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丸记事手札[综]》 1.本丸的第一天 中庭二楼的窗户开了一半,从这里看出去,刚好可以看见远处那棵巨大的万叶樱,本丸的季节被调成了秋季,那棵树却还是郁郁葱葱,活像是反应慢了半拍。 他靠在窗台边,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远处重峦叠嶂黛色轻缓,一重一重的云从天际堆叠过来,庭院里的朱红廊桥横跨池塘,边上那间小小的茶室半开着拉门,到处都充满着平静恬淡的味道。 但是再美丽的场景,看久了也就厌倦了。 而且仔细说来,这座巨大的庭院并没有粗粗看去那么精致美妙。 朱红的廊桥上落满了枯黄叶片,池塘里是一泓死水,并没有游鱼和莲花,茶室的拉门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蒙纸,边角都有了破损,中庭白沙石地面上需要人精心照料的蔓草小竹肆意横生,把一个典雅秀丽的和风庭院搞得像个闹鬼的豪宅。 这座本丸就像是被遗忘在这个时空的孤岛,失去了耐心护养它的付丧神们,只剩下旧日繁华幻梦的一道孤魂。 ——还有这个梦境的缔造人。 作为失去了所有付丧神的审神者,他应该同时也失去了审神者的身份,毕竟,没有臣下的主君,和没有部属的大将一样,都是没有在战场上存活的必要的,虽然,他也不算真正拥有过他们…… 等到他的灵力枯竭,这个本丸就会像很多它的同类一样,被时间的力量碾碎在时空通道里。 而他也可以获得渴盼已久的永恒安宁。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来,不过须臾又暗淡下去,中庭的砂石地面发出了被踩踏的窸窣声响,像是什么活泼的小动物踩在上面轻快地跳跃。 寝殿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一个轻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源氏公子君?狐之助前来觐见。” 源重光放下支在窗台上的手,将身上繁杂的衣服理了理,端坐好:“请进来吧。” 拉门发出轻轻响动,一只通身雪白而有红色花纹的狐狸从门缝里挤进来,轻巧地小跑到源重光面前,端端正正坐下,然后低头行礼:“源氏公子君,奉时之政府的命令,狐之助前来向您道谢。在您的帮助下,政府刀帐上的刀剑们都已经生出灵智,政府已经将他们送往他们原本的时空,在三个月后,新的本丸将会开始招募审神者,所有测试本丸同时封闭,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政府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源重光把蝙蝠扇抵在唇边,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这个本丸也会被封闭?” 狐之助点头:“是的,,在新本丸运行后,甲字编号的本丸会全部封闭,以后的本丸只有从乙到亥的二十一个编号了。” 源重光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我并没有别的要求,这个地方我已经居住惯了,不想迁移。” 狐之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好的,那么,我会向政府提出保留这个本丸的编制和坐标。另外……” 它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源重光看了它一眼:“你不用为难,他们有什么命令直接说吧,我的作用本来也就是这么一点了。” 狐之助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请、请您不要这样说……您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 源重光抿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可是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贡献再多又怎么样?相反的,我还应当感谢时之政府放过了我,还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让我得以为我的存在赎罪……” 他把最后一个词含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笑。 狐之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久才鼓起勇气扯开话题:“是、是这样的,源氏公子君,根据时间进程,所有刀剑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时间历程,但是根据时空检测仪的反馈,不知为何三条宗近一直无法锻造出三日月宗近,好像是政府人员出了差错,将那把刀投放到了另一个时空,在既定的时间里不能得到三日月宗近的话,会对历史产生影响……” 狐之助小心地观察一下源重光,发现那位尊贵的殿下好像在走神,眼睛不知看着什么,于是继续道:“如果本体无法在正确时间出现的话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时之政府的时间转换器最远只能定位到奈良末期——” 源重光握着扇子的手一紧,就听见狐之助道:“政府请源氏公子君往平安初期走一趟,在废弃时空取来三日月宗近的本体,使历史正确行进。” 源重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它,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让小小的狐狸忍不住开始发颤。 良久的沉默后,那个少年面貌的人终于问道:“就算取来三日月宗近,那也不是那个三条宗近自己锻造出来的,不会有问题吗?” 狐之助赶紧解释:“并不是这样的,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的作品,不管哪个时空都是,只要它出现了,历史就会补足里面的漏洞,您不需要担心。” 源重光随意点点头,看样子根本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直接丢出下一个问题:“那么,你说的那个废弃时空,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狐之助的尾巴嗖一下僵直,硬着头皮道:“是、是的……毕竟……刀帐中有很大一部分刀剑都是从那里找出来的……” “那为何要让我去?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最不放心的,不就是我吗?” 暗藏杀机的问题含着冷锋擦过狐之助的耳朵,它抖抖索索回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那、那您还去吗……” 听声音,它都快哭出来了。 源重光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它的不安,或者说,是完全没有将它的不安看在眼里。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平安京的夜空一如记忆中的深邃剔透,漫天的星子像是要坠落下来,似河流般淌过每个人的睡梦。 这是平安初期,雍容华贵的平安京建成还不到二十年,那个神鬼并存,绮丽壮美如浮世绘的时代还没有摘下她旖旎的面纱,大内里按规定已经陷入了沉眠,只留下几处守夜巡逻的灯火还在闪烁。 极其浅淡的金色光芒在大内里中心一闪而逝,却奇异的没有人看见。 一个挺拔的身影在清凉殿前突然出现,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驾轻就熟地绕向了后方。 那是后凉殿,一向由天皇陛下最宠爱的女御或孩子居住。 自从平安京建成后,居住在这里的一直就是天皇陛下最疼爱的孩子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按礼制来说,他是不能留在大内里这么久的,无奈天皇陛下实在宠爱这个孩子,于是名义上让他搬迁到长平宫,实际上仍是“暂居”在后凉殿。 走过后凉殿的巡逻人员忍不住轻声交谈起来:“说起来,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后凉殿那位殿下?” 一个擎着火把照亮路途的人道:“怎么可能让我等卑贱之人看见。那位长平宫亲王殿下可是陛下的掌上珍宝,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中宫幼子,前面还有两个皇后陛下所生的兄长,说不定他就是皇太子了呢?” 另一个人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个话题:“是啊,为了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久一些,天皇陛下甚至把那位殿下的元服礼推迟到了十七岁,如果不是关白大人反对,说不定还要拖到二十岁。” “这是真的吗?” “陛下未免太过宠爱那位殿下了……” “一出生就册封了亲王,可真是荣宠至极啊。毕竟是最宠爱的孩子,这样想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明天就是那位殿下的元服礼,听说连居住在寺庙里的上皇都会出现。” “那可真是盛大……” 谈话声随着火光渐渐远去,谁都没看见,在树木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指贯白色直衣的少年。 他慢吞吞地走出藏身地,大摇大摆地向着后凉殿走去,那样子就像是走在自家后院般淡定坦然。 寝殿的拉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片刻后又缓缓关上,没有惊动任何一位守夜的侍女,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内室,高大的花梨木屏风后还放下了重重垂帐,垂帐外还跪坐着两名侍女,时刻等待听从里面亲王殿下的吩咐。 他仿若幽灵般从她们中间掀起帐子穿过,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带起,她们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一般。 “你们是何人?” 帐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少年惊愕的声音,刚刚踏进第一重帷幕的人顿了片刻,立即往边上走了两步,敛声屏息,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帐子的阴影里。 这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听见自己万分熟悉的声音和对话又一次响起。 “……我们是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尊敬的长平亲王殿下,您所在的时空不符合历史进程……” “……它不具备自我完善的功能,这个残缺的时空最后的结果就是扭曲坍塌……” “而它和正确历史出现分歧的地方就是您的存在……” “桓武天皇与皇后之间,生有安殿亲王和神野亲王。另外,还与夫人藤原旅子之间生有大伴亲王,与夫人多治比真宗之间生有葛原亲王。历史上并没有长平亲王的记载……也就是说,您是不应该出生的……” “您的出现引起了后续一连串的变故,最终导致了这个时空的坍塌……当然这也不是您的错,在您之前就已经有了其他“不应存在之人”的存在,只是我们还无法到达那个错误开始的地方,只能来到您的时间……” “……无论如何,请您理解,这个时空如果继续运行下去,将对正确时空产生极大影响,会错误的融合也说不定……所以要在融合之前破坏时空支柱,使它提早进入衰竭期……” “但是我们发现您的灵力十分强大,或许能帮助我们,同时我们也可以将您带出这个时空,让您获得存活下去的权利……” “很抱歉现在的您没有拒绝的权利,请跟我们走吧。” 一阵杂乱声响后,最里层柔软轻薄的帐子被扯下来,发出巨大的噪声,而后是浓烈的金光骤然升腾,刚才还在帐子外毫无所觉的侍女突然听见里面裂帛的声响,急忙出声询问:“亲王殿下?是需要什么吗?那是什么声音?” 阴影里的少年从容地走出来,步履轻巧地踏进了寝间,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被推到的短屏风和扯下的帐子,像是有谁经历了什么绝望的挣扎和抗拒。 “不,并没什么,优子,我不小心推到了屏风,请帮我整理一下吧。” 他三两下脱掉衣物只留下里衣,又抓散头发,坐在寝具里回答。 帐外的侍女弯腰道:“是,很抱歉,那我们进来了。” 二人一起动手,不出几分钟就整理好了所有东西,而后跪下道:“亲王殿下,请尽早休息吧,明天就是您的元服礼了呢。” 微微垂着头的长平亲王低声应答,他的模样清俊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矜傲。 但是……在退出去之前,优子忍不住又看了亲王殿下一眼,明明还是那张色若春华的面容,还是那样矜贵高傲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和白天的亲王殿下有什么隐隐的不同。 就像是…… 她费力地思索着,啊,对了,就像是被打磨过的美玉,更温润更美丽了。以前的殿下是被捧在神龛里爱重的珍宝,被天皇陛下和中宫大人宠爱着,从未见过任何的残酷与黑暗,他像是一泓溪水,干净开朗是由于纯白的天真,日日所见都是春花秋月,见朝霞便是大晴天,见晚霞便是星月夜。 而现在的殿下就像是湖泊,清透明亮,却再也看不见底下的东西。像是神龛里的珍宝被打碎后又打磨拼合,比往昔更具有艺术的美丽,但是…… 明天就是元服礼,看来殿下是长大了呢,优子先是微笑,而后轻轻叹息,现在的殿下也很好,可是还是很怀念那个单纯活泼的殿下呢。 打更的声音遥遥响起,天色微明,再过不久,殿下就成年啦,等他被赐姓,搬出大内里,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允许她们一同前往殿下的宅邸继续照顾殿下呢…… 2.本丸的第二天 初春时节,天气晴好,阴阳寮天文寮算出来的日子很是适宜,源重光举着双手让侍女服侍他更衣,目光一直落在廊下。那里跪着两列手捧托盘的侍女,廊外还有十几名藏人等候,手里的各项器具都是今日元服礼要用到的。 元服礼……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微微笑了。 他的元服礼,过了一千多年才真正参加到……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兴奋愉悦,就像是甘甜的梦境一般,因此也显得之后的经历像是辗转不出的噩梦。他就在那个噩梦里挣扎呼求了千余年,直到今日,才堪堪拨开了那个梦境的一角。 迟到了一千年的元服礼,还真是…… “亲王殿下,请移步吧。” 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着他走出去。 源重光摸着手里崭新的折扇,抿着唇,眼尾一抹绯红灼灼,看着前方,迈开了脚步。 啊,这就是他未完的美梦吗…… 那么,就让他这么走下去吧,一直,一直,走下去…… “啊,重光,你来了,这是左大臣,清河源氏的家主,今日刚从备前国回来,特意来恭贺你的元服礼。” 正当盛年的天皇看着他最宠爱的小儿子,高兴地笑起来,指着跪在下方的男子介绍道。 源重光微微俯身向那个向他行礼的男人回礼,姿态矜傲从容:“是吗,感谢您的到来,左大臣大人。” 京都的源氏都是降为臣籍的皇族,如果仔细说起来的话,这位左大臣应该是他的叔辈。 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降为臣籍,那在他这个亲王面前就是臣子。 左大臣恭敬地低头:“此次前来,还为亲王殿下带了一份礼物。为了庆贺亲王殿下元服,臣下委托名刀匠三条宗近铸造了一把刀,这把太刀被他称为平生得意之作,因锻冶中打除新月样刃纹较多,故为其起名:三日月。” 源重光放在身前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三日月? 原来……在这里,三日月宗近是为了他而打造出来的? 怪不得,时之政府要让他来取这把刀,除了他,还有谁能不着痕迹地带走三日月呢。 “非常感谢您的赠予,我很喜欢这把刀。” 沉重的太刀被安放在刀架上由藏人抬了上来,修长美丽的刀身在室内的火光下反射出明亮清冷的光辉,金梨子地菊桐纹散糸巻太刀拵散发着华贵的气息,它放在凡尘人世,却高高在上如同从天际俯视下来的明月。 天皇最宠爱的亲王的元服礼,臣下几乎是绞尽脑汁拼命往大内里送礼,后凉殿的仓房里堆满了朱红金钉的礼箱,一直高高堆上了天花板。从风雅名贵的字画,唐国传过来的瓷器茶具,到各色赏玩器具,甚至还有直接一箱一箱给大内里抬铸币的。 但是最后被源重光带进寝殿的,只有清河源氏家主赠送的那一振太刀,三日月宗近。 “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廊下的人都已经被驱走,对着宽阔的庭院,源重光穿着简单的白色狩衣和珠光紫的指贯,手边放着一把金粉绘画的蝙蝠扇,身前一个托盘里放了两只唐国来的山水瓷杯,还有一碟精致的樱花和果子。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今日天皇为宠爱的小儿子赐姓“源”,降为臣籍,不日就要搬出大内里,他的藏人侍女们都在为他整理箱笼,身后刀架上安静放置着那一振太刀三日月。 寂静的空气有片刻凝滞,仿佛是什么故事般,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透明的空气里渐渐浮现,身形慢慢凝实。 那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脸上带着柔软的婴儿肥,深蓝色的头发束着金色的稻荷发饰,穿着极其华丽繁琐的服饰,长而宽大的深蓝色狩衣衣袖几乎拖到了地上,把他衬得像个圆滚滚软糯糯的蓝莓大福。 源重光几乎是惊奇地看着这一景象,这个小孩长得实在精致可爱,他怯怯地看了一眼源重光,然后又飞速低下头,粉嫩的耳朵居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啊,这么害羞吗?” 源重光笑眯眯地说。 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向源重光走了一小步,然后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源重光好像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源重光微笑着看着三日月对自己认真地行礼,眼睛里满是对自己这个新主人,也是第一个主人的好奇与亲近。 这么柔软的付丧神啊,还是个小孩子,简直一推就倒,看上去真是很好、很好欺负呢。 源·幼崽控·重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我名重光,乃天皇三子,由天皇陛下赐姓源氏,御封长平亲王,日后请多指教,三日月。” 他坐好,向三日月回礼,看见三日月明亮的瞳孔里真的有一弯金色月亮。 “来,到我身边来。” 源重光向三日月道,那个圆滚滚的付丧神高兴地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走过来,按吩咐坐在主君身前,接过主君递过来的茶杯,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小心地抱着杯子啜了一口。 源重光看着三日月可爱的动作,微微笑起来:“这是御供的玉露茶,是我很喜欢的一种茶叶,好喝吗?” 幼小的神明把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是,我很喜欢!” 源重光也笑了,指着那碟和果子:“尝尝这个吧,新摘的樱花做的和果子,有点甜,不过很香。” 两人坐在廊下,一个讲,一个吃,居然就这么一直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主君,请允许我为您守夜。” 源重光换好寝衣坐在帐子里,就看见那个圆嘟嘟的三日月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本体太刀,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道,“作为刀剑,应当为主君挡下所有危险,保护您,守夜也是职责之一吧。” 源重光愣了一下,难得的没有说话。 他在的时空是个错误的时空,因此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没有记载的,没有生卒年,没有生平经历,他像是一个存在于时间中的幽灵,没人看得见,没人记得住。 同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经历什么,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死去,这个时间线真正的自己已经去到了时之政府,走到了他的“过去”,那现在他会经历什么? 不知道。 源重光看着那个认真说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的眼睛里都是真挚坚定的光。 如果……在那时候有这样一个人说要保护他就好了。 只不过晚了一天而已,就错过了一千年。 源重光轻轻叹了口气向他伸手:“我可没有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给我守夜的习惯,来吧,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呢,哈哈。” 三日月脸一下子红了:“不……主君,我不是小孩子!只是、只是灵力不够所以显得小……” 他极力分辩着,然后沮丧地低下头:“所以,不管是人还是刀,都是大一点才好是吗……” 源重光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音,为了不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他握着拳头咳嗽两下,清清嗓子:“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三日月小小的也很可爱,只是……对,”他灵光一闪,“只是我很怕冷,比起守夜,三日月看起来暖暖的,给我抱抱怎么样?” 三日月犹豫着瞅瞅自己的主君,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主君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虽然是个大人……既然这样的话,偶尔让着主君也不是不可以……” 源重光差点又要笑场,好容易才扯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点头:“是啊是啊,多谢三日月啦。” 他把太刀接过来放在枕边,揉揉怀里肉嘟嘟的团子三日月,满足地用下巴蹭蹭那头柔软的深蓝色头发,听见三日月小声道:“主君,我以后会长得很大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源重光的手停下来,刚好捂住那双美丽的带着金色新月的眼眸。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如果是三日月的话,当然可以。” 那个紧紧抓住他衣袖的孩子眼底闪过一抹璀璨光华,像是孩童不讲道理的独占欲得到了满足,因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说好了哦?” “是的,说好了。” 3.本丸的第三天 “唔……” 一声轻轻的叹息在某个暗沉的角落响起,沙哑干涸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骗子……真是……骗子……” “三日月殿,您好了吗?”门口传来属于孩子的羞怯声音。 房间里沉寂了片刻,而后门被缓缓拉开,一个穿着深蓝色繁复狩衣的高挑男人走出来,他有一头深蓝色的短发,发间戴着一个金色的稻荷发饰,那身华丽繁杂的衣服上有好几处破损,袖口的流苏也遗失了一个,深灰渐变色绔裙上有多处干涸的深色血迹,还是看得出来尽力整理过的痕迹。 但是这样的狼狈并没有折损这个男人的美丽,他眉目旖旎深邃,瞳孔中一轮下弦月璀璨清透,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轮新月皎皎升起,带着清冷华贵的光芒,瞬间夺走人的全部心神和呼吸。 “哈哈哈哈,原来是前田啊,来找老爷爷有什么事吗,小孩子不多睡觉可是长不高的哦。” 那种清冷华贵的气质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被破坏殆尽,拉门前的孩子有着一头栗色的短发,披着一个略显破旧的短斗篷,眼睛明亮:“夜战不带短刀可不行,药研哥已经连续出阵十六次了,所以我想,这次不如由我跟三日月殿你们出去吧?” 三日月单手把着门:“这样吗?药研知道你的决定吗?” 前田藤四郎迟疑片刻:“实际上……药研哥太累了,下午睡着后一直没有醒……所以,所以我就来了……我的练度是除了药研哥外最高的,我想……” 三日月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这次就麻烦前田了。” 前田藤四郎高兴地点头:“非常感谢,三日月殿!那么我去准备了!” 三日月站在原地看着小短刀啪嗒啪嗒跑远,慢慢回神看向遥远的天际。 审神者稀薄的灵力勉强支撑着本丸的运行,至于景致什么的,早就没有人去在乎这个了,所以天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云也没有月亮。 “啊……刀也会做梦吗,真是太奇怪了……” 他喃喃自语,美丽的过分的脸上突兀地咧开一个笑容:“不过……还是很感谢这样的惊吓呢……” 寂静黑暗的走廊末尾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嘛,三日月殿,就差你咯。” 三日月笑眯眯地扬手招了招:“哈哈哈,就来就来,偶尔年轻人也要体谅一下老年人的速度嘛。” 天皇陛下要册封长平亲王为皇太子。 这个震惊朝廷的消息是从陛下最信任的近侍那里传出来的,甚至得到了摄政关白大人的默认。 自从三个月前长平亲王元服礼之后,陛下就为亲王殿下赐姓源氏,降为臣籍,在东三条赐下了宅院,同时让亲王在朝廷领了大纳言的职务,恩宠十分隆重。 谁都知道,虽然天皇陛下将长平亲王降为臣籍,看似是降低了长平亲王的身份,实则是在保护长平亲王不被卷入皇位争夺的风波,他上面已经有了一个被封为皇太子的长兄和早已长成的次兄,这样的安排反而能使两个兄长放心的任用这个弟弟。 皇长子出生比长平亲王早十年,人们都说按照陛下疼爱长平亲王的样子,如果没有这十年的距离,皇太子之位一定是他的。可是现在有了这个距离,也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但是一个月之前,居住在今内里的皇太子突然重病,据说是触碰到了秽物,阴阳寮的人前前后后在今内里清洁了十几遍,夜夜举行祈福驱秽的仪式,甚至把居住在城外贵船神社的大宫司和巫女们都请来了,但是皇太子的病一直不见好,近几日据说都没有醒来过。 看情况,更换太子是迟早的事情了。 但是天皇陛下的嫡子,除了已经被封为太子的安殿亲王外,还有安殿亲王的弟弟神野亲王,如果轮身份的话,中宫所出的长平亲王和皇后所出的神野亲王地位不相上下,但是不论怎么说,神野亲王都比长平亲王年长,作为兄长,他的继承权在弟弟前面,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天皇陛下宠爱长平亲王似乎有点过分了呢。 不过论起谁最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恐怕不是神野亲王和他的外祖父内大臣藤原良继,而是话题的主人公长平亲王源重光。 作为一个根本不该继续在这个时空的人,源重光这几天烦躁极了,时政并没有告诉他回去的办法,只是说时间到了时空之门就会打开,可是那个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 如果在一年后,难道他真的要去做那个皇太子吗?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他还得去当天皇?! 这可不是办家家酒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虽然被称为废弃时空,目前也在看似良好的运行存在着,但是时政很明确地表明过,不出十年,这个时空就会进入塌陷期。尽管这样……这里毕竟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他不愿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提早破坏它。 天皇突然失踪或死亡算不算破坏? 源重光连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懒得去想。 总之,皇太子什么的,绝对不能是他。 还不等他去向天皇谏言,更糟糕的消息就通过他的母亲中宫定子传进了东三条殿。 天皇已经写好了册封皇太子的旨意,等待阴阳寮算出吉日就把旨意颁布下去。 中宫当然是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未来的天皇的,但是这样的行为无疑惹怒了内大臣藤原良继,这个强势的男人一直希望获得更大的权势,毫无疑问,在朝廷他的地位已经是说一不二,于是他把目光放进了天皇的后宫。 在自己没有适龄的女儿时,他将自己的侄女惠子送入后宫成为天皇的秋香宫女御,但是等到他的长女长成,更好的人选就出现了。 等藤原皇后如愿以偿生下天皇两个嫡子,左大臣无疑就是未来的天皇外祖父,这样的地位和权势很好的满足了他的野心。 可是现在天皇的行为毫不留情地击破了他的美梦。 天皇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而且为了一个尚且未立的太子惹怒天皇也太不值得了,那么最好的目标就是,东三条院。 一个死人,怎么能做皇太子呢。 天皇倒是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的概念里,他的命令就是日本国的命令,从来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于违抗他。 东三条的宅邸非常宽阔,透过面向寝宫的帘子,可以把中庭一览无遗,寝宫在宅邸的中心,通过走廊与寝宫连接的房子是对屋,是夫人与孩子们居住的地方。寝宫南面有一个空旷的庭院,每逢有什么事就可以在这里举行宴会,在庭院前面的水池上方还漂浮着几只小船供人游玩。 因为天气晴好,通风也不错的缘故,幛子门被打开,帘子也都掀了起来,宅邸年轻的主人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身边连使女都没有留。 自从大内里那个消息被传出来,京都的贵族们见到源重光就格外的热情又矜持。 源重光实在厌烦了与他们虚与委蛇,索性以物忌为由闭门不出,这在贵族中很常见,多得是殿上人以出门遇秽为由斋戒,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躲人理由。 “长平亲王殿下,前往源家的侍从已经回来了,您需要见他们吗?” 廊下传来使女轻声的问询。 源重光摩挲着手里的扇柄,难得的皱起了眉头。 “啊,不了,让他们下去休息吧。” 长久的迟疑,他用扇子敲击手心:“把三日月带过来。” 使女伏在廊下恭敬地行礼:“是。” 不出片刻,就有两个藏人抬着刀架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侍从,手里捧着那振珍贵美丽的太刀。 将刀安放在刀架上,三人向着源重光行礼后退下,屋内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主君,您好像不开心。” 虚幻的光影后,一个样貌精致的男孩出现在刀架边,如果看到这一幕,优子一定会捂着嘴晕过去吧,竟然让一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奇怪的人靠近了尊贵的亲王殿下,就算那是个小孩子…… 源重光自己想着,看向三日月的眼神也带了笑意。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不,我现在可是很开心哟。因为看到了这么可爱的三日月啊。” 源重光用打开的折扇挡住嘴唇和鼻子,戏谑地看三日月:“啊啊啊,三日月这样的美貌,长大以后不知道要迷倒京都多少姬君呢,说不定还会有贵族家的公子给你递和歌呢?哎呀哎呀,像是养了一个女儿一样,我一定会好好考验他们的。” 三日月一下子被无良的主君带歪了主题,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主君?我、我不会离开主君的!不,我是说,怎么可能啊,求亲什么的,我是男孩子啊!” 源重光还是摇头:“三日月不知道吗,京都喜欢男孩子的贵人也有很多啦,不过是性别不同,嘛,如果三日月喜欢的话,都可以哦。” 三日月被绕的七荤八素:“不……还是哪里不对吧……” 看着源重光微笑的眼睛,他脑中灵光一闪:“说起美貌,不应该是主君吗?我呆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可是听说了,有着京都被称为“能照亮黑夜的美貌”的主君大人,是很多公子心目中的辉夜姬哦!有人还私下称呼您光源君呢。” 源重光笑容一僵,啊啊啊,失策失策,时间过去太久,他居然忘记了这段黑历史…… “既然三日月还没有心上人,那主君就先照顾你一段时间吧……”他拉长了声音迅速转移了关于美貌的话题,“三日月这段时间可要跟紧我哟,万一被哪个登徒子占了便宜,我可是会伤心的。” 他说着,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扇面笔墨疏朗的一枝樱花娇欲滴,一片花瓣将落未落,充满意趣:“啊,三日月害羞了吗?嘛,那这把扇子送给你吧,这枝花可是我亲自画的哟,独创技法,别无分号,三日月如果遇上了心上人也可以送给他哦。”他的尾音还恶趣味地拉出了一个波浪号。 三日月呆呆的张着嘴,又合上,无力地低下头,说起这个……主君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付丧神啊,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的…… 而且……一出世就拥有付丧神的器物……说起来不也是很奇怪的吗…… 付丧神是经历了几百年时光后,从古物中生出意识的妖怪或神明,新器物是绝对不可能会生出灵智的,那为什么他会是例外呢? 三日月为这个突然想到的问题蹙起了眉头,但是很快,就被源重光招了过去,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嘛,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4.本丸的第四天 “源氏公子君……” “源氏公子君……” 源重光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四周白茫茫一片空白让他有很不舒服的感觉,半空中飘飘忽忽的似乎有呼唤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很快就清晰了起来。 “源氏公子君,我是狐之助,因为技术问题,只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请您听清楚:带回三日月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向刀内注入大量灵力就可以了,请注意,必须是足以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量,正确时空会感知到您的灵力,自动将三日月带回,同时,您也可以借助这股灵力回到自己的本丸。至于善后问题,因为是废弃时空的缘故,您可以选用任何方式脱离,不会有影响。以上。” “等等!”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不等狐之助溜掉,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比起我的命,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不过,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些……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 贵船山的地势并不复杂,一条大路通往贵船神社,往丛林里钻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悬崖。 源重光喘着粗气,用破烂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尽管站在悬崖边上,头发散乱,衣物狼狈,手指因为疲惫而颤抖,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慢,不像是临死前搏命,倒像是在华贵寝殿内对着烛火欣赏爱刀。 “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他轻轻叹息,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可以察觉刀内寄居的年幼付丧神正发出愤怒恐惧的呐喊,还有拼命试图现身保护主君的欲望。 “啊……真是一振美丽的刀啊……”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鲜明的情感,这么生动的灵魂……真是的,搞得他都要颤抖了呢…… 面前不远处的丛林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源重光把手中的刀换了个姿势,打量半晌,无奈地发现用太刀自尽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而且,还要用血液中的灵力包裹它…… 嘛,希望不会给小孩子留下心里阴影吧……第一次出战就被主人用来自尽什么的…… 他单手握住刀柄,左手环抱住刀身,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就破开了衣物,刀锋似乎不易觉察地震颤起来,源重光不动声色地压制住那种颤动,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压去。 从肩头到胸口,腹部…… 鲜红温暖的血液涌出,染上了雪白的刀身,那种震颤似乎变大了,源重光眯着眼睛想,嘛……似乎还不够? 手掌有力地按压着,并不十分宽的刀身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雪白的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艳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带着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向外扩散,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看到晃动靠近的人影,全是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 哎呀,真是愚蠢……这么强大的灵力,不出片刻,这山上的妖怪就都会聚集过来了,猜猜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天空似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有汹涌的风和烧灼的金光席卷上贵船山,源重光只觉得疼的厉害,脱力的手几乎握不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五指扣住刀柄,还是坚决地往外拔着。 “啊……真想看三日月你长大的样子呢……春朝秋露,流云山岚,有形之物,终会消逝。嘛,三日月,再见咯。” 皮肉撕裂破开的黏腻声响消失,一振血红的太刀锵啷一声落地,那个站立不稳的人影往后倒退几步,展开双手,宛如一只羽翼鲜红的鹤,在山风席卷下,直直落下山崖。 “主……” 几乎就是下一秒,原地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深蓝色身影,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前扑去,伸长的手指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君?” 喃喃的称呼刚刚出口,就碎在了狂风里。 下一刻,天空落下的灼灼金光包裹住这振太刀,连同那个深蓝色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5.本丸的第五天 独立于虚空之中的时政总部一如既往的气氛祥和。 既定的第三批审神者招募已经完毕,距离编号为a的本丸运行已经过去了五年,一切都走上了正轨,平常只需要监测组检测时空运行秩序,再下发任务就好了。 唯一的一个问题就是……自从五年前那位甲子本丸的大人前往平安初期之后,时政就失去了他的消息,根据技术组的分析,很有可能是在时空通道开启时,他被卷入了时空乱流。 进入时空通道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没有政府技术组支持,想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穿梭时空基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在时空乱流里,走错时间点什么的还算是幸运了,更大的可能性是被碾碎,连一点血肉都找不回来。