也很窝囊。不管怎么想,那人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尽管由加说不是他的对手,栗田还是颇为在意。他露出犀利的目光心想:「以后还是谨慎一点为妙。」 这时,由加一脸像在说「真拿你没辙」的表情笑问: 「你又跟浅羽吵架啦?」 「……没有。」 「吵架是没关系,但要有节制喔。」 由加灵巧地闭起一只眼睛说道,随即踏著轻盈的脚步走出栗丸堂。 * 最先制作出馅蜜的,是一家位于银座、从明治时代营业至今的老店。 当时这家老店是一家红豆汤店,身为第二代的老板为了更加广泛运用店里引以为傲的豆沙馅而不断花心思,最后在昭和五年(西元一九三○年)构思出馅蜜。 星期四是栗丸堂的公休日,栗田和由加这天来到馅蜜发祥地的甘味处老店。 散发怀旧氛围的老店位在著名大楼的地下室,栗田和由加两人沉浸在店内独特的氛围中,品尝著做法从以前到现在始终如一的元祖馅蜜。 由加舀起满满一汤匙的块状半透明寒天,以及泛著黑色自然色泽的红豌豆送进嘴里,脸上随即浮现如弥勒佛般的幸福笑脸。 「真是……好吃!」 由加堆起满面笑容。绽放笑容的双唇,其色泽犹如点缀在寒天上的樱桃。 「你每次吃东西都让人觉得好好吃的样子。」 「因为真的很好吃嘛!酸酸又甜甜的、咸咸又甜甜的,真是太好吃了!」 「你讲了两遍『甜甜的』耶……不过,这里的馅蜜确实很好吃。」 栗田也用汤匙舀起馅蜜送进嘴里。 硬度适中的红豌豆,配上香甜q弹的求肥。 口感爽脆的块状寒天,配上口感湿润柔软的浓醇豆沙馅。 各种食材的口感彼此衬托,味道也达到完美的均衡。 糖蜜散发出浓浓的黑糖味,其甜味和蜜橘与凤梨的酸味出奇地融洽;豆沙泥有著天然朴实的甜味 ,味道却十分扎实。 除此之外,满满的红豌豆带著淡淡的咸味,形成绝妙的提味效果。 不仅冷食的和果子是如此,总之咸味配上甜味总是很搭。另外,馅蜜里的水果酸味也让味道变得更具深度。 整体馅蜜的味道高雅且协调,吃完口中会留有淡淡的甜味。其味道绝不花俏,却是一种会让人一直想要品尝下去的老师傅味道。 「对了,阿栗,我想问一个唐突的问题。」 「什么问题?」 「你听过《馅蜜姬》吗?」(注:《馅蜜姬》为日本漫画家仓金章介的作品,曾经多次被改编成电影、电视剧、卡通。台湾译为《甜蜜公主》。) 「真的很唐突耶……听过啊,那是以前的卡通吧?」 虽然栗田没实际看过,但曾听过世的母亲提过,所以知道这部卡通。他只记得故事的主人翁是某座城堡的公主,名叫「馅蜜姬」。 「那部卡通应该是以江户时代为故事背景吧?看起来不像战国时代。」 由加问道,栗田搔了搔太阳穴,发出沉吟声说: 「嗯……虽然我知道有这部卡通,但其实没有实际看过。」 「真的啊?老实说,我也只在cs频道上看过一次而已。」 「什么嘛!」 「不过,如果是以江户时代为背景,那不是很奇怪吗?当时应该没有馅蜜啊。馅蜜是把豆沙馅加在蜜豆里的甜品,这种吃法是这家店在昭和五年才构思出来的。」 「听你这么一说也有道理。」 栗田心想「可能是那部卡通对于时代考证没那么讲究吧」,继续说: 「不过,江户时代虽然没有馅蜜,但已经有蜜豆了。据说在江户时代末期,已经有摊贩在兜售近似蜜豆雏形的和果子。所以正确来说,应该是『蜜豆姬』。有可能是因为『馅蜜姬』听起来比较可爱,才这么取名的吧。」 「真的吗?江户时代就有蜜豆了啊?」 「据说江户时代的蜜豆没有这么丰盛,只是以豆子和糖蜜为主的简单甜品。一直到明治时代,浅草的某家和果子老店推出适合大人吃的甜品,蜜豆才演变成像现在这样加了寒天或水果等丰富的配料。所以,严格说起来,江户时代的蜜豆搞不好比豆寒更单纯。」 「豆寒?」 由加露出纳闷的表情问道,栗田微微扬起眉毛说: 「不会吧?你没有把豆寒安排在采访行程里面吗?这类报导怎能少了豆寒呢?豆寒就是『豆寒天』的简称,纯粹是把黑糖蜜淋在豆子和寒天上面的甜品。」 豆寒的发祥地亦是浅草。据说,当初是客人表示想吃只有豆子和寒天的简单甜品,才因此问世。 穿过浅草寺稍微往西北方前进,会看见一家红色屋檐相当醒目的元祖豆寒店,店内总是挤满当地的常客和观光客,散发出热闹温馨的气氛。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大概是这样子的顺序吧?首先,江户时代便有蜜豆的雏形,但现在这样配料丰盛的蜜豆是到了明治时代才成形。然后,各店家针对蜜豆加以改良,才有了馅蜜和豆寒。」 「没错。」 栗田点头认同。 「不过,在老店师傅之间有著不同的说法,有人认为一切的起源是『心太』(注:「心太」是将红藻类的海藻加热至融化,使其产生寒天成分再固化的食品,一般多会切成面条状淋上酱油或黑糖蜜来品尝。)。在关西地区,会淋上黑糖蜜把心太当成甜点来吃﹔而在江户时代,心太是受到大众喜爱的点心,据说当时会淋上酱油或砂糖来吃。老店的师傅们认为,把酱油改成黑糖蜜,再把心太切成方块状,就是蜜豆的起源……不过,这可能是一种增添店家魅力的说法也不一定。」 心太是以名为「石花菜」的海藻为原料所制成。 将心太冷冻、乾燥后,即可制成寒天,所以两者的基本材料是一样的。或许当初真的有和果子师傅想过要把豆子加在心太里。 虽不确定真假,但想必有不少真相被埋没在历史里。不要妄下定论,广泛收集资讯后,经过一番思考再做判断很重要──听到栗田的这段话后,由加说: 「不愧是阿栗,真是让我上了一课!」 由加激动地频频点头,并且以不输给激动情绪的猛烈速度吃著馅蜜。 这时,原本拿著汤匙动个不停的由加,突然停下舀起馅蜜的动作。 「啊!」 「哇!你干嘛突然大叫?」 「这些内容我本来打算询问店家的,现在你把答案全说出来了啦!」 「……那你只好装作没听到刚刚那段话啰。」 在那之后,由加向店家老板提出同样的问题,又听了一遍类似的回答。 * 栗田和由加结束在元祖馅蜜店的采访,走出大楼时,时刻已接近正午。 虽然今天安排要品尝各式店家的馅蜜,但对栗田来说,只吃甜品会觉得少了些什么。 「由加,去下一家之前,要不要先吃午餐?」 「说得也是……只吃甜的东西确实怪怪的,会想吃白饭呢!」 「那我们去筑地好了。那里有很多家店,也吃得到白饭。」 「好点子!我想吃鱼!」 「用走的吧?反正走个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 五月的阳光下,栗田和由加来到晴海路上,朝歌舞伎座的方向前进。 由加的肩上背著小型相机包,脚步比平常轻盈许多。她一身春意盎然的打扮,衬得她看似心情十分愉快。 虽然只要直直往前走,很快就可以抵达目的地,但由加表示想要多走几步路让肚子饿一些,所以两人决定半途绕到筑地本愿寺。 浅草原本设有一间名为西本愿寺的寺庙,而筑地本愿寺是西本愿寺的别院。 据说西本愿寺在江户时代遭大火烧毁后,因为土地重划问题,无法在原地重建。后来,信徒在填海「筑」起的土「地」上(筑地的命名由来),重新建盖本愿寺,如今筑地本愿寺已成为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大寺庙,名人的葬礼等仪式经常会在这里举行。 「这外观……与其说是寺庙,感觉更像印度王公的宫殿。」 「我不难体会你的心情啦。」 两人在造型充满异国宫殿风情的筑地本愿寺里绕了一圈并参拜后,再次来到大门外时,由加突然停下脚步。 「嗯!」 「怎么啦?累了啊?」 由加在额头上做出挡阳光的手势,定睛细看车水马龙的大马路另一端。 「……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有一家店让人很在意!阿栗,可不可以绕过去看一下?」 「可以是可以,但我们会离目的地越来越远喔。」 「没关系,我们的时间多得是!」 在活力充沛的由加带领下,栗田跟著她爬上天桥,来到大马路对面。 两人弯过转角进到小巷子里,顺著大楼旁边直直前进后,便看见由加所指的店家。 「你看!馅蜜店!」 店家看起来相当老旧,由加瞥了褪色的招牌一眼后,脸上浮现心满意足的笑容。 「你不觉得这家店很有味道吗?」 「『七村馅蜜』……一片静悄悄的,可能是公休日吧?」 「那边挂著『营业中』的牌子喔。这里感觉像只有少数人才知道的隐藏版名店,有时候这种店会很好吃呢。虽然我完全没把握一定会好吃,但先进去看看吧!」 走进七村馅蜜后,栗田发现店内空间比想像中来得小,而且老旧。 实际上,店内只有十个吧台座位,以及三张可供 亲子档客人使用的大桌子。 角落高处摆了一台影像不甚清晰的电视机,四周装饰著多面已褪色的观光三角旗(注:观光三角旗是日本在西元一九五五年至一九七五年间,于观光景点或礼品店大量销售的三角形旗子,又称伴手礼三角旗。)。柜子里可看见红褐色的石狮子摆饰,但摆饰上积了一层灰。 店内只有一位客人。那位客人的脖子上挂著老花眼镜,有著一头黑白相间的灰发,是个看似个性温和的老人。 这时,在吧台上托著腮的老人突然转头看向门口。 「──小茜!」 老人突然这么大喊一声。 栗田和由加惊讶得杵在原地不动,老人见状,露出一脸像在说「糟糕」的表情摀住嘴巴。 「抱、抱歉!」 灰发的老人急忙道歉后,慢吞吞地穿上搁在旁边座位的白色厨师衣,走近栗田和由加说: 「因为我孙女应该差不多快到了,我还以为是孙女来了……不好意思,害你们吓一大跳,我真的没想到会有客人上门。」 看来老人似乎不是客人,而是老板。 但是,这位老板完全感觉不出有心在做生意。 由加一副尴尬的模样询问: 「不好意思~现在该不会是准备时间吧?如果您还在忙,我们晚点再过来。」 「没有,我一点也不忙。应该说,我们店一直都开著,只是没有客人上门……不久后这家店就要收起来了。」 「咦?」 「我是挺用心在做生意,但老是这样空荡荡的,很难经营下去……」 老板用看透一切的口吻这么说,连能言善道的由加也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一副彷佛在说「好像挑错店了」的模样,沉默地搔了搔下巴。 「不过,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老板突然这么嘀咕一句,脸上表情也变得开朗。 「再过不久,我的孙女小茜会来店里吃馅蜜。她真的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我想这是一种缘分,请两位也随意入座吧。我今天准备的都是很好的材料,菜单上有的都可以提供。」 「真的吗?」 「嘿嘿,真的。」 看见老板腼腆地笑著这么回答,由加忽然露出自信的笑容,回过头对著栗田说: 「不错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但我有预感可以拿来报导。」 「你是在高兴这个啊……」 「你不觉得应该会很有趣吗?机会难得,我们也来吃馅蜜吧!」 一头灰发的老板姓氏和店名一样,名为「七村」。 栗田和由加坐在榻榻米座位上,围著桌子品尝七村做的特制馅蜜。品尝到一半时,突然有人推开店门。 一头乌黑长发及肩的女孩走进店内,看似尴尬地垂著视线低声说道: 「……公~」 「小茜,你真的来了啊!」 的确如同七村自豪的发言,他的孙女小茜有著漂亮的五官。 小茜今年八岁,是个小学三年级生。七村和小茜是祖孙,看在七村眼中,小茜肯定会显得更加可爱。 「来来来!坐这边!我现在就去做你爱吃的馅蜜。」 小茜一脸黯然的表情,跪坐在距离栗田两人较远的靠窗榻榻米座位。她嘟著嘴,脸上明显表现出「被祖父叫来而不得已前来」的心情。 不久后,七村喜孜孜地端著刚做好的馅蜜送到小茜桌上。 「来!做好了!在那之后我试过各式各样的材料,这次你一定会喜欢。」 「嗯。」 小茜轻点一下头,握著汤匙舀起少量的寒天和豌豆送进嘴里。 她的表情丝毫未改变。充满期待的七村屏气站在榻榻米座位前,看著孙女默默咀嚼。 「如何?」 七村这么一问,小茜便把汤匙搁在桌上。原本绽放柔和笑容的七村表情变得僵硬。 「……够了!一点也不好吃。婆~做的馅蜜才不会这么油腻!」 七村的表情悲伤地扭曲,小茜轻瞥他一眼后,表情僵硬地垂下视线继续说: 「公~你根本什么都不懂,拜托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说罢,小茜立刻站起来穿好鞋子,溜过七村身边往店外跑去。 七村发愣了好一会儿,笨重地跌坐在榻榻米上。 「七、七村先生?振作一点!」 由加回过神来,急忙冲到七村身边。 * 「这家店……原本是我和太太两人一起经营……」 由加询问状况后,七村结结巴巴地开始说明。 七村太太从年轻时就是一个狂热的馅蜜迷。她虽然个性温和,对于甜品却有著非比寻常的执著,尤其是和馅蜜有关的事,她甚至不让丈夫有插嘴的余地。 或许是这般执著得到了回报,历经无数次尝试后,七村太太终于做出理想中的馅蜜,并获得值得一吃的好评,甚至有客人不惜大老远地跑来品尝。 店里的生意兴隆,稳定经营了很长一段岁月。 一路上,七村之所以没有和执著的太太起争执,想必是因为两人的工作分得很清楚。 虽然这家店原则上是一家甘味处,但也供应乌龙面或年糕汤等轻食。 七村太太负责包含馅蜜在内的甜品,七村则负责轻食,两人各司其职,所以能够不起争执地一直维持圆满的关系。 「那段日子真的很幸福,小茜也几乎每天都来店里吃馅蜜……」 栗田和由加坐在榻榻米座位上,专心听著彻底陷入消沉情绪中的七村倾诉。 面对伤心的七村,生性好管闲事的由加似乎无法置之不理。她贴心地跟七村说把事情说出来会比较轻松,七村也渐渐打开心房,娓娓道来。 「一切的开端是我太太生病过世了……我太太过世后,一切都改变了。那时我真的很消沉,好几次想把店收起来。」 七村看了摊开的手掌心一眼,继续说道: 「但我太太这么重视这家店,我还是很想守护下去……我拚命让自己振作起来,又重新开了店,结果很多客人都说,馅蜜没有以前那么好吃了。」 「喔。」 由加露出苦涩的表情,栗田非常能够体会由加此刻的心情。 两人方才品尝了七村亲手做的馅蜜,那要拿来当店里的招牌商品似乎牵强了一些。七村做的馅蜜虽不难吃,但也难以让人竖起大拇指大力赞赏。 七村本人似乎也没什么自信。 「刚刚的馅蜜……应该不合两位的口味吧?说来惭愧,从前甜品方面我都是交给太太负责,所以,不管我现在怎么努力,都无法重现以前的味道。最后,客人不再上门,店里总是开著在养蚊子。我叫小茜来玩,小茜也变得不想来。我硬是要求小茜吃了好几次馅蜜后,搞得爷孙俩的关系变僵。我告诉小茜,这次真的可以做出好吃的馅蜜,因此她隔了好久才好不容易愿意来店里……现在却是以这般局面收场。」 七村沮丧地垂下肩膀。 「其实我只是想要找机会看看孙女而已。小茜以前跟我很亲近的……」 七村脸上浮现宛如放弃一切的落寞微笑,店内弥漫著让人忍不住想要逃开的寂静氛围。 「喔……小茜很喜欢吃馅蜜吗?」 栗田打破这股让人窒息的沉默气氛问道,七村缓缓抬起头说: 「爱吃极了呢。」 「是喔。」 「我做的馅蜜就别提了,但以前小茜在吃我太太特制的馅蜜时,真是一副津津有味的样子。我现在还记得那个画面──」 那时七村的 太太仍然健在。 公休日的店里没有任何客人,七村和太太悠哉地在打扫。日光晒得暖烘烘的店内,只有习惯性开著的电视声音,没有人认真在听。 这时,店外忽然传来呼唤声,夫妻俩惊讶得瞪大眼睛。那是孙女的声音。 七村一推开店门,小茜就飞快地冲进店内。 「公~!婆~!」 「小茜?你怎么突然来了?」 「我想吃甜的东西!」 小茜唐突地这么说,气喘吁吁地上下摆动著肩膀。七村和太太互看了一眼。 「甜的东西……你想吃什么?每次吃的馅蜜可以吗?」 「我想吃馅蜜!」 过了五分钟后,小茜坐在榻榻米座位上,小手紧握著汤匙,大口大口吃著七村太太特制的馅蜜。 小茜的嫩滑脸颊泛红,嘴巴四周沾满红豆馅,陶醉地吃著馅蜜,在一旁看著的七村感到胸口一阵温暖。 不久后,小茜把馅蜜吃个精光,并要求再来一碗。七村趁著这时询问小茜: 「小茜,今天发生了什么事吗?」 「嗯……今天下课后,有个同学举办了生日派对。」 「生日派对?」 「生日派对上准备了一个很大的蛋糕。可是,我又不能吃。」 「啊……」 七村的胸口紧揪了一下。 小茜有过敏体质,不能吃添加鸡蛋和牛奶的食物。所以说到甜食,小茜专吃和果子,当中最爱的就是馅蜜。 生日派对上,小茜八成只能在旁看著大家吃蛋糕,看得自己也想吃甜食想到受不了,因而派对一结束,她便卯足劲飞奔来店里。 七村静静地摸著小茜的头说: 「……你尽量吃吧,用不著客气。全世界让公~和婆~觉得最开心的事情,就是看到小茜吃馅蜜。」 「嗯!」 小茜活力十足地应了一声,七村太太也露出开心的表情回应说:「好、好!」看著两人的模样,七村脸上忍不住浮现笑容。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时候大家都一脸幸福。」 七村看向远方喃喃低语。 「我知道就某种涵义来说,妻子算是我和小茜间的桥梁。男人啊,真是很笨拙。只是,我没想到和小茜的关系会变得这么僵。」 「七村先生……」 「小茜以前跟我那么亲近,现在却连好好说个话都有困难,真是太令人伤心了。我已经失去另一半、失去这家店,难道现在连孙女都要失去吗?我做不出像样的馅蜜,彻底让孙女失望,想到自己这么笨拙,真是羞愧到无地自容。」 看著七村用双手摀住脸,栗田不禁感到同情。 栗田还在思索适当的字眼回应七村时,由加突然猛力握住拳头说: 「──七村先生,你这样不行喔!」 「啊?」 她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啊?栗田和七村都瞪大眼睛,由加情绪激昂地继续说: 「不要放弃!的确,你做的馅蜜没那么好吃──抱歉,我说得这么直截了当。不过,其实这边这位阿栗也是和果子师傅。他当然会做馅蜜,我也经常吃他做的馅蜜。阿栗的手艺好得没话说,只要让他教你,保证可以做出好吃的馅蜜!」 「喂!由加!你在说什么!」 栗田皱起眉头说道。 他知道由加天生好管闲事,所以没办法丢下七村不管,但七村毕竟是甘味处的老板,当然有其自尊。要他接受一个才见面不久的小伙子指导,七村当然会觉得不是滋味吧。 然而,七村没有生气,而是露出惊讶的目光看向栗田说: 「真的吗?你也是和果子师傅啊?」 「咦?是……我叫栗田,在浅草经营一家叫栗丸堂的和果子店。」 「栗田先生。」 「他叫栗田仁。」 或许是看不下去栗田和七村缓慢的互动,由加再次插嘴说: 「所以,七村先生,可以请你让阿栗看一下你是怎么做馅蜜的吗?我知道自己突然这么提议很失礼,不过你也想跟孙女和好不是吗?这种时候就算心里觉得不可能成功,也要什么都尝试看看!」 七村面露惊讶,由加对著他挥动紧紧握住的拳头,继续说道: 「只要能做出和你太太一样好吃的馅蜜,小茜就会愿意再来店里玩。你是这么想的吧?」 「是啊,我差点快忘了。」 七村眼里忽然闪现一丝光芒。 「在收掉这家店之前……我想让小茜再吃到一次馅蜜。我想在最后让小茜吃到我太太的特制馅蜜,再一次看见她的笑脸。」 七村抬起头,用彷佛看向远方的眼神环顾无人的店内一圈。 「这家店是我和太太的一切,店里的每个角落都充满令人怀念的回忆,只是现在冷清得可怜。即便如此,我还是不想在失去一切的状况下结束营业。还没有再一次看到小茜开心的笑脸前,我不能收掉这家店。」 「没错,就是要有这股干劲!」 在由加的鼓舞下,七村露出和方才截然不同的认真表情,对著栗田说: 「栗田先生,可以请你告诉我做馅蜜的诀窍吗?我一直都把甜品交给太太处理,所以没有信心做好馅蜜。拜托你!」 七村深深低下头。对于孙女的心意,让他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尊严。 面对七村的心意,栗田当然不可能不理会。 「七村先生,请带我到厨房吧。只要你不嫌弃,我很乐意帮忙。」 「谢、谢谢!」 * 豆沙泥、红豌豆、寒天、黑糖蜜、求肥、罐头水果。 七村的厨房里,工作台上还摆著剩下的丰富馅蜜配料。 从放在四周的材料看来,七村并没有使用品质次等的食材。由此可以推测,难吃的原因大部分是出在做法上。 ──先确认看看好了。 七村和由加在旁看著,栗田用汤匙舀起推开置于浅盘上放凉的豆沙馅试吃味道。 「嗯。」 栗田心想:「味道不错。」 虽然他自认栗丸堂的豆沙馅最好吃,对此相当自负,但七村做的豆沙馅也不差,其黏性较高,也比较突显出红豆的香气和甜味。 在那之后,栗田一一试吃寒天、豌豆、黑糖蜜的味道。七村不安地询问: 「栗田先生,味道怎么样?」 「每样东西都使用了很好的材料呢。你试过各种各样的材料了吧?」 「毕竟小孩子的味觉很敏锐,我不想使用便宜货害小茜失望。」 栗田搔了搔脸颊心想:「连这点也是以孙女为基准啊?」 七村眼尖地察觉到栗田的反应,露出亲和力十足的害羞笑容说: 「哈哈!真是让你见笑了。」 由加从旁越过七村,对著栗田说: 「既然材料没问题,表示是做法出问题啰?阿栗,问题出在哪里?」 「这个嘛……问题出在太想要做得好吃。」 「咦?」 由加露出困惑的表情皱起眉头,七村同样显得不知失措。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想要做得好吃有什么不对?」 栗田边看著七村的反应,边陷入思考。 ──七村应该本来就不爱甜品吧?虽然形式上是说尊重太太的执著,但如果真的很喜欢馅蜜,理应会想要自己动手做,不会分工。 反过来说,七村是在妻子过世后,从对甜品一无所知的状态,一步一步地摸索到现在这般程度,这可不是任何人都做得到的事情。 栗田拉回思绪继续说: 「馅蜜的甜味是由多种要素构成,首先是分量十足的豆沙泥甜味,再来是淋在所有配料上的黑糖蜜甜味。另外,求肥里面加了砂糖和麦芽糖,罐头水果也带有糖浆的甜味。馅蜜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可以一次品尝到各种甜味,制作者当然会想要好好发挥各种甜味。」 「嗯,因为越甜越好吃嘛。」 「──这样的想法就是问题所在。」 七村瞬间露出讶异的表情噤口不语。 「说得直截了当一点,就是过度强调甜味。具体来说,问题在于砂糖的分量。不论是豆沙泥、黑糖蜜或求肥,都比适当的甜度更甜了一些。即使一个个分开来吃都很好吃,综合在一起便会觉得甜腻。」 七村的表情显得有些困惑,栗田露出淡淡的苦笑继续说: 「还有,七村先生,你在寒天里也加了砂糖,对吧?」 「嗯,只加一些。比起没有味道,有一点点甜度会觉得赚到了,不是吗?所以,将材料加热到融化的时候,我会稍微加一点糖──」 七村发出「啊」的一声摀住嘴巴。 「没错,这也是原因。光是强调甜味,未必会变得好吃,这就是和果子有趣的地方。既然整体的甜味这么浓烈,就必须稍微增加一下水果的酸味和豌豆的咸味。」 也就是调整甜味、咸味、酸味,以达到均衡。 如何调和这三种要素,将大大影响甜品的美味。栗田这么说明后,七村一脸跌破眼镜的表情低喃: 「……我用了大量的砂糖想要做得好吃,结果适得其反啊。」 「没错。寒天本来就不需要加糖,因为会淋上黑糖蜜来吃。我现学现卖一下,这是一位认识的和果子师傅告诉我的知识。说到馅蜜的雏型『蜜豆』,甚至有种说法是,当初就是为了让心太,也就是寒天变得好吃,才会想出蜜豆这种吃法。」 「可是……寒天没有任何味道,这样不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就算寒天本身没有味道,也能靠滑溜的舌尖触感和爽脆的口感来衬托其他味道。如果要举例,寒天就跟白饭的意思一样。」 正因为寒天没有味道,才得以靠舌尖触感和口感来强调黑糖的风味。想要让寒天变得更好吃,第一个动作就是去除甜味。 还有,目前显得浓稠的黑糖蜜也要煮得口感更柔顺,让黑糖蜜容易裹住寒天。另外,栗田还建议寒天本身要切得比目前小块一些。 七村是使用专业用的切寒天器,而且那台机器看起来还很新,可想而知,七村太太应该是采用以菜刀切寒天的传统方式。 「不愧是阿栗,知道这么多细节!多亏有你,我这次应该可以写出很棒的报导内容喔。」 「是喔。说到这个,你写的报导评价如何?」 「风评不差呢!虽然我偶尔会直接复制网路上的文章。」 「劝你不要这么做……你也要写一些有用的资讯啊!好比说,寒天是以海藻为原料,非常适合当减肥餐。或者,寒天是含有最多膳食纤维的食物,可以降血压、降胆固醇、降血糖之类的资讯。」 「真的啊?我都不知道耶!」 栗田懒得回应由加,准备照方才的说明著手制作馅蜜。 现场有的材料当中,豆沙馅和求肥的品质很好,只要好好发挥这两种材料的美味,再调整其他部分,使整体味道达到均衡就好。 具体来说,就是重新制作寒天、红豌豆以及黑糖蜜。 「七村先生,这个可以用吗?」 栗田指著工作台上的钢盆问道,七村点点头说: 「可以,那是我为了客人上门时先做好准备的材料,但根本没有客人上门。」 钢盆里装著浸泡在水里的寒天。寒天呈现白色棒状,也就是所谓的寒天条。 每家店制作寒天的方式各有不同。 只要去到海产品的直营店,即可购得做为原料的石花菜。讲究的和果子师傅会亲自把石花菜煮至融化,过滤后制成心太,再使心太冷冻凝固制成寒天。不过,这么做相当耗费时间,所以也有人会使用加工好的寒天。 举例来说,专门制造寒天的业者以手工制成的天然寒天条或寒天丝,即是加工好的寒天。 或者是,工厂制造的寒天粉也是加工好的寒天。 这些寒天都无嗅无味,所以味道相似,而制作糕点时,以寒天粉最方便使用。七村之所以会使用寒天条,想必是为了让孙女吃到贴近天然一些的寒天。 栗田把钢盆里已经泡水软化的寒天撕碎放入锅中,倒入清水开始加热。 加热至沸腾后,寒天渐渐融化,栗田用刮刀细心地搅拌。 经过一阵捞除浮沫的作业后,寒天开始呈现独特的透明感。 栗田利用拧乾的湿布过滤了寒天,小心谨慎地倒入金属模子中。 「栗田先生,你的动作真是仔细……而且很快。」 七村看著栗田的身手看得入迷,这么嘀咕。栗田无意识地板起脸揉了揉鼻头。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已经做好几年了。那么,七村先生,请你将寒天连同模子放进冰箱冷却。趁这段时间,我来准备其他东西。」 首先,制作红豌豆。 栗田将七村事先泡在水里的红豌豆以强火煮沸,再倒掉滚水──这能让红豌豆的味道变得清爽──接下来再倒入清水,改以小火加热。 红豌豆煮至变软后,加入适量的盐巴再加以冷却,即可煮出带著淡淡咸味、最适合当成馅蜜配料的红豌豆。 接下来制作黑糖蜜。 以黑糖为主,放入少量的砂糖和蜂蜜,并倒入适量的水以小锅子煮至沸腾。放凉到不烫手的程度后,倒进容器里放入冰箱冷却。 「讨厌~我肚子好像又饿了,好想赶快吃到喔!」 「别激动,还要一下子。」 栗田斜眼看著由加激动地摆动手臂,从冰箱取出寒天。 模子里的寒天已冷却凝固且表面平整,栗田将寒天切成块状,身手俐落地连同红豌豆盛入容器里。 接著用挖冰杓挖起一球豆沙泥放在寒天上方,再佐以求肥和罐头水果。 最后在整体淋上黑糖蜜,外观亮泽艳丽的馅蜜即大功告成。 「完成了,吃吃看吧。」 「哇!这是什么!」 由加走出厨房来到榻榻米座位上,用汤匙舀起栗田做的馅蜜送进嘴里后,左手抚著脸颊,一脸幸福洋溢的神情抖动身子。 「跟刚刚的馅蜜截然不同!阿栗,这真的很厉害,超好吃的!」 由加宛如猫咪般眯著眼睛细细咀嚼,坐在她对面的七村也表示同意地说: 「一点也没错!这完全是不一样的东西!」 七村脸上浮现惊讶的表情。 「栗田先生明明是使用相同的材料,却跟我做的馅蜜有著天壤之别。原来做法不同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啊。」 栗田轻轻点头说: 「毕竟寒天、豌豆和黑糖蜜才是馅蜜的主角。而且,这豆沙泥本来就做得很好吃──」 「好吃!豌豆吃来来松松软软的,寒天的口感又q弹!再配上浓郁滑口的黑糖蜜……真是太棒了!」 栗田做的馅蜜似乎相当合由加的口味,她沉醉在美味中,毫不理会栗田的发言,目光完全被眼前的器皿所吸引。 没错,不只有味道,馅蜜的外观也能够勾起人们的食欲。 器皿的底部铺著大量宛如冰块般沁凉、泛著光芒的寒天。 寒天上方油油亮亮的红豌豆,以及分量十足的浓郁豆沙泥,正等著被人送进嘴里。 御手洗团子 ──有些事情我们以为自己懂,但其实不懂。 ──好比说,身边的人的想法、身边的人的隐私…… 栗田心中不禁涌现这般想法。 他完成上午的备料工作,来到橘子路上散步透透气时,撞见葵和浅羽并肩而行的画面。 栗田顿时倒抽一口气。从前方走来的葵发现他,挥手说: 「啊~栗田先生!你好!」 「喔、喔。」 栗田动作僵硬地举起单手回应,并重新迈开步伐。 时间已经接近十一点,清新的空气笼罩著橘子路,今天是平日,路上还看不到太多观光客的身影。 「葵小姐,你这时间要去哪里?」 栗田往地面铺上淡橘色石版的路边靠,来到方便站著说话的位置后,葵随之停下脚步,展露天真的微笑回答: 「是这样子,我正准备去浅羽先生的──」 「有什么好问的呢?去哪里都无所谓吧!」 葵说到一半时,浅羽脸上浮现别有涵义的微笑插嘴说道。 「你现在应该还是上班时间吧?别管我们,快回店里吧,搞不好中之条正在摸鱼呢。」 「闭嘴,我不是在问你!还有,中之条才不会摸鱼。」 虽然不会摸鱼但也不会主动找工作做,这就是中之条,让人想讨厌也讨厌不了的家伙。 「喔。」 浅羽只简短回应一声,栗田不禁感到扫兴。 浅羽今天也是一身显眼的打扮,而且还挺适合他的。他态度慵懒地把偏长的头发往后一拨,别有涵义地叹了口气说: 「谁在乎这些事情啊。我们正在赶路,对不对?葵小姐。」 「啊!是的。虽然继续看两位拌嘴玩闹也颇有趣呢。」 「不,一点都不有趣。快走吧!」 在浅羽的催促下,葵转过身子。 「等一下!」 栗田出声喊住两人后,浅羽把垂坠造型的针织衫外套往后一掀,重新面向栗田。他颇为刻意地露出微笑,拋了个媚眼说: 「讨厌,真是缠人耶,你那么在意我吗?」 「……谁在意你啊!」 栗田烦躁无比地啐了一声,放弃追上前去。 * 浅羽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意思? 午后,栗田正在栗丸堂的厨房里制作菖蒲造型的练切。他边以流畅的动作一片一片地捏出淡紫色的花瓣,边回想方才的经过。 浅羽面带奸笑拋来的媚眼,以及前阵子在公园里的发言,在栗田的脑海里翻来覆去。 ──我好像动心了。 「唔!」 栗田不由得加重指尖的力道,练切的花瓣随之略显扭曲。 看见自己失常地犯下不小心的失误,栗田自己也吓一大跳。 因为在不良少年时代见识过无数险恶的场面,鲜少有事态能够影响栗田的情绪。一向不动如山的他竟会如此烦躁,可说是相当奇特的状况。 栗田闭上眼睛做一次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镇静下来。 ──我到底在烦什么? 从葵方才的态度看来,她和浅羽之间目前什么都没发生。大白天的,也不可能去诡异的地方。虽然浅羽对男生很冷漠,但对女生一向表现得很绅士。 至于葵的想法应该很单纯,应该是觉得偶尔可以换一下对象,让浅羽带她观光。 这样的想法没什么不好,只是,自己的内心怎么会泛起微微的涟漪? 栗田在厨房里闷闷不乐地工作著,中之条忽然从旁有些迟疑地搭腔: 「呃……栗哥,你从刚刚就好像很不镇静的样子耶?」 「不用担心,我又没怎──」 「憋尿对身体不好喔。」 「……谁憋尿了!」 虽然中之条完全担心错了方向,但也多亏他,让栗田顿时放松紧绷的肩膀。 在那之后,栗田继续做著例行工作好一会儿。时间来到下午四点多时,葵来到栗丸堂。 现在不是用餐时间,也不是点心时间,在这个不上不下的时段,栗丸堂的甘味茶房正处于养蚊子的状态。 在没有其他客人的甘味茶房里,葵坐在靠窗的座位,品尝她点的白玉汤圆馅蜜。她对栗田展露让人心情开朗的笑脸说: 「哇!好好吃喔!疲惫感完全消除了~」 葵是因为和浅羽一起外出,所以觉得精神疲劳吗?栗田边这么猜测,边脱下日本厨师帽,轻轻把浏海往上拨。 「毕竟甜食总能够让人消除疲劳,也能够抚慰受伤的心灵。你别客气,尽量吃吧。」 「我知道了~栗田先生之所以能够强到当上不良少年的老大,原来是靠著甜食赐予的复原力啊~不,我开玩笑的啦~不过,这个白玉汤圆馅蜜真的很好吃。黑糖蜜的甜味虽然很扎实,但口中的余味清爽,不会觉得甜腻!配上松软豆沙馅的高雅甜味,对味极了!」 「嗯,我们店的黑糖蜜甜味这样刚刚好,而且从以前就一直维持这样的甜味。」 前阵子,栗田在七村的店里制作了只使用波照间岛产的黑糖的黑糖蜜。如果把那种黑糖蜜用在栗丸堂的馅蜜上,黑糖蜜的个性会太强烈,所以栗丸堂是使用一般的黑糖搭配和三盆糖、三温糖等,调制出味道温和的黑糖蜜。 「嗯~口感q弹的白玉汤圆上面也淋了满满的醇厚黑糖蜜,每咬一口,美味就在口中蔓延开来。这是黑糖蜜、白玉汤圆加上葵一同演奏出来的幸福缤纷三重奏。」 「喔、喔……」 栗田不由得微微歪著头,葵则在他面前一副幸福洋溢的模样继续吃著白玉汤圆馅蜜。 不久后,葵把白玉汤圆馅蜜吃个精光,看似满足地叹了口气。栗田问她: 「对了,你刚刚和浅羽去哪里?」 「是,其实我是和浅羽先生去──」 葵说到一半时,似乎想起什么似地摀住充满润泽感的嘴唇。 她保持头部不动,只移动视线看向天花板沉思几秒钟后,露出微笑开口说: 「──那是秘密。」 「咦?」 「秘、密。对不起,我有不能告诉你的苦衷,请你先不要在意这件事。」 葵脸上绽放彷佛还含著甜食般的笑容,恶作剧地吐一下舌头。 栗田看著葵的这般举止看得入迷,但立刻毫无意义地露出冷漠的表情,胡乱抓了抓头发说:「……什么嘛,还说是秘密。你叫我不要在意,岂不是会让我更在意吗?」 「说得也是~那么,请在意吧!」 「喔。」 栗田照著葵所说,认真尝试了几秒钟。 「──果然不行,还是会在意啊!」 「真的吗?那这样,请你不要在意。」 「就跟你说不行了。葵小姐,拜托告诉我吧!」 「对不起,现在真的不能说!」 栗田越来越在意,葵则是一脸伤脑筋的表情笑著,两人就这样讨价还价地争来争去。这时,原本身在和果子卖场、穿著围裙的志保,露出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走近两人。 「我说你们两个,不能因为没有半个客人在就这样啊……要打情骂俏请到外面去,不要害别人被闪瞎眼。」 「谁、谁在打情骂俏啊!」 栗田和葵满脸通红地噤口不语,志保露出苦笑说: 「真是败给你们了。对了,我听到一个好消息喔,你们现在去花屋敷路那边看看吧,大江户舞台附近有好玩的东西可以看。」 听到意外的话题,栗田不禁眨著眼睛。 「大江户舞台那 里有什么活动吗?」 「有个奇怪的街头艺人来表演,你们可以去看看那家伙,转换一下心情。」 志保态度高傲地这么说,然后不知为何撇开视线看了地面一眼。 * 花屋敷路是一条串起浅草寺和六区兴行街(注:六区兴行街是位于日本浅草的欢乐街,设有电影院、剧场等娱乐设施。)、充满小巷风情的街道。 怀旧照相馆、设有三色旋转招牌的理容院、大众食堂、海产居酒屋,花屋敷路上趣味十足的商店栉比鳞次,并与花屋敷游乐园相邻。花屋敷游乐园里高高耸立的蜜蜂塔,吊著糖果屋造型的空中吊篮,任谁看了都会露出会心一笑。 路上来往的当地居民显得纯朴,给人一种温馨的感觉。 在这里,时间也过得相当缓慢,但游乐园附设的大江户舞台旁,出现一名与四周气氛格格不入、热血沸腾的青年。 「不好意思!请大家再靠近一点!」 青年朝聚集在远处观看的孩童们大声喊道。他身穿红色的半身和服,头上绑著头巾,是个体格纤瘦的街头艺人。 街头艺人的五官立体,有著晒成古铜色的肤色。如果是在一般状况下,想必会是个让人留下良好印象的青年,但现在,他彷佛刚从水里爬上来似地大汗淋漓,使力过度的笑脸强烈散发出一种硬撑的感觉。 「不要怕!请大家再靠近一点!不然有可能会被人力车撞到喔!」 大江户舞台是花屋敷游乐园的户外表演场地,也就是用来吸引客人的地方。其舞台朝向街道突出,如果站在距离太远的地方观赏,将会阻碍通行。 栗田和葵慢慢朝向舞台走近,互看一眼说: 「志保姊说的街头艺人就是那个人吗?」 「好像是喔~也没看见其他像是街头艺人的人。」 「看起来挺年轻的,应该跟我们差不多吧。」 「感觉上才二十出头左右。他看起来活力充沛,好像很有趣呢!」 从栗丸堂来到这里的路上,栗田和葵的交谈还有些不自然,但现在已经完全恢复平常的样子。葵因为好奇心,双眼闪闪发亮。 葵很喜欢搞笑的东西。 虽然栗田对这方面很生疏,每次都会苦于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不过,他希望葵能够尽情享受喜欢的事物,也想近距离看著葵开心的模样。 「我们再靠近一点看表演吧。距离太远,对方也会提不起劲。」 「好~」 葵眯起眼睛看似开心地点了点头,和栗田一起走近街头艺人。 两人一走近,街头艺人立刻露出一副「不能让上钩的鱼儿溜走」似的模样,朝向两人竖起大拇指,并说起一番热烈的开场白: 「感谢两位停下脚步!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表演即将开始!为了两位,我将在此毫不吝啬地表演多项特技!两位即将欣赏到在百货公司的顶楼大受欢迎的完美特技!」 街头艺人调整一下红色头巾的角度后,行了一个礼。 「大家好,我叫钟乳洞!」 「这是什么艺名啊!」 栗田不禁感到一阵无力,葵却是发出「哇!」的一声开朗地拍手鼓掌。看来每个人的笑点都不太一样。 钟乳洞边继续轻快诙谐的谈话,边播放以三味线为主的音乐,并从一旁拿出几样小道具。 那些小道具是用来耍杂技的白色棒状物,形状近似保龄球瓶。 「我中午吃了拉面,汤头要浓一点、面条要硬一点、掌声要多一点……喝!」 随著吆喝声,钟乳洞以旋转的方式把一根棒子往头顶上方高高拋去。 棒子往下掉时,钟乳洞又丢出另一根棒子,就这样在反覆接住、拋掷的动作中,慢慢增加棒子的数量,配合著音乐做出完美的拋掷技巧。 「哇~」 「喔~」 葵和栗田佩服地欣赏著表演时,钟乳洞的脸上冒著汗水,神情焦急地大喊: 「再热烈一点!小姐,拜托你反应再热烈一点!」 「咦?」 尽管很喜欢搞笑,个性怕生的葵还是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观众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就是吸引客人的最佳方式!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得靠这个吃饭啊!全日本最会鼓掌,也最会发出欢呼声的大美女,拜托你啦!」 「……噗!」 看见葵用两只手摀住嘴巴,身体突然往前倾地发出可爱的声音,栗田不禁大吃一惊。 栗田还在猜想不知道葵怎么了,便发现她纤细的肩膀不住地微微颤抖,看样子是在强忍笑意。钟乳洞方才的谈话,似乎狠狠戳中葵的笑点。 比起杂耍表演,葵的反应更让栗田感兴趣。 「……好好笑喔,真是有趣!」 隔一会儿后,葵抬起头说道,脸上绽放的笑容说出她打从心底觉得很好笑。 「你被刚刚那句话……点到笑穴了吗?」 「是。该怎么形容呢?我的心彷佛被某种东西紧紧揪住了。」 葵已不觉得紧张,她豪迈地用力拍手鼓掌。 只见钟乳洞边耍著杂技,边宛如芭蕾舞者般在原地旋转一圈。 「谢谢!这边有个大美女在鼓掌喔!」 在钟乳洞的表演和谈话,以及栗田和葵的鼓掌声吸引下,群众开始围观聚集。 方才聚在远处观看的孩子们,也在不知不觉中来到最前方欣赏表演。 「请大家把这些白色的棒子想像成钟乳石!就是那种从洞窟的顶端往下垂、长得像冰柱一样的东西。我的动作就是把掉下来的钟乳石,一根又一根接住再往上丢……这就是我的艺名『钟乳洞』的由来!请掌声鼓励鼓励!要像在洞窟里一般响亮喔!」 栗田忍不住想要大声吐嘈说:「什么东西啊!」 不过,或许是钟乳洞的说话方式很滑稽,观众都哈哈大笑地拍手鼓掌。 此刻,钟乳洞成为群众的目光焦点,心情大悦。 表演也正好到达高潮迭起的时刻,钟乳洞做好万全的准备,从后方拉出小型的平衡台。 「请看!现在的我宛如乘风破浪般气势勇猛──喝!」 说著,钟乳洞跃上平衡台,边取得平衡边拋接棒子。 「地狱在我脚下,钟乳石在我头上!震耳欲聋的掌声在我四周!谢谢大家!」 虽然有些语焉不详,但钟乳洞的气势十足。他的热烈谈话和人们的欢呼声扫过黄昏时分的花屋敷路,营造出愉快的气氛。 栗田随意环视四周观众的笑脸,发现有个不适合出现在这般愉快景象里的人物。 那是个行踪诡异的家伙。 在人群的遥远另一端,有一辆老旧的小型外送车停在店家门前。有个家伙躲在外送车后面,不时探出头来偷看这里。 究竟是谁?栗田站在逆光的位置,所以看不清楚对方,但他知道对方不是在看街头艺人的表演,而是在看他。而且,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跟那时候同一个家伙吗? 前阵子,栗田为了馅蜜一事去到银座时,曾在晓公园附近察觉到诡异的气息。 当时他心想可能是自己多心,现在也因为逆光加上对方躲在外送车后面,所以难以辨识。不过,对方那种偷偷摸摸的感觉十分相似。 栗田脑海里很自然地浮现「可疑人物」四个字,并在下一秒钟联想到另一件事。 由加之前说过有个可疑人物在栗丸堂的四周徘徊──搞不好这一切都是同一名人物所为。乾脆抓住他,逼问他有什么目的好了。 栗田这么心想,准备离开现场时,葵察觉到他的动 静,露出讶异的表情说: 「栗田先生,你要去哪里?」 「抱歉,我马上回来,你在这边等一下。」 「不,我也要去!」 「咦?」 葵的直觉相当敏锐。上一刻她还挂著天真的笑容,此刻已转为严肃的表情。 「你的样子跟平常很不一样……我也要去!」 「可是……」 眼见栗田和葵就在自己眼前争论,似乎让钟乳洞相当在意。他边在平衡台上继续表演危险的拋掷技巧,边慢慢走近栗田两人。 「再逗留一下没关系的!我还没表演最后一项特技呢!表演完最后一项特技,我会拿出打赏箱,可以的话,打赏时请丢出千圆钞票──啊?」 意外发生得十分突然。 可能是提及打赏这件事分散了注意力而失去平衡,只见钟乳洞在平衡台上摇摇晃晃地踩不稳脚步。 「啊、啊、啊!」 原本在空中高高飞舞的棒子,一根接著一根从他手中溜走,滚落到地面上。 他站在平衡台的边缘,像一只鸟儿般不停挥舞双臂,试图保持这彷佛踩在断崖上的状态,但终究赢不了地心引力。几秒钟后,他边在半空中胡乱挥舞,边朝葵的方向坠落。 「──救命!」 葵屏住呼吸地发出一声惨叫。 下一秒钟,传来一声重重的闷响。 「好痛啊!」 观众掀起一片骚动,钟乳洞在人群的中央痛苦地呻吟著。他似乎是往前扑倒,所以呈现趴倒在地上的姿势。 在距离钟乳洞几步路的位置,栗田背对著他,用身体挡住葵。管他是搞笑艺人还是哪号人物,谁都不准碰到葵──栗田抱著这般想法,在钟乳洞撞上葵前,迅速抓住葵的手拉向自己。 「你没事吧?」 「啊,没事……」 可能是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葵瞪大著眼睛发愣。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脸颊微微泛红。 因为栗田现在仍紧紧抓著她的手腕──察觉到这一点的下一秒钟,栗田也瞬间满脸通红。 「抱、抱歉!会不会痛?」 「不、不会,一点也不痛!谢谢你!」 栗田慌张地松开手,红著脸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趴倒在地上的钟乳洞,则在一旁露出满是哀愁的难过表情望著栗田两人。 * 「真是的,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又给别人添麻烦啦?」 钟乳洞被带回栗丸堂时,志保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让人相当意外;另一方面,钟乳洞的反应更是令人意外。 「……你很啰嗦耶~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我的装扮也知道吧?我是这里的员工啊。我可是这里的活招牌呢!」 「你?」 「对啊,我跟你不一样,可是很脚踏实地在赚钱。」 钟乳洞看似不悦地皱起眉头,露出跟在表演时截然不同、没有一丝亲切感的表情咋舌说: 「……真是爱说教,还一副自己是长辈的样子。」 「真是的,少顶嘴!别啰嗦,快去那边坐好,我去拿急救箱过来。」 事态的演变完全出乎预料,栗田和葵一脸呆愣地望著钟乳洞和志保的对话。 钟乳洞方才摔下台时弄伤了手掌,表演也在那个时间点宣告结束。 因为亲切的葵如此提议,栗田才会把钟乳洞带回店里,一方面可以安抚他没机会得到打赏的伤心情绪,另一方面可以帮他包扎伤口。 除了葵的提议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是钟乳洞在人群散去的马路上哭诉肚子饿,栗田便表示自己在经营和果子店,闻言,钟乳洞激动地直嚷著:「我要去!我要吃!」 只不过,栗田没料到志保竟然认识钟乳洞。 志保催促钟乳洞在甘味茶房的椅子上坐下来后,正在帮他清理手掌的伤口。栗田在一旁看著,心想:「她就是因为认识钟乳洞,才会叫我们去大江户舞台看看啊。」 「所以,两位是什么样的关系?」 「一点关系也没有!」 面对栗田的询问,钟乳洞态度冷漠地答道。 「有关系吧!你这个不懂得知恩图报的家伙!」 志保斩钉截铁地否定钟乳洞的回答,继续说: 「表姊弟关系。」 「咦?」 「这小子──翔一,是我的表弟。我妈妈的妹妹是翔一的妈妈,我比他大六岁,这小子从以前就是个不受教的弟弟。」 「我从来没把你当成姊姊看待过耶。还有,干嘛说我不受教……好痛!」 「真是的,都几岁了还是这么爱顶嘴,你是呆瓜啊!好啦,包扎完毕!」 钟乳洞的手掌伤口看似严重,但似乎只受到擦伤而已,志保手脚俐落地替他包扎好伤口。 「呼~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草率耶。既然要包扎,不能再细心一点吗?算了,我难得来了,就帮这家店冲一下业绩吧。」 「不需要。」 「我来看看要点什么好呢~喔!有卖御手洗团子(注:名称源自日本京都市的下鸭神社所举办的「御手洗祭典」。团子即是丸子状的麻糬,御手洗团子是以竹签串起三至五颗团子,经火烤后裹上砂糖酱油来品尝的甜品。)耶!套餐好像也不错。」 钟乳洞态度傲慢地把志保的话语当成耳边风,自顾自地看著桌上的菜单。 葵在稍微拉开距离的位置望著两人的互动,并在栗田耳边低声窃语: (钟乳洞先生的态度跟刚才相差甚远喔?) (现在的态度才是真正的他吧。他在表演时是钟乳洞,见到志保姊后就变回翔一。) (也就是说,他在表演时很努力在扮演搞笑的角色?) (应该是。) 但不管真正的钟乳洞是个怎么样的人,总之,此刻的他是客人。 为了制作他点的御手洗团子,栗田暂时回到厨房。 如果预先做好团子,团子会变得没那么好吃。话虽如此,但如果等客人点菜后才使用上新粉(注:上新粉是以粳米加工制成的粉末。)揉制面团,再煮开水烫熟,又会太耗费时间,毕竟总不能让客人等太久。 因此,栗丸堂的做法是预先串好四颗团子,但不火烤,并配合店里的状况,随时准备好一定的根数。 等接到客人的订单,才火烤团子串的两面,接著把团子串浸入热腾腾的砂糖酱油里。这么一来,即可在较短的时间内制作出表面柔软、咬下时口感香脆、咀嚼时又可同时感受到q弹与柔软双种口感的御手洗团子。 栗田也帮葵做了一份团子套餐。志保将两份刚做好的团子套餐送到甘味茶房后,栗田突然听见走了调的声音: 「好……好吃喔!」 发生什么事?栗田走出厨房一看,只见在甘味茶房里大口咬下团子的钟乳洞瞪大著双眼﹔坐在附近桌位的葵,则是惊讶得身体往后仰。 「这什么啊,超好吃的!团子咬起来很酥脆……里面却软绵绵的!」 「刚刚跟你说了吧?」 志保在桌子旁以平淡的口吻答道。钟乳洞迅速舔了一口酱汁,继续说: 「哇~很难得吃到这么好吃的团子耶!这个咸咸甜甜的酱汁也超赞的!好吃到让人忍不住想笑。啊……不过,该不会纯粹是我肚子太饿的关系吧?」 栗田在心中暗自嘀咕:「才不是。」 现做团子的口感以及味道,和外面卖的团子截然不同。 「才不是。」 志保恰好也说出一样的答案。她摇头叹气说: 「想也知道当然是 因为做团子的师傅手艺高超啊!那位把你带来店里、看起来很强悍的先生──他叫栗田──正是掌管这家店的和果子师傅。他很有才华,而且每天努力不懈地认真工作,所以能做出好吃的和果子。这点跟你这个完全没在思考未来的人大不相同。」 「……唔!」 钟乳洞垂下两边嘴角。 「翔一,你也该认真工作了吧?难得从那么优秀的大学毕业,你是打算游手好闲到什么时候啊?」 「……我才没有游手好闲呢!」 「我是替你担心才会这么说。趁现在还来得及重新来过──」 「很烦耶!你不用替我担心,我很快就会变成大人物的!」 钟乳洞脸上浮现一抹冷笑说道,然后一颗接著一颗咬下团子,转眼间盘子便已见底。 吃完团子后,他动作粗鲁地把钱丢在桌上,热茶也不喝就走出栗丸堂。 * 「阿栗,你觉得那小子如何?」 钟乳洞离开栗丸堂后,志保一走近栗田,便唐突地这么问。 「什么如何?」 「没有啦,我本来是打算让你去看一下,想知道你对他会有什么看法。哪知道那小子竟然会受伤,还让你把他带来店里,而且他的态度又那么恶劣。」 「我是无所谓啦。只是……怎么说呢?我觉得他是个看不出来心里在想什么的家伙。」 显得不负责任的随便态度以及表演时的讨喜态度,这两者之间的落差太大,让人很难适应过来。 葵边举止优雅地吃著御手洗团子,边加入话题说: 「那位钟乳洞先生──又名翔一先生,他总是那样的态度吗?」 「应该是翔一又名钟乳洞才对喔。他啊,从以前就是个脑袋空空的呆瓜。虽然他说自己在做什么街头表演,但其实只是在逃避,不想工作而已。」 「逃避……?」 栗田眨著眼问道。志保一副厌倦的模样摸著额头,向栗田和葵坦承事实。 钟乳洞目前处于找不到工作的状态。 「虽然我那时代要找工作不容易,但现在应该也很难吧?那小子也不例外,没能够在大学毕业前就先被录取……他去应徵过各行各业的公司,但没有一家公司录取他,听说有一段时间还变得相当消极。」 「我是没有找过工作……不过,听说只要遭一家公司拒绝,就会有相当严重的失落感。」 「应徵不上是很痛苦的。」 志保回应栗田的话语后,一副回想起当时的模样,面带苦涩的表情继续说: 「不过,痛苦归痛苦,也不能和逃避现实混为一谈。那小子在大学是念戏剧科,听说做过各种表演,似乎是街头演唱或其他什么表演。」 「街头表演吗?」 「没错。翔一在找工作的期间想要喘口气,又重新做起街头表演,结果整个人陷了进去。做表演当然开心啰,既不用参加应徵考试,也不用面试……他大学毕业已经过了一年,就这样把所有事情都丢著不管。那小子现在完全当自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街头艺人。」 翔一暨钟乳洞以新人表演者的身分行走全国各地,边表演边推销自己。街头表演在浅草十分盛行,他时而也会被请来这里展现擅长的杂技。 然而,他的程度只称得上是懂得一些皮毛的外行人。 志保忧郁地表示,翔一的亲人和朋友都很担心他的未来。 「阿栗,我希望你不要客气,老实将你的想法告诉我……你觉得那小子未来有可能靠街头艺人这一行吃饭吗?」 栗田回想著过去曾在浅草地区欣赏过的街头表演,粗鲁地抓了抓头发说: 「……我不知道耶,大概会觉得有点困难吧。」 「我想也是。」 「他耍杂技的时候,最后还摔了个大跤。不过,谈话倒是挺好笑的。」 「是喔。」 志保这么嘀咕后,在胸前交叉起双手。 「他那个杂技是在大学的社团活动里学来的,听说只是为了一时的表演才临时学的。不论是对于未来或对于自己,那小子什么也没在想,只觉得可以逃避眼前的麻烦事就好。」 「志保小姐~事情或许没有你想得这么糟糕喔,钟乳洞先生或许有他自己的想法。」 葵一脸伤脑筋的模样,垂著眉尾试图替翔一说好话,但志保斩钉截铁地说: 「没有!我这个做表姊的,敢保证那小子什么都没在想……是说,他也不想要我的保证就是了。只不过,他从以前就是那副德性。」 「真的吗?」 葵歪著头问道,志保轻轻点头继续说: 「应该说很可悲吗?他从小就是个呆瓜。要不要我举个例子给你们听听?」 「麻烦你了~」 「好,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名称是『脚踏车事件』。」 志保以「这是能看出翔一有多么不懂得慎思明辨的最具代表性事件」为开场白,说起过往发生的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赤木志保还是个小孩子的某年暑假── 这一天,赤木家举办了亲戚聚会,分隔远地的三个表姊弟全都聚集到浅草。 分别是当时还是小学六年级生的志保、小学三年级生的结衣,和小学一年级生的翔一。 或许因为偶尔才有机会见到结衣和翔一,在志保心中,他们两人宛如亲生妹妹和弟弟一样可爱。 两人鲜少有机会在志保家过夜,所以志保一直很期待他们的来访。然而,志保见到许久不见的翔一时,发现翔一跟以前大不同,变成一个骄傲自大、厚脸皮的小学生。 「翔一!你给我站住!」 「不要!」 翔一往前逃跑,志保在后面追赶,啪哒啪哒的脚步声在赤木家的走廊上响起。结衣脸色铁青地看著这场追逐,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而显得不知所措。 一场剧烈的追逐进行到最后,志保总算抓到翔一。她露出凶狠的目光逼问: 「翔一,我特地留著布丁,你为什么擅自吃掉?你老实说,我不会生气。」 翔一一副不觉得自己有错的模样,泰然自若地说: 「因为我想吃。」 「……这算什么理由!」 「什么嘛,你不是说不会生气吗?」 「我是这么说过没错……但你也要考虑一下别人的心情再回答啊!」 如果是志保和结衣,或是结衣和翔一,因为年纪相近,所以感情很要好,但志保和翔一就合不来了。 志保当初以为表姊弟三人能够一团和气地聚在一起玩耍,翔一的顽皮捣蛋却破坏她的计画,让她幼小的心灵痛切体认到人生无法事事如意的事实。 到这里的内容只是让大家稍微暖身一下,接下来才是正题── 当时,赤木家的仓库里收著一辆蒙上一层灰的儿童脚踏车。 那辆脚踏车是邻居送的,虽然煞车坏了,但只要修好煞车就可以骑,志保的父亲因此收下了脚踏车。 然而,那辆脚踏车的外型不适合小女生骑,所以志保不喜欢。最后并没有修理好煞车,就这么一直收在仓库里。 调皮捣蛋的翔一来到赤木家后,那辆故障的脚踏车可说是一颗不定时炸弹。 不过大家一问,得知翔一还不会骑脚踏车,便都放下心。 可是,大家放心得太早了。 「志保,翔一呢?」 闷热的夏日午后,志保玩耍一会儿后,在客厅写功课时,母亲这么问她。结衣露出担心的表情站在母亲的背后。 「翔一?我没看到他啊,应该在附近抓昆虫 吧?他还没回来吗?」 志保边写功课边敷衍地回答,母亲却出乎预料地以严肃的语气说: 「结衣说她到处去找过,但都没有发现翔一……现在时间有点太晚了吧?而且,那辆脚踏车不见了。」 「什么!」 剎那间,志保丢下功课站起来。 翔一该不会是把那辆煞车坏掉的脚踏车骑走了吧?自己明明告诉过他不能骑的啊! 那时是炎热的夏天,志保却冒出冷汗,母亲在她面前皱起眉头嘀咕: 「……现在回想起来,快中午的时候,我好像曾听到脚踏车的声音。不过,翔一说过他还不会骑脚踏车,所以妈妈那时候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那肯定是他!」 志保不由得大叫出来。 「吃午饭的时候就没看到他了,对不对?那时候他早就骑著脚踏车不知道去哪里了!」 每次快到中午时,翔一便会直嚷嚷著肚子饿,但今天没看见他。 当时大家都认为,他一定是玩得太入迷,而且早餐还吃了两碗饭,应该再过一下就会回来,所以把抹盐饭团和炸鸡等饭菜留在餐桌上,用餐罩盖住,好让翔一随时可以吃饭。然而,那些饭菜仍原封不动地摆在餐桌上。 此时已经接近四点半。 「──要赶快去找他!」 在那之后,赤木家引起一阵大骚动。 大家打电话到翔一有可能去的各个地方询问,也分头到附近寻找,但就是找不到他。 最后,大人们终于脸色大变地打电话报警。这是赤木家第一次遇到居然要劳动警察出马的状况。 连大家公认并且自认为很坚强的志保也惊慌失措起来,而个性内向的结衣更是铁青著脸,连话都说不出来。 到了晚上,志保的父亲下班回来得知状况后,同样严肃地僵著一张脸。 赤木家请附近的邻居们帮忙,展开大规模的搜索。 当时十二岁的志保拿著手电筒和大人一起走在夜路上,胸口感到一阵阵刺痛。她自责地心想,这下子事态严重了,如果自己有好好照顾翔一,就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翔一该不会硬是骑上根本不会骑的脚踏车,结果掉进了隅田川?还是被坏人诱拐了? 翔一,拜托你平安无事── 或许上天真的听到志保的祈求,警察在八点多时打电话来,告知令人讶异的消息。 警察竟然是在上野公园发现了翔一。 当时正在巡逻的警察看见有个孩童牵著坏掉的脚踏车走在路上,觉得状况有异而上前询问,发现那名孩童就是翔一。 听到这则消息,志保大为傻眼。 翔一怎么会出现在上野?一个小学一年级的小孩从浅草自己走路,而且是牵著坏掉的脚踏车走到上野,未免太不寻常。 虽然大家也抱持和志保一样的想法,但最后以一句「毕竟是调皮捣蛋的翔一嘛」为结论,暂且接受了事实。 不管怎样,志保的父亲立刻前往上野迎接翔一,并载著脚踏车回来。 翔一显得相当疲惫,但幸好没有受伤,大家也安心地放下胸口的大石。 不知道是撞到什么,脚踏车的篮子被撞得扁扁的,前轮也压扁了。 「……这就是在赤木家赫赫有名的『脚踏车事件』。当时我虽然还是个小孩,却也忍不住摇头叹气。脚踏车已经坏到不能骑,为什么还要特地牵著走到上野呢?大家询问原因后,翔一给了这样的答案──」 『哪有什么特别的理由?天气很好,我刚好又很闲,就想散散步帮助消化。我只是觉得,如果拉著笨重的东西走路应该可以减肥,才会拿脚踏车来用。』 志保学著翔一的口吻这么说完后,叹了口气继续说: 「直到现在,我们家的亲戚每次聚在一起时,还会聊起这件事。那小子很可恶,每次只会厚脸皮地一直笑而已!他从以前就是这样,是个从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呆瓜!」 「哈、哈哈!」 有时候小孩子总会做出一些大人想都想不到的事情,翔一这段英勇事迹似乎也让葵相当意外,她不停来回刷动长长的睫毛,眨著眼睛。 「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正题……阿栗,我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拜托我?」 志保转头面向栗田,微微垂著视线轻咬下嘴唇后,开口说: 「我想拜托你……让那小子放弃走街头艺人这条路,把他从不切实际的幻想中拉出来。」 一旁的葵微微压低下巴,栗田不由得再看了志保一眼,志保的表情相当认真。 「不是啊,你要我让他放弃……我没那个资格说那种话吧?」 「我知道……但是,我们说的话那小子根本听不进去。不管是他爸妈或亲戚说的话,他都只会像刚才那样当成耳边风。我们大家都放弃,不想再劝他。」 「这样啊……」 栗田镇静地答道,但内心其实相当困惑。 别看栗田一副冷酷的模样,其实经常有人找他帮忙。只不过,他倒是头一次遇上要让人放弃梦想的请求。 「可是,志保姊,这种事情──」 「嗯嗯~」 志保摇摇头打断栗田的话语,带著悲伤的表情继续说: 「……我当然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就是没办法对那小子置之不理。直到现在,我内心还是有某个地方觉得,他就像个长不大的弟弟……我不是想找他麻烦,也不是讨厌他,只是很担心他而已……」 志保露出苦涩的表情说道。 「找工作当然很辛苦,但现在开始找也不迟啊,对不对?现在不赶快放弃街头艺人这条路,以后漫长的人生就毁了。阿栗!拜托你!拜托你让他从幻想的世界里走出来!」 「志保姊……」 「求求你!」 说罢,志保立刻低下头。志保做事一向乾净俐落,也总是显得坚强刚毅,看见她放下身段如此拜托,栗田不禁感到困惑,但也明白她有多么担心表弟。 不久后,志保抬起头来,这回换成面向葵说: 「小葵,拜托你也要帮忙!你刚刚也看到了,翔一他很喜欢吃御手洗团子。虽然他不肯听我们的劝说,但如果是你们两个,一定能靠食物的力量成功拢络他!」 「咦?拢络?这个用词听起来好像有点……」 葵一脸伤脑筋的模样露出笑容,但志保热切地主张: 「就像你们平常利用和果子解决问题那样啊!像是能言善辩的政治家一样帮我说服翔一!求求你,和果子千金!」 志保宛如向神明祈求似地合掌说道,栗田和葵则是困惑地看著彼此。 * 「真是出乎预料的事态转变。」 栗田粗鲁地抓了抓头发说道,独自来到店门外准备送葵离开。 天空已是一片鲜明的黄昏色彩,渐层的薄暮缓慢地笼罩街道。 照志保所说,钟乳洞明天会再到大江户舞台表演,等表演结束后,就会开始巡回各个乡村小镇。 所以,明天还有机会遇到钟乳洞;反过来说,明天也是最后的机会。 这次提出请求的不是别人,而是志保,栗田当然很希望能够帮上忙。 葵似乎和栗田有一样的想法,她面带担心的神色转过头说: 「栗田先生,怎么办才好呢?」 「……老实说,我还在犹豫。」 「我想也是。用御手洗团子来拢络钟乳洞先生……不对,这种说法会造成误解。姑且不论能否成功,但单就靠御手洗团子来说服人这件事,我是能帮忙……」 葵说到最后变得含糊,她举起纤细的手指,按著太阳穴陷入沉思。 没错,现在的问题不在于能不能靠御手洗团子来说服别人。栗田能够体会志保为钟乳洞担心未来的心情,但面对一个热情投入某件事的人,栗田怎么忍心阻止对方呢? 栗田决定继承栗丸堂时,也受到多数人反对,所以非常能够理解那种心情。当时他感受到大家的担心,深深陷入苦恼。 然而,人生终究属于本人的,最终决定权还是在自己手上。 就现实面来说,即便心里明白那将会是一条难走的坎坷路,但如果还是想要做,就应该勇于挑战。万一失败了,就饮恨痛哭一场,让自己在接受事实的情况下甘心放弃;如果成功了,开心面对就好。 如果没有实际体验,无法得知世上真正宝贵的事物是什么。关于这点,栗田自认为比任何人都有深刻的体会。 「……应该说,我反而觉得问题在于志保姊和钟乳洞没有好好沟通。他们明明是表姊弟,关系却很紧张。」 「嗯,我认同你的说法。刚刚他们的感觉真的很生疏喔。」 葵一副伤脑筋的模样垂著眉尾,栗田轻轻点头说: 「总之,明天跟他聊一下再做决定吧,那家伙应该不是如同志保姊想得那样是个蠢蛋。」 「你的意思是?」 或许是觉得用词有趣,葵毫无意义地重复一次「蠢蛋」。 「我知道脚踏车事件的真相。我想先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测正不正确。」 * 停了好一阵子的细雨又开始无声地落下。 志保向栗田提出请求后已过了一天,这天是个厚重云层低垂的阴天。 细雨从早上开始便忽下忽停的,空气里也带著凉意。路上的观光客身影稀少,行人纷纷加快脚步躲进有屋檐的地方。 然而,尽管在这般气候不佳的状况下,大江户舞台还是有著活力充沛的表演。 「别担心!我不会因为这种小雨取消表演!立志要当个像水男孩般帅气的艺人!」 现场没有掀起笑声。这也难怪,因为现场根本没有半个观众。即便如此,钟乳洞依旧边耍杂技,边笑容满面地大声说话。 「拜托不要逃跑!请留下来看表演!淋一下雨不会死人的,只会感冒而已!」 钟乳洞身上的半身和服被雨水和汗水淋湿,缠著绷带的手很努力地不停拋掷棒子。 可能是昨天擦伤的手掌会痛,他时而皱起眉头,但脸上仍然挂著笑容。哪怕显得僵硬,依旧是百分百的笑容。虽然那笑容会触动人心,但没有人停下脚步。 「天下没有不会停的雨!而且,附近的便利商店也有卖雨伞──好痛!」 钟乳洞似乎因为手痛而乱了动作,没能够接住往上拋的棒子。 他脸上的表情痛苦地扭曲著,没被接住的棒子宛如要逃离似的,在花屋敷路上无情地越滚越远。 栗田和葵原本站在远处撑著伞看著钟乳洞,见状捡起棒子走近钟乳洞。 栗田递出棒子后,钟乳洞表情茫然地嘀咕: 「你是……昨天遇到的……」 「嗨。」 「你好,钟乳洞先生,下雨天辛苦你了。」 栗田和葵打了招呼后,钟乳洞才总算回过神来,他冷漠地用鼻子哼一声,使力抢回棒子。 「……你们来干嘛?」 「来看表演。」 「少来!一定是志保要你们来的吧?真是的,鸡婆志保!」 钟乳洞从栗田身上挪开视线,刻意地发出咋舌声。 「……无所谓啦,反正我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笨蛋,也早就习惯被人这么说了。事到如今,不管别人想要怎么说服我,我都不会听。小心啊!你们再继续烦我,当心笨蛋要骂人了喔,快滚吧!」 「你在闹什么别扭啊?又不是三岁小孩子。」 「啥?」 钟乳洞露出凶狠的目光,栗田叹了口气继续说: 「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判断啊!我根本也没说你是笨蛋。反而应该说,我还佩服你是个有骨气的家伙。」 「我也深感佩服喔。你明明受了伤,要是一般人才不会在这种下雨天还这么努力~」 葵露出柔和的微笑递出雨伞,为钟乳洞遮雨。 钟乳洞一副出乎预料的模样僵住不动,但立刻咬紧牙根说: 「……你们懂什么!我家亲戚看到我,都像看到讨厌鬼一样耶!志保没跟你们说大家把我当成不知道有多笨的呆瓜吗?」 「喔,你是说『脚踏车事件』啊?昨天听说了。」 「……唔!还在提那么久以前的事情!既然你们都听说了,何必──」 「别乱归类,不要把我也拉进你们家人间那种紧张的关系里。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很坦率,我知道脚踏车事件另有隐情。」 钟乳洞脸上浮现一丝慌张的神情说: 「隐情?什么意思?」 「你自己最清楚吧?你小时候根本不会骑脚踏车,为什么要牵著脚踏车从浅草走到上野?那只是为了模糊焦点。」 钟乳洞吃惊地倒抽一口气,接著表情严肃地怒吼: 「你在说什么鬼话!」 「其实就跟你的个性有点像。可能是看过你专心投入表演的模样,也看过你在志保姊面前态度恶劣的模样,所以我很快就猜出真正的原因。」 钟乳洞的那段英勇事迹并非现在进行式,而是经过志保重新架构过的过去式。 话虽如此,结果却相当明确,所以只要反推回去,就能够解读一切。 「就脚踏车事件造成的结果来说,赤木家长年来都会提起这件有损名誉的事。这是事实a。不过,还有一个没有受到太多注目的可疑事实b。」 「事实b?」 「就是脚踏车损毁的事实。」 ──不知道是撞到什么,脚踏车的篮子被撞得扁扁的,前轮也压扁了。 「在事情闹大到出动警察的状况下,这个事实被模糊掉,变得好像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但是,如果只针对这个事实来看,应该会很在意吧?如果只是煞车坏掉,那当然另当别论,但听说脚踏车损毁得挺严重的。只是大家都忽略这件事,没有多加追究而已。」 看见失踪的孩子平安回来,大家高兴都来不及了,肯定会忽略这个事实。 「然而,事实b才是目的,事实a只是为了模糊事实b而刻意引起的『事件』。你的目的是为了掩饰事实b。」 钟乳洞沉默不语地咬著嘴唇,栗田继续说: 「那么,脚踏车究竟是怎么了呢?很明显地,脚踏车是因为骑太快而正面撞上不知道什么东西,才损毁成那样,对吧?不过,你当时还不会骑脚踏车。除了你之外,在赤木家的人当中,只有两个人会骑儿童脚踏车──也就是志保姊和她的表妹结衣。排除掉说故事的人志保姊,那只剩下结衣。」 栗田针对事实做了整理: 大人明明说过脚踏车的煞车坏了,不准骑仓库里的脚踏车,结衣却偷偷骑了车,还正面撞上某样东西,弄坏了脚踏车。 照志保所说,若是志保和结衣,或是结衣和翔一,因为彼此年纪相近,感情很要好。 钟乳洞为了袒护感情要好的结衣,故意引起骚动,企图模糊焦点。 什么样的骚动都行,内容越蠢越能让人留下强烈的印象。 于是,钟乳洞执行了计画。尽管受到大家鄙视,他直到最后还是没有说出真相,彻底达成了目的。 「可能是赤木家的人大多个性直率,他们听到什么都会直接 接受。不过,只要冷静思考一下,就会发现你被警察带回家时所说的那个藉口实在太牵强。」 「……什么藉口太牵强?」 「你不是说『想散散步帮助消化』吗?但志保说过,你那天没有吃午餐。虽然听说你那天早餐吃了两碗饭,但从早上到晚上八点多都没吃也没喝,其实肚子应该非常饿吧?所以,你有点自暴自弃地说了完全相反的话。虽然以上都是我的猜测,但是──被我说中了吧?」 钟乳洞的表情突然变得扭曲。 「才不是!」 他保持闭上双眼的模样挤出声音说道。 「那是因为──我想强调自己吃完早餐就出了门。只是,那时候我非常疲累,根本没办法好好动脑。虽然情非得已,但没能够顺利把事情诱导到我要的方向。」 「想强调吃完早餐就出门?」 栗田皱起眉头心想:「这是怎么回事?」一旁的葵开口说: 「也就是说,钟乳洞先生想要错开结衣小姐弄坏脚踏车的时间点,是吗?你想尽可能别让结衣小姐遭到怀疑。照志保小姐的描述,她妈妈说过『接近中午时听到脚踏车的声音』,所以事实上,结衣小姐应该是在接近中午不久前从仓库里牵走脚踏车,结果撞坏了。」 葵似乎说中了事实。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钟乳洞瞪大眼睛低喃一句:「不是一般人吧?」 葵果然早就识破一切,栗田暗自感到甘拜下风。他重新认知到乍看之下文静柔和的葵,其实有著惊人的洞察力。 「算了,说出来也无妨,反正现在这些都只是往事罢了。」 钟乳洞耸耸肩这么说,一脸怀念的模样说明起事情经过。 正如同栗田和葵的猜测,一切都是为了模糊焦点,其实是结衣弄坏了脚踏车。 看见志保和钟乳洞吵架斗嘴、一副感情要好的模样,结衣觉得自己被排挤在外。为了引起钟乳洞的注意,结衣刻意做出危险的行为,但才骑上脚踏车没多久,便猛力撞上电线杆,幸好结衣没有受伤。 然后,钟乳洞以近似威胁的态度阻止结衣说出事实,并执行了「脚踏车事件」。 「我的个性确实不算好……自己也明白这点。而且,又觉得要说出真心话很难为情……」 「原来你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 葵坦白地指出事实,钟乳洞有些不知所措地搔了搔脸颊好几次。 「……不知道耶。不过我从小就是这种个性,所以不管是被人误会,或没有人愿意认真听我说,我都一直认为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钟乳洞微微眯起眼睛说:「但是,她不一样。」 「虽然我会不好意思说出真心话,但不代表我没有真心话。结衣是个超级贴心的人,总会看出藏在我态度背后的真心想法。所以,从我还是个懵懵懂懂的小鬼时,就下定决心只要结衣遇到困难,一定要帮助她。」 「所以,钟乳洞先生才会故意引起那么大一场骚动啊。」 「不过,也是因为那时候还小,才会做出那种事。大人不会想出那种点子吧?如果是现在的我想要模糊焦点,应该会把脚踏车撞得更烂就能解决了。」 然而,当时还是小孩子的钟乳洞也懂得客气的道理。 他心想不能弄坏别人家的脚踏车,与其弄坏脚踏车,不如演一场愚蠢的戏码比较好。 钟乳洞露出苦涩的表情说明自己当时是这么判断,才会做出超乎寻常的行为。 「结衣小姐当时一定很高兴。」 葵按住胸口这么低喃后,钟乳洞动作有些僵硬地别过脸去。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们到现在还会经常联络。大家都反对我当街头艺人的决定,只有结衣支持我……结衣这点和只会看事情表面的志保截然不同,志保每次每次都只会把我当成呆瓜!」 钟乳洞似乎想起生气的事,一一道出对志保的不满。 「说起来,志保从以前就不认同我……她完全把我当成一个笨蛋。事到如今跟她说什么也没用,她绝对不可能了解我的想法!」 钟乳洞态度强硬地这么说,葵一副犹豫的模样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 栗田见状,插嘴说: 「志保姊不是那样的人,我看是你不了解她才对吧?」 钟乳洞没有反驳,而是鼓著脸颊顽固地不肯转过头来。 栗田轻轻叹口气继续说: 「算了。对了,你很喜欢吃御手洗团子对吧?今天表演结束后来我店里一趟,我请吃你好吃的团子。」 「咦……你是说那个超级好吃的团子吗?」 「没错,就是那个团子。所以,你要不要再努力一下?而且,乌云正好散开了。」 钟乳洞仰头望向天空。不知不觉中细雨已经停止,朦胧的阳光从厚重云层间照射下来,为花屋敷路的街景披上一层梦幻的光芒彩衣。 * 「所以,那家伙似乎也对自己的未来思考很多,不像你想得那样是个呆瓜。」 「对于表演,钟乳洞先生很认真投入,下雨天还是不怕手痛地拚命演出。」 栗田和葵回到栗丸堂后,把感想说给志保听。志保有些不甘心地发出叹息,按住额头闭上眼角微微上扬的双眼。 「原来是这样啊……」 志保的心情想必十分复杂。 一种是愤怒的情绪,她气自己没能够识破脚踏车事件的隐情。 另一种是不满的情绪。翔一就算是为了袒护结衣,也应该坦承真相才对。 从志保的表情中,可以明显看出这两种情绪在她的内心对峙,掀起了大浪。栗田轻轻摊开双手说: 「志保姊,你何不坦率地支持他呢?从他的态度看来,不像是因为不想找工作,或出于逃避现实之类天真的想法,才在做街头表演。难得他这么认真想做一件事呢。」 然而,志保咬住下嘴唇,缓慢地摇摇头说: 「即便如此,我还是反对。」 「志保姊。」 「就算结衣支持,有些事情不行就是不行……阿栗,这时代有多么严酷,你应该也很清楚吧?现今社会只要失败过一次,想要再爬起来不知道有多困难。有必要主动选择坎坷的路来走吗?那小子连这点都不会想,表示他果然是个脑袋空空的呆瓜!」 志保的表情强悍、脸色发红,以尖酸的语气如此下了断言。 栗田鲜少看见志保如此情绪化。他感受得到志保不是在说人坏话,而是表现出一种痛切的情感,不禁微微压低下巴。 志保很快地回过神来,调整一下呼吸后,难为情地摸著脸说: 「……抱歉,我好像太激动了。不过,我以前也吃了很多苦。」 「吃很多苦?」 「没有啦……」 志保露出苦涩的表情含糊答道,没有要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栗田虽然在意,但心想不要在这时候追究下去。 人活在世上,一定会有各种遭遇。或许正因为志保经历过一段辛苦的过去,才更为钟乳洞担心不已,忍不住苦言相劝。 栗田告诉自己总有一天,志保会愿意分享往事的。 比起这件事,现在更重要的是让志保和钟乳洞两个当事人面对彼此,并且坦白说出真心话,告诉对方自己想要怎么做。 「志保姊,你上次说要利用御手洗团子来说服钟乳洞这件事……」 「喔……你应该不愿意帮我做这种事吧?」 「说什么傻话,我怎么可能拒绝志保姊的请求?不过,这是你们表姊弟之间的问题,不应该由我们 来硬是说服钟乳洞。所以,这次的御手洗团子由你来做。」 「我……?」 「没错,我会教你怎么做出超级美味的团子,所以你要放入所有心意来做,好让那家伙品尝。比起我们说一堆有的没的,这么做绝对更能够传达心意。」 「我也会告诉你让钟乳洞先生吃完团子后,要怎么说服他。」 葵迅速接下话题这么说。 或许是看栗田和葵两人的默契十足,志保眨了好几次眼睛。不久后,志保用力地点点头,扬起嘴角说: 「的确,这么做合情合理,也比较有格调。好,阿栗、小葵,拜托你们啦!」 御手洗团子的做法可分为两大部分。 (一)制作团子,烤至酥脆。 (二)裹上加了葛粉的砂糖酱油。 一般在家里也做得出简单的御手洗团子,更何况栗丸堂有优质的材料。 此刻,在栗丸堂的厨房里,身穿白色厨师衣的栗田和志保隔著工作台交谈。葵和中之条在拉开一些距离的位置看著两人。 「开始吧,志保姊,先做团子。虽然也有人会使用白玉汤圆粉,但原则上栗丸堂是使用上新粉。你用那根木杓好好搅拌一下。」 「收到!」 在栗田的指导下,志保边把热水倒进装著上新粉的钢盆里,边用木杓搅拌。 仔细搅拌后,上新粉渐渐失去粉末状;拌匀至触摸时不会沾手后,这回换成用手直接搓揉;搓揉至米团变得柔软,再随意撕成小块。 志保在蒸笼铺上沾湿的棉布后,将撕开来的小块米团排入蒸笼,并盖上盖子。 接下来以强火蒸煮。 蒸熟后,用棉布包起米团,隔著棉布用力挤压。压著压著,慢慢结成一大团的米团会出现独特的滑顺弹性。如此一来,即完成团子米团的制作。 接下来只要把米团搓成长条状,再均分成小块,搓成一颗颗圆形团子即可。 「接下来把这些团子四颗四颗地串在竹签上,也就是火烤前的原味团子。」 「原来如此,好像有那个样子出来了……我该不会挺适合当和果子师傅的吧?」 「哈哈哈,志保姊,很厉害耶!不过,这点程度终究比不上我喔!」 在一旁观看的中之条爽朗地说道。中之条如此不懂得看现场气氛的发言,让大家的表情有些僵住。 「──哇啊!」 「中、中之条先生?」 俗话说祸从口出,中之条的脚被志保狠狠踩了一下,让他痛得蹲在地上,葵则是在旁关心他。在某种涵义上,此刻的气氛相当和平。栗田边斜眼看著这般和平的光景,边从架子上取出锅子。 「……接下来要制作加了葛粉的砂糖酱油。把酱油、砂糖、水、葛粉、味醂倒进锅子里搅拌均匀后,煮至沸腾。不过,这酱汁一冷掉就会凝固,所以要到最后阶段才做。」 「原来如此。所以是把团子烤热后,再裹上热腾腾的砂糖酱油啊。」 「没错。还要加入少量的栗丸堂秘传酱汁。抱歉,这是代代相传的秘传酱汁,所以是企业机密。」 钟乳洞结束表演来到栗丸堂时是傍晚时分。虽然时间一眨眼就过了,但干劲十足的志保学得很快,动作俐落地一一学会团子的做法。 不久,栗田教完所有步骤,正准备挂保证地说「现在一切准备就绪」时,葵忽然眼神闪闪发亮地说: 「志保小姐,我想到一个点子──」 * 御手洗团子的「御手洗」是什么意思呢? 关于这点,钟乳洞知道那是因为御手洗团子起源于京都。 据说京都的下鸭神社举办「御手洗祭」时,会用竹签串起团子做为祭神的供品。这是第一种说法。 另一种说法是,下鸭神社里有一座「御手洗池」会冒出水泡,有人看见水泡而想出制作团子的点子。 不管真相究竟为何,总之,御手洗团子已经有很长一段历史。 钟乳洞是在去京都参加街头表演的活动时,得知御手洗团子的由来。从那之后,他原本就很喜欢吃的御手洗团子不再只是好吃的食物,更晋升为具有深奥意义的和果子。 到现在,钟乳洞已算是个「御手洗团子专家」。他在全国各地吃过御手洗团子,对味道相当挑剔。 他万万没料到,志保竟然会亲手做御手洗团子给他吃。 「……开什么玩笑。」 这天傍晚,结束表演来到栗丸堂的钟乳洞低声这么说。 目前甘味茶房里除了钟乳洞之外,还有站在墙边的老板栗田和葵,以及身穿围裙的志保。志保以双手盘胸的姿势,张开双脚挡在钟乳洞的座位前。 上午听了栗丸堂的老板栗田的话后,钟乳洞受不了御手洗团子的诱惑而来到这里,没想到却面临这般事态。 钟乳洞啐了一声。 他心想,志保八成是想让他吃下亲手做的团子,让他觉得有些愧疚后,再说服他放弃做街头表演。 「志保,你是把我当白痴啊?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企图吗?」 钟乳洞瞪著志保说道,志保露出极度认真的表情摇摇头说: 「是啊,你是要白吃一顿,白吃我刚刚做好的这个甜甜又咸咸的团子。」 「一点都不好笑!」 桌上摆著方形的和果子盘,盘子上有两串火烤过的御手洗团子,其表面裹著浓厚的砂糖酱油,泛著诱人的光泽。 就外观来说,盘子上的团子无可挑剔,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酱油的芳香气味也让人闻了垂涎三尺。 钟乳洞在心中暗自下断言。 这是志保做的团子,不可能好吃。 志保和另一个表姊结衣不同,向来不擅长做琐碎的事,钟乳洞从未看过志保做料理。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会因为区区一、两串团子就被你收买!我才不吃!」 剎那间,志保悲伤得表情扭曲。钟乳洞没料到志保会在他面前露出这般表情,不禁感到意外。就在他感到一丝丝后悔时,墙边传来低沉的声音: 「──钟乳洞先生,难得志保姊那么努力地做了团子,乖乖地吃吧!」 钟乳洞转头,看见栗田露出犀利的目光瞪著他。 他忍不住暗自心想:「这家伙是何等人物啊?」栗田如今散发出跟之前截然不同的强烈气势,钟乳洞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全身发抖,根本不敢反抗栗田。 不过,他也因此有了吃团子的藉口。 「……说得也是,在争论之前先吃吃看好了。」 钟乳洞放松紧绷的肩膀,拿起一串御手洗团子。 御手洗团子拿在手上不会觉得太重,在独特的酱油香甜气味的吸引下,钟乳洞缓缓把团子送进嘴里。 大口咬下团子的那一刻,一句话如飞箭般在钟乳洞的脑海迅速划过。 ──美味至极! 大量裹在团子表面的金黄色浓郁酱汁,有著甜甜咸咸的味道。酱汁仍带著些许热度,淡淡的咸味让因为街头表演而疲惫不堪的身体疲劳全消。浓稠的酱汁从舌尖抚慰而过,在嘴里轻柔地蔓延开来。 用牙齿咬下团子时,感受到现烤团子特有的美好酥脆口感,焦香随之温和地扩散开来。下一秒钟,q弹柔软的弹力在口中舞动。 这是无比幸福的时刻。 钟乳洞反覆咀嚼,享受著甜美的q弹口感时,弹力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团子也宛如被施了魔法似地从嘴里消失不见。 只留下久久无法散去的酱油香气。 「……唔!」 钟乳洞立刻咬住第二颗团子,从竹 签咬下来。 砂糖酱油的浓稠风味中,是口感酥脆的团子,火烤过的团子渗出温和的香味。他反覆咀嚼享受著美味,直到团子如棉花糖般在口中融化消失。 两颗、三颗、四颗──他话也不说,只顾著吃团子,很快地吃起第二串。 等到即将吃完第二串时,他脸上已浮现灿烂的笑容。 然而,发现自己露出笑容后,钟乳洞摸著脸,刻意装出不悦的表情。 志保立刻开口说: 「如何?这团子是我做的没错,但好吃是因为有栗丸堂的味道加持。这是经过一点一滴的累积,传承了四代的味道。因为找不到工作而逃避现实,现在只知道到处游手好闲的你,绝对做不出这种味道。」 「……唔!」 钟乳洞感觉到原本在体内安稳流动的血液,伴随著一股热气急遽冲上脑门。他难得心情愉悦地享受美食,却被志保的说教彻底破坏了好心情。 「你是怎样!每次都一副自己是长辈的态度!」 钟乳洞踢开桌子猛地站起身子,志保也不认输地往前探出头。 「我是为了你──」 「就是这样的态度像长辈一样!」 钟乳洞和志保激动地瞪著彼此,愤怒的情绪莫名高涨起来。当愤怒的情绪高涨到了极点,即将爆发出来的那一刻,有道清澈的声音从旁插嘴说: 「──请等一下。」 清澈声音的主人是葵。 「钟乳洞先生误会了……志保小姐不是像你说得那样的人。而且,志保小姐为你做的,不只有团子而已!」 葵移动视线看向志保,志保露出有所惊觉的表情嘀咕: 「糟糕……差点还来不及拿出你教我做的那样东西,就先毁了一切。小葵,谢谢喔!」 志保点点头向葵使了一下眼色后看向钟乳洞,一副所向无敌的模样露出微笑说: 「翔一,你等一下啊,接下来才是我做的团子的重头戏。」 「咦?」 志保迅速走回厨房,然后端著盛入团子串的盘子回到甘味茶房。 总共有三只盘子,高雅的和果子盘上各摆著两串团子。 第一盘是抹上大量浓郁红豆馅的红豆团子。 第二盘是撒上满满金黄色粉末的豆香团子。 最后一盘是泛著黑油油亮光的芝麻酱团子。 「你不是只做了御手洗团子而已啊……」 钟乳洞发愣地低喃,志保点了点头催促说: 「快吃吃看!」 桌上排著各种各样的团子,而且全是志保做的──钟乳洞暗自为这个事实感到讶异。他下意识地怀著珍惜的心情,一串一串地吃起团子。 首先是红豆团子,团子的q弹口感配上松软的红豆馅,形成绝妙的组合。 豆香团子撒上了大量香气四溢的黄豆粉,带来奢华的享受。 最后是芝麻酱团子,甜甜咸咸的味道中带著沙沙的口感,配上芝麻的香味后,构成难以言喻的美味。 每一种团子都有著完美的味道,一点一点削去钟乳洞的反抗心情。 钟乳洞心想:「撑不下去了!」他无法继续掩饰真心。 最后,他终于脱口而出: 「很棒……」 这句话不只有好吃的意思。志保从以前就不擅长制作糕点,现在却为了他做出这么多种类丰富的美味团子。尽管不愿意承认,钟乳洞还是不得不说志保深深打动了他。 「真亏你做了这么多种类的团子。很棒……每一种口味都很棒。」 志保闻言,低喃一句: 「──太好了,可以听到你这么说。」 志保安心地叹了口气,轻轻摊开双手说: 「这些团子感觉有很多种类,对吧?其实并非如此。团子还是团子,基本上内容物是一样的。