说起来,能够以一人之力打开时空通道,这位大人的危险等级又该往上提一提了…… 不过,反正三日月宗近已经进入了正确时间点,嘛……那他不回来也没什么吧,还省下了善后组的功夫呢。 “等等!这是什么?” 监测组的组员看着时空平衡曲线目瞪口呆。 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银蓝色屏幕上只有一条深蓝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曲线前进的路线也令人惊惧地上蹿下跳起来。 “组长!!组长!!出事了!” 监测组的人脸都绿了,纷纷围上前去,这是控制室中心最大的监测仪器,也是检测整个时空大体进程的最重要的那个,如果它出了什么问题…… 监测组的组长扑到虚拟屏上,下一秒又捂着胸口张大嘴巴:“混蛋!时空融合了!!!” “时空融合?!”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四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没持续多久,组长一拍桌子:“白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把情况报告给善后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这样严重的情况在时政成立后从未出现过,报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递到了几个部门部长的案头,不到半天,几个大佬们就定下了行动方案,把所有能够派遣出去的部队全部投入了那个出现融合的时间点——平安初期,京都。 事态在三天后被基本控制住,据说损失了不少人手才把时空裂缝抹合,同时行动组受到命令,付出了相当一部分的宝贵战力,才把那个造成了融合的废弃时空从时空坐标图上完全抹除。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告知底下的审神者们的。 一片茂盛的丛林里,传来人行走的窸窣声响,时间已经近黄昏,血色的夕阳沉沉洒下来,落在地面上冷的可怕。 “喂,我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天快暗下来了,石切丸殿身上的伤也让药研看看吧。” 一个白衣白发的秀丽青年从及腰高的灌木丛里艰难地拔出脚,看着裤子上拉开的一条口子,自言自语地咕哝:“啊啊啊,这就是自然的馈赠吗,真是大惊喜呢……”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钻出几个人,有高大的青年,也有少年模样,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腰间都配着刀刃。 一个穿着绿色神官服饰的高大青年动作笨拙地从灌木丛里挤出来,无奈地叹气,两个少年倒是动作轻快地一前一后掠过树丛,如履平地般踩上结实的草地。 一个黑发紫眸的少年神色肃穆地看看四下:“次郎殿呢?” 石切丸苦笑着转头看后面:“我想……” 不等他说完,一个活泼的声音就遥遥传来:“哎呀人家被卡住了啦!有没有人来把人家拔出去啊?” 药研眨眨眼,石切丸无奈地笑道:“就是这样……大太刀实在不适合在这种丛林移动啊……” 在他说话的功夫,另一个少年已经动作迅速地钻回丛林又钻了出来,肩头还扛着一个极其高大的人,看样子却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步伐还是轻快利落。 那个被头朝下扛着的人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一手护着头发一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服防止他把自己颠下去:“啊啊啊慢一点慢一点,人家好晕啊啊啊,咦,就像喝了酒一样呢……” 站在原地等着他们的石切丸尴尬地咳嗽一声,想了想,还是转头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 药研呼出一口气,还是对这个生性洒脱爽朗的次郎殿没办法,太郎殿也不在……嘛,就这样吧……想着,他也转身去找别的同伴了。 骨喰放下肩头的“货物”,面无表情地理理衣服,抬脚就跟上了自家兄弟。 留下原地一个笑眯眯的次郎太刀还在回味那种醉酒一样的感觉:“哎呀,没有酒的时候,这样来一次也很不错嘛……” 等到暮色初降的时候,这个小小的临时营地已经搭了起来,五人围着一团篝火歇息进食。 火堆映着几人的脸,即使带着笑容,也不难看出其下掩藏的疲惫阴鸷。 尽管他们都尽力打理过,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狼狈。衣服多多少少都有破损血污,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过,其中以那个全身白衣的青年最显目,白色的衣物最不好打理,上面的红色血迹就分外醒目。 “鹤丸殿?” 第一个出声的是石切丸,这个出身神社的御神刀一向性情和顺,也十分关心同伴。 药研给他的伤上完药,缠上绷带,扶扶眼镜退回原地。 鹤丸国永一脸单纯无辜地回头:“诶?” 石切丸疑惑地看着他:“您刚才在看什么?” 鹤丸摸着下巴看着一个方向:“哦……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道更盛大灿烂的金色光芒炸开,然后有一个什么东西挟裹在那团光芒中如同流星坠落下来,就落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丛林里。 药研皱起眉头:“是吗……我们都没有看到……” 鹤丸摆摆手:“因为不是朝着那个方向吧。我们去看看吧?也许会是什么大惊喜呢?” 他的眼睛因为那个“惊喜”而闪闪发光,金色的瞳孔明亮得像是两个小太阳。 次郎高兴地站起来:“好啊好啊,我们走吧!也许是谁掉下了一坛酒呢?” 不不不,次郎殿,不管那是什么,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一坛酒。 药研和石切丸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这么说着。 药研望着黑黝黝的丛林犹豫起来:“可是,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太刀和大太刀在夜间的战斗力实在是……如果再来一把短刀就好了……” 次郎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头:“别想啦,前田不是早上就跟三日月他们出阵去了吗,其他的短刀练度都不够呢。” 药研想了想:“那我和鹤丸殿去看看,石切丸殿、次郎殿和骨喰留在这里怎么样?” 鹤丸已经迫不及待向那边走去:“行行行,走吧走吧!”刚走没几步一脑袋撞上了一棵树。 药研无奈地摇摇头,加紧几步跟上去:“鹤丸殿!让我走前面带路吧……” 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终于摸到了一处空地。 说实话这里可不算是什么空地,周围的树木像是经历过什么台风一样,被□□得可怜兮兮的倒伏下来一大片,中间躺着的那个毫无声息的人,无疑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嘛……真是个惊吓呢……人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鹤丸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自己的本体,警惕地对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药研站在他身后,闻了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平静地按下鹤丸拿刀的手:“看这出血量,他不可能还有意识。” 说着走过去,扒开那人身上落得厚厚的一层枯叶,只是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喂……” 鹤丸好奇地凑上去看,不由也目瞪口呆:“天呐,他真的还活着吗?” 也不怪他这样问,实在是那个人身上的伤太恐怖了,二十五岁模样的青年,穿着一身精致的狩衣,狩衣上染满了浓稠的血,依稀可以从边角辨认出底下的白色,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右肩直划到腰腹部,下面的骨骼内脏都依稀可见。 鹤丸上前拨开那人的遮住面容的凌乱长发,露出一张春花姣好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出恐怖的苍白,精致的五官只有睫毛还有一点颜色,乌黑与雪白,这对比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哦……居然跟三日月殿有得一拼呢……我说药研啊,你感觉到了吗……” 药研审视着那个伤口:“嗯。很强大的灵力……十分强大……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力量……而且,看伤口的形状,这是他自己干的。” 鹤丸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这样吗。你能治不?” 药研凑近血肉模糊的伤口:“本来不能,但是他好像在缓慢自愈……那保住他不死是可以的。” 鹤丸轻巧地说:“不死就行啦,不然还不好控制呢。看样子他好像是从别的时空落下来的,可能是在战场上……付丧神都死了,又回不到本丸,所以就自杀了吧……” 药研对他的猜测没什么反应,给青年做了急救措施,鹤丸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挡住那浓郁到令人想呕吐的血腥味,小心地抱起他,对药研点头:“走吧。” 6.本丸的第六天 源重光刚醒来时意识还不清楚,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他抽了一口冷气,见鬼的狐之助,什么回到正确时空就会痊愈,居然敢糊弄他! 他皱着眉头,感觉身边不远处有火光跳跃,身上还盖着一件衣服,他动了动手指,轻轻一触,他就知道这不是他的衣服,是有人救了他?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放大了数倍的笑脸。 哦豁! 这一下惊吓来的可不轻,连带着身上的疼痛一下子就把源重光折腾清醒了。 那个浑身上下白的跟没了墨一样的家伙笑的见牙不见眼:“哟,审神者大人醒了?惊吓到你了吗,哈哈,抱歉抱歉。” 源重光无力地闭上眼又睁开,果然,动用灵力的后遗症还在,每次使用过灵力,他就会被套上一个虚弱debuff,严重的时候只能一天到晚躺着,一动就咳血。 而现在……全身一半的血被放空了,为了在时空乱流里保命,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这下可好了,估计连张嘴都难。 那个活像是线稿走下来的青年还十分高兴地盘腿坐在他身边:“大人不想说话吗?你受了很重的伤呢,是我们救了你哟。” 源重光绝望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呢?他现在顶多就能转转眼珠子,还要他起来鞠躬道谢吗? 他眨眨眼,努力把自己的感谢通过眼神传达过去。 鹤丸等了半晌,笑容更大了:“大人真是有意思,就这么看不起付丧神吗,连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呢?诶……那好吧,谁叫我们这么善良,大人放心吧,我们会把您带回本丸好好照顾的哦。” 他低下头,温柔地将最后几个词语嚼碎了念给源重光听。 源重光却没这力气看他表演,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面前这个青年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鹤丸一愣:“喂喂喂,这不对吧……” 因为视角问题,源重光没有看见,在火堆背阴处,坐着的另外四个付丧神将这场景从头看到了尾。 次郎抱着膝盖,低声道:“这个审神者看起来也不好对付啊……” 石切丸低眉敛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在那位审神者灵力太弱,本丸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骨喰附和道:“很多同伴的伤都很严重,再不得到救治就要碎刀了……” 药研推一下眼镜:“先带回去吧,等三日月殿他们回来,总能想出办法的。” 源重光再醒来时是白天,他被一个人抱在怀里,身上还盖着那件白色的羽织。 “哟,大人醒了?” 上方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鹤丸不用低头就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清醒:“呐,大概还有半天吧,很快就可以回去咯。” 从源重光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瘦削苍白的下巴和脖颈一片光洁皮肤,他费力地侧过头,看见边上并行着两个高大的青年,一个穿着绿色神官服饰,面目温和稳重,一个……呃……源重光从没见过长得这么高大的……艺伎…… 感觉到源重光的打量,那个装扮华丽美艳的高挑男性提着一把和他差不多高的大太刀,举手向源重光招手:“哟,审神者大人早上好啊!天气真好对不对,真适合喝酒啊……” 源重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那振金漆涂绘的大太刀上绕了一圈,又收回来。 次郎太刀,他进入时政后孕养灵智的第七振刀剑。 这是他经手的第一振大太刀,因此印象十分深刻,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吸灵力的刀…… 还以为化形的付丧神是那种威严庄重款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性格……源重光难以直视地移开视线。 说起来……既然次郎太刀的付丧神在这里,那么抱着他的这个是不是也是? 他稍稍侧过头,目光下移,刚好瞥见被主人挂在腰间的雪白太刀。 银白錾刻的刀鞘花纹,emmmmm,也是很眼熟了。 鹤丸国永。 怪不得长得跟没上色一样。 他早该想到的。 毕竟是他经手的第二振刀剑嘛…… 边上那个绿色的,石切丸,前面两个小的,药研藤四郎,骨喰藤四郎。 啧啧,他这是掉到什么时候了?不是说三个月以后才开始招募审神者吗,怎么现在就有这么多刀剑化形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过的也不怎么样啊…… “劳烦……能把我放那里吗?” 在中途休整时,源重光终于费力地一字一顿地提出要求。 鹤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小小的湖泊。 “啊,大人这是想喝水?洗澡?还是想照镜子?” 源重光任凭他漫无目的地猜测着,在被放到水边后,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探进水里,根本不在乎边上站着一个人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动作。 水中冷冽细微的灵力顺着手往上盘桓游动,开始慢慢滋养填补他失去灵力后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自湖水的冰凉把他失血过多因而极其怕冷的身体冻得一个哆嗦。 “喂喂喂你这是干什么?你的伤还没有好啊!” 鹤丸抱着手臂在一边看,见他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皱眉出声。 源重光没说话,依旧缓慢吸收着水里的灵力,虽然灵力的量少的可怜,但也聊胜于无。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正在愈合,肌肉正在生长,四肢有了一点力气,至少可以支撑他稍微坐起来一点,刚好能看到湖水…… 诶? 他惊愕地盯着湖水倒映出来的那个男人的面貌。 源重光盯着湖水里自己的脸,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水面那个人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容貌,自从被时政带来此处后,就一直保持着当年十七岁的样子,从来没有变化,甚至连头发都不再生长。 而倒映在湖面的那个青年,面容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宛如真正的美玉珠宝放出光华,绮丽俊美更胜往昔,乌黑长发披落腰际,虽然有点陌生,但可以看出,是他二十四五岁会有的样子。 怎么,难道时空乱流还能让人瞬间长大吗? 源重光有点懵,不由转头去看身边唯一的活物,鹤丸颇感兴趣地蹲在他边上:“审神者大人这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吗?很好看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比鹤好看是真的啦哈哈哈,说不定只有那个老爷爷才能跟你一较高下呢。” 还没等鹤丸继续说,就见面前那个俊美非凡的青年身上泛出薄薄的金光,有浓郁的灵力翻涌奔流,清冽强大的灵力几乎在一瞬间就把鹤丸国永逼得翻了个跟头后退几步。 不远处四个付丧神立即提着刀迅速飞奔过来,高声问道:“鹤丸殿!出什么事情了?我们感受到很强大的灵……力……” 跑到鹤丸身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四个付丧神纷纷瞪大了眼睛。 湖水边落着鹤丸国永白色的披风,披风下坐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子,长得肉嘟嘟圆滚滚,面容精致可爱的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女人发出母爱的欢呼。 可是……问题来了……那位审神者呢? 鹤丸比起其他人也没有好多少,他吞了一口口水,看着坐在自己披风里一脸不高兴的小孩:“呃……大、大人?” 源重光只是想集中灵力治好伤口,没想到伤是好了,却搞出了这么一出,自己也处在吃惊中,无语地打量自己肉呼呼还有五个坑的小肥手,又看向排排站的付丧神,脸色更难看了,憋了半天,才不甘愿地哼了一声。 啊啊啊,要不是他现在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还要依仗他们…… 而且不知这么回事,他甚至不能准确地定位自己本丸的位置,搞不好还是这个见鬼的伤势太重,虽然表面伤口不见了,但是失去的血和灵力是实打实的…… 源重光摸摸快拖到尾椎的头发,脸色更不高兴了。 次郎倒是不管这些,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看见什么有趣的都想去探究一番,可能是由于自己长的太大个子的缘故,还尤其喜欢软绵绵的小孩子和小动物。 “啊啊啊,这是审神者大人吗,不管发生了什么……好可爱啊哈哈哈,大人喜欢喝酒吗,次郎可以和你一起喝哟!”高大的青年伸手从一堆衣服里抱起那个圆嘟嘟的孩子,把他放在自己臂弯里,笑眯眯地逗他。 源重光吓了一跳,伸手抵住那张试图凑过来的脸,盯着次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放松下来。 拍拍次郎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命令:“要坐这里!”虽然是很不客气的口气,但是……看着那张脸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呢……次郎看看自己的肩膀,轻松地把小孩子举起来放上去:“是这里吗,好啊好啊。” 他的肩膀宽阔厚实,坐一个小孩子还真是没问题。 鹤丸下意识地转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撇撇嘴,嘛……大太刀的身材还真是……不过想想某个混在小短裤们里面也丝毫没有违和感的大太,他又颇感解气地放下了不悦。 药研在一边看看源重光:“怎么会这样?” 源重光一只手抓着次郎的衣服,轻轻晃荡起两条小短腿:“嘛……是因为动用了灵力疗伤吧,我现在可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了哦……”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鹤丸,继续装嫩。 鹤丸像是全然没注意到那个眼神,单手叉腰抬头对着他笑嘻嘻:“那保护审神者大人的任务就交给鹤吧~” 石切丸带着骨喰默不作声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鹤丸的眼神,渐渐忧心起来。 7.本丸的第七天 “我们回来啦!” 中庭的时间转换器发出一阵朦胧的金色光晕,光芒退散后显出五个高矮不一的人形。 二楼审神者房间的拉门发出响动,一个长发及地的青年缓缓下楼:“三日月殿他们还没有回来,这次远征有受伤吗?” 次郎异常兴奋地摇头:“没有哟……但是有个大收获……咦,今天是数珠丸殿做近侍?” 长发青年垂着眼眸安静捻着手里的念珠,不言不动活似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 次郎苦恼地动动身体,他果然最不适合应付这样性格的人……让开身体露出后面的同伴:“数珠丸殿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缺少惊吓的话,心可是会干枯的死掉的呢~” 鹤丸轻快地接上次郎的话,出声调侃那个一心向佛的同伴。 “当当当!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数珠丸微微抬头,明明双眼紧闭,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能看到面前的景象。 一身白衣的鹤丸怀里视若珍宝般抱着一团东西,用他的白色羽织裹着,露出一张属于孩子的幼嫩恬淡的睡脸,他睡的很熟,脸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像是雪白的糯米大福上撒了樱花调味粉,看着就甜的不得了。 “……你们哪里拐来的孩子?” 巨大的震撼让他一瞬间都忘了捻念珠,下意识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鹤丸国永。 鹤丸被那个含义丰富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急忙辩白:“喂喂喂!这可不是我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听着就更不值得信任了吧…… 数珠丸把眼神默默转向药研,感觉这些人里只有药研看着最可靠呢,那把御神刀一直眼神古怪地在后面盯着鹤丸,也不像是要给他解惑的样子。 药研低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得到数珠丸一个舒缓从容的点头:“这样吗?倒也是来的及时,那位审神者快不行了,既然有替换的话,明天就让笑面青江带他出阵吧。” 他们都知道那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没有人提出异议,鹤丸抱着睡着的审神者左右看了一遍,脚步悄悄地往后挪,不等挪出一米,数珠丸清悦的声音响起:“这位审神者,今天就睡在近侍部屋吧。鹤丸殿,你去哪里?” 鹤丸扁扁嘴:“不能睡我那里吗?” 数珠丸把脸朝向鹤丸,不言不语,鹤丸抵抗了片刻,只好投降:“好吧好吧……” 数珠丸低眉顺眼继续捻念珠:“只有近侍部屋里有多余的寝具了,那里离审神者的房间也近。” “唔……” 源重光迷迷糊糊地用手揉着眼睛,在温暖的被子里滚了几圈。 好舒服啊…… “审神者大人,您醒了。” 源重光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出声的人。 那个长发逶迤在榻榻米上的青年垂眸静坐,手腕上缠绕着长长的佛珠,容貌秀丽清雅,一振太刀横放在他的膝头。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源重光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那串长长的佛珠,小小声地说:“珠子。” 数珠丸愣了愣,根据药研的说法,这位审神者是由于灵力暴动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心智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对,怎么看样子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相信人类,那可是个擅长谎言与欺骗的种族。 “审神者大人,我想不用我说,您也应当了解您现在的处境,除非与我们合作,接受我们的庇佑,否则您是不可能活下去的。请将您的伪装收起来吧,对于以前的我们或许很有用,但是现在……” 源重光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说的话不那么友善,畏缩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见数珠丸似乎是显得不耐烦了,周围又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只好鼓起勇气弱弱道:“……优子呢?这里是哪里?我的侍从呢?” 数珠丸捻念珠的手一紧,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尽管有一个从头到尾没睁眼。 源重光眼神无辜而迷茫,数珠丸猛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出去了。 留下孤身一人在被窝里的源重光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拉着被角盖过自己的脑袋,小声笑了起来。 “所以时空融合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不不不,已经解决了,只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额头上满是汗的监察组长努力试图解释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时空抑制力已经生效,只是历史上多出了长平亲王这个人……” 联合调查部部长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废弃时空的那位?他回来了?” 监察组长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正确历史承认了他的存在,是为桓武天皇三子,中宫定子的独子,出生就被册封为长平亲王,十七岁元服礼,元服礼后三个月,在贵船神社遇到山匪,落下山崖死亡,死后被追封为神高皇太子……但是根据那份诏书颁发的时间来看,其实他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活着呢……嘛……算是半日太子吧……” 部长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这段历史已经获得了时空的认可?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是合法的、应该存在的?” 监察组长苦着脸点头:“啊……是的……其实不用怀疑,现在随便去街上拉一个人,说起长平亲王,他们都会知道的吧……毕竟是那么著名的“半日太子”,死的又那么离奇,据说长得还很好看……” “见鬼!” 部长愤愤地咒骂了一句,随后想起什么:“那那些付丧神呢?他们会有和他相处的记忆吗?” 监察组长想了半天:“呃……这个的话……我想除了身为献给长平亲王作为贺礼的三日月外,应该不会吧……毕竟那时候它们都没有产生灵智啊!存在于出生之前,这样久远的记忆,是连天照大御神也没办法记住的吧?” 部长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反正他已经失踪了……那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行道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魑魅魍魉伸出鬼爪狰狞地扭动。 源重光规规矩矩地展开双手站好,等着数珠丸给他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也不知道他出去后是怎么跟药研他们商量的,看样子好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审神者变□□了的结果,态度倒是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还亲自给他穿衣服。 源重光乖乖垂着脑袋,数珠丸蹲在他面前,一头银灰色长发披散下来,闪着银河般丝滑璀璨的光,源重光看的手痒痒,忍不住就偷偷去摸了一把。 恩,手感真的很棒,像是上好的丝绸,手放上去的时候几乎能吸住皮肤。 “珠子……” 数珠丸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头发往源重光够不到的地方拨了拨。 源重光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数珠丸的念珠上。 数珠丸蹲着给他整理衣服,念珠就松松地绕在手上,时不时在源重光面前晃悠一下。 源重光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珠子晃悠,完全没发觉数珠丸隐晦的审视。 难道真的傻了?还是失忆?这样的状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他还会长大吗?对于灵力的掌控和运用有没有影响?…… 药研在得知审神者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地上摆满了摊开的书,连饭都没有吃,也不知道找出原因没有。 最重要的还是灵力问题……这样的审神者,还能动用灵力吗?如果可以的话,养起来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年幼无知,完全听从付丧神的审神者……可是如果不行,按照他们一贯的做法,那只能扔回战场去了…… 数珠丸最后抹平源重光衣角的一点褶皱,轻声道:“本丸里没有适合您穿的衣物,这是前田的衣服稍作了修改,请您谅解。” 源重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衬衫和裤子,见数珠丸站起来要走,急忙伸出手,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数珠丸有点愣,不明白审神者这是什么意思,对上那双星光一样明亮又带点害怕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犹豫片刻,微微弯腰单手抱起小孩子,那双带着奶香味的软软的胳膊从善如流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种感觉……非常陌生,但是又和以前那位审神者的身体接触好像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 数珠丸低低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不知道,再说吧。 从天守阁二楼下来,楼下柱子边靠着一个白色身影,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草去逗弄一只小蜘蛛,见楼上下来了人,顺手丢掉那根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哟!审神者大人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源重光警惕地把脸藏在数珠丸颈边,摇摇头。 鹤丸:……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手顿在半空。 不是吧……他只是客套一下啊,这个回答是怎么回事? “我说……审神者大人,这是个玩笑吗?惊吓度是够了,可是一点也不有趣啊!等等,那个紫色眼睛黑头发的小个子记得吗?就是那个从来不笑的很严肃的小矮子?” 【药·小矮子·研:……】 “诶?也不知道吗?那那个超级高的那个伪娘大个子呢?就是喜欢穿女孩子的裙子的那个!看着像变态的很吓人很吓人的那个?” 【次郎·伪娘·看着像变态·很吓人·太刀:……】 “什么?等等等等,还有配色像抹茶的那个!绿色的!白色的!很大的!走路比蜗牛还慢的那个呢?” 【石·抹茶配色·很大·切·走路比蜗牛慢·丸:……】 “呀……真的不记得了啊……是什么原理呢……明明刚变小的时候还有记忆的,睡了一觉就都忘记了吗……” 跟在数珠丸后面聒噪了一路的鹤丸眯着眼睛,看着数珠丸抱着审神者消失在走廊拐角,抱着双臂呼气,金色瞳孔里闪过诡谲阴冷的光:“啊啦,这样也挺好玩的不是吗……” 想着,他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追上去:“喂!等等我啊……” 8.本丸的第八天 一张长桌。 尽头:五岁审神者一只。 两边:数珠丸恒次,药研藤四郎,石切丸,次郎太郎,骨喰藤四郎,前田藤四郎,歌仙兼定,和泉守兼定,堀川国广,今剑,平野藤四郎,烛台切光忠,爱染国俊,宗三左文字,小夜左文字等付丧神。 另外,次郎太郎拄着地面的手掌下还压着一大团白色不明物体。 【次郎:伪娘?看着像变态?嗯?……】 忠厚的石切丸和正经的药研对此视若无睹。 总之,这个场面十分像是众多黑社会胁迫可怜的幼童人质。 虽然实际意义也差不多。 药研环视一圈:“三日月殿呢?” 今剑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高高举起一只手:“三日月在房间换衣服啦!马上就来!” 三日月……换衣服……马上就来? 这三个词语放在一起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石切丸看向三条家的小矮子【划掉】兄长:“……就他自己一个人?” 今剑反问回去:“我还以为你和他在一起呢……” 石切丸:“……” 今剑迅速跳起来:“啊啊啊,我这就去叫他!” 不等人说话,小天狗就窜出了屋子,留下一室沉默。 药研解决了失踪人口的问题,又转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首的审神者:“请问,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昨天晚上救了您,今天将您带回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源重光张张嘴,对上十几双灼灼的眼睛,一下子委屈得不得了。 莫名其妙地在这个地方醒来,谁也不认识,这些大哥哥好像……也都不是很喜欢他……是他哪里做的不对?可是……可是他根本也不认识他们啊!他说的什么救了他,什么带回来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有就是……他的父亲母亲呢……家在哪里……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源重光嘴巴一扁就想哭,但是又硬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优子说他是不可以哭的,作为亲王殿下,要注重自己的仪态……等等,优子是谁?亲王又说的是谁?是他吗? 见小小的审神者要哭不哭的缩在上面,烛台切皱皱眉头:“看样子是不记得了。” “哦呀,真的都不记得了?那真是太遗憾了呢。” 一个清亮温柔的声音轻快地传来,深蓝发色的青年跟在蹦蹦跳跳的小天狗后面踏进屋子。 桌边的人纷纷出声打招呼:“三日月殿!” 那个容颜绮丽的青年笑着挥挥手,把目光放在源重光身上。 源重光不由自主地就僵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见那个很好看的大哥哥……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而且他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啊!眼睛里还有一轮金色的弯弯的月亮…… 咦,他怎么知道的? 三日月宗近一路走过来,经过次郎边上时惊奇道:“哦呀,这不是鹤丸殿吗?这次又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呢?哈哈哈哈。” 鹤丸奋力挣扎,试图表明自己是无辜的,随即被次郎暴力镇压。 三日月没看见他们友爱的“互动”,走到离源重光最近的位置坐下来,笑眯眯地摸摸源重光的头:“还是个孩子呀,真是可爱,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温柔的声音,体贴的言语,藏着最森冷的试探。 下面的付丧神们有意无意都竖起了耳朵。 到底有没有失忆?还是假装的? 不愧是平安老刀,姜还是老的辣。 源重光不知怎的心中一颤,呆呆地看着三日月的眼睛。 那双弧度优美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个深夜和黎明,从日暮到日出,有星子也有最美的明月。 但是他没有在里面看见和声音相符的温柔。 “……光……好像……有人这么叫过我……” 他低声喃喃。 “光?真是个好名字。” 三日月得到答案就放下了手,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和在场的付丧神们换了个眼色。 是真名,虽然只是一部分。 今剑继续问:“那你记得怎么使用灵力吗?” 源重光有点懵:“灵力?” 今剑拿出自己的本体放在桌上推过去:“就是用灵力手入啦,会吗?” 石切丸看着他的动作,不赞同地喝止:“今剑!” 源重光已经把那振短刀拿在了手里,今剑直直盯着他,没去理会弟弟的阻拦。 所有人又把视线转向源重光,三日月看着他,温和地扶住他的手:“如果不记得也没什么……” 说着就要拿开那振短刀。 源重光却避开他的手,抽出了短刀。 他的避让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三日月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石切丸不由自主就把手放上了身边的本体,药研也皱起了眉。 源重光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观察着手里那振布满细碎裂纹的短刀,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极其熟悉的片段,不由自主地就跟随着记忆抬起了手。 清冷的水色灵力缓缓流淌而出,温柔包裹住伤痕累累的短刀,随着灵力涓涓而过,那些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抹去了一样,银色短刀重新散发出冷冽的光辉。 “啊,好舒服啊!” 今剑开心地跑到源重光身边,一把抱住相对而言还是很小的审神者,脸对着脸蹭了一会儿:“谢谢你呀,带着伤的感觉太不舒服了!” 源重光脸腾一下红了,结结巴巴道:“不、不客气……” 随即他手里一空,就见微笑的三日月抽走那振短刀,合回刀鞘,递给今剑:“拿好。”然后摸摸源重光的头:“非常感谢您。为表感谢,请留下来让我们照顾您吧,还有其他受伤的同伴,也要麻烦您了。” 不等源重光回答,他看着其他人:“重伤在前,中伤轻伤在后,去手入室吧。” 源重光还是有点懵懵的,三日月却不看他,药研走上来,拉着源重光的手:“来,跟我走吧,受伤的同伴其实也不多,不会花费很久时间的,等回来就可以吃晚饭了,烛台切殿的手艺很不错……” 源重光被他牵着往前走,忍不住回头看看三日月,留在原地的青年只是敷衍地对他点点头,随后就垂下眼眸与身边的石切丸交谈起来。 源重光收回视线,不知怎么的,心里松了口气。 如药研所说,受伤的的确不多,不过五六位,都是重伤,事实上受伤的刀剑当然不止这么几个,本丸里的刀剑多少都带着伤,但是对于这么一位新来的审神者,多疑的付丧神选择了谨慎的观望,除了再不接受手入就会碎刀的几位之外,没有谁愿意前去。 可是就算这样,动用的庞大灵力量还是让源重光昏头昏脑的,毕竟他现在只有五岁。 而且,他潜意识里也不想动用灵力,虽然不知道原因,总觉得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 但是面对他们殷切的眼神,他又不好意思拒绝……嘛,到现在也没有发生什么恐怖的事情,那就先放在一边吧…… 晚餐果然如药研所说,非常美味,但是小小的审神者并没有表现出孩童吃到美食时所有的喜悦,而且对于跪坐于一边的药研的照顾,也像是非常自然,没有一般审神者刚开始都会有的尴尬,确切地说,像是很习惯于别人这样的侍奉,用餐时脊背挺得笔直,一小口一小口很有分寸,这样的仪态…… 底下的刀剑都是在贵族皇室收藏间辗转的,什么大场面大人物没见过,这样的表现他们熟悉极了,大贵族家里从小教养的公子们就是这样的,看来这次的审神者很有背景呢。 而且……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一些小细节方面,总感觉这位审神者十分的……古板?不不不,应该说是,像是生活在什么很久远的年代前…… 三日月在心里蹙起眉,这种奇怪的熟悉感是怎么回事…… “今天晚上谁守夜?”用完餐,烛台切和歌仙带着几个小短刀收拾餐具,数珠丸突然开口问道。 鹤丸高高举起手:“我!” 随后被坐在一边的次郎暴力镇压。 你是去守夜的还是带着审神者玩的? “说到这个……”一直沉默的前田刚好端起一叠盘子,听见这个问题,声音小小地插话,“刚才我和骨喰哥去手入室给髭切殿送饭的时候,他说,如果可以的话,今晚想为审神者大人守夜。” 髭切? 所有人眼里都出现了一丝惊讶。 源氏这振千年老刀在想什么,从来没有人能搞懂,而且,他也完全不像是那种渴望主人的刀,第一个晚上就想接近审神者,献上忠诚吗?