不过──看我们要加什么东西上去,它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不知道为什么,钟乳洞打从内心深处毫不排斥地接受了这段话。 「翔一,这些团子都代表你。你也一样,有著无限可能性。或许现在有很多原因让你无法说放弃就放弃,但也没必要执著于街头艺人这一行啊,你还有很多其他的可能性。」 志保露出难过的表情,正面对著钟乳洞劝说。 她此刻的表情和钟乳洞在记忆里寻找到的任何一种表情都不一样。 不,不是这样子,钟乳洞察觉到是自己以不一样的目光在看志保。由于他一直用固执己见的目光在看志保,所以错看了志保的真实模样和心情。 回想起来,发生脚踏车事件的时候也是。其实钟乳洞在事后从别人口中得知,志保比结衣更担心他的安危,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事实。 「翔一,可以了吧?拜托你醒一醒!」 「志保……」 钟乳洞觉得内心有一块柔软的部分被紧紧揪住,而且剧烈晃动。 「别看我这样,我以前也吃过很多苦……不知道有多少次,我都快被这个社会压得喘不过气来。我不想让你吃到跟我一样的苦!」 钟乳洞瞪大眼睛心想:「原来是这样啊,所以她才会那么坚持地反对。」 志保绝非以长辈的态度在面对钟乳洞,一切都是因为担心。体认到这点后,钟乳洞感到胸口一阵灼热。 此刻,他第一次打从心底感谢爱唠叨的表姊,并想要好好回应表姊的心意。 所以,他说出了真心话。 「──我、我不放弃!」 「翔一?」 「我……我绝对不放弃做街头表演!那是我的天职!」 钟乳洞以真情流露的语调说道,志保惊讶得瞪大双眼。 为了把过去想说却没机会说出口的话全说出来,钟乳洞没理会志保的反应,继续说道: 「我本来就是因为喜欢戏剧,才会上大学……刚进去大学的时候,我可是充满干劲。但是,了解戏剧越多,越发现戏剧是那么深奥。不,不仅是深奥,还很复杂又难以理解,渐渐地我越来越不懂戏剧哪里有趣。到了大学二年级时,我几乎不觉得戏剧有吸引人的地方──」 直到开始找工作后,钟乳洞才又重新发现戏剧的魅力。 钟乳洞应徵过好几家公司都被刷下来而陷入低潮,他抱著转换心情的想法,做起在社团里学过的杂耍表演。 当时他的杂耍技巧明明很差劲,却有几个小朋友和家长愿意停下脚步观赏。 他在表演杂耍时即兴加了笑话,结果看见观众都开心地露出笑容。 这时,他忽然有所察觉。 ──就是这个笑容! 钟乳洞心中认知的戏剧,绝不是难以理解的东西,而是一般民众可以在日常生活享受的娱乐;每个人在人生道路上的种种时刻,都会需要、很普遍的一点点滋润。 重新认知到自我的原点后,钟乳洞选择走上街头艺人之路,如此才能最直接地感受到人们的笑容。 「老实说,我现在也还会迷惘……晚上有时候甚至睡不著觉。不过,当我感到迷惘时,结衣总会在背后推我一把。她说:『既然你说什么也想做,就拚命去做吧。与其抱著后悔的心情上班,不如给自己一个期限,然后勇敢挑战。』」 三年。 过了这个期限,他就要毅然决然地放弃,所以现在只能拚命向前冲。 钟乳洞这么向志保坦承。 「你或许不知道,其实当个街头艺人很辛苦。表演结束时整个人累得像只狗也就算了,说到收入好不好,事实上只能勉强糊口罢了。如果是被活动的主办单位请去表演的话那还好,但如果是自 金平糖 五月已进入上旬,艳阳高照下,浅草的街景更显朝气蓬勃。 这时期特有的热情空气,让人忍不住心情雀跃起来。 无数灯笼垂挂在商店街和住家的屋檐下,色彩缤纷的旗帜随风飘扬,远方时而传来练习演奏的音乐声。 浅草神社每年五月例行举办的大型祭典「三社祭」的日子就快到了(注:「三社祭」为浅草神社每年五月举办的例行祭典,其命名源自于浅草神社的旧名「三社明神社」。自一八七二年起,固定于五月十七、十八日举办,现改为五月第三个星期的星期五、六、日举办。)。 「啊!栗田先生,您好!」 「辛苦了!」 「嗯,辛苦啦。」 栗田走在橘子路上时,几名气势十足、长相凶悍的男子从前方走来,并向他打招呼。栗田轻轻举起右手回应,左手拎著一只大纸袋。 不出所料地,其中一名凶悍的男子询问: 「栗田先生,那么大一个纸袋里是什么啊?」 「秤子。因为平常用的秤子坏了。」 虽然栗田凭手感便能知道豆沙馅或馒头大概有多重,但中之条还需要用秤子测量。 方才中之条在厨房里摔了一跤,不小心撞翻工作台上的秤子,秤子掉落在地撞坏了。所以,栗田临时去合羽桥的工具街买了新秤子。 「制作和果子果然很辛苦喔。栗田先生,我们先告辞了,请加油喔!」 「你也是。」 与气势十足、长相凶悍的数名男子们擦身而过后,栗田再次走在午后的橘子路上,准备回去栗丸堂。 每年一到现在这个时期,经常会看见青年部的成员为了筹备三社祭四处奔走。 包含例行活动的运作在内,町会(注:日本各城镇地区的居民所组成的社区自治组织。)的青年部成员为了活络地区而致力于各种工作,当中有不少成员受过曾是不良分子老大的栗田照顾。 虽然栗田早在大学考试前金盆洗手,但不知为何,现在仍然有很多人崇拜他。 只要他有那个意愿,想必要请那些人帮忙并不困难。 栗田转头瞥了身后一眼,发现青年部的男子们背影早已远离,也没看见任何可疑人物。 没错,可疑人物。 栗田的脸上浮现一抹凶恶的神情。 他和由加一起去银座时被人跟踪过,和葵一起欣赏街头表演时也遭人偷窥。很肯定地,这阵子确实有可疑人物在他四周出没。 在那之后,虽然他时而会感觉到有视线或动静,但一直没看到对方的身影。 栗田从以前就很习惯跟人打架,只要能够面对面较劲,他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不过,现在这种状况就不是他擅长面对的。他觉得这么做缺乏男子气概,也纯粹感到麻烦。 区区一名可疑人物,只要透过不良分子的关系,集体搜寻整个浅草地区,一定可以立刻揪出对方。 栗田边在橘子路上往北走,边花了几分钟时间研究这个对策可不可行。 「暂时还是算了。」 犹豫到最后,栗田做出这个结论。 这时期大家正卯足劲为了即将举办的三社祭四处奔波,身为浅草的居民,他不想阻碍大家工作。他心想「靠自己解决吧」,这时,突然听到有人搭腔: 「欸~拟鳄龟,你走路就走路,干嘛一脸凶巴巴的?」 「啊?」 栗田抬头一看,看见浅羽出现在斜前方。 如果只是浅羽就算了,看见葵在浅羽身边,栗田不禁皱起眉头。 葵的肩上背著一只成熟中带著可爱、体积偏大的包包。 ──他们两人又一起出门? 是因为浅羽果然很懂得如何掌握女人心吗?还是这次他很积极地邀约葵?内心失去冷静的栗田露出不悦的表情,对浅羽说: 「……干嘛?小心我咬你,混帐!」 「哇,好可怕!不应该说是乌龟,你的脸看起来比较像大野狼。」 浅羽露出一丝奸笑往后缩起身子,做作地弹一下手指。 「话说回来,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差耶,压力太大了吗?去找点开心的事情来做,消除一下压力吧。」 「谢啦,那你等一下让我痛打一顿。不说这些了,你们今天要去哪里?你们上次不也一起出门吗?」 浅羽吊人胃口地把浏海往后梳,扬起嘴角露出十分可疑的笑容说: 「你很在意吗?」 栗田下意识地别过脸去,暗自骂了一声:「混帐!」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葵小姐!」 「是~」 栗田把话题丢向葵后,葵脸上浮现清澈的微笑应声。 无色透明的沉默气氛弥漫四周,经过几秒钟后,她一脸纳闷的模样歪著头。 「……不是啦,我在问你要去哪里?」 发现自己的意图没能够顺利传达出去,栗田再次问道。葵合掌发出「啊!」的一声后,轻轻瞥了浅羽一眼。栗田见状,抢先一步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不能回答说是『秘密』喔。你又像上次那样摆出可爱的模样说『秘、密』也没用。」 「怎、怎么这样!真的吗?」 剎那间,葵摸著双颊垂下视线,缩起身子。 「你当面对我说这种话,该怎么说呢……呃……」 「葵小姐?」 不知道葵此刻是什么样的心境,她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在包包表面由上往下摩擦著掌心。栗田无法理解她此刻为何会是这样的反应,露出认真的表情眨了好几次眼睛。 浅羽受不了栗田与葵拖拖拉拉的互动,在一旁叹口气说: 「真是的……好啦、好啦,我就告诉你!我们今天哪里也不去,只是在等你而已。」 「等我?」 「没错。刚刚去店里找你,结果听说你去合羽桥买东西。我们想只要在橘子路上等著,就会等到你吧。」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啊。」 栗田安心地放松紧绷的肩膀,但又立刻察觉现在不是能乐观面对的状态。 他压抑住内心不好的预感,询问: 「所以,你们一起来找我有什么事?」 「葵小姐说有话要跟你说。」 浅羽扬起一双凤眼,脸上浮现只能用「别有涵义」四个字来形容的神情。 「不知道葵小姐要说什么喔?好像是有些严肃的话题。我只是为了在背后推她一把,所以在这里陪她等你。」 严肃的话题?栗田内心受到冲击,沉默地瞪著浅羽。 「讨厌,不要用这么热烈的眼神看我啦,接下来就让你们两个当事人好好谈啰!」 浅羽用挖苦的语调说道,踩著慵懒的脚步从栗田和葵的面前离去。 葵朝向栗田走近一步。 「呃……就是这么回事。栗田先生!你现在有时间吗?」 「喔、喔!」 栗田顺口答应后,才想到手上还拿著刚买来的笨重秤子。 「不,抱歉,还是要请你等我一下。我要先把这个拿回店里,用跑的只要一分钟就好。」 「不用跑啦~没这么急,我在咖啡店等你喔。」 「好……在那之前我会先做好心理准备。」 说罢,栗田在橘子路上朝向栗丸堂跑去。 * 回到栗丸堂放下秤子后,栗田迅速前往咖啡店。虽然前后时间不到五分钟,但他思考了很多事情。 难道葵打算向自己报告浅羽提出希望和她交往的请求吗?还是要报告她已经答应与浅羽交往呢 ? 栗田咬著嘴唇心想:「我太掉以轻心了!」他万万没料到事态会发展得如此神速。 内心涌起一股苦涩的悔意,栗田为自己过度小看浅羽而懊恼。 栗田从小便和浅羽结下孽缘,因为很了解彼此,他原本猜想浅羽会使出特别的招数。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与其说现实太残酷,或许应该说栗田太过悠哉。如果是忙著工作就算了,他还忙著帮别人解决问题。在那之前,他应该最优先面对自己的问题才对。 栗田心想,自己错了。 对于这方面的事情,他一向认为时机最重要,所以,他打算邀请葵一起参加三社祭,准备在那时采取行动。结果,浅羽完全抢先他一步。 栗田忍著胸口的疼痛做一次深呼吸后,推开咖啡店的大门。 如果是平常,他会保持愉悦的心情面对咖啡店老板的玩笑话,但今天是左耳进、右耳出。 葵坐在最深处的靠窗座位。 栗田走近后,葵抬起头,若无其事地整理一下头发。平常葵的脸上总是带著开朗的笑容,今天却露出紧张的神情。 栗田一坐下来,立刻切入话题说: 「葵小姐,你想跟我说什么?」 「是~事情是这样子的。」 葵轻轻咽下一口口水,栗田见状,内心的紧张感随之高涨,不禁屏住呼吸。他感到口乾舌燥,但没有多余的心思点饮料来喝。 葵终于开口说话,但她的发言内容完全出乎栗田的预料。 「──我有礼物要送给你。」 葵从体积偏大的包包里,拿出以圆点图案的包装纸包好的小盒子放在桌上。她用指尖把小盒子轻轻推向栗田。 「这是什么?」 「请拆开来看看。」 栗田屏息拆开包装后,出现一只千代箱(注:以带有日本传统图案的千代纸贴制而成的盒子,多用于装和三盆糖等干果子。)。 他谨慎地打开盒盖后,不禁瞪大眼睛。 千代箱里装著以透明塑胶袋包起的大量金平糖。 那是表面带有许多浑圆小突起的淡蓝色金平糖。虽然糖果的外观美得无可挑剔,但在浓浓的紧张气氛中,栗田完全想不出葵突然拿出金平糖的用意。 他沉默不语地凝视著金平糖时,葵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开口说: 「因为我叫葵,所以选了蓝色的,可以吗?」(注:葵的日语发音为「aoi」,和「蓝色」的日语发音相同。) 「咦?喔、喔……蓝色啊,确实是蓝色没错!」 栗田在整个人呆住的状态下,无意义地用力点头。葵压低下巴询问: 「你喜欢这样礼物吗?」 「嗯……这些是要送给我的?」 「是的,这样礼物是为了感谢你平常这么照顾我。这些金平糖是我自己亲手做的,希望你会喜欢。」 「──唔!」 剎那间,栗田原本宛如蒙上一层阴霾的心情,顿时豁然开朗。 他跳过思考的步骤,直接表达出坦率的心情: 「我很开心。」 栗田明显感觉到葵在他面前安心地松了口气。 「谢谢,我真的……真的很开心。」 栗田这么补上一句后,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祥和。 葵也柔和地放松了表情,原本显得有些客气的语调迅速转为轻松的语调。 「呼~刚刚好紧张喔~毕竟要对方愿意收下才称得上是礼物嘛~对了,栗田先生,你对金平糖有研究吗?虽然一般的和果子店很少会卖金平糖,但金平糖其实是很有趣的和果子~」 或许是情绪高涨,葵的脸颊微微泛红,还突然发表起知识。 「金平糖是在战国时代传来日本的南蛮果子(注:南蛮果子是指从葡萄牙、荷兰等国家传进日本的点心,如长崎蛋糕、小馒头、金平糖等等。)之一,它的名称源自于葡萄牙语的『feito』,也就是砂糖的意思。」 照葵的说明,据说当时是一位名为路易斯.弗洛伊斯的葡萄牙传教士,赠送了金平糖给织田信长,这是只有少数人知道的一段佳话。不过,当时的金平糖形状和现在不一样,表面的小突起并非漂亮的圆形,而是像一颗表面坑坑疤疤的小白球。 据说是经过日本人的巧思,让金平糖坑坑疤疤的表面变成漂亮的浑圆小突起。 「我从前就知道这些知识,但直到最近才有机会近距离看到金平糖的制作过程。现场观看果然震撼力十足呢!金平糖是要用工厂里的专用机器才能制作,那机器有一个表面平坦、形状像铜锣一样的巨大锅子。名字就叫『铜锣』的巨大锅子,会保持倾斜的状态一边火烤一边旋转,师傅则把构成金平糖芯部的粗砂糖倒进加热的铜锣里,再一点一点地均匀淋上糖蜜。」 葵滔滔不绝地这么说明,一脸开心的表情继续说: 「淋上糖蜜后,师傅会开始搅拌使整体变得均匀,等糖蜜乾了再淋上新的糖蜜。就这样一直反覆单调的动作后,粗砂糖的颗粒会慢慢被糖蜜裹住。一天下来,金平糖差不多可以有一毫米那么大。」 「一毫米?」 栗田重新看了一眼手边的金平糖。 一圆硬币的直径为两公分,而葵送的金平糖相当大,直径达十五毫米。 「你做这个花了很多时间吧……」 「还好啦~确实是花了点时间。说到这个,我也要好好向浅羽先生道谢才行。我这么怕生,多亏浅羽先生陪我去了工厂好几次。」 「浅羽陪你去?为什么?」 「我前阵子恰巧遇到浅羽先生,聊著聊著就忽然聊到了家业。浅羽先生告诉我,他们家的工厂会制造各式各样的机器,也制造过几次特殊规格的制果机器。我好奇地询问后,才知道浅羽先生家以前竟然制造过做金平糖的铜锣。我一听,忍不住抓著浅羽先生问个不停~」 「……这、这样啊。」 栗田很容易就能想像出当时的画面。 「问著问著,浅羽先生忽然弹一下手指说『百闻不如一见』,很亲切地带我去参观买了铜锣的客户工厂。」 在那家工厂参观时,葵还体验了金平糖的制作;经过很长一段日子的尝试后,葵终于做好金平糖,并且交到栗田的手中。 「对不起,一直瞒著你没说。金平糖只能够一点一点地慢慢变大,我不想在还没完成之前就说出秘密。」 「喔,难怪你会那么说。」 现在栗田终于明白葵之前为什么会是那种态度。没错,那和浅羽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一直很紧张,担心你会不愿意收下礼物。不过……看见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真是太好了!」 葵笑咪咪地补充一句「请务必搭配热茶一起品尝喔」,让栗田的内心骚动不已。 他无法用言语形容此刻的喜悦。 这份礼物包含葵和浅羽的心意。 葵送了一份以自己为概念的蓝色金平糖给栗田。 虽然葵表示,送礼是为了答谢栗田平时的照顾,但语气之中似乎有种不单单是表达谢意的感觉。当然,这八成只是栗田自己想太多,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比开心。 还有,浅羽不愧是浅羽。 他以别有涵义的态度向栗田施压,催促栗田面对自己的心情,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背后推了栗田一把。 既然如此,自己也该采取行动──这般心情如潮水般从栗田的心底涌现,高涨的情绪让他用力握紧骨头隆起的拳头。 这时,坐在对面的葵忽然开口说: 「栗田先生该不会也想自己亲手做金 平糖吧?」 「咦……?这问题来得真突然。不过,我确实会有兴趣想做做看。」 栗田困惑地回答后,葵立刻露出神采奕奕的表情说: 「我想也是喔~你毕竟是活跃在第一线的和果子师傅嘛,收到这种礼物一定会觉得全身热血沸腾,忍不住握紧拳头喔!」 葵完全误会了。 「不,葵小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请不要客气!我看见男人表现出粗犷的一面,就会觉得满腔热血呢!每次你都会带我去各式各样的店,今天换我来为你带路吧!走,我们去制作金平糖的工厂!」 葵兴奋地拍著胸脯说道,栗田看著她的模样,搔了搔脸颊心想:「算了,就去吧。」 虽然栗丸堂不卖金平糖,但出于和果子师傅的好奇心,栗田的确感到心头发痒。如果有机会参观制作的过程,他当然想要见识一下。 于是,栗田和葵起身前往金平糖的工厂参观。 趁著等待葵结帐的时候,栗田拿出智慧型手机传了讯息给浅羽。 有些话他打算晚点再找时间对浅羽说。 * 两人搭乘筑波快线(注:筑波快线是行驶于东京(秋叶原)和筑波之间的列车,沿线包含浅草站共有二十站,浅草站的隔壁站即是南千住站。)来到南千住,再从南千住换了两班电车后,来到距离金平糖工厂最近的车站。 金平糖工厂所在的地区像一座陷入宁静午睡之中的小镇。 街上老旧的民宅栉比鳞次,走著走著时而会看见个人经营的小商店,但大多数商店都拉下铁门,有些铁门上还贴著已经褪色的选举海报。 栗田和葵带著散步的心情,走在行人稀少的街道上。 葵任凭长发随风摇曳,时而还会心情愉快地哼起奇怪的旋律。栗田看著葵的模样,心情不知为何变得雀跃起来。他询问说: 「葵小姐,你在哼什么曲子?」 「你觉得是什么呢?我再哼一下给你听,请你猜猜看喔。提示是柴可夫斯基。」 葵以感受得到良好家教的问句,反过来询问栗田后,带著笑脸继续哼歌。哼了一会儿后,她忽然一副有所惊觉的模样说出令人意外的话: 「我忘记说了,聆听时的重点是要瞄准我走音的部分。」 「哪有人说自己走音啊。我知道了,意思是……半音音阶吗?」 「是的~你已经知道这么多提示,应该一下子就猜出答案了吧?」 不,还是猜不出来──栗田来不及这么说,葵已经一副心情绝佳的模样抢先一步回答: 「答案是《胡桃钳》的〈糖梅仙子之舞〉。这首曲子给人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我总会忍不住被吸引呢~」 「喔……是那首曲子啊。听你这么说,确实会觉得是一首很有糖果感觉的曲子。」 两人就这样不著边际地聊著天,继续走了五分钟。 不久后,两人弯过转角,前方随即出现一栋灰色建筑物以及小型招牌。 「『兼重制果』……就是那家工厂啊?」 「是的~听说这间工厂制作的金平糖,专门出货给关东地区的各种店家。虽然外观怎么看都只是一间工厂,但里面也设有卖场喔。听店家说,附近一些喜欢吃金平糖的左邻右舍也经常会来这里购买──」 这时,工厂的大门忽然打开,一名男子从门后探出头来。 男子保持只有上半身露出门外的姿势,动作灵敏地左右观察状况。 ──这人会不会是来商量融资的银行员? 栗田感到有些不太对劲,茫然地思考著。 乍看之下差不多二十五来岁的男子,身穿散发整洁感的黑色西装、打著领带。从远方看过去,男子的模样不像在工厂工作的师傅。 男子接下来的动作让栗田和葵都目瞪口呆。 只见西装男一度缩回门后,接著,双手捧著无盖的扁平木箱走出来。那只木箱相当大,外型很像用来搬运食品的塑胶箱。 男子神情紧张地杵在原地好几秒钟,突然把木箱翻过来。 「喝!」 随著干劲十足的吆喝声,男子将木箱里碎小的物体撒在路上。 栗田讶异地定睛细看,发现那些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光的碎小物体──是大量的金平糖。 白色、蓝色、粉红色、绿色,黑色……金平糖的颜色丰富,宛如水彩的调色盘。 出乎意料的光景让栗田和葵愣在原地不动,男子在两人的视线前方剧烈喘息,露出一脸完成重大任务似的模样扬起嘴角。 这时,工厂最深处传来近似雷声的模糊声音。 「忍!」 「糟糕──」 西装男准备逃跑的那一刻,有人推开工厂的大门冲出来。 对方的气势惊人。 他身穿特大号的白色厨师衣,整张脸因为愤怒而红得发紫,彷佛烫熟的章鱼。这人虽然不高,但体重差不多有西装男的两倍,是个体型宽广的巨汉。 「你……你这个臭小子是有多痛恨金平糖!」 「没、没有啊。」 「你那么恨我吗?忍!」 一阵怒吼声在白天的住宅区里响起,巨汉宛如掀起一场狂风暴雨似地不停咆哮。被称为「忍」的西装男皱著眉头,沉默不语地承受巨汉的怒吼。 「你或许不懂我的心情,但每一颗金平糖就像我的孩子!一颗颗金平糖都代表著我人生的一部分!你这个真正的儿子却……胆敢做出这么可恶的事情!」 巨汉的怒吼声彷佛一道道箭矢,朝向名为忍的西装男脸上射去。一阵怒吼过后,巨汉似乎有些喘不过气来,肩膀剧烈地上下起伏著。 巨汉和西装男看来是一对父子。 「……老爸,拜托你不要一直喷口水好不好?」 忍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脸颊后,静静地展开反击: 「我就藉这个机会说清楚好了,你的做法一点意义也没有。你把人生灌注在每一颗金平糖里,谁会觉得开心啊?这样根本无法满足消费者的需求。」 「啥?」 「做生意时最重要的策略是选择和集中。降低成本让经营有效率,把资源集中在擅长的领域,开发出新的重点商品。我们家的工厂就是缺乏这种创新的观点,『灌注人生』这种精神论根本派不上用场。」 巨汉老爸的眼睛睁得像豆子一样圆,似乎无法理解忍的话语。过了几秒钟后,他回过神地大声怒吼: 「少啰嗦!」 忍摀住双耳。 「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把食物撒在马路上!我不管你说什么创新不创新,这样会遭到天谴的!你这个混帐王八蛋!」 说罢,巨汉老爸朝儿子的脸豪迈地挥下拳头。 然而,忍似乎早就预料到会遭受攻击,他动作灵敏地把身体往后仰,躲过拳头。 忍的闪躲宛如火上加油,让父亲的怒气更盛。父子俩一副就快冲上前揪住对方的模样在马路上互瞪著,眼见一场骨肉之争即将展开。 「不、不可以!两位请住手!」 葵忽然朝向两人跑去,留下一脸错愕的栗田。 栗田想起葵对这方面的事情极度敏感,总会反应过度地试图制止暴力行为。不知为何,栗田的脑海里瞬间闪过葵右手腕内侧的细长伤痕。 总之,必须制止这场骨肉之争。 在葵和栗田的视线前方,巨汉老爸露出惊吓的表情看向这边。 「……小葵?你怎么会突然出现?」 有了第三者介入后,忍似乎也回过神来。他一副感到自我厌恶的模样,皱 著眉头啐了一声,迅速转过身子。 「喂!忍!你给我站住!」 发现忍准备逃离,巨汉老爸对著他的背影喊道,但忍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 「真是的……那小子竟然变成一个只出一张嘴的家伙!他说得都很好听,但实际上的行为根本非常矛盾!」 金平糖工厂的巨汉老板──兼重,彷佛甩鞭子似地用力拍打一下自己的肚皮,葵不禁大吃一惊。 在那之后,栗田和葵帮忙收拾散落在马路上的五彩金平糖,现在和兼重一起进到兼重制果的工厂内。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呢~不过,为什么忍先生要那么做呢?」 「前一阵子……就是……怎么说呢?我们吵了一架。我们在你面前会刻意控制,但其实已经闹了快半年。重点是,刚刚那举动是一种孩子气的报仇行为。」 「真的是这样吗……可是,忍先生看起来不像那样的人。」 葵摸著纤细的下巴,歪著头说道。 「不,那小子还是个没长大的小鬼。」 兼重深深叹了口气后,转身面向栗田说: 「不说这些了,栗田先生啊……虽然我个人对无偿的义工行为一点兴趣也没有,但如果是小葵的请求就非听不可。我现在做给你看,你再靠近一点!」 「好!」 栗田穿著向工厂借来、想必是忍的白色厨师衣,走近兼重。 因为葵和兼重彼此认识,所以很顺利地让兼重答应请求。 栗田在自我介绍时表示自己是和果子师傅后,兼重扬起一边的嘴角笑著说:「不错嘛,现在难得会有年轻人要做这种工作。」并带领栗田参观金平糖的制造现场。 工厂内半开著窗户,但依旧很闷热。两只长得像巨大平底锅的锅子──铜锣──坐镇在工厂内。铜锣虽然老旧,但保养得非常好,表面泛起的银光散发出历史悠久的雅致氛围。 目前其中一只铜锣没有在运作,而在兼重面前的另一只铜锣,则是以倾斜的状态在加热,并缓慢转动著。 铜锣里有大量金平糖,发出近似小波浪的「唰~唰~」声响滚动著。 兼重忽然拿起杓子,从搁在附近的容器里舀起糖蜜淋在金平糖上。 「喝!」 兼重的速度快得惊人,动作有著难以从其外表想像的俐落,栗田不禁看得目瞪口呆。 「喂,栗田先生,你有看到我刚刚的动作吗?」 「看到了!」 「很帅吧!刚刚那动作并不会让金平糖的味道变好吃或怎样,不过对一个师傅来说,保持帅气也很重要!」 栗田忍不住眯起眼睛心想:「这老头子有没有问题啊?」不过,兼重接著说出的话语让他深有感触。 「如果不这么做,年轻人就感受不到我们的好。现在的年轻人难以理解一个师傅有哪里厉害、有什么地方帅气,如果他们不理解,也就不愿意继承手艺。所以,哪怕是琐碎的小动作,也要经常像刚刚那样自我宣传。」 「……原来如此。」 「毕竟我们这个业界严重缺乏继承人。」 兼重在诉说世道的艰难时,手上的动作依旧豪迈且不拖泥带水。 他用两手握住外观宛如耕田的锄头般的巨大刮刀,不停发出沙沙声响搅拌著金平糖。 金平糖的状态似乎不是那么稳定,兼重会看准位置刺入刮刀。他工作的模样乍看下显得豪迈,但其实相当细腻。 葵说过金平糖一天只会增大一毫米,代表这项单调的工作必须持续进行两星期以上。 「金平糖在铜锣里发出的声音就像波浪声,制作的过程本身也宛如此起彼落的波浪。」 葵在栗田身边看似陶醉地说道。 「把构成芯部的粗砂糖倒进去后,淋上糖蜜加以搅拌,搅拌再搅拌,边调整整体的状态,边让金平糖慢慢变大……这是相当单调的工作。但只要想到可爱的金平糖正在慢慢长大,就会觉得心情美好。」 「小葵,你说得一点也没错!就某种涵义来说,这就像在养育孩子一样。」 兼重态度豁达地点点头后,继续说: 「如果好好疼爱孩子,孩子就会回应我们;但如果偷懒,孩子就不会理我们。我们的态度不能太偏向任何一方。这种事情还是要遵照传统的方法慢慢花时间去做,才是最好的。」 「我能体会~」 「明明这样,那小子却不懂──」 兼重忽然扭曲著脸,露出苦涩的表情。 「真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半年前我们两个人还肩并肩地站在这里一起照顾金平糖呢。这项工作虽然单调,但只要有儿子在旁边,我就会觉得热血沸腾。没错,我们确实大吵了一架,但怎么会弄僵成这样?」 兼重的语调悲伤,和他严肃的外表形成强烈的对比。 工厂内两只并排在一起的铜锣当中,孤单地静止不动的那一只,似乎是兼重的儿子──忍专用的铜锣。 栗田边回想与父亲大不同、一身商业菁英打扮的儿子身影,边开口询问: 「你儿子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不可否认忍从以前就是个爱讲道理的家伙,但该做的事情他都会确实做到,每天在做金平糖时也不会马虎偷懒……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兼重露出带有自嘲意味的表情低喃: 「我想他不会再接近这个铜锣了。不仅如此,他似乎连待在家里都不愿意。」 「怎么回事?」 「你刚刚不也看到了?那小子现在一身西装笔挺,经常四处去玩乐,最近还开著一辆跟香蕉没两样的黄色车子到处跑,天天几乎都在外面过夜。我猜八成是到处到女人家里过夜。」 忍看起来挺老实的,但其实是个轻浮的男人吗?栗田感到一阵纳闷。 兼重顶著严肃的表情,默默地工作了好一会儿后,终于开口说: 「……不过,我也不是不能体会他的心情。金平糖根本是退潮流的东西,你看要这么费功夫制作,事实上却没什么利润可言。我们就只有父子俩而已,所以生活上还过得去,但忍还年轻,他会觉得不满足吧。」 兼重的妻子在二十年前离开人世后,他没有再婚。在左邻右舍的帮忙下,他和当时仍是小学生的儿子互相扶持地一路撑了过来。 也就是说,除了忍之外,没有其他人可以继承兼重的技术。 「没办法啰,时代的趋势就是这样。」 「兼重先生。」 「这间金平糖工厂将会在我这一代结束啊……」 兼重的脖子上挂著子弹造型的项炼,他边把玩项炼,边弓著背低嘀,原本显得魁梧的身躯看起来小了好几圈。 * 「兼重先生,我们今天就先告辞了。」 「小葵、栗田先生,你们想来随时都可以再过来喔!」 栗田和葵走出兼重制果的工厂,等到兼重关上大门后,两人互看一眼叹了口气。他们此刻除了叹息,什么忙也帮不了。 方才兼重抱怨了儿子一会儿后,脸上突然浮现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接著启动了原本没在运作的铜锣。 他让栗田把构成金平糖芯部的粗砂糖倒进铜锣里,并告诉栗田说,那要花费两星期的时间才能制作完成。 ──我会负责淋糖蜜,你只要想来,就随时过来看看吧。这样你一定会知道照顾金平糖的乐趣在哪里。 面对兼重这般请求,栗田在半是被迫答应的情况下表示愿意来看制作过程。 虽然有机会目睹制作过程,但栗田无法由衷感到开心。 「兼重先生 刚刚在逞强喔……」 葵走在栗田的身边这么说,栗田点了点头说: 「他应该是不得不逞强吧。我能体会他的心情,我们再找时间过来吧。」 「好。」 虽不知道兼重自己是否有所察觉,但他肯定是想找一个心灵上的慰藉。虽然外表乍看豪迈,但他的态度如实地表现出和儿子关系弄僵而产生的落寞及不安。 兼重现在想必独自在工厂里孤单地搅拌著金平糖──一想像这般画面,栗田不禁感到胸口一阵紧揪。 再次叹了口气后,栗田发现原本走在他身旁的葵不见踪影。 「葵小姐?」 栗田慌张地环视四周,发现葵摸著纤细的下巴,站在工厂隔壁的车库前不动。 栗田跑近一看,看见葵注视著车库里亮眼的黄色双门轿车。 他心想:「就是这辆车啊!」照兼重方才的说法,这辆车就是忍开著到处玩乐、跟香蕉没两样的黄色车子。 「葵小姐,那辆车子怎么了吗?」 「喔,没有啦~因为实在太醒目了,我忍不住看了一下。这辆车看起来确实有点像很爱玩的人在开的车。」 「哪里像?」 「你看,这里沾了很多泥土。」 栗田仔细一看,发现车子的轮框和轮框保护圈沾著大量乾硬的泥土。 「会不会是参加了越野赛之类的活动呢?」 听到葵如此天真的发言,栗田挥挥手,放松脸颊说「不可能啦」。 「所谓的爱玩,不是你说的那种意思。而且若是参加越野赛,这种轿车一下子就跑不动了,通常都是驾驶更大台的车子或骑摩托车。这些泥土纯粹是开车时被泥巴溅到然后乾掉了。引擎盖上面也有水痕,应该是在下雨天开过车吧。」 栗田话一说出口,才想到今天一整天都是好天气。 根据早上的气象预报,关西地区受到低气压影响而下著大雨,低气压气流将在明天往关东地区飘移。不过,目前关东地区仍是一片晴朗。 距离上次下雨已经超过一星期以上,车子却还没有清洗乾净。这样的表现说明忍的个性相当草率,和他的外表背道而驰。 栗田说出这般感想后,一直看著双门轿车的葵唐突地询问: 「话说回来,栗田先生喜欢什么样的车呢?」 「我?」 「该不会是喜欢越野车吧?」 葵怎么会这么认为呢?栗田眨了眨眼,胡乱抓了抓头发开口说: 「喔,也没有……比起车子,我个人比较偏爱摩托车。你喜欢越野车啊?」 「我希望有机会可以坐坐看。」 葵的一双大眼睛闪闪发亮,她点点头继续说: 「毕竟车子还是要外型狂野一点比较帅气嘛。请想像一下喔……在夕阳笼罩下,路上出现一辆高挺的超重量级越野车,而我和栗田先生就坐在上面,脸上带著得意的笑容。你不觉得这样很棒吗?」 「喔、喔……」 栗田搔著脸颊心想,葵有著可爱的外表,却喜欢粗犷的东西,像是狮子或越野车之类的。 持普通驾照不知道能不能驾驶越野车?栗田思考著这个问题时,身后传来声音: 「你们在做什么?」 「哇!」 栗田回头一看,发现兼重的儿子──忍面带不悦的表情看向他们。 「……请不要对我的车子恶作剧喔。」 忍轻咳一声叮咛道。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很适合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金平糖工厂的师傅。但栗田心想自己也没什么立场说别人就是了,拉正身上的军装夹克回答: 「我们什么也没做,只是在看车子而已。」 「那就好。对了,请问两位一下,我爸还好吧?」 「咦……?他当然很生气啊。」 「喔,我不是那个意思。」 忍显得有些吞吞吐吐,最后终于抬起头,稍微压低声调说: 「我爸有狭心症,心脏不是很好。他个头那么大,又有高血压,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当冠状动脉的血流不足,将无法供应足够的氧气到心脏,导致心脏产生强烈疼痛感或压迫感。简单来说,狭心症就是这么回事。忍说明后,继续说道: 「所以,我希望你们不要无意义地带给我爸压力。我明白你们对金平糖的做法很感兴趣,但可不可以改成用电子邮件之类的方式来询问呢?请不要在未取得共识的情况下,让我爸逞强地做金平糖。」 这家伙在说什么?栗田皱起眉头询问: 「……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要把你爸的金平糖撒在马路上?如果要说压力,你才是更大的压力来源吧。」 听到这番合情合理的指责,忍的视线顿时在空中游走。 「那是……不得已的。」 「如果一句『不得已』就什么都说得过去,早就世界大同了。你爸也说过你的言行不一,我觉得你的发言毫无说服力。现在应该不是开车到处玩乐的时候吧?」 「唔!」 下一秒钟,忍的表情变得严肃。他朝栗田探出头,从正面瞪著栗田说: 「你懂什么?」 「我是不懂,但有话想说就会说。」 两人直直瞪著彼此,葵一副胆战心惊的模样在旁担心著。最后,忍先别开视线。 「……抱歉,我等一下有事,失陪了。」 忍带著僵硬的表情这么说完,便朝和工厂相反的方向走去。 从兼重制果走回车站的路上,栗田和葵针对兼重父子的问题说出各自的看法。 葵去过工厂好几次,和兼重的关系也变得亲密,却几乎不曾和忍交谈过。 「没想到他会是那样的人。」 葵露出伤脑筋的表情继续说: 「希望他们父子俩的关系能改善呢……」 「嗯。不过,他们在个性上有点水火不相容的感觉。」 对于忍,他那种态度也让栗田感到纳闷。 会不会是他很担心父亲的身体,但不喜欢金平糖呢?就算真是如此,忍看起来也不像会为了宣泄不满的情绪,就把金平糖撒在马路上的人。 栗田和葵两人边随著电车摇晃,边谈论这些内容。 葵表示要从西日暮里车站转搭地下铁回家,所以两人决定在途中解散。 「栗田先生,我们再一起去看金平糖的成长状况吧!」 「嗯,约好时间后,我会把那一天空出来。」 「应该要约在栗丸堂公休的星期四比较方便喔~那么,我们到时在咖啡店见!」 栗田挥挥手和葵道别后,瞥了手表一眼,并做了一次深呼吸。 他今天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处理。虽然对手很难缠,但他不得不面对。现在的时刻正好,距离相约的时间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 * 夕阳几乎已完全沉入地平线,浅草神社内一片昏暗。寂静的气氛弥漫四周,神社里不见任何香客,也没见到相约的对象。 栗田心想「那家伙竟然迟到」而无意义地瞪著石狮子时,有个声音从鸟居的方向传来: 「久等啦,栗田臭狗~」 浅羽怜使出崭新的骂人功夫,慢慢走近。来到神殿前面的大石狮子旁时,他停下脚步,做作地把浏海往上梳,与栗田面对著彼此。 「你特地传讯息叫我出来,有什么事?」 浅羽用瞧不起人的态度询问,栗田臭著脸回答: 「我想说叫你出来让我揍一拳。」 浅羽闻言,微微压低纤细的下巴,但过了一秒钟后,立刻 恢复镇静,表现出傲慢的态度,弹一下手指说: 「好啊,我们很久没有打一场了。」 说罢,浅羽让两只手臂自然垂下。 「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突然想找人打架──不过,八成是有什么事情让你看不顺眼,所以想要排解压力,对吧?我是无所谓啦。」 乍看之下,浅羽的姿势看似毫无防备,但这其实是他擅长的战斗方式。他会在对手受到挑衅而扑上前时,迅速朝对手的腿部使出低踢,再趁著对手停下动作时,毫不留情地踹倒对手。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直线思考,还胡乱会错意啊。我说的『揍一拳』不是用拳头,而是用嘴巴,也就是所谓的言语暴力。」 「什么?你不是想打架,而是想吵架?」 浅羽毫不掩饰地发出嘲笑声。 「你以为你能靠恶毒言语赢过我吗?你是不是做太多豆大福,连脑浆也变成豆沙馅?」 「闭嘴!」 说罢,栗田往前踏出一步。他瞬间缩短距离直捣黄龙,在极近距离之下,对著浅羽的脸说出斟酌许久的话语: 「──谢啦!」 「咦?」 浅羽宛如鼻子遭人猛力揍了一拳,瞪大著眼睛停止不动。 栗田板著脸用手划过脸颊,压抑住难堪的心情说: 「就是……还是要跟你道谢一下才说得过去,就是做个了断的感觉。」 「你在说什么?」 「金平糖的事情。」 栗田一脸逼不得已的表情继续说: 「……今天葵小姐都跟我说了,我才总算明白你之前为什么会表现出那种态度。你说『动了心』什么的只是藉口吧,不然你不可能特地协助葵小姐做金平糖。」 毕竟那些金平糖是要送给栗田的礼物。 「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浅羽一动也不动地低喃问道,栗田皱著眉头,搔了搔后脑杓说: 「就是……你想要激励我,对吧?你故意用那种『你再这样散漫下去,当心被我抢走』的态度,想要让我心急。说实在的,一开始我真的很焦躁,但现在心里只觉得感谢。多亏你,让我看清楚自己的心情。」 沉默的气氛宛如水面漾起的涟漪般逐渐扩散,几秒钟后消失不见。 「……这样啊……」 浅羽终于开口说话,并叹了一口气。 「既然一切都被你识破了,我再装傻也没用……没错,你说对了。」 「果然没错。」 「所以呢?看在身为敌手的分上,我姑且不问你看清楚了什么心情。不过,具体来说,你打算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 「你会对葵小姐采取什么行动吧?」 「喔……会。不是快要举办三社祭了吗?我打算在那时候,就是……对葵小姐说出我的心意。我又不是那种爱拖拖拉拉的人,所以打算趁著祭典热闹的气氛,直接表达心意。」 浅羽听了,不知为何嘴角上扬,露出看似开心的微笑。 「是喔。」 「……你的反应会不会太冷淡了!」 「这又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情。而且,既然你已经决定要这么做,那就做啊。那是你自己思考过后,自己做出的结论。」 浅羽难得做出如此正经的发言,让栗田想要唱反调都不行,只能认同地点了点头。 「不过,如果硬要我说的话──」 浅羽突然支吾起来,犹豫著该不该说出口。过一会儿后,他静静地继续说: 「……并非一切都是藉口,真心的成分也挺多的。如果你和葵小姐之间没有任何情愫,我肯定不会客气。她愿意为了我们家的枫付出那么多,还是个大美女,个性又好……很少有机会遇到这样的女生,不是吗?」 「确实很少。」 栗田点头表示认同后,用别有涵义的音调继续说: 「老实说……我也感觉到了。」 栗田没有明讲,但他知道浅羽会明白他的意思。 浅羽的心意同样是出自真心。 如今夜色已完全笼罩神社,两人不发一语地注视著彼此。 栗田和浅羽的交情已久,只要近距离面对著面,就算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对方想说什么或在想什么。此刻在这个世界里,不需要言语。 经过一段漫长的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点头,原本宛如拉满的弓弦般紧张的气氛随之消失。纠结在一起的各种情绪已经解开,消散在黑暗之中。 浅羽先开了口: 「是说,这么认真实在太不像我们。」 「回家吧。」 「嗯。」 栗田和浅羽肩并著肩,踩著懒散的步伐朝神社的鸟居走去。两人都感受到一种有别于满足感或成就感、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畅快感。 「啊,对了。」 浅羽在快走到鸟居时,忽然转向右边。 他走到接近神社出口时停下脚步,指向栏杆内侧的黑色石碑说: 「你还记得那个吗?」 「……当然。」 忽然间,回忆涌上栗田的心头,怀念的感觉随之填满胸口。 打从学生时期开始,栗田和浅羽打架过无数次。两人打闹得不可开交时,浅羽的妹妹枫会扶一下眼镜发出犀利的反射光芒,介入两人之间,带著两人来到黑色石碑前说教一番,要求两人和好。 石碑上刻著「友情是永远的宝物」。 虽然只是很简单的一句话,但能够触动人心。 这座石碑是为了纪念知名漫画《乌龙派出所》的出版总量突破一亿三千万本而设立的。《乌龙派出所》的主角警官是在浅草长大,故事里出现过他少年时代经常在浅草神社玩耍的情节,据说深受该作品的粉丝喜爱。 栗田以前也看过那段情节。 