这种事情谁做都可能,放在他身上就太诡异了。 不过,无论怎么样,只要保证审神者活着就好了,他想做什么……都无所谓啦。 9.本丸的第九天 这间和室不大,只有十五叠左右,除了一个放置衣物和寝具的唐柜,其他什么也没有,不过在这样深冬的时候,只要关上门里面就会十分暖和,而且由于房间小,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外面倚着幛子门的青年的存在,反倒给了小孩安全感。 他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把被子拉了拉,合上眼睛。 一天下来,又是手入又是应付那群刀子精,小孩子的体力完全应付不来,几乎是瞬间,他就陷入了沉睡。 而就是下一刻,仿佛什么神奇的魔法,又或者是时间迅速拨动了他身上的指针,蜷缩在被子里的孩童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延伸,像是在短短几秒内,他就走完了整个青春期,被子里幼小的孩童成为了容貌昳丽的青年。 “唔……” 他像是从什么噩梦中惊醒,瞬间睁开了眼睛,在寂静的深夜里,这个有着不逊于神明华美容颜的青年哆嗦着身体,将手塞进了嘴里,死死咬住。 痛…… 好痛…… 像是全身的皮肉被烈火融化了,骨头被细细地碾磨成粉,海潮一样汹涌的痛苦迎头将他淹没,这样的疼痛…… 这样的…… 到底是这么回事! 源重光紧紧咬着手腕,咬的满口都是血腥气,白天的记忆一股脑灌进来,把他兜头拍了个爽。 “我……” 他张开嘴刚想骂几句,剧烈的痛楚又将他席卷,下一秒,他连白眼都翻不出来了。 怪不得! 去他个冬瓜的手入! 他自己都还是半血的重伤状态啊!变成幼年状态不就是灵力大量流失下的自我保护吗,居然还白痴的动用灵力给一堆心怀叵测的刀子精手入?!还愚蠢地交出了自己的真名!真是如果被剁了他都不会奇怪! 等等等等,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会变回来? 既然是那个小白痴干的事,这种后遗症就让他一起担了啊!这种特地被拉出来顶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在剧痛下愤怒的几乎失去了理智的源重光选择性遗忘了那个“小白痴”也是自己的事实。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承认那个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人就是自己。 海潮一样翻涌的疼痛开始缓缓平息,源重光小小喘了口气,惨白着脸把血肉模糊的手腕拿出来,也许是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是因为很久没有动用过灵力,往日十分熟悉的疼痛现在变得陌生,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都有些受不住了,果然人被娇惯后就不习惯吃苦啊…… 他尝试着动动身体,还好,身体还能动,看来还没有到最严重的时候。痛楚还是持续着碾磨他的内脏,但是相比刚才的来势汹汹,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他分出精力去冷静地思考了。 源重光慢慢咽下喉咙口的血腥,再次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没有忘记门口还守着一个呢,要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突然变回了成人形态……鬼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源重光很清楚,他现在受到的一切待遇,都建立在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的基础上的,对待幼崽和成人,需要的态度当然不一样。 他搜刮了一番白天的记忆,愈发肯定自己的境遇不对。 也许是时空乱流的关系?他现在所处的时间段,明显不是自己要去的那个。 可能是那之后的几年?所以到底是几年?看样子时政并没有他的消息,不然早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本丸也问题大得很,审神者是他们这样随便可以从外面捡的吗?从他们的对话来分析,这样找回来的审神者还不止他一个?之前的审神者呢?政府分配的审神者呢?在没有结契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利用审神者的灵力的?这么久的时间,时政都没有发现这里的问题? 还有,这个本丸里,除了三日月宗近、数珠丸恒次和鹤丸国永,其余的刀剑都是十分常见的,一把稀有刀剑都没有,就他们的练度来说,这也太奇怪了,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源重光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在枕头上蹭了蹭满头冷汗,呼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屏蔽了时政的探测,这倒是误打误撞合了他的心意。 如果可以借此脱离时政的话…… 暂时做个小白痴也没什么。 “呀……您醒了吗……”一个软绵绵带着笑的声音轻快响起,源重光一惊,脊背上迅速爬满了一片冷汗。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听见?! 更关键的是,他现在的样子…… 那个柔软轻甜的声音还是笑眯眯的:“不要装睡啦,血腥气很重呢,您受伤了吗?” 源重光克制住心底的杀意,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动不了灵力,不然下一秒八成就要厥过去。 慢吞吞地坐起身,他撩开落在脸颊侧边的头发,幛子门拉开着,那个有着一头浅金色蓬松短发,肩头懒散披着白色军服外套的青年跪坐着,眯着眼睛笑的十分无害。 “如果我受伤了,你要怎么办呢?” 源重光平静地问道。 “啊……当然是……”那个声音甜蜜柔软的青年裂开嘴,舌尖舔了舔尖锐的犬齿,眼神里爆发出近乎疯狂的痴迷,“吃掉你啊!” 源重光悚然一惊,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下一刻就被重重按在了被子里,那个青年单手就束缚住了源重光的双手,膝盖压住双腿,充满爆发力的腰身拉成一道弧,紧紧压在他身上。 “很香的味道呢……我在外面都忍不住……” 他低头靠近源重光的脖颈,细碎的浅金色发丝落在源重光眼前,密密麻麻织出了一片旖旎梦幻的朦胧梦境。 源重光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试图反抗,连动弹都没有。 一个从来没有练过武艺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在战场上肆虐的刀剑付丧神,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 只不过是一个强大的辅助,或者说是奶妈,远程法师什么的,让他们跟近战比拳脚,太过分了。 “在哪里呢……哪里……啊……找到了……” 髭切喃喃自语,一手捧起源重光的右手,仿佛捧着什么珍宝,低下头,轻轻舔舐上面未干的血迹。 柔软的舌尖触及冰凉的肌肤,因为冷而不自觉的疼痛又开始叫嚣,手指忍不住轻颤一下。 髭切舔净上面的血液,盯着自己的本体,他能感觉到上面细密的裂缝在消失:“真的有好一些呢……”他转过眼睛看向源重光:“那么,下面还是要麻烦您啦。” 话音未落,对着已经稍稍愈合的伤口狠狠咬了下去。 尖锐的犬齿撕开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来,那个浅金发色的青年仿佛吸血的恶鬼,死死抵住因为疼痛而下意识挣动起来的人,吞咽液体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尤为清晰。 自愈能力适时发挥作用,撕裂的伤口开始愈合,减少的血量引得金发青年不满地“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再次咬下去,如此三番,直到身下那个人的挣扎变得轻微几近于无,才满足地抬起头。 那个容貌华贵美丽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深色双眸浅浅半阖,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人偶。 “啊啦,不会吧……” 髭切凑近他的面庞,很是亲昵地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睡着了吗。” 源重光浅浅呼吸着,终于吐出低哑的几个字:“够了?” 髭切微笑着搂着他,松开对他的束缚,还摸了摸他的脸:“好冷啊,人类真是脆弱呢。” 源重光冷冷道:“是啊,人类不吃会死,不喝会死,冷了会死,太热会死,失血过多也会死,不比你们命硬得很。” 髭切温柔地亲亲他的嘴角:“说起来你真是好看呐,听说人类不睡觉也会死哟,快睡吧。”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大晚上不肯睡觉的孩子。 源重光抿着嘴,突然笑了:“听说你有一个弟弟,非常重视你呢,怎么,你难道只管自己治好伤,不管他吗?” 髭切微笑起来弧度上翘的金□□眼一下子沉了下去,瞳孔里透出一丝几乎可以被称为凶恶的光:“呐呐呐,审神者大人说话可要小心哟,不然……很容易死的啊!” 他单手掐住源重光的脖颈,示威性地加重力道。 源重光怡然不惧,反而笑的更开心了:“是被我说中了吗?啧啧,这样辜负弟弟的珍重,你还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呢。” 这句话很平常,但髭切却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满脸的错愕,眼中闪过隐隐的狼狈,掐着源重光脖子的手也松开了,近乎温柔地往上移动,盖住了源重光的眼睛。 “你们人类,对于兄长的要求是什么呢?” 不可视物的黑暗里,突然听见这样一句话,源重光不由扬起了眉头。 怎么,这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吗? 那个绵软甜腻的声音根本没有等他的回答,自顾自接下去:“温柔,强大,把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把困难都自己担着,是吗?为此付出生命,也是应该的吗?” 源重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听见那个声音平静道:“这样被保护的弟弟,失去兄长就活不下去的弟弟,为什么要活着呢?” 挡住视线的手移开了,髭切笑着征求意见:“呐,您觉得呢,审神者大人?” 源重光没有说话,就着窗外泼洒进来的月光,他看见这个面容秀丽的青年微笑的眼底是近乎绝望的悲恸。 10.本丸的第十天 “你……” 第二天小重光醒来时,就看到昨晚在门外的那个大哥哥跪坐在他的床铺边,打量他的眼神十分奇怪,惊奇的同时还有令人胆颤的兴味。 “呀呀,是不记得晚上的事情了吗?” 青年轻柔地询问,但是看样子完全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嘛……那么,就由我来为您更衣吧?” 小重光坐在被子里愣愣地瞅着他,肉嘟嘟的脸蛋上还留着压在发丝上留下的红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傻不愣登地眨巴眨巴。 髭切盯着那双眼睛,弧度很圆润,也许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显出日后狭长上挑的模样,脸型轮廓倒是可爱的很,完全想象不出长大后是那样惊艳的模样,有着天神绘画般的眉眼和刀锋般冷肃的气质,亲吻时从下往上看,能看见眼底折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 他拿着衬衫的手突然僵硬了片刻,他刚刚在想什么? 变小了的源重光当然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居然在yy自己,见他说要给自己穿衣服,就乖乖伸出手臂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于是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髭切沉默了片刻,努力扫除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再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稚气的审神者,柔软的、幼小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断那细嫩的脖颈…… 不知为何,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闻言仰头,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但他还是固执的端着茶杯坐在幛子门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在接触到这个身影时踌躇着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 三日月没有回头,本丸所有付丧神的脚步他都很熟悉,这个不熟悉的脚步属于谁就不用想了。 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见声音,等着审神者知难而退悄悄离去。 小重光双手攀着木质的梁柱,从柱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个穿着简单衣物的青年始终双手捧着杯子,目视前方,美丽的容颜带着隐藏很深的疲惫。 诶——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怕他呢—— 小重光咬着手指琢磨,以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啊…… 不对不对,也不是怕啦,就是……就是…… 小小的脑袋瓜里拼命搜索着形容这种情感的词汇,如果是夜晚的源重光,他可以很精确地拎出那个词语——心虚。 不是随便哪个主君,在喷了一心仰慕自己的下属一脸血后都能面不改色地出现在下属面前的,尤其是,在这个下属还明显的已经有了黑化趋势的情况下…… 惹不起惹不起。 幸好有个小的在前面顶着,不然搞不好就要露馅儿。 隐藏在小重光意识深处的源重光:甩锅甩锅,溜了溜了。 小重光:盯—— 三日月:镇定自若.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稳如泰山.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假装喝茶.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感觉……有点方。 小重光:盯—— 三日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柱子,小重光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子后面。 三日月盯着那自带十根白胖手指的柱子,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审神者,是傻白甜型的? “请问,审神者大人,找老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永远带着笑意,嗓音低而动人。 柱子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一张白嫩婴儿肥的小脸怯生生地探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地盯着三日月,像是小动物审视眼前的成年兽类,用直觉判断着对于自己的危险性。 三日月的视线扫过那张可爱的脸,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抹去心中突如其来的奇怪熟悉感,低头继续喝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重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脚垂在廊外,可是那双短短的腿一伸出来,长度连三日月小腿的三分之一都没够到。 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下一下往前挪着屁股,试图把脚垂下去更长一些。 一二一,一二一……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节奏,自以为没有引起身边青年的注意,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把腿伸长的工程。 一二一,一二……诶?诶诶诶诶!!!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 小重光刷地闭上眼,身体往下不受控制地出溜,出溜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卡在了半道上。 一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起来,稳稳放在廊上。 小重光眨巴眨巴眼睛,脑袋瓜一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立即就开心起来,把心里那种怕怕的感觉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漂亮温柔的大哥哥,为什么要怕他呢,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害怕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三日月:……哈哈哈。 小重光给自己鼓鼓劲儿,温暖的小身体贴上三日月的手臂,去看那个杯子:“你在喝什么呀~”尾音还带着甜甜的奶香味的波浪号。 三日月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把茶杯大大方方一亮:“不过是简单的茶水罢了,审神者大人不会喜欢的吧。” 小重光没有感受到三日月的疏离,睁着大大的眼睛,软软的睫毛像鸟儿的绒羽,一颤一颤的:“是茶吗?你喜欢这个?很好喝吗?我听说玉露茶是最好喝的!” 三日月愣了一下,盯着杯子里潋滟的水面出神,终于回答:“是啊,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 小重光精神一振,感觉找到了和漂亮大哥哥的共同话题:“嗯嗯嗯,茶要配和果子吃才好呀,玉露茶要配樱花做的那种和果子,很甜很甜的那种喔,可是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我的侍女经常做的……” 源重光:好了!快闭嘴!再说就掉马甲了你这个小白痴! 三日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小重光一眼:“是吗?您也有这样的习惯?” 玉露茶可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看来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公子呢,喝茶配樱花和果子,这样的习惯,听着真是…… 令人伤心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审神者大人没有事情要做吗?和老爷爷在一起很无聊吧,那还是请回房间休息吧。” 没有看小孩儿的表情,他自顾自端起手边的茶具,起身离去。 小重光失落地盯着他的背影,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大哥哥好像生气了呢…… 不等他回想起三四五六,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脑袋:“呀!您在这里?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在走廊上打闹的短刀们久违的有了真切的笑容,在这个荒疏的苟延残喘的本丸里,这样的快乐,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倒影,偶尔会出现,但更多的,是落在深夜的梦境里。 “这次轮到我咯!” 有着橘色长发的短刀把眼睛用布条蒙上,站在原地开始大声数数。 小天狗蹲在草丛里向外张望一番,又悄悄缩回来:“乱玩这个很厉害的,小光你要跟牢我哟。” 一边的小孩儿闻言攥紧了他的衣角,认真严肃地点头。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审神者也被拉进了这场游戏。也许是因为体型混在短刀中太没有违和感? 总之……出乎意料的,短刀们都表现的十分喜爱这个被鹤丸殿带回来的审神者,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他们都开始叫他“小光”,对此,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小重光也没意见,几乎是愉悦的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呼。 随即,小重光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乱藤四郎几乎是擦着“十”的尾声如羽箭般飞窜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杂草一晃,一个身影轻盈地翻滚出来,从乱藤四郎脚下脱身,三两下跳上了高高树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藏好,在路过今剑这里时,还笑眯眯地对小重光打了个招呼。 “喂喂喂,太过分了吧,怎么可以从这里过!” 今剑不高兴地嘀咕一句,四下里短刀们已经发挥出了最大机动,飞跃跳窜,到最后根本只能看见虚影。 这是……捉迷藏是这样玩的吗? 小重光看的几乎要崩溃。 今剑却没等他感慨,低低惊呼:“哎呀!乱发现我们了!快走!”小重光弱弱地问:“不是……不是藏好就不能动了吗……” 今剑拉着他转移阵地:“什么?那有什么好玩的?不能动的话,不是一抓一个准了吗。啊,那里不错!” 说着就单手扛起小重光轻巧跃上一根大树杈:“哟西~这里很隐蔽,这样乱就不会发现我们啦~” 茂密的树叶把重光的半张脸都盖住,他费力解脱出自己的一只手拨开脸上那根树枝,默默道:“我觉得……” 两侧同样茂盛的树叶哗啦哗啦一阵响动,钻出来两个顶着一丛树叶的脑袋,正是平野和前田。 四个脑袋面面相觑,重光突然觉得肩头被拍了拍,他头皮一炸,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数盘子的菊子等等百物语,战战兢兢地回头,就看见蒙着眼睛的乱的笑脸:“抓~到~了~哟~” “……” “啊啊啊啊啊!!” “小光!!” 不知道哪里传来“碦嚓”一声,小重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体一轻,视角出现了一个大旋转,乱和今剑惊恐的脸越来越远…… 啊咧?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啊,这是天神赐予我的礼物吗?真是风雅呢。” 小重光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睛,就跌进了一双水波温柔的蓝绿色瞳眸里。 11.本丸的第十一天 带着香气的柔软怀抱像是一个温柔的梦境接住了他,恍惚让他想起了很久远前的事情。 这似乎是他自己遗失的记忆,但是很模糊,带着岁月的厚重质感,四周的景色有种熟悉感,高大的屏风和幛子门,还有用金粉彩螺画就的浮世绘图案,上头的矮案摆着一只精致的素白长颈瓷瓶,里面插着一枝半开的桃花,充满了静美的意境。 “亲王殿下!亲王殿下!请……请不要乱跑了!” 外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慌张的声音,继而是孩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不过五六岁的男孩跑进来,他衣饰华丽非常,颈间挂着一枚金灿灿的长命锁,看文字图案和样式,是海那边的唐国的作品,而且是非常珍贵的优秀作品。 事实上也的确是的,这枚长命锁是唐国的君王在得知日本的天皇有了心爱的小儿子后,特意命令遣唐使带回来送给新降生的长平亲王殿下的,据说这个锁原本是为了唐国的皇子而制作,制作的工匠已经逝世,这枚长命锁就成了绝世的艺术品。 “亲王殿下!” 跟着男孩跑进来的还有好几名年轻女性,都穿着十分正式的华贵大袖,长发在身后束好,蜿蜒在绸缎衣料上。 这些女性都是家室高贵的血脉,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家世没落,无法很好的生活,于是天皇开恩,允许她们进宫来养育陪伴天皇的孩子们,像是侍女,但又比侍女尊贵。 总之,对于生存艰难的她们来说,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优子!母亲为什么不来?” 男孩被一名女性抱住,不得不乖乖地站好,眼珠一转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啊……中宫陛下……中宫陛下也很思念您,但是殿下不久就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所以……” 长平在她怀里不耐地扭了扭身体:“这样的话……那我去看望母亲怎么样?” 年纪尚幼的孩子完全看不懂照顾自己的人脸上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还沉浸在自己的新想法里。 侧殿的涂笼被捯饬的一塌糊涂,地上堆满了各色珍宝玩具,这里放的都是亲王殿下的心爱之物,平时别人连碰都不能碰,现在这些珍宝全都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为了给许久不见的母亲一个惊喜,他一个下午都在检视自己的收藏品,希望找出一件有趣的东西作为礼物送给母亲。 自从上次的年宴后,他就没有见过母亲了,如果这次送的礼物够好,也许母亲会开心地抱抱他也说不定呢? 抱着这样的心愿,他认真地寻找了一个下午,但是直到夜色沉沉,他也没有找到符合心意的礼物。 “亲王殿下,夜已经深了,请您就寝吧。” 优子跪坐在涂笼的幛子门边,温柔劝说这个年幼的皇子。 “不……我要去看望母亲……”孩子扔下手里的一只描金盘子,一脸苦恼地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使女:“优子,我找不到礼物……如果,如果母亲不喜欢……” 优子微笑起来:“这样的烦恼吗?殿下错了哟,不管是怎么样的礼物,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送的,母亲一定会喜欢的。因为母亲看见的永远不是礼物本身,而是自己孩子的心啊。” 长平疑惑地瞪大眼睛:“真的吗?” 优子点头:“是啊,这可是所有母亲的本能呢。” 长平歪着头,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礼物是一片树叶?” 优子抿着嘴笑起来:“在母亲眼里,这可不是一片树叶哦。她们能看见的,应该是孩子在游玩时还惦记着她们的那种心情吧。被自己所爱的人放在心上,这样的快乐,如果能感受到的话,不是很美妙吗?要是说起原因,那就只有爱了吧。” 长平无意识地用手指在地上画画:“爱?那是什么?很甜吗?” 刚满五岁的亲王殿下,最近迷上了甜食,一天要吃掉两碟加双倍糖的和果子,在他的心里,甜,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 优子想了想:“是啊,要是这么说的话,爱就是很甜很甜的东西呢。” 长平看着容貌秀美的少女:“那优子呢?爱这么甜,优子有吗?” 优子怔了怔,面前的孩童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眼睛清澈的仿佛她幼时看到过的贵船山的山泉水,在那样的目光里,任何谎言都不具备存在的可能。 “啊……曾经是有过的呢。” 她这么说。 长平认真地继续问:“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 优子也认真地回答:“因为给我爱的人不在了啊。” 长平思索片刻:“可是给过你的话,就应该感到幸福啊。就像我吃了和果子,虽然吃掉了就没有了,但是心里会一直很开心呢。优子不一样吗?” 优子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直到长平忍不住困意开始打哈欠,她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回答:“因为很残忍啊。吃过那么甜的,就不能再忍受一点的苦,甚至开始怨恨给了甜的人,忍不住就会想,如果一直都是苦的,反而会更好吧。” 她看着睡倒在自己怀里的幼童:“亲王殿下,爱啊,也是很苦的呢。希望您不会尝到这样的苦吧。” 第二天清晨,后凉殿就热闹了起来,因为后凉殿的主人一直惦记着昨天的事情,在听了优子的劝解后,他选择了清晨跑到殿后的庭院里,亲手折下第一枝开放的樱花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 但是这样的见面没有获得他想象中的拥抱。 在看见他之后,中宫就表现的很不安,眼中的排斥后来甚至到了身边陪伴的命妇都看出来的地步,这样的不安在见到那枝樱花后就到了顶点。 看得出她尽力在微笑了,但是她拿着那枝花,只是敷衍地夸赞了两句,就命令侍女拿下去…… 随即她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她开始尖叫,开始哭泣,抱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呻吟。 她要生了。 长平在一群惊慌失措的侍女好声好气的劝告中被带走,他最后回头时,只看见一堆杂乱奔走的裙摆腿脚中,落在地上被踩踏过的那枝樱花。 那是今天枝头盛开的第一枝花,它盛开的时候极其美丽,娇娇怯怯的,颤颤巍巍地在晨光里摇曳着花瓣,花瓣的边缘有一点少女唇色的粉红,鲜嫩可爱,活泼的像是初次走出宅邸的姬君,静静地观察着这片她没有见过的天地。 现在它落在地上,还是那么柔弱的,被踩踏…… 凋零,流出透明的血液……或许是眼泪。 优子牵着沉默的少主人回到后凉殿,看着孩子面无表情的脸,绞尽脑汁安慰他:“殿下,也许礼物不够合陛下的心意……” 对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她要这么解释为什么他的母亲会不喜欢他呢? “怎么会呢,优子你说过的,母亲会从一片树叶里看见孩子惦记的心情,我想母亲不高兴,可能是从里面看见了我的诅咒吧。” ——啊啊啊,真是属于母亲的,可怕的本能呢。 孩子晶莹玉润的侧脸稚嫩可爱,说到“诅咒”这个词语时却透出了恶鬼一样的寒气。 “诅……诅咒?” 优子听见这个词语时脸色大变,看着长平的温柔目光也透出了隐隐的忌惮和恐惧,还有……“竟然真的如此”的恍然大悟。 “是啊,不希望弟弟妹妹诞生的诅咒,不希望他们长大的诅咒……如果只有我的话……如果没有别人的话,母亲会不会喜欢我呢……总是这样想着。” 属于孩子的声音尚且有着奶声奶气的味道,低低自语着,仿佛是囚牢中的鬼魂在倾诉自己的怨恨。 “也许……樱花也听见了吧……然后说给母亲了……” 他抬起眼睛,明亮清澈的眼眸直直盯着自己的贴身使女,透出点怨恨的阴森鬼气:“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她不是我的母亲吗?如果她喜欢我,我就不会这样了啊……” 优子被这样的目光吓得跌坐地上,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哆嗦着嘴唇:“不……不,我不知道……亲王殿下……我突然想起您的春衣还没有做好,我先,先去……” 她躲闪着孩子质问的目光,话都没有说完,连滚带爬地拉开幛子门跑了出去。 孤零零留在室内的孩子看着那蒙着上好白纸,绘着精致华丽图案的幛子门拉开又合上,嘴唇动了动。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后凉殿这一天过的很平静,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到傍晚的时候,中宫那边传来消息,中宫陛下诞下了一位内亲王。 这位新诞下的内亲王后来被天皇赐名光子,据说也是因为长平亲王殿下的缘故。 事实上,这位秋和宫光子内亲王并没有活很久,历史上,她十三岁嫁人,不过半年就因病去世。 她逝世后,除了中宫定子伤心晕厥了两天,没多久,这个连名字都是来源于兄长的内亲王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除了优子。 天皇陛下最宠爱的亲王身边的使女,一直坚持着每年为这位可怜的内亲王供奉祭祀。 带着难以启齿的愧疚与负罪感。 当然,这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让我们把时间线拨回来,回到秋和宫光子内亲王刚出世时。 天皇宠爱儿子,但是对女儿就不是那么上心,内亲王出生半个多月了,清凉殿只是在开始几天遣人探望过,天皇本人只匆匆来看了一眼,连抱都没有抱过,至于取名字,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押后”了。 后凉殿的长平在得知妹妹还没有名字时,呆了很久,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跑了出去,身后的优子叫不住,只得草草敛了厚重的十二单追上去。 弘徽殿还是一片热闹,中宫今日请了几个妹妹和闺中好友入宫游玩,在御花园转了一圈,几位家中娇养的公主颇感疲倦,于是又回到弘徽殿。 12.本丸的第十二天 新诞的内亲王刚好睡醒,哭着在襁褓里挥着小手,侍女忙将她抱出来,中宫见了,伸手接过,将她展示给一众身份高贵的女性,博得一片赞誉。 “真是可爱呢。”中宫的好友纯子,现在已经是内务省大臣的夫人,打开绘着大片大片樱花的扇子,惊叹着赞美。 “长大后一定是一位美人。” “和中宫陛下很像呢。” “身份又是如此高贵……” “以后定能寻得一个美貌多才的丈夫。” 女性们七嘴八舌地赞美着襁褓中的婴儿,中宫微笑着听着,最终只是亲吻一下婴儿的脸颊:“只要她开开心心地过一生就好啦,不要太辛苦就好。” 眼型姣好的眸子里满满的对女儿的疼爱:“爱子还小,有母亲爱她就好了。”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但是我知道,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天皇受用不已,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他怎么不去死!经历过那样污秽的事情,和妖魔共处,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现在轮到我的爱子了是吗,这是他对我的警告是吗……啊啊啊,我应该……我早就应该……” “中宫陛下!请不要讲了,请……” “都滚开!我要……” 殿内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那个女人最后的咒骂,优子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看着长平亲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从微笑到冷漠,只觉得满心恐惧。 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直直看过来:“优子,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这件事情,在天皇陛下的后宫知道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被天皇处理掉了。 事情要追溯到长平亲王刚出生的时候,刚满一岁的亲王殿下被天皇陛下带到清凉殿居住,这样的荣宠在天皇的所有儿女中是独一份的,连当年的皇太子都没有获得过居住在清凉殿的殊荣。 天皇陛下闲来无事,抱着长平亲王在花园游玩,突然有大臣觐见,于是将亲王殿下交给藏人照看,前去处理政务。 照管的藏人并不尽心,把年幼的亲王殿下放在草坪上独自玩耍,而去与其他人聊天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回来才发现,亲王殿下不见了。 到处寻找都不见那位尊贵的亲王殿下的身影,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用居所的青铜烛台自尽了,死前还诅咒了使他沦落到这一地步的无辜的亲王殿下,诅咒他一生与妖魔为伍,无法获得神明的庇佑,最终惨淡痛苦的死去。 这样的诅咒无疑使天皇震怒,藏人的尸体被武士们分解后扔进了据说镇压着妖魔的山崖,天皇还命令阴阳师诅咒藏人的所有血缘死后得到同等的痛苦。 那几日,皇宫中的混乱简直无法言语,所有人都认定亲王殿下找不回来了,连身为亲王父母的天皇和中宫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准备为亲王举行葬礼。 但就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中宫听见殿外有笑声传来,于是前去查看,便见到昏暗的夜色下,年幼的亲王被几个形状丑恶的妖怪围在中间玩耍,他牵着一个背后长有羽翼的女性的手蹒跚走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见到自己的母亲出来,十分开心地冲她挥手,口齿清晰地喊出了:“母亲。” 还不会说话的稚儿忽然学会说话,并且由妖怪陪伴着玩耍,中宫一下子想起了藏人的诅咒。 在这样的年代,与妖魔扯上关系是十分悲惨的事情,意味着这个人的一生都会与不吉和厄运牵扯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中宫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宁愿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也好过与妖魔为伍。 更重要的是,藏人说他会悲惨的死去……可是看他的模样,分明又快乐无比,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是妖魔披着她的孩子的皮来蛊惑她…… 这样的噩运代表着他无法继承皇位,代表着生下与妖魔有关的孩子的她也是不吉的,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不吉之子! 那些妖魔在送回孩子后就消失了,天皇在得知这样的事情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的厌恶,反而更加宠爱这个被称为“不吉”的儿子,还花费了许多时间选择了“光”作为孩子的名字。 他认为,妖魔不伤害长平,正说明了长平是有大气运,有神明庇佑的,他能为自己带来福运,“光”是他对长平的护佑,也是长平未来一生的写照。 “是这样……啊……” 听完优子的故事,长平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他低着头,轻轻说:“我并不记得……那样的事情……” 优子叹了一口气:“您那时还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吧……” 披散着头发的孩子往被子里蜷缩一下:“那……我不记得了,也是我的错吗?” 他慢慢问:“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被妖魔掳走,共处,背负别人甚至自己的母亲的厌恶眼神,这样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优子不是说,母亲都是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吗,不管孩子怎么样……难道与妖魔扯上了关系,这样的孩子就不能被母亲宠爱了吗?” 优子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知道怎么对幼主解释,中宫的冷漠,不仅仅是妖魔的缘故。 有这样一个不吉的孩子,她连带着也会受到质疑,事实就是,藤原皇后逝去有一年多了,本该被封为皇后的她因为这样的名声始终停留在中宫的位置上,最近甚至听说,天皇有意迎娶藤原良继的长女为皇后。 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向单纯渴望母亲的幼主解释? 长平却不愿意再听她的安慰:“都是假的吧……爱什么的,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去相信就不会难受——呐,优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孩童清凌凌的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又像是包含了所有。 这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以证明并非是自己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母亲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因为世上并没有规定母亲一定要珍爱她的孩子——世上根本就没有爱啊。 