少年时代的两个好朋友,一起把视为宝物的贝壳陀螺埋在槐树的树干底下。那是两人的友情象徵,代表著不论长大成人或身处任何立场,友情永远不变。 栗田当初是因为到了傍晚时分香客人数会变少,比较不会找不到人,才会选在浅草神社会面,没想到却挨了这突来其来的一招。 一股难以言喻的极深感慨萦绕著栗田。 恶缘、奇缘、孽缘。 栗田和浅羽的关系可以用很多字眼来表现,但此刻都已无所谓。 可以很肯定的一点是,未来两人的关系仍将持续下去,而且,栗田觉得这样也不错。 不,不仅是不错而已,应该说好极了。 栗田正准备这么说时,浅羽忽然回过头来,先发制人地说: 「不准说肉麻的话喔。」 「……谁要说给你听啊!」 * 气象报导表示台风正逐渐逼近。 据说四国和近畿地区从昨天开始掀起狂风暴雨,但东京目前仍是晴朗的好天气。 在这个台风慢慢接近的星期四上午,栗田和葵为了去看金平糖的成长状况,准备再次前往兼重制果。 距离上次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天,金平糖理应长大了三毫米。今天是栗丸堂的公休日,栗田在时间上比较充裕,所以打算多花一些时间帮忙做金平糖。他和葵边聊著这些话题,边悠哉地慢慢走到金平糖工厂。 「你好~兼重先生~」 葵在门口呼唤了好几次,但没有人回应。 「该不会是出门了吧?」 「可是,听得到铜锣转动的声音耶。」 真是奇怪,何况两人事前打电话联络过,兼重没道理不在工厂。 栗田和葵仅靠 著从小窗户流泻进来的自然光,在微暗的工厂内朝最深处走去。 角度倾斜的铜锣缓慢转动著,金平糖在铜锣里滚向偏低的位置,发出近似小小波浪的声音。那声音听起来彷佛在诉说著什么。 接著印入眼帘的光景令人出乎预料,栗田感到全身寒毛竖起。 「──兼重先生?」 栗田在视线前方,看见兼重庞大的身躯倒在地上。 「你没事吗!」 「呜……呜!」 栗田跑近一看,发现兼重满脸冒著冷汗,看似相当痛苦。 他准备抱起兼重时,兼重动作僵硬地举高一只手。不停颤抖的粗大手指比向滚落在地、附有炼子的子弹。 栗田正感到讶异,葵灵光一闪地大声说: 「我知道了!」 葵突然跑出去,捡起子弹、打开盖子。 她取出子弹里的药丸,迅速让兼重含下。 「葵小姐,那是──」 「药丸。一定是兼重先生发作倒下来时,药盒的炼子断掉,滚到旁边去了。」 栗田也立刻明白状况。 他刚刚因为太紧张,只觉得看到一颗子弹,原来那是兼重戴在脖子上的项炼。 忍说过兼重有狭心症,子弹项炼似乎就是药盒,用来装随时有可能发作的心脏病的药。 心脏病药似乎具有速效性,兼重的状况很快便稳定下来。 过一会儿后,兼重在栗田的搀扶下挺起上半身,在地板上盘腿而坐。兼重就像被淋湿的动物般甩了甩头,安心地呼出一口气。 「……呼~谢谢,多亏你们让我捡回一条命。」 「不客气~看见你没事真是太好了,你现在还不要太勉强比较好喔~」 「还有,心脏病的药可能要放在更坚固的盒子里比较好。」 看兼重已经没有生命危险,栗田和葵安心地松了口气时,兼重说出令人纳闷的话: 「……真的是这样吗?」 「咦?」 兼重保持低著头的姿势低喃: 「应该不要没事比较好吧……?就算我走了,也没有人会觉得困扰。不管是我,还是金平糖,在这世上都是没用的东西。就连我的亲生儿子都不需要我了。」 「你在说什么啊!」 栗田忍不住生气地这么说。葵则彷佛要包容住这股怒气,以柔和的语调安抚兼重: 「你应该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吧,兼重先生?这世上没有一个儿子会不在乎父亲,也有很多人喜欢金平糖,好比说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也是。」 听到栗田亦如此附和,兼重半垂著眼帘,无力地笑说: 「没关系啦,不用这样安慰我……老实说,我自己也很明白,不论是我或是我做的金平糖,都没有跟上现今时代的脚步。就算再怎么认真制作,如果没有人理解当中的好,那也没意义。最后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从这世上消失。」 「兼重先生……」 「想一想我还挺厉害的,可以一直撑到现在。老早以前,我便知道金平糖已经退流行了,打从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 兼重露出看向远方的目光说「简直是历历在目啊」,并做起说明。 昭和时代(注:「昭和」为日本昭和天皇在位时的年号,也是日本各年号中使用时间最长的年号,从西元一九二六年至一九八九年。),那时候的生活没有现在方便,但一切国泰民安。 兼重当时还是个国中生,下课后,他父亲每天都会在这里训练他制作金平糖。 「力也!不准偷懒!整体都要搅拌均匀!」 「……我知道!这句话我已经听了不知道几百遍啦。」 当时还是国中生的兼重嘟起嘴巴答道。 在铜锣里的金平糖淋上糖蜜再不停搅拌的工作很无趣,不仅如此,兼重还必须接受父亲的魔鬼训练,当然更不可能觉得有趣。 所以,有一次兼重对著满头大汗地传授做法的父亲,说出批评的话语: 「老爸,你的喜好也真是特别。比起这种砂糖结成一块的东西,街上明明有一大堆更好吃的零食。」 「什么?」 「像是巧克力或牛奶糖之类的洋果子,都比金平糖好吃太多了。金平糖根本是退了潮流的东西,不久的将来,应该没有人会想吃金平糖,最后可能便慢慢从世上消失吧。」 「──力也。」 经过几秒钟的沉默后,父亲露出令人害怕的严肃目光,看著兼重说: 「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是、是啊……我真的这么认为!」 虽然这不是真心话,但面对父亲的挑衅,兼重只能使出反击。他的内心感到害怕不已,但仍然虚张声势,没想到父亲静静地嘀咕一句「这样啊」。 「……或许的确是吧。毕竟日本现在一直在改变,而且改变的速度快得惊人。」 「老爸……?」 「不过啊。」父亲忽然别开脸这么补上一句,「像金平糖这么可爱的东西如果也消失了……就表示这世界已走到尽头。我绝对不想看到我们的世界变得那么匆忙紧迫。」 但愿金平糖不会消失── 兼重用著呻吟的声音,说他到现在还深深记得父亲这么低喃的侧脸。 他也想过要找其他工作来做,但当时的光景屡屡浮现在脑中,等他回过神时,已经继承了工厂。 「我那时还年轻又健康,全身充满活力,天不怕、地不怕──只不过,对于人们内心的痛楚,我相当迟钝。」 兼重紧紧皱著眉头,用力握紧拳头。 「那时我说的话否定了老爸的工作……否定了他的人生,真不知道有多么伤他的心。结果,没想到我现在就站在同样的立场,受到相同的对待。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原来报应这回事真的存在。」 「兼重先生──」 「可恶……」 兼重摀住脸,泪水从粗大手指的指缝间落下。 望著眼前的光景,栗田不禁感到胸口疼痛,并握紧拳头。 ──那个叫什么忍的黑色西装混蛋,一点都不了解父母的心! 一股静静的怒气涌上栗田的心头。 自从一场交通意外让栗田失去父母后,他不知道思考了多少遍。他不断想著如果自己在父亲仍在世时就继承栗丸堂,不知该有多好,相信母亲一定也会很开心。 有时人们看起来平安无事或很健康,但有可能因为什么事情,某天就突然离开人世。对于这点,忍一点也不了解。 这时,屋外忽然传来汽车的声响。 倒车声慢慢接近工厂隔壁的车库,看来应该是忍回来了。 栗田很自然地朝向车库走去,葵显得有些迟疑地追上他的脚步。 两人走出工厂时,和走下黄色轿车来到车库前的忍撞个正著。 「你们又来了啊?」 忍瞥了栗田和葵一眼,啐了一声,毫不掩饰不悦的心情。 「前几天我已经说过,你们想来工厂可以,但请跟我约一下时间。这种事情必须先取得共识,不可以少了这个步骤吧?」 栗田忽略忍空洞的话语,询问说: 「──忍先生,你刚刚去哪里开心玩乐了?」 「跟你无关。而且我把话说在前头,我不是去玩乐。做生意最重要的,与其说是解决问题,不如说是发现问题。如果只关在工厂里埋头工作,终究看不到什么新策略。」 栗田瞬间咬紧牙根。 「忍先生,你要玩文字游戏我不反对,但你不在的这段时 间,兼重先生他……」 「那是在浪费时间。我有我的做法,请你们不要插嘴。话说回来,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你们拉拢我爸是想要学人家当顾问吗?我把话说在前头,所谓的best practices(典范实务),只有proper(专职人员)才想得到──」 「你给我闭嘴!」 栗田的耐心已经到达极限。 近距离感受栗田的怒气,忍不禁脸色铁青,害怕得不敢动弹。忍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般全身僵硬,牙齿不住地颤抖碰撞。 「忍先生,你会不会用太多英语了?如果是个男人,就该用行动表达自己的意思。你到处玩乐时,你爸的心脏病发作,差点就没命!」 「什么!」 忍瞪大双眼。几秒钟后,尽管害怕得全身发抖,他还是很担心地询问: 「真、真的吗……?」 「真的。」 看见忍的态度,栗田的怒气逐渐沉静下来,也恢复平常镇静的模样。 忍还知道担心父亲,表示还有说服他的余地。 「他刚刚吃了药,已经平复下来,所以不用担心。不过,忍先生,虽然我也没什么立场说别人,但你不能跟你爸把关系弄好一点吗?」 「这──」 「我不知道你为了什么原因在闹别扭,但只要推心置腹地好好谈一谈,说不定能想出你说的只有proper才想得到的best practices──」 栗田说到一半时,忍似乎打算开口说些什么,但不知为何又闭上嘴巴。他如此不乾脆的态度让人感到纳闷。 这时突然传来走调的清澈声音。 「啊~!」 栗田转身一看,发现葵隔著车窗玻璃看向车内,抱头在思考。 「原来如此……真是的~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葵的脸颊泛红,看似兴奋地频频点头。她接著身体前倾,直直凝视地面,四处走来走去。 看见楚楚可怜的美女突然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忍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栗田比较适应这种状况,迅速走近葵询问: 「葵小姐,怎么回事?」 「没有啦,我一直觉得忍先生的态度哪里怪怪的,现在看了车子的状况后,总算明白原因是什么,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栗田不由得瞪大眼睛,葵则用笃定的口吻继续说: 「忍先生并非到处去玩乐。如果是为了玩乐,应该不会特地开车去关西吧?」 「咦?关西……?」 「现在就差一个物证而已──」 葵保持脸庞就快贴上地面的姿势,从车库往马路上走去,连栗田也难以理解她在想什么。 栗田决定先看一下车子的状况,但走近一看,并未发现跟之前有任何不同之处。 车子的轮框和轮框保护圈沾著乾泥土,引擎盖上有细碎的水痕。 虽然车子看起来很新,但栗田确认车内仪表板上的里程数后,意外发现已经跑了将近十万公里。忍看起来不像会定期保养车子的人,想必距离车子故障的日子不远了。 葵方才表示,已经知道为什么忍的态度那么可疑,但从车子的状况真的能够看出原因吗? 栗田揉著太阳穴思考时,身后突然传来激动的声音: 「找到了!」 葵绽放如亮丽花朵般的微笑,纤细的手指捏著极小块的黑色物体。栗田眯起眼睛细看,但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那是什么?泥土……?」 「不是~这东西呢~」 葵正准备开口说明时,兼重忽然以一副难以承受庞大身躯的模样,从工厂里现身。 兼重的表情痛苦、呼吸急促,他拖著笨重的脚步,并紧紧按住左胸口。 「可以适可而止了吧……大白天的在这边大声嚷嚷……也不怕妨碍到邻居。」 「老爸。」 「忍……」 兼重彷佛呻吟似地喊了儿子的名字,表情悲痛地扭曲著脸庞继续说: 「忍,难道……难道你就这么希望我痛苦吗!」 兼重声嘶力竭地撂下这句话后,突然喘不过气来,弓著背瞪大双眼,脸部朝下倒向地面。 一道闷声响起,下一秒钟传来忍和葵的尖叫声。 栗田弹起似地冲上前抱住兼重,迅速打开兼重脖子上的药盒盖子,但药盒里空空如也。 他对著不知所措的忍大喝一声,命令忍去拿备用的药后,自己赶紧打电话叫救护车。 * 一片宁静祥和之中,温暖的阳光从窗外流泻进来。 兼重睁开双眼后,感到刺眼地皱起眉头,发出模糊的呻吟声。 这里是……? 在刚刚苏醒过来的朦胧意识中,兼重慢慢回想起自己的状况。 那天兼重痛骂了忍一顿后晕厥过去,后来被救护车送到邻近的医院。 幸好,最后没什么大碍。 医生表示晕倒是因为疲劳和压力累积,让兼重打了点滴。打完点滴后,虽然他觉得身体状况好很多,但因为医生怀疑狭心症的状况不稳定,所以要求他一并接受精密的检查。 他的儿子忍因此擅自办了住院手续。 ──开什么玩笑! 这么心想的兼重紧紧抿著嘴,从病床上挺起身子。 昨天他还没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但现在可以了。金平糖的制作少不了每天的单调作业,他不能一直躺在病床上睡觉。 如果继续悠哉地躺著,工厂会关门大吉。 为了前往自己的归属,兼重迅速换好衣服溜出医院。 抵达兼重制果的工厂后,他意外听见铜锣运转的声音以及交谈声。 似乎有人在工厂里。 兼重抚摸一下心脏,站在工厂的入口处竖耳倾听。 交谈声听起来有些耳熟。 他小心翼翼地探头朝向工厂内部一看,惊讶地发现栗田、葵和忍站在铜锣前。 葵负责观察金平糖的状况,栗田和忍则是手持巨大刮刀在搅拌金平糖。 「忍先生也真是的~明明这么有干劲,却故意做出令父亲误会的举动,真是不坦率~」 听葵开朗地指出这点,直接在西装上套著白色厨师衣的忍,不禁露出苦笑回答: 「别人偶尔也会这样说我。」 「原来你有自知之明啊……不过葵小姐真是厉害,竟然能够识破忍先生的想法。真没想到会是从那辆车子得知答案。」 「只是运气好而已,那两天的天气都比较特别嘛。」 「嗯,就某种涵义来说,天气确实帮了大忙。我第一次来工厂的那一天,还有兼重先生累倒的那一天,都是近畿地区下大雨、关东地区放晴的天气。」 ──关西地区受到低气压影响而下著大雨,低气压气流将在明天往关东地区飘移。 ──据说四国和近畿地区从昨天开始掀起狂风暴雨,但东京目前仍是晴朗的好天气。 栗田说出这两天的天气预报内容后,继续说道: 「东京都内明明是晴朗的好天气,轮胎却沾到很多乾掉的泥土,引擎盖上也有被雨淋过的痕迹,我还一直觉得很奇怪。」 「还有,仪表板上的里程数也增加了约九百公里以上。我曾经听司机说过,从赤坂开车到新宿大约五公里,因而以单程四百五十公里来说,可说是行驶了很长一段距离。」 「从累计里程数看来,确实跑了相当远的距离。你开著那辆车来回京都好几遍啊?」 「因为开车比搭新干线便宜。」 忍这么回答栗田后,想了想又补上一句: 「但很累人就是了。」 「沿路上要多多停车休息。」 栗田这么回应忍后,转头面向葵说: 「不过,光看车子的状况不可能猜出答案,是你才有办法确定目的地是京都。」 「毕竟说到金平糖,就会联想到京都。」 葵告诉栗田两人,目前日本国内只剩下寥寥无几的几家工厂在制作金平糖。 或许是因为金平糖的制作时间长,却没什么利润可言,工厂才会越来越少。但京都有一家很有名的金平糖专卖店,因为采用自古以来的传统做法而深受人们喜爱。 葵说明到这里时,忍嘟起嘴巴抱怨: 「等等,我把话先说在前头,我们家也是采用相当传统的做法。只不过京都那家店不只有传统的做法,还有其他吸引人的地方。」 「是,我知道~这家工厂的金平糖也是只使用砂糖制作,完全遵循古时候的做法。不过,我家里的人告诉我,如果放入砂糖以外的天然食材,金平糖就不会凝固,这也是长年来认定的常识。」 「……不论是酸、盐分或油脂,都是砂糖的天敌。假设要把金平糖做成酸溜溜的柠檬口味,如果只是加入少量那还好,但如果为了确实有味道而加入分量十足的柠檬,就做不成金平糖。金平糖会黏在铜锣上,滚也滚不动。因此,想要制作带有天然食材的颜色或风味的金平糖,其实相当困难。」 葵点点头回应忍的话语后,再次开口说: 「回到原题。那家京都的金平糖专卖店在和果子相关人士和当地人之间大受欢迎,听说要预约才买得到。所以,我才会想到忍先生该不会是去那家店,跟对方商量什么。比方说,去拜托那家店把他们家的招牌商品,也就是加了各种天然食材的金平糖制作秘诀传授给你。」 忍沉默不语地点点头,认同葵的猜测。 葵忽然露出温柔的目光说: 「我听说那家店一向把他们的知识视为最高机密,但如果有人不辞辛劳地远从东京多次拜访,那股热诚或许有可能感动他们……」 「我跪下求他们。」 忍说道。 「我也曾在大雨中一直低头请求。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那家店的金平糖是业界首屈一指、最重要的策略性资源。为了让我们家的工厂掀起革新,无论如何都必须得知那家店制作金平糖的方法。」 彷佛遭钝器狠狠击中似的,躲在门口偷看的兼重感受到极大的冲击。 忍竟然会那么做! 那个满嘴大道理、自尊心强的忍竟然愿意那么做! 兼重感觉到眼眶一阵湿热,但勉强忍住泪水。他用力按住胸口,视线前方的葵在这时从自己身上的白色厨师衣口袋里不知道拿出什么东西。 「这就是忍先生历经千辛万苦、努力得来的成果……的小碎片。」 葵捏著小小一块黑色物体,举高到脸庞的高度说道。忍露出苦涩的表情嘀咕: 「真佩服你找得到,我还以为自己清理得够乾净了。」 「车库和马路之间有高低差的地方不小心留了一小块。这香味闻起来,应该是加了葡萄的金平糖吧?」 「是的,那是我们工厂未来想要制造的新产品。因为葡萄含有可以保护心脏的成分──说是这么说,变成金平糖的时候还有没有效果就不知道了。但我对味道有自信,只是目前仍做不出漂亮的星形,有必要加以改良。」 「看你刻意挑选葡萄口味,就知道你其实很为父亲著想。不过,你也真是的~如果一开始便说实话,你们父子的关系就不会闹得那么僵啊。」 「那种话谁说得出口啊!太丢脸了。」 忍迅速别过脸去。 「你怎么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葵看似开心地绽放笑容。相对地,栗田则是板著脸说: 「……就算觉得丢脸也要说出来,不然只会让事情变得更棘手。第一次看见那幅景象时,我还以为你是什么叛逆小子。谁会突然把金平糖撒在马路上啊!」 「真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太焦急了,一点也不像平常的我。」 「不过,当我知道你那番举动不是因为痛恨老爸,而是不想被他发现你偷偷研发的新口味金平糖,就觉得可以接受。」 「我不想在还没完成的状态下被看到……我知道老爸对金平糖投入很多心血,所以犹豫了好久才下定决心。」 忍露出苦涩的表情对栗田说明。 有了京都的金平糖专卖店提供的协助后,忍从半年前著手开发新口味的金平糖。 葵找到的黑色块状物,便是新口味的金平糖碎片。新口味的金平糖并非使用添加红色食用色素的糖蜜加以固化著色,而是使用天然食材制作出色泽鲜艳的葡萄口味金平糖。 虽然忍不是为了玩乐才在外面过夜,但他不想为了避免父亲误会而多做辩解。他心想就算现在关系恶化,只要等到新产品开发完成,父子俩便能和解。 然而,预料之外的状况发生了。 那天,忍把试做出来的金平糖放上车,从京都的金平糖专卖店开车回到一片晴空的东京。 然而,或许是长途开车太过疲累,他在工厂门口不小心把整盒试做出来的金平糖掉落在地上,黑色金平糖随之在马路上散落一地。 万一父亲出来,马上会发现黑色金平糖,但数量那么多,想要一颗一颗捡起来也捡不完。 ──现在还不能被发现! 著急的忍为了应付紧急状况,脑筋一转想出一个好点子。 「所以我才会先偷偷跑到工厂里,把库存的金平糖拿出来。白色、蓝色、粉红色、绿色、黑色……我一鼓作气地撒出各种颜色的金平糖,试图营造出『用一片森林隐藏一棵树』的状态。」 「真亏你临时想得出这种点子。话说回来,你试做的金平糖是黑色的,不是只要撒黑色的金平糖就好了吗?」 面对栗田单纯的疑问,忍轻轻摇头说: 「如果只有黑色,会很自然地注意到形状上的差异,那样更容易穿帮。我当下的想法是让颜色和香味都分散,模糊焦点的效果会比较好。」 「原来如此。」 「栗田先生,你的表情好像很想说我太固执喔?不过,在成品做出来之前,我不想泄漏秘密。我承认自从上次因为新产品的事情和我爸大吵一架后,有一半是在意气用事。」 听到忍这么说,躲起来偷听的兼重陷入回忆。 他心想:「这小子果然很在意我那次说的话。」 那天,完成当天的工作后,忍跟兼重说想要讨论关于经营方针的事情。 谈著谈著,原本条理分明的交谈,演变成情绪化的剧烈争论。 「老爸!照现在这样继续下去是不行的!不管在既定的路线上再怎么努力,业绩也不可能获得改善!」 「闭嘴!不然你告诉我要怎么做!」 「如果我知道答案,就不用这么辛苦了!不过,应该有很多方法可以试吧!像是降低成本、重新检讨销售通路,或是新产品的研究开发之类的──」 「哈!你每次就只有嘴巴厉害而已!」 「什么……」 忍脸色大变,兼重不容分说地继续说道: 「你根本不曾独力创造过任何东西,还好意思讲得自己很了不起的样子。降低成本?销售通路?你是在指责我疏忽掉这些事情吗?开什么玩笑!新产品不是说做就做得出来的东西。不然你自己做做看啊,你这个只出一张嘴的小子!」 「只出一张嘴?」 后记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在日本大家会说春天是邂逅和分离的季节,能够在这样的季节与大家见面,让我深深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我在写这篇后记时正值二月,而前一个月,我获邀去静冈县的天龙高中,与同学们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 很开心这本《老街和果子店店栗丸堂》被选为高中生想要推荐给同世代年轻人的小说,荣获「天龙文学奖」。我受邀参加了颁奖典礼,典礼后和同学们共享愉快的茶叙时间。对我个人而言,那是一段获益良多的时光。 当中有一个意外的发现是,我发现其实有很多年轻人也喜欢和果子。 以倾向来说,据说人们随著年龄增长,会偏向喜爱清淡天然的口味。 所以,我一直抱著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和果子比较受大人喜爱。然而,这次得知有很多十几岁的年轻人也喜欢和果子,让我大为震惊。 度过充满意义的一天后,我很自然地有了这样的感受:实际与人们见面、互相交流,能让我们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撒下故事的种子,最后在某个契机下发芽成长。 另外,说到与人见面,我这次也和金平糖制造厂「惠比寿制果」的持田先生见了面,并且获得许多协助。 持田先生让我实际参观工厂的制造过程,也分享了范围广泛的金平糖相关知识,多到没能够一一写进小说里。对此,我内心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目前全东京只有「惠比寿制果」一家工厂是遵照传统做法在制造金平糖。「惠比寿制果」不直接销售金平糖,但可透过网站订购,有兴趣的朋友欢迎上网搜寻。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做事准确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以生动的插画为小说世界点缀美丽的色彩。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符合故事氛围的版型。感谢k好友协助采访。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亲爱的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在日本大家会说春天是邂逅和分离的季节,能够在这样的季节与大家见面,让我深深感受到幸福的滋味。 我在写这篇后记时正值二月,而前一个月,我获邀去静冈县的天龙高中,与同学们共度一段美好的时光。 很开心这本《老街和果子店店栗丸堂》被选为高中生想要推荐给同世代年轻人的小说,荣获「天龙文学奖」。我受邀参加了颁奖典礼,典礼后和同学们共享愉快的茶叙时间。对我个人而言,那是一段获益良多的时光。 当中有一个意外的发现是,我发现其实有很多年轻人也喜欢和果子。 以倾向来说,据说人们随著年龄增长,会偏向喜爱清淡天然的口味。 所以,我一直抱著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和果子比较受大人喜爱。然而,这次得知有很多十几岁的年轻人也喜欢和果子,让我大为震惊。 度过充满意义的一天后,我很自然地有了这样的感受:实际与人们见面、互相交流,能让我们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撒下故事的种子,最后在某个契机下发芽成长。 另外,说到与人见面,我这次也和金平糖制造厂「惠比寿制果」的持田先生见了面,并且获得许多协助。 持田先生让我实际参观工厂的制造过程,也分享了范围广泛的金平糖相关知识,多到没能够一一写进小说里。对此,我内心除了感谢还是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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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栗田点了点头,继续说:「一大早的,你也太有活力了吧?在附近散步的人和小狗都被你吓到了。」 「因为我比小狗更有活力啊!老实说,还没到传法院的转角之前,我整个人睡眼惺忪,还没完全清醒过来。不过,一看到栗哥的脸,就感动到情绪高涨。」 「情绪高涨?发生什么事吗?」 这时,中之条忽然放松表情、扬起眼角,说出出人意表的话语: 「那还用说吗……栗哥,我知道你那种按捺不住的心情。」 「什么东西?」 栗田不由得皱起眉头。中之条一脸得意的表情皱了皱鼻头后,继续说: 「我能体会栗哥的心情。每个人都会有突然想见到某人的时候嘛!我有时候也会突然很想念住在老家的家人。你今天因为太想早一点见到我想到受不了,所以按捺不住地一直在店门口──」 「你在说什么蠢话!」 「……果然是我想太多啦?」 中之条露出淘气的表情吐了吐舌头,栗田以冷漠的口吻对他说: 「听好,你想说梦话,等睡著之后再说!不说这些了,快去换衣服,要开始工作了!」 「是~」 中之条精神奕奕地往后门跑去。栗田看著中之条的背影,不由得叹一口气。 ──不知道中之条是知情,还是不知情?多亏他,心情放松了下来。如果僵著肩膀工作,会影响工作品质,还是暂时把那件事情拋到脑后吧。 栗田这么告诉自己后,踏出步伐朝向栗丸堂走去。然而,心里虽然这么想,脑海里却难以克制地浮现葵昨晚的紧绷表情。 凤城葵是一位充满透明感、五官柔和、拥有一头乌黑秀发,并散发出轻松氛围的美女。 她是在全国拥有多家分店,甚至在巴黎和纽约也有设立销售据点的日本最大规模和果子名店──赤坂凤凰堂的千金,据说以前也是一位和果子师傅。 栗田直到最近才得知葵有如此傲人的家世,但无关乎身世,对栗田而言,葵是特别的。 栗田因为无法重现父亲做的豆沙馅口味而苦恼时,葵帮助了他。在那之后,葵经常拜访栗丸堂,与栗田共度许多时光。当初栗田为了表达谢意,主动提议要带葵在浅草观光,两人因此会一同出门。 浅草寺、浅草演艺厅、大江户舞台。 除了带葵去这些景点之外,栗田也找葵商量过新产品开发事宜,或是一起拜访过制作金平糖的工厂。 在栗田心中,每一段时光都令人心情雀跃,当他察觉时,已经情不自禁地被葵所吸引。 一方面受到朋友浅羽怜的激励,栗田下定决心要在三社祭的晚上向葵表白。然而── 祭典结束后,在栗田准备告白时,发生冲击性十足的事件。 当时有个人躲在路灯的阴影下,注视著站在栗丸堂店门前的栗田和葵。察觉到对方后,葵瞬间脸色苍白。 一个身穿骯脏破烂的衣服、年近二十岁的神秘青年躲在阴影处偷看。青年的行径也好,令人发毛的表情也好,都明显看得出来不正常。 栗田追上前试图抓住青年,但最后让人逃跑了。 「……我的手伤……就是富樫先生他……还有那个人之所以会死掉……追根究柢都是富樫先生他……」 葵似乎遭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一开始连好好说话都有困难,不久后才断断续续地说明。 名为富樫的青年以前是凤凰堂的和果子师傅,而且是十年难得一见的优秀人才。他已经失踪好长一段时间,如今再次现身,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偷偷在观察栗田和葵的状况。 ──原来葵手腕上的旧伤是那家伙害的啊?死掉的那个人是谁? 面对谜题重重的状况,栗田内心涌起一股未曾有过的强烈欲望。 「别担心。」 栗田一心想要让葵感到安心,当他察觉时,已经冲动地脱口说: 「虽然我不知道详细状况,但放心交给我来处理吧。不管对方是何等人物都不用怕,我绝对会好好解决那家伙的问题。」 「──是!」 葵露出笑脸点了点头。那并非只是为了不让人担心而逞强的笑脸,而是看得出信任栗田的笑脸。 在那之后,栗田邀请葵进到已经打烊的栗丸堂。 在无人的甘味茶房里,栗田端出热茶和甜品招待,和葵闲话家常了好一会儿。等到葵的心情平静下来后,栗田谨慎地切入话题: 「葵小姐,刚刚那家伙……你说他叫富樫,是吗?」 「他是富樫瞬……先生。」 「你跟他怎么了?」 一方是凤凰堂的千金,另一方是离职员工。听说葵以前也当过和果子师傅,会不会是在制作和果子时,双方起了什么冲突?或是富樫因为被解雇而怀恨在心? 栗田等待葵回答,但事情似乎相当难以启齿,葵只是咬著嘴唇,迟迟没回答。 就快恢复开朗的气氛再次变得凝重。葵总是表现得爽朗又聪慧,栗田第一次看见她极度苦恼的模样,不禁感到心疼。 「……没关系,你如果不想说,就不要勉强说出来。不过,刚刚那明显是跟踪狂的行为,我帮你报警──」 剎那间,葵整个人跳起来似地挺直背脊,激动地摇头说: 「不可以,请不要报警!」 「葵小姐?」 「拜托你!请不要……再刺激富樫先生。」 栗田瞬间哑口无言。 虽然葵的个性温和,但对于制作和果子有著足以让温和个性变得激动的强烈热忱。如果不是这样,她不可能拥有那么渊博的知识和见解。 原因想必是跟和果子有关,葵才会如此苦恼。 栗田的眉头深锁,葵以痛苦的语调吞吞吐吐地说: 「富樫先生……他确实害我受了伤……但是,那是有原因的。富樫先生跟死掉的那个人──」 死掉的那个人? 再次听到这句话,让栗田相当在意,但他还来不及询问,葵就先说出令人纳闷的话语: 「……我不会硬说富樫先生不是坏人,但是,他往后绝对不可能伤害我。」 「咦?可是他──」 「绝对不用担心。」 尽管脸色铁青,葵还是表情坚定地做出如此定论,栗田不禁犹豫起该不该追究下去。栗田清楚知道,虽然葵平常的态度柔和,但在这种状况下绝不会让步。 然而,栗田完全掌握不到状况。 在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沉默气氛中,栗田脸上不自觉地露出纳闷的表情。不久后,葵感到过意不去地瞥了栗田一眼,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做了一次深呼吸,继续说: 「呃……栗田先生,你下次放假的那一天有空吗?」 「你是说店里公休的那一天?嗯,星期四我还没有做任何安排。」 「太好了。如果是这样……我希望你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对不起,那个地方挺远的,希望不会造成你的困扰。」 面对葵突如其来的邀约,栗田有些讶异地询问: 「你说挺远的地方是哪里啊?」 「埼玉县的……某个地方。」 「原来在埼玉县,那也没有多远。不过,为什么要去那里?」 这时,葵显得有些犹豫的模样停顿一会儿后,才直直看著栗田说: 「到那里之后,我会告诉你所有事情,包括过去没能对你说的话。」 栗田顿时说不出话来,葵微微垂著长睫毛。 「……对不起,一定要去到那里,我才说得出口……很抱歉要让你跑一趟,在那之前我也会先做好心理准备。」 「嗯,我知道了。」 看见葵僵著纤细的肩膀,栗田缓缓点点头继续说: 「不过,你不用太勉强没关系。还有,你完全不需要觉得过意不去。是我自己想要了解状况,所以不管要去哪里,我都愿意奉陪。」 「栗田先生……」 越是痛苦的回忆,人们越不愿意轻易说出口。栗田的父母因为意外事故丧命,直到现在他还是会经常为此懊恼。经历过这般遭遇的栗田,比任何人明白不愿意说出痛苦回忆的心情。 另外他隐约感觉到一旦从葵口中得知详细的往事,两人目前淡薄的关系将迈入新阶段。 「星期四去到那个地方之前,我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所以……这样说或许很自私,但我会把这件事搁在一边。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恢复平常的样子。」 就某种涵义来说,这算是很自私的要求吗?栗田思考一下这个问题,还是决定这么提出要求。葵按住胸口,微微颤动著身体深深叹一口气之后,点点头说: 「是……」 「嗯。」 「谢谢你……栗田先生。」 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让葵的心情恢复平静,原本一片苍白的脸庞放松下来,脸上泛起淡淡的健康血色。虽然还没能够恢复平常的模样,但葵脸上的表情是开朗的。 看见葵这般模样,栗田莫名感到胸口一阵灼热,于是板起脸胡乱抓了抓头发。 * 虽说要把事情搁在一边,但栗田怎么可能不在意? 隔天的正午刚过,栗田把厨房交给中之条看顾后,来到经常光顾的咖啡店。他坐在吧台的座位望著咖啡杯,低喃:「……想不通啊。」 虽然工作时没有多余的心思想事情,但一离开栗丸堂,那件事就一直在栗田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对于富樫瞬,葵表示「不会硬说他不是坏人」。 不过,那是葵以她的方式妥协的说法,如果以客观的角度解读,富樫应该是坏人。虽然栗田在一片昏暗中只瞬间看到富樫一眼,但明显感觉得到富樫属于危险人物。 尽管是个危险人物,葵却说「他往后绝对不可能伤害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因为葵的语气笃定,而不是一时的安慰话语,才让栗田更为在意。 还有,死掉的那个人是谁? 栗田很想问葵,但他自己说过不会再提起这个话题,所以在星期四之前什么也不能问。 栗田用食指敲打著桌面,瞪著咖啡的黑色液体表面陷入沉思。这时,在吧台内的咖啡店老板走近栗田说: 「喂~栗田,我不知道你一脸凶巴巴地在烦恼什么,但快趁热喝咖啡。我加在咖啡里的爱情都快冷掉了。」 「啊?你加了什么?」 「咖啡。」 老板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用俏皮的声音答道。他是一个很适合穿v领咖啡店围裙、社会历练丰富的三十多岁男性。 老板很懂得应付客人,人脉也很广,栗田从以前就认识老板,到现在仍经常受他照顾。老板的态度乍看显得轻率,但栗田能够顺利经营栗丸堂到现在,有一大部分是多亏了老板无形中提供的协助。 回想起来,也是老板担心栗丸堂的客人变少,才介绍葵给栗田认识。 事到如今,栗田想起了老板认识葵一事,开口询问: 「问一下……你一开始就知道实情吧?我是指葵小姐的家世。」 老板一副出乎预料的模样,瞬间露出严肃的表情。 「原来如此……你已经跟她打成一片,连这些事情都知道了啊。」 「是的。」 栗田板著脸继续说: 「话说回来,你的人面会不会太广?怎么会认识她那样的人?」 「哈哈哈。」 「不要敷衍我。」 老板收起笑容,边擦杯子边轻咳一声回答: 「说起来,我不是认识小葵,而是认识她的亲戚。其实我也不是人面广,完全是拜这间咖啡店所赐。包括池波正太郎(注:东京浅草人,知名小说家,擅写时代小说、历史小说,主要著有「剑客生涯」、「鬼平犯科帐」、「杀手藤枝梅安」三大系列。),很多名人都喜欢这家老字号的咖啡店,各个领域都有这家店的爱好者。」 「……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就老字号这点来说,栗丸堂也是老字号,但栗田和他父亲都不是热衷于建立人脉的人。 栗田边心想或许该向老板学习一下,边把话题拉回正题: 「你最初介绍葵小姐是『和果子千金』时,我以为你是跟平常一样爱开玩笑才那么说,没想到你说的是事实。」 「因为小葵说过可以的话,希望不要说出她的来历,我才会发挥机智那么说。」 「你有发挥机智吗?不过,她确实是日本第一的和果子店千金,这点无可讳言。」 如果一开始就听说葵是赤坂凤凰堂的千金小姐,栗田肯定不会坦率接受她指导,一定会意气用事,坚持要自己解决问题,最后极可能陷入更凄惨的窘境。 当然,葵是出于自己的考量才不想说出来历,但以结论来说,这对栗田是有益 的决定。 多亏了葵,栗田也不再像以前那么顽固,最近个性似乎变得比较圆滑。 所以,这次该换他来帮助葵,希望可以尽量减轻葵的精神负担,让她能说出一切也不会感到痛苦不堪。 栗田在心中鼓足干劲,或许是这样的想法不小心表现在脸上,老板露出讶异的表情问: 「栗田,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嗯,葵小姐跟我说了一些她的往事……虽然还有很多不明之处,但听说是一个叫富樫瞬的家伙害她的手受伤。」 「你连这个都知道啦?」 老板惊讶地瞪大眼睛问,栗田轻轻点头回应后,咬著嘴角自言自语地说: 「……可恶的家伙竟敢偷窥。」 事到如今,栗田为自己没能抓到富樫瞬的事懊悔不已。栗田在吧台上紧握拳头,老板忽然压低声音说: 「不过,以小葵的情况来说,比起富樫,真澄的事应该更让她苦恼。」 「真澄……?」 「真澄伸一。」 栗田沉默不语地皱起眉头。 真澄伸一是谁?怎么突然冒出一个没听过的名字? 不对,真的没听过吗……?栗田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听过「真澄」这个听起来也像是名字的姓氏,但就是想不起来。 「嗯,真澄伸一是个和小葵感情要好的年轻人,也曾经是凤凰堂里手艺精湛的和果子师傅。说到小葵和真澄,那真是郎才女貌、人人称羡的一对──」 老板说到一半,栗田感觉到眼前的景象一阵晃动,全身的血液瞬间退去。 ──葵小姐有男朋友?真澄伸一是她的男朋友? 不,镇静一点,老板并没有这么说──栗田正感到内心动摇,老板忽然闭上嘴巴。 栗田露出讶异的表情,出声催促: 「怎么了?老板?」 「糟糕,我不小心说溜嘴……抱歉,栗田,我不能再多说下去。」 「不、不会吧?你都说了这么多才说不能继续说下去。拜托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这样让人超在意的!」 「不行,刚刚是我的错。抱歉,你就当作没听到刚刚那段话吧。」 老板斩钉截铁地拒绝,栗田不由得从吧台座位站起来。 「老板,你是想惹火我吗?要捉弄人也不是这样──」 「真的很抱歉,我不是在捉弄你。我也是堂堂浅草男人,答应人家的事就要彻底做到。如果小葵还没做好心理准备,也没主动告诉你,我就绝不会说出来。」 「……唔!」 「你也知道吧?这是为了小葵好,也为你好。」 的确,老板从一开始就一直秉持这样的态度,所以显得更有说服力。 栗田失望地重新坐正身子,老板一脸过意不去的样子皱起眉头,露出淡淡的苦笑说: 「别担心,早晚有一天小葵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唉~」栗田叹了口气,百般不愿地表示认同。 富樫瞬和真澄伸一,这两个人似乎和葵的过去有极大关联,目前他能够掌握到这些资讯也算不错了。 栗田的身后忽然传来声音。 「呃……不好意思。」 栗田转头一看,看见一名身穿轻便polo衫的青年站在身后。 青年约二十岁上下,长相和服装都没有特别突出,像个随处可见的一般年轻人。青年的黑眼珠转来转去,看似有些紧张。他看了看老板,再看了看栗田后,开口说: 「呃,您是这里的老板吧?我跟您约好了今天见面。」 「喔~你就是那位……」 老板似乎是第一次和青年实际碰面,探出身子上下打量著青年。青年的视线在空中游走一阵后,自我介绍说: 「我是白鹭敦。」 青年轻轻行了一个礼,继续说: 「我今天来品尝栗丸堂的水羊羹,还请多多指教。」 「这位是栗丸堂的老板。栗田,快打招呼啊。」 被老板点了名,栗田也点头致意说: 「……你好,我是栗田仁,请多多指教。」 栗田这才被拉回现实,心想差点忘了这件事。 因为满脑子想著葵的事,栗田都忘了今天的目的,是老板要介绍新的客人给栗丸堂。 * 时间拉回到昨天的傍晚,老板打了通电话到栗丸堂。 『栗田,你明天中午可不可以腾出一些时间?』 「这么突然?有什么事情?」 『事情是这样子的,听说有一家颇有规模的茶行的小开明天会来浅草。他爸妈交代他来挖掘适合搭配日本茶的美味夏果子,目标好像是水羊羹。』 话筒另一端传来老板特有的、爱装蒜又迂回的话语,栗田立刻这么做了解读: 茶行──提到日本茶专卖店,以静冈和京都的老店最为有名。当然,东京都内也有很多有名的茶行。这次的状况应该是茶行的小开受到双亲吩咐,来跑腿买父母亲爱吃的水羊羹。 这阵子天气变得相当暖和,想必对方是希望藉由香醇中带有丰富苦涩感的浓郁日本茶,配上充满清凉感的水羊羹,早一步感受夏天的氛围。 「所以呢?我要做什么?」 