优子听到他的结论,不由紧张起来。 她直觉这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对于她年幼的主人来说,虽然……她不知道原因。 “不,亲王殿下,请相信优子,爱是存在的,但是除了您感受过的甜的爱,还有一些爱是苦的。中宫陛下爱着您,所以当发生了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后,她才会这么伤心,伤心到不愿意承认您……” “您经历的时间还太短,等到以后,会有人爱您比爱自己更甚,会有人珍重您像珍重独一无二的珍宝……但是这样的相遇是很不容易的,您会受到神明的考验,经历苦难和挫折,等您证明您真的值得这样的爱后,那个人就会来到您身边,将那些苦难都补偿给您。” 优子鼓起勇气摸了摸长平柔软的头发:“优子相信,像您这样好的孩子,值得很多人的爱,所以,也许您会吃很多苦。但是,要耐心的等待啊,亲王殿下。” 长平沉默着,肉肉的双手抬起来,轻轻握住优子的手放在脸颊边,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那就……再相信你一次好了……” 清透的月色穿过幛子门洒在室内地面上,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13.本丸的第十三天 审神者从树上掉下来后就昏迷不醒,连带着接住他的歌仙兼定也晕了好久。 药研藤四郎琢磨了好久,给出医嘱:就是困了,让他睡。 至于被倒霉的连带的歌仙兼定,他醒的倒是快,只是他醒来后表情就一直很奇怪,对于同伴的询问只是含糊过去,其他付丧神见此也不再去追问。 审神者这一觉睡到了半夜,他是被一阵剧烈的疼痛痛醒的——以成年人的体态和记忆。 “唔……” “您醒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源重光心头一跳……不会吧,这些刀子精是怎么回事,都喜欢这样问候人吗? 他吞下喉咙里因疼痛而翻涌的血腥气,定下心看去,跪坐在他床铺边的是一个有着紫色短发的青年,衣饰宽大华丽,他的容貌很柔和,望去就让人心生好感,衣着干净,周身气息平和典雅,不像是刀剑付丧神,倒更像是书卷成了精。 “有什么事吗?”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直视源重光,认真道:“请问,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想要神隐源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想要做到神隐,必须的一个条件就是“名字”。 得到人类的名字,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看看他签的名,或者问问别人不就好了吗? 天真。 名字是最短的咒,咒的使用必须得到天地规则的承认,同时它本身的形式也应该是“合法”的。 也就是说,只有被名字的所有者承认的,并且是他有意识地赋予别人自己名字的获知权的名字,才能有神隐的威力。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名字的所有人“愿意赋予”这一属性,这样神明才能“得到”这个名字。 在很久以前,神隐并不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它的由来,是神明与所爱的人类缔结婚约的方式。 抛下人世的所有过往,将自己的名字交给心爱的神明,与神明长相厮守。神隐,曾经是神明和人类的爱情誓约。 不过后来由于信仰的缺失,大量神明失去力量甚至堕落成妖魔,被黑暗侵蚀的昔日神明不再抱有神明温柔坚贞的心灵,神隐被广泛用来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才被阴阳师们认为是害人的招数。 源重光在时政的千年时间无聊的紧,把时政的藏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道里面的道道,只要他不亲口承认就没问题。 但是不可否认的,当他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 “你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很无礼啊,阁下,能告诉我你得出这个可笑结论的原因吗?” 歌仙兼定提问后一直屏气凝神,观察着面前这位殿下的神情,虽然他掩饰的很快,但是他还是抓住了其中一丝违和感,心中的猜测立即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传奇太子,也是……三日月的第一位主人。 不知道三日月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啊……想想就很期待呢…… 他当下也不纠结源重光的答非所问,爽快回答:“方才接住您时,不知为何进入了您的记忆——失礼之处,万望原谅。” 源重光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移开眼睛:“那并不是我的记忆。” 他冷冷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的童年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很珍爱我,并没有那样——的事情……” 源重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那段仿佛是梦境般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连他本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好像他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岁月。 但是他很肯定,他幼年的记忆十分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桓武天皇和中宫定子真的对他十分好,哪来这样奇怪……又是被妖魔掳走又是被诅咒的经历? 想了半天,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掉到这个本丸来之后的遭遇太倒霉了些,所以搞得他开始做噩梦了,这些付丧神不就是那些把他绑走的妖魔么,没毛病。 想到这里,源重光眼神不善地瞪了歌仙兼定一眼。 一旁的歌仙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喵喵喵? 源重光瞅见歌仙一脸的莫名,更加不高兴了:“在你问我问题之前,出于公平,难道你不应该先为我解答一些疑问吗?” 歌仙犹豫一下,呼出一口气:“是的,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其实也并不是不能说。” 他沉默了很久,开始缓缓道来:“这座本丸的标号是乙子,是时政建立的第一个本丸……” 源重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第一个明明是他的甲子,还在时空缝隙里飘着呢,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麻烦,源重光干脆闭紧了嘴。 “时政的规定是由一个或多个本丸共同负责一段时空线,和其他实力较弱的本丸不同,乙序列本丸主管的时空是神鬼并存的平安时代,由于是乙序列的第一个本丸,时政派遣的审神者都是灵力十分强大的神社巫女,甚至还有少宫司大人。” 歌仙停了一下,见审神者听的认真,继续道:“第一任审神者是神社巫女,曾经是神社用于神降的纯净载体,但是因为见过神明,不知为何原本纯净的心灵迅速腐化,竟然不自量力地妄图获得神明的力量。” 说到这里,歌仙温文尔雅的脸庞笼上了一层阴翳:“说到底不过是人类。” “审神者,聆听神明的声音,辨别神明的真伪,审判神明的行为……人类,这样的狂妄自大。” 他转向源重光:“您真的认为人类可以做到审判神吗?” 没有在意源重光的反应,他继续说:“那位审神者试图在我们身上找到成为神的途径,那段时间,是本丸的刀剑碎刀频率最高的,很多刀剑被锻造出来后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就在审神者的房间里成为各种咒术的试验体直到碎刀。” “到时政发现这里的问题为止,本丸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等三振打刀,两振短刀。” “第二任审神者是神社即将卸任的少宫司大人,他侍奉的神已经很多年没有神降过了,神社的规模越来越小,信徒流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获取祭品,期望能与他的神对话,询问他为什么不来……” 歌仙冷笑一声:“用神明做祭品,这样的祭品真的会被接纳吗?” “做为奉献给神明的祭品,心中是不能有怨气的,所以他对我们很好,只是给的出阵任务很重,很容易受重伤……但这并没什么,刀剑本来就该在战场上断裂,这是我们认可的宿命,我们对于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由于和之前那位审神者的对比,我们由衷感谢爱戴他。” 我们恨的,从来都不是在战场上的碎刀,那是刀剑的荣耀;而是人类将我们身为刀剑的尊严碾碎在脚下。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不对,重伤的同伴在他的手入后一个个消失,被锻造出来的新刀剑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经历……” 歌仙低下头理了理衣摆:“第三任审神者是时政的员工,为了抚平本丸刀剑的怒火而被派遣过来——” “等等。” 源重光出声打断他的叙述,思索着问道:“你似乎并没有说清楚,时政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问题的?据我所知,付丧神是不可能绕过审神者联系时政的。” 歌仙一愣,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啊,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哟,按照公平的原则,您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源重光立即闭上了嘴。 歌仙见此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继续自己的述说:“第三任审神者在任期间,本丸勉强还算是和平,但是这样的和平在第四任审神者上任后就结束了。因为之前遇到过的审神者的缘故,我们对人类都抱有了很强的戒心,这次的审神者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家境很不错,活泼天真,不知道时政对她说了什么,她似乎认定我们应该对她百依百顺,甚至——爱上她。” 歌仙表情古怪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其实,如果我们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她,喜欢上她也不是没可能……刀剑初初拥有人性,虽然经历了漫长时光,很多时候却还是像白纸一样。” “发现我们的表现和她的想象不符后,她就开始大肆锻造新刀剑,希望获得新刀的爱慕。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对我们的挑衅,所以我们动了一点手脚……想要获得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爱,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他低声感叹道,叹息里满是冷漠诡谲的笑意。 “人类的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神魂颠倒,被玩弄于手中而不自知。” “到现在为止,从本丸初始就存在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和一直被粟田口保护的药研殿。但是我们很快发现了不对,被新来的审神者锻造出来的刀剑,似乎渐渐具有了此前诞生在这里的前身刀剑的记忆。尤其以力量强大的太刀大太刀为主,后来是打刀胁差,目前只有短刀们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源重光看着他:“还有呢?” 歌仙反问:“什么?” 源重光把下滑的被褥往上拉了拉:“那么,为什么这里的刀剑这么少?时政派来的最后的审神者呢?” 歌仙嘴角扬起一个诡秘的微笑:“那位大人,一直就在这里啊……” 14.本丸的第十四天 这个本丸将暗堕的事情隐瞒的很好,拼着重伤也要每天按时完成日课,再加上由审神者灵力支撑的通信渠道一直平稳的运行着,各种公文事物的交接都很正常的进行着,时政一直没有发现这里的问题。 同样的,为了维持这样和平的假象,在没有更多同伴的到来之前,高练度的刀剑只能不断地出阵完成任务。 好在,他们幸运地获得了一个灵力极其稳定强大的新审神者,这样的话,出阵的风险可以降低不少。 宽阔的中庭里,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但是没有人能阻拦他往前走,他盯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眼神满是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平安京的黄昏很清净,正是逢魔时刻,四条大路上行人很少,牛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源赖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拿着出门前侍女转送的和歌,漫不经心地看着。 “……盈盈稻叶露,日夜湿衣裳。呵……” 看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用蝙蝠扇抵住唇角笑了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平安京华丽宅院里的女性,终日坐在垂帘后吟诗作对的贵族公主,难道知道稻叶长什么样子吗? 源重光放下写着和歌的山吹色短笺,用蝙蝠扇撩起短帘,询问跟在牛车边的侍从:“听说父亲大人从筑前招的那个工匠又来了?” 侍从恭敬答道:“是这样的,据那个工匠说,他根据唐国的技艺,锻造出了两振绝世无双的宝刀,昨日献给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很满意,今天早晨就带人去试刀了。” 源赖光沉吟着,放下短帘,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刀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一岁,带着六岁的弟弟赖亲出门游玩,失足摔下山坡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刚开始还会有奇怪的记忆片段闪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片段也朦胧模糊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关于幼年的记忆,他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到关于那两振刀剑的消息的时候,他近乎顽固的腐朽的记忆隐隐有了一丝松动,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对那两振刀剑莫名其妙的厌恶。 不,不对…… 不是两振,而是更具体的其中一振…… 那一振…… 刀剑中的兄长。 等等等等,他一定是疯了,刀剑还会有长兄幼弟吗之分?那母亲是谁?木炭和柴火吗? 源赖光失笑,用蝙蝠扇轻轻敲了敲额角,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有了这么奇妙的想法。 可奇异的是,他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等等,果然这样的想法还是有问题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在主屋见到了满脸喜色的父亲大人,清和源氏的现任家主,镇守府将军源满仲。 “哟,赖光,你回来了。”见到自己得意的长子,满仲高兴地朝他招招手。 源赖光恭敬地对他行礼:“是的,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等到儿子在自己身前坐下,源满仲从身边刀架上取下两振刀剑,郑重放在源赖光面前:“这是筑前刀匠送来的两振新造名刀,今日我去试刀,刀刃锋利不能挡,其余势一截其须,一断其膝,当真是绝世的名刀,所以我为它们起名——” 源赖光的双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无声地吐出几个音节,听见父亲的声音和自己脑海中回荡的声音重合—— “髭切,膝丸。” 源满仲没有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异样,继续兴致高昂道:“此双刀锋利非凡,应当成为我源氏光辉万世的见证之物,赖光,你觉得呢?” 源赖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两振静静躺在桌上的刀剑,回答:“是的,如您所愿,他们应当是我源氏的重宝,髭切,和膝丸。” 源满仲老怀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你从小跟着我学习剑术,现如今,我的本事你已经完全学会了,甚至达到了能够击败我的地步,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对配得上你的刀剑。我寻求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这样优秀的两振刀剑,现在就将它们赠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带着它们,将源氏继承下去。” 他向前微微倾身,把髭切和膝丸稍稍推向自己的长子:“收下吧。” 源赖光低头略微弯腰:“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父亲大人。” 清和源氏的历史几乎与平安京一般长久,这个古老的姓氏与奥州藤原氏,桓武平氏,橘氏一起,构成了天皇的御座下最辉煌的四座丰碑。 公元970年,源满仲出家为僧,年仅二十二岁的嫡子源赖光继任清和源氏家主之位。 这位年轻的家主凭借着滔天的权势,端丽的姿容,优雅的风仪,丰富的才识,以及出神入化的剑术,和他从不离身的两振佩刀髭切膝丸一起,成为了平安京所有贵女姬君的梦中情人之一。 从今内里值勤回来,天色还早,用过夕食,和两个弟弟聊了聊一天的事情,源赖光回屋屏退侍从,在昏黄的烛火下将随身的两振刀剑出鞘放置,烛火的光落在刀身上,竟然点出了肃杀逼人的莹莹冷光。 不愧是筑前匠人多年心血,果然是一见即知威力的名刀。 跟随了自己一年多,越来越觉得这两振刀仿佛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生,使用起来绝无不适之处。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的手停在了髭切的刀柄上,对于这振刀,他心里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排斥,所以平时他总是习惯性的用膝丸更多一些,对于这样的排斥,他也很无奈,这种感情不知由来,不知缘故,像是以前曾经见过,而且还有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开始。 可是……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源赖光将这样的想法归结为自己又没睡好,决定给髭切和膝丸做做保养就睡觉。 源赖光的手指轻轻拂过两振刀剑的刃身,仿佛能听见冰冷的刀剑发出了愉悦轻柔的嗡鸣。 “飒——” 院内风声忽然大作,源赖光警觉地抬头:“什么人在外面?” 外面只有风声拂过竹叶的飒飒声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源赖光的心却跳动的愈发厉害,那种危机感喧嚣着在他头脑里呐喊。 他双手展开,缓缓拂上了髭切和膝丸的刀柄,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一寸寸向上,像是什么华美温柔的舞蹈,握紧了两振刀的刀柄。 一阵风掠进来,室内的烛火倏忽被吹熄,源赖光悄无声息地起身,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幛子门一侧,沉沉压下呼吸—— 有什么……在靠近。 15.番外·三日月篇 源重光醒来时只觉得喘不过气,好像谁在他身上压了一堆石切丸。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身上环着两只手臂,一左一右贴着两幅温热的胸膛。 ……又是这样! 源重光连火都发不出来了,发了也没用,最多只能说他们一顿,难道还能送去刀解吗?都是辛辛苦苦一把一把找来的,还真舍不得。 所以,今天是谁? 他向右边侧头,看见一头粉色的短发,头发的主人也睁开了眼睛,眼睛都笑的弯了起来:“主殿醒了?这么美好的清晨,不来一点疼痛的纪念吗?” 源重光胸口一堵,居然是这个家伙,心好塞…… 视线转到左边,入目的是肩颈衣领下一片光洁的肌肤,还有一头凌乱的紫色头发。 被说话的声音惊醒,他懒洋洋地收紧环住源重光的手臂,脸颊凑上去蹭了蹭:“哎呀,还早,我陪主殿再睡一会吧。”说着,就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源重光心更塞了,一个变态一个懒癌,现在的刀剑队伍素质下降的很厉害啊…… “你们又来打扰主!” 幛子门被哗啦一声拽开,压切长谷部愤怒地冲进来,见到面前的景象更是火冒三丈:“居然如此无礼!” 源重光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看着长谷部把龟甲贞宗拖下了床,扔到门外,被后面跟来的物吉贞宗手忙脚乱地接住:“很,很抱歉!” 明石听见嘈杂的声音,哼哼唧唧地把源重光抱的更紧,脑袋一蹭一蹭试图往他怀里塞,被喘不过气来的源重光一巴掌抵住:“干什么呢?” 明石懒洋洋地掀起半边眼皮,打了个哈欠,声音有气无力的,因为没有戴眼镜而显得眼神十分无辜:“睡觉啊,趁着某个老头子还没来……”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哈,诶,是在说我吗?” “哇!今天份的惊喜!” 紧随其后的是某只鹤充满活力的声音:“髭切殿请你去喝茶!走咯!” 门口一阵嘁哩哐当的声音,伴随着一群孩子的欢呼和某小短刀抽噎的道歉声,然后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掀翻在地拖走的声响。 一片静寂。 源重光躺在床上,安详.jpg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进来,一期一振温柔的声音响起:“主殿,您想起了吗?烛台切殿的早饭已经做好了,甜点有您最喜欢的蓝莓大福。” 蓝莓大福…… 源重光拎开明石的手,坐起来,犹豫了一下:“三日月……差不多就行了。” 其实每天的近侍都会被其他人联合起来有意无意的排挤,除了短胁们和有粟田口做靠山的一期一振。 源重光一直知道这样的情况,但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任由他们闹。 上次的近侍鹤丸更惨,因为挖了个坑坑到小夜,被左文字家和粟田口家找到理由,揍了一顿后吊在屋檐下晃荡了一整天,临近午夜才被太鼓钟放下来,也错过了挤到源重光床上的最佳时间,只要委屈地抱着枕头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那天顶替了鹤丸的就是一向哈哈哈仿佛失智老人的三日月。 所以是报复吧…… 源重光默默的想,这样的话,他也算是理亏的一个,毕竟是他同意三日月替换的要求的…… 想到这里,源重光心虚地扭过头,刚好错过了一期一振含笑眼眸里一瞬间嗜血压抑的艳红。 就……这么关心三日月吗……不过是这样片刻的分离都不能接受? 什么时候,您才能这样看着我? 求求您……怜悯我吧……哪怕只是垂怜片刻…… 一期一振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见过主殿眼中的爱意,到底怎么才能…… “一期?” 耳边传来源重光疑惑的询问,一期一振迅速收拾好心情,微笑道:“是?” 源重光皱着眉打量一番俊秀温柔的青年:“你是不是最近很累?好像经常魂不守舍……” 一期一振打断他的话:“不,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除夕,该送弟弟们什么礼物。” 源重光恍然大悟:“这样……那你想要什么?我送你啊。还有明石?” 他随手披上一件羽织,踢一脚还躺着的明石:“吃饭啦。” 被褥里的懒癌连手都不愿意动:“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源重光摇摇头,只好带着一期出去吃饭,他们离开后,被子里闭着眼的人揉揉满头乱发坐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关上的门:“主殿,我们都希求的爱,您愿意给吗?” 叹口气,他咣叽一下砸回被子里:“……嘛……还是睡一会儿吧……” 长桌边已经坐满了付丧神,短刀们轻快地穿梭着上菜,三日月跪坐在首座边微笑着等待源重光。 “你……还好吧?” 源重光坐下后迟疑着问他。 三日月挽起宽大的袖子,为源重光布置碗筷,一边笑道:“啊……孩子们的嫉妒心,主君不需理会。” 源重光轻“啧”一声:“主君?前不久还一口一个审神者大人呢。” 三日月用振袖掩住唇:“哎呀哎呀,您还是这么记仇呀,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源重光冷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三日月凑近他,吐息温热而暧/昧:“您……忘记了吗?那天晚上您可是哭着答应了我很多事情哦……” “咔嚓” “哐当” 大厅里一片碗筷落地的声音,等源重光抬眼看去,下面依旧一片祥和,上菜的上菜,谈笑的谈笑,就像只是集体手滑了一下。 源重光转回眼,三日月目光在下面一扫,就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收到了不下十个恶狠狠的威胁视线。 呵,战五渣。 三日月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继续为源重光布菜。 身边落下一个影子,甜软带笑的声音响起:“家主真是狠心啊,都不想我们的吗,绿丸想你都想哭了呢。” “喂!阿,阿尼甲?!什么哭……我,我才没有哭!” 下面风波外的膝丸正乖乖扒饭,一下子被从天而降的这口大锅呛出了眼泪。 髭切眼带威胁的扫过去:“难道是我记错了吗?啊呀呀,年纪大了之后,记性就会不好呢……” 膝丸只好在众目睽睽下含泪抱紧自家阿尼甲扔过来的锅,为了家主,他认了! “是,是的……兄长没有记错……是我……呜……” 好委屈啊,委屈的好想哭,不,不行,这是阿尼甲给的锅,要带着微笑接受才是作为弟弟的职责啊! 众人满脸惊悚地看着膝丸包着眼泪挤出一个堪称扭曲的变态笑容,纷纷觉得毛骨悚然。 源氏这一家……真是看不透啊,危险性很高的样子。 源重光尴尬地捧着碗,讪笑两下…… 他能说什么?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兄弟一起来啊!有一有二还想有三吗?尤其是膝丸,平常看着一副小哭包的样子,真要说起来的话简直就是鬼畜啊,这样的反差差点把他吓死。 再加上一个本来就白切黑自带变态属性的髭切…… 要是可以,他希望他们永远以本体形态存在。 三日月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毕露……失策,忘了这个最大的敌人…… 他定定心,稍稍侧脸,眼角眉梢都带出平安时代的雍容风情,他很清楚自己的优点在哪里,脸颊的弧度勾魂摄魄,那一双含着新月的曼丽眼眸注视着源重光,像是在注视自己一生的珍宝,要把源重光溺毙在眼底:“主……”。 髭切不着痕迹地挤进他们中间,把那个仗着美色横行的老流氓挡在后面,形状完美的猫眼甜美地一弯:“家主,明天就是除夕,您想要什么礼物呢?” 源重光瞟了被他挡在身后的那个郁气结合体一眼,淡定侧脸:“啊,是,这样……礼物这样的东西,当然要自己准备才有诚意啊!” 髭切拉拉肩头滑下去的外套:“这样哦……家主真是狡猾呢……” 自从跟随这个主君侍奉他以来,烛台切就习惯于在所有的甜点里都加上过量的糖,回想起当初还不熟悉这位主君时,不小心见到他在厨房抱着糖罐往嘴里倒的场景,烛台切就忍不住又往手下正在制作的雪媚娘里撒了一次糖粉。 “烛台切殿,是在做给主君的点心吗?” 烛台切没有回头,答应道:“是的,已经做好了,请三日月殿带给主殿吧。” 三日月伸手接过精致的骨瓷点心盘:“那我先走咯?啊,对了,我刚刚看见外面的花坛被翻得乱七八糟,烛台切殿一直在这里,有看见是谁干的吗?那可是左文字一家辛苦了很久才建造的呢。” 烛台切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等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恶作剧,也太过分了!” 三日月目送他怒气冲冲地撸起袖子远去,慢吞吞接下一句话:“看痕迹,是狸猫之类的动物吧……啊,年轻人真有活力。” 源重光正靠在二楼的大窗户边晒太阳,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短刀们和某个大太在万叶樱下奔跑玩闹的身影。 幛子门发出轻轻的响动,源重光没有回头,不一会儿,一团凉凉的东西就贴上了嘴唇。 源重光闭着眼睛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尝到凉丝丝的甜味,立即张开嘴,示意他把点心塞进来。 一声低沉短促的笑一瞬即逝,随后是柔软温暖的触感,另一个人的呼吸蛮横地侵蚀着他的空间,源重光茫然地想睁开眼睛,却被一只手捂住:“主君,要专心哟……” 温热的呼吸缠绕上来,一具带着极淡茶香的身体贴住他,失去了视线的世界,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十分灵敏。 他可以听见窗外飘摇而过的花瓣落在窗台上的声音,可以听见屋檐上那只蓝色尾翼的鸟慵懒的啼鸣,听见耳边急促的呼吸,听见不知何处的海浪一次次波涛汹涌席卷而来,带着如同恳求如同颤抖的爱意,还有狂风之后天边一轮明月,在海面洒下清冷的光…… 有温柔的花香停驻在他的唇角。 源重光喘息着,终于被获准睁开眼,就看见三日月轻轻含上他的唇角,起身时,艳红的唇里抿着一朵淡粉的樱花。 “就连花都带有主君的味道呢……” 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眼里波光潋滟,那弯浅金色的明月也折射出勾魂摄魄的风华。 “你……” 源重光下意识想说话,就看见那个老流氓三两下把那朵樱花咽了下去。 “嗯?” 三日月带着笑的嗓音十分诱人,尾音还上翘,拿起那盘被两人遗忘许久的雪媚娘:“主君的下午茶,我可是看着烛台切殿加足了糖的。” 源重光“啧”了一声:“我不是喜欢吃糖……算了。” 他捻起一块雪媚娘,咬了一口:“又是蓝莓的?” 三日月毫不见外地凑上去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口:“嗯,真的是蓝莓。” 源重光无语地看着他,对上那双无辜坦荡的美丽眼睛,又把话吞回肚子里:“说起来,都没看见鹤丸?” 三日月一脸“诶真的耶”:“对哦,都没看见他。可能是有事吧?” 源重光怀疑地看他一下:“……这样吗?” 三日月点点头:“烛台切殿要做很多菜,需要他帮忙,也是可能的啊……”说着,深蓝的眼睛几乎笑成了一道弧。 源重光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边上的人却似乎不高兴了:“跟我在一起,怎么还想着别人呢?我会嫉妒的呀……”唇沿着脖颈的弧度游离到锁骨,轻柔的吮吸带起的酥麻叫他的身体紧绷,想要推拒的手被毫不犹豫捉到一边。 “三……日月?”源重光的声音有些发颤。 美丽如月的太刀抬起头,吻了吻他的唇角,面上仍然带笑,可近距离看到他的眼睛,背着光的深蓝色瞳仁暗得像是深渊一样,非常危险,声音却是轻飘飘的:“您今天的事务,已经做完了吧?” 源重光的心也颤了颤,话中的未尽之意叫他脸烫起来,除了紧紧抓住他的手之外什么动作都不敢有。 三日月啄了啄他攀住自己的手指,轻声叹息:“还是这么害羞?” 源重光抬起头,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被按倒在席子上,长发在身后蜿蜒开,那振被誉为天下最美的太刀低头就着这样的姿势吻下去,上来就是凶狠的掠夺。 源重光顺从地张开嘴,手放在他背上,开始还是虚搭着,吻的太深,腰后的手紧紧按着他把他禁锢在胸前,他透不过气来,不知不觉也收紧了手臂。 窗台下很暗,源重光看不清对方的脸,身上层叠的衣服一件一件滑落,被冷空气刺激的激灵一下,下一秒,他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樱花的香气深深浅浅地氤氲开来,不知道从哪里飘来醉人的花香,带着森凉的草木的味道,将山峦明月都染成了画卷。 “明天的礼物,送您一轮月亮好不好?” “月亮?……那本来……本来就是我的……唔……” 最后的话语,一吻封缄。 16.本丸的第十六天 “唰!” “当——” 黑暗的室内一霎明亮,宛如天光乍现,一线刀锋破开幛子门,刀剑一痕暗色,像是抹不干净的沉沉血色。 源赖光握着髭切和外面那振太刀狠狠撞在一起,两振刀互不相让地架住,一触即分。 源赖光不着痕迹地活动一番被震得有点发麻的手腕,虽然他修行多年,剑术大成,但是体质问题始终是他的硬伤,平常多靠灵活取胜,最烦遇到这样傻大个型的对手。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源赖光皱皱眉,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手上猛然发力,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髭切被凌空挑飞,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还□□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那个东西慢慢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声,源赖光当机立断,连还插在柱子上的髭切也顾不上了,握着膝丸就地一滚,从空洞处滚到廊上,三两步踏上开阔的中庭。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明显不是简单的武士,还是不是人都难说,尤其是这样的打扮…… 源赖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大内里那群检非违使闲得无聊跑来吓人了一样…… 那东西举起手里的太刀,面朝源赖光,腰身微压,忽然一蹬腿,就冲了过来! 源赖光心中一惊,这速度,太快了! 等不及再想什么,手中的膝丸已经自发迎了上去,两振刀剑撞击后又分离,横挥竖砍斜斩下劈,两振刀剑挥舞的动作快的看不清,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源赖光矮身前冲,正正架住对面下落的一记劈砍。 “还有一个!在这里!”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像是在呼唤同伴。 源赖光心里一沉,难道这样的东西,还有同伙? 他手中发力,猛地挑开太刀,那就该速战速决了。 挥刀的速度又生生提高了一倍,像是不要命般专注夺取下自己的战利品,江海浩荡的攻击源源不绝地倾泻在那个东西身上,面对这样的攻势,敌人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唰!” 发现一处空隙,源赖光刀锋一转,以一往无前的架势向着那里劈砍而去。 “当——” 膝丸的刀锋被架住,源赖光的脸色都绿了,那些同伴这么快就来了? “呀呀,退治恶鬼的时候到了呢——” 一个轻快甜蜜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记刀锋破开人体肌肤的撕裂声,源赖光惊愕地看见,面前与他缠斗许久的怪物像是烟雾般居然渐渐消散了。 面前的障碍消失后,源赖光终于看见了最后相助自己的是谁。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有着一头很奇异的蓬松浅金色短发,面容精致,有一双极其甜美的猫眼,冷冽威严的金色瞳色却削弱了这种甜美感,他的衣着也很奇怪,但是看上去十分轻便利落,别具美感,肩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样式相同的白色衣服,手中握着一振线条华美的太刀。 源赖光眼神一凛,那振刀…… 他的视线凝固在刀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那个青年看见他后眼神乍然的大喜大悲,像是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场面,一直稳定的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阁下——” 源赖光看了几眼那振刀,又将视线放回那青年脸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起来,就跟看到髭切一样。 一定是错觉错觉,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源赖光收拾一下心情,微笑道:“感谢阁下搭救之恩,不过请恕赖光无礼,请问阁下是何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还站在那里,一脸的手足无措,似乎恨不得就这样躺到地上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啊啊啊兄长!你别跑这么快啊!这里可是主屋啊,万一吵醒家主——” 从对面冲过来的青年穿着样式一致颜色不同的衣物,只是明显比另一个穿的规矩多了,顶着一头薄绿色短发,眼型也是一模一样的猫眼。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踩着庭院里的白沙跑的飞快,后面还跟着一个踩着高齿木屐的小孩儿。 他冲到近前,对着一向任性的兄长正想说什么,突然发觉不太对。 兄长一向是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会这样拘束,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不对,就算是真的做错事,他也没见过兄长这幅样子啊! 谁!是谁欺负了他的阿尼甲!是谁!! 他满脸凶狠地拔出刀,扫视一周,像是才刚刚发现边上还有个人,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源赖光身上时,也不由地凝固僵硬了。 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雕塑般站在中庭里。 髭切:……家主……家主……活的家主…… 膝丸:……完了……我对着家主拔刀了……现在收回去来得及吗,要不还是直接切腹了吧……等等,家主怎么会在这里…… 源赖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片刻的僵硬后,后来的那个薄绿发色的青年艰难地张开嘴,像是要吐出自己的灵魂:“……家主……怎么会……啊啊啊啊家主?!” 源赖光:??? 这个一见面就喊他家主是什么套路?以为这样就不用赔他修庭院的钱了吗?做梦!他都看见了!对面的对屋都塌了一半了! 最后是那个小孩儿先开了口,他左右看看,三个人都不说话,尤其是膝丸,本来就严肃的表情板的更僵硬了,一脸狰狞的苦大仇深,脸都气红了。 膝丸: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害羞! “那个……髭切殿?” 今剑看看左右,觉得对面那个时空原住民不是说话的对象,而膝丸殿……状态也不太对,于是捡了个看上去正常的。 源赖光随着这一声呼唤将目光投向那个金发的青年,一字一字重复:“髭——切?” 随着他的出口,髭切的身体挺的更直了,而且还有石化的趋势,持刀的右手哗啦啦抖得连刀都在刀鞘里震了起来。 现在说他叫杂草切还来不来得及? 今剑叫了髭切,髭切半天没反应,只好看向一边的膝丸:“膝——呜呜呜?” 一个音节刚吐口,膝丸就以一种短刀都难以捕捉的机动扑上去死死捂住了今剑的嘴。 今剑惊恐地瞪大了漂亮的玫红色眼睛,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源赖光敏锐地捕捉到小孩儿先前吐出的那个音节,很奇异地竟然自己接上了后面未尽的话:“膝——丸?” 膝丸的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求助自己的兄长:“阿尼甲?” 源赖光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手里那振太刀,若有所思:“先前去晴明宅邸喝酒时听他讲过许多神鬼故事,他说到有一种神明的由来,是器物放置百年,从中生出付丧神,形容类人;他还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倘若我赋予一件器物名字,那么这个真名就束缚着他,让他永远不能忘记我……” 他转身去廊上拔下那振因为打斗激烈而被遗忘许久的髭切,将其归鞘,把手上的膝丸和它放在一起:“髭切和膝丸是源氏的重宝,是赖光的家臣。