『我跟那家茶行的少爷大力推荐,说如果要在浅草找水羊羹,栗丸堂的水羊羹最好吃。你就做出引以为傲的水羊羹给他吧。』 「拜托~你忘了附近有地瓜羊羹的老店吗?别给我打肿脸充胖子!」 『我只是说出主观想法而已,而且地瓜羊羹和水羊羹是不一样的东西吧。再说,只要进行得顺利,搞不好对方会成为栗丸堂的老主顾。』 栗田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虽然栗丸堂的业绩已从谷底拉回来,但还不到一帆风顺的程度,为此担心的老板时而会介绍新客人给栗田,这次似乎也是同样的状况。 就目前看来,老板的亲切表现并没有实际带来成果,但他的心意可贵,所以栗田笨拙地表达谢意,并接受老板的请求。 「我们到了,白鹭先生,请进。」 「距离很近呢。这里叫……甘味处栗丸堂啊。」 推开正门后,栗田带著茶行的小开──白鹭敦走进店内。 在平日的白天,栗丸堂的甘味茶房大多处于养蚊子的状态,很遗憾的,今天也不见客人的踪影,除了坐在靠窗桌位的一个人── 「啊!栗田先生,你好~」 「葵小姐!」 看见栗田出现,葵精神奕奕地举高一只手挥了挥。葵今天穿著美丽的雪纺上衣,外面套著针织外套,再搭配色调高雅的裙子。 栗田不禁忘了白鹭的事,快步走近葵说: 「怎么了吗?」 「没有,完全没事~」 葵如此悠哉的回应,让栗田不由得眨了眨眼。葵态度爽朗地继续说: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突然很想吃甜的东西,所以就想跟平常一样,边品尝美味的甜品,边欣赏栗田先生如苦涩咖啡般的表情~」 「这样啊……没事就好。」 栗田很担心葵会因为富樫瞬的事情而烦恼,但他决定今天不提这个话题。 虽然隐约感觉得到葵是故作坚强,但她至少愿意表现出开朗的态度。 栗田说过,希望葵能恢复平常的样子,而葵确实做出了回应,来到栗丸堂让栗田看见她有精神的样子。葵的贴心举动让栗田相当感动。 虽然只有一小部分,但在得知葵的过去后,栗田不禁觉得,葵彷佛会看透人心的天真无邪态度,全是故作坚强的表现。这让 栗田心痛不已。 不过,正因为如此,栗田更觉得自己也要像葵这般表现得和平常一样。 「……我的表情那里苦了?」 「嗯?」 「反而应该很甜才对吧?因为我是和果子师傅。」 栗田在胸前盘起双手回答时,身穿围裙的赤木志保忽然掀开门帘,从厨房里走出来。 「天啊~阿栗,你在说什么?你懂不懂何谓比喻?」 「志保姊,你干嘛突然跑出来吓人?」 「如一杯苦咖啡般的表情是在夸奖人,意思是那个人的表情很有男人味。」 「咦?」 她怎么可以说这种话说得那么自然啊──栗田不禁满脸通红。 志保见状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身为栗丸堂女店员的志保在浅草出生长大,有著不输男性的气概,外表看起来年近三十,但内在比外表更年轻。她拥有可以挂保证的招呼客人功力,也负责销售和果子的工作,可说是实至名归的栗丸堂活招牌。 「不说这些了,欢迎光临。这位客人,不要客气,请到这里入座!」 志保活力十足地为白鹭带位,栗田被拉回现实后,转头看向葵说: 「葵小姐,等一下我要请客人吃水羊羹,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品尝看看?」 「咦?可以吗?」 「我多做了很多,也希望你可以帮我试吃味道。你想吃多少都没问题。」 「太开心了!那我就不客气。不过,我的食量很小,不可能吃很多个啦~」 「怎么可能吃那么多水羊羹嘛。」 白鹭突然在一旁插嘴说道,葵有些怕生地回答:「咦?是……」 栗田边斜眼看著志保有技巧地帮两人缓和气氛,边换上白色厨师衣往厨房走去。 掀开门帘后,制果器具一字排开、属于和果子师傅的空间在眼前延伸开来。 前方的墙边有专业用的捣年糕机,捣年糕机旁放著蒸笼,厨房最里面则摆著流理台。 厨房中央有一张历史悠久的工作台,中之条在工作台上单手拿著三角刮刀,正在练习制作练切。他猛然抬起头,迎接栗田的到来。 「栗哥,你回来了啊。你觉得这朵花的造型如何?」 「还好……花瓣的形状要再平顺一点。和果子是以抽象的方式展现大自然,不需要真的把花瓣捏得歪歪扭扭的,做得像真花一样。」 「我做得太逼真了吗?」 和果子必须抢在季节到来之前推出。中之条可能是为了七月将在入谷举办的夏季活动「牵牛花祭」做准备,所以在练习牵牛花造型的练切。 栗田从中之条身边走过,打开专业用的冰箱门取出装著水羊羹的容器──又称为「羊羹船」的不锈钢模,放在工作台上。 水羊羹的浅墨色表面平整无气泡,散发出硬质的美感,但同时也呈现出q弹的水嫩感。 栗田撑起不锈钢模的活底,取出水羊羹后,拿起长方形的和果子专用刀,将水羊羹切成小块。他小心翼翼地避免水羊羹裂开,轻轻盛入方盘。 在方盘附上和果子用的木叉后,栗田将水羊羹连同热茶一起端给客人。 「哇~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喔!水羊羹,吃了会变阳刚喔!」 一回到茶房立刻听到谐音字笑话,栗田不禁有种双脚无力的感觉。 「……葵小姐,你是不是老早就想好要这样说?」 「哪、哪有!纯粹是即兴演出!」 虽然白鹭就坐在葵的隔壁桌,但葵的态度还算自然。或许是因志保在身边开朗地笑著而受到感染,葵融入气氛之中,甚至还能即兴演出。 栗田把放著水羊羹和热茶的托盘端到两位客人面前,白鹭一副佩服的模样低喃: 「了不起……看起来水嫩感十足,色泽也很透亮,却又切得如此平整。」 「请吃吃看。」 「那我就不客气了。」 在栗田的劝说下,白鹭动作生硬地切开方盘上的长方块水羊羹,含入口中。 剎那间,白鹭原本显得有些平淡的态度剧变。咀嚼间,他脸上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咕噜一声吞下水羊羹后,他露出如弥勒佛般的笑脸,抬头看著栗田说:「好~」 白鹭垂下眼角舔著嘴唇,一脸幸福的神情。 「吃起来真的很清爽!应该说入口即化。水羊羹滑进嘴里,立刻像水一样轻柔地化开,滑过喉咙时的感觉也好清爽。」 白鹭垂著眉尾低喃:「软绵绵的呢~」这回把闪闪发光的水羊羹切成大块送进嘴里。 咀嚼几次吞下水羊羹后,满足的呻吟声从白鹭的双唇间溜出。白鹭心情大好地继续说: 「嗯~清甜的味道在嘴里蔓延开来。冰冰凉凉又q弹,像水一样溶化开来……」 白鹭一副连切成小块都等不及的模样,一口接一口把水羊羹往嘴里送。 「该怎么形容呢……是带有透明感吗?红豆的味道相当扎实,却又富含水分且口感滑顺,所以吃得越多就越想吃。」 转眼间,白鹭已经吃完水羊羹,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沉默不语地看著栗田。 「要再来一盘吗?」 栗田才说完,白鹭立刻回答:「麻烦你了!」 「葵小姐──」 「我还不用~」 葵在隔壁桌小块小块地把水羊羹送到嘴边,一脸幸福的表情眯著双眼品尝。 「豆沙馅的甜味温和又清凉,还会在口中柔顺地化开来……真好吃。如此美味的东西如果没有慢慢品尝,未免太可惜了。」 「嗯……这样啊。」 想到葵如此珍惜地在品尝水羊羹,栗田忍不住窃喜。不过,目前还是上班时间,所以他一如往常地板著脸,走回厨房准备再拿一盘水羊羹给白鹭。 可能是真的很合胃口,白鹭吃下数量多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水羊羹。 栗田再送上一盘水羊羹,白鹭也在转眼间吃个精光,并迅速递出空盘子。现在白鹭正在吃第三盘。 「大开眼界啊~我一直以为水羊羹是很甜的东西,道地的水羊羹果然完全不同。这样的水羊羹再多也吃得下!和果子果然是要在店里品尝的东西……」 或许是栗田多心,他看见葵在隔壁桌动了一下身子,但白鹭并没有察觉。 「你看,软绵绵的,刮刀很容易就切进去。一放进嘴里之后,扎实又清透的豆沙甜味立刻蔓延开来,搭配热煎茶再适合不过!」 说罢,白鹭啜饮一口热呼呼的煎茶,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吁了口气。葵在白鹭的旁边显得比方才更加坐立难安地晃动著身子。 葵似乎在忍耐什么。下一秒钟,栗田察觉到原因,静静地搭腔说: 「葵小姐,你不用忍耐没关系。」 「什么意思呢?」 「你很想分享知识吧?」 剎那间,葵瞪大眼睛露出有些夸张的惊讶表情。栗田眯起眼睛打圆场说: 「没关系啦,现在又不是什么严肃的场合。我知道你是因为有客人在才这么客气,不过别忍耐了。老实说,没听到你分享知识,我也觉得少了些什么。」 「真的吗?」 「嗯,可能是我的身体已径自调整适应了吧。总之,能够听你分享知识,客人应该也觉得开心,你就放心地说吧。」 「这样啊……」 葵看似开心地放松脸颊后,立刻帅气地站起身。 「既然栗田先生都这么说了,我当然要干劲十足地说明一番。」 在一旁观看的白鹭吓一跳地身体往后仰。也难怪他有这种反应,因为葵原本有气质地品尝 著水羊羹,现在却突然变一个人似地活泼说起话来。 「呃~其实我们说的水羊羹,原本就不是甜味那么重的和果子喔~」 葵面带微笑,轻轻挥动食指做起说明: 「为什么我会这么说呢──啊!在那之前,先让我说明一下基本的羊羹是什么。羊羹是从中国传来日本的点心,初期的羊羹是用蒸的,后来因为发现寒天这个食材,进而开始制作炼羊羹(注:炼羊羹是把红豆、砂糖、寒天混合后结成冻状的羊羹。日文中的「炼」是指把不均匀的食材揉合打匀的意思。),这也变成了主流。当然,蒸羊羹同样非常美味,大家所熟悉的栗蒸羊羹就是最好的例子。不过,如果单纯说是羊羹,一般都是指加了寒天的炼羊羹。」 听到葵回溯到羊羹的起源开始说明,栗田不禁有些难以置信。 「水羊羹就是从炼羊羹衍生出来的点心,两者的基本材料一样,做法也挺相似的喔。」 炼羊羹是将寒天溶化后放入豆沙和砂糖,边熬煮边使水分蒸发,最后凝固成形。 水羊羹则是不经熬煮的步骤,在保持富含水分的柔软状态下凝固而成。 说穿了,羊羹和水羊羹的差别就在于含水量的多寡。 葵表示水羊羹含有大量水分,所以其他材料的比例相对会减少,最终得以降低豆沙和砂糖的甜度。 「因此,照理说不可能发生『水羊羹很甜』的状况。因为水羊羹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富含水分的口感,以及淡淡的清甜。」 栗田察觉到一件事。 他原以为葵纯粹是在展现知识,其实她是暗地里在教导白鹭。 葵方才想必是很想更正白鹭的错误认知,才会一副坐立难安的模样。 「对了,用来吃羊羹的这个器具不是『刮刀』,而是『黑文字』。」 「咦?」 白鹭露出纳闷的表情,栗田在一旁说明: 「那是黑文字木叉,是和果子木叉的一种。」 「没错~毕竟如果用铁汤匙或铁叉子来品尝和果子,感觉有些煞风景呢。黑文字是一种木头,属于樟树的一种。据说是因为树皮上的黑色斑纹看起来很像文字,所以有了黑文字这个名称。凑近鼻子闻一闻,会闻到淡淡的木头香气喔~」 黑文字木叉也是高级木叉的代名词,栗丸堂从以前就一直使用黑文字木叉。 听到葵分享的知识后,白鹭忍不住露出佩服的表情说: 「了不起!各位不愧是做这一行的,果然有深入的了解。对了,可以再来一盘──」 「好,回到主题!到了现在,水羊羹完全被定位成夏天必有的和果子。」 葵方才那段话似乎只是开场白。她彷佛在说「还没说到重点呢」,再次分享起知识。 「但水羊羹原本不是夏天吃,而是冬季和果子。最早以前,水羊羹其实是年菜。」 「年菜?在冬天吃水羊羹……?」 或许是相当意外,白鹭瞪大眼睛问道。 「没错~在以前,全国各地都会在冬天制作水羊羹,把水羊羹视为年菜之一。水羊羹的糖分比炼羊羹低,又含有较多水分,所以很容易坏掉……虽然水嫩感十足的水羊羹很好吃,但它是不耐放的和果子。所以在冷藏技术尚未发达的时代,人们只能在冬天吃水羊羹。以前,甜品相当珍贵,水羊羹被视为高级品,应该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当成在年节品尝的佳肴。」 栗田沉默地点了点头。 为了展现红豆原有的风味,栗田制作的水羊羹没有添加任何防腐剂,也没有经过再加热处理。说穿了,就是照传统做法制成的新鲜和果子。好吃的原因就在这里。 栗田做的水羊羹和市面上卖的杯装水羊羹截然不同。 「到了昭和时代,冰箱才开始普及。随著家家户户都有一台冰箱,水羊羹渐渐变成冰凉清甜的夏季和果子。不过呢~你们知道吗?现在仍有部分地区保有冬天吃水羊羹的习俗。像在福井县等地区,水羊羹完全是属于冬天的食物!为什么会这样呢?针对这点,众说纷纭,但我个人比较推崇『丁稚奉公(注:丁稚是以签约劳工的身分,住在商家工作的年轻劳工。如果是在工匠底下工作的丁稚,又称为徒弟。丁稚的人数以江户时代最多。)的伴手礼』这种说法。」 或许是因为栗田主动要求葵分享知识,葵今天显得比平常更加滔滔不绝。 「丁稚奉公是指长住在主人家里,为主人工作的意思。在大正时代,丁稚们会从福井县去隔壁城镇的京都工作。过年返乡时,他们会带著羊羹回家。当时羊羹为高级品,为了让家人都吃得到羊羹,所以将羊羹加水稀释以增加数量。据说这可能就是水羊羹的起源。」 葵继续说道: 「顺道一提,关西地区的丁稚羊羹不是使用寒天,而是以使用面粉的蒸羊羹为主流。不过,在本质上和水羊羹相同,都是丁稚们返乡时的伴手礼──也就是说,可猜测这是一种丁稚们满足欲望的表现,他们想要便宜买到更多的高级羊羹,好让所有家人都有机会品尝。日本人从以前就拥有一颗懂得体贴的心呢~」 葵实在太博学多闻,白鹭完全跟不上葵的说明,呈现放空的状态。 站在旁边的志保也是一样的反应,但葵的兴致似乎越来越高昂,双眼闪闪发亮,口若悬河地继续说: 「所以呢,冬天、过年、丁稚返乡、水羊羹──就是这样一路延伸过来的。基于这样的历史背景,也为了保持美味,还是会希望不要加添加物、遵照传统做法来制作水羊羹。虽然保存期限很短,但爱吃水羊羹的著名小说家向田邦子女士,也曾经在一篇散文〈沉睡的酒杯〉中这么描述过水羊羹:『水羊羹就跟江户人的钱一样,隔夜不得。』从这句描述,看得出来向田女士真的很喜欢水羊羹。我也完全认同这样的想法,水羊羹越是新鲜,就越──」 虽然是很有趣的分享,不过,如果没有人出声阻止,葵的知识分享恐怕会无限持续下去。 栗田回过神来,急忙出声阻止: 「太满足了!你的知识分享已经让大家够满足了!」 「咦?」 「因为太满足,客人都已呈现放空的状态!我看今天就分享到这里吧!」 「不、不好意思!」 葵迅速摀住嘴巴,一副难为情的模样红著脸。 「我、我是想要让栗田先生听得开心。」 「喔……谢啦。因为我是开和果子店的,当然听得很开心,只不过……」 栗田转头看向旁边,身为客人的白鹭一脸发愣的表情僵住不动,志保也一样。店内弥漫著引人苦笑的沉默气氛。 该如何化解这股气氛呢?栗田还在寻找适合的话语时,出乎预料的是白鹭最早恢复镇静。 「……谢谢招待。」 白鹭把黑文字木叉放在空盘子上,双手合掌说道。现场的气氛随之恢复正常。 葵刚才分享知识到一半时,白鹭似乎还想再多吃一盘的样子,但应该够了吧?他已经吃了三人份,应该已充分达到今天的目的。 栗田满意地在胸前盘起双手,志保满面笑容地开口说: 「真的~和果子的魅力就在于除了品尝美味之外,还可以学到有趣的知识!白鹭先生,如何?你还满意我们家的水羊羹吗?」 这时,不知怎地,白鹭垂下视线摇摇头说: 「──不怎么满意。」 「咦?」 出乎预料的话语让栗田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白鹭面色凝重地继续说: 「抱歉,实在不太满意。如果要说真心话,我必须说不合口味。这才是真实的感想。」 栗 田傻眼地心想:「你吃了那么多盘,还说不好吃?」 眼前这个随处可见的平凡青年忽然变得难以理解,栗田压抑著内心的疑惑,尽量保持冷静地询问: 「具体上是怎样的不合口味呢?」 「没有啦,也不是有什么地方特别不合口味。硬要说的话……整体都不合吧。」 白鹭的态度和吃水羊羹时完全相反,全面否定的发言让栗田深受打击。下一秒,葵一副无可忍耐的模样插嘴说: 「不是啊~你的态度是不是有些前后不一致呢?你吃完一盘又一盘,当然是因为水羊羹很好吃,不是吗?」 「没错……我确实吃了很多盘。不过,我从没说过半句『好吃』。」 「咦?」 葵一副彷佛在说「没说过吗?」的模样歪著头,这回换成志保从旁激动反驳: 「等一下!我是不记得你有没有说过『好吃』,但你就是一副吃得很开心的样子啊!怎么看都像是觉得很好吃的样子。」 「那只不过是看起来让你那么觉得而已吧?总而言之,我讨厌这里的水羊羹!」 白鹭一开始还表现出难以启齿的慌张模样,但或许是被激怒了,他自暴自弃地如此断然说道。虽然白鹭的行动欠缺一致性,但他的发言前后连贯。针对不满意栗丸堂水羊羹的感想,白鹭表现出绝不让步的态度。 栗田必须承认自己受到相当大的打击,但他发挥自制心地询问: 「味道、水嫩感、口感……这些全不合口味,所以讨厌我们店的水羊羹。是这个意思吗?」 「是啊。」 「若是这样,想请你提供意见给我们参考。具体来说,什么样的水羊羹合你的口味?」 白鹭瞬间显得畏缩地往后退。或许是感受到栗田散发出「别想用随随便便的答案来搪塞我」的气势,白鹭带著谨慎的表情陷入思考。不久后,白鹭把话含在嘴里低声说: 「……凤凰堂。」 「什么?」 「赤坂凤凰堂的水羊羹。凤凰堂是日本最有名的和果子店。之所以有名,是因为大家都称赞他们的东西好吃。我也持相同意见。」 栗田怎么也没料到会被拿来跟凤凰堂做比较。 在一阵彷佛似曾相识的奇妙冲击下,栗田顿时说不出话。 想必白鹭连作梦也不会想到,眼前的美女正是凤凰堂的千金。葵皱起有著漂亮眉型的眉毛,对不知情的白鹭低喃: 「两家店的水羊羹只有些微的差异而已吧?」 「尽管只有些微的差异,我还是吃得出来。」 白鹭以坚定的口吻继续说: 「不管老街的小店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赢得过凤凰堂的水羊羹。各位,不好意思,我先告辞了!」 说完,白鹭逃跑似地快步走出栗丸堂。 * 赤坂凤凰堂是众所皆知、日本最大规模的和果子店。 其历史比栗丸堂更加悠久,创业于室町时代的京都。据说凤凰堂获得当时在位的后阳成天皇的认定,成为可以进出京都皇宫的御用商人,奠定了只有少数人知情的实绩。 明治二年(西元一八六九年),凤凰堂随著迁都东京,将本店移至东京后,开始在百货公司设立专柜,积极地扩展事业版图。 为了让市井小民也能随手可得,凤凰堂开始销售以往是皇室御用高级品的廉价版产品,因此知名度大升,建立了业界第一的品牌。 如今,凤凰堂已成为不仅在日本国内,在海外也拥有分店的大型企业。不过,设在本店地下室的甘味处,至今仍保有明治时代的摩登风情。 去到那里,可以品尝到凤凰堂首屈一指的师傅所制作的和果子,栗田小时候也曾经跟著父亲去过。 栗田回想起那段遥远的夏日回忆。 「仁,你想吃什么尽管点来吃。」 在位于凤凰堂本店的甘味处座位上,与栗田面对面而坐的父亲一贵,把菜单递给当时还是小学生的栗田。 「……老爸要吃什么?」 「这家店的和果子每一样都很好吃。不过现在是夏天,应该要吃水羊羹吧。」 「那我也要吃一样的!」 这天是栗丸堂的公休日。 栗田之前一直吵著父亲偶尔要带他出去玩,所以这天父亲带著他来到江户城观光。一般称为皇居的旧江户城仍保有城门、石墙以及主城堡的天守台(注:天守台是日本战国时代后的城堡象徵,指城堡中最高、最主要的部分,相当于中国的城楼。)等建筑物,要说它是城堡也还说得过去。 在江户城内绕了一圈后,栗田和父亲斜眼看著遗留下来的城堡外墙随兴而走。不久,父子俩觉得肚子饿了,于是走进距离赤坂见附不远的凤凰堂本店。 点完餐后,两人份的水羊羹很快地送上桌。 看见凤凰堂的水羊羹比栗丸堂的小了一些,栗田不禁暗自感到扫兴。 不过,鲜少夸奖他人的父亲既然会说「每一样都很好吃」,就表示不容忽视。年幼的栗田顶著一脸严肃的表情,把凤凰堂的水羊羹送进嘴里。 咬下水羊羹的瞬间,栗田大吃一惊。 凤凰堂的水羊羹和栗丸堂的水羊羹彻底不同。 凤凰堂的水羊羹水分偏少,整体的黏性高,咬起来口感黏稠。 由于水分较少,豆沙的甜味和豆香也相对显得强烈浓郁,但吃起来却不觉得腻。虽然豆沙的密度很高,但沁心凉的清凉感十足,是一道充满老店风格的水羊羹。 栗田一本正经地默默继续品尝水羊羹时,父亲一贵询问: 「怎样?好吃吗?」 「嗯……这个水羊羹超好吃的。」 「那真是太好了。」 一贵咧嘴一笑后,自己也吃起水羊羹。栗田表情严肃地低声说: 「可是……我还是比较喜欢我们店的水羊羹。这里的水羊羹确实很好吃,但我百分之百认为,还是又软又爽口的栗丸堂水羊羹才是最棒的。」 「……这样啊。」 一贵反应平淡地点点头后,默默吃起水羊羹,微微扬起的嘴角藏不住笑意。 * ──真没想到现在会被拿来跟记忆里的凤凰堂水羊羹做比较。 栗田带著苦涩的心情,把遥远日子的回忆甩到脑后。回到现实后,他胡乱抓了抓头发,没出声地叹了口气。 虽说是年幼时的回忆,但也是和父亲的珍贵回忆,所以他至今仍清楚记得那味道。 栗田当时会说自家的水羊羹比凤凰堂的好吃,完全是真心话。他比较喜欢温和又带有水嫩感的栗丸堂口味,不论是当时或现在,这样的感想都未曾改变。 然而,栗田迟疑著该不该在葵的面前大声提出自我主张。 人们对口味本来就各有喜好,如果白鹭比较喜欢口味甜又浓稠的水羊羹类型,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话虽如此,但白鹭的说法跟类型问题完全无关。 「真伤脑筋~那位白鹭先生最后把口味的感想,完全转移到知名度上了。」 葵开口说道,试图挥开白鹭离去后的沉重气氛。 「那样太逊了!明明只要坦率说出自己的感受就好。」 看见葵鼓著脸颊,难得表现出气愤的模样,栗田微微扬起嘴角说: 「葵小姐,算了啦,这世上什么人都有。你喝口茶冷静一下吧?」 「……既然栗田先生这么说,我就照做吧。」 葵做一次深呼吸,放松肩膀的力量后,有气质地双手捧著茶杯喝茶。 她一副好喝极了的模样从嘴边挪开茶杯时,凶巴巴的表 情已从脸上消失。 「呼……好好喝喔,喝茶果然有放松心情的效果~」 「因为这杯茶含有比较多的茶氨酸。」 「这是茎茶(注:茎茶为日本绿茶的一种,于制造玉露、煎茶的过程中筛选其茶茎(茶梗)制成。),对吗?」 「没错。」 栗田点点头答道。发现一旁的志保歪著头,葵做起说明: 「茶氨酸是茶叶里含有的甘味成分之一,根据临床实验的结果,据说茶氨酸具有放松心情和抑郁的效果喔~」 茶有各式各样的种类,在绿茶的种类中,包含煎茶、抹茶、玄米茶、玉露、茎茶等绿茶。 在这当中,茎茶算是比较冷门的绿茶,主要是使用在制造煎茶时被剔除的茶茎部位制成。 因为茶茎几乎不会进行光合作用,所以茶氨酸的含量比茶叶多出两倍。 经过光合作用后,茶氨酸会转换为儿茶素而产生涩味。就结论来说,如果少了这个转换动作,茶味会变得醇厚。茎茶的香气高长、味道清爽,所以很容易入口。 「真不愧是栗田先生!你知道栗丸堂的水羊羹甜味清淡,所以为了搭配,刻意挑选味道清爽的茎茶。好一个自然中带有格调的待客之道。」 「喔,谢啦。」 接著,葵忽然露出严肃的表情低喃: 「不过话说回来,请问刚刚那位先生是谁?」 「咦?」 「不会吧~小葵,你不知道对方是谁,还分享那么多知识啊?」 听到志保的话语后,葵用力点点头,栗田和志保不由得感到一阵无力。 不过,下一秒钟,栗田两人察觉到自己其实也跟葵一样。仔细一想,两人并没有从白鹭敦口中听到任何重要资讯。 照咖啡店老板所说,白鹭似乎是「颇有规模的茶行小开」。会是哪一家日本茶专卖店的小开呢?除此之外,关于白鹭为何要来浅草,或是水羊羹的用途等等,栗田都没有多问。 栗田原本打算等气氛变融洽后,再询问这些事情,结果被白鹭惊人的食欲吓到,又被葵分享知识时波涛汹涌的气势压倒,错失了发问的机会。 「原来如此……是经过介绍来的啊。」 从栗田口中得知经过后,葵按住太阳穴沉思一会儿,不久后,说出令人纳闷的话语: 「那个人的所有一切都很可疑。」 突如其来的发言让栗田瞪大眼睛,葵一脸正经的表情对著他说: 「如果只有一个谎言或许不会发现,但如果是两个谎言加在一起,想要不发现都难。那个人的所有行动都太诡异了。」 「谎言……?葵小姐,你指的是什么?」 「那个人说他喜欢吃凤凰堂的水羊羹,但根本没吃过。」 「咦?」 葵的发言出乎预料,栗田不禁错愕,但他想葵说的应该是事实,毕竟葵对于和果子有著异于常人的洞察力。 「意思是白鹭在说谎啊……?不过,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因为该有的线索都有了。」 葵以开朗轻松的态度表示白鹭的发言前后不一致,一开始她就知道白鹭不是那种会光顾和果子店的人。 道地的水羊羹果然完全不同。这样的水羊羹再多也吃得下!和果子果然是要在店里品尝的东西──白鹭做出这样的发言,加上他连黑文字木叉都不知道,想必原本就对道地的和果子没什么兴趣。 对和果子不感兴趣的白鹭,为了否定栗丸堂的口味,拿出葵老家的凤凰堂水羊羹来做比较。葵表示,正因为自家的和果子被举为例子,她才会生气地偷偷设下套话的陷阱。 『……两家店的水羊羹只有些微的差异而已吧?』 『尽管只有些微的差异,我还是吃得出来。』 事实上,差异可大了。两家店的口味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用言语明确形容。 栗丸堂的水羊羹含水量较多,口感柔软,口味清淡。 凤凰堂的含水量偏少,属于黏性高、甜味浓郁的黏稠类型。 「也就是说,那位先生根本没有吃过,却被『些微』这个字眼影响,不小心露出马脚。不过,他不只有说这个谎。我猜他家根本不是茶行。」 「咦……?」 「因为他完全没察觉到栗田先生用心挑选茎茶的待客之道。」 白鹭在品尝第三盘水羊羹时,这么说过: 『扎实又清透的豆沙甜味立刻蔓延开来,搭配热煎茶再适合不过!』 明明自家是日本茶专卖店,却分不出煎茶和茎茶的不同,这未免太不自然。 照葵所说,白鹭一开始就是带著一身的谎言来接触栗田。 「真的假的……那小子竟敢捉弄认真做事的和果子师傅!」 「那个人的真实身分究竟是什么呢?」 白鹭的来历和目的都让人非常在意,栗田决定立刻去问个清楚。 * 在那之后,栗田和葵走出栗丸堂,快步前往经常光顾的咖啡店。 当初是咖啡店老板介绍白鹭给栗田认识,所以老板一定知道白鹭的来历。 栗田向老板说明方才那段不可理解的经过后,老板按著额头一副为难的模样。 「真没想到他是那样的家伙……栗田,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差啦。」 「这不是在找藉口,但我其实也是第一次见到对方。还有,因为我昨天熬夜,所以判断力也比较迟钝。」 「这根本是在找藉口嘛!谁管你有没有熬夜!所以,那个叫白鹭敦的人是谁?」 「白鹭流的本家长子。」 老板用若无其事的口吻答道,一旁的葵讶异地惊叫一声。 栗田感到可疑地询问老板说: 「……那代表什么?」 「代表他是正宗茶道流派『白鹭流』的下一任当家,也就是所谓的少爷,未来将站上白鹭流茶道的顶端。」 栗田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起来像个平凡青年的白鹭敦,竟然是茶道界的顶尖人士。 「你说是茶行,实际上却是茶道吗?拜托不要用容易混淆的说法好不好!」 「抱歉、抱歉,说到茶,就会想要找碴一下嘛。」 栗田做一次深呼吸,压抑住瞬间涌上心头的杀意。 根据人面广的老板所说,白鹭敦的母亲以前光顾咖啡店时和老板聊得很愉快,两人因此结为朋友。 这次其实是白鹭的母亲提出了请求,目的在于让身为下任当家的白鹭接受锻炼,同时挖掘美味的和果子。 说到这个季节的夏果子,自然会联想到水羊羹。白鹭敦的母亲想要让儿子到外地自力寻找适合搭配日本茶的水羊羹,透过提升对和果子的感性,也磨练对茶的感性。 可是,白鹭母亲的目的没有达成,而是招来不可理解的结局。 「嗯~想不出原因耶……白鹭流的下任当家会说那样的谎,更夸张的是他完全不懂茶。会不会有什么隐情呢?」 滥好人的葵一副担心的模样,栗田却有一种嗅到火药味的感觉。 不过,这件事如果置之不理,以后栗田也会一直挂在心上。如果不问出白鹭的真意,栗田岂能接受。况且,他有询问的权利。 「老板,告诉我那家伙的联络方式。」 听栗田这么说,老板沉默地点点头,并拿出智慧型手机。 * 「哇……有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很像来到了乡下地方呢~」 「这种建筑叫什么来著?好像是叫数寄屋造吧?」 「是,这扇门是属于数寄 屋造样式的数寄屋门。」 所谓数寄屋,说得简单一点就是茶室。门后的最深处有一栋切妻式屋顶(注:切妻式屋顶是指屋脊将屋顶面纵分为二、形状如一座山的日本正统风格屋顶建筑样式。)的平房,也是属于数寄屋造的建筑物,散发出端正庄严的和风氛围。 这里是位于高田马场的白鹭流本部,也就是所谓本家的宅邸门前。 门柱上有一块老旧的门牌,门牌上以端正的字体写著「白鹭流茶道指南」。 来这里的路上,栗田上网查了一下,得知白鹭流由千利休(注:千利休是日本战国时代的著名茶道宗师,与今井宗久、津田宗及合称为「天下三宗匠」。)高徒之一的白鹭宗究创立,是个历史悠久的传统茶道流派。 基本上,白鹭流和利休一样重视侘寂之心,但白鹭流的特色在于进行茶事时的举止。据说那优雅美丽的动作足以迷倒所有客人。 不过,这般赞美话语的可信度有多高呢?栗田目前仍抱持怀疑的态度。 方才,栗田向咖啡店老板问出白鹭敦的电话号码。不过,栗田打了再多遍也打不通,想必是关掉了电源。 急得跳脚的栗田和葵决定直接来找白鹭。 「一直看著大门也不能怎样,进去看看吧。」 「说得也是,进去看看吧。」 虽然门口有一块牌子写著非相关人士禁止进入,但没看见守卫。 栗田和葵穿过大门,发现建地内有多栋平房分散各处。 两人站到导览图的前方,根据地图所示,白鹭家成员居住的主屋似乎在建地的最深处。 从两人目前所在的位置往前走一小段路,即可抵达办公室和询问处,栗田打算去那里请人叫白鹭出来。 栗田两人边斜眼看著美得如一幅画的日本庭园,边沿著石版路前进。 「好美……如果在这样的别墅举办茶会之类的活动,一定会很愉快。」 听到葵悠哉的发言,原本内心有些紧张的栗田也放松了不少。 「葵小姐,你有品茶的嗜好吗?」 「是,小时候学过一阵子,但几乎都忘光光了。不过,我还记得品尝和果子的礼仪。」 「这样啊。也是啦,说到茶道,就会联想到抹茶跟和果子。」 「先吃和果子让嘴里满是甜味再喝抹茶,可以突显抹茶的味道,也会变得好喝。」 栗田和葵边聊茶道,边往建地深处走去。途中时而会与身穿和服、看似门生的男女擦身而过,但大家只是点头致意,没有出声责怪。 过一会儿,一名身穿工作服、个子矮小的老人迎面走来。 「少爷!」 工作服打扮的老人突然这么说,并快步走近。栗田吓一大跳,但幸好老人就这么从栗田身边快步走过。 栗田回头一看,看见身后约十五公尺远的地方,有一名身穿和服的黑发青年。工作服打扮的老人在青年面前停下脚步,行了一个礼。 「少爷,您今天这么早回来啊。浅草的店家如何呢?」 「不要叫我少爷。」 「抱歉,敦先生。夏果子的事情进展得如何?」 工作服打扮的老人改口后,黑发青年摊开双手,脸上浮现淡淡的笑意说: 「根本不值得一提。那家叫什么栗丸堂的店,东西吃起来像便宜货,连三流都称不上。说实话,真是白白浪费我的时间。」 「真的啊?那真是遗憾……」 「才不遗憾,老街的和果子店能有多高的水准?我一开始就没什么意愿,纯粹是因为妈妈拜托,我才不得已跑一趟。」 最后,和服打扮的青年露出带有挖苦意味的笑容补上一句: 「而且,我本来就对茶事没兴趣。」 栗田站在远处看著青年和老人的互动,保持沉默地试图掌握状况。 工作服打扮的老人似乎是负责照料生活的员工,与老人交谈的青年看似白鹭敦。因为他是白鹭流本家的长子,老人才会称呼他为「少爷」。 然而,白鹭敦的长相和方才在栗丸堂吃水羊羹的人物截然不同。 白鹭敦的身形纤瘦高大,有一头偏长的黑发,是一个五官细致、皮肤白皙的青年。 他在淡灰色的和服外面,套著深蓝色的羽织外套,乍看之下与栗田年纪相仿,约二十岁上下。不过,以这个年纪来说,很少人穿起和服会如此合适。 他是那种只要看过一眼就绝对不会忘记的类型。所以,那并非变装,而是另一个人。 不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出现两个白鹭敦? 栗田陷入思考时,身边的葵自言自语地低声说: 「──替身。」 葵的话语让栗田也想通了。 「……原来如此,因为我和咖啡店老板都不曾见过他。」 如果不是如此,替身的点子不可能行得通。 因为母亲命令他挖掘美味的夏果子──新口味的水羊羹,加上老板的介绍,所以白鹭敦必须跑一趟栗丸堂。 然而,白鹭敦打从一开始就没有这个意愿。因为他「本来就对茶事没兴趣」,所以找了替身代跑一趟,让替身自称是白鹭敦。 如果这样的猜测正确,不难理解冒牌白鹭的诡异态度。 真假白鹭只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把栗田等人当成一回事而已。 心中一把怒火升起的栗田走近白鹭,静静地搭腔说: 「喂,你就是正牌的白鹭敦先生啊?」 「你是哪位?」 白鹭突然被搭腔,显得有些疑惑,但立刻察觉到是怎么回事。 「喔……这样啊,我懂了。」 白鹭没有一丝动摇地点点头,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直直看著栗田。 「没错,我就是白鹭敦。你会说我是正牌的白鹭敦,表示你是那家和果子店的人吧?」 「没错,我是以工作态度认真而受到认同的栗丸堂第四代经营者栗田仁。听说你们是……白鹭流?你们流派做事还真随便。难得我们热心地想要好好款待客人,来的竟然是替身。这合乎常理吗?」 「──跟白鹭流无关。」 白鹭别开脸低喃一句后,露出彷佛经过设计般的完美笑脸面向栗田说: 「那只是我个人请了工读生而已,毕竟要去浅草实在太麻烦。」 「麻烦……?」 「纯粹是我很讨厌做这种事,所以在大学找了闲闲没事做的朋友帮忙。」 白鹭五官端正的长脸浮现带著挖苦意味的笑容,做出栗田早已预料到的说明。 前往栗丸堂的人物是白鹭请来当代理人的工读生,他们一开始就讨论好随便吃一下水羊羹,最后以不喜欢水羊羹的口味为由表示拒绝。 白鹭表示,是他教代理人当店家询问为什么不合口味时,就说出凤凰堂当藉口。 「少爷……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站在一旁的工作服老人难以置信地摀住脸,一副不知该继续说什么的模样。 「……为什么会是凤凰堂?」 栗田皱起眉头问道,白鹭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回答: 「那还用说吗?说到羊羹,最有名的就是赤坂凤凰堂的羊羹。听到业界最大规模的大品牌,老街的不起眼和果子店当然不得不认输。」 「你──」 栗田感到极度焦躁,不由得握紧拳头,白鹭往后退一步继续说: 「老街的低水准和果子店根本没什么了不起。可能是受到我爷爷的影响,我很讨厌浪费时间。特地前往没什么知名度的店家,根本是愚蠢至极──」 「懒惰 鬼!」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栗田不禁瞪大双眼。只见葵耸著纤细的肩膀,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往前踏出一步,打断白鹭的话语。 「白鹭先生!你这种想法根本不配当一个茶人。茶人非常重视招待客人的心意,你却藐视人们的心情。完全本末倒置!」 葵表现得咄咄逼人。葵明明很怕生,但愤怒的情绪让她忘了这点。 「我……又不是茶人。」 「就算不是茶人,也不配当一个人!基本上,栗丸堂才不是低水准的和果子店,栗田先生今天可是非常用心地制作了水羊羹!」 冒牌白鹭事件、凤凰堂的名字被擅自使用、栗丸堂被瞧不起,想必是因为这些事情全加在一起,葵才会如此气愤。 葵身体往前倾地怒瞪白鹭。被葵的气势压倒,白鹭缩起身子询问栗田: 「哎……这位美女是谁?她怎么会生气得这么可爱?」 「她是葵小姐,很可爱没错。至于她为什么生气,你自己好好扪心自问。」 栗田态度冷漠地回答白鹭后,迅速往前踏出一步,阻止葵说: 「葵小姐,可以了,没事的。」 「咦?」 「已经够了,接下来就交给我来收拾。」 葵眨了眨眼睛,猛地回过神来。栗田露出淡然的表情在她耳边低声说: 「……谢啦。」 多亏了葵,栗田才不至于被气愤冲昏头。面对他人傲慢的态度,在自己反击前,有人先站出来真心为自己感到气愤,这般事实让栗田十分开心。 「呃……我一时忍不住……」 栗田阻止后,葵红著脸低喃说:「好丢脸。」此刻,她才怕生地表现出慌张的模样。白鹭和身穿工作服的老人,一副彷佛看见奇妙生物似的模样愣住不动。 葵举止可疑的模样持续了好一会儿后,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抬起头。 「等一下!栗田先生!你刚刚说要『收拾』,该不会是打算让白鹭先生永远不能再举起茶杯──」 「我不会那么做。如果那么做,不就变成我是坏人吗?话说回来,葵小姐,一个和果子师傅遇到这种状况,应该只能够用一种方法来做出了断吧?」 「原来如此。」 葵轻轻合起双掌,露出微笑说道。栗田重新面向白鹭说: 「白鹭,既然你没意愿跑一趟老街的低水准和果子店,我就主动送来给你。」 「什么?」 「我不否认我们店的规模很小,但父亲和祖父一路用心守护的味道遭人侮辱,我岂能默默接受!我会用我们店的水羊羹,好好净化你那盲从店家知名度而蒙尘的可悲感性。」 「不错喔……你这个人挺有趣的。」 白鹭眯起细长的眼睛直直看著栗田,没有一丝动摇地扬起嘴角。 * 既然下了战帖就不能浪费时间,栗田和葵早早离开白鹭流本家,回到浅草。 快步走进栗丸堂的店内后,意外的光景迎接了两人。 「真是的……开玩笑也该懂得分寸!不准再那么做了,听到没有!」 「真的很抱歉!」 栗田之所以感到意外,是因为在栗丸堂的茶房里看见志保在胸前盘起双手,对著座位上的客人说教。说是客人,其实是之前自称白鹭敦而来到栗丸堂的青年。 栗田不由得眯起眼睛低喃: 「不会吧,冒牌白鹭又出现了……你怎么都学不乖,还一直来?」 「啊!我叫川上。」 「谁管你叫川上还是川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栗田看向志保问道,志保轻轻叹了口气,露出苦笑说: 「没有啦,你们出门没多久后,这家伙就跑来道歉。他看起来本性应该不坏。」 川上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搔了搔后脑杓,接在志保之后说: 「老实说,刚刚敦已经打了电话给我……你们都知道实情了,对吧?」 「没错,全都知道了。」 「真的很抱歉!让你们招待那么好吃的水羊羹,我还骗人。」 川上羞愧地低下头继续说: 「敦出手相当阔气,我才会经不起诱惑地接下任务……当然,如果要说我太肤浅,那也是事实。不过,今天的水羊羹确实是我至今吃过的水羊羹当中最好吃的。我只是很想让你们知道这个感想。很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 川上反覆说出道歉的话语。 不久后,栗田叹了口气,缓缓摇摇头说: 「……事情过了就算了,计较也没用。既然你已经知道要反省,那就算了。我接下来会有点忙,也没时间跟你计较。」 「怎么了吗?」 川上和志保都露出好奇的表情。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栗田板著脸正准备回答时,脸颊泛红的葵露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抢先一步大声说: 「这是一场战役!一场捍卫尊严、男人梦想的热血战役!栗田先生和白鹭先生将藉由水羊羹,展现自我精神!」 葵以充满热情的目光,在心中描绘出气势磅礴的画面,栗田和川上都听得哑口无言。 在那之后,栗田把客人交给志保招呼,和葵穿上白色厨师衣走进厨房里。 可能是练习做练切练得有些厌烦,中之条在不锈钢制的工作台上托著腮,呈现放空的状态。他转正身子询问: 「栗哥?怎么了?怎么连葵小姐都穿上厨师衣?」 「因为一些原因,我现在要再做一次水羊羹。」 「所以,我也想要陪同。」 中之条一脸惊讶的表情,葵为他说明事情的经过,一旁的栗田探出头看向放在墙边的钢盆,确认放在钢盆里泡水的寒天条状态。 长野产的高纯度寒天条已经泡软至适当的软度。栗田原本是为了制作其他和果子才多准备了寒天条,此刻正好派上用场。 「寒天是已经泡软了,但在那之前,要先做好豆沙泥才行。」 「咦?栗田先生,你要从豆沙泥的步骤开始重做吗?」 葵有些惊讶地问道,栗田板著脸回答: 「嗯……虽然比较花时间,但算是一种划清界线的意思吧。」 别说是豆沙泥,今天早上做的水羊羹也还有剩,但栗田觉得既然在白鹭面前撂下狠话,就不该拿出早已做好的东西。这或许是栗田的主观想法,但他认为如果没有让白鹭吃到重新制作的水羊羹,就无法定出胜负。 「这样啊……」 不知怎地,葵看似开心地轻轻扬起嘴角。 在葵和中之条的守护下,栗田开始制作水羊羹。 栗田在底部呈圆弧状、不容易烧焦的爱用圆底锅里放入大量清水后,将预先浸水吸收过水分、色泽亮丽的红豆放入锅中以大火熬煮。 红豆在开花后达到成熟的期间,如果正值气候凉爽、日照时间较短的秋天,红豆里的单宁会较少,涩味变得比较不明显。十胜产的红豆最适合用来制作栗丸堂带有淡淡甜味的水羊羹。 没多久后锅中开始沸腾,栗田动作俐落地加入冷水,将热水调整至六十度上下的温度。 熬煮过程中,栗田缓慢地搅动,使红豆得以均匀受热。他不时捞起红豆,确认外皮的起皱程度、膨胀程度,以及是否有破皮现象。 持续熬煮几十分钟后,厨房里弥漫著红豆特有的诱人香气,汤汁也变成带有透明感的红酒色泽。 红豆的体积已膨胀到原本的两倍以上。 「栗田先生,差不多该──」 「嗯,我知道。」 金锷 班上不知道哪个同学偷吃了老师特地留著的大福。 为了调查是谁偷吃的,老师依序从班上的佐藤同学到渡边同学,一个一个叫来问话。 学生当中有一个人说谎。 