那么,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他站在游廊上,居高临下地看庭中那对兄弟。 今剑迷糊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人是源赖光?髭切膝丸的主人啊!还是他们最念念不忘的那个主人啊! 他立即伸手去扒膝丸捂住他嘴的手,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说泄露身份会影响到历史的!啊啊啊啊啊啊放手啊!! 他急的拼命又蹦又跳,这时太刀的身高优势就显露出来了,无论他怎么折腾,始终被膝丸稳稳扣在手里。 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 难道还要思考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任主人,是赋予了他们重宝之称的主君,是将源氏推到繁荣巅峰的家主,是…… 是他们一千年都忘不掉的执念啊。 要当着他的面否认他,这是比碎刀,比被审神者折磨更痛苦的刑罚。 髭切贪婪地看着面前高挑俊秀的青年,握紧了腰侧的本体,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低头,将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那个青年眼下:“源氏的重宝,髭切。” 另一个声音如影随形响起:“源氏的重宝,膝丸。” 两道声音铿锵有力,完美重合在一起:“见过家主大人!” 源赖光挑挑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很神奇呢,付丧神什么的,说起来给他这么不好感觉的真的是髭切? 到底是为什么啊? 17.本丸的第十七天 “三日月殿!三日月殿!不可以啊!” “等等等等,您冷静一点啊!现在过去,降落的时间点不一定一样的!” “是啊是啊,万一不是同一个时间点,不但没找到人,搞不好你自己都回不来了!” 本丸的景色还是春末夏初,时间转换器前围了一大圈刀剑付丧神,背对着时间转换器,像是在阻拦什么人。 在他们对面,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种美丽灼灼艳丽,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你不能去,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我的状态很好,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我要去找主君,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拇指轻轻按住刀镡,一推,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认真道:“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厉:“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身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一声清亮悠长的鸣响,那振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时间转换器方向,伴随着三日月平静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说,让开。”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样愤怒地回望:“兄长!不要阻拦我!”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绝望的海水,汹涌着几乎要淹没那轮新月:“我等他这么久了……” 石切丸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终于举手无奈示意认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赖光懒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酒,髭切坐在他对面一脸乖巧地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家主。 这样的生活…… 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啊! 听了他们承认身份的话后,家主连一句质疑都没有,直接认可了他们,还让他们住下来——虽然审神者的命令就是留在这个时空清理时间溯行军,但是这样的经历……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不可思议啊! 果然家主不愧是家主! 【等等这样的逻辑是怎么回事?】 今剑一脸不忍直视地扭过脸,源氏这对兄弟,真是没救了,居然还有家主控这一属性,有毒吧?! 源赖光晃着瓷白的酒杯:“听今剑说,你们每次,嗯,出阵,应该是六人一队,为什么这次你们只有三个人?” 听见这个问题,付丧神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髭切主动倾身给源赖光倒酒,轻声解释:“家主,这个人数的规定,不是绝对的。审神者一般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可是你们也说过,出阵可以获得练度的提高,有这样的好处,难道不是一队人数越多越好,怎么会不满员?就算全都满练度了,为了保护未满练度的刀剑,派几个满练度的陪同也是应该的吧?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实力,也不用太担心受伤的事情吧?” 源赖光眯着眼睛扫视髭切膝丸,轻柔地问:“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 今剑被这种鬼畜的语气吓得一抖,悄悄往膝丸背后缩去。 髭切膝丸低头跪坐着,一副态度诚恳的认错样,至于隐瞒了什么,咬紧了牙也不肯说。 源赖光又恢复了清淡温和的语气:“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 他饮下一口酒:“如果我是领兵者,派数量明显不够的士兵去某个危险战场,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知道这仗肯定打不赢,为了赢得大部队撤退的时间,让他们殿后,说白了也就是送死。” 今剑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源赖光没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第二种,这些士兵不讨我的喜欢,甚至对我有很大的威胁,让我不得不借着战场除掉他们。” 髭切给源赖光倒酒的手一颤,随即被源赖光轻轻扶住:“专心。” 膝丸低着头,抵着大腿的手紧握成拳。 “那么,为什么他们会不讨我欢心呢?为什么会威胁到我呢?如果我是个足够合格,足够优秀的将军……”他按着那只酒壶,连带着髭切的手,一起按在托盘上,对他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拎起酒壶,源赖光语气感叹:“看来我很不得人心啊,很邪恶,很残忍,很暴戾……” 膝丸死死咬着牙,髭切低声道:“家主大人,请不要说了。” 源赖光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说呢?那个审神者很过分吧?他做了什么事情呢?还是我猜错了?我源氏的重宝,居然是那种无故仇恨弑主的刀?” 膝丸惊恐抬眼,脱口否认:“不!家主!我们不是!” 他几乎是恐惧地看着自己最敬仰的第一位主人:“我们不是……” 源赖光冷漠的眼神微微一动,终于叹息一声,目光柔软下来:“怎么这么好骗?吓坏了?不怕。” 他凑上去,揉揉那头薄绿色的头发,温和地安抚快被吓死的太刀:“家主在呢,刚刚是逗你的,别怕,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髭切不知从哪里挤过来,甜蜜柔软的声线委屈的不得了:“家主,我也被吓到了啊。” 源赖光盯着那双金色的猫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舒服,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好。” 浅金色发丝顺滑柔软,手感很好,但他揉了两下就收回了手,髭切若有所思地看了家主一眼,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心下一沉。 今剑坐在膝丸后面,一脸的三观炸裂,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源氏那个没心没肺到连弟弟的名字都不记得的平安老刀,居然说他被吓到了?就是为了去和弟弟争宠要摸摸? 救命,岩融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 髭切把心底的疑虑都按下,对源赖光微笑:“家主,其实告诉您也没什么。” 膝丸一下子紧张起来:“阿尼甲?” 髭切没有搭理弟弟的劝阻:“本丸经历了两位极其恶劣的审神者,时之政府派了他们的职工担任第三任审神者,她挺好的,这次只来了我们三个,是因为本丸刀剑数量还太少。” 源赖光点点头,没有问什么别的,像是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 18.本丸的第十八天 “这是这个月的第四批了。” 膝丸甩掉刀身上的血迹,皱着眉头看着检非违使刚刚消失的地方。 这个月才刚刚过去一半都不到,检非违使就出现了四次,可以说是极其恐怖的频率了。 今剑从一边的大树上跳下来:“是啊,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出现频率——还是在没有溯行军的情况下,像是专门奔着我们来的。” 膝丸一脸忧心忡忡:“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吧?而且出现的检非违使力量越来越强大……现在还好,万一我们挡不住,伤害到家主怎么办……”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膝丸头上胡乱揉了几把:“你的家主可不是那种弱唧唧的贵族子弟呀。” 膝丸一惊,猛地抬手护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的人:“家主大人?” 源赖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咳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髭切呢?” 膝丸保持着护头的姿势,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憋红了脸,终于弱弱道:“兄长……去另一边迎敌了。” 他话音刚落,髭切甜蜜的声音就由远及近飞过来了:“呀呀,弟弟丸又趁我不在和家主亲热啊……” 膝丸一蹦三尺高:“阿阿阿尼甲!不是你说的这样!什,什么亲热!” 他奋力辩白着,脸却在髭切的注视下越来越红:“怎怎怎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家主的清白!” 源赖光在一边听得脸色古怪,眼见膝丸还要说出什么更奇怪的话,忙去岔开:“髭切那边也还顺利吧?辛苦了,没有受伤吧?” 髭切不再追着膝丸穷追猛打,丢下一个“给我等着”的眼神,就脚步轻快地挤到源赖光身边:“为了家主,做怎么都是应该的,哪里会辛苦呢?” 源赖光“唔”了一声:“虽然是这么说,但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啊。” 髭切继续撩拨:“如果是为了家主而受伤,即使疼痛,也是至高的奖赏。” 源赖光皱眉,不悦地停下脚步,认真盯着髭切教育他:“是谁给你灌输了这样奇怪的想法?真是该下九段坂受受教育啊。” 【龟甲:……等等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冤枉啊!】 髭切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回看异常认真的家主,源赖光将他的反应理解为了正在反思,于是把目光投向后面的膝丸:“你该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吧?我对家臣的命令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必须要珍视自己的生命,想要用受伤的手段从我这里获取利益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髭切难得的有点懵,话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源赖光继续一脸严肃:“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难道我还指望你会珍惜别人的生命吗?我敬重为了大义献身的人,但是这样无意义的受伤,还是免了吧。” 髭切张张嘴:“家主……我不是……” 源赖光:盯—— 髭切乖乖闭上了嘴,一脸愁苦的望着家主的背影,啊,以前跟在家主身边时怎么没发现家主这么直呢……看来以后的路很难走啊…… 源赖光转身往宅邸走,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叫你闲的没事撩人,流氓属性哪里学来的,该好好教育一下了,像膝丸小天使那样单纯多好! 顿觉肩头责任重大的源赖光,迅速在心里列出了一二三四条教育纲要。 髭切猛地回身拔刀,四下扫视一圈,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对上自家弟弟惊讶的眼神,慢吞吞收刀,扯出一个熟练的笑容:“啊啊,没是,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是我听错了吧。” 转身小跑着追上沉思中的家主,一边捋了一把后腰,怎么还是感觉背后有点毛毛的? 宅邸里多了这三个付丧神的事情别人并不知晓,倒是在某天不下心被前来寻找兄长的赖亲碰见过。 源赖亲是源赖光的同胞弟弟,这个比自己年幼五岁的弟弟一向深受父兄宠爱,虽然后来又多了一个弟弟,但是源赖光还是习惯性地更偏宠赖亲多些。 小时候赖亲就活泼的不行,常扯着长兄到处调皮捣蛋,仗着前面有宠爱自己的兄长护着,什么祸都敢闯。 要不是后来赖光摔下山坡把脑袋摔出了毛病,也把赖亲吓老实了不少,天知道现在平安京会出一个怎么样的混世魔王。 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敢去啃一口的赖亲,在偶然见到宅邸里这三个非人的存在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热情,完全不像是现今恐惧于之事的其他人,简直是恨不得整天贴着他们走,问长问短,还兴致勃勃地要和今剑比划比划。 ——在知晓那两个好看的过分的青年是髭切膝丸的付丧神后,赖亲就不太敢扯着他们不放了,对于兄长,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的……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总之不能再多了。 虽然髭切膝丸应该算是兄长的家臣,勉强可以归为源氏的家臣,按身份说自己是主人辈的,但是…… 但是他看到髭切笑眯眯的眼睛时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怂…… 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至于膝丸…… 这个老实孩子,欺负起来多没意思啊! 总结一下,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熊孩子。 “兄长,外面有人请见,又是请你去除鬼的。”赖亲大大咧咧地来到源赖光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从膝丸手里接过奉给赖光的酒盏,一口饮尽。 赖光也不在意,正想自己动手,一只精致的酒杯就凑到了他的唇边。 源赖光不动声色地一转眼珠,正对上髭切一张笑容甜蜜的脸:“家主,请。” 赖光微微眯起眼睛,死性不改! 一个略显凶残的笑容在赖光唇边一现即收,他笑眯眯地接过这个酒杯,反手就往髭切嘴里扣:“哎呀,这样时时刻刻为我服务,家主心中也很过意不去啊,不如今天就让我照顾你一次吧?来来来,别害羞啊。” 髭切也不客气,张嘴就饮下了一杯酒:“为了公平起见,家主也应该喝一杯啊。” 说着拎起酒壶准备倒酒。 源赖光眼疾手快夺下酒壶,按住髭切一边肩头,用着诚恳到闻者落泪的语气说:“是我的错,竟没想到对付丧神来说酒杯是不够的……你早该跟我说的。难道跟家主还要隐瞒吗?” 话都没说完就举起酒壶往髭切嘴里灌。 对面的赖亲和膝丸早就懵了,一个举着空酒杯,一个手里连酒杯都没有,圈着一圈空气,傻不愣登地看对面的兄长们斗智斗勇。 最后还是髭切投降了,被按在游廊上灌下了两壶清酒,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支着一条腿,用膝盖抵住脸,也不说话,一对眼珠子只傻呵呵地跟着源赖光转。 源赖光不忍直视地转过脸,心里难得的有点愧疚。 虽然对髭切有点莫名的不喜欢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家臣自己的刀,因为一点不舒服就这样欺负他……也不太好吧…… 摸摸鼻子,他决定暂时忽略这种愧疚,先把弟弟解决掉。 “来人没有说请见的原因吗?” 赖亲正悄悄地偷瞟髭切,不是他没有见过美人,实在是喝醉后的髭切……真的很……很……很诱人啊! 谁都看出来髭切对兄长有意思了,面对这样的美色还能面不改色的谈正事,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兄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等等,说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听说过兄长在哪家贵女处留宿过? 赖亲看赖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悚起来,不会吧?! 赖光被这样满含意味的眼神看的全身不舒服,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让赖亲想下去了,鬼知道他会想出个什么东西! “赖亲!” “诶?啊啊啊?啊,哦!那个!问了,他说是安倍府推荐他来的,关于大江山鬼王……”赖亲一边说着,一边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兄长把病治好,这多容易啊,人选现成的就有! 长得好看,还醉了,身娇体软易推倒,一发入魂没毛病! 自从去年赖光解决了“罗生门之鬼”的事件,斩下了茨木童子的手臂后,他的名声就远远地传播了出去。 不久前,赖光又斩下了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为天皇陛下解决了困扰他许久的平安京少女失踪事件。为此,那振斩首刀还重新得名“童子切安钢”,成为了贵族追捧的至宝。 但是这样的名声却让赖光很是困扰,还有,给他的膝丸改名“蜘蛛切丸”的是哪个家伙?难听死了!还非得栽倒他头上来,这个锅他不背!他取名字才没有这么难听! 同样的,对于给他引来这些事情的安倍晴明,他也是没个好气。 一听见“安倍”这个姓就胸闷气短四肢无力——这是麻烦来了的征兆啊! 赖光急忙摆摆手制止赖亲说下去:“我头晕,先回去休息了,你带今剑和膝丸把那个人弄回安倍晴明那里。再告诉那只狐狸,下次再故意给我找麻烦,我就烧了他的安倍府。” 赖亲眨巴眨巴眼睛:“烧安倍府……倒是没问题……髭切怎么办?” “什么?” 赖光疑惑地反问。 赖亲清清嗓子:“那个,髭切喝醉了,谁照顾他?” 赖光卷起袖子,一脸自信:“有什么难的,我来吧。” 喝醉后的髭切很好说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乖巧劲儿,如果换一张脸,说不定源赖光都要喜欢上他了。 “好了,你睡吧,反正膝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赖光给髭切盖好被子,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猝不及防一道大力传来,把源赖光拉的一个趔趄,直直跌倒了髭切身上。 随即被一个充满清酒香气的怀抱揽了个结结实实。 “家主……” 带着酒味的滚烫呼吸吐在赖光耳边,湿润的气息像是羽毛撩拨着敏感的耳廓,髭切颇感兴趣地看着那耳朵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又轻轻往上吐了一口气。 嗨呀,真的变红了! 髭切眯起眼睛,总觉得这红色还不够红……要不…… 源赖光正试图挣开金发太刀的怀抱,下一秒就感觉耳垂一痛,又是一热,有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将他的耳垂包裹起来,一瞬间,酥麻的电流从头顶直窜到了脚底,全身的力气都从那里漏了出去。 “!” 不等源赖光反应过来,笑起来如同蜜糖一样的青年舔舔唇,对着他露出一个充满侵略性的笑容。 骤然间天旋地转,源赖光回神,就发现自己被自己的刀压在了下面。 那个青年单手束缚住了源赖光的双手,膝盖压住他的双腿,充满爆发力的腰身拉成一道弧,紧紧压在他身上。 明明已经醉的人事不省了,居然还能精准的做出这样的动作? 他低头靠近源赖光的脖颈,细碎的浅金色发丝落在源赖光眼前,密密麻麻织出了一片旖旎梦幻的朦胧梦境。 这样的景象给了源赖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还有…… 难以抑制的,近乎是爆发式的对髭切的厌恶。 这到底是…… 高大的樱花树,木质的游廊,剧烈的疼痛,逆光的身影,垂落下来的金色发丝……断裂的记忆碎片迸溅式的在赖光面前炸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前都是一片白光,耳朵轰鸣着杂音,他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正在亲吻自己,极尽温柔,极尽珍惜,也……极尽贪婪。 在那片纷乱的杂音中,有一道清越的啼鸣由远及近,像是落在古潭里的一滴水,琴弦拨响的第一声…… 像是寂静的夜空,一轮新月,冉冉升起。 19.本丸的第十九天 源重光瞪着被他一手刀砍在后颈,晕在被子里露出半张侧脸的太刀,内心的自我怀疑简直要突破天际。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源重光伸出双手,握拳,展开。 无论确认多少遍,都是那个答案,他的灵力,没有了。 那天因为时间转换器故障,把他的灵魂吸收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源赖光身体里。 刚到这个时空时,他的记忆都很正常,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感觉不对。他的记忆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失,灵力也变得薄弱,以前的事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切实感。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他真的是曾经那个享尽尊荣的长平亲王源重光吗? 与此同时,作为源赖光的记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尤其是十一岁那次意外,他完全丧失了一切过去的记忆,作为“源赖光”在平安中期生活了十多年。 就像是,在这个时空,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逼着他,推着他,w让他成为历史上的“源赖光”。 直到……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睡得安心的髭切,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按照歌仙的说法,这时的髭切时间线还处于乙子本丸第三任审神者时期,他的苦难看似已经结束,实则不过是下一个地狱的间奏。 而且…… 远处的天空轰隆隆响起闪电雷鸣,随后是他这个月里已经熟悉无比的刀鸣声。 检非违使! 源重光眼神一厉,脚尖一挑,落在地上的髭切膝丸飞腾而起,被他正正接住。 在他作为“源赖光”的这么多年之间,检非违使从来没有出现过,而髭切膝丸到来后——更确切的说,是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之后,这些猎杀者就频频出现。 为了杀死所有改变历史的人而出现的检非违使…… 是想抹消“源重光”的存在吗…… 源重光裂开一个扭曲兴奋的笑容,狭长的眼尾微微发红,像是有血从他眼底渐渐漫延出来。 来啊! 如果能结束这漫长而绝望的生命!如果能结束这不知意义的漂泊旅途!如果能把这不见尽头的苦难奉上,得到死亡的甘美…… 那就来杀了他吧! 让源重光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历史里!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沉沉暗下去,七双幽蓝无机质的眼睛,缓缓睁开,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源重光双手各握一振太刀,面无表情地与他们对视。 连时间都在这一刻粘稠起来。 “锵!” 七道高大的身影同时掠了出去,刀光交错织成一个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网,其中还掺杂着属于□□的一点幽光,当头罩向源重光!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道,除非他还有原本那样强大的灵力,否则凭借源重光现在的体质,再练十年也就是个死。 这本来就是属于付丧神的,神明的战场。 但是源重光丝毫没有惧怕,他眼里映照出越来越近的刀光,唇边的笑容不断扩大,身形一动,不退反近。 就算是他愿意的死亡,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啊! 第一振太刀落下,和膝丸锋刃交错,两振太刀相撞,溅出一长条火花; 第二振太刀呼啸而至,髭切自下而上划过,直直斩向刀刃最脆弱的地方,看力度,这一刀要是斩严实了,那振敌太刀一定是断裂当场; 第三振太刀破开空气,直直冲向源重光腰际,膝丸撞开先前那振太刀,和髭切一起不管不顾地交叉劈向第二振太刀,完全没有在意它的攻击; 事实上,除非是会伤及要害和行动力的攻击,他一概不会去抵挡,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狠辣。 想要捅他一刀很容易,但同时必须做好会丢掉一条胳膊的准备。 而且这个准备八成是用得上的。 从检非违使还没出现起,就在脑海回荡的那一声清越啼鸣越发急促,源重光竟然惊讶地在其中听出了一种……焦急? 请……呼唤…… ……什么? 请……呼唤! 那个声音越发急促,源重光反手用髭切抵住刺来的□□,连退几步,身后猎猎风声大作,一振大太刀以不容抗拒的态势轰然下劈! 髭切脱手飞出,以从未有过的力道刺向大太刀,做出最后的反击。 钢铁浇铸的刀刃反射出一道细芒,发丝般细碎的裂纹在刀身上蜿蜒开来,扩大,扩大…… “镲!” 大太刀哀鸣着断成两截,源重光来不及举起膝丸抵挡接踵而至的□□,直接用手接住落下的半截大太刀刀刃,握紧,锋锐的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将他的手掌割成两半,带着满手的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捅去。 瞳孔紧缩,眼中只余越来越近的一星肃杀枪尖。 请……呼唤! 谁……在说什么? 源重光扔下暗红的半截刀锋,随着枪兵胸口喷溅的血,将膝丸奋力上挑,推开枪身,捂住腹部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翻滚靠到墙边,用膝丸拄着地喘息,眼神紧紧盯着面前四振刀剑的动作。 至于另外两振,只剩下地上一堆散落东西的碎片了。 看看这些碎片掉落的地方,再想想刀剑化成人型后对应的部位,就可以知道,这两个检非违使死的绝对不是那么好看。 可以说是真正的做到了“碎片化”。 请…… 呼唤……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源重光耳边重复,焦灼而充满哀求,像是透着莫大的痛苦。 两振太刀交叉劈来,□□紧跟其后,大太刀从容地填补上了最后的缺口,源重光呼出一口气,动动手,满是鲜血的滑腻的刀柄,在脱力到已经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手里打滑。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他还是那个深夜被别人从自己寝宫带走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那个恐惧的,惊慌的,面对命运无所适从,只会质问的少年。 在这个血腥的夜里再次破土而出。 刀锋落下,近到他好像都能嗅到上面自己的血的味道。 请呼唤我! 质问有什么用呢?他手里有刀啊!就算砍不死强大的命运,也可以砍死只能随波逐流的自己! “三日月!” 像是电光划破长夜,带血的嘶鸣突破了记忆的藩篱。 一抹深蓝色在半空中画出新月般巨大的刀光,直直斩断了两振劈到源重光面前的太刀,冷白的刀锋映衬着天际不知何时露出的月光,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天下最美之剑稳稳挡在源重光身前,发间的金色稻荷发穗轻轻晃动,绝美的容颜上一片肃穆,他将本体举高,眼底新月璀璨,丝毫不顾及身后还有敌刀,只是仔仔细细地将源重光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用力的像是要刻进心底。 最后,他单膝跪地,低下高傲的头颅:“三日月宗近,应您的呼唤而来,主君。” 源重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那个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源重光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过去的誓言,和现在的契约完美呼应。 啊…… 原来是这样,在千年前就对自己效忠的刀剑,这个古老的契约居然借由这一声呼唤重新连接了起来。 “三日月……” 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音量,三日月已经抬起头:“其余的话容后再叙,请允许我,将这些冒犯主君者,斩落!” 源重光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他看见了那星空月夜里,透明的雨幕。 20.本丸的第二十天 三日月并不是独自来的,石切丸怎么都放心不下他,于是拜托了一向稳重的药研藤四郎和骨喰藤四郎随同前来,短刀的机动值侦查值很高,肋差也更偏向于这样的方向,对于以寻人为目的的三日月来说,这样的搭配最适当不过。 虽然最后起到精准定位作用的,还是那一声重新连接了契约的呼唤。 药研和骨喰干脆利落地跃下墙头,互相配合着干掉了最后一振太刀,对视了一眼,都看见了对方眼底的惊讶。 ……想不到作为太刀的三日月殿,撒腿跑起来居然比极化后的短刀还快,连药研都差点跟丢了,这是什么原理? 但是下一秒他就顾不上对这样的小事表示惊讶了。 因为他看见了三日月护在身后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明澈的紫色眼眸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显出了一点呆呆的稚气。 那张脸! 那是…… 他失声喃喃:“——夫人?” ??? 源重光眯着眼睛看回去,满头的问号,作为源赖光,这脸和身材的确是纤秀精致了一些,但是看这一米七七的身高,好歹算是有棱角的面庞,怎么能让人联想到“夫人”这个称呼上去? 比起源赖光的脸,他本来的面貌更加过分,也没有被这样误会过啊。 而且他单身至今,并未婚配,“夫人”这样的称呼太沉重了,原谅他承受不来。 骨喰只是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兄弟,又看看源重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见很明显地和源重光合体了。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夫人”应该有的性别吧? 药研低下头,握着本体的手幅度细微地发着抖,良久的沉默后,他看着收刀入鞘往回走的三日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单膝跪下,恭敬地低头:“大将,我名药研藤四郎,是粟田口家次子,其余兄弟,还请您多照顾。” 三日月刚到近前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下意识去看源重光。 ——主君,您背着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这么快让药研宣誓效忠? 他看到的是和他一样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源重光也搞不清在这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药研表现的比他们都从容,好像丢出这个重磅□□的不是自己一样,一脸的正直忠诚。 粟田口家成员这么多,难道还刚不过区区几个三条的? 等一期哥来了,干脆先下手为强…… 轮起对大将的了解,谁有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自己知道的多? 药研迅速在心里制定下攻略计划,同时三两步扑到源重光面前:“您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上药。” 本就沉默寡言的骨喰看着自己兄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围着审神者转来转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不是药研的问题,应该是审神者的锅!自从他出现后,本丸里的刀剑就开始一个个不对劲了。 想到审神者昏迷后就一直坐在门外游廊上说是看风景的髭切,还有急的上蹿下跳连衣服都不想洗了的歌仙,再就是拉都拉不住非要来找人的三日月…… 现在轮到粟田口了吗? 骨喰严肃地想,这个审神者一定有毒。 今剑是独自回来的,赖亲被留在安倍府用餐——确切说,是听故事,膝丸不得不陪着他,于是就派了今剑回来传话,谁知道他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中庭里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深蓝色宽大的狩衣映衬着金色的护甲,端庄秀丽,风姿绝世。 “三日月!” 今剑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地扑了上去:“三日月,你怎么来了?主公有新的指示吗?” 三日月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天狗,凝视着他的眼睛:“主公?” 今剑点头,眼睛里满是天真孩气:“不是说要停留一段时间吗?我们这个月干掉了四批检非违使哦!诶,要是岩融在就好了……可惜主公这么非……” 三日月眉尖一动,本丸的今剑有过几十振,这样活泼天真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第三任审神者在的时候…… “对了,这么只有你自己?跟你一起来的——”三日月试探着问,今剑毫无心机地回答:“髭切殿喝醉啦,膝丸殿在安倍晴明府上,我是回来给赖光大人传信的!” 髭切,膝丸。 三日月略略一回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任审神者任职期间,本丸有过短暂的和平时光,出阵远征也一应安排得恰到好处。 源氏兄弟和今剑的确有过一次一同出阵的经历,好像就是前往平安中期,平安京突然出现大量时间溯行军,他们在那里待了十六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今剑不在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回来后的髭切就变得异常沉默,和膝丸的关系也变得相当疏远—— 形容的准确一点,似乎是膝丸犯下了什么巨大的过错,髭切没有当面说他什么,但之后本丸内再也没有看见两人同时出现过。 在之后不久,第四任审神者上任的第一次出阵中,膝丸就因为她的冒进碎刀了。 髭切听闻这个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游廊上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画风,连三日月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亲手捅进审神者胸口的那一刀,也许没人能窥探到他心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所以……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摸摸今剑的头:“我知道了,我这次只是远征,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马上就走。” 今剑依依不舍地扯着三日月的袖口:“这样啊……那好吧……” 三日月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情找主……赖光大人吗?” 今剑一拍脑袋:“对哦!”活泼的短刀三两下跳上游廊,对三日月挥挥手:“那我走啦~” 三日月颔首微笑,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等看不到今剑的身影了,才慢吞吞从另一个方向往后面主屋走。 那次回来后今剑并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可见即使他来过也没有停留,这样的解释,应该可以吧…… 三日月想着,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刚刚看到主君时,他唇上被啃咬的痕迹…… 但是三日月并没能见到源重光,宫中传来消息,请源重光入宫觐见天皇陛下。 等三日月走到主屋外时,只看见今剑跟在他身后刚好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药研轻巧地落在三日月身边,一同看着那个方向:“三日月殿知道大将现在这个身份的生平吗?” 三日月摇摇头:“这个时期的我,大概还保存在宫内省吧,药研殿呢,知道什么吗。” 药研苦笑:“那么镰仓时代才出现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三日月想起回到本丸后髭切膝丸的状态,不由忧心起来:“总感觉……不是很好呢……” 源氏的昌盛,几乎是和平氏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940年的“天庆之乱”开始,源氏就一路踩着平氏上位,高唱凯歌,在平氏的血泪史下铸就了自己的辉煌。 甚至发展到后面,源平两家直接发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据说,连源氏养的狗都不能从平家人的面前过,搞不好就会被炖成狗肉火锅。 如果当时有火锅这种东西的话…… 但是凭借着这样的仇恨,就算没有火锅,平家人也能借着一腔热血发明出来吧…… 源重光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这么想着,他手里还有天皇御笔的诏书,正是关于领兵讨伐平忠常的关东政权一事。 其实……源重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照本来的家谱规律,桓武天皇给他赐姓,赐的应该是“平”才对,平重光…… 不好听不好听。 源重光随手把诏书扔到一边,掀开牛车的帘子,看见今剑自娱自乐跟着牛车跑前跑后,对他招招手,今剑乖乖凑过来听他说话:“天皇的命令很急切,估计关东那边形势已经很急迫了,你去找膝丸,让他快点回来,然后和髭切一起准备一下出行的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 今剑举起一只手开心地回答:“是!一定带到!” 话音未落就跑的没影儿了。 源重光看他三两下就不见了,却没有放下竹帘,反而对着一片虚空出声:“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四下里依旧沉寂,只有牛车骨碌碌轧在石头路面上的声音。 源重光不耐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牛车板壁:“还不下来?” 有风轻微一晃,穿着制服军装的少年不知从哪闪身出来,莹紫的眼睛里满是镇定:“大将,很抱歉未经您的允许擅自跟在您身边,我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全。听说检非违使已经出现好几次了,请准许我跟随您左右,护卫您的安全。” 源重光隔空用手指点点他,对上那双漂亮的紫眸,还有其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心里一下子充满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受,让他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坐立不安。 这种被放在心上担忧,被真挚地保护的感觉…… 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有点恐惧,即使这样的恐惧好像不是负面的,却依旧让他无所适从。 于是只得象征性地说教一句:“下次不要不出声……” 药研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理,紧跟着又道:“大将,您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而且不仅是我,我的兄弟们都曾发誓效忠您,保护您,深爱您,以您为生命的唯一,奉上此身完成您的一切愿望……” “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是,请不要为此感到有负担,就如同誓约所言,我们不惧怕死亡,不惧怕碎裂,唯一能让我们却步的,就是您的命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会心一击,源重光怔忪半晌,把竹帘一放,缩在车里不吭气儿了。 车外的药研露出一个尽在掌握中的笑容,啊,大将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无论表面怎么坚硬,还是对这样的真心最没办法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21.本丸的第二十一天 接到今剑传达的命令后,赖亲不敢耽搁,立刻就带着膝丸回来了,随后匆匆去探望兄长,郑重地接下了“我不在家时,照顾好宅邸中的一切”的命令。 膝丸回来拜见过家主后就去找兄长,意外地发现了那个本应还醉酒的人独自靠在幛子门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兄长?你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听见弟弟的声音,髭切如梦方醒,揉揉脖颈,自言自语般抱怨:“呀呀,家主下手真是不留情呢,虽然本体是刀,但是也不能用像砍木桩一样的手劲吧……” 膝丸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髭切笑眯眯地摆摆手:“没什么,问题丸出门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膝丸无力地盯着自己装傻充愣的兄长,很想暴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那样一张脸配上那样的表情,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了啊。 ——冷静冷静啊膝丸,那是你的兄长,不能犯下谋逆的大罪啊! “阿尼甲!我是膝丸!膝丸!hi——sa——ma——lu——!” ——不行啊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啊明明是亲的兄弟为什么记不住名字啊为什么啊! 髭切拉拉肩头的外套:“呀,不用这样强调嘛,我记住啦。” 膝丸的眼神里满是怀疑:“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吧……” 髭切圆润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总要相信一次嘛。” 膝丸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这样说的话,还是没记住对吧……” 髭切明智地转移话题:“家主明天就要去关东了呢。” 膝丸听见这话,也严肃起来:“时政给我们灌输的信条,不就是历史是不可更改的吗,兄长,您想做什么呢?” 髭切金色的猫眼在光线折射下显得异常冰凉:“那你的意思是,就要那样……那样……看着家主去死吗?” 膝丸皱着眉,试图安抚髭切:“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要面对更改历史的结果,我们怎么能保证,在改变后的历史里,家主不会再遇到任何的危险?” 髭切眯起眼睛,森冷的话语从薄唇里一字一字挤出来:“这样的借口,就是你对家主的死亡袖手旁观的原因?” 膝丸被话语里的质疑激怒了,压低声音辩解:“兄长!你至少该考虑一下,我们是否能承担这样的后果!我们真的能这样肆意改变家主的人生吗?” ——这样的任性,到底是为了家主,还是……为了自己呢? 髭切一下子抿紧了唇,灿金的瞳孔里流着闪避不及的的惊痛狼狈,还有熔岩一般的火光。 他什么也没说,侧脸避开了膝丸眼中的质问。 这个问题…… 连他自己都感到迷茫。 再次见到家主,他不断地去接近,不断地去撩拨,像是百无顾忌地奉献上自己,却一次次遭到家主的拒绝。 这样的拒绝让他仿佛回到了还没有获得人形的时候。 那时候他和膝丸一起,被作为礼物赠送给家主,第一次被握紧,第一次被使用…… 刀剑的宿命就是在战场上折断,他认可这样的命运,并愿意为了家主从容赴死。 可是随之而来的待遇却让他心生迷惑。 不是家主对他不够好,也不是家主的错,但他就是能隐隐感觉到……家主并没有那么喜欢他,至少没有像喜欢膝丸那样喜欢他。 这样的差别,从每一次御敌时首先被出鞘的就是膝丸,每一次先被保养的就是膝丸,每一次留在寝帐内陪伴家主的都是膝丸…… 作为刀剑,他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他的家主,而他的家主—— 从细小微末的细节里一点一点地灌输给他一个信号,一个越来越强烈的信号。 ——他的家主,他毕生倾慕的家主,他一心深爱的家主…… ——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爱他。 他倾尽全力的捧上一颗赤/裸真挚的心,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去,只求他的家主看看他。 他以为他的祈祷终于被听见,当他穿越时间的洪流再次看见那个印刻珍藏在心底的身影时,他欣喜若狂,又胆怯不敢上前。 他以为他可以凭借这次的相见改变什么,他沉浸在这样的梦境里,这个梦境终于被残忍的碾灭。 平忠常,关东。 那场最后的战役。 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满天地的血,还有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睛,不会笑的嘴唇,不会再握紧他的冰冷的手。 ……面临着这样的绝望,他难道不能改变什么吗? 这样的想法,难道叫自私吗? 那是他懵懂时候给予他指引的人,是他梦寐以求追随的人。 而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戛然而止的结局像是笑话一样,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膝丸凝视兄长琥珀金的眼睛:“我不同意。” 髭切眼中浓郁的黑暗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他把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在深夜对着熟睡的情人倾吐甜蜜的爱语:“那就保持沉默,像你过去几百年做的一样。” 膝丸站起来,用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眼神打量髭切,最终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分割线—————— 在这边的源氏兄弟发生争执时,主屋里的源重光正在品尝下面藩属送来的新茶,为他沏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振天下五剑之一,传说中的最美之刃三日月宗近。 药研自告奋勇去给源重光收拾行李物品,骨喰默不作声地跟随,偌大的主屋屏退了下人后,就显得有些空旷了。 三日月单手挽起宽大的振袖,一手提起茶器,专注地把浓茶倒进茶碗,鬓发上的金黄稻荷发穗随着他的低眉在白皙脸侧映出了柔美的光晕。 作为天下最美之刃,三日月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雍容秀丽的风雅,完美地诠释了何为“秀色可餐”。 可是面对这样的顶级美色,源重光却心虚得很,正襟危坐,脊背笔直,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坦然从容,就是不看身边的三日月。 三日月捧起精致的茶碗:“我记得主君爱喝浓茶,所以擅做主张,还望主君不要怪罪。” 源重光飞快一眨眼:“我没——” 三日月紧接着微笑道:“如果主君要怪罪我,我愿意接受您的责罚,只要您不要再次不告而别,这样的惩罚对我太残忍了。” 源重光立即闭上了嘴,默默接过茶碗,盯着里面的茶,活像是要在里面盯出朵花儿来。 ——看看,看看!他就知道! 这种平安老刀,心机深沉,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不知道怎么记仇呢,一句一句话中有话,怼的他欲哭无泪。 但是…… 源重光盯着茶面,谁叫他心虚呢…… 当初为了离开废弃时空,他的手段是激烈了一点,明明和三日月无冤无仇的,还是作为第一任主人这样重要的身份,在人家对自己产生依赖感信任感的时候,不用想就知道,给刚刚化形的付丧神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硬要类比的话……可能就是依赖孺慕的亲爹在自己面前自杀了,自杀的刀还是自己递上去的,死的场面血肉模糊可以列为暴力血腥场景之类的……吧…… 尤其是那个儿子才五六岁,连妈都没有。 想想就更惨了。 源重光向来不吝于向恶意释放更大的恶意,但是从来没人教他怎么向善意释放善意,更不懂怎么弥补因为自己的恶意受到伤害的人。 还别说三日月又救了他一次。 愁啊,头发都要掉了。 现在不承认他是源重光还来不来得及?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微笑着的太刀缓缓道:“这样的场景,倒是和当初我刚刚化形时一样呢,只是少了一碟樱花和果子。” 源重光继续沉默。 ——一样你个头,当时你明明就是一个长腿的蓝莓大福,现在呢? 源重光瞥了他一眼,一下子生气了。 ——哟呵,比我还高! “主君,听今剑说,检非违使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洞察人心的平安老刀察觉到自家主君似乎一下子情绪低落下去,立即转开话题,反正已经找到了人,那么—— 他们,来日方长。 源重光极快地瞥了三日月一眼,似乎要摸清楚他说这话的用意。 三日月不动如山任他看:“想必主君已经发现了原因,只要您停留在这里一天,危险就会成倍的增长……而且您的身体还留在本丸里,您什么时候回去呢?” 是啊是啊,他的身体还留在本丸里,说什么也得回去一趟的。 源重光犹豫着,没有说话。 按照当初狐之助告诉他的,破开时空的方法,需要大量的灵力付出,他上次是借由血作为媒介,就这样还跑错了时空掉进狼窝窝,不用说这次源赖光的身体根本没有灵力了…… 三日月的眼睛背着光,染上了海洋般宽广浓郁的丝丝墨蓝,掩盖了下面极力克制的沉重情感。 他不知何时靠近了源重光,弧度优美的下巴搭在源重光肩头,醇美的嗓音低低响起:“如果是灵力的事情,请不要担忧,我们会为您解决的,只要您——” “跟我们走。” 22.本丸的二十二天 源重光虽是天皇颇为信任重用的武将,平时斩杀过不少恶人妖鬼,却也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上战场。 平忠常听闻京都派出来的是这样一个没有领兵经验的年轻人,既高兴又愤怒,高兴在于可以轻松收走源氏家主的人头,愤怒在于天皇居然这样看不起他。 他必须,要用那个源氏的血,向天皇示威,洗刷这样的耻辱! “啊嚏——” 荒郊野外的某座山上,杂草灌木林立的小径里,突然传出这样的动静。 源重光皱眉揉揉鼻子,转头就看见髭切膝丸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看得他有点毛毛的。 膝丸当先开口:“家主身体不舒服吗?” 髭切紧接着问:“需要休息吗?” “果然还是让我们来做吧,伏击军队这种事情——” “家主在一边等候即可,一定为您带来胜利!” “赌上源氏重宝之名!” 源重光:【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你们这个默契…… 源重光思索半晌,决定还是不理他们了,不知道为啥,这次出征,他们俩都紧张得不得了,一有风吹草动都握着刀想往上冲,平常也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边,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源重光不蠢,但是他也懒得去想原因。 理由就是,他发现源赖光的身体自从恢复记忆后就有崩溃的趋势。反应变得迟钝尚且不说,躯体时不时就失灵,昨天他伸手去拿被子,结果死活弯曲不了手指,像是老旧的机械失去齿轮,很快就要全盘脱落。 如果不肯融入这个时空,那么就只有死亡。 冥冥中,他听见了这样充满恶意的低语。 源重光嗤笑一声,那就死啊,谁怕谁。 他弯曲一下手指,将手搭上腰间的膝丸:“嘘——有声音。” 边上的髭切见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后,神色一沉,转瞬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是平家运送粮草的分队吧。” 膝丸将本体微微出鞘:“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从这边过了。战争的事情早就放出风声,平民百姓不可能冒着危险到这边来。” 这次的行动只有源重光带领的髭切膝丸和今剑,三日月他们前几天就不知去向,源重光也没耐心管他们。 最多叮嘱了药研一句小心。 想起三日月当时的神情,源重光突然有点烦躁。 极其细小的风声飒飒而过,今剑从后面轻巧跳跃过来,红彤彤的脸颊上满是兴奋:“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先行的有二十人,后面是第一批粮草,有十五辆大车,好像还运送了什么珍宝,太远了,没看清。” 源重光听了,鼓励地摸摸今剑的头:“非常感谢。” 崎岖的山道上,押运粮草大车的士兵还互相放松地交谈着,浑然不知前方就是他们此行的生命终点。 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滑腻迟钝,血在地面上积了一小滩光滑如镜面的水泊,片刻后就被砂石吸干,源重光拔出太刀,接过髭切递来的布料,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收刀入鞘。 “烧了吧。”看看在山道上停放成一长条的十五辆大车,源重光颇感可惜地下令。 他们人手太少,带也带不走,还不如烧了,气气平忠常也是好的。 今剑蹲在为首的那辆大车边捣鼓了半天,拉出一个长条型的木盒子:“找到啦!” 捧着盒子蹦蹦跳跳地来到源重光身边:“他们运送的宝物!” 源重光伸手摩挲着盒子上典雅古朴的花纹:“是从平家运送过来的,应该是要交给平忠常的东西。” 装饰性的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盒盖在他手下打开,露出一振无弧度的直刀,刀身仅略有反,在刀柄处大幅折回,造型充满古意。 “嗯?” 源重光见到这振刀,忍不住挑起眉头:“小乌丸?” 源平两家是世敌,这样的仇恨让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对方比了解自己还透彻。 像是髭切与膝丸作为源氏重宝为人熟知以外,作为平家的传家宝,太刀小乌丸也是源氏耳熟能详的存在。 相传桓武天皇一日在南殿时,一只黑鸟携一口太刀飞来伏于帝前,将太刀留下就飞走了,传说此鸟绝非凡鸟,而是在日本神话中深有影响的八尺鸦,太刀“小乌丸”因此而得名。 源重光知道这件事情,那时小乌丸被珍藏在宫内厅,在他迁居到东三条殿的时候,天皇还想把小乌丸给他一起带走,作为镇宅的宝物。只不过当时他已经有三日月了,所以就拒绝了天皇的建议。 于是那振被特意取出来的小乌丸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宫内厅。 没想到居然在此地再次相见。 源重光的手指擦过古朴的朱红刀鞘,仿佛能听见刀剑富有灵性的嗡鸣。 诶……既然是平家的宝物,那当然是——不拿白不拿啦。 **** “向右突击!” 锋锐的嗡鸣,小乌丸出鞘,直直指向薄弱的右方,源重光身后的士兵呐喊着向前冲锋,与前面冲过来的平家军队狠狠相撞。 瞬间,便有大蓬的鲜血从人群中炸开来,惨叫声,呐喊声,催促声,混合着求饶声一下子响彻整个平原。 持着竹箭木枪的士兵一波一波地涌上去,满战场飞舞的箭矢遮蔽天日,每次落下,都能收割走几十条性命。 源重光蹙眉,神情严肃,他没想到天皇手下竟然有叛徒,斥候报上来的情报都掺了极大的水分,甚至连最重要的地形图都被动了手脚。 现在,平家的军队通过一条小道源源不断投入战场,他身后的士兵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去见他的亲爹了。 髭切斩杀着冲上来的平家士兵,目光急切地在敌阵中搜寻,终于定在一处。 膝丸从边上奋力拼杀着过来与他会合:“阿尼甲!!情况不对!历史发生改变了!” 是的,历史发生改变了,在他们存在的那时候,这场战役很轻松就结束了,没有背叛,没有隐瞒,家主收拾起那群乌合之众几乎没费什么心力。 他的错误就是接受了平忠常的投降,在那场宴会上被上百士兵埋伏。 可是……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髭切避过刺来的一支长/枪,反手砍掉那个不知死活的脑袋,脸上不见了以往的笑意:“平忠常在那里。” 膝丸一愣,差点被流矢误伤:“什么?” 髭切狠狠拽着他的领口,琥珀金的眼瞳直直盯着弟弟同色的眼:“我把家主交给你,好好保护他。” 膝丸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阿尼甲!你疯了!你要一个人去——”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的劝阻对髭切一点用都没有,那个披着白色军装的铂金发青年声音冷硬:“既然你要沉默,那就沉默到底!” 不等膝丸回应,眼前瓢泼的血像雨一样落下,那个浅色的身影已经窜出数米远,很快就被其他的身影盖住,看不见了。 膝丸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使劲儿撸了一把薄绿色的头发:“我——” 他愤怒地劈断后面偷袭的一杆枪,看准家主的位置,闷头冲了过去。 龙笹胆的旗帜在人潮中摇摇晃晃,源氏家主的象征在平家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的冲刺下摇摇欲坠,平忠常眯着眼睛看对面的景象,喜悦地连连拍着身边儿子的肩头:“看样子那个小儿快不行了,哈哈哈!要好好奖赏那几个新来的谋士!” 边上护卫的人纷纷捧场地笑起来,赞美着平忠常的英明果决,就在上面一片和谐时,有一个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是……什么?” 嗯?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过去,纷纷瞪大了眼睛。 混乱的战场上,两家的军队都挤在一起,如果没有家徽分辨的话,根本是敌是友都不知道,想在这样的场面里找到确切的某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这样人畜不分的场景里,有个人像是利剑一般划破了整场混乱,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肩头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上衣,浅铂金的短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珠,琥珀色的眼眸里含着恶鬼般令人恐惧的笑意,他抿着唇,手中太刀毫不容情地收割着沿路士兵的性命,他经过的地方,身后是从胸腔脖颈里喷涌而出的血泉,染了一路泥泞的血红。 谁也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白皙的脸上是飞溅的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恐惧地后退,竟然生生在这个满是野兽的战场上开辟出了名为“理智”的空白地带! “他是什么人!” 平忠常失态地扑上前面的栅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恶鬼!” 那个恶鬼像是听见了这里的声音,隔着半个战场遥遥地看过来,染上了杀意的薄红的眼尾一挑,露出一个堪称天真甜美的笑容,他直直盯着这边,张开嘴—— ——找到你了。 平忠常打了个哆嗦,有寒意从脊椎骨往上疯狂爬升,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恐惧。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他颤抖着手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地环顾四周:“卫兵呢?都过来!” 他的儿子疑惑地看着父亲:“可是我们就快胜利了!源赖光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自己都下场了,只要再——” 他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就保持着那样一个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惊慌的头颅飞了起来,带着喷泉一样的血柱冲到了他的脸上。 ——? 什,什么? 片刻的寂静后,耳边炸开了惊恐愤怒的吼叫,他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怀里的人头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他对上父亲凝固的恐惧的眼睛,停滞的思绪还在无意识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走:“——只要再派几个人,他就死定了——” “啊啊啊啊啊啊!父亲!!!” 本阵里的武士见主君被杀死,纷纷暴怒,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那个恶鬼这么快就冲过来了,只是凭着本能提刀上去厮杀。 少部分人围着少主君,劝告他离开这个地方。 平忠常死了,他就是平家的家主,是他们效忠的主君,绝对不能再让他出事了。 “不!我不走!我要杀了他!” 平家少主咬牙切齿地说,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眼睛一亮:“对了!他是源氏的人!那就让他也尝尝——失去支柱的痛苦吧!” 他抓住前方传令兵的衣服,恶狠狠地命令:“放箭!全部放箭!射死源赖光!” 陷入围困的髭切来不及脱身,依稀听见这样的话,怒吼一声,手中满是血的本体太刀用了十分力气投掷出去,血红的刀尖高速擦过空气,竟然甩下了上面的血珠,露出一星冰冷的雪亮。 平家少主看见了这振飞来的刀,但他完全没办法避开,身边的人惊呼着扑到他身上,耳边刀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噗嗤噗嗤几声连响,他迷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抬起头,在黑暗席卷而来之前,他看见铺天盖地的箭矢划过天际—— 他露出一丝冷笑,眼中的光倏忽熄灭。 23.本丸的第二十三天 “不——” 众人都惊愕地看向被他们围困的那个恶鬼,恶鬼的面目精致秀丽,几乎可以说是精雕细琢的秀美,他的脸上不见了那种令人胆寒的笑意,看去是一片绝望到天崩地裂的恐惧。 那样悲痛那样惨烈的悲鸣,像是失去了配偶的孤狼,嘶鸣声里都带着血腥气,和仿佛被剜出心脏的痛苦。 他是那样的痛苦绝望,令在场的人有一瞬间的迟疑,手里的刀都停滞了。 ——恶鬼,也能发出那样绝望的悲鸣吗? ***** “家主!躲开!” 膝丸砍翻源重光身后一个意图偷袭的人,余光瞥见天际黑压压落下的箭矢,神经一紧,恐惧地大吼出声。 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源家的士兵被推挤着分割开来,一片一片蚕食掉,笹龙胆的旗帜斜插在地上,守旗的士兵耷拉着头,大腿以下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泞,支棱着几片惨白的骨茬。 “家主!” 听见这样的喊声,源重光若有所觉地停下刀,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是疑惑,了然,而后是无奈又从容的笑意。 蝗虫一样绵密的箭矢像云一样扑来,这样的攻势下,没有人能存活。 平家的士兵也发现了这样的危机,片刻的停顿后,就发出了慌乱的喊叫,这样的情形下,还用说什么吗?他们效忠的主君放弃他们了!那些大人物要用他们的命来拖住源家家主! 可是凭什么?! 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等他们回家! 说好了要回去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器,平家的士兵争先恐后调转方向,往自以为安全的方向狂奔逃离,膝丸和源重光喘着粗气,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是不断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膝丸惊惶地扑倒源重光,用身体盖住他:“家主!不要动——” 源重光愣了一下,唇角依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膝丸的头发,顺手抹掉上面的血,露出下面清淡的薄绿色:“嘘——不怕,家主在呢。” 他松手,任凭小乌丸落在血泊里,紧紧抱着膝丸,腰腿一使劲,两人就掉了个个儿。 膝丸惊恐地瞪大琥珀色的猫眼:“家主?——” 源重光死死抵住他,腾出手随便拉过边上的一具尸体,往自己身上一盖,低声道:“偶尔也依赖一下家主吧?” 那片乌云重重落下,有锋利的风声飒飒响在耳畔,膝丸一动不敢动,只是死死瞪着上面的人,眼睛有点模糊:“家主!” 源重光的声音依旧带笑,尾音软绵绵地上扬,像极了某个不在场的金发青年:“嗯?”他左手抵着膝丸,右手拽着那具尸体不让他滑下去,只好低头,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熠熠生辉。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源重光心里难得的有了点愧疚,他看着这双眼睛,恍惚不知道看着的是谁,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亲吻一下那双眼睛,沉沉的叹息:“不怕,家主在呢——” 有湿润的血涌出来,将衣服浸没,他感觉有点冷,对着那双眼睛笑了笑,轻声说:“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呢。” 膝丸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能问出口,就感觉脖颈一痛,他的意识在疯狂地呐喊着抗拒,然后是沉沉的黑暗将他浸没。 源重光咳嗽一声,口中滑出大片的猩红,染湿了膝丸的衣领。 他恍惚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随手把身上的尸体推下去,他摇摇晃晃半跪起来,最宏大的阵势已经过去,只有零星几只箭穿透他的身体。 他抽出腰间的太刀往地上一插稳住身体,他的眼睛一片模糊,也看不清手里是什么刀,只是凭直觉抽了偏爱的那一振,左手往前一探,触碰到什么坚硬细长的物体,他的手指动了动,缓慢地环住它,慢慢闭上眼睛。 有苍凉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带着血腥气,展开了一面满是猩红的旗帜! 髭切跪在一片泥泞血泊里,周边已经没有属于人类的呼吸,他灿烂的浅金色头发已经变成血红,身上的白衣早就染成了暗红,吸饱了血的衣料在往下一滴滴滴血。 滴——答—— 滴——答—— 髭切茫然地看着远处,他看不见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那一面鲜红的笹龙胆旗帜在微微摇晃,最后一支箭落下,又是片刻沉寂。 他看见那面象征着源氏家主的旗帜在风中停顿片刻,轰然折断! ——! 什——么—— 怎么—— 不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膝丸还在膝丸还在那里—— 不可能的! 髭切手里拖着本体刀,在地上爬了几步,恍惚想起来,他应该跑过去才对,那样快一点,对,快一点—— 他哆哆嗦嗦地试图站起来,然而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看了片刻才想起来,对了,刚才不知道是谁,把他右腿小腿骨给砍断了,他左脚上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割断了神经肌肉。 他站不起来了。 可是……可是这怎么行? 他站不起来,谁去保护他的家主? 髭切嘴里咕哝着什么,颤抖着用本体刀支起身体,借助太刀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拖拽。 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血道从他的身体下拖出来,他浑然不觉,只是坚定地向着那个方向爬过去—— 爬过去—— 家主在那里—— 要—— 要去找他,要到他的身边去—— 要抱着他,告诉他不要怕—— 就算他更偏爱膝丸也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留下他一个人,不要再次这样,不要这么残忍…… 髭切抓着一丛干枯的草,挤出了满手的鲜红液体,依稀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睛里滚落,怎么样都可以,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 大量的鲜血,混合着庞大驳杂的灵力——常人肉眼看不见的灵力流聚成汹涌的暴风,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上,从倒伏的杂草灌木上,从残破的刀剑残骸上—— 呼啸而过! 大蓬的樱花环绕着一振短刀疾射而来,后面跟着一振肋差和一振有着美丽纹路的太刀,三振刀先后插进源赖光尸体边的土地里,微微震动着,随即有浅蓝色的灵光绽放,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风,猛地炸开,再度化成大蓬樱花,像是环绕着什么东西,一路往上盘旋,盘旋—— 而后倏然消失。 **** 髭切抬起头,虽然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付丧神凭借良好的视力也看清了那面断裂的旗帜。 还有旗帜下半跪着的人。 那个青年安详地闭着眼睛,左手攀着旗杆,右手紧握着一振太刀。 那振太刀有着他无比熟悉的弧度和纹理。 髭切的唇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想笑,又崩溃的盛满悲伤。 呐,在你生命的最后,原来有我的陪伴吗?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你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 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我的, 家主啊。 24.本丸的第二十四天 本丸的天气永远是那副样子,自从三日月前往平安时代后,本丸的气氛就有点蠢蠢欲动。 下面的暗潮在奔流,场面上的平静还是一如既往。 髭切跪坐在审神者的床铺边,再度细细审视被褥里那个年幼审神者的面庞,并没有任何的熟悉之处,但就是…… 就是,仿佛多年未见。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刀刀柄,轻轻摩挲着,琥珀金的眼瞳半闭,还是那个永远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战场,那段——他拼命想遗忘,却又悲哀的不愿遗忘的记忆。 历史真的不可改变吗?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须死亡吗? 髭切缓缓用大拇指蹭着刀柄,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膝丸说过话。 他怨恨膝丸没有保护好家主,更憎恶这样丑恶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会让人变成恶鬼的啊…… 他能怪谁呢?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髭切摇摇头,困惑地皱起眉,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审神者还安稳地睡着,圆润的脸蛋上有粉嫩嫩的红晕,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敏感地回头,有什么东西—— 什么很熟悉的东西—— 狂风席卷而来,髭切脸色一白,这风卷着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气味,卷着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兵戈气息,卷着砂土,卷着腥红的旗帜和他遗忘在记忆里的泪水—— 从过去的时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几乎是惊慌地扑倒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初破冰面的冬河,风声过处,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从古早的记忆里探出一枝脉脉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那风从他指缝间拂过,只留下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直直扑向他身后。 髭切浑身发抖,他听见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但是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他只能死死抓住本体刀的刀柄,眼睛盯住榻榻米上一点,屏住呼吸倾听身后的动静。 “唔——” 是带着少年气味的嗓音,很陌生,从来没有听过。 髭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的傍晚,他的心里回荡着金戈铁马撕心裂肺的杀伐,夕阳在如雨的箭矢后沉默着缓缓下落,地平线上断裂的旗帜在风中飞起,卷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头盖脸笼罩住他,他听见自己绝望的悲鸣——从那天开始,从未停歇。 但是就在这一瞬,仿佛漂泊的船只寻到港湾,无巢的飞鸟遇见恰好停歇的枝头。 悲鸣止息,一朵芦花落在水面。 他缓缓回头,被褥里坐起的人少年模样,面容旖旎秀美,像是绝艳的少女,斜飞的眉宇又透出不属于少女的凉薄英气。 他看过来,深黑的瞳孔里是淡漠的情绪,随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在那一片淡漠下,有春水般熟悉的东西温柔流动。 那样的熟悉—— 髭切哆嗦着嘴唇,琥珀金的眼眸里瞬间积起粼粼波光,他声音沙哑,最终只微笑着唤了一声。 “家主,欢迎回来。” 幛子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修长的深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后,带着新月的眼眸在室内一扫:“主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琥珀金和深蓝猛地在半空对上,两者微微眯起,纷纷在心底拉响了防空警报—— ——嘿呀,果然有小婊砸要勾搭家主/主君! **** “久等了!光忠特制——雪媚娘!” 烛台切举着木质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刚迈进一步就僵硬的停了下来。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 本丸没有专门用餐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吃的,到第三任审神者来时,才把会客室改成一起用饭的地方,宽大的三张长桌也足够坐下所有付丧神。 到最后,一张桌子就可以坐满了,另外两张长桌就被放进了仓库。 而自从最后一任审神者被杀掉后,付丧神们又恢复了在各自房间里用餐的习惯,这张长桌上也再没有坐满人过。 所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审神者吗? 烛台切看着面前十几双看过来的眼睛,有点崩溃。 三日月端坐在上首的审神者右边,一向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源氏兄长坐在左手边,以稳重出名的短刀药研恭敬地侍坐在审神者身旁——并不是出于监视观察的陪同,很明显的,药研的所有肢体语言都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奉审神者为主了,发自内心的。 烛台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本丸。 啊啊啊啊所以这还是他待了这么久的那个暗黑本丸吗? 你还我以前的那个暗黑本丸啊! 当三日月和髭切给审神者夹菜的筷子再次撞在一起后,看着药研高机动地闪避开他们的“碰瓷行动”把菜放进审神者碗里,烛台切在心里高声咆哮。 审神者不过就是晕了几天,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变回那副少年模样的源重光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决定开始假装发呆,三日月和髭切的态度,他能理解,可是药研……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了。 尤其是不知道药研跟粟田口家其他几个说了什么,所有的粟田口都认认真真地排着队过来做了自我介绍——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源重光不着痕迹地挑出菜里的红萝卜,余光突然瞥到一抹雪白在门边一闪而过,他抬头,只看见长桌末尾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那是谁? **** 数珠丸恒次雷打不动的念经习惯是本丸所有人都知道的,以前审神者在的时候还有出阵远征的任务,没有审神者之后,他几乎是整天整天地躲在房间里研究佛经,恨不得下一刻就原地坐化飞升。 房间里很暗,门窗紧闭着,明明是白天,硬是被主人弄出了一种暮色四合的沉寂感。 念完一段经文,长发逶迤的付丧神停下来,不言不语地坐着,似乎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回神,继续低声念经。 这样的情形在“数珠丸恒次”这振刀身上是很难得的,这振佛刀的虔诚是所有知晓他名字的审神者公认的,像这样念经念到一半居然走神的事情…… 简直比鹤丸国永洗心革面再也不恶作剧还少见。 数珠丸纤长苍白的手指按在泛黄的书页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又像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看了自己的手顿了片刻,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迅速将手移开。 “自惟失此利,我为自欺诳。 我常于日夜,每思惟是事, 欲以问世尊,为失为不失?” 他喃喃重复着这段话,又开始出神:“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仿佛怕冷般将身体蜷缩起来,眼尾一抹深红艳丽的像是要滴下鲜血。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门外是小短刀们欢笑打闹的声音,他们一连串蹬蹬蹬踩着木质地板跑过,这样的热闹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和之前比起来,现在的本丸和谐的像是佛家所言的极乐世界。 素衣的巫女和少宫司的脸极快地闪过,时间过去了太久,他们的脸已经有点模糊。 