说谎的那个学生就是偷吃大福的人。究竟是谁呢? 佐藤同学:「我没有吃,铃木同学也不会说谎。」 铃木同学:「我本来就讨厌吃大福。还有,田村同学做人很诚实。」 高山同学:「我没有吃。对了,渡边同学在说谎。」 田村同学:「我不喜欢吃大福,佐藤同学也绝对不会说谎。」 渡边同学:「我从以前就不敢吃大福。还有,高山同学是个大骗子。」 * 栗田接到白鹭敦的电话后,拿著小小心意的伴手礼,在准备前往白鹭流本家宅邸的路上,收到这般内容的电子邮件。 「什么东西啊?」 栗田在雷门路的拱廊下,皱起眉头看著智慧型手机的萤幕。 「『班上不知道哪个同学偷吃了老师特地留著的大福』……是要我猜谜吗?」 寄件者是白鹭敦,信里没有注明其他任何内容,栗田看得一头雾水。 乍看之下,谜题的内容看似简单,就是要找出谁是老实人、谁是骗子的问题。不过试著解题时,会发现其实挺麻烦的。 只要假设每个人都可能是骗子,一个一个推测,当然能够解开谜题,但栗田正在赶路,根本不想做这种麻烦事。 「真是的,白鹭那家伙是太闲吗?有没有这么爱黏人啊!刚认识的时候明明态度冷漠到让人想揍他一拳。」 栗田这么嘀咕时,背后忽然传来声音: 「谁是白鹭啊?」 栗田转身,发现浅羽枫扶著眼镜框在看他。 「该不会是……你女朋友?」 「怎么可能,是男性朋友啦!」 「是喔。」 枫一副有些安心的模样低喃。枫是栗田的损友浅羽怜的妹妹。 枫的个子很高,和哥哥一样有著五官端正的脸庞。不过,怎么看都觉得妹妹比较知性,且有气质。还有人说枫是全浅草最适合戴眼镜的女生。 虽然枫有一阵子住院,但现在似乎已经完全康复,是个活力十足的重考生。只要调整好状况,她肯定能够考上大学。 枫往上推一下眼镜后,慢慢走近栗田,长度及肩的长发随之轻轻摇曳。 「对了,栗田同学,你有看到我哥吗?」 「浅羽?没有耶。」 枫的发问让栗田感到意外,于是开口询问: 「被你这么一问,我才发现最近都没见到浅羽,他怎么了吗?」 「不知道。」 枫一副怀疑的模样嘟起嘴巴,微微歪著头。 「不知道为什么,我哥最近脾气很暴躁。每次我想要问问他状况,他都一下子就跑掉。我还在猜他是不是跟你吵架了。」 「这样啊……我们没吵架啊。」 栗田最近一直忙著处理白鹭的水羊羹事件,根本没时间和浅羽见面。 话虽如此,但栗田平常也不可能主动去找浅羽。只是听到枫这么说,栗田忽然很想见浅羽一面,连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栗田完全想不出让浅羽脾气变得暴躁的原因。 「浅羽那家伙有可能被卷入什么纠纷之中吗?抱歉,我猜不出有什么可能性。总之,你如果遇到什么困难就跟我联络,我会想办法的。」 「嗯……谢谢,栗田同学。」 枫腼腆地道谢后,扶了眼镜好几遍。枫已说完想说的话,却有种让人走不开的氛围。 栗田忽然想起方才收到的猜谜内容,试著询问枫说: 「对了,我刚刚收到一个朋友寄来的诡异电子邮件,你解得开这个问题吗?」 「──问题?」 枫的眼镜忽然一闪,射出一道锐利的慧光。 「不是国文或数学之类的问题,纯粹是猜谜而已。」 「给我看看。」 栗田把手机递给枫,枫看著萤幕低喃一句: 「逻辑性猜谜。」 经过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枫回答: 「骗子是高山同学或渡边同学。」 「好快!不愧是资优生,已经把范围缩小到两个人了啊。」 「哪有……我又不是资优生。」 枫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抬高一只手在胸前挥动,不久立刻恢复正经的表情继续说: 「不过,这个谜题还不够完整,应该是外行人想出来的吧?问题本身就有错,没办法把范围缩小到一个人。」 「嗯?是吗?」 「你自己看!你也认真想想看嘛!」 栗田从枫的手中接过手机,定睛细看萤幕,验证高山和渡边是骗子的假设正不正确。 「哇,你说的对……那家伙真是无药可救。」 栗田眯起眼睛抱怨,枫轻笑一声说: 「我猜寄信给你的那位朋友应该是自己想了谜题,希望你帮他检查看看吧。你如果告诉他哪里有错,他应该会很高兴的。」 这个谜题带有这样的目的啊?没想到白鹭有这种令人意外的嗜好。有一半算是被迫得知这点的栗田,发出模糊的呻吟声后,搔了搔太阳穴。 不管怎样,枫似乎甘愿离开了。 「我差不多该走了。下次见喔,栗田同学~」 「嗯。被你哥搞得头很痛的时候,记得跟我联络啊!」 枫看似开心地点点头后,两人各自往不同的方向离去。 * 栗田在日本桥转搭东西线的电车,来到高田马场;在早稻田路上走一小段路后,穿过白鹭流本家的大门。 抵达询问处时,栗田发现白鹭敦已经在等待他。白鹭今天依旧帅气地穿著淡灰色和服,搭配深蓝色的羽织外套。 「栗田,抱歉突然把你叫来。」 「真是的,突发事件还真多。」 看见白鹭做出轻轻合掌的动作,栗田板著脸摇摇头说:「无所谓啦。」 回想起来,白鹭也只是受托于人,真正提出见面要求的是白鹭的父母。 白鹭的父母就是白鹭流的现任当家吗?不管是不是,他们都不可能毫无理由地把人叫来。 「拿去,伴手礼。」 栗田态度冷淡地把带来的伴手礼纸袋递给白鹭。 「喔……太开心了。会是什么伴手礼呢?」 白鹭把手伸进纸袋里,拿出一颗兵乓球大小、泛著黑光的球体。他把球体举高到眼睛的高度,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望著球体。 那是用透明的球状乳胶包装材料装入黑色内容物,再用小型五金封住袋口的球体。 「呃……」 白鹭脸上浮现讶异的表情,栗田说明: 「这是气球羊羹。在那之后因为还剩一些材料,我想说好玩就做做看。只要用牙签戳破气球表面,剥掉外面那层乳胶就可以吃了。羊羹很轻易就会自包装脱落,还满有趣的。」 「这么有趣的东西……你又是为我做的?」 「谁会为你做东西啊!我刚刚就说是好玩才做的。」 栗田之所以会有做气球羊羹的念头,是因为为美食杂志撰稿的由加以前去福岛县采访时,买了气球羊羹当伴手礼送给栗田。 气球羊羹的雏形是在昭和初期,一家位于福岛县二本松市的和果子老店,受到军方委托而开发的产品。据说店家为了让上战场的士兵品尝到新鲜的羊羹,想出把羊羹装进乳胶里密封起来的方法。 这家老 店至今仍在营业,并受到当地居民爱戴,由加从这家老店得到了点子。 为了实现点子,由加向制作橡胶容器的厂商取得可做出相同产品的天然乳胶包装材料,带到栗丸堂这么告诉栗田: 「阿栗!你用同样的东西制作新产品,应该会大卖吧!」 「别闹了……怎么可能模仿别家店的招牌产品,做出那么缺德的事!」 栗田把由加训了一顿。 提议遭到否决后,由加一副遗憾的模样,但栗田实际做出气球羊羹送她之后,她便心满意足地双手捧著气球羊羹回去。 「──我忽然想到当时的乳胶包装材料还有剩。总之,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羊羹非常多样化而已。你想吃的时候再吃吧。」 「谢谢,我之后再吃。」 白鹭聪明伶俐的脸上绽放温和的笑容,栗田无意义地搔了搔头部侧边询问: 「所以呢?你刚刚那个究竟是干嘛?」 「哪个?」 「你不是寄给我一封要猜谜的奇怪邮件?」 「喔~那个是──」 白鹭准备说明时,栗田身后出入口的门静静打开,一名身穿和服的女子走进办公室里。 栗田之前见过的那位威严感十足、年约四十来岁的女子正是白鹭敦的母亲。 「一直站在这里说话也太累人了。敦,为客人带路去茶室。」 「说得也是,那就到本馆的茶室。」 * 本馆的最深处,有一个铺了六张乾净榻榻米的空间。 栗田和位在斜前方的白鹭母亲跪坐在榻榻米上,白鹭肃静地刷著茶。 用来搅拌茶碗里热水和抹茶的器具──茶筅──来回迅速刷动,却听不到一丝声响。 除了刻意发出的几道声音之外,白鹭安静至极地完成所有动作。尽管静谧无声,整个过程却流畅如水,栗田不禁觉得自己在欣赏特殊的舞蹈表演。 栗田重新认知到,白鹭果然不是普通的家伙。 离开办公室后,栗田被带到本馆,换上袜子穿过走廊来到一间小巧的茶室。 白鹭的母亲英惠交代儿子敦泡淡茶请栗田喝的时候,白鹭瞬间皱起眉头,但还是点点头,听话地去拿器具。 白鹭在栗田面前,用竹杓从放在风炉上的茶釜(注:茶釜为日本茶道的器具,用来盛水放置于风炉烧开,再以竹杓取水泡茶或清洗茶具。)里舀起热水后,将包含茶筅等器具清洗乾净。接著,白鹭在茶碗里放入两杓抹茶,开始刷茶。 没多久,白鹭把盛入热抹茶的茶碗递给栗田。 栗田不知道可不可以直接喝而迟疑时,跪坐在一旁的白鹭英惠面带微笑说: 「栗田先生,你不是门生,所以不需要在意茶道的礼仪,请随兴品尝吧。」 「嗯……真的吗?像『我要开动了』之类的礼貌性招呼呢?」 「喔,那我就只教你这部分好了。」 英惠教了程序后,栗田伸长手臂把茶碗拉近自己,并把茶碗重新放在榻榻米的边框内侧。 「……谢谢招待好茶。」 说罢,栗田行了一个礼,白鹭也将十指抵在榻榻米上,表示接受栗田的谢意。 在白鹭认真的目光注视下,栗田用双手举起茶碗。 栗田用右手转动两次茶碗,把白鹭递出的茶碗转到背面后,凑近嘴边。照英惠的说法,这个举动是在表现谦虚。 喝下一口抹茶的瞬间,栗田真心觉得好喝。 芳醇的香气,以及抹茶淡淡的独特苦味之中,带有一丝柔和的甜味。 细致的抹茶泡沫让茶香渗透到整体。抹茶喝起来的口感能如此绵密柔和,明显是拜白鹭的技巧所赐。 三口喝光抹茶后,栗田放下茶碗,说出真心话: 「很好喝。」 看见白鹭松一口气地闭上眼睛并扬起嘴角,栗田继续说: 「我不是在拍马屁,是真的好喝。你只要愿意做,果然可以做得很好嘛!」 听到栗田的话语后,白鹭微微上下摆动著肩膀。他或许是在笑,也可能是在忍住笑意。 「干嘛?」 「没有啦,我突然也想好好正视自己的心情。」 白鹭微微垂下细长的睫毛,描述起心境: 「虽然没必要再提一次,但如你所说,我确实感受到身为下任当家的压力。白鹭流在全国有将近一万名门生,如果没有强大的决心,根本没办法带领那么多人,所以我当然会有想要逃避困难的心态──」 说到这里,白鹭停顿下来。 停顿一秒钟后,白鹭一副想通了什么似的表情抬起头,露出纯真的笑容说: 「不过,我毕竟不讨厌茶道。虽然我爸还是现任当家,也应该还会当很久,但我会以自已的方式一点一点去做。」 「这样啊。」 栗田在心中低喃一句:「真是太好了。」 发生水羊羹事件时,栗田被白鹭气得火冒三丈,甚至还想一脚踹飞白鹭,但现在却庆幸能与白鹭真心相对。或许力量不大,但栗田在背后推了白鹭一把,让白鹭往期望的方向前进。 栗田重新体认到人与人之间应该建立关系的事实。 既然已经决定朝向当家的目标前进,未来白鹭理所当然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 不过,不可以欺骗自己的心情,这样的行为将贬低人生的价值。而且看白鹭就知道了,不再迷惘后,白鹭此刻的表情宛如夏日晴空般爽朗。 「好,我上场的时间到此结束。」 白鹭说完,拿著使用过的茶具离开茶室。 关上拉门后,茶室里只剩下栗田和英惠两人。 室内一片鸦雀无声,弥漫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栗田自然而然地紧闭双唇。英惠没出声地清了清喉咙后,缓缓切入话题说: 「栗田先生,今天真的很抱歉让你特地跑一趟,其实是有件事情非得要拜托你……原因是看重你制作和果子的手艺。」 「我的手艺?」 「是的。」英惠点点头说:「敦昨天带了你店里的水羊羹回来……味道真是没得挑剔。我本来只是想吃一点点试试味道而已,但实在太好吃了,结果忍不住吃了太多。」 「谢谢你的捧场。」 栗田保持跪坐的姿势行一个礼后,回想起来。 昨天在栗丸堂的那场胜负──栗田和葵共同制作了新的水羊羹让白鹭敦品尝后,白鹭认同新的水羊羹比凤凰堂的更好吃。白鹭准备回家时,栗田挑了几块多出来的水羊羹让白鹭当成伴手礼带回家。 「我也非常爱吃羊羹,说得极端一点,羊羹的口味好坏,全看豆沙做得好不好。我很看重栗田先生制作豆沙的手艺,所以想拜托栗田先生一件事。」 栗田心想,难不成又是要做水羊羹吗? 英惠一副迟疑的模样紧闭双唇。不久,她轻轻闭上眼睛,显得有些畏缩的模样开口说: 「……因为也有面子问题,可以的话,我是不希望被人知道。但是,敦很热情地一直劝我。他跟我说栗田先生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栗田难为情地摸摸脸颊,英惠说出令人意外的话语: 「老实说,三个月前……我公公宏一郎摔断了脚踝。」 「咦?」 「我公公被脚踏车撞到。被撞到的力道还好,听说主要原因是跌倒时扭到……后来立刻被救护车送去医院,在医院检查后也幸好没发现任何异状。」 出乎预料的话题让栗田感到困惑,英惠以肃静的口吻继续说: 「现在脚伤应该已经痊愈,医生也说骨头接回去了。只 是……明明已经痊愈,我公公却不肯走路。他的意识似乎也不太清醒,被撞到之后就一直躺著。」 照英惠所说,她的公公白鹭宏一郎今年七十五岁。 宏一郎是前任当家,也是现任当家白鹭宗命的亲生父亲、敦的祖父。 他身为当家时的茶名为「宗角」,斋号为「天天斋」。 也就是说,宏一郎以白鹭流第十六代当家的身分,自称天天斋白鹭宗角,其卓越的茶艺深受众多门生敬仰。宏一郎同时也是名师,在其他流派之间亦拥有高知名度。 名实相符的宏一郎为茶道界泰斗,但自从把当家宝座让给儿子宗命,似乎失去了干劲。 或许是从沉重的压力解脱,宏一郎发呆的时间变多,渐渐不在人前出现,也不太外出;顶多只有在天气好的时候,时而会到附近散步。但他好不容易外出了,却被骑脚踏车的国中生撞到,导致脚踝复杂性骨折。 照医生的说法,需要两星期的时间才能痊愈。 害宏一郎受伤的国中生和其父母多次前来道歉,加上宏一郎自己也没好好看路,所以这起意外本身已经和平落幕。 然而,这起事件似乎让宏一郎的自信受损。 宏一郎变得更加缺乏活力,即使脚伤已经痊愈仍不肯下床。听说他一整天都躺在床上看著窗外,不肯站起来。 「做过精密检查的结果,医生说没有生病或受伤。我们也请医生每星期来看诊,医生说没有任何毛病。」 「这样啊……」 栗田记得曾听邻居说,高龄者骨折时,如果过度静养会有不妥。有些高龄者在床上躺太久,肌肉会变得无力,最后就没办法再行走。如果不走路,脑部受到的刺激似乎会减少,据说有时也会出现失智的症状。 ──可是,我能做什么吗? 栗田感到纳闷时,英惠提出令人意外的请求: 「栗田先生……可以请你做金锷给我公公吃吗?」 「金锷?」 「是。金锷是用面粉做成面皮,包住豆沙馅再煎熟的点心吧?看到栗田先生做豆沙的手艺这么好,我想说或许可以请你帮忙。也只剩下这个方法而已……」 上流家庭不想被人知道的内幕,却要透露给最近才认识的年轻人,这是一件需要勇气才做得到的事。栗田瞥了英惠一眼,心想她肯定是伤透了脑筋。 英惠咬著下嘴唇,视线落在榻榻米上,脸上隐约浮现苦恼不堪的神情。 * 在英惠的带路下,栗田来到最里面的房间,看见白鹭敦跪坐在宏一郎的被褥旁。白鹭敦回头一看后,像在叹息似地发出「啊~」一声低喃: 「你都知道状况了啊。抱歉。」 「这位就是……前任当家的宏一郎先生?」 「没错。他是历代白鹭流当中,表现甚为杰出的名师天天斋白鹭宗角……不过,对我来说,他只是很温柔的爷爷。」 白鹭敦一副感触良深的模样低喃,栗田慢慢把视线移向旁边。 一名老人仰卧在眼前的被褥里,一头雪白的长发让人印象深刻。 老人的身材高大,肩膀宽广,肤色略黑的肌肤看起来颇有弹性。尽管拥有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七十五岁的健壮体格,表情却了无生气。 老人此刻把头转向侧边,眼神空洞地望著玻璃窗外的庭园。 最里面的这间房间和本馆的其他房间有好一段距离,四周一片静谧。 房间差不多有十张榻榻米大小,最里面的墙上挂著一幅雅致的挂轴。挂轴底下的花瓶插著木槿,旁边摆著一只红牛(注:红牛(赤べこ)为日本福岛县会津地区的乡土玩具。)。房里没有摆放任何家具,显得相当宽敞。 「爸爸,你的身体状况好吗?」 英惠跪坐在宏一郎的枕边询问: 「有没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帮你做呢?有没有想吃什么东西?」 「金锷……」 英惠沉默地皱起眉头,宏一郎保持面向窗外的姿势,以沙哑的声音继续说: 「……以前那个金锷……」 宏一郎不像在回答英惠的问题,比较像是受到声音的刺激而有反应,他的意识仍然锁在自己心里。宏一郎的面前彷佛被好几块厚重的玻璃挡著,不论是宏一郎或努力想要与他交谈的英惠,都让人看了心疼。 反覆几次类似的问答后,英惠站起身子。 这回换成敦向宏一郎搭腔。英惠没有理会敦,走近栗田身边低声说: 「你刚刚听到了吧?他又提到『以前那个金锷』。」 「以前那个金锷是什么意思?」 「难就难在……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英惠面带悲伤的表情轻轻叹了口气后,在栗田的耳边细细描述。 发生意外之后,宏一郎变得自闭,即使跟他说话,他也多半表现得心不在焉。 宏一郎唯一明确表达出来的意思是「想吃以前那个金锷」。 他像是只记得这件事,反覆提起同一件事。因为看医生和去医院都没有用,所以英惠心想不如让宏一郎吃金锷看看。 英惠走遍各种各样的和果子店,买了很多最高级的金锷。 然而,不论吃到哪一种金锷,宏一郎都说不对;即使要求宏一郎详细说明,也只会得到模棱两可的答案,根本不知道他想吃哪种金锷。 就在英惠已无计可施而打算放弃时,儿子敦向她大力推荐最近认识的和果子师傅栗田。 于是,英惠抱著宛如溺水时急著抓稻草求生的心情找来栗田商量。 「我们在想如果是老街的──浅草的和果子店,或许会有不同的切入点。我们实在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找金锷了。」 「原来如此。」 栗田表示理解地说道,英惠把声音压得更低继续说: 「当家也为这件事情忧心不已。一方面当然因为是自己的亲生父亲,不过……这件事我们只在这里说说就好,其实在现在的茶道界,我们白鹭流绝非拥有坚若磐石的立场,必须有名师天天斋白鹭宗角的影响力。」 英惠连这般政治性的考量都坦白说出来,可感受到她在某种涵义上,已经被逼急到顾不得形象。现在栗田知道了这么多内幕,根本不可能轻易拒绝。 栗田来到宏一郎的枕边,把脸凑近宏一郎的耳边询问: 「宏一郎先生,请问具体来说,你想吃什么样的金锷呢?」 「上次……那个金锷……」 「宏一郎先生,振作一点!」 「……又甜……又松软……」 在那之后,栗田继续问了好几次,但宏一郎的回答还是没有重点。或许是精神恍惚,宏一郎的含糊回应显得极不自然,也传达不出具体的资讯。 话说回来,要从众多金锷挑选一种金锷,以言语来形容口味有何差异本来就极度困难。 依这状况恐怕只能实际让宏一郎吃金锷,再观察他有何反应。栗田这么心想,从枕边站起身子时,拉门忽然打开,一名十岁左右的天真少年冲进房间。 少年手上拿著栗田带来的气球羊羹,举高到白鹭敦面前说: 「我在冰箱里发现这个,这是啥东东?」 「翼!谁教你这样说话!那是栗田送给我的──」 「嘿嘿嘿,那就没关系啰~」 被称为翼的少年一副炫耀的模样,在白鹭面前甩动手上的气球羊羹。 少年如果是白鹭的弟弟,年纪似乎相差得有点远。栗田这么思考时,有所察觉的白鹭夹杂著叹息说明: 「他是我堂弟,因为就住在附近,所以经常会跑来玩。」 「喔~难怪,你们长得满像的。」 「像?我跟那个臭小子?我们一点也不像。」 「我才不是臭小子!」 翼对著年纪大上许多的堂哥顶嘴说道。 这时,栗田忽然察觉到什么,回头一看后吓了一跳。 只见躺在被窝里的宏一郎,瞪大眼睛看著他们。 宏一郎眼里发出强烈的光芒,但不知道他因何有这样的反应。 现场似乎只有栗田察觉到宏一郎不对劲,翼和白鹭持续在争吵,英惠则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对著两人训话。 没多久,翼逃出房间,白鹭追著翼也走出走廊的同时,宏一郎的目光黯淡下来,最后变得茫然无光。 栗田询问宏一郎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宏一郎的回答跟方才一样,依旧没有重点。 * 「是喔……原来你遇到这样的事情啊~」 听了栗田说明在白鹭宅邸的经过后,八神由加露出兴致勃勃的表情。 「那位老爷爷对金锷一定有很深的执著。」 「应该吧。那个老爷爷的名字很长,听说是个很厉害的家伙。不过,意外看见他喜欢朴实的和果子,让我挺感动的。」 在那之后,栗田一回到栗丸堂,便看见儿时玩伴由加在茶房里吃著水羊羹。 由加有一头大波浪的中长发,以及活泼外向的长相。身穿水蓝色短袖上衣、打扮俐落的她从事美食杂志的写作工作,经常会趁著工作的空档光顾栗丸堂,以「收集资讯」的名义和栗田闲话家常。 虽然由加在职场上自称是俐落的都会女子,但本性是为人体贴的老街孩子。由加相当受欢迎,走在商店街上,会有各式各样的人亲切地向她搭腔。 由加啜饮一口茶,没出声地叹了口气后,轻笑一声说: 「不过,很符合你的作风,只有你才会接下这种不著边际的难题。」 「……我有什么办法。」 虽然英惠表示不希望金锷一事害栗田的本业受到影响,要栗田在能力所及的范围内帮忙想办法就好,但栗田准备离开时,白鹭敦送他到大门口,坦白说出真心话: 「今天突然把你叫来真抱歉。不过,栗田,我真心觉得如果是你,一定想得出办法。」 「喂!不要太高估我的能力。我──」 「不,我的意思是你绝对要帮忙想办法。这么一来,栗丸堂肯定能够成为我们家的御用店家之一。」 栗田这才发现原来白鹭还有这层考量。栗田和白鹭在最糟的状况下认识彼此,没想到白鹭竟然会替栗田担心,想要设法帮忙解决栗丸堂的窘境。 如果成为白鹭流茶道的御用店家,等于是公认的一流和果子店。 到时候客人势必会增加,也势必会定期接到用于茶会的大笔订单。 不过,最让栗田感动的不是这些,而是白鹭真诚的贴心举动。虽然表面上是白鹭有求于栗田,但实际上有著相反的意思。 身为男人,栗田怎能不回应白鹭?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要做,我一定会想办法。所以,由加,你自己慢慢坐啊,我要去买金锷。」 「咦?为什么?栗丸堂的金锷不行吗?」 「因为是要『以前那个金锷』啊。」 栗田在胸前盘起双手,叹了口气。 「那个老爷爷和一般的客人截然不同,如果他很喜欢吃我们店的金锷,常常会来光顾,我不可能不认得他……所以,我打算带著栗丸堂的金锷和浅草其他名店的金锷去找他。」 「这点子不错喔!这样好了,我也陪你一起去名店寻找金锷!」 「啊?」 栗田的思绪瞬间陷入混乱,她说「这样好了」是哪样好了? 「有什么关系呢,搞不好我可以找到报导的题材,你都不知道我的工作多么辛苦!」由加摸著纤细的下巴低喃一句:「而且,这种时候正是抢先别人一步的好机会。」 「……我怎么觉得你的笑容变得有点奸诈?」 「没有。快走吧!」 由加一眨眼便吃光剩下的水羊羹,并做好出门的准备。 浅草有好几家店在卖金锷,栗田决定先去距离最近的一家。 栗田和由加走在橘子路上,很快来到贩售地瓜金锷的店。 这家店的招牌颜色明亮显眼,不会显得高不可攀,店门口附近摆著好几盒保存期限较长的金锷。 不过,栗田还是强力推荐师傅一块一块手工烤出来的新鲜地瓜金锷。 虽然新鲜地瓜金锷的保存期限只有一天,但现烤面皮的口感佳,加上金黄色的地瓜馅有著难以言喻的自然甜味,整体呈现出来的高雅口味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吃上好几块。来到浅草,一定得吃一次新鲜的地瓜金锷。 栗田点了六块现烤的地瓜金锷,请柜台里的熟识店员装进盒子里。 因为店家也有零卖,所以由加只买了一块让店员包在纸袋里。由加走在栗田身边,当场大口咬起地瓜金锷。 「……超好吃!」 「反应超快!」 由加满面笑容的开心模样,让栗田和路人都瞪大眼睛。 「地瓜馅怎么会这么好吃呢!吃起来热呼呼的,口感松软,还有像蜂蜜一样高雅的甜味……真是受不了地好吃!」 由加心情愉悦地眯起双眼,模样简直就像在温暖阳光底下的幸福猫咪。 「一咬下口感q弹的面皮,黏稠又朴实的地瓜甜味就会释放出来,随后带著芳醇的香气在嘴里化开……分量也恰到好处。地瓜没有完全被压碎成泥,还保有一块一块的地瓜颗粒,咬劲十足!」 听由加分享地瓜金锷的美味感想,栗田不禁口水直流,但还是忍了下来。 「虽然热呼呼的时候吃也很好吃,但我个人比较推荐放凉后变得带有湿润感再吃。还有,冷掉之后只要用微波炉重新加热,地瓜馅会变得浓稠香甜,又更好吃。」 「……回家的时候我要买整盒回去。」 「别担心,下一家还买得到。」 由加一眨眼便吃光地瓜金锷,看见她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舔著嘴唇,栗田安抚说道。 栗田和由加接著前往浅草最有名的老字号金锷店。 老字号金锷店位在跨过言问路、俗称「观音里」(注:观音里是指浅草寺观音像的后方。观音像的北侧有一条言问路,言问路的另一端即是观音里。)的地方,从橘子路走过去,必须走上好一段路。栗田和由加两人走在景色熟悉的浅草寺内,朝北前进。 时刻已是黄昏时分,观光客的身影也变少了。初夏的余晖将天空染成引发乡愁的橘子色,夜色无声无息地从四周涌上。 走在栗田身边的由加忽然轻轻开口说: 「对了……阿栗,关于我们的事……」 「怎么了?」 「呃,那个……你听说我喔。」 栗田不禁纳闷,但从由加的态度感受到她的认真,于是露出严肃的表情看向由加。 然而,和栗田对上视线后,由加瞬间像是害怕似地抖一下肩膀。下一秒钟,由加露出笑容掩饰,以开朗的声音说: 「金、金锷是要怎么做啊?」 「什么嘛,你是要问这个?」 栗田歪著头,皱眉问道。 由加从以前就时而会像刚刚那样表现出意味深长的态度,但最后什么事也没有。 「刚刚那个金锷实在太好吃了……所以我在想,不知道我会不会做。」 「多练习就会吧。好,你边想像画面边听我说明。首先,先做好红豆的豆沙馅。然后,把豆沙馅 和加热溶化的寒天混合均匀后,再放入砂糖一起熬煮,让馅料凝固。这就是金锷的馅料,我们称为豆沙寒天。」 「嗯、嗯。」 「接著要制作面糊。把水和白玉粉倒进钢盆里,搅拌均匀到没有结块的状态。再来用另一个钢盆把面粉和砂糖混合均匀,倒进刚刚的钢盆里继续搅拌后,就完成金锷的面糊。」 「是喔~」 「后面的步骤很简单。把切成四方体的豆沙寒天单面沾上面糊,让沾上面糊的那一面贴在铁板上煎烤。诀窍在于要小心翼翼地从上面往下压,以免烤出焦痕。只要反覆同样的动作煎好六个面,热腾腾的金锷即大功告成。」 栗田还说明了如果是地瓜金锷,就不是使用红豆沙馅,而是把切成一片一片的地瓜蒸熟磨碎,再放入砂糖和麦芽糖加热制成地瓜馅即可。 「我知道怎么做了。谢啦,阿栗。」 「……你真的知道了吗?」 栗田在说明时,总觉得由加有些心不在焉。不过,看见由加露出微笑点点头,栗田心想她应该是真的知道要怎么做了吧。 栗田和由加没再多说什么,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之下,在拔丝地瓜专卖店的转角右转。 天色微暗,两人走在咖啡店和日本料理店栉比鳞次的观音里小巷子里,没多久,具有格调的老店墙壁即出现在眼前。 创业于明治三十六年(西元一九○三年)的这家老店,在浅草的金锷迷之间是一家名店。 这家老店的金锷采用带皮豆沙馅,其味道高雅且不过甜,一吃就停不下来。带有颗粒的口感充分展现出红豆本身的风味,可细细品尝到和果子师傅的手艺,所以栗田也很爱吃这家老店的金锷。 栗田边茫然想著要不要也买回去自己吃,边转过弯准备踏进店门口的瞬间,突然遇到意料之外的人物,不禁惊讶地屏住呼吸。 对方似乎也和栗田一样,其表情紧绷且全身僵硬。 对双方而言,这完全是一场偶遇。栗田怎么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见对方。 栗田巧遇的对象,正是在三社祭当晚,以诡异目光看著葵的年轻人──富樫瞬。 「……唔!」 剎那间,富樫转过身准备跑走,栗田情急之下一把抓住富樫的手腕。 富樫气势如猛兽般,试图甩开栗田的手。 然而下一瞬间,栗田不禁冲动地把全身力量集中到抓住富樫手腕的手上。 一声闷响传来,当栗田察觉时,已从上方强力施压,把富樫的胳膊往后扭。 富樫单脚跪在地上。在这样的姿势下,他绝对逃跑不了。 搞不清楚状况的由加在栗田和富樫两人背后吓得说不出话来。别说是由加,其实栗田自己也是脑袋一片空白,心脏剧烈地跳动著。方才几秒钟的时间,栗田的身体完全是下意识地做出动作。 不过,很明确地,栗田顺利制止了富樫逃跑。如汹涌浪涛般阵阵涌上的肾上腺素渐渐退去,栗田恢复了镇静。 「你是富樫瞬吧?」 栗田询问后,富樫一副「是又怎样?」的表情沉默地歪著嘴角。 当栗田真心想要威吓对方时,大部分的小混混都会吓得全身发抖,但富樫尽管被抓住手腕,仍敏捷地转动眼珠,观察著四周状况。 那模样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胆量十足,不如说压根儿不像正常人的表现。 「听说你以前害葵小姐的手受伤,是吗?」 栗田压低声音问道,富樫抖了一下后耸起肩,呼吸明显变得急促。 「那是以前的事。」 尽管脸色铁青,富樫仍以平淡的口吻说话,栗田心中不禁升起一把怒火。 不过,栗田的脑袋深处没忘记要冷静思考。富樫的声音意外高亢,虽然穿著骯脏破烂的衣服,但事实上或许比想像中更年轻。 富樫从底下瞪著栗田呻吟说: 「放开我……」 「不行,我有一堆事情要问你。」 栗田心中的疑问多到甚至不知该从何问起。为什么富樫会害葵受伤?以前在凤凰堂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再次现身有什么企图? 栗田脑海里浮现许多疑问,但当他察觉时,却是脱口说出完全不同的问题: 「──真澄伸一是谁?」 对于自己的发言,栗田也感到讶异,但他告诉自己无所谓,反正早晚要知道答案。 依据从咖啡店老板那里听来的极少线索,真澄是凤凰堂的年轻和果子师傅,和葵的感情要好,两人是郎才女貌、人人称羡的一对。 对于栗田的发问,富樫的反应相当剧烈。 富樫把眼睛张得不能再大,跟著皱起眉头、紧紧咬住牙根。巨大的情感起伏隔著空气传达过来,但栗田感受不到起伏的原因。 不久后,张大眼睛的富樫双眼里,浮现甚至让人感到毛骨悚然的毁灭性光芒。 富樫深深呼出急促的气息,说出深具冲击性的话语: 「真澄……是我杀的。」 剎那间,栗田的心脏猛力跳动一下,脑海里重播起葵的话语。 ──富樫先生……他确实害我受了伤……但是,那是有原因的。富樫先生跟死掉的那个人── 富樫不仅害葵受伤,真澄伸一的死也是他造成的? 栗田受到冲击而稍微放松力道,富樫趁机甩开他的手。 「……唔!」 栗田心想「糟了」的瞬间,富樫以猛烈的速度逃走。 栗田追上前去,但富樫简直是不顾死活地向前逃跑,连撞上路人、摩托车和汽车都不畏惧。转过一个弯,再转下一个弯时,栗田还是追丢了富樫。 ──可恶,刚刚已经抓到了他! 由加气喘吁吁地从后方追来,栗田边听著由加的脚步声,边咬牙切齿。 栗田有些迟疑该不该告诉由加关于富樫瞬的事情,但在这个状况下,不做说明也说不过去。栗田先叮咛由加不要把事情说出去后,说明了部分关于富樫和葵的事情。由加听完,表现出打从心底感到震惊的模样说不出话来。 沉默的时间流过,心情尚未平静下来的由加轻轻低声说: 「不过……我有种想通的感觉。」 「咦?」 「你想想看,葵小姐切换到和果子模式的时候是很严肃没错,但平常她相当温柔不是吗?她的态度跟一般的滥好人似乎有些不同,感觉有些不切实际。所以……我一直觉得她可能有过相反的经验。」 由加自言自语地补充一句:「那种态度原来是熬过痛苦经历的结果啊。」 栗田一直单纯以为葵只是少根筋,听到由加的看法后,打从心底感到佩服,也深刻体会到女生的直觉果然敏锐。 据说人们内心深处的想法和行动,经常会以相反的形态表现出来。 如果这样的说法正确,像一颗不定时炸弹的富樫瞬内心有什么情感呢? 富樫充满毁灭性的目光闪过栗田的脑海,挥之不去。 栗田回到栗丸堂打烊后,还是一直想著富樫的事,到了晚上仍迟迟无法入睡。 * 隔天的星期一,栗田提早午休。他把店交给中之条和志保看管,自己带著栗丸堂的金锷和昨天买的各种金锷前往白鹭流本家的宅邸。 在白鹭敦和英惠的带路下,栗田来到最里面的房间。 「爷爷,我朋友带好吃的金锷来给你吃,快坐起来吧。」 「嗯……」 在孙子敦的搀扶下,宏一郎从被窝里挺起身子,从盘中抓起一块栗丸堂的金锷,只咬下边缘的面皮。 「……不对。」 栗田没能得到理想的反应。宏一郎立刻把金锷放回盘子上。 「不是这个……不对……」 栗田不由得皱起眉头。虽然他早预料到那不是宏一郎想吃的金锷,但还是希望宏一郎能够品尝看看。 当然,栗田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递出下一种金锷。 然而,不知怎地,宏一郎还没吃就一脸无精打采的表情。他显得缺乏兴致,感觉像是为了回应白鹭和英惠的鼓励,才不得已吃下金锷。 每试吃一口,宏一郎就变得越沉默,最后他无力地摇了摇头。 「是哪里不对呢?可以具体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样的金锷吗?宏一郎先生。」 「……算了。」 听到栗田询问,宏一郎无力地露出微笑,把视线移向窗外。 「我……已经……」 或许是连想吃的精力都变得衰弱,曾经叱吒风云的名师侧脸显得落寞,也让人心疼。到最后,每一种金锷宏一郎都只吃了一口。 英惠面带疲惫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栗田和白鹭失望地离开最里面的房间。 回到空间宽敞的和室后,英惠从栗田手中接过各种金锷。 虽然每种金锷都被宏一郎咬了一小角,但就这么丢掉太可惜,所以英惠用刀子切除被咬的部分,和白鹭敦两人吃起金锷。 「真好吃!栗田先生,这个金锷真的很好吃。面皮的柔软度恰到好处,完美衬托出豆沙馅的美味。」 「地瓜金锷的味道也很好。香气十分浓郁,但整体不失水嫩湿润感。」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栗田,白鹭母子一副感动的模样夸奖栗田带来的金锷很好吃。栗田很感谢两人的心意,但心情还是开朗不起来。 栗田沉默地回想宏一郎方才的态度,但实在想不通是怎么一回事。宏一郎明明说想吃金锷,但真的把金锷递给他,他的反应却意外地冷淡,简直像是打从一开始就不抱有期待。 宏一郎想吃的金锷会是跟其他金锷完全不同的东西吗? 栗田的直觉告诉他有哪里不对劲。栗田揉著眉头时,英惠轻轻低喃: 「我公公以前不是那样子的人。」 英惠似乎是因为太失望,忍不住脱口而出,栗田在意地反问: 「真的吗?」 「真的。我公公的身体很健壮,活力更是充沛……虽然他年事已高,但比任何人都更精力旺盛。虽然现在连要听清楚他说什么都很困难,但以前的他声音大得惊人,响亮得不得了。我刚嫁进来的时候,还觉得自己像在被骂,很怕我公公呢。」 「嗯……我可以想像。」 栗田想起宏一郎高大的身躯点了点头,英惠以肃静的口吻继续说: 「……其实他原本是出身自非直系的分家。」 「分家?」 「白鹭流有几个分家,包括京都、金泽、福岛……我公公在本家应该受到不少批评,所以必须展现出强悍的一面也说不定。」 据英惠所说,宏一郎过去在分家以新锐茶人之名,轰动地方一时,后来娶了白鹭流本家的女儿,最终坐上当家的宝座。 对宏一郎周遭的人们来说,相信这是相当痛快的大跃进。然而,对本家的元老来说,会觉得是宏一郎强势坐上当家的宝座,听说还引起部分人士反感。 英惠表示,宏一郎因此从以前个性就相当强悍。 「不过,我公公绝非只是态度强势的人。他也有符合茶人风范的细心一面……我想到了,我刚嫁进来不久的时候,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或许在追思遥远的往日记忆,英惠的目光看向远方,原本沉痛的表情也变得柔和一些。 当时英惠和现任当家刚结婚不久,她和婆婆因为一点小事起了冲突。 其实英惠只要道歉就没事,但她因为累积了太多情绪,忍不住意气用事起来。婆媳互不让步的状态持续了好一段时间,当家也成了被夹在老婆和母亲之间的夹心饼。 某一天,或许是看见婆媳两人陷入冷战的样子看得很痛苦,公公宏一郎向英惠搭腔: 「英惠,要不要到附近散散步?」 「……是。」 全身散发出名师威严的公公傲然邀约,英惠尽管心想自己肯定会挨骂,还是不敢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不见人烟的日本庭园里。 出乎预料地,宏一郎没有大声怒骂,而是静静地开口说: 「你嫁到作风不同的家庭,想必有很多辛酸。我也处于同样的立场,所以非常能够体会你的心情。」 宏一郎看向英惠的目光固然犀利,嘴角却往上扬。因为宏一郎的长相粗犷,所以英惠一开始没有察觉,后来才发现宏一郎似乎是对她微笑。 「不过,英惠,希望你不要忍耐过度。这里也是你家,你婆婆并没有恶意。可以的话,你想说什么就直截了当地告诉她,好吗?我希望你能够更加信任我们这家人。」 说著,宏一郎低下白发苍苍的头继续说: 「如果无法信任对方,很容易累积一堆情绪。英惠,不要害怕,这里是值得信任的地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万一失败了就改变态度。」 「爸……」 「一路来,我就是这么做的。人就是要做自己,没什么好害怕的。哈!哈!哈!」 宏一郎显得俏皮的高亢笑声,响遍夏日的蔚蓝天空。 英惠心里的所有郁闷心情当场拋向远方,也噗哧一声和宏一郎一起大笑。 「自从和公公有过那段对话之后,我和婆婆之间想说什么就会说什么,我也深深爱上白鹭家……」 英惠一副沉浸在怀念往事中的表情继续说: 「之前我说过为了守护白鹭流,必须有我公公的影响力,但那不过是对外的说法罢了。我只希望公公能够恢复活力,想再听一遍那年夏天听到的豪迈笑声。」 听到英惠的话语,栗田在跪坐的膝盖上握紧双拳。 栗田的内心某处一直把白鹭一家人视为住在不同世界、如云端般遥远的人种。然而,英惠的话语和老街的家庭没什么两样,都是带有人情味的真诚表现。 栗田告诉自己,绝对要想办法帮忙。 * 宏一郎所追求的「以前那个金锷」究竟是什么? 在那之后,栗田持续思考这个问题,但脑中没有闪过什么好想法。 栗田认为应该是可供思考的线索不足,做出有必要再去找宏一郎问出具体资讯的结论。 隔天的早晨到来,栗田展开每天的日常工作。 栗田和中之条制作好当天销售的生果子后,依序排入展示柜里。接著,两人分工把客人订购的商品送去附近。 忙著工作时,时间一下子就过去。 栗田就快完成上午的工作时,葵来到了栗丸堂。 负责招呼客人的志保前来呼唤后,栗田移动脚步到茶房。葵在展示柜附近的座位,在胸前轻轻挥手,对栗田露出天真的微笑。 「栗田先生,你好~我来吃一下甜点。」 「谢啦,每次都来捧场。」 栗田思考了一下要不要说出昨天遇到富樫的事,但立刻打消念头。毕竟他后来追丢了对方,而且葵此刻露出完全放宽心的笑脸,栗田不想让那张笑脸因为担忧而蒙上阴霾。 而且,今天是星期二,栗丸堂的公休日是星期四。也就是说,后天就到了约定好的日子。 上星期为了制作新水羊羹而延期到这星期,这星期四栗田将和葵一同外出,目的地是埼玉县的某地。葵说过去到那里之后,会向栗田坦承过去没能说 出来的一切。 所以,在约定好的日子之前,栗田不想提及这个话题。 栗田抿著嘴巴回想著和葵的约定时,葵纳闷地歪著头说: 「栗田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你的脸看起来凶巴巴的,眼睛底下还冒出淡淡的黑眼圈,感觉肌肤也少了光泽。」 「男生的肌肤要什么光泽!不……真的有黑眼圈喔?也是啦,我昨天确实没睡饱。而且从以前就很容易冒出黑眼圈。」 「原来你是属于敏感型的肌肤呢。你昨天睡不著吗?」 栗田点点头回应葵的问题后,葵表现出身为年长者的从容态度,轻拍胸膛说: 「你如果有什么烦恼,可以找我商量喔。我本身也很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情会让栗田先生苦恼到睡不著觉呢?」 「是没有到苦恼的地步啦。事情是这样子──」 栗田边用指尖按压眼窝,边说明要设法让宏一郎吃到「以前那个金锷」的事件经过。 「……原来如此~」 栗田说明完后,葵看似伤脑筋的模样垂著眉尾,面带微笑说: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你才为了水羊羹辛苦了好久,怎么马上又接下这种难题?」 「……你也这么觉得啊?冷静一想,我也觉得自己有问题,真的大有问题。志保姊也念过我没事找事做。」 不过,栗田想要帮忙解决问题的想法不曾动摇过。他不想等到没机会帮忙时才来后悔。 栗田忽然察觉到一件事。在某种涵义上,他或许是把自己对死去家人的心情,投射在英惠等人和宏一郎的关系上。 看见栗田沉默地陷入思考,葵慌张地挥挥手说: 「不、不!这样没什么不好。应该说这样才符合栗田先生的作风。态度冷漠却有一颗温暖之心的浅草人。粗暴的态度背后藏著如烈火般的热情!魁梧的身躯里,每一根血管都流动著老街的人情味──」 「好,饶过我吧!我在你心中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啊?」 「对不起,我有些夸大其辞了。」 葵吐一下舌头,接著露出严肃的表情继续说: 「不过,如果我处于跟栗田先生相同的立场,想必会做出一样的决定。因为充满心意的和果子,具有改变人们的力量。」 「葵小姐。」 「栗田先生,这件事让我帮忙吧!我也想让英惠女士再听到宏一郎先生的开朗笑声。」 葵的双眸发出清澈爽朗的强烈光芒,栗田打从心底感到深深被吸引。 得知葵的过去后,栗田觉得能够明白背后的原因。 乍看之下,葵是一个散发温馨氛围的体贴女生,但这不是一切。对一个身为和果子师傅的人来说,葵遭遇到极度残酷的对待,即使到了现在,她想必还是深感苦恼。 不过,葵没有轻易表现出苦恼,而是为了克服苦恼,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走。