锻刀,碎刀,符咒,祭祀…… 数珠丸有点出神,环住小腿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青年的容貌,那个青年长得不算英俊,顶多就是五官端正,有点小帅而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青年,数珠丸浑身就是一抖,手指痉挛起来,他拼命怀抱住自己,长发散落在脸侧,勾勒出一个极暗极狭小的空间。 数珠丸就在这样的黑暗里慢慢平静下来。 那片灼热的白光渐渐褪色,带着狂热的扭曲的脸庞,充满欲/望的笑声吵闹声,那些塑料,金属,木材……略显粗糙冰凉的质感,还有仿佛永生永世不得解脱的疼痛一起,被他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紧闭的眼帘颤抖着,数珠丸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三日月正带着审神者前往中庭的万叶樱下,短刀们来回跑着,试图拽着审神者走的更快一点。 数珠丸掐着手心的指甲刺破了皮肤,他对这样的疼痛浑然不在意,狭长的眼尾染出一抹近乎圣洁的虔诚。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手上环绕的佛珠突然断了线,剔透的珠子瞬间崩裂散落了一地,在地面滴滴答答滚满了整个房间。 25.本丸的第二十五天 黑暗…… 黑暗…… 死亡,寂静,永恒的腐烂着的黑暗…… 啊, 他看见了光。 ——???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于是兴奋的斋藤家主几乎是连夜清点了手里的兵马粮草,最后捶胸顿足地发现,由于过去几年打的太卖力,他现在的粮草顶多用来守守城,想打出去是基本找死的行为。 何况织田信秀虽然死了,他手下还有好几员猛将,只要那个小毛孩不发神经把他们都砍掉,想吞下尾张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于是斋藤道三乖乖地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往前往尾张的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 斋藤归蝶病了。 还是重病。 三天不到就病的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了的那种重病。 ……这么凑巧,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织田信秀刚死,预备联姻的新娘就重病了,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斋藤后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吧? 斋藤道三简直要冤枉死了。 他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没这个条件啊,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被扣上这样一个屎盆子吗? 更关键的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总之不能让织田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局面就要破裂了,这后果不是简单承担得起的。 于是放在斋藤道三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管重不重病,必须按时把归蝶送往尾张完成婚礼才行。 有了决定,转头再来看归蝶,斋藤道三又犯难了,女儿重病,如果再加上路途颠簸,搞不好没到尾张就要出人命,新娘半路死亡,送到夫家的是具尸体,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天秀提出了解决方案:由和归蝶容貌相同的他假扮归蝶前往尾张,留归蝶在家养病,到达尾张后可以假借归蝶的身份先完成婚礼,再与织田信长陈恳地道歉解释,等归蝶病好了之后再换回来。 在此之前有作为美浓继承人的天秀作为人质,相信诚意也是足够了。 斋藤道三左思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但是要把儿子嫁出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骗人的也很难接受啊!而且他的宝贝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柔弱好欺负,万一那个大傻瓜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尾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那真是岂可修啊! 所以果然还是把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杀掉比较好吧?斋藤道三盯着自己的儿子想。 源·柔弱·好欺负·千年老妖怪·重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26.本丸的第二十六天 美浓的公主斋藤归蝶出嫁那天, 是春日的一个午后, 道旁的垂柳落下满枝丫霜雪般的柳絮, 陪伴公主前往尾张的武士们整装待发, 牵拉着嫁妆的车蜿蜒了数条街, 为首的牛车布置的精致华丽, 一切都透着战国时期武家大名的豪奢。 这样的场景是平民百姓一辈子都难以看见的,围观的人群远远挤满了一条街。 要出嫁的是美浓最负盛名的归蝶公主,传说她的美貌是天神都为之惊讶的,这次离开美浓前往尾张, 作为尾张大名织田家的家主夫人, 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也就是说这是唯一一次能看见传说中的美貌的机会了。 宅邸的门缓缓打开,从里面涌出数名装束庄重的侍女, 她们都有着精致的容颜, 化着一看就很费心思的妆容,华丽典雅的层层大袖将她们装扮的如同天上的神女,这样的美人足以令没见过世面的平民瞠目结舌, 她们的光辉灿烂令人惊叹。 但是没有人真正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 所有人都把视线紧紧黏在她们簇拥的那个少女身上。 那个少女穿着白无垢, 相比其他人锦绣华丽的衣饰,她一身素白嫁衣简单极了,但配上她清淡眉眼, 侬艳容貌, 却像是一片薄雪, 一朵月光, 那么轻地落在了这凡尘世间,于是天地静寂,红尘俯首。 周围一直在吵闹的民众不知何时都静了下来,窒息般的沉默蔓延在人群中,他们痴痴地看着走出来的新娘,脑海里一片空白。 斋藤道三正在门口等着,看见出来的“女儿”,先是惊艳,随即就是便秘般的扭曲,忍不住对从来没怀疑过的事情产生了疑问:他的夫人,真给他生了一对龙凤胎,而不是双胞女儿? 不不不,换个角度想想,总比五大三粗的汉子扮新娘要好吧? 斋藤道三哆嗦一下,用力甩甩头,把这个可怕的画面从脑子里甩出去。 “父亲大人。” “归蝶”走到他面前,恭敬地屈膝行礼。 斋藤道三轻咳一声,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递过去:“你要出嫁啦,做父亲的也没有什么好东西能赠送给你。作为我的女儿,我还是希望你幸福的,如果织田信长真的是传说中的大傻瓜,就用这把刀杀死他吧。” “归蝶”怔怔地盯着面前的短刀看了一会儿,伸手接过,轻声说:“或许这把刀也会刺向父亲呢。” 美丽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如果是姐姐的话,一定会这样不服气的回答吧?” 斋藤道三像是想起了什么,苦笑着摆摆手:“啊,我真是不明白怎么就把一个女儿养成那样了呢。” 天秀收起短刀:“那样也没什么不好的。那么,我就先走了,父亲大人,我不在的时候,请多多保重身体。” 斋藤点点头,目送最得意的儿子离去。 谁也不知道,这次短暂的离别,居然就是他最后一次和他的嫡长子见面。 **** 三月末,天秀到达尾张织田家,两天后与织田信长举行婚礼,就在当天晚上宴席散去后,家主和夫人的主屋里烛火亮了半夜。 第二天,夫人就搬到了隔壁的房间居住,下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新夫人不合信长大人的心意,但随之而来的事实狠狠打了他们的脸。信长大人对夫人十分上心,每次出门都要派人询问夫人是否要同去,这样的待遇是别的贵族夫人梦寐以求都不可能得到的。 但其实对于穿越成战国大名织田信长,本身其实是现代高中生的三郎来说,这些行为最多只是在讨好小舅子而已吧?毕竟是未来妻子的弟弟,一定要打好关系啊! 源重光坐在内室里,回想着那天和织田信长的谈话,也颇觉无语。 他费尽口舌说了一长串解释斋藤家换人的行为,到最后,那个俊秀的少年只是盯着他问了两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的姐姐和你长得很像?” “同母双胞,一模一样。” “你喜欢吃生八桥吗?” “……还行?” “哟西!”那个织田家新任家主,手握大权的少年微笑起来:“那在这之前,就好好相处吧!小天!” ……这样就接受了?什么都不问吗?神经太粗大了吧?不不不,先等等——小天是什么鬼啊,谁允许你这样叫的! 源重光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第一次面对谁有了一种很想说什么但却怎么也说不出来的冲动。 这样的性格,怪不得会被称作是“尾张的大傻瓜”啊!他握着短刀的手都在蠢蠢欲动是怎么回事…… 可是真的这么愚蠢的话,又怎么可能收服手下众多桀骜不驯的家臣,还把声望远高于自己的弟弟斩落呢?果然是大智若愚型的吧? 源重光越想越觉得此人不简单,怪不得未来会成为征服天下的人……要不回去就劝说斋藤道三归顺织田家吧?反正作为继承人的自己也没有夺取天下的野心,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作为一直被皇室和时政供起来的长平亲王,源重光对于这些勾心斗角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 不管他承不承认,其实他早就习惯了那种被人奉养的尊贵生活,无论什么都有人为他办到,想要让他自己去抢夺什么东西…… 呵呵。 源重光嘴上当然不会承认他是这样一个惰性的人,不仅不承认,他还觉得他勤劳的很呢,比如说他现在就在认真地给远在美浓的家人们写信。 关心归蝶的病情,了解美浓现今的情况,询问家人的身体状况…… 啊,事情好多。 源重光感叹着想,尤其是穿着女子厚重的打褂行走坐卧都太不方便了,还要顶着一头这么长的假发…… 从来没有这么佩服过那些姬君们呢。 源重光把信件封好,正准备叫人进来,涂笼的幛子门就被拉开了,进来的少年身姿挺拔,已经初初有了青年的威严模样。 他走进来,大大咧咧地坐在源重光对面,苦恼地皱起眉头,似乎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源重光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信长背后,为他开门的侍女还低头跪坐在门边。 他将声音放柔,尽力模仿女子的温甜:“殿下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织田信长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顾虑,见他问,就说了:“小天啊——” “信长殿下!” 源重光突然提高声音,笑容拉的更大:“御前大人神色不是很好呢,昨晚没休息好的缘故吗?” 三郎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御前大人虽然是对夫君的称呼,但是因为并不那么庄重,甚至还带着一点调笑狎昵的意味,通常都是夫妻私下里开玩笑时候说的。听见自己的夫人这么一说,三郎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对门边的侍女吩咐:“都下去吧,让久太郎也去休息一下好了。” 距离门口很近的堀秀政隐约听见了内室的话,笑了笑,就自觉地退开了一段距离——即使被命令退下,尊贵之人身边也不能不留人,作为近侍,保持一段不会听见交谈但又能听见召唤的距离是最恰当的了。 源重光等到外面的脚步声都没有了,才放下手里的笔,看向他现在的夫君,实际上的姐夫。 “那么,信长大人想说什么呢?” 织田信长沉吟一会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果然我不适合这样的传话啊,虽然有被小恒嘱咐有些信息不能告诉你所以不可以给你看信件,但是果然还是自己看会比较好吧?” 源重光听着他这么说,真是哭笑不得,明明都被这样嘱咐了居然还会耿直地都说出来……池田恒兴辅佐这样的主君心里也很累吧…… 他接过信件,拆开看了没几行就面色大变。 斋藤道三养子斋藤义龙叛乱! 斋藤道三年近五十膝下没有嫡子,所以作为他的养子,斋藤义龙本来是被作为继承人培养的,而义龙也一直很努力的以美浓的继承人为目标要求着自己。 谁知道斋藤道三这么猛,快五十了居然还和夫人生下了一对嫡子女,这时的义龙已经元服已久,手下也有了不少忠心的臣属,对于居然要向一个比自己小这么多的孩子俯首称臣这样的事情,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趁着这次正统继承人不在,斋藤道三又疏于防备,他一不做二不休,干脆直接杀了义父和几个兄弟姐妹,把斋藤家和美浓一并握进了手里。 不过他到底还留有理智,杀了义父一家是一回事,但是杀了身为信长妻子的归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于是重病的归蝶就成了斋藤家除了远在尾张的天秀外唯一存活的血脉了,但是这样的怜悯对归蝶并不是什么好事,在得知父亲被杀后,归蝶惊怒交加,当晚就断了气。 现在,斋藤家只剩下了美浓的继承人天秀一根独苗。 “斋——藤——义——龙!” 尾张织田府邸,织田家当家夫人死死捏着信件,几乎要把信扯成两半。 虽然有着过去的记忆,但是不可否认的,在斋藤家的这十三年,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家人的宠爱偏疼,那种互相扶持的情感,作为父亲的严厉不失温和的认真教导,母亲嘘寒问暖的关心,尽管同胞出生却仗着比他大的姐姐归蝶的爱护…… 这些都是他切实感受到的,真正握在手里过的情感,是全心全意爱过他的人—— 不可饶恕!不可饶恕! 27.本丸的第二十七天 三郎默不作声坐在旁边, 看他平静下来了才问:“那么你要回去吗?” 源重光眼里还有没褪去的血丝, 他冷冷盯着对面的少年, 好半天才收敛起过分的戾气, 深吸口气:“不, 我不回去。我现在是你的夫人斋藤归蝶, 除非你休了我,否则我怎么能擅自离开夫家。” 三郎惊讶地歪了歪头:“哦!可是你现在不回去的话,以后就没办法要回你的真正身份了!他们会说你是假冒的——” 源重光把信件小心抚平塞回去,冷静地回答:“现在回去就没事了吗?他敢做这样的事情, 就意味着忠于父亲的家臣已经被杀干净了, 我回去也是一样的下场, 不会有人承认我的。” 三郎点点头:“说的也是啊,如果是我, 也会这么做的——都杀干净这样。哇, 小天真是很聪明呢,既然这样,来陪我一起争夺天下怎么样?” 源重光把信件按在桌面上推回去:“正有此意。” 三郎右手握拳, 敲打在左手掌心:“那就这么定了, 小天想要个什么职位呢?” 源重光瞥一眼毫无所觉的信长:“——真是难以置信的政治嗅觉啊……作为你的妻子,我的脸还有谁不认识吗?现在他们认知里就是“斋藤天秀”已经死了,活下来的是嫁给你的美浓公主归蝶。为了避免麻烦, 还是就以这样的身份行事吧, 反正我也不会武艺, 不可能跟你上战场。” 三郎不以为意地点点头:“好啊, 所以我的内宅还是要麻烦小天咯?” 原名斋藤天秀现名归蝶本名源重光:能不能不叫这么奇奇怪怪的称呼?听着真是很牙白啊! **** 战国时代,被称为武家的天下,天皇在这一时期就像一个好看的装饰品,天下大权都掌握在被称为将军的男人手里。 随着时局的动荡,权力更迭之下,将军逐渐式微,在桶狭间以两千人马击败今川义元四万大军的尾张大名织田信长,逐步统一尾张、近畿,以二十三岁之龄攫取无上权势。 这个由织田信长主导的时代,又被后世称为安土时代,其名字的由来,就是织田信长以及其夫人居住的安土城。 “浓姬殿下现在何处?” 蒙着面巾的青年低声询问附近的侍女,得到回答后认真道谢,转身离去。 走在前往目的地的路上,明智光秀还在惴惴不安。 真实身份为织田信长的他,年幼时身体病弱,虽然聪明多智,但自觉完全无法承担其织田家的重任,于是在十三岁时偷偷离家出逃,路上遇到了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三郎,两人就这样交换了身份。 而现今他又回到织田家,并不是想要回身份,相反,他想让这样的真相永远埋葬,自己只是钦慕三郎的才干从而回来效忠他罢了。 对于放弃织田家的一切,他并没有什么感想,唯一有点感到愧疚的,就是父亲当年为自己定下的未婚妻,美浓公主斋藤归蝶。 啊,怎么说呢,总觉得是在欺骗一个女孩子呢……虽然两人本来也没有见过…… 明智光秀苦恼地摸摸头,听三郎说,浓姬的才智是令他也十分看重的,那就更应该好好处理这件事了。尤其是三郎这个没心没肺的,居然一点心机也没有的就向浓姬透露了交换身份这样重大的事情…… 怎么办,想想就很头痛啊。 明智光秀拐了个弯,迈进庭院的脚步一下子停滞当场。 入目是一棵巨大的樱树,层层叠叠的冠盖如云朵悬浮空中,枝丫横斜纵生,浅色的樱花数目太盛,看去就像是在天际织了粉色的雾岚,漂浮的,虚幻的,繁复艳丽,生机勃勃,却处处引人想着它凋谢的场景,那一定是一场最为盛大的别离。 树下站着一个穿端庄打褂的女子,她手里拿着一柄绘扇。正聚精会神地用扇面去接飘落的花瓣,像是穷极无聊时的消遣。 她那么美,站在一树樱花下,就像是神明的精魂亲吻在她脸庞上,留下永恒的关于美的馈赠。 “咳咳。” 明智光秀突然不敢再看下去,他心里想了想留在宅邸中的妻子和孩子,深吸一口气轻咳几声,以提醒里面的人。 不过这里的防护也太松懈了吧?明明是重要的家主夫人的居所,居然连近侍使女都没有吗? 他站在原地胡思乱想着,说来说去还是三郎的错吧,作为外臣来觐见夫人这样的事情,也就三郎这样的主公能提出这么可怕的建议了啊…… “您就是明智光秀大人吧?” 树下的美人听见声音回头,随手弹弹衣服上落下的花瓣,利落地把绘扇一收,在手里转了个花。 等等——这跟他想象的,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明智光秀看着她走近,迟疑地想着。 天秀走近这个年轻人,目光在他的面巾上一触即收,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信长公对我提起您的时候,我真是万分惊讶,有着能舍弃一切的魄力,您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提出无论如何都要见一见才好。” 明智光秀拽回快飞出去一半的脑子,她刚刚说什么? “您说,是您想见我?” 天秀不以为意地点头:“啊,是呢,信长公也答应的很爽快。给您造成困扰了吗?非常抱歉。” 面对这个身份尊贵的女子的歉意,明智光秀连忙否认,天秀不以为意,对他伸手:“请来这边吧,有刚到的新茶。” “我——” 明智光秀有点犹豫,面见夫人是一回事,可是和夫人独处喝茶……这也太…… 天秀似乎对他的迟疑有点不解,片刻后忽然了悟了什么,秀丽的唇角似笑非笑地一勾:“看来您是误会了什么——信长公没有和您说吗?也是,他那样的性格,八成是忘记了吧。” 信长公? 明智光秀终于捕捉到了这个不和谐的称呼。 信长公,这是织田家的家臣对信长的称呼,也是前来觐见信长的人对他用的尊称。作为信长的妻子,就算不用殿下或是信长大人这样的称呼,也不该唤他信长公。 甚至,这根本不应该是一个女子用的称呼。 明智光秀的眼神越来越奇怪,也不知道在脑子里脑补出了什么玩意儿,天秀好整以暇地观赏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大发慈悲不逗他玩了。 “你说的浓姬是我的姐姐归蝶,我本名斋藤天秀,因故代归蝶嫁来尾张,所以你不用这么拘谨,我们都是男子。” 天秀眯着眼睛欣赏了一番这位传说中喜怒不形于色的智将呆傻的表情,满意地说:“还有问题吗?” 明智光秀:问题很大啊! 织田家的夫人居然是个男的?三郎到底在想什么啊!怪不得浓姬嫁给三郎近十年没有诞下一个孩子—— 啊啊啊啊啊啊不管怎么想就是很不对吧?! 为什么他们俩都这么淡定啊!这样骇人听闻的事件…… 明智光秀几乎要被自己喷薄欲出的问题噎死了。 天秀却不给他问问题的时间:“喝茶?” 戴着面巾的青年奋力把自己从混乱的思绪里拽出来,僵硬着点头,又以飘忽的步伐跟着天秀进了茶室。 两人对坐下后,明智光秀的眼神已经从难以置信变成了一贯的从容淡定,最多就是对天秀出神入化的装扮表示了一点惊讶。 这样的心理素质,真是了不得。 天秀在心里感叹一番,不紧不慢地开始烹茶。 “对了,此次前来,三郎有一物托我转呈。” 一柄短刀被放上桌面,推向天秀,明智光秀轻声道:“这是三郎上洛时新得的短刀药研藤四郎,据说是粟田口吉光的作品。一并得到的还有肋差骨喰藤四郎,只不过您现在的身份携带肋差实在不方便,所以就把药研送给您作为护身刀。” 他说着,脸色还是忍不住扭曲了几番,啊啊啊不管怎么开导自己……还是有好多话想说啊!这种新奇的感受是怎么回事! 天秀盯着桌上的短刀:“药研……藤四郎?” 明智光秀回神,以为他是在问这振短刀的来历,于是耐心地解释:“传说畠山政长准备用随身携带珍爱多年的短刀自尽时,却怎么都刺不穿腹部。一怒把他扔向屋子角落的药研,药研立即被刺穿,因此得名药研藤四郎。” 天秀收回目光,一直带在脸上的那种真切浅淡的笑意消失了,替代的是用笔勾勒出的一个虚假的弧度:“真是耳熟的故事。” 明智光秀敏锐察觉面前的人好像一下子阴郁了起来,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为什么,只好继续说:“药研藤四郎是著名的忠诚之刃,作为护身刀再恰当不过。” 天秀这次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有把短刀收起来,只是专心打抹茶,明智光秀也随之闭上了嘴。 **** 夜色初降时,源重光换了轻薄的浴衣,披散着长及脚踝的乌发,独自坐在游廊上。 十年岁月,除了将美浓收回,将斋藤义龙挫骨扬灰了之外,作为织田夫人的源重光真的养出了一头女子般秀丽的长发,逶迤着如同薄云覆盖在木质的光滑长廊上,铺陈出了一地锦绣。 他面前放着的,是那振被千里迢迢送来的短刀药研藤四郎。 和时政送来给他催生灵智的模样不同,这时的药研还没有在本能寺之变中焚毁,刀鞘更华丽典雅,不用出鞘也可以想象其刀刃的锋锐。 这不是他经手的那振药研,或者说,是还没有到他经手的时候。 但是看着这振刀,他还是本能的从心底感到抗拒,抗拒的究竟是这振吸收了他的灵力的刀,还是背后牵扯的关于时政的记忆,他不愿去细想,这一切都让他万分排斥。 在这里以天秀的身份生活了二十多年,本来以为已经淡忘了时政,没想到这一振到突如其来的出现,直接揭开了他逃避已久的现实。 那些压抑的,困苦的岁月,那些挣扎不得出的泥沼。 冰冷的窒息感从肺部涌上来,源重光打了个寒噤。 他沉默了很久,终于还是伸手拿起那振短刀。 迁怒是无能者的报复,此时的药研藤四郎只不过是一振尚未生出付丧神的短刀,并没有什么威胁—— 威胁—— 胁—— …… 源重光看着面前猛然炸开的一蓬樱花,脸都青了。 突兀出现的少年人穿着笔挺军装,左手按着腰间的短刀,黑发映衬着白皙的肌肤,藤紫色眼眸清透如同上好的水晶,他凝视着源重光,脸上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吾名药研藤四郎,在战场上长大,虽然不懂风雅之事,但是也是很可靠的护身刀呢,其他的事就交给我吧。” ——说好的还没有付丧神呢?! 大屁/眼子! 28.本丸的第二十八天 源重光盯着药研说不出话, 药研看着面前的新主人也有点懵逼。 看衣物和姿态, 面前这人应该是位身份尊贵高高在上的公子, 但是看看他的容貌和逶迤而下的长发, 这明明是一位大贵族的公主啊! ——我的审神者性别成谜系列。 等等——容貌? 药研藤四郎是一振性格十分沉稳的短刀, 又因为在战场长大的缘故, 对于任何事情都有很好的接受能力,几乎可以说是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气度了,也可能是受了他那位大名鼎鼎的号称“第六天魔王”的主人的影响。 但是他现在受到的冲击却可以列入“药研藤四郎十大震惊事件”之一了,看着这张脸, 他满脑子嗡嗡嗡的, 两眼发花, 几乎要怀疑自己身为短刀的侦查来了。 喂喂喂…… 这不是…… “归蝶夫人?” 他喃喃地出声,思维还停留在将他震成空白的愕然里。 这不可能啊! 但是这样等级的容貌, 他绝不可能认错的! 药研茫然而迅速地四下扫视了一圈, 表情更加空白了。 这里不是织田本家吗?作为织田信长的护身刀,安土城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但是时政明明说过, 刀剑被审神者唤醒后应该出现的地方是本丸, 本丸的布置也是有规律可循的,绝对不可能有这样——这样——这样的…… 所以他是到了个什么地方啊! 药研一向沉稳镇定的表情都有点开裂了。 源重光看着药研天塌一样的神色,原本心里的懵逼也奇异的消失了。事情就是这样, 当一个人表现的比你还尴尬的时候, 你就绝对不会再感到尴尬了, 反而——还会想逗他玩儿呢。 源重光心底的小黑人挥舞起了三角叉, 踩在小白人身上呐喊助威。 “你是什么人?” 冷静的声音质问道。 药研心里更苦了,他要怎么向一个古人解释自己的存在?尤其这还是一个著名的历史人物!又是他前主人的夫人!说出付丧神这样的事情真的不会被阴阳师什么的拖出去打死吗? 药研心里一团乱麻,但还是强自镇定下来:“归蝶殿下……” 源重光看着少年付丧神长长的睫毛飞快地眨巴,就知道他一定拼命地在想对策,紧张的额头都冒出了细小的汗珠,心里的玩心顿时消失,摆摆手:“啊,你是谁不重要,月色这么好,来陪我喝酒吧。” 药研藤四郎正盘腿坐在游廊上,脊背挺的笔直如秀丽的青竹,本体解下来放在一边以示尊重,左手拿着一块生八桥,右手拿着白瓷酒杯,藤紫色双眸盯着杯子里微微荡漾的清酒。 很明显,他正在发呆。 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场景,药研自己都是迷迷糊糊的,他双眸都没有说,就被归蝶夫人拽到了对面,手里塞进了酒杯和生八桥—— 讲道理,归蝶夫人是这样的性格吗? 面对一个来路不明突然出现在庭院里的外人,还是男性,还是晚上!居然请人家喝酒?! 要不是脸一模一样,药研都要以为是自己疯了! 虽然这样的场景在他看来跟疯了以后的世界也没啥区别了…… 源重光见对面形貌绮丽的少年一动不动,于是叹口气:“你刚才是说你叫药研藤四郎吧?” 他的目光在那振短刀上一晃而过。 嘿呀,没想到短刀生出的付丧神居然是少年模样的,那大太刀会是什么样子?巨人吗?源重光想想当时吸收了他颇多灵力的那振大太刀……叫什么来着? 哦,萤丸,一定是个巨无霸吧? 不着痕迹地哆嗦一下,赶紧看看对面的少年洗洗眼睛。 药研完全没察觉对面人的心里活动,见归蝶殿下发问,急忙挺直腰低头:“是的。” 源重光点点头:“今天明智光秀送了我一振短刀,和你的名字一样哟。” 药研僵硬在那里,该怎么说,我就是那振刀啊夫人? 源重光笑眯眯地在手指上绕了一缕长发:“没想到短刀的付丧神是这样的啊……不知道信长公能不能看见你,下次一起去迎接他吧?毕竟是你陪伴多年的旧主啊。” 药研浑身的冷汗都出来了,再也掩饰不住自己的震惊,猛地抬头直直盯住对面笑吟吟的人。 怎么会?归蝶夫人怎么可能知道他…… 不,这个人真的是归蝶夫人吗? 源重光好像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染着桃红的狭长眼尾上挑,浓黑妩媚的眼瞳里有流丽的光闪过:“我就是你的归蝶夫人哟,药研要好好保护我啊~”他的尾音还充满笑意地拉出了几个波浪号,把一根纤长的手指按在唇上:“至于其他的,不可说,不可说哟~” 对面的人有着天下最美丽的皮囊,这种超越了性别的美赋予他神明般的灵气和妖魔般令人窒息的诱惑力,他眯着眼睛微笑,笑容在月光下就如同鬼魅的妖异,落在身边的长发都仿佛有了能吞噬灵魂的色/气,他一个人坐在月光下,就是一场盛大的浮世绘。 药研下意识捏紧了手里的杯子,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奇怪,从前的归蝶殿下,美的这么有杀伤力吗? *** 类似这样的疑问随着跟在归蝶身边的时间变久而日益增多。 尤其是那天在归蝶洗浴时发现了他的真实性别,药研当场就崩溃了,三观碎了一地怎么都捡不起来。 讲道理啊!他只是一振可怜的短刀,刚刚化形,渴望审神者的信任和本丸的新生活,能不能不要这么折磨他啊! 信长公的正室夫人,名扬天下的战国三美人之一的美浓公主归蝶殿下,居然是个男的?男的! 该死的时政,究竟对他做了什么啊! 他要回去! 发现这个可怕的事实后,药研一个人蹲在草丛里想了大半天,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从前他是跟着信长公的,对归蝶殿下根本不熟悉,所以也可能归蝶殿下本来就是男性呢,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怎么可能啊! 完全无法释怀啊! 药研崩溃地握紧了腰间的本体短刀,直视前方,目光呆滞。 等等,也许真的就是这样呢?毕竟归蝶殿下一直就没有生育,平时也是待在院落里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药研越想越觉得可能,霎时间茅塞顿开,就是这样没错了! ——为了保住岌岌可危的三观,他也是拼了老命了。 源重光披着湿漉漉的头发,简单的裹了一件浴衣就出来了,发现护身刀不见了,他也是很担心的呢=v= 药研听见草丛窸窸窣窣的声响,一转头就看见了归蝶夫人……殿下挽着长发往这里走,立即站起来:“殿下?您怎么这样就出来了?” 源重光捋了一把落到下巴的水珠:“药研不在,没人帮我擦头发啊。” 药研:…… 深吸一口气,他有点明白为啥信长公会娶一个男人了。 这样等级的美色,就算摆着当花瓶也是至尊等级的享受啊。 药研认命地站起来:“这样啊,是我的错,很抱歉,以后不会了。” 源重光侧着头观察药研的脸色,看着少年形貌的付丧神神情是一贯的严肃认真,不由微微笑起来:“啊,药研,真是温柔呢。” 如果从他手里诞生的,都是这样温柔善良的刀剑的话,那样困苦艰难的岁月里,也算勉强有了一点光芒吧? 源重光看着前方树叶里落下的斑驳光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振短刀里会有付丧神,但是奇异般的,他自从来到这个时空后就一直空荡漂浮的心灵,竟然安稳地沉了下来。 就算再黑暗,再泥泞,那也是他的过去,他的人生,能有这样一个存在,提醒着他他的仇恨,真是…… 太好了。 源重光的嘴角轻盈地勾了起来,凭借这样一个与时政有联系的付丧神,他能不能回到那里去呢? 带着鲜血和仇恨,带着啮骨渴血的欲望,回到那个地狱里去。 如果一振短刀不够,那么再多一些呢? 源重光笑着摸摸药研的头,得到少年一个略显无奈的笑容:“您不要这样啊,虽然我看着小,但也有几百岁了呢。” 听说安土时代的刀剑也有很多——在信长手里经过呢。 源重光含笑撒开手,仿佛不经意般问道:“药研,算起来一期一振应该是你的兄长吧,你想见到他吗?” 29.本丸的第二十九天 安土桃山时代的名物一期一振, 是粟田口吉光的最高杰作, 也是代表着这个时代最辉煌的倒影。 这振先后为织田信长以及丰臣秀吉珍藏的太刀, 仿佛就是天下人的代表, 不知是谁, 开始将他称呼为“天下一振”。 意为“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宝”。 这振太刀被送到织田家的时候, 三郎刚从京都足利义昭将军处回来。 一身利落军装的药研藤四郎正站在门口等待,这样格格不入的装束并没有引来别人奇怪的注视,或者说,他们根本就没有看见这个飒爽的少年。 付丧神是等同于神明的存在, 没有灵力的人想看见他们不是不可能, 只是比较困难, 充满血腥气的战场当然可以让任何存在显形,但是平时么…… 三郎从马上下来, 看见药研, 惊讶地问:“小天到了?” 药研沉稳地对他行礼:“是的,夫人是午后到的,因为您已经前往将军府, 所以没有让人报告。” 在说到“夫人”这个词语的时候, 药研的语气有了一丝艰难痛苦的停顿。 三郎摸摸下巴:“哦——” 跟在三郎身边的家臣们毛都要竖起来了,他们惊恐地打量一下四周,并没有发现什么人, 那么, 信长公在对谁说话? 前面明明是一片空气啊啊啊啊!! 堀秀政脸色铁青地将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 警惕地看向信长公视线落点,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是妖鬼之类的存在?会对信长公造成威胁吗?要怎么斩杀? 柴田胜家一双虎目圆睁,性格急躁的他完全等不及像堀秀政那样静观其变,伸长手臂就想把信长公护到身后去——不管怎么说,有人拦在前面总能为信长公争取一点时间吧? 三郎完全没意识到身后家臣们丰富的心理活动,转头问一边冷静旁观的明智光秀:“小光,说起来最近小天是不是在收集刀剑来着?” 等等——小天?那又是谁? 完全不知道夫人真实身份的众家臣又开始面面相觑,信长公经常记不住名字,给人起其他称号是常有的事,可是这个“小天”是哪里冒出来的?从来没听过啊! 看上去信长公好像还和人家很熟悉的样子。 柴田胜家对这个倒是没有很大反应,他只是个武将,管打仗就好了,管不到主君私人交友上去。 一边的堀秀政就晴天霹雳落在头顶了。 他是信长公的近侍,而且一直是信长公的近侍,信长公身边的侍女叫什么名字,侍女的丈夫叫什么名字,侍女的女儿养的猫喜欢吃什么他都知道,至于信长公身边的事情他更是了如指掌—— 这是他引以为傲的职业素养! ——论迷弟的威力。 但是!他的职业素养被挑衅了!就在今天! 堀秀政疯狂转动脑子里的马达,把海马体里六年前自己藏起来的一只信长公用过的破口茶碗的颜色都想起来了,就是想不起来这个“小天”是什么人! 天崩地裂!山河失色! 堀秀政脸色都绿了。 明智光秀只是瞥他一眼就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了,对于这个容貌俊秀的不像习武者的近侍他的感官也很复杂,硬要说的话,就像是理智粉看见私生饭的感觉吧…… 虽然对于有同一个爱豆这一点很高兴,可是这个迷的是不是有点…… 讲道理谁会半夜不睡觉坐在主君屋外一脸痴汉笑的盯着门啊! 明智光秀偶然一次路过的时候差点被吓死。 所以果然还是主君太有魅力了吧……他这么想着,心里升起了与有荣焉的骄傲,看向三郎的时候眼里也带了笑意:“是这样的,那位……” 他眼睛一转,就看见堀秀政目不斜视高高竖起的耳朵,眯起眼睛:“……殿下最近似乎十分喜爱刀剑,已经得到了许多粟田口吉光的作品。” 堀秀政转过头,狠狠瞪他一眼,话说一半的人最可恶了! 所以那个“小天”到底是谁啊! 明智光秀:呵呵,我就不告诉你,你求我啊~ 求我我也不告诉你。 不告诉你是为你好啊,想到当初他知道真相时内心的崩溃,他看着堀秀政的眼神都变得慈爱起来。 堀秀政:怎么突然好冷。 粗神经的三郎哪里知道家臣直接的暗潮涌动,他叉着腰冥思苦想一会儿,忽然一拍掌,把后面毫无防备的人吓了一跳:“粟田口吉光的?说起来朝仓家里是不是就有这个?那个老头子好像在我面前炫耀了很多次啊。” 明智光秀轻咳一声:“虽然的确很老……但是也不能这样在门口就说出来吧?” 三郎惊讶地看看最信任的朋友:“看不出来啊,小光你居然是这样的属性!” 明智光秀:属性?这是什么? 但是长久的相处已经然他学会了选择性忽略这些新词语:“您的意思是?” 三郎伸个懒腰,大步向前:“既然小天喜欢这些,那就问问朝仓家的,能不能把刀送给我吧。” 一众家臣:等等您的意思不是这样直接去讨要吧? 三郎的意思还真就是这样直接去讨要。 哦,当然,还送了一箱尾张的特色茶具作为交换物品。 信上写的话很干脆,我听说你有一振粟田口吉光锻的刀呀,很有名的那个,我的夫人最近非常喜欢收集刀剑,咱们打个商量,你把刀给我怎么样?我也不白要你的,喏,这些茶具送你了,不客气。 理所当然的,朝仓义景快要被这封信气爆了。 织田信长说的是什么话! 一期一振是名物中的名物,用这种轻蔑的语气提及就算了,居然还要把刀给一个女人!这是对刀剑的侮辱!对武士的侮辱!更是对朝仓家的侮辱!他要把那个狂妄的尾张大傻瓜天诛掉! 不,织田信长不是这么没脑子的人,他写这封信来一定有别的用意,朝仓家现在的实力并不逊色于织田家,这样的挑衅根本是毫无意义的,甚至可以说,除了会激怒他之外,不可能有别的后果。 织田信长不会不知道这点,那他为什么还写了这样一封信? 朝仓义景看到信件时的满腔怒火已经平静下来,化作更深沉的怒意。 如果织田信长就是为了激怒他呢? 对了!这样就说的通了! 一定是织田信长想对朝仓家下手,但是苦于没有一个好的理由,于是用这样一封信来激怒他,如果他一气之下出兵尾张,不就刚好给了织田信长反击的理由吗?如果他没有出兵,那织田信长也没有损失,顶多就是浪费写一封信的功夫而已。 什么索要刀剑,都是假的! 织田信长,真是好深沉的心思,好毒辣的手段! 三郎:什么?不,我不是,我没有。 朝仓义景自以为看透了织田信长的计谋,不由志得意满地笑起来,果然还是年纪尚幼的小儿,虽然手段频出,但还是比不过他这个经验丰富的智者! 内心戏也是很多了。 那么,看透了这个计谋,就要想想怎么破解才是。 朝仓义景思索了整整一夜,一拍桌子,既然织田信长这么做了,那他就将计就计! 把一期一振送过去,让他以为朝仓家屈服于他的武力,然后趁机起兵,打倒织田信长! 这样的美事谁都会想掺和一脚的吧,尤其是已经不满织田家过度膨胀的权势很久了的足利将军,只要能获得他们的支持,瓜分掉织田信长的势力,那真是太容易了! 所以最后的结论还是,把一期一振送给织田信长。 三郎:并不懂你为啥想这么多,反正最后刀还是要给我的。 ****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个国家还处在战火纷飞的岁月里时,刀剑就成为了他们精神的象征。 原本作为刀剑代表的天下五剑陆续沉寂,那些久远的典故传说也被埋藏,因人而出名的刀剑就变得多了。 但是一期一振却是不一样的。 粟田口吉光好像在锻造它时就隐隐知晓了这振刀日后辉煌灿烂的命运,他赋予这振刀最优雅锋利的形状,赋予它晴天水光般潋滟冰冷的锐气,赋予它犹如琴弦初响那一刹的雍容华美。 一期一振是不一样的,它的诞生,就像是这个继平安之后最昳丽华美的时代在烽火中的倒影,瑰丽的,残酷的,鲜血的表皮里埋藏着最绚烂的辉煌,它刀锋下是武者冲阵的勇毅,是执掌政权的女人眼角的一抹红。 所以它被命名为天下一振。 这天下唯一的,仅有的一振刀。 源重光拿到一期一振时窗外在下雨,很细小的雨丝,柔软的,绵密的,落在庭中那棵樱花树上。 他有午睡的习惯,而且午睡时身边不喜欢留人,所以药研就带着刚到不久的弟弟们出去玩耍了,源重光从来不管他们,反正作为付丧神,想要来去也不是别人看得见的。 他在廊上铺了一层薄薄的竹席,就着春日微凉的风躺在那里,不久就睡了过去。 他的梦里有平安时代绮丽妖艳的浮世绘,百鬼夜行的时节,提灯小僧踢踢踏踏路过他身边,从他的伞下穿了过去。 他恍惚间看看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手里的伞,像是看见了一轮弯月,又像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呀,您在这里啊,我找了您好久。” 有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声音里还有低缓的叹息。 他迟疑着缓缓回头,看见一个容貌端丽的男人站在不远处,对他微笑。 很熟悉,很熟悉…… 但是,想不起来。 他又抬头看看自己手里的伞,奇怪,哪里来的伞呢?这个人是谁?不,不对,他又是谁? 他晃晃脑袋,惊讶地发现自己脑子里一片空空如也。 这里是哪里? 他只好继续看着面前不知何时走近的人。 那个青年一身深蓝色的狩衣,衣袖襟口垂着精致的金色稻荷流苏,随着他的行动发出极其轻盈空灵的低吟,他微微笑着,明明像是天上的明月,可是他笑起来的样子,却像是超脱了世间的一切,充满了包容而洒脱的气质。 “您不记得我了吗?” 那双深蓝色渐变的眼瞳里含着一轮新月,像是深夜至黎明的天空,高远又缥缈。 他凑近了,两人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一起。 他不说话,他应该说什么吗?可是他不知道。 于是那个青年失落地笑了笑:“这样啊,虽然知道大概会是这样,但还是很伤心呀。”他说着伤心,眼底却盛开了繁花葳蕤般真切的笑意,好像只要看见他,就是一件多么喜悦的事。 青年向他伸手,戴着黑色笼手和手套的手骨节清晰,手指修长,光看形状就能感觉到那种艺术品一样的美感。 他试探性地将手伸过去,那个青年也很耐心地等着他,两人的手终于接触,他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冰凉。 这点冰凉对于现在懒洋洋的他有点不舒服,但是他从心底抗拒放开这只手。 他抿着唇,较劲般更用力地回握住那只手。 青年纵容的看着他:“走吧。” 他们撑着伞慢慢往前走,枫叶和樱花纷纷扬扬,还夹杂着霜雪飘零。 他们就这样走着,路过了一座宏伟的宫殿,廊上垂着竹帘,帘后穿着十二单的女子影影绰绰,廊前的青年斟酒独酌,身边放着华美的太刀; 他们路过平坦的道路,下一步就走到了田边茅舍,泉水伶仃作响,茶室里茶香袅袅,半扇门被拉开,露出捧着一盏茶发呆的浅金色短发青年,他直直地盯着对面,视线像是呵护着心头的珍宝,琥珀色的眼睛里流动着迷离烟火和浮华岁月; 庭中樱花冠盖如云,漂浮的粉色铺天盖地像是一场盛大的梦境,细雨绵绵靡靡,沾湿了落下的花瓣。 他抬头去看那树樱花,身边的青年也停下来:“您累了吗?” 他摇摇头,终于说出了长久以来第一句话:“我认识你的吧。” 青年眼中的新月盈盈浮动,像是神明注视他的信徒,又像是漂泊旅客遇见他深爱的人:“啊,能听见您这么说,我已经很满足了。” 青年松开他的手:“虽然您实力强大,但人类是不能在梦境里久留的,该回去了。” 他看看自己的手:“为什么不能久留?” 青年温柔地回看:“这是神明的领地啊,藏着神明最隐晦的私/欲,最深沉的渴求,停留太久,就会被神明发现,被隐藏,被抢夺……” 他有点疑惑:“神明……也会这样吗?” 青年抬头看天际那轮明月:“在没有心的时候,当然不会。” 落着弯月的眼眸映照出面前的人:“可是,有人将心赋予了神明,于是就会痛,会悲伤,会喜悦,会怀念,也会疯狂。” “那这样的神明,和人类又有什么区别了呢?获得了心,就会爱,渴求抓住对面的人,渴望那个人满足自己的一切私/欲……”风中飘忽着低沉的叹息,“得不到的话,那是多么痛苦啊……” 他只是听着,为这话语里深沉的哀鸣而打了个哆嗦。 青年喃喃:“你看,明月被拽下了天国。” 随着他的话音,天色忽然极暗又极盛,天际那轮静默的明月颤动着,颤动着,竟然—— ——从天际落了下来! 单薄的月光竟然绽放出了太阳般炽热的光,离地面越来越近,银色的光芒几乎要将一切都融化。 “这样的偏执,神明还是神明吗?” 青年依旧从容站立在原地,于是他也就没有动,面对着强烈的月光,只是眨了眨眼睛。 