若不是拥有高尚的人格、强韧的性格,根本做不来。 所以在栗田的眼里,葵的轻松态度充满魅力,也觉得她不轻易诉苦的态度显得帅气。 生活中有一个这样值得尊敬的对象,肯定能够度过有趣又美好的日子。 「谢啦,葵小姐,这件事情应该是我希望你能够帮忙。」 栗田提出请求后,葵忽然转变态度,加快说话的速度说: 「收到~我刚刚就在想啊~既然不是一般的金锷,也不是地瓜金锷,有没有可能会是栗子金锷呢?栗丸堂的栗田先生所制作的栗子金锷。」 「有必要像在说绕口令一样说好几次『栗』吗?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栗子金锷?」 「因为外观。」 葵立刻回答。 「就栗田先生刚刚的说明,状况有可能是只看一眼就知道不对吧?栗子金锷从表皮可以隐约看见栗子透出来,外观明显和一般的金锷或地瓜金锷不同。你觉得有没有这个可能?」 栗田觉得值得一试。 栗子金锷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用栗子制作栗子馅,再沾上面糊煎烤制成,另一种的馅料是将栗子混入红豆馅里。后者是一般所熟悉的栗子金锷。 如果是使用栗子馅制作,整体馅料会变得均一,感觉会接近地瓜金锷。因此,栗田这次决定制作后者的栗子金锷。他打算把切成大块的栗子混入红豆馅里,让黑色的红豆泥和黄色的栗子呈现明显的颜色对比。 葵也穿上白色厨师衣、戴上日本厨师帽,和栗田一起进到厨房。 「对了,栗田先生,你店里整年都备有栗子吗?」 「……我还是说一下好了,我们店只是店名有一个『栗』字,不是拿栗子做成的和果子当招牌商品。当初应该纯粹是从姓氏取一个字来命名而已。话虽如此,但我们店里当然还是随时备有栗子。」 虽然栗子是属于秋天的美食,但只要放入大量砂糖制成甘露煮(注:甘露煮为日本料理的烹调方式之一,是在酱油或味醂里加入大量砂糖或麦芽糖熬煮食材,煮至酱汁几乎收乾的程度。一般多用于烹调鱼类。),再经过加热杀菌,就可以长期保存。 这次栗田决定使用之前做好并保存起来的栗子甘露煮。 做成甘露煮前,栗田先加了具有著色效果的栀子果实烫过,所以栗子呈现亮丽的金黄色。 将经过这个染色步骤且烫熟的栗子,放入用砂糖和水煮成的糖水之中,以小火慢慢熬煮后静置一晚,即可制成甜味渗透至整体的芳醇栗子甘露煮。 「嗯~这栗子的色泽会让人垂涎三尺呢。那么,请展现手艺吧!」 「看好啊。」 栗田从用来保存的玻璃罐里取出栗子甘露煮,在砧板上切成大块。 接下来的步骤就和昨天栗田跟由加说明的一样,将泡水软化的寒天放入锅中煮至溶化后,放入带皮豆沙馅和砂糖,边以小火加热边使力搅拌均匀。 接下来放入切成大块的栗子,边以木杓拌匀边加热。 「说到这馅料的制作过程,不论什么时候看都觉得好棒喔~这馅料衬托出栗子的鲜艳黄色,带有颗粒感的红豆馅看起来也让人觉得更香!」 「是啊。不光是外观,口感也特别搭。」 「绵密的红豆配上口感松软的栗子,简直是绝配。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的本能,其实人们会把好吃的程度和外观串连在一起。」 「这该说是进化,还是……自然淘汰?或许是只有拥有这种感性的人才存活了下来吧。」 没多久后,栗田将混合均匀、加了栗子的豆沙寒天倒进不锈钢模里。 趁著把豆沙寒天放进专业用的冰箱等待凝固的时间,栗田制作起面糊。 一边是在钢盆里放入水和白玉粉混合均匀的材料,另一边则是将面粉和砂糖搅拌均匀的材料。将这两种材料混在一起后,即变成质地滑顺、呈现液体状的金锷面糊。 进行到这个步骤,几乎已算是完成了,接下来只要把冷却凝固的栗子豆沙寒天切成四方形块状沾上面糊,一面一面地依序煎烤即可。 「对了,栗田先生,你知道金锷起源于关西地区,当时被称为银锷吗?」 「嗯?我是知道这件事,但你会在这个时间点分享知识让我觉得很意外。」 栗田手拿豆沙寒天,一副出乎预料的表情这么说,葵不由得轻轻往后仰。 「毕竟不是做好玩的,所以我一直忍耐著,想要等到煎烤的时间再说。关西地区的银锷是用米粉裹住馅料煎烤制成,但传到江户之后,变成不使用米粉,改成使用面粉。这样的改变使得表皮变得更薄,而使用面粉煎烤出来的颜色也变深了,外观看起来从银色变成金色。还有很单纯的一点,比 起银,金给人的感觉也比较奢华。」 栗田点点头心想,命名确实很重要。 不过,最重要的应该还是味道。至于煎烤的技巧,幸好栗田还颇有自信的。 「煎好之后,我们就直接带去白鹭先生家吧。」 「嗯,毕竟当天品尝才最好吃。」 栗田在加热的铁板抹上薄薄一层油,轻轻放上沾了面糊的豆沙寒天。 * 「栗田,抱歉,连续好几天都这样麻烦你。这次还麻烦到葵小姐。」 「不用在意啦。」 「是啊~有困难的时候就是要互相帮忙嘛。」 栗田和葵带著做好的栗子金锷,抵达位于高田马场的白鹭流本家时,白鹭敦已在门口等候。似乎是因为栗田事前写了电子邮件,白鹭敦才特地来到门口迎接。 在为人正直的白鹭敦带路下,两人前往本馆最里面的房间。房间里的光景和前几天一样,宏一郎表情无神地仰卧在被窝里,英惠则跪坐在枕边对宏一郎说话。 「爸,你看,敦的朋友带金锷来给你吃了。」 「金……锷……」 宏一郎扶著英惠的手挺起上半身后,栗田将带来的栗子金锷盛入方盘递给宏一郎。过程中,栗田保持自然的态度,但定睛仔细观察著宏一郎的反应。 在那瞬间,栗田清楚察觉到一件事。 他心想,果然是预料中的反应。 宏一郎把目光移向栗子金锷的瞬间,脸上明显浮现失望的神情。 在那之后,宏一郎一副忧郁的模样伸手拿起栗子金锷咬下一口,接著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对,不是这个。」 说著,宏一郎把栗子金锷放回盘子。栗田早预料到宏一郎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这般反应的意思。 栗田沉默地陷入思考。 宏一郎应该是在吃栗子金锷之前,也就是在看到外观的时候就知道不对,但就算懒得吃,在大家面前也不得不吃一口。吃了一口后,他才出声否定。 也就是说,正确答案是存在的。 栗田思考过一个可能性。他猜想宏一郎的一连串行为只是一种伪装,实际上另有涵义。 这纯粹是栗田的猜测,他猜想过「以前那个金锷」根本不存在,宏一郎是透过持续要求不存在的东西,向某人传送某种讯息。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以前那个金锷」确实存在,而宏一郎是真的想吃。 「还有什么呢……其他外观比较特别的金锷……金锷──」 葵似乎也得到和栗田一样的结论,专注地思考著。 英惠一副失望中夹杂著过意不去的表情,低下头说: 「栗田先生,真是不好意思,难得你特地带过来……」 「没关系,至少往前迈进了一步。」 不久,宏一郎说他累了,栗田等人便安静地离开最里面的房间。 * 走出本馆准备离开之际,栗田两人在白鹭敦的陪同下走在前往大门的石版路上时,忽然有人投来怪问题。 「放著不吃的蛋糕是什么~?」 「啊……?」 栗田转头一看,看见一名十岁左右的少年在树下露出天真的笑容。 他是前几天为了气球羊羹和白鹭斗嘴的少年──白鹭敦的堂弟翼。 翼跑近后,一副希望有人陪他玩的模样询问栗田等人: 「问你们喔,放著不吃的蛋糕是什么~?」 「干嘛突然问这个?哥哥们很忙耶。你说放著不吃啊……我知道了,应该是磅蛋糕吧。」 「为什么?」 看见翼把眼睛瞪得圆圆的,栗田边心想:「为什么我要陪这种小鬼玩……」边以冷漠的态度说明: 「因为磅蛋糕本来就比较耐放,而且放一段时间后,口感会变得比较湿润好吃。放著不吃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闻言,翼立刻活力充沛地双手交叉,做出打叉的手势说: 「答错了!这算哪门子的谜底!」 「你是要我们猜谜啊!」 栗田忍不住皱起眉头,暗自说:「真麻烦!」下一秒钟,葵从一旁以轻松的口吻回答: 「应该是厚煎松饼(hot cake)吧?放著不吃,也就是『别理我(注:日文的「别理我」发音为「hotoke」,和厚煎松饼「hot cake」的发音相似。)』的意思。」 「哇!叮咚叮咚!漂亮姊姊,恭喜你答对了!」 「耶!」 看见葵露出天真的笑容和翼一起欢欣鼓舞的模样,栗田眯起眼睛心想:「都忘了葵本来就是个爱谐音笑话的人。」 白鹭露出苦涩的表情对著翼说: 「好了,翼,你不能因为自己太无聊,就给客人添麻烦。你想玩猜谜游戏,晚一点我再好好陪你玩。」 「真的吗?敦,你平常都不肯跟我玩。」 「我平常一直都有陪你玩好吗!还有,叫我『哥哥』。」 「不要。」 白鹭敦和翼又开始像前几天一样展开无益的争吵,葵露出温柔的目光,悠哉地望著两人争吵的场面。 没多久,白鹭斗嘴斗到一半回过神来,轻咳一声看向栗田和葵说: 「翼很喜欢猜谜游戏,让我很辛苦,从他小时候一直到现在都被迫要陪他玩。」 「我懂、我懂,自己想谜题真的很有趣~」 葵一副开心的模样这么说,白鹭露出淡淡的苦笑,摇摇头说: 「不,这些谜题不是翼自己想出来的,全是现学现卖。这些是我爷爷以前教他的谜题。」 「宏一郎先生教的?」 「没错。爷爷是个童心未泯的人……」 白鹭看似悲伤地低喃后,忽然露出正经的表情看向栗田说: 「对了,我现在忽然想到,我上次寄给你的猜谜,你想出答案了吗?」 「喔~你好像曾寄过喔。要不是你现在问我,我根本完全忘了。那次我只觉得很莫名其妙,你是有什么目的吗?」 「没有,我只是想说或许你猜得到答案。」 白鹭表示是翼出了谜题给他,但他怎么也想不出答案,后来觉得不甘心,冲动之下便转寄给栗田。 「那你好歹在电子邮件里说明清楚吧!话说回来,那个谜题本身就有问题。我认识的资优生告诉我,犯人的范围没办法从两人缩小到一人。后来我也确认过,的确是这样没错。」 「有问题?喔……难怪会想不出答案。」 白鹭一副想都没想过谜题会有问题的表情,轻轻触摸眉头。 「不过,栗田,你还是这么正直。没想到连我这种一时兴起的举动,你也会帮我验证。」 「啊?当然会啊。不行吗?」 「怎么可能不行……你果然是个好男人。」 「什么?」 在意外的时间点听到白鹭的夸奖,栗田不禁脸红。 「真诚与人相对看似简单,其实很难。如果要深入探讨茶汤的核心──款待之心,最后其实就是延伸到这一点,而我一直都做不到。」 白鹭表情温和地扬起嘴角,继续说: 「不过,现在不同了。栗田,我觉得自己一直从你身上学到东西。」 白鹭感触良深地这么说,教栗田怎能不难为情。栗田在胸前盘起双手,别过脸说: 「我又没做什么了不起的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罢了。至少住在我周遭的那些家伙都跟我一样。」 「你是说浅草人啊。好羡慕~」 白鹭眯起细长的眼睛,露出看向远方的表情聊起往事: 「回想起来,我爷爷也是那样的人。他真的很疼我和翼──」 一旦贵为白鹭流的本家,几乎毫无隐私可言,随时都有他人进出本家。 白鹭敦的生活中充斥著客套话和场面话,连家人之间也不知道什么才是真心话,本家继承人的立场更让他感到沉重的压力。 即便如此,白鹭敦还是没有彻底讨厌茶道,他也笃信这是多亏祖父宏一郎的缘故。 「敦,茶道绝不是死板拘谨的东西。」 某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午后,宏一郎邀少年时期的白鹭敦参加户外茶会时,在庭院的大红伞底下这么说。 「是吗……?我觉得挺死板拘谨的,有太多茶道礼仪要记。」 宏一郎在茶道界一向以豪迈犀利的作风受人畏惧,只有在孙子面前会卸下当家的面具。在敦的记忆里,对祖父只有温和风趣的印象。 宏一郎边刷著抹茶,边露出温柔的微笑对郁闷的敦说: 「不是那样子。虽然一开始会觉得死板拘谨或许是没办法的事,不过,敦啊,你要记住茶道礼仪最终是为了摆脱茶道礼仪喔。」 「什么意思?」 「因为茶道非常重视没有多余动作的合理性。我想一下有没有什么好比喻……对了,茶道的美感,就跟你在学校学习的数学一样。」 「跟数学一样?」 敦瞪大眼睛问道,宏一郎缓缓点头说: 「茶道礼仪就像是数学的公式。只要记住公式,就能在没有多余动作的情况下合理地运用数字,对吧?这不是死板拘谨的东西。你或许现在会觉得死板拘谨,但这么做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摆脱它,让自己变得自由。」 「变得自由……」 「拥有一颗排除多余的点缀、真正知性且自由阔达之心──这就是利休大师达到的境界。必须在没有多余动作、攻防合一的合理空间里,才会有真正的自由。所以,真正的自由是带著紧张感,藉由款待对方的心意传达出它的知性与美。是不是太难了点?」 宏一郎在最后这么询问,敦沉默地摇了摇头。 虽然无法完全理解,但敦体会到茶道的深奥,不禁为之感动。 在那当下,敦悄悄下定决心,一定要习得茶道礼仪的基础。也因为敦暗地里锻炼自己,才有现在的他。 「……爷爷真的很疼我。要不是有爷爷在,我应该早就离开茶道了。」 听完白鹭敦的说明后,栗田感叹地开口说: 「原来茶道是要用这样的方式动脑思考的一门功夫啊。刚认识你的时候,你说过讨厌浪费时间,原来是不想做多余的动作,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如此……所以,宏一郎先生有可能很喜欢像猜谜这类需要动脑筋的事情。」 「有可能。」 白鹭轻轻点头的下一秒钟,一旁的葵一副深感兴趣的模样,举高手询问: 「不好意思,容我插嘴一下。我听得很好奇,请问你们说的那个猜谜是怎样的内容呢?」 「抱歉!忘了跟你说明,内容是这样的……不过,这谜题解不开谜底就是了。」 栗田在智慧型手机的萤幕上秀出前几天收到的电子邮件内容,葵一脸兴致勃勃的表情探出头看。 班上不知道哪个同学偷吃了老师特地留著的大福。 为了调查是谁偷吃的,老师依序从班上的佐藤同学到渡边同学,一个一个叫来问话。 学生当中有一个人在说谎。 说谎的那个学生就是偷吃大福的人,究竟是谁呢? 佐藤同学:「我没有吃,铃木同学也不会说谎。」 铃木同学:「我本来就讨厌吃大福。还有,田村同学做人很诚实。」 高山同学:「我没有吃。对了,渡边同学在说谎。」 田村同学:「我不喜欢吃大福,佐藤同学也绝对不会说谎。」 渡边同学:「我从以前就不敢吃大福。还有,高山同学是个大骗子。」 「我知道了,犯人是高山同学。」 「……咦?」 看葵回答得一派轻松,栗田惊讶不已。 葵不过看了手机萤幕几秒钟而已,解谜的速度之快,恐怕胜过枫。 「你已经解开谜题了喔!不对,这谜题……解得开吗?」 「解得开喔。」 葵没有表现出骄傲的态度,而是若无其事地点头,栗田不禁感到震撼。 纵使葵身为凤凰堂的千金,在和果子方面拥有卓越的资质,但这个谜题在本质上与和果子毫无关联,只是一个要猜出诚实者和说谎者的逻辑问题。 栗田忍不住心想,虽然葵乍看像个性柔和的傻大姐,但果然不是普通人物。 栗田发愣地注视著葵,葵表示谦虚地挥挥手,露出难为情的笑容说: 「没什么啦~这种猜谜是有诀窍的。如果问题明确指出只有一位说谎者,说别人不会说谎的那个人就不是说谎者。要不然就会变成是两个人都在说谎。因为不会说谎就等于是诚实的人,所以可以把答案的范围缩小到互说彼此是骗子的高山同学和渡边同学其中一人。」 「没错,就是高山和渡边,我也一路推测出是这两人。」 但是,栗田的推测到这里就卡住了。为什么葵能够认定高山是犯人呢? 「答案很简单,因为这是猜谜游戏。」 「咦?」 「这个题目不能靠逻辑,而是要视为文字游戏来解答。栗田先生,请你仔细看一下题目,上面有提到老师依序把学生叫来问话。明明如此,为什么第三个被叫来问话的高山同学,会说排在第五个的渡边同学在说谎呢?」 「──哇!」 没想到题目里面设有陷阱,被摆了一道!栗田忍不住抱头痛思。 「谜底是高山同学是个随便乱说话的骗子。翼,你说对不对? 」 「大姊姊,你好厉害喔!我第一次看到有人在没有提示的情况下解开谜题。」 「没什么啦~」 葵难为情地眯起双眼腼腆一阵后,忽然僵住身子,像在思考什么似地面带正经的表情。 「原来如此。」 葵这么低喃一句后,继续说: 「宏一郎先生告诉翼的这个谜题,故意让人一看以为是逻辑问题,其实却是文字游戏……这么说来,金锷有可能也是假象,事实上想要传达的不是金锷。」 「葵小姐……?」 葵闭上眼睛,摸著下巴专注地思考。 微风不时吹拂而过,树梢的树叶随之轻轻摇曳。看似悠哉却十分紧迫的沉默气氛持续十几秒后,葵的爽朗声音响遍四周。 「──原来如此,栗田先生,我知道了!我知道『以前那个金锷』是指什么!」 初夏的阳光从空中洒落在葵充满活力的笑脸上,栗田和白鹭倒抽一口气,翼瞪大眼睛凝视著她。 * 不分任何事物,岁月总会让所有一切渐渐消逝。 随岁月消逝的不会只有怨恨或憎恶等负面情感。 如钻石般闪亮的喜悦或幸福、让人热血沸腾的热情、旺盛的活力和精力,这一切没有一个例外,都会随著岁月逐渐风化。 「人生如梦,恰如轻尘。」这句形容说得太妙了。 白鹭宏一郎仰卧在本馆最里面的房间被窝里,思考著这些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宏一郎一直觉得自己与现实隔著一道透明的墙,彷佛身处在另一个现实。 在这个清醒时梦见的现实里,不存在具有生命力的事物,尽管是现实世 水馒头 「栗田哥好!看见你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观月用高八度的声音大声说道,栗田皱起眉头回答: 「你们在干嘛?聚在这里做什么?如果是要妨碍营业,当心我抖出你们的把柄。」 「不要啦!栗田哥,不要开这种玩笑!」 观月苦笑著搔了搔后颈。他是个矮个儿的短发不良分子,目前就读台东区的高中。 观月从以前就很喜欢跟著栗田,栗田继承栗丸堂后也时而会来找栗田,还会买和果子回去。不过,此刻除了观月之外,四周还有一大群男生。 所有男生都穿著一身极力强调男子气概的服装。虽然他们都有不会让人厌恶的讨喜长相,但这样一群人聚集在橘子路一角的光景,明显相当突兀。 栗田完成在白鹭宅邸的任务,和葵在高田马场道别后,独自回到浅草。一回到栗丸堂的大门前,便看见这般光景。 这群男生似乎是在负责炒热气氛的观月号召下,聚集在这里。 「观月,你找我什么事?」 「没有啦,栗田哥,听说你最近跟人家闹得不愉快是吗?我们想来帮你处理那家伙。」 「闹得不愉快?跟谁?」 「就是那个叫做富樫瞬的家伙……名字对吧?」 下一秒,观月的上半身顿时往后仰。原因是栗田的双眼突然发出加倍犀利的目光。 「你听谁说的?」 「不、不要这么凶地瞪我啦,栗田哥!我们只是很想为栗田哥出一点力而已。是由加姊告诉我们的。」 「由加?」 栗田讶异地低喃时,栗丸堂的正门随即被打开,嘴唇四周沾著豆沙馅的由加冲出店外。 由加在栗田面前停下脚步,挥舞著双手抗议: 「真是的!阿栗,你怎么这样!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才刚回来而已。这不重要,倒是你要不要擦一下嘴巴?」 「……天啊!」 由加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擦去豆沙馅。因为由加是栗田的儿时玩伴,不良分子们很尊敬她。或许由于由加的个性平易近人,不良分子当中也有人是由加的粉丝,观月其实就是粉丝之一。 依眼前状况分析,似乎是由加透过擅于炒热气氛的观月找来这群不良分子,然后让不良分子们在门外等待,自己则在店内的茶房里享受美好的甜点时光。 「由加,你是不是跟这些家伙说了富樫的事?」 「我说了啊,不行吗?」 由加忽然露出正经的表情,直直看著栗田的眼睛。 近在栗田眼前的一双凤眼,发出无比强烈的光芒,看不到一丝迟疑。 「没办法啊,我会担心你嘛!」 「也不能因为担心就这么做吧?」 栗田不肯罢休地问道,由加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说: 「我不是为了替自己争取分数才这么做,你要相信我。」 「争取分数……?你好端端地在说什么?」 栗田困惑地问道,由加红著脸,猛烈摇头说: 「没事!总之,你不是有这么多朋友吗?绝对要请朋友帮忙比较好。那个叫富樫的人看起来不太寻常,而且那时候……」 见个性强悍的由加害怕地皱起眉头,栗田察觉出她想表达什么。 由加应该是很在意在金锷店门口撞见富樫时,富樫说出的话: ──真澄……是我杀的。 听到这句话,栗田本身也受到很大的冲击,难怪由加会担心。 的确,富樫瞬散发出在精神上带有危险性的浓浓氛围,栗田也不想和他有瓜葛,但为了抹去葵心中的不安,这件事情说什么也必须有个了断。 前几天突然撞见富樫,栗田一时失去冷静,没有多余的心力好好和富樫交谈。他心想可以的话,是不是有可能找个机会静下来好好交谈? 没错,只要推心置腹地谈一谈,一定可以解决。 富樫过去在凤凰堂发生了什么事?和死去的真澄伸一之间有过什么往事?事到如今再度现身的理由是什么? 栗田想知道很多事情的答案,也有很多话想对富樫说。 「栗田哥!你太见外了!我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你不是每次都会帮我们擦屁股吗?这次轮到我们来报答你!」 「我们真的很想帮从前老大的忙!」 「老大也已经点头答应了……请让我们帮忙吧!」 一群男生纷纷开口,并低下头请求,栗田深深感受到他们的热诚。 虽然聚集在此的一群男生乍看长相凶狠,但其实本性善良且单纯。大家特地前来,栗田实在不忍心断然拒绝。 率领浅草不良分子的现任老大就读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升学高中,才干出众。比起打架,其政治手腕更是了得。现任老大的类型与栗田截然不同,是符合现今潮流的不良分子。栗田心想,凡事谨慎的他会默认下属行动,或许表示值得一试。 栗田深深吸入一口气说: 「真是的……好啦、好啦。既然这样,就让你们帮忙吧!」 「我们就等栗田哥这句话!」 栗田对著一群痛快大叫的男生叮咛说: 「不过,我是要找机会和对方交谈。你们只要帮我找到富樫瞬,告诉我他在哪里就好。原则上,我要你们用打听的,不要直接跟富樫接触,太危险了。」 「收到!那么,我们立刻展开地毯式搜查!」 * 一群不良分子干劲十足地从栗丸堂门口散开,由加斜眼看著不良分子们低喃: 「对不起喔,阿栗,我太鸡婆了。」 「没事。倒是我害你这么担心,抱歉啊。」 「不会。」 「不过也好啦,我一直忙著水羊羹和金锷的事,所以拖拖拉拉地没处理这件事。从某个角度来说,这样刚好可以让我下定决心。」 「嗯……」由加皱起眉头,看似有些难过地嘀咕:「真不知道这样做是对还错……说穿了,你是为了葵小姐才──啊!对了!」 说到一半,由加忽然拿出智慧型手机,指尖在萤幕上迅速滑动。 栗田心想她突然拿出手机要做什么,询问:「你要打电话啊?」 「我刚刚忽然灵光一闪。难得有这机会,我想把浅羽也叫来。」 「浅羽……?干嘛找他?」 栗田下意识地出声抱怨。由加眯起单只眼睛,把手机贴在脸颊上。 「因为感觉上浅羽也很擅长处理这种事情啊。而且你们两个是好朋友,就请他帮忙嘛!」 「没有,我们才不是好朋友。」 虽说不是好朋友,但浅羽确实从以前就一直自称是栗田的对手,而且栗田最近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他。 提到浅羽,根据他妹妹枫的说法,浅羽最近似乎脾气很暴躁。即使枫想问他是不是有什么烦恼,他也会冷漠地走开。 栗田越想不禁越在意浅羽,他若无其事地偷偷竖起耳朵聆听,但由加一副遗憾的表情摇摇头,把手机收进口袋里。 「打不通。可能是没开机,不然就是收不到讯号……」 「那就算了吧,那家伙也有他的事情要忙,虽然应该都是些很无聊的事。我们这边自己处理就够了。」 「说得也是,人手这么多。」 栗田心想,难得动用这么多人展开地毯式搜查,希望今天就能找到富樫瞬,和他好好交谈。如果能在明天和葵外出之前办完这件事,也能为约好日子又延期的事表达歉意。 「阿栗,我们走吧,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行动力!我可是和总编辑多 次发生剧烈冲突,因而锻炼出一身好功力呢!」 「嗯。不过,剧烈冲突还是控制一下吧。」 栗田和由加正鼓足干劲时,一旁的观月离开不良分子们,不知为何独自往不同的方向走去。栗田见状,疑惑地搭腔问道: 「观月,你要去哪?单枪匹马太危险了,还是两人一组行动吧。」 这时,观月回过头露出毫无虚假的灿烂笑容,对栗田说出令人讶异的话语: 「我要回去。」 「咦?」 「我今天有点事,要先回去。」 栗田和由加诧异地半张著嘴巴僵住不动。 「那我告辞了!」 观月以爽朗的态度行一个礼后,往雷门路的方向离去。看著观月的背影,栗田回过神来,急忙喊住观月: 「等一下!观月,你把大家召集过来,还把气氛炒得那么热,自己却拍拍屁股回去?」 「是。」 「你还好意思回答『是』!到底是怎么回事!」 栗田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观月看似难为情地摸著头顶走回栗田身边。 「真的很不好意思,我也很想一起找人,但在那之前,必须先找到脚踏车。」 「……你说啥?」 「我的公路自行车被偷了。」 公路自行车是适合长距离高速骑行的脚踏车,依等级不同,有些公路自行车要价不菲。 观月表示他打工存钱才刚买了珍贵的公路自行车,昨天却被偷了。 「那辆自行车是很有名的义大利厂牌,骑起来快感绝佳。不是有一种像是蓝色和绿色混在一起、叫做天蓝色的颜色吗?我买的就是这种色调、造型帅气的自行车。我还打算放暑假时,要骑著它展开一人之旅,一路骑到新舄的亲戚家。没想到竟然被偷了……」 观月叹了口气,一副沮丧的模样。 「这样啊……那还真是一场无妄之灾。」 栗田一开始觉得观月的行径太离谱,但听完说明后,便觉得可以接受。 「希望你能把珍贵的自行车找回来。」 栗田这么安慰一句后,观月忽然提出意外的提议: 「栗田哥要不要也帮我一起找?」 「什么?」 「没有啦,我问过刚刚那些家伙,他们说偷车贼是个相当可疑的家伙,听说十分古怪。」 「古怪……?怎么个古怪?」 「好像是一个很怕被人看到、偷偷摸摸的家伙,还从正面撞向停在路边的脚踏车……不过这些内容也是刚刚那些人打听来的,所以不知道详细状况到底是怎样。总之,你不觉得超级可疑的吗?所以我打算现在去找透露消息的人问个清楚。」 「是喔……」 「我严重怀疑那个行径可疑的混蛋有可能就是富樫瞬!」 观月一副自信满满的模样妄下断言,由加用手肘轻轻顶一下栗田说: 「你有什么打算?这件事让人挺在意的。」 「的确,在各方面都很可疑。」 偷偷摸摸的可疑人物从正面撞向停在路边的脚踏车?如果可疑人物真是富樫,他的目的会是什么? 「……在这边用想的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就去听听看是怎么回事好了。」 「就这么做吧!」 「那么,栗田哥、由加姊,请跟我来!」 栗田和由加在观月的带路下,在橘子路往南而行。 根据观月的说明,自行车是停在雷门路的人行道上被偷的。 昨天傍晚,观月去位于雷门路南侧的朋友家玩时,把自行车停在人行道的护栏边便去了朋友的公寓。 和朋友在公寓里度过好一段时间后,观月和朋友觉得肚子饿,于是离开公寓准备去吃东西。他们打算走路去马路对面的寿司店街。 粗心大意的观月一开始在停好自行车时,就忘了锁上链条锁。 不过,两人走出公寓的当下,自行车还安然停在护栏边。 直到大约过了两小时后,两人用完餐回到公寓前方时,才发现自行车被偷了。护栏边停了好几辆自行车,唯独观月的自行车不见踪影。 观月和朋友急忙在附近寻找,但即使找到天色已黑,也没找到自行车,当天只好放弃继续寻找。 观月知道自行车被偷是自己太粗心大意,不好意思再给朋友添麻烦,于是说服朋友放弃寻找,并决定接下来要自行寻找。 「忘了上锁加上违规停车啊……」 听完事情经过后,由加轻轻按住太阳穴,露出同情的表情安慰观月说: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应该偷别人的自行车啦。观月,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我打工存的钱全泡汤了。」 「这件事当然是偷车的家伙不对,但你或许要装个防盗警报器比较安全吧?听说最近很多自行车被偷。」 常见的案例是利用拍卖网站等管道来转卖。如果把自行车拆解,以零件的形式销赃,被发现的机率就会更低。 但愿观月能顺利找回他的自行车。栗田如此心想,穿过斑马线向右转。 朝国际路的方向走了几分钟后,他们来到观月朋友的公寓前,公寓旁有一家专卖女装的小型服饰店。 照观月所说,透露消息的人就是服饰店的女老板。的确,如果是店家的人,就有可能发现马路上的异常状况。 栗田三人走在路面采用仿石版设计的人行道上,前方转角处忽然出现一名眼熟的青年。 「啊!」 栗田忍不住叫了一声,对方也瞪大眼睛看向栗田。 青年身穿领口敞开的豹纹衬衫,脖子上戴著醒目的项炼。身形纤细、个子高大的青年虽然留著一头以男生来说显得过长的头发,但或许因为他五官端正,所以完全不会给人闷热的感觉,反而觉得再适合不过。 不期而遇的青年,即是看来看去只有外型好看的浅羽怜。 「栗田!」 剎那间,浅羽不知为何扬起眉尾,猛然朝栗田冲过来。 浅羽的动作出乎预料地敏捷,加上事发突然,栗田被浅羽揪住胸口,猛力压在旁边的建筑物墙上。背部传来的冲击力道让栗田呼吸困难。 「……唔!」 「喂!浅羽,你在干嘛!」 由加在人行道上发出尖锐的声音说道,但浅羽看也没看她一眼地说: 「不甘你的事,男人之间的事轮不到你插手。」 浅羽把脸贴近栗田,脸上浮现充满恶意的笑容低声说: 「──好久不见啊,臭栗田。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还带著由加一起行动。你是上班摸鱼,跑出来开心约会啊?」 「啥?」 栗田近距离瞪著揪住他胸口的浅羽,内心感觉到不太对劲。虽说他和浅羽真的很久没见到面,但浅羽的态度未免太具有攻击性。 「真是的,你这个和果子店的高基氏体(注:高基氏体为真核细胞中的一种胞器,属于细胞的一组膜,专门收集并包裹各种物质。),都不知别人怎么想,还如此悠哉玩耍!」 浅羽以唾弃的口吻说出崭新的骂人话语。 终于连细胞里的小器官也被他用来比喻了……这么心想的栗田,瞬间把目光拉向远方,想起枫告诉过他浅羽最近脾气很暴躁的事。 「如果我是高基氏体,你不就是粒线体(注:粒线体为一种存在于大多数真核细胞中、由两层膜包被的胞器。众多重要的生化反应皆发生于粒线体,也是体内细胞产生能量的地方。)?不管怎样,我不是来玩耍的。你还好意思说别人,我才想问你每天出门是 去哪里?你要到处玩乐也该适可而止,不要让枫太担心。」 「──我就是不想这样。」 「你说什么?」 栗田不明白浅羽的意思而感到疑惑,浅羽压低声音继续说: 「顺序反了。我就是知道枫在担心,不想让她更担心,所以有些事情不能跟她说,躲避枫也是这个原因。我还是很在意那件事……不是跟你约定好了吗?」 「约定?」 栗田的衬衫胸口被浅羽紧紧揪住,压迫感使得栗田难以呼吸。 栗田想不起浅羽说的约定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脑部缺氧才想不出来,还是像平常一样纯粹是和浅羽沟通不良。 「浅羽,你在说什么……?」 栗田询问后,浅羽更加重手的力道。 「你少装蒜!是关于葵小姐的事!」 情绪激动的浅羽更用力揪紧栗田的胸口。 虽然不明白浅羽在激动什么,但栗田的个性怎样也不允许自己单方面受到攻击。 「你给我适可而止!我正在处理你说的关于葵小姐的事!」 栗田使出浑身力量反转身体,这回换浅羽的背部猛力撞上墙壁。 「……唔!」 冲击力道使浅羽纤细的身躯瞬间反弹一下,他似乎因为无法呼吸而说不出话。 「浅羽,我不知道你在暴躁什么,但我现在真的很忙。这是跟葵小姐有关的重要大事!」 「咦?」 「以前害葵小姐手受伤的家伙正在浅草,那家伙叫富樫瞬。虽然目前还不知道那家伙的目的,但我已经遇过他两次。直觉告诉我,他真的是个危险人物。」 「富樫瞬?害葵小姐的手……?」 看浅羽一副难以理解的模样,栗田这才想起浅羽还不知情。 「……葵小姐不仅是凤凰堂的千金而已。她的才能受到肯定,以前当过和果子师傅。不过,富樫瞬害她受了伤,让她不得不放弃当和果子师傅。还有,富樫瞬似乎对一个叫做真澄伸一的凤凰堂师傅下了毒手……」 栗田压低音量这么告诉浅羽后,浅羽也瞪大双眼说不出话来。 「我们现在正忙著找那家伙,你想说什么我晚点再听你说……给我一点时间。」 听栗田这么说,浅羽咬著薄唇陷入沉默。气氛僵硬的无言时光在人行道旁的墙边流过。 由加和观月被栗田两人的气势压倒而不敢靠近,只能摀著嘴巴观察两人。 不久,浅羽静静做了一次深呼吸说: 「……好啦!」 浅羽以双手猛力推开栗田,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继续说: 「既然这样,先暂时休战。这件事我也要帮忙。」 「咦?」 「虽然我不知道那个叫富樫还是煎饼的家伙是谁,但浅草是我们一起长大的地方,怎么可以让那么危险的家伙在如此珍贵的地方撒野?况且,我也会担心枫。」 「浅羽……」 接著,浅羽的细长眼睛忽然发出严肃的目光继续说: 「不过,事情结束后我有话要跟你说。这件事真的很重要。」 「知道了……我一定会听你说。」 闻言,浅羽一脸正经地点点头,跟著装模作样地弹一下手指,摆出慵懒的态度露出微笑。 「那就赶快来解决麻烦事吧!只要我和你联手,根本是所向无敌!喂~由加,还有旁边那个年轻人!你们还呆呆站在那里做什么?本少爷愿意陪你们玩玩,还不赶快带路一下?」 浅羽的态度跟方才判若两人,由加和观月都愣在原地。 不过,完全理解浅羽的意思后,由加和观月都目光炯炯有神地欢呼。 「浅羽!虽然我搞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但真是太好了!」 「太、太强了!那位虽然不曾打赢我们从前老大,但在浅草赫赫有名、唯一敢跟从前老大平起平坐的浅羽先生,我居然有机会和他联手抗敌!」 「闭嘴!」 浅羽眯起眼睛一瞪后,观月吓得耸起肩膀,但由加依旧情绪高涨地说: 「我们现在正在见证奇迹!」 「就叫你们闭嘴……不要再啰唆了,赶快带路吧!」 浅羽一脸厌烦的模样举高手在眼前挥了挥。尽管他的表情看似不悦,脸颊却有些泛红。 浅羽现在已不再血气方刚,但在浅草的不良分子间,他仍是足以与栗田匹敌的风云人物。 此刻,水火不容的栗田和浅羽两人将联手抗敌,由加为此大声欢呼,观月则是尽管兴奋,还是表现出有些战战兢兢的态度,再次踏出步伐。 * 栗田等人抵达观月朋友住的公寓旁边──据说是消息来源的服饰店后,拨开陈列在店门口的女装走进店内。 「打扰了,有人在吗?」 栗田打招呼说道,但没有人出来应声,店内连一个客人也没有。 由加边环视四周成堆的服饰边低喃: 「没有人在吗?」 「应该有人,后面有声音传来。」 栗田带头下,一行人往服饰排得密密麻麻的狭窄店内走去,发现女老板在店内最深处。 七十来岁的女老板有著亲切的样貌,看似很擅长招呼客人。此刻她在收银台上托著腮,入迷地看著行动数位电视。 电视画面正播放著某it企业宣告破产的新闻报导。 栗田仔细一看,发现是颇有名气的公司,不禁讶异。 该公司的社长被视为网路时代的宠儿,经常在媒体上出现,但栗田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 那位社长是个自我主张强烈的人物,栗田记得前几天也看到他出现在某个电视节目,还发下豪语说金钱即是他人生的一切。根据新闻报导内容,这位社长似乎涉嫌逃税,也因为被抓到逃税而导致公司破产。 国税局以滞纳税款达一亿五千万圆以上为由,扣押社长的所有资产,公司也因此破产。现在社长行踪不明,不知道躲去哪里。 女老板的视线没有从电视画面上挪开,嘀咕说:「这个人说过他一天赚的钱,就超过一般上班族的一年收入,前阵子还一副有权有势的样子。」 「应该是他想要让别人觉得自己有权有势吧?对了,我们有件事想请教一下。」 「现在竟然搞得公司倒闭,连夜潜逃……身为同乡人,我原本很崇拜剑持先生风采翩翩的样子呢。」 栗田心想:「对了,那个社长名叫剑持。」他再度向女老板搭腔,但女老板头也不回地一直盯著电视。 「爱哭的孩子和国税局果然是最难搞的。」 在那之后,栗田反覆问了好几遍,但女老板似乎对这起事件相当感兴趣,完全没有要听栗田说话的意思。 「……伤脑筋,她完全没在听我说话。」 「怎么办?真是伤脑筋。」 栗田和由加露出苦恼的表情看著彼此时,站在观月身旁的浅羽哼笑一声说: 「真是的,你们在干嘛?怎么都这么笨嘴笨舌的。」 看见浅羽一副高高在上的说话态度,栗田心生怒火地询问: 「你就那么能言善道吗?」 「就让你见识一下吧。」 浅羽忽然再多解开一颗豹纹衬衫的钮扣,带著近似香草香味的淡淡香水味,动作优雅地走近女老板说: 「夫人。」 「──唔?」 看电视看得入迷的女老板立刻转过头,看见浅羽的脸后,身体微微往后仰。 「这位美丽的夫人,方便向你请教一些事情吗?」 浅羽面带微 笑,一只手摸著胸口,做作地对著女老板行了一个礼。 女老板虽然显得畏缩,但明显看得出为浅羽的样貌深深著迷。很肯定的一点是,浅羽至少比电视里的男人更吸引她。 「我们有一位朋友的脚踏车昨天被偷了,听说当时是停在这家店附近。不管什么都可以,希望夫人可以给我们一些线索。方便告诉我们吗?」 「方、方便啊……」 在面无表情的栗田、由加和观月面前,女老板做了这般说明── 昨天傍晚,女老板在店里忙著更换衣服的价格标签,很自然地看向店门口时,目光忽然被吸引了。 服饰店的外面,斜前方的人行道护栏边,停了好几辆脚踏车。女老板看见一名男子直直朝向脚踏车走去。 不,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男性。 该名人物撑著一把大洋伞,并把洋伞压得低低的挡住身体,所以看不到上半身。不过,因为下半身穿著黑色长裤,所以暂时假设是男性。 女老板的目光忍不住一直跟著对方移动。 男子因为把洋伞压得低低的,一直保持前倾的姿势往前走,几乎没有确认前方的状况。女老板心想:「那样子根本看不到前面吧?继续这样前进,肯定会撞到停在路边的脚踏车。」 没多久,女老板的顾虑成了事实,男子正面撞上脚踏车。两辆没有用锁链固定在护栏上的脚踏车被撞倒了。 其中一辆是天蓝色的全新公路自行车。 男子动作迅速地扶起那辆公路自行车,在撑著洋伞的状态下勉强跨上座垫,以不自然的动作骑著车迅速离开现场。 「婆婆……那是我的公路自行车啊!」 观月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贴近女老板说道,女老板一副过意不去的模样合掌说: 「哎呀,原来是你的啊?对不起喔。不过,那时候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你的脚踏车啊,只觉得自己看到了诡异的状况,一直很在意。」 「既然在意,应该要追上去逼问对方嘛!」 观月露出哭笑参半的表情,由加则语带苦涩地安抚观月说:「那怎么可能呢。」 站在一旁的栗田和浅羽沉默地陷入思考。 「浅羽,你发现了吗?」 「嗯。」 栗田和浅羽两人几乎在同时低喃一句:「不对劲。」 「什么东西不对劲?」 由加问道,栗田回答: 「洋伞……最近阳光确实是变强了。虽然傍晚的时候还好,但毕竟还是会有紫外线,而且也不能因为对方是男生,就觉得他担心晒黑是不自然的事──」 这时,浅羽从一旁抢走发言权继续说: 「不过,这里在雷门路上耶。说到雷门路,就会想到拱廊,对吧?虽然南侧的人行道没有,但北侧是有拱廊的。」 「啊!」 栗田朝由加轻轻点了点头,接著说: 「就是这么回事。如果想遮阳,只要走到对街就好,根本不需要洋伞。虽然目前还只是假设,但我猜那个家伙应该是不想被人看见,才会用洋伞遮住脸。他可能是因为这样,不小心撞到停在路边的脚踏车;或是一开始就故意要撞倒脚踏车,再趁著扶起车时顺手牵羊。」 不论真相为何,对方的行动都明显超出正常的范畴。 这个人明明遮住长相不想让人看见,却偷了交通工具想加快移动速度。这会不会代表他心怀愧疚,想要立刻逃离浅草呢? 栗田心想那很有可能就是富樫瞬,浅羽也点点头。 「不论真相为何,那个小偷的想法就是不想被人看见,然后躲得远远的。如果是这样,下一步该怎么做就很明确。」 「下一步?」 由加纳闷地眨眨眼,浅羽动作夸张地耸起肩膀回答: 「那还用说吗?一个人撑著洋伞骑自行车当然会很醒目吧?接下来就看怎么安排,叫大家在浅草到处去打听有没有看见这样的人。喂,观月,你把刚刚的内容传达给所有成员知道。」 「收到!我还会多增加人手!」 观月拿出手机,对其他搜查成员发出明确的指示。或许是现任老大训练有素,看得出来集团的管理相当完善。 这时,由加忽然一副感触良深的模样低喃: 「话说回来,阿栗、浅羽,你们的默契真好。好羡慕喔……不论年纪多大,男人之间的友情永远不变,害我有点忌妒。」 「最好是永远不变啦!没什么好忌妒的!」 看见栗田和浅羽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头,由加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 据说洋伞男是往雷门路的东边逃跑,所以栗田等人离开服饰店后,移动脚步到雷门路东边,向附近店家的员工和车夫问话。 没多久,电话一通接著一通打来,他们陆续收到回报。 『大哥好!我们找到目击者说看见一个男人撑著洋伞骑脚踏车!听说是昨天傍晚在江户路上看到的!』 『我们也取得目击者的证词!晚上七点左右,包包店的员工在言问桥西的十字路口看到那家伙。我们还会继续调查!』 不良分子们一个接著一个来电回报,挂断电话后,栗田忍不住皱起眉头说: 「这些家伙该不会是看太多警匪剧了吧……?」 浅羽一副慵懒的模样甩甩手,回应栗田说: 「他们本来应该要是被抓的一方才对喔。」 「何必这么说呢!」 根据回报的内容,可疑人物似乎是骑著脚踏车从雷门路转入江户路往北移动,其后在言问路上沿著隅田川直直北上。 比对目击时刻,会发现这个人前进的速度意外缓慢。或许是撑著洋伞以及骑不惯的公路自行车,让嫌疑犯惨遭双重失策。 「不过,那家伙到底是打算去哪里?照方向来猜测,应该是荒川区吧?」 「从以前就是这样,做亏心事的家伙都习惯往北逃。总之,先做个整理。」 浅羽拿出智慧型手机显示地图的画面后,将目击地点和时间做了标注。 可疑人物最后被目击到的地点是江户路的北侧──位于荒川区的某工学系专科学校附近。据说那时已是晚上,可疑人物没有撑洋伞,踩踏板的模样也显得相当疲惫。 「嗯~很难说耶。毕竟是昨天才发生的事……不论是时间上或体力上,他应该都不可能逃得太远才对。」 浅羽摸著下巴陷入沉思,一旁的栗田望著地图,没多想地嘀咕: 「如果累了,有可能会找个地方过夜。」 这时,由加露出想到什么的表情指著地图说: 「你们看!专科学校附近有一座大公园。那个叫富樫的人会不会就是在这里休息?先把脚踏车藏在草丛里,然后直接躺在长椅上睡觉之类的?」 栗田思考著这个可能性。由加指出的汐入公园是荒川区内最大的都立公园。那里有宽敞的开放空间,很适合骑著公路自行车进入──会是这样吗?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很难下定论,也缺乏根据。 不过,难得由加干劲十足地这么提议,或许可以去调查看看。 「喂,浅羽。」 说来奇妙,浅羽似乎和栗田得出相同的结论,他点点头接著说: 「我知道啦。等一下先绕去我家,我回去开车。」 * 搭乘浅羽驾驶的轿车停进停车场后,栗田等人走进汐入公园。 栗田很久没来到汐入公园,发现这里还是那么宽敞。就算富樫瞬仍躲在公园里,要找到他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好,已经来到这里了,但 接下来要怎么做?」 由加一副伤脑筋的模样搔了搔后脑杓,栗田环视四周说: 「我想一下啊,就先从这附近开始打听好了。不管怎样,势必都要经过出入口。我们就照著顺序在分岔路口一一调查吧。」 「说得也是,只要去问看起来像是一直待在公园里的人就好了。」 栗田、由加和观月互相点了点头,一旁的浅羽看向远方,把浏海往上一拨说: 「那边那个人说不定有看到了什么。」 浅羽的视线前方有一名女子坐在小型铝制三角椅上,正在画阔叶树,她有可能是个艺大生。以女子的角度来说,不难看见进出过出入口的人。 话虽如此,但根本不知道富樫到底有没有来过这座公园。栗田告诉自己只要问一下就好,不要抱著太大的期望。 「不好意思,想请教你一个怪问题……你应该没看到这附近出现一个撑著洋伞骑脚踏车的人喔?」 栗田半是抱著不会有收获的心态询问,没想到事态却有了意外的发展。 「有看到喔。」 「咦?」 女子回答得相当乾脆,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什、什么时候?在哪里看到的?那辆脚踏车是什么颜色?」 由加探出身子询问,手上拿著素描本的女子显得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 「刚刚……差不多是二十分钟前吧。有人撑著洋伞、推著脚踏车从那边的出口走出去,脚踏车的颜色是介于蓝色和绿色之间的颜色。那辆脚踏车的造型很酷,很像竞赛用的自行车。」 栗田等人沉默地互看彼此。 依女子的形容,那很明显是观月的自行车。而且,事态刻不容缓。 「merci~mademoiselle!」(注:「merci」为法语的谢谢,「mademoiselle」为法语的小姐。) 浅羽莫名其妙地用法语向女子道谢,女子尽管吓傻了,却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栗田等人转过身,从女子身边一同跑了出去。 女子说对方推著脚踏车,表示脚踏车有可能爆胎或发生什么意外状况。如果是在二十分钟前,应该有可能追得上。 栗田等人走出汐入公园,边环视四周,边顺著川之手路往北移动。 越过隅田川来到十字路口时,栗田犹豫著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前进。他思考著不知道应该分开行动比较好,还是先找人打听时,由加发出尖锐的声音说: 「你们看那个!那辆脚踏车!」 栗田大吃一惊。由加所指的方向有一栋公寓,一辆青绿色的公路自行车靠在沿著公寓建盖的围墙上。 「啊!是我的自行车!」 观月突然像弹开似地飞奔过去,栗田等人也随后追上。 栗田意外发现观月有一双飞毛腿,让他们追得很辛苦,同时心想观月应该是真的很高兴。栗田和浅羽追上时,看见观月毫不在乎他人眼光,满脸笑容地用脸颊磨蹭脚踏车手把。 「就是这辆!我的公路自行车!」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由加慢一步追上来,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仍看似开心地笑著。 可能是被粗鲁地对待过,公路自行车的前轮和后轮都已爆胎,但没有其他明显的损伤。只要换上新轮胎,想必就能恢复原状。 「栗田哥、各位,这次真的是给大家添麻烦了!虽然爆胎了,但能平安无事地找回公路自行车,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大家道谢……谢谢大家!」 「你已经跟我们道谢了啊!没什么,不用挂在心上!」 栗田露出笑容,轻轻把手搭在观月的肩上说: 「别再被人偷走了啊!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处理,由加和观月留在这里。」 「阿栗,你要做什么?」 「追人。」 栗田直截了当地答道。 「想也知道他是因为来到这里时前后轮都爆胎了,才会把自行车丢在这里。他应该还没有跑太远。」 栗田抬高下巴,指向在公寓右边的小巷子。小巷子里的电线杆底下,有人随意丢弃一把杆部弯曲的洋伞。 在小巷子的更深处,有一栋不知道屋龄有多老、油漆斑驳剥落的两层楼废屋。 废屋的窗框脱落,屋内一片漆黑,看不清楚状况,但明显散发出有人躲在里面的氛围。 浅羽的脸上渗出些微汗珠,但他自信满满地扬起嘴角说: 「我猜……那个叫富樫的家伙可能是骑车骑到爆胎,又累得像只狗,所以半是觉得都无所谓了。想要抓住他就得趁现在,我跟栗田去处理他。」 「等、等一下!阿栗!浅羽!这样太危险了,先叫其他人──」 「我们马上回来!」 栗田和浅羽一起朝向视线前方的废屋跑去。 * 废屋没有大门,入口挂著一块老旧的木板。钻过木板缝隙踏进废屋内的瞬间,近似木屑的独特气味扑鼻而来。 自然光从没有嵌入玻璃的窗户照射进来,形成唯一的光源。太阳的位置正好在相反方向,所以屋内一片昏暗,感觉像是夜晚突然降临。 「浅羽,你听到了吗?这声音……」 「从二楼传来的。你小心一点啊,栗田。」 栗田和浅羽边低声交谈,边像猫科动物般安静无声地往深处走去。 一阶一阶慢慢爬上嘎吱作响的木板楼梯后,原本的声音开始夹杂动物低嚎般的声音。 ──到底是什么状况? 爬完阶梯走上二楼,定睛细看昏暗屋内的瞬间,栗田的心脏猛力跳动一下。 阳光从最深处的窗户照射进来,栗田在逆光中看见一道黑色身影浮在半空中。 黑色身影的脚摇摇晃晃地踩上踏脚凳,正准备把脖子套进从天花板垂落的绳圈里。 「住手!」 栗田冲动地大叫,狂奔出去。 虽然身后传来浅羽的制止声,但受到肾上腺素的影响,栗田根本听不进去。 富樫瞬害葵的手受伤,也夺走葵身为和果子师傅的未来,栗田当然恨不得痛殴他一顿。 不过,若是富樫想要自我了断又另当别论。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轻生。 富樫是否想过自己的父母、兄弟姊妹、朋友以及被留下来的人会有多么伤心难过?即使是葵,想必也会为富樫的死感到哀伤,留下更深的心灵创伤。栗田说什么也必须救富樫一命。 栗田带著复杂混乱的思绪往前逼近,撞上黑色身影。 随著一声闷响传来,两人没站稳脚步地跌落在地。昏暗之中,尘埃高高扬起。 「栗田,你没事吧!」 「我没事,你快抓住富樫!」 「交给我!」 浅羽快步冲来,瞬间压住发出呻吟声的黑色身影,栗田总算放下心。 ──太好了,勉强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富樫一命,也顺利逮到他。 栗田放松肩膀力量的下一秒,浅羽用没有抑扬顿挫的音调低喃:「咦?」看来状况有异。 「你、你们是什么人?干嘛突然跑来这里?」 听到黑色身影发出的声音,栗田觉得不对劲而回头看,顿时惊愕得说不出话。 黑色身影不是富樫瞬。 因为逆光,加上只看见背影,所以栗田认错人了。 从窗外流泻进来的微弱光线笼罩下,栗田看见一名个子矮小的中年男子。男子身上的衣服骯脏透顶,而且皱巴巴的,但仔细一看,其实是一身黑色西装。 「那、那个啊……我觉得这个人超面熟的耶, 该不会是──」 浅羽有些狼狈地说道。「是啊。」栗田也流著冷汗应了一声后,继续说: 「你该不会是……剑持先生?」 栗田有些客气地询问后,男子沉默地抿著双唇,百般不愿地点了点头。 完全是一场得意忘形的失败行动。 回想起来,他们本来就没有明确证据,足以认定对方就是富樫瞬,纯粹只是偷走公路自行车的偷车贼行径很可疑罢了。看来似乎是因为追贼追得太激动,不知不觉中做出扭曲的判断。 打算在废屋二楼偷偷上吊的,是不久前在服饰店看到的新闻报导中成为话题的人物。也就是公司破产后,行踪不明的前it企业社长──剑持。 沉默之中,三人苦恼著不知该如何应付事态。过了好一会儿,栗田站起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打破沉默说: 「……总之,人只要还活著,就一定有办法解决问题。请不要再有轻生的念头。」 剑持在废屋的地板上盘腿而坐,紧咬著嘴唇没有回答。 电视上的剑持总是风采翩翩,表现出有权有势的模样,近距离看到他后,发现他意外矮小,还一副寒酸样。 或许是疲惫加上深受压力,剑持的表情缺乏生气,松垮的脸散发出筋疲力尽的感觉。别说是四十多岁,他看起来甚至像已经五十多岁。 「就算活著……怎样也无法解决问题。」 剑持低声说道,栗田露出讶异的表情重新看向剑持询问: 「为什么这么说?」 剑持听了,单手摀住自己的脸,断断续续地说明: 「因为我已经失去一切──」 剑持表示,一切的开端全是因为公司无法顺利调度资金。 他听信人说一定会赚钱,参与了外汇买卖,没想到后来几乎全赔光了本金,还酿成一场恶梦般的莫大亏损。 为了填补亏损,剑持不惜逃税,却遇到国税局来调查,财产一下子全被扣押住,公司也不得不宣告破产。破产就算了,剑持还背了一身债。 濒临绝望的剑持决定自我了断,但在踏上黄泉路之前,他很想见许久没见到面的故乡母亲最后一面。因为没钱搭车,他只好用走的。 一直以来,剑持在电视上过度张扬权势,还说自己出门只会开法拉利,所以要像一般人一样在路上行走,甚至让他觉得丢脸。 这就是剑持会撑洋伞挡住脸的原因,偷走脚踏车只是顺势而为。 撞到停在路边的脚踏车时,他偶然发现有一辆公路自行车没上锁,所以心想只要骑自行车就可以加快行动。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想起公司还经营顺利时,曾看过年轻职员帅气地骑著公路自行车上下班。 然而,剑持不懂得驾驭公路自行车,最后弄得前后轮都爆胎,反而拖慢了脚步。 人生不顺的时候做什么都不顺,自暴自弃的剑持连见母亲最后一面也放弃了,决定在这栋废屋里了结一切──剑持如此做了总结。 「……原来剑持先生是这附近一带的人啊。」 栗田揉著眉间低喃。剑持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是啊」。 「不过,我已经有超过十年以上的时间没有回老家。毕竟回来也没有人会欢迎我,这么久没回老家也是当然。」 栗田这才想起服饰店的女老板会那么专注于剑持的新闻报导,是因为彼此同乡。女老板说过身为同乡人,很崇拜剑持风采翩翩的样子。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栗田询问后,剑持垂著头无力地摇了摇。 「我也不知道……老实说,我什么办法也没有。我失去公司、失去金钱,也失去名誉,什么都没了,只剩下一屁股债。事到如今就算去见母亲,也只会让我更加舍不得离开人世。我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很丢脸……」 「我说啊~」 浅羽原本一直在旁静静观察,忽然用俏皮的语调从旁插嘴。 「像你这种人,你知道大家会怎么形容吗?」 突然听到毫无关联的问题,剑持一脸纳闷的表情。浅羽堆起满脸笑容对他说: 「人渣。」 「……唔!」 剑持僵住不动,浅羽眯起双眼,露出温柔的笑容使出他擅长的毒舌: 「我有说错吗?这一切全是你的错啊。你玩外汇被骗、逃漏税被抓、公司倒闭被迫到处逃跑,这一切全是你自作自受,不是吗?真正可怜的是流落街头的职员。他们也要生活、也有家人,你到底懂不懂?你还好意思到处逃跑?」 浅羽制作所虽说只是一间小公司,但身为社长儿子的浅羽,其发言尽管充满挖苦的意味,内容却是让人完全无法反驳的正确论调,令剑持哑口无言。 「脚踏实地工作、好好还债才是做人之道吧。因为事情无法如愿,就想要逃离这世界的想法最差劲了。就某种涵义来说,你是人渣中的人渣。」 「喂!浅羽,你说得差不多了。」 虽然一点也不像栗田的作风,但栗田忍不住出声制止。原因是他看见剑持在无情毒舌的炮火攻击下,眼神空洞地半张著嘴巴,几乎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 正因为浅羽说的话完全正确,才会深深刺入剑持的心。 剑持带著极度绝望的表情,像在开玩笑似地嘀咕: 「人渣……是啊,我是人渣……」 「不是的,剑持先生!你不需要这么贬低自己。谁都有可能犯错。总之,先去找你的母亲吧!应该距离很近吧?」 剑持像一尊坏掉的人偶般点了点头,栗田借出肩膀让他扶著站起来。 栗田暗自埋怨浅羽把剑持逼到绝路,又觉得会一直挂在心上而无法放任剑持不管,要是一个不好,剑持搞不好会试图再次自杀。看来现在也只能再多陪剑持一下,静观其变。 * 半路上,剑持吞吞吐吐地做了说明。 剑持表示个性古板的母亲嫌他的工作不够踏实,所以没给他好脸色看。 当时剑持觉得那是老古板的想法而嗤之以鼻,更感到厌烦。自己出生长大的家也让他看了就烦,而抱持否定的想法。 剑持因此一直没有回家。 「社长大人,不要那么胆战心惊的样子。」 「我、我知道啦。」 由加从背后推了一把后,剑持战战兢兢地朝玄关走去,栗田和浅羽跟在后头。 剑持的老家是一栋老旧的独栋铁皮屋,随处可见铁皮生锈的地方。铁皮屋的外墙斑驳褪色,整体呈现黯淡的色泽。 来这里之前,栗田打过电话向由加说明状况,由加也立刻赶来这里会合。 观月一直认定偷车贼就是富樫,得知真相后,惊讶得说不出话。不过,剑持透过电话向观月道歉后,观月意外爽快地原谅了剑持。 『你应该是因为公司倒闭,才会这样自暴自弃吧……我只要能找回公路自行车就好,没有其他要求。保重啊,剑持先生。那先这样,我要赶快去修理车子!』 观月这么说完,便向栗田等人道别,火速前往脚踏车店。 「好啦,鼓起勇气吧,社长大人!」 「我、我知道啦!可是,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由加动作敏捷地伸手按下门铃后,屋内立刻传来回应声。 没多久,玄关门打开来,一名年约七十岁上下、看来个性温和的老妇人从门后探出头。老妇人应该就是剑持的母亲。看到剑持的瞬间,老妇人惊讶得瞪大双眼、僵住身子。 剑持也一样,一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 毕竟已经超过十年以上没回家, 双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是理所当然,但不久后,母亲率先打破紧绷的沉默气氛。 「──你回来了啊,照久。」 剑持的母亲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露出温柔的微笑说道。 看见母亲的反应,剑持放松脸部表情,心中冻结的十年时间瞬间融化。 「我、我回来了……」 「你突然跑回来是怎么了吗?怎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呢?」 「没有,就是……工作突然有空档。我去其他公司开会,刚好来到这附近。」 「真的啊?不管怎样,难得你这么忙还愿意回来。这些年轻人是你的朋友吧?来、来!我们家里很窄,不嫌弃的话就快进来。」 「谢谢,打扰了。」 栗田等人跟在剑持和他母亲身后进到屋内。栗田在后方看见剑持母亲的手背到手腕部位缠著厚厚的绷带,不禁有些在意。 很快地,大家来到客厅,看见电视机开著,栗田吓一跳地伸直背脊。 电视正在播放剑持的新闻。 曾发下豪语说金钱即是其人生一切的网路时代宠儿──剑持照久大起大落的人生。逃税、公司破产、留下庞大债务,冲击性十足的字眼接二连三传来,记者用严肃的口吻报导剑持目前行踪不明,不知藏身在何处。 剑持的母亲转身看向儿子,微微垂著视线开口说: 「……老实说,我一直觉得早晚有一天会变成这样。你在电视上实在说太多得意忘形的话。就算是我这种外行人,也一眼就能看出你在说谎。」 剑持沉默不语地僵著表情,他母亲轻轻叹口气继续说: 「不过,身为一个人,不擅长说谎还比较好……毕竟你本性是个好孩子。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希望你做脚踏实地的工作。我一直在想,等你回来的时候,要好好对你说教一顿,谁知道你这个无情的儿子都没有回来。」 剑持的母亲皱起眉头,直直看著儿子。 「不过……知道你遇到这么惨的状况,又联络不到你……才发现真的很奇妙。我光是用想的就觉得心很痛,晚上也没办法安心入睡。我一直在想,不知道你现在有多痛苦、多害怕……所以,我不会再多说些什么。」 剑持的母亲露出淡淡的苦笑,继续说: 「欢迎回来,照久。这里是你出生长大的家,不论大家怎么说,在这世上我永远会站在你这一边。放心待在这里吧,你想休息多久都行。好吗?」 「妈……」 剑持的双眼渗出泪水,母亲像在询问年幼孩童似地问道: 「你有没有想吃什么?要不要我叫寿司外送?」 剑持保持沉默,身体慢慢垮下来跪在地上后,压抑著声音哽咽起来。剑持的母亲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摸著剑持发丝略显稀疏的头。 栗田等人不知怎地也觉得胸口被紧紧揪住,沉默地注视剑持母子俩互拥。 * 过一会儿,剑持停止哭泣。母亲问他想吃什么,他有些害羞地表示想吃水馒头。 「水馒头……妈,以前夏天时你不是经常做给我吃吗?我一直很想再吃到那个水馒头。」 「水馒头就好吗?不过,要有材料才能做……而且,我右手刚好扭到。」 栗田沉默地瞥了剑持母亲手背上的绷带,心想:「原来是扭伤啊。」 「我是很想做给你吃……」 「没事,没关系的!妈,既然你手受伤就不要勉强!」 尽管剑持体贴地这么说,他母亲还是一副打从心底为自己不能做水馒头感到遗憾的模样。由加看著母子两人,顶了顶栗田的腋下说: 「哎,阿栗。」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既然知道,就帮忙一下啊!」 「要帮也是帮得了啦……」 栗田也为剑持母子间的亲情深深感动,但又觉得自己不该涉入太深。这时,一旁的浅羽突然露出得意的表情,做出奇怪的发言: 「由加,你真是迟钝,也不想一下人家的心情。」 「什么心情?」 这时,浅羽嘴角浮现恶心的笑容,故意放大嗓门说: 「栗田是在害怕。」 「啊……?」 听到意思不明,而且是不能听过就算了的发言,栗田瞪向浅羽。浅羽一副要闪避目光攻击似的模样,得意地弹一下手指说: 「重点就是,栗田没有自信能做出好吃的水馒头。在母子俩相隔十年的重逢场面中,现任和果子师傅如果做出难吃的水馒头,那不就糗大了?这也难怪栗田会害怕啰。」 栗田全身的血液直冲上脑门。 当他察觉时,已经转身面向剑持母子这么说: 「剑持先生,不嫌弃的话,可以让我来做水馒头吗?我叫栗田,其实是一家名叫栗丸堂的和果子店师傅。」 「咦?原来你是和果子师傅啊?」 栗田突如其来的发言让剑持和他母亲有些愣住了,但隔一会儿后,两人互看一眼点了点头。剑持母亲一副万分感激的模样合起双掌说: 「栗田先生,既然如此,务必要请你帮忙。我儿子这么久没回来,现在难得说想吃水馒头,就麻烦你了。」 「包在我身上。」 栗田朝剑持母亲用力点头的同时,若无其事地斜眼瞥向浅羽。 ──老实说,我也很想帮忙做水馒头。虽然浅羽扬起嘴角、莫名爽朗的模样实在让人看不惯,但必须感谢他创造机会逼我接受挑衅,就在心里谢谢他吧。 栗田打了电话回栗丸堂交代志保送器具和材料过来。十五分钟后,屋外传来计程车的声音,下一秒,温和的声音传来。 「你好~我送水馒头的材料过来了。」 「咦?」 栗田原以为肯定会是中之条送东西来,所以大吃一惊。 葵拿著大大的纸袋,脸上带著安稳柔和的笑容站在玄关。 「葵小姐,你怎么会来……?你不是回去了吗?」 「我本来是要回去,半路又折回栗丸堂等栗田先生回来。我忘记要告诉你一件事。」 栗田、由加和观月前脚才踏出栗丸堂,葵似乎后脚就到。葵就在店里边吃甜点边等待栗田回来。 「什么事?你忘了说的事情有那么重要啊?」 「是,就是关于明天的出发时间。」 栗田意外地眨著眼睛,葵一脸正经地竖起食指继续说: 「我说会去店里跟你会合,但忘了说时间。我会九点准时前往栗丸堂喔!所以请你早上八点起床,吃早餐吃得饱饱的之后,慢慢品尝一杯冷泡煎茶等我来。」 「喔……我夏天习惯喝麦茶,所以会喝麦茶等你来。然后呢?难不成你只为了跟我说这件事而已吗?」 「是。」 葵露出天真的笑容答道,栗田忍不住轻轻按住太阳穴。 只为了说这件事就特地跑回栗丸堂,葵未免太老实了,不愧是如假包换的千金小姐。 栗田边心想要尽早买一支专用手机给葵,边接过葵从栗丸堂带来的纸袋后,向剑持母子简单介绍了葵。 难得葵也来了,栗田决定请葵陪同制作水馒头。 栗田和葵往厨房走去时,半路遇到浅羽态度慵懒地倚在走廊的墙上。 「啊!好久不见~浅羽先生。」 浅羽什么话也没说,脸上浮现略显僵硬的笑容点头打招呼。栗田感觉得出气氛有些不对劲,但现在没时间追究。 栗田和葵在厨房换上白色厨师衣后,立刻著手制作水馒头。 * 水馒头、葛馒头、水仙 馒头,这三种馒头都是夏季的代表性和果子,听到它们的名字时,想必大家脑中浮现的画面都很相似。 这三种馒头都是以具有透明感的面皮,裹住呈小圆球状的豆沙馅蒸制而成的生果子。这种生果子呈现如水滴般的造型,q弹光亮的面皮是使用葛粉制成的。 使用葛粉制成的葛切(注:葛切为日本的传统点心,使用葛粉制成,呈半透明的长条状。)原本被称为「水仙」,据说在室町时代从中国传来时的名字为「水纤」,后来被美化为花的名字。 所以「水仙」亦指以葛为材料制成的和果子,水仙粽子即是葛粽,水仙馒头即是葛馒头。 「所以呢,用樱叶包起来的葛馒头就叫葛樱……虽然这类和果子有各种各样的称呼,但就和果子来说重点都一样,全是用以葛粉为主的面皮包住豆沙馅蒸熟,让品尝者得以享受滑溜口感及清凉感。不过水馒头的面皮不只有使用葛粉,很多时候还会添加淀粉或增稠剂。」 葵口才流利地分享知识,栗田点点头回应说: 「毕竟品质好的葛粉不便宜。」 「如果考量到成本和保存性,选择添加这类材料也不为过。」 不过,栗丸堂的水馒头是使用百分之百的葛粉制成。因为不耐放,仅提供在店内食用,但栗田深信,使用百分之百葛粉制成的水馒头最美味,所以这次决定要做这种水馒头。 幸好葵没忘记把豆沙馅装进容器里带来,所以接下来只要制作葛粉皮就好。 栗田从纸袋里拿出私藏的吉野本葛粉倒进钢盆,加入其四倍量的水,搅拌均匀至没有结块的状态后,过筛一次再加入砂糖。使砂糖完全融入其中后,移至锅中以小火加热,并且不时以木刮刀细心搅拌,以免烧焦。 没多久,葵看著锅中的葛面糊,开心地扬声说: 「哇~葛粉特有的亮丽透明感呈现出来了!」 「嗯,黏稠度也恰到好处。」 两人扬起嘴角,朝彼此展露笑容。在栗田心中,与葵一同制作和果子的时光是特别的。 话虽如此,栗田的动作仍相当精密。 经过边加热边搅拌的动作后,葛粉会产生透明感和独特的黏稠性,不过栗田细心搅拌使葛粉没有一丁点结块,化为浓稠滑顺、具有黏性的葛面糊。 当葛面糊呈现半透明状时,栗田用水稍微沾湿掌心以免烫伤,迅速捞起葛面糊。 栗田在葛面糊中央挖出一个凹洞,放入揉成球状的豆沙馅,动作轻柔地以葛面糊包住豆沙馅捏成球状。 虽然也可以利用陶瓷汤匙做成巨蛋形状,但栗田比较喜欢直接用手包馒头这种感受得到温暖心意的做法。栗田从锅中接二连三地捞起葛面糊,动作俐落地包裹住豆沙球。 没多久,十颗圆形葛团整齐地排在沾湿的棉布上。将葛团连同棉布蒸上几分钟后,葛团即化为清透美丽的美味水馒头。 * 在剑持照久和母亲话题不尽地交谈之中,栗田气势汹汹地走进客厅。 「做好了!请吃吃看吧!」 剑持一看见美丽的水馒头,顿时为之深深感动。 眼前的水馒头如此沁凉,彷佛水滴形成的珠宝闪闪发光、晶莹剔透。 栗田在具有深度的玻璃器皿里,连同冰水各盛入两颗水馒头,分发给所有人。 剑持、剑持的母亲、葵、由加和浅羽在客厅里围著矮桌而坐,五人著迷地望著美丽的水馒头久久无法回神。不久,剑持终于拿起大汤匙。 「器皿里的水也是从栗丸堂带来的,请和水一起舀起来品尝。」 「好。回想起来,母亲以前做给我吃的水馒头也加了冰水……」 剑持回应栗田的话语后,用汤匙从器皿里舀起水馒头送进嘴里。 不,真的是送进嘴里吗?应该是滑溜的水馒头自动滑进嘴里才对。新鲜的水馒头水嫩感满溢,口感滑顺得足以让人有这般感受。 滑入口中后,沁心凉的极致清凉立刻在嘴里扩散。q软爽口的口感带来淡淡的甜味,慢慢渗入脸颊内侧和舌尖。 水馒头肯定使用了最高级的葛粉,面皮柔软得彷佛入口即化。 虽然渴望能一直感受这般清透的细腻口感,但剑持甩开不舍的心情咬下水馒头。牙齿划开柔软q弹的外皮,推挤出中心的豆沙馅,抚慰人心的甜味随即在嘴里蔓延开来。 朴实的甜味显得温和,和葛面皮的清甜形成绝佳搭配。 多么甘美清甜的食物啊! 当剑持察觉时,已经一口就吃下水馒头。 「……真好吃。」 不知不觉中,剑持闭上双眼,以颤抖的声音低喃。 「栗田先生,谢谢你……你做的水馒头跟我母亲做的一样好吃。真是旗鼓相当。」 「我就算倒立过来也做不出这么好吃的水馒头啊。」 栗田沉默地行一个礼,剑持的母亲则露出苦笑这么说,但剑持缓缓摇了摇头。 剑持心想,若不是幼时吃过母亲做的水馒头,现在就不会有机会尝到栗田做的水馒头。当时感受到的美味以及感激的心情,穿越时空让他如今品尝到极品水馒头。 甘甜的清凉感渐渐渗入疲惫的身心,唤醒了回忆。 对啊,那时候的他── 剑持的父亲很早过世,所以他是由母亲抚养长大。 虽然母亲很温柔地对待儿子,但不论是过去或现在,一个女人要独力扶养小孩都很辛苦。剑持过的生活并不轻松,小学时同学曾笑他贫穷,也遭受过霸凌。 「照久,你好像每次都穿一样的衣服喔?我看你是连买衣服的钱都没有吧,穷鬼!」 「闭嘴!」 被同学瞧不起时,剑持总会意气用事地反抗。这样的表现看在那群爱欺负人的学生眼中,想必相当有趣。那群人总是以多欺少地反击,剑持每次都惨遭围殴。 「可恶……可恶……」 「喝!」 「……我怎么可能甘心输给你们……等著瞧吧!」 傍晚时分,跟人打架惨输的剑持含著泪水走在归途上,有时也会碰巧遇见母亲。 「怎么了啊?照久,你在哭吗?」 「没、没事!」 剑持急忙擦拭眼角的泪水,露出开朗的笑容,但母亲脸上依旧挂著担忧的神情。 「……你是不是被人欺负?如果是,就老实说出来。」 「怎么可能!这不重要,妈,等我长大以后绝对会变成有钱人。我要变成全日本最有钱的人,住在豪宅里。然后,我会买车子给你,而且一定是法拉利!法拉利喔!」 「好、好。」 母亲一副彷佛在说「又来了」的表情露出苦笑后,忽然改为严肃的表情说: 「照久,我们家确实过得很苦,不过……那是因为妈妈想让你上大学,才会现在就开始存钱。你不用当有钱人,妈妈只要你长大成为一个不会给社会带来麻烦的普通人就好──」 没错,剑持最初是基于想让母亲轻松过日子的念头,才会开始这一切。 然而,他在大学时期幸运地创业成功,被「网路商业」这个现代炼金术蒙蔽双眼后,一切逐渐走调。 反覆经历几次公司倒闭、重新创业后,剑持的资金变多了,但看在母亲眼里,似乎觉得他工作换个不停。不知不觉中,剑持与母亲的关系变得疏远。他走偏了路,也践踏了最渴望实现的心愿。 「好怀念啊……小时候虽然很穷,但妈妈偶尔会奢侈地做水馒头给我吃……那水馒头真是无比美味……」 泪流不止的剑持大口咬下第二颗水馒头。滑溜至极的葛粉清凉感,以及豆 沙泥的温和甜味,疗愈了剑持的身心。 此刻,剑持觉得自己总算找回重要的事物。 「既然已成事实,就无法改变。我真的是一个人渣。」 「照久……?」 与剑持面对面而坐的母亲以担心的口吻问道。 不过,剑持像少年时期一样,脸上堆起开朗的笑容说: 「不过啊,妈,就算是人渣,我也不会气馁!我不会被打败的。总有一天,我会像这个葛面皮一样,再次绽放闪耀的光芒。」 剑持带著毅然的表情抬起头来。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必须先还债……不论花多少年的时间,我一定会还清债务!」 剑持知道未来将是一条坎坷路,他肯定得度过让人内心淌血的日子。 不过,听说制作葛粉也必须付出相当大的劳力和毅力。 为了制作质纯的优质葛粉,必须在寒冷的冬天里,前往深山挖出长在地底下的葛根敲碎洗净,再将沉淀的淀粉反覆进行多次精制作业。 这意味著正牌货皆非一朝一夕可成。 所以,当剑持把庞大的债务还得一乾二净时,将从人渣蜕变成宛如眼前的葛面皮般透亮灿烂的正牌货。 到时候,剑持将不再是冒牌货,而是拥有真正的光芒。 剑持告诉自己一定可以改变,也将抱著这个信念活下去。 「好好努力吧,照久。你一定没问题的。」 「……谢啦,妈。」 在说出温暖鼓励话语的母亲,以及栗田等人的守护下,剑持抱著如少年般纯真的心情向所有人表达谢意。 * 历经多次浮浮沉沉,剑持母子重新找回笑容。看著剑持母子,栗田内心洋溢著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自己亲手做的和果子不但成为串起人们情感的助力,还被夸奖好吃,让栗田感到开心不已。身为一个和果子师傅,这是无上的喜悦。 葵也眯起双眼,一脸幸福地微笑。或许是栗田多心,但他看见由加的眼眶变得湿润。 「这种感觉真好……我觉得感动到整个胸口满满的。」 由加嘴里这么说,食欲却相当旺盛,她用汤匙舀起水馒头大口含进嘴里。 「冰凉又q弹……实在太好吃了。」 由加一副受不了的模样左右抖动身体后,若无其事地继续说: 「我虽然胸口满满的,但肚子恐怕还没满,你可以再帮我做二十颗左右的水馒头吗?」 「……你吃太多了吧!」 「无所谓,因为实在太好吃了。」 栗田和由加展开温馨互动时,坐在隔壁的浅羽忽然站起身子。 浅羽从刚才就一直默默吃著水馒头,栗田早已感觉到他的态度有些不对劲,但浅羽接下来的行动完全出乎栗田的预料。 「我要回去了。」 「咦?」 「我已经受够了。」 所有人哑口无言地瞪大眼睛,但浅羽毫不在意地踏出步伐,迅速走出客厅。 没多久,浅羽走出屋外的声响传来,被留在客厅里的所有人哑口无言地互看彼此。 「他怎么了……?真是莫名其妙。你觉得呢?」 听由加这么问,葵瞪大眼睛摇了摇头。栗田也觉得莫名其妙,但没办法对他置之不理。 栗田告诉大家交给他来处理,立刻冲出剑持家。 浅羽走在远方的背影映入眼帘。 「等一下,浅羽!」 栗田出声试图喊住浅羽,但浅羽只是回头看一眼,没有停下脚步。没停下脚步就算了,浅羽还加快脚步,快步在转角右转。 栗田追著浅羽,在弯过转角的瞬间,某物以惊人的速度朝他飞扑而来。 「──唔!」 栗田把身体往后一仰,勉强闪过攻击,但或许是对方手下留情。如果对方劈头就真心要攻击,就算是栗田也难以闪躲成功,毕竟浅羽的拳头一向快狠准。 「……你在干嘛?」 这里是无人的小型停车场。栗田瞪向浅羽后,浅羽一脸慵懒的表情之中,夹杂著两成认真的神色开口说: 「刚刚只是在玩游戏而已。搞了半天对方根本不是富樫瞬,我才没必要陪你们玩到最后。还有,我之前说过事情结束后,有话要跟你说,你没忘记吧?」 「喔……你是说这件事啊。」 栗田这才想起他们确实是在这个前提下获得浅羽的协助。浅羽之所以会丢下大家、独自离开剑持家,想必是认定栗田一定会追上来。 「所以,你要跟我说什么?」 「少装蒜!我们不是约好了吗?臭栗田!」 「啥?所以你说的约定到底是──」 栗田来不及说完,浅羽便突然展开攻击。 浅羽边快速拉近距离,边使出犀利的刺拳,但那是假动作。浅羽急速蹲下身子,瞬间从栗田的视野中消失。 当栗田察觉到浅羽的意图时,已经太迟了。 浅羽以就快摩擦到地面的低姿势冲过来,一把抓住栗田的左脚。栗田就这么被往后绊倒,背部猛力撞上地面,呼吸变得困难。 「──唔!」 浅羽身手敏捷地跨坐在栗田的上半身。 在这样的姿势下,栗田难以闪躲浅羽的拳头。栗田思考著该如何脱身时,浅羽出乎意料地用两手揪住栗田的领口,把脸贴近栗田压低声音说: 「你不是答应过我葵小姐的事情!你不是说祭典那天晚上你会告白!」 栗田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他想起举办三社祭前,曾经和浅羽在日落时分的浅草神社里真心交谈。 浅羽让栗田和葵若即若离的关系产生变化──他刻意装出要横刀夺爱抢走葵的态度,让栗田重新面对自己的心情。 重新面对自己的心情后,栗田决定要在三社祭的晚上向葵传达心意。 在那时候,栗田同时发觉浅羽也是真心喜欢葵。尽管喜欢葵,浅羽还是以友情为优先。 栗田这才发现,原来浅羽一直把这件事情挂在心上。 他忽然有种心脏被紧紧揪住的感觉,然而浅羽正怒气高涨。 「难得我从背后推你一把,结果你在发什么愣!也不替我这个放弃葵小姐的人想一想!」 「不是啦,因为三社祭那天晚上富樫瞬──」 「就算发生意外,还是有办法传达心意啊!」 尽管承受著浅羽自上方施加的压力,栗田还是努力挤出声音说: 「如果只是要传达心意,当然传达得了,但也要顾虑到葵小姐的状况……看见对方陷在极度苦恼之中,你有办法硬逼对方接受自己的心意吗?你知道遇见富樫瞬的那天晚上,葵小姐有多么害怕吗?」 「……」 「那种只顾自己的事情,我做不来!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滚开!」 栗田双脚一蹬,使出全力把跨坐在他身上的浅羽往后方甩开。 浅羽像只猫轻盈地往前一翻后,和栗田同时站起身子。栗田和浅羽抬高双手摆出近似拳击的姿势,再次对峙。 「你听我说,浅羽。葵小姐说她明天会把过去发生的事全都告诉我,所以我打算先听她怎么说。只要知道详细的过去,应该就会知道该怎么应付富樫瞬才对。」 就某种涵义来说,告白算是一种揭露自我的行为。栗田认为在葵面前揭露自我之前,必须先解决富樫的事,尽可能消除葵内心的不安。 然而,浅羽一副彷佛在说「你完全想偏了」的模样,哼笑一声说: 「真是的,你一点都不了解女人心……」 后记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栗丸堂」系列来到了第四集,很开心又有机会跟大家见面。藉由小说这个媒体,让我有机会和大家结缘,这份喜悦和奇妙的感受总令人忍不住细细品味,并带给我更致力于写作的动力。 回到作品的话题,故事里的时光一点一滴流逝,这次主题是初夏的和果子。 我还是小学生时,每年一到暑假一定会去外公外婆家住。 外公外婆家四周围绕著丰富的大自然景观,大自然里会看见许多城市里看不到的生物。对小孩子来说,那是一个欢欣雀跃的空间,真的很愉快。每到点心时间,一回到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总会准备好吃的点心等著我。 外公外婆准备的点心各式各样,有时是西瓜,有时是水煮玉米,当中外公特别喜欢的就是甜品,像是水羊羹就是外公的最爱。即使到了现在,我还记得外公边喝热茶,边悠哉品尝水羊羹的模样。 虽然那时候的外公和那时候的我早已不在,但记忆中的幸福、安详的心情以及令人怀念的安心感,想必未来也会永远存在我心中。 在撰写这系列时,我很珍惜这些感受。虽然这些感受如空气般虚无飘渺,但如果能顺利传达给大家,将会是身为作者的一大喜悦。 对了,我的外婆仍健在,要长命百岁喔!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做事细心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生动高雅的插画。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符合故事氛围的版型。谢谢你们! 另外,还要感谢配合采访的茶道会馆人员,以及让我学习到茶道礼仪的丰岛宗好老师,由衷感谢大家。 感谢对浅草瞭若指掌的好友k这次也提供宝贵的资讯。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亲爱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这系列故事将在第五集告一个段落,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栗丸堂」系列来到了第四集,很开心又有机会跟大家见面。藉由小说这个媒体,让我有机会和大家结缘,这份喜悦和奇妙的感受总令人忍不住细细品味,并带给我更致力于写作的动力。 回到作品的话题,故事里的时光一点一滴流逝,这次主题是初夏的和果子。 我还是小学生时,每年一到暑假一定会去外公外婆家住。 外公外婆家四周围绕著丰富的大自然景观,大自然里会看见许多城市里看不到的生物。对小孩子来说,那是一个欢欣雀跃的空间,真的很愉快。每到点心时间,一回到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总会准备好吃的点心等著我。 外公外婆准备的点心各式各样,有时是西瓜,有时是水煮玉米,当中外公特别喜欢的就是甜品,像是水羊羹就是外公的最爱。即使到了现在,我还记得外公边喝热茶,边悠哉品尝水羊羹的模样。 虽然那时候的外公和那时候的我早已不在,但记忆中的幸福、安详的心情以及令人怀念的安心感,想必未来也会永远存在我心中。 在撰写这系列时,我很珍惜这些感受。虽然这些感受如空气般虚无飘渺,但如果能顺利传达给大家,将会是身为作者的一大喜悦。 对了,我的外婆仍健在,要长命百岁喔!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做事细心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生动高雅的插画。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符合故事氛围的版型。谢谢你们! 另外,还要感谢配合采访的茶道会馆人员,以及让我学习到茶道礼仪的丰岛宗好老师,由衷感谢大家。 感谢对浅草瞭若指掌的好友k这次也提供宝贵的资讯。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亲爱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这系列故事将在第五集告一个段落,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栗丸堂」系列来到了第四集,很开心又有机会跟大家见面。藉由小说这个媒体,让我有机会和大家结缘,这份喜悦和奇妙的感受总令人忍不住细细品味,并带给我更致力于写作的动力。 回到作品的话题,故事里的时光一点一滴流逝,这次主题是初夏的和果子。 我还是小学生时,每年一到暑假一定会去外公外婆家住。 外公外婆家四周围绕著丰富的大自然景观,大自然里会看见许多城市里看不到的生物。对小孩子来说,那是一个欢欣雀跃的空间,真的很愉快。每到点心时间,一回到外公外婆家,外公外婆总会准备好吃的点心等著我。 外公外婆准备的点心各式各样,有时是西瓜,有时是水煮玉米,当中外公特别喜欢的就是甜品,像是水羊羹就是外公的最爱。即使到了现在,我还记得外公边喝热茶,边悠哉品尝水羊羹的模样。 虽然那时候的外公和那时候的我早已不在,但记忆中的幸福、安详的心情以及令人怀念的安心感,想必未来也会永远存在我心中。 在撰写这系列时,我很珍惜这些感受。虽然这些感受如空气般虚无飘渺,但如果能顺利传达给大家,将会是身为作者的一大喜悦。 对了,我的外婆仍健在,要长命百岁喔! 以下是感谢词。 感谢总是做事细心的编辑大人,也感谢わみず老师帮忙画出生动高雅的插画。感谢美术编辑帮忙设计出符合故事氛围的版型。谢谢你们! 另外,还要感谢配合采访的茶道会馆人员,以及让我学习到茶道礼仪的丰岛宗好老师,由衷感谢大家。 感谢对浅草瞭若指掌的好友k这次也提供宝贵的资讯。 最后,我要感谢一路阅读到这里的亲爱读者朋友们,由衷感谢您。 这系列故事将在第五集告一个段落,我们下回再见。 似鸟航一 大家好,我是似鸟航一。「栗丸堂」系列来到了第四集,很开心又有机会跟大家见面。藉由小说这个媒体,让我有机会和大家结缘,这份喜悦和奇妙的感受总令人忍不住细细品味,并带给我更致力于写作的动力。 回到作品的话题,故事里的时光一点一滴流逝,这次主题是初夏的和果子。 我还是小学生时,每年一到暑假一定会去外公外婆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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