就在他眼睛闭合的一刹那,那光芒就消失了,等他睁眼时,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枫叶和樱花飘洒着坠落,满地霜雪覆盖青石砖,朱红的拱桥与百鬼夜行。 路边的石灯笼依次亮起,发出橙黄色的暖光,照在青年深蓝色狩衣上,像是笼上了一层轻薄的纱。 青年含着笑的眼眸弯起:“您要走了,不要担心,我就在这里看着您。” 他似乎是迈步了,又似乎没有动,但是四周的景色却在渐渐模糊远去,鲜艳古拙的朱红霜白像是墙纸剥落般褪色,只有那个青年昳丽容貌如初,他手里撑着伞,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目送着他。 他忽然有些疑惑,为什么在微笑呢?明明,感觉他应该是想哭泣的…… 他的身影像水中的雾气消散了,原地微笑的青年依旧一动不动。 你看,在深爱的人面前,即使是神明,又能做什么呢? 不过是,在你来的时候为你撑一把伞; 在你走的时候,微笑着目送。 30.本丸的第三十天 源重光醒来时没有立即睁眼。 他闭着眼睛, 试图回想起梦境中的情景, 但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哪怕一点画面, 声音, 什么都没有。 但是他记得那是一个很美, 很美的梦境,梦境里都是温柔的情绪。 虽然他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的心里依旧满溢着温暖的感觉,像是盛满了芬芳的花香和雨夜檐下的灯光。 温柔舒适的让他想落泪。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 心里的长久的戾气都平缓地蜷缩到了暗沉的海底。 空气里带着雨水和樱花的恬淡香味, 他终于懒懒地睁开眼, 嘴角带着不自觉的笑意。 空中的雨依旧绵绵靡靡,微风卷着柔软的樱花花瓣四下舞蹈, 有一片刚好落到源重光手心。 他慢慢坐起来, 盘腿靠着柱子,伸出手,那片花瓣轻盈地再次被风吹出去, 融入了同伴们的洪流, 而后旋转着下落,下落…… ——正正好落到那振有着华贵朱红刀鞘的太刀上。 可能是浮世绘的末尾被匆匆填抹上一朵嫣红的花,挤挤挨挨的山茶在枝头喧闹, 雨水摧折, 风霜打磨, 霜雪下的山茶依旧红的腾腾烈烈。 那些芬芳馥郁的花朵, 带着坚韧绵延的从容态度,从最辉煌的王座上走向烈火焚烧的荣华城池。 见过最炽烈的繁华,也见过最冰冷的霜雪; 看过最明艳的盛世,也经过高楼焚毁的烈火。 有雪,有火,所以有了碧水潺潺的他。 樱花中走出的青年有一头高高束起的水蓝色长发,发丝蜿蜒落在腰际,一身镶嵌着金丝银绣的华贵黑色直垂,披着猩红内衬的羽织,襟口衣袖落满金色的花叶,戴着黑色笼手的手抚在肩头,尽管是卑微的弯腰姿态,却透着满满的从容优雅,蜂蜜色的眼睛里流淌着属于盛世的华贵骄傲。 啊,这是…… “一期一振,粟田口吉光的最高杰作,藤四郎都是我的弟弟们,请多关照。” ——天下一振。 **** 药研带着弟弟们一路吵吵嚷嚷的从集市上回来,正巧遇见往外走的明智光秀。 一群孩童心性的付丧神笑嘻嘻地冲他挥手,清脆的嗓音此起彼伏:“是光秀大人!” “光秀大人要回去了吗?” “光秀大人今天心情很好的样子啊!” “光秀大人带了上次那种很好吃的糖果吗?” “光秀大人是急着回去看□□呜呜呜呜——” 药研面色铁青地死死捂住包丁的嘴,对疑惑看来的明智光秀露出一个镇定的微笑:“光秀大人慢走,我会管教弟弟们的。” 明智光秀也不纠结于包丁没说完的话,直觉告诉他,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于是他对药研点点头:“药研真是可靠啊,那么我先走了,代我向殿下问好。” 药研恭敬地低头:“是。” 明智光秀摸摸最近的乱藤四郎的头:“想要糖果吗?下次给你带。” 药研按着包丁的手不敢放松,和弟弟们站在原地目送信长公最信任的朋友远去。 明智光秀走到一半,突然停下来,想了想,转头对药研露出一个很狡黠的笑来:“说起来,药研回去,会有惊喜哟。” 药研:??? 明智光秀也不多说什么了,翻身上马,沿着平坦的大道轻快离去。 包丁挣脱兄长的手,眼睛亮亮地抬头:“是什么惊喜呢?终于有人送药研尼□□了?” 药研哭笑不得:“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啊!” 一群小孩子簇拥着药研往里蹦蹦跳跳地走:“那会是什么呢?” 药研拍拍包丁的头:“不管是什么……要是能帮我管管你们就好了——” 说到这里,他心里忽然一动,若有所感地向前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留给归蝶夫人的庭院都栽种有樱花树,安土城那棵遮天蔽日的樱花自然不用说了,就连临时的居所也满是枝丫修长的美丽花朵。 雨后的空气清新的有点凛冽,还透着冰雪般空灵的味道。 但是只要看见廊下站着的那个人,什么冰冷,全部都化成了水一样温柔的恬静。 他是大阪城最华丽的金雕玉砌的梦,是安土桃山战火里最光亮的锋刃,是山茶开到荼蘼时从枝头坠落的傲骨,是一切关于永恒的,包容的想象。 是天下独一无二的。 “一期哥……” 药研的声音有点颤抖,他很久没有看到一期一振了……不,不是一期一振,不是那个焚毁再刃的一期一振…… 而是记忆里,最骄傲,最优雅,最值得信任的兄长。 天下一振。 “一期哥!” “一期哥!” 身边的弟弟们已经欢呼着扑了上去,一期一振笑着伸出手将他们都抱在怀里,一个一个摸摸头,最后对着呆呆站立不动的药研弯起蜜色的眼睛:“药研,不要哥哥抱抱吗?” 药研瓷白的肌肤一下子爆红:“什,什么?这样的事情……什么抱抱!我已经是大人了啊!” 一期一振眯起眼睛,和怀里一大堆弟弟们对视一眼,那群机动满值的短刀们心有灵犀地同时转身扑回来,抬手抬脚扛起药研,“嘿咻嘿咻”一下子就把他往那边扔了过去。 “什么——?” 药研飞在半空,整个人都毛了:“包丁博多平野前田!” 随即身体飞快坠落,掉入了一个带着雨水寒意的怀抱,他抬头就对上了自家兄长温柔包容的眼睛:“药研,偶尔也要向哥哥撒撒娇啊,不然哥哥可没成就感了。” 药研怔了很久,突然低下头,从一期一振怀里挣脱出去:“什么撒娇,有信浓他们不就好了,我去看看殿下——”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期一振下一刻就再度被叽叽喳喳的弟弟们淹没。 一期:啊,幸福。 药研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停在拐角处,他眼神复杂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有着水色长发的青年弯着腰,正认真地和弟弟讲话。 天下一振……明明早就在大阪城消失了的哥哥…… 怎么做到的呢,让本已消失的神明再度降临? 说实话源重光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思前想后,只能归于时间线的问题,这个可能是一期一振在这个时空的本灵吧?还没有经历大阪城之火的本灵。 天下一振的本灵。 所以怎么会被他召唤出来的啊? 源重光摸摸手边被头发上的水打湿的纸张,果然是在时政停留太久,留下的职业病吗? 那会不会把酒壶啊茶杯啊什么的付丧神都召唤出来?这样的话也许可以有喝不完的酒和茶? 他沉思着,忍不住就把罪恶的小手伸向了一边的酒壶—— “殿下。” 哦豁! 源重光一激灵,迅速缩回手,心虚地瞥一眼门口:“啊——啊?哦,药研啊,进来吧。” 药研拉开门进来,端端正正地跪坐好。 源重光冲他招招手:“你看到一期一振了么?我让他在门口等你们的。” 药研乖乖来到他身后,拿过布巾,耐心的给他擦头发:“见到了——您不能总是湿着头发出来啊,对身体不好的。” 源重光假装什么都没听见,迅速转移话题:“药研,有去过时政吗?” 时之政府。 药研的手停顿了片刻。 这个话题两人从来都没有提过,可以说是默契地避免了提到它。关于时政,关于历史,关于付丧神。 这些事情本来不应该是一个生活在战国时代的历史人物能知道的,尽管他有着能召唤付丧神的能力…… 药研继续尽心地擦拭着手中顺滑酸凉的乌黑长发,他从被召唤出来那天就知道,这位殿下身上有许多秘密,许多许多的秘密,但是他从来都不问,这是刀剑的本性,它们的使命就是斩尽主君前进道路上的障碍,而不是指手画脚。 源重光问的轻描淡写,药研也就答的轻描淡写:“去过。” “我不知道其他刀派是怎么回事,但是粟田口刀派,可以说就是在时政诞生的。” 他回想着,慢慢组织语言:“虽然听起来很不可思议——但是的确就是那样,我能感觉到,我好像刚刚被锻造出来时,就获得了灵智,所以能在之后漫长时光里记住发生的一切……” “但这应该是不可能的。” 源重光舔舔嘴唇,他眉目里闪过酷烈的恨意,不可能吗?没有什么不可能的,只要付出足够的灵力,足够的鲜血,足够的代价……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药研的语气十分认真:“付丧神的由来,就是器物经百年,化生灵智而成,刚刚出现的刀剑,怎么可能有意识呢?这样的疑惑之后就被我遗忘了。直到历史向前推进到无可推进时,时政找到我,与我定下契约。” “我才恍恍惚惚意识到,这里,好像我很久很久之前就来过。” “在我刚诞生的时候,一切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源重光张张嘴,感觉喉咙有点干,于是掩饰性地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水是冰凉的,滑进口中像是冰棱刺痛。 “那……药研知道怎么去那里吗?” 长久的寂静。 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伸到前面,拿走那只杯子:“不要喝冷水。” 不等源重光说什么,他继续平缓地说:“我知道。” “只要有足够强大的灵力,有足够回溯时空的刀剑,有时政的时空节点坐标。” 他声音平静地说完,余光看见身前身份尊贵的殿下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 他眼中闪过一丝悲哀,您要做什么呢? 他想起这段时间殿下近乎疯狂地收集着历史上的名物刀剑,庭院里属于付丧神的声音越来越多,直到今天,一期一振也来到了这里。 知道这个之后,您想做什么呢? 药研静默着将那头长发打理好,从背后凝视那人的藤紫色瞳孔里,是深沉的化不开的温柔与绝望。 您知不知道,如果您真的要去那里,您所借助的刀剑,都会为时政外部的阵法所桎梏,瞬间暗堕,碎刀? 但是…… 毕竟您是我的殿下啊,您想知道,我怎么能不告诉您呢。 药研在地上深深俯下身体:“那么,我先告退了。” 上首的人没有说话,直到药研退到门边,那个清淡的声音才响起来:“听说信长公那里新得了一振打刀,是真的吗?” 药研闭了闭眼睛,努力遏制住嗓音里的颤抖:“是真的,传说为长谷部国重的作品。” 没有人再说话,药研拉开门走出去,转身轻轻合上幛子门。 庭院里一期一振看见他出来,笑着向他招招手,一群活泼可爱的短刀们已经玩疯了,围着一期一振瘫成一片,药研使劲揉揉脸,拉出一个正常的微笑,向那边走去。 31.本丸的三十一天 这是一间很暗很狭小的房间, 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硬要说的话, 就是囚困着一只鬼吧。 门被推开了一条缝,漏进门外明亮的天色, 一个雪白的影子轻巧地闪了进来, 顺手关闭了那道缝。 长发逶迤的鬼因为那光线而露出的不安神情又平静了下去。 “哟,居然变成这样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啊。” 进来的人大大咧咧地把雪白的羽织一掀, 嘿咻一下坐了下来, 凑近那只始终不言不语的鬼。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躲开短刀的侦查溜进来啊,就不表扬我一下吗?真是冷漠诶。” 轻快活泼的声音带着不走心的抱怨,他往前手脚并用地挪了挪,几乎到了脸贴脸的程度。 “真是想象不到啊, 你平常那样的性格,居然会做出这么轰动的大事,真是吓到我了吓到我了。” 他璀璨的金色瞳眸里露出狡黠的笑意:“数珠丸殿,不要这么沉默嘛,我知道你还是有神智的,暗堕到失去理智这样的事情,也就骗骗那些心神大乱的傻瓜了吧。” 一直寂静的鬼慢慢抬起脸, 墨黑的长发下是一张惨白的脸, 浓黑的睫毛轻轻颤动, 狭长眼尾拉出烟雾般残酷的血红, 高挺鼻梁下嘴唇浓艳如饮血。 这实在是一张太过妖艳的面容, 像是黄泉边盛开的红花,根叶都浸透了鲜血和人世的恶意。 他扎根在地狱,却妄图将罪恶的花攀上人间的天际。 数珠丸恒次,传说中最清净智慧的佛刀,被认为是最不可能暗堕的刀之一,可是现在他被囚困在黑暗的角落,身上凝聚了极致的冷静的恶,挽在手间的长长佛珠都由剔透明紫化成了滴墨深黑。 他想了想,好像很费劲地才从脑海深处挖出了来人的名字:“鹤丸国永?你来干什么?” 那振姿容秀美出尘的雪白太刀有着白鹤般高洁的风采,羽织垂落下来,就像是白鹤敛起羽翼,婉转优美地落在水面。 与这样外表不同的是,所有人都知道这只白鹤隐藏的恶劣多变性格,以恶作剧为乐,把惊吓别人当成了刃生唯一追求——当然,他也完全不介意收到来自别人的惊吓。 鹤丸歪歪脑袋,柔软的雪白发尾搭在颈间,他似乎有点痒,伸手挠了挠下巴,带动羽织上金闪闪的兵库锁发出了悦耳的金属响动。 “诶……这个问题啊……”他抬头看看天花板,虽然在这样的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就不能点个灯吗,真的好黑啊——”他探头探脑想找点什么亮的东西,一直沉默的数珠丸嘶哑的声音就制止了他,“别点灯。” 鹤丸偏头,金色眼睛像是孩子发现了好玩的东西而闪闪发光:“不想点灯?为什么呢?咦……你在发抖诶。” 带着天真味道的语气里透着淡淡的恶意,他猛然靠近数珠丸:“你在怕什么呢?不会是愧疚吧?我看见你把刀捅进那个审神者胸口的时候可是镇定的很呢。” 轻快的语调突然低下来:“说起来,我一直很疑惑,那个男人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带数珠丸殿出去一趟,你们去哪里了呢?” 数珠丸掐着佛珠的手指一下子缩紧了,骨节上都泛起了青白的灰色。 那一瞬间,从数珠丸身上迸发出来的杀意令一向笑眯眯的鹤丸国永都有点绷不住了,他下意识把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太刀。 长久的令人窒息的静默后,数珠丸垂下头,像是之前无数次一样,包容淡然地放过了这次的恶作剧:“鹤丸殿来,不是想问这个的吧?” 鹤丸有点苦恼地摸摸头发:“是哦……” 数珠丸一颗一颗地捻过冰凉的珠子:“想杀掉审神者,需要什么理由吗?” 鹤丸把手支在膝盖上托住头:“不是吧,所有人都可以这么说哦,但是唯独你,不适合这个理由。” 理由? 数珠丸微微侧头,他突然想起了在那棵樱花树下,依靠着树干看着天的少年。 即使是见惯了形貌绮丽的付丧神的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审神者真的有着他见过的最华贵的姿容。 有着这样的风姿,他的内心是怎么样的呢? 数珠丸这么想着,是一样的光明剔透吗?是一样的优雅温柔吗?还是一样的藏污纳垢呢,将珍稀的天下五剑送到吉原店去,满足人类肮脏丑恶的欲望,换取更多的好处? 在这样美梦般的日子里,他怀着近乎恐惧的心情,战战兢兢地等待着新的噩梦的降临,这样的痛苦让他咬啮着自己千疮百孔的心,与其是等待人类露出邪恶的一面,不如在他伤害他们之前,先下手为强吧? 数珠丸像是从灵魂深处被活活撕成了两个部分,一半充满悲悯,坚信人类的善,一半狰狞地拖拽着他的脚踝,要带他沉到泥泞里去—— 有没有谁来救救他—— 救救他…… 是谁都好—— 请救救他—— 这样的悲鸣响彻在无人的深夜里,他日复一日地念诵着佛经,妄图洗去灵魂的罪恶,他在同伴们面前扮演着虔诚从容的佛刀,在寂静的夜里一遍一遍重温灼热的噩梦—— 那个在人群和热气中,一次又一次调笑着提起的问题终于再次响起在他的耳畔,汇聚成低沉的钟声,撞击着他的心口—— “这么肮脏,还有资格被称作圣洁的佛刀吗?” 于是洁白破碎,莲花枯萎。 他看见那个少年像是感觉到了他的靠近,朝着这个方向转过头,眼里还停留着樱花漂浮坠落的景色,他还能在那双清冷的眼睛里看见缩小的自己,一头长发从深黑渡成苍雪的白,纤瘦的腕间缠绕着紫色的佛珠,映衬他身后空旷湛蓝的天穹。 干净,而美好。 他想,那真是一副很美、很美的画面,就像是很久以前,他干干净净地行走在天地间。 于是,他猝然拔刀,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锋利的刀尖轻而易举地送进了少年的胸口。 本体上溢满了审神者灵力丰沛的血液,那一瞬间他和自己的本体刀共感,滚烫的血液和内脏似乎包裹住了他,带来一丝久违的温暖。 真的……好温暖啊…… 连被冰冻已久的心脏,都因为这温暖而颤抖了一下。 这,就是人类吗?有那么冰冷的心,又有这么温热的血。 鹤丸双手捧着脸颊:“虽然被你捅了一刀,但是没有死呢……也是很神奇了哦?就是一直没有醒,好无聊啊……” 数珠丸只是听着,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他们都以为我这么做是暗堕失去理智,为什么你不信呢?” 鹤丸眨巴眨巴眼,嘴角拉出了一个诡秘的笑容,冰雪凝成的长长睫毛下,璀璨如阳光的金瞳渐渐融化,地狱的怨灵嘶鸣着探出利爪,干涸的鲜血溢出来,浓红双眸宛若鬼灯亮在黑暗室内。 “嘘——要保密哟~” 雪白的鹤站在阳光下,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啊——呜——” 好无聊啊好无聊啊好无聊啊无聊的要疯了疯了疯了—— 他回头看看关的严严实实的幛子门,撇撇嘴:“真像个坟墓啊……” 金色的眼里掠过深沉的阴郁,下一秒就被他眨巴眨巴眨没了。 诶,不如去看看那个好命的审神者吧? 打定主意,他一拍手,左右看看,明明眼前有宽敞的回廊,他偏偏不肯走,展开双手就从回廊上跳了下去:“飞咯——诶诶诶诶?啊啊啊啊啊啊!” “啪唧”一声,白鹤直直栽进了廊下不知何时挖出来的一个大坑里,尘土飞扬后,原地已经空无一人。 **** 浅井家叛变了。 在足利将军和朝仓家一拍即合对织田家展开包围打击的时候,这个一向站在织田一方的盟友突然倒戈,对着织田家的背后就是狠狠一刀,形成了前后夹击的态势。 三郎手里抓着一把小豆,神情平和,似乎一点也没有为此而感到愤怒。 柴田胜家倒是火冒三丈,嘴里一直咒骂着背信弃义的“浅井小人”,三郎摆摆手,把那把小豆塞回口袋里,“也没什么好生气的啦,反正他们也杀不掉我,织田信长可是要统一天下的人啊。再说,阿市不是来报信了吗?” 他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那只装着小豆的口袋,真心感叹:“阿市真是聪明啊,用这样的方法暗示浅井家背叛了,不愧是织田信长的妹妹。” 明智光秀哭笑不得:“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请赶快下令吧。” 在这种情况下,原本已经被信长打下的金崎也开始蠢蠢欲动,想要守住这一块孤岛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三万联军停驻在敦贺平原里,这个东西有高山,南面是近江的平原,就像是一个口袋,将他们死死困住。 只能趁着最后的包围还没有形成,准备撤退。 三郎拍拍手:“好的,那就……以池田胜正为大将,小光和——” “信长公,我愿为大军殿后!”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三郎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视线往下平移—— “哦!是猿啊!” 跪在地上的男人身材矮小,望向三郎的眼里却是可以被称为坚定的光。 “可以,那就小光和你一起吧!” 于是,在这个暮色将落的时候,一场惊险的逃亡,开始了。 32.本丸的第三十二天 飒飒风声从耳边轰鸣而过, 撕扯着衣服上下翻飞,马蹄踏在干燥的沙土地上, 因为速度过快, 甚至没有踩出多么重的印子。 两旁的树上有黑影跳跃着一闪而过, 交错划出优美的弧度, 偶尔有冰凉的刀锋在黑暗中折射出雪白的光。 “殿下!翻过那座山就是琵琶湖东岸了!” 身边有人在大声说话,很快消弭在了大风里。 源重光拽着缰绳伏在马背上, 匆匆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知道了, 随即将手臂抬起,五指并拢。 飞驰的几匹马嘶鸣着被主人勒停,不安地在原地踩着碎步晃着脑袋, 从鼻孔里喷出粗气。 源重光定了定神,长时间的急速驭马让他的大脑有点混沌,很快就有一双手将他搀扶下来:“主!您没事吧?有哪里不舒服吗?您这样身份尊贵,应该待在后方才是,有什么吩咐就交给我长谷部完成吧!” 他的话没有说完,药研就轻巧地插了进来:“让殿下坐下休息片刻吧, 再往前一段路就不能骑马了。” 那振主命大过天的打刀立即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 一点犹豫都没有, 脱下自己的外服铺在地上:“是我的疏忽!” 源重光几乎是被树上跳下的短刀们七手八脚的按到地上去的,他们中唯一的太刀一期一振半跪下来,蜂蜜色的眼睛里满是忧虑:“您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无论如何, 请不要勉强自己。” 长谷部紧接着赞同:“是的, 虽然救助那个魔王这样的事情听上去就很糟糕, 但是只要是主命!长谷部就能为您做到——喂喂喂什么——” 被松开缰绳的马低头啃着草,啃着啃着,不知怎么回事就一口啃上了打刀的头发,还津津有味地嚼了嚼。 “竟然让我在主面前这样失礼!啊啊啊果然还是把你压切掉吧?!” 短刀们纷纷扑上去抱住癫狂的打刀往后拖:“不可以啊长谷部先生那是要用的马!”“如果没有马的话殿下怎么办——”“好像只能和一期哥或者长谷部先生共用了吧?” “啊啊啊长谷部先生您冷静一点啊!——” 总觉得那把打刀完全没有冷静下来,反而更坚定要斩马了呢。 压切长谷部对于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战国而不是时政说的本丸一点兴趣都没有,事实上,对于他这样性格的刀来说,只要主在哪,他就在哪,这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 由此可得,当他知道自己的主是织田信长的正室夫人,甚至还是个男人的时候,也是一脸平静就接受了—— 怎么可能! 织田信长!那个魔王般的男人! 祸害了他还不够吗?居然将魔爪伸向了他无辜的温柔的美丽的娇弱的主! 【主厨滤镜三米厚】 长谷部内心的火焰像是浇了油一样蹭蹭蹭地往上涨,眼见着就要烧穿房顶,源重光接到了留在阿市身边的人的消息,浅井家背叛。 在听药研紧急科普了这段故事后,源重光的眉头拧成了麻花:“就带了十个人?” 药研点头:“是的,信长公当时的确只带了十个人,从琵琶湖东岸山区绕路,冲出了包围。” 源重光思考半晌,下了决定:“那我们就去接应他吧。” 于是,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织田家的当家夫人,已经带着一堆刀子精偷偷溜出了居所。 太刀和打刀的机动不如短刀,虽然长谷部坚持认为自己比得上他们,但是源重光却不太相信——好吧,主要是体型缘故,看看他的体型!再看看短刀们的体型! 不要以为他好骗好吗?! 诶,长谷部也是很委屈了。 于是几人一路策马狂奔,短刀们换班从两侧树上走,观察路线顺便看看前方有没有人,毕竟寻常人是看不见他们的,光看到一群无主的马在狂奔吓都要吓死了。 ——好吧就算真的吓死了源重光也不会在意的,就是善后有点麻烦,毕竟这里还是织田家的领地。 “我也没有你们说的这么娇弱吧?” 源重光哭笑不得地看着一脸严肃的药研:“不过是骑马而已——” 药研还是满脸不赞同:“出阵这样的事,本来就是我们的职责啊。劳累您跟着我们一起奔波,实在是失职极了……” 源重光轻轻“啧”了一声,伸手就把少年形貌的付丧神拽到自己怀里,拍拍头:“我可是你们的主君诶,身先士卒什么的,也是应该的。” 怀里的身子一下子僵硬成了一块石头,缩在源重光怀里的药研一动都不敢动,只感觉四周都是主君身上静谧的香气。 “而且——信长公可是我的夫君啊,我这是去千里救夫呢哈哈哈哈哈。” 有着水色长发的太刀走过来,不着痕迹地从他怀里掏走弟弟,顺便和药研对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视线,转而微笑着说:“您也不必太担心,信长大人,可是有名的幸运者。” 这振天下闻名的太刀性格宽容稳重,说起安慰人的话那是一套一套的,源重光在这段时间里充分体会到了他的功力,怎么说,可能是弟弟多的缘故? 总之还是不要反驳他的话吧…… 树上的乱藤四郎轻盈跃下,在源重光怀里爱娇地蹭了蹭:“殿下不要担心啦,看看我,心情会不会好起来呢?” “对啊对啊还有我……” “也抱抱我吧?” 短刀们一窝蜂地挤过来,像是围绕一期一振一样将源重光团团包裹。 “诶你们……” 被包围起来的青年无奈地一个个伸手摸摸他们的头:“男孩子就不要这样撒娇啊。” 还留在树上的厚藤四郎突然探出一个头,神情紧张:“前面好像有人过来了!像是浅井家的!” 短刀们迅速起身,长谷部一手努力压平杂乱的头发,一手握刀挡在源重光面前,一脸慷慨激昂的兴奋:“长谷部在此,定然不会让主受到伤害!” 一期一振无奈地摇摇头,想了想:“既然是浅井家的人,就说明我们追的方向没错,现在是在这里接应,还是再往前走?” 药研眺望着黑黝黝的丛林:“琵琶湖东岸的地形不适合骑马,信长大人他们只能靠步行,走到这里还要一段时间。” 源重光一撑地面站起来,顺手抹平衣角的褶皱:“继续往前吧。” 疾驰的马蹄踏乱杂草,沙沙作响的树枝在头顶摇晃出鬼影一样的痕迹,源重光不经意间一瞥上方,黑压压的天色当然还是什么也看不见—— 看不见—— 那是什么? 他猛地抬头,一线明亮白光在半空绽放,而且还有下降的趋势,像是长刀割裂一线天光,漏下属于高天原的神迹—— 等等等等,那个东西在靠近啊! 这样砸下来,会死人的吧? 源重光一夹马腹,马刺作用下,马儿嘶鸣一声再次加速,左右跟随的付丧神也发现了上面的情况,纷纷拔刀出鞘,虽然好像没什么用,但是总不能就这样看着危险迫近啊! 那团光芒越来越近,因为气流的缘故,在身后拖出了长长的一道尾翼,这样的距离,已经能够看清那个东西的大致形貌—— 修长的,略微弯曲的…… 源重光下意识地伸出手,白色的光芒在接触到他手指的刹那炸开,漫天樱花飘浮中,一个纤瘦的身影如同白鹤轻飘飘地落下,雪白的发丝,雪白的衣饰,像是一羽白鹤收敛起翅膀,垂下修长颈项,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灿金色小太阳般的眼睛一弯,给这凡尘孤高的鹤带上了一点活泼调皮的味道。 “哟,我是鹤丸……诶诶诶啊啊啊啊!” 白色的神明负手洋洋得意的说着,刚开了个头就一头栽下了马背—— 哦对了,这是在飞驰的马上呢。 那双戴着黑色露指手套的手下意识地在空中乱抓一通,直接拽住了离他最近的东西——源重光的衣服。 于是,就在长谷部惊恐欲绝的呐喊中,两人抱成一团嘁哩哐当地滚下了道旁小坡。 “啊……真是个大惊吓啊……这是什么地方……以后挖坑一定不能挖在回廊下面……” 被灰尘树叶沾了一身的脏兮兮的鹤在坡底四肢平摊,歪头端详着怀里被他不小心扯下来的倒霉人类。 唔……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是化形的灵力是这个人提供的吧?这张脸看着好眼熟啊…… 怎么跟本丸里昏迷不醒的审神者有点相似…… 说起来,那个审神者要是再不醒,三日月和髭切就要把数珠丸碎刀了吧?虽然数珠丸已经被打到重伤了,但是那两个失去理智的家伙,会干出什么来还真是不一定……真是难以想象啊,那个样子的三日月——感觉暗堕程度都要和他差不多了呢…… 还有个药研在一边煽风点火——咦,药研跟那个审神者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站在审神者那边?好像听到有一次药研叫他“殿下”来着,什么殿下?侍奉过的旧主吗? “殿下!” 药研难得惊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鹤丸先是一愣,随即就缓缓笑开了,不由看向那个正捂着头坐起来的人类,眼里兴奋的光越来越强烈。 哟,这可就……有趣了…… 33.本丸的第三十三天 源重光靠在鹤丸怀里, 面无表情地盯着前面, 一期一振和长谷部紧跟在左右,从长谷部眼里发射出来的死亡射线几乎要在鹤丸身上戳出网状筛子,至于为什么会发展到这样的情况…… 源重光默默地想,他也不知道啊! 他是很想收集刀剑没错,但是从天上掉下来这样的事情……就算是他也一时间有点摸不着头脑, 可是这刀的的确确是在他手里化形的, 于是鹤丸想跟着, 他也没说什么, 结果就是这个队伍就又多了一个成员。 “到了!” 药研大声示意,前方已经是山路,不适合马匹行走,之后的路只能靠两条腿了。 源重光刚下马, 长谷部就箭步上前挡在了他和鹤丸中间,一期一振也不着痕迹地插了进来,蜂蜜色眼瞳在笑嘻嘻的鹤丸身上一扫而过, 轻轻皱了下眉。 这振雪白的太刀身姿秀丽颀长,金眸白发, 羽织披在肩头, 月光洒下来, 他看着真的像一只意欲振翅的白鹤。 但是……就是哪里不对劲。 一期一振又看了鹤丸一眼,正巧和鹤丸的视线对上, 开朗的太刀冲他抬起一只手:“哟!一期殿!” 一期一振微笑着冲他点点头, 始终想不明白心里那丝违和感来自哪里。 源重光拍拍长谷部的肩, 从他身后走出来,凝视着黑黢黢的山路:“这里有两条路,分开走吧,一期和长谷部带一队短刀,我和鹤丸带剩下的。” 长谷部闻言刚想反对,源重光就已经带着药研一马当先蹿进了树林子,连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他留。 “主?!” 长谷部只来得及对着源重光的背影伸出一只手。 鹤丸一只手搭在本体刀刀柄上,一手抓抓头发:“真是荣幸啊,刚来就有这么重要的任务……” 一期一振此刻难得的没了笑容,雍容温柔的眼里一片肃穆:“鹤丸殿,请不要抱着这样的心态,殿下交付给您这样的信任,希望您不要辜负他。” 长谷部紧跟着威胁:“用你的生命保护好主!如果主受了伤——” 鹤丸挥挥手:“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一定保护好他嘛~”说着,把本体刀往肩头一扛,跟着短刀们冲进了林子。 “可恶!这样的态度!”长谷部简直要被鹤丸气爆炸,紫色的眼睛都快烧红了。 一期一振只得放下心里的疑惑转头安抚同僚,不管怎么样,还有药研跟着,这个在战场上长大的弟弟性格细腻沉稳,有他在,一定不会出什么事的。 如果源重光在这里的话,一定会要一期一振闭嘴,这个立g的能力实在太突出了,简直是毒奶体质,一奶一个准。 面前突兀出现的几个东西似人非人,周身骨刺黑气弥漫,空洞眼眶里发出幽蓝深邃的光,骨爪里伸出寒气丛生的刀剑,边上还有甩着骨质尾巴飞翔的骷髅,同样叼着短刀。 这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 负责侦查的药研还没说什么,跟在源重光边上的鹤丸有点小惊讶地出声:“时间溯行军?” 这个名词实在是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从尘封的记忆里好不容易把这个词语挖出来吹吹气,源重光轻轻瞥了鹤丸一眼,这样的反应,可不像刚化形的付丧神啊,没看药研都愣了一下么。 夜战是短刀的主场,几振短刀拔刀出鞘,利落地飞扑上去,源重光站在原地没动,连带鹤丸也顺理成章地旁观划水——毕竟他可是来保护审神者的呀~ 鹤丸笑眯眯地看着热火朝天的战场,局势已经呈现了一边倒的状态,短刀们在夜间的战力实在强悍,一刀下去就可以干掉一个。 边上一直静默的源重光开口:“你想要什么?” 鹤丸回头,金色眼眸里满是天真无辜:“您说什么?” 源重光把声音压得很低,嘴唇几乎没有开合:“不用装了,你身上的气息,和那群东西很像,虽然藏得很好,但是那股腐烂的恶臭我隔着老远都能闻到——你跟着我,想要什么?” 那双小太阳般灿烂的金色眼睛难得闪现了一点惊讶,鹤丸叉腰歪头,脸上的笑容愈发大了:“唉,你真是厉害呀,我的伪装连数珠丸殿都没有看穿呢!” 他忽地凑近源重光,那姿态亲昵的似乎下一刻就要亲吻上来:“说起来,你到底是谁呢?什么织田信长的夫人,这种话就不要糊弄我了吧,你的灵力很强大,是那种,经过正统训练的强大,还带着——时政的痕迹哟~” 缠绵的低语带出沙哑尾音,源重光稍稍往后仰了仰头。拉开过近的距离,脸上礼貌性的微笑消失了,眼里只剩下冷冰冰的猜疑。 “诶呀,不要这么看我啊,太伤心了,怎么说都是主人啊……您说对不对?长平,亲王殿下?”鹤丸清亮的音色刻意压低,字字句句都是暧/昧的味道。 源重光瞳孔一缩,他是怎么知道的?这不可能! 鹤丸笑嘻嘻地站直了,两只手背在身后,一脸骄傲的小模样:“谁叫药研跟着你呢……三日月的第一任主君,髭切念念不忘的家主……诶,您的身份真是多呀,连鹤都被惊吓到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冰凉的刀锋贴上了他的脖颈。 源重光紧紧贴在他身上,左手环绕着鹤丸的腰,头凑在他耳边,黑色金纹的羽织和雪白衣料交缠在一起,从后面看,当真是一副美好的花前月下图。 前提是忽略源重光紧扣在右手里的那振胁差。 鹤丸一动不动,眼里兴奋的意味愈发浓厚:“看不出您的身手这么好,要和鹤一起玩吗?” 源重光唇瓣翕张,用身体挡住短刀们的目光:“闭嘴。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时政派你来的?” 至于他后面说的什么三日月的主君什么髭切的家主,他一概没听懂,归结为鹤丸的胡说八道,统统扔一边去了。 比起时政突然找来,这些事情真的不重要。 鹤丸兴奋的眼神有一刹那的茫然,他也没听懂源重光的问话,什么叫时政派他来的?这态度,就像是这个审神者和时政是对立的一样。 两人大眼瞪小眼,脑子里同时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 “您都感觉出来我身上气息不对了,时政怎么可能任凭我这样的暗堕付丧神存在呢。” 鹤丸试探性地把手指按上颈间的刀锋,虽然他不怕,但是刀剑付丧神的本能还是让他厌恶极了有别的刀搭在他身上。 源重光没有施加力道,任凭他按下了手里的胁差。 “这可不一定,他们什么恶心事做不出来。” 源重光冷笑一声,嘴里这样说了,到底还是收回了刀。 鹤丸扫一眼那振威胁到自己的胁差,惊讶地一挑眉:“哦!物吉贞宗?不是在德川家康手里吗?” 源重光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德川家康一向奉信长为天,只不过是献上一振胁差讨好信长夫人罢了,实在不算什么。 他能感觉到胁差里有付丧神存在,但他实在需要一振护身刀,但现了形的付丧神总不能没有本体傍身吧?于是强硬地用灵力制止了付丧神的出现,硬是把人家堵在了里面。 不远处的短刀们已经打扫完了战场,甩落刀身上粘稠的黑色血液,收刀回鞘,往这边走来。 鹤丸看了他们一眼,突然弯腰贴在源重光耳朵边:“您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您,要求就是,请让我跟在您身边吧。” 这个动作就像是付丧神在人类脸颊上落下一个亲吻,原本还慢吞吞的短刀们瞬间激动起来,机动提到最高往这边冲。 “殿下!” “鹤丸殿!你在干什么!” 鹤丸被短刀们扯着羽织拽开,嘴上没个正经地讨饶,笑的弯弯的眼睛还直直盯着源重光。 源重光冷冷看他一会儿,转过身:“没什么,快走吧。” 剩下的路途,短刀们警惕地把鹤丸和源重光隔开,盯着鹤丸的视线满是控诉,还带着微妙的看变态的感觉,鹤丸只好苦笑着抓乱头发,在心里叹气。 诶,他是喜欢惊吓没错啦,可是被看成变态也实在很委屈啊,不就是说句话嘛,根本就没亲上啊,就算亲上了又怎么样,亲一口又不会掉块肉……果然短刀还是太纯情了吧,这种事多见见不就好了…… 干脆以后就这样多来点惊吓吧?真想看看长谷部的反应,那一定很有趣啊…… 鹤丸自己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眼神在前面的源重光背上溜来溜去,把源重光都看毛了,不耐烦地回头:“你在干什么?快一点。” 药研有点惊异,殿下的脾气一向很好,尤其是对着付丧神的时候,这样的语气还真是头回听到。 啧啧,不愧是五条家的鹤丸国永,一来就达成了这样的成就。 鹤丸举起手回应:“嗨嗨,就来~” 源重光撇撇嘴,继续赶路,他对付丧神的确好的没话说,那是因为他们都效忠于他,但是面对这样一个充满谜团和危险的暗堕付丧神…… 骂他几句怎么了,反正是他要死要活要跟着他的。 他们走了没多久,就听见前面有响动,平野自觉地掠上树,往前看看,轻声回报:“是信长公他们!” 众人都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能遇上就好。 源重光正想出去,就被后面不知何时走进的鹤丸拉住,对上一双带笑的金眸:“喂喂,您不是想就这样出去见信长公的家臣们吧?” 目光若有所指地在他脸上晃了一圈。 源重光摸摸脸,蹙起眉头,他并没有带面巾什么的出来,周围也没有可以利用的—— 等等,有啊。 鹤丸看着审神者的眼睛直勾勾落在自己宽大的羽织上,心里忽然升起了极其不好的预感。 **** “信长公,前面出去就是可以骑马的道路了。” “幸好一路都没有遇到追兵。” “不可以掉以轻心,说不定他们就等在外面呢?” “这样的猜测——就不要说出来了吧!再说了,信长公撤退的命令很及时,浅井家应该想不到我们已经跑出来了。” “话虽这样说——什么人!” “刷拉”几声响,刀剑纷纷出鞘,柴田胜家把三郎拦在身后,自己上前,面对传出声响的树林警惕地握紧了刀柄。 “什么人?出来!” 随着他的呵斥,一个披着白色羽织的青年慢慢拨开树丛出现,他扎着极长的长发,连着羽织的兜帽拉下来严严实实地挡住了脸,从缝隙中漏出几缕墨黑的发丝,衬着唯一露出来的下巴白皙如玉。 “你是什么人?” 柴田胜家皱起眉,缓缓压低身体,保证对面的青年一有异动他就能扑上去。 那人似乎瞟了他一眼,将目光投向他身后,被拥在人群里的信长身上,柴田胜家隐约好像听到那人松了口气。 松了口气?松什么气? 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装扮诡异的青年开口了:“信长公,请走这边吧。” 众人寒毛都竖起来了,这究竟是什么人!他为什么会知道这是织田信长?是军中出现了叛徒吗?是浅井家的探子吗? 一群头脑风暴里,三郎端详他一阵,恍然大悟:“哦!是你!”随后就高兴起来,“又多个助力,这下方便了,他们也在吗?” 青年的声音里也带上轻松的笑意:“能带的我都带来了。” 三郎不顾反对推开人墙走过去,冲目瞪口呆的众人招招手:“唉,不用担心,小天可是我最信任的人啊。” 小天! 堀秀政的迷弟雷达疯狂地转动起来,就是那个信长公一直没有在人前露过面的家臣吗?那个信长公喜欢到亲自为他去信讨要一期一振的人! 就是他! 源重光突然抬起眼睛扫了一圈,没发现什么不对的。 奇怪,刚才那阵带着杀气的恶寒是怎么回事? 34.本丸的第三十四天 一行人静默着在丛林里飞快穿梭, 堀秀政不着痕迹地盯着走在最前面的那个陌生青年的背影, 从身上的羽织到腰间佩着的胁差—— 嗯? 他的瞳孔有一瞬间的放大。 那振胁差! 不是德川家康公送给信长公, 又被信长公转增给归蝶夫人的物吉贞宗吗?! 怎么会在这个青年身上! 堀秀政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归蝶夫人一年到头都待在宅子里,安静贤淑,恪守本分极了,他也没有见过信长公这位艳名远扬的夫人,确切的说,在信长公一众家臣里,只有明智光秀见过夫人—— 明智光秀。 堀秀政的脸色又阴沉下来,明明比他晚了这么久才来到信长公身边,居然就获得了见到夫人的待遇! 明明是他先来的!明明是他先侍奉信长公的!效忠也好,陪伴也好!明明都是他先的! 堀秀政甩甩头, 把那一丝委屈的酸涩甩掉,吸吸鼻子, 刚才想到哪儿了来着? 哦对, 夫人不出门, 那么物吉贞宗应该是跟着夫人一起待在宅子里才对, 怎么会在这个青年身上? 联系效忠公对这个青年过分的宠信,看来他一定是能够见到夫人的…… 难道说! 堀秀政面色大变如遭雷劈。 难道说这是夫人的情人?!所以夫人把物吉贞宗这么重要的东西都送给了他? 越想越肯定自己想法的堀秀政简直难以忍住内心蓬勃的怒火, 居然, 居然敢背叛信长公!居然敢借着信长公的信任这么放肆! 一定要, 一定要把他天诛了! 堀秀政的想法源重光当然不知道, 他只觉得背后忽冷忽热, 最后竟然有了针扎一样实在的感觉! 堀秀政:盯—— 深藏功与名=v= 短刀在前面开路,挑选的路线都是相对方便行走的,众人在逃命,也不会叽叽歪歪要求太多,行进的速度很快,只要再过小半个时辰就能走出这座山,后面的路就可以骑马了。 正在这时,药研三两下掠到源重光身边,低声道:“前面出现了时间溯行军,十二体。” 源重光眼神一凛,现在出现在这里,是拦路的吗?阻挡他们前进,以等待织田信长被浅井家的士兵发现? 他皱眉,偏头看看后面一大串人,拍拍药研:“留下平野前田包丁,拖住他们一会儿就行,我们绕路!” 以刚才的情况来看,短刀对付这些东西是一点压力都没有,顶多费些时间而已。 路线在谁都没注意的时候,顺着茂盛的灌木丛,巧妙地折了道弯。 殿后的鹤丸远远跟着他们,在路线改变的时候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跑路到一半的时候,分开走的一期一振和长谷部终于与他们汇合,三郎惊叹了一声,面对其余人的问询只是笑了笑。 “出现了,还是十二体!” 药研再次从树梢飞跃过来,传达来这样一个消息。 源重光沉沉吐气:“乱,厚,博多留下。绕路!” 路线再次转折,源重光开始忧心起来,如果不停地这样出现,就算他们能出去,要耗费的时间也会多几倍啊。 而且出去的短刀现在都还没回来…… 再这样的话,干脆冲过去好了,他不耐烦地想,可是后面跟着的一大堆,都是很重要的人物,哪怕死一个都够呛,这种风险…… “又出现了!二十五体!” 见鬼!源重光愤愤咕哝:“一期,长谷部,信浓留下,保全自身为主,能拖就拖!绕路!” 如果有人在半空观察的话,就可以发现他们的路线极其曲折离奇,像是个孩子手抖画的涂鸦,顺着丛林一折三绕,终于冲出了这座树林丛生的绿色坟墓。 树林外,蓝黑色的浓郁鬼气弥漫,二十个扭曲高大的怪物持刀静静守候,见到林中跋涉出的人影,空洞的眼窝里瞬间散出冷冷的光,为首最高大的怪物仰起头,骨质的喉咙里发出一阵喑哑的嘶吼。 这声音极为低沉,却遥遥传到了森林的每个角落,带起一阵诡异的涟漪。 “啧——”源重光缓缓拔出腰间的物吉贞宗,胁差并不适合用来对敌,但是在这种情况下,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后面的人一个一个走出来,面对这样的场景,一个个都傻乎乎地张大了嘴。 他们并不能看见那些时间溯行军的具体模样,但是膨胀弥漫到几乎具象化的黑色雾气很明显昭告着这里的不同寻常,甚至随着雾气的加深,他们渐渐能感觉到雾气中有什么东西—— 很可怕的,阴冷的东西—— 这种阴冷有意识般的渗入他们的身体,浸透骨髓,任何快乐的东西都在远去,留下关于恐惧,怨念的一切…… “那是什么?” 年纪最小的堀秀政握着打刀,眉头拧的能打一个结,他好像看到雾气里出现了隐隐约约的白色骨刺,这个骨刺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实体化,向着四周扩展,要从雾气中拖出什么东西的全貌…… 源重光往那边挪了挪,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继续待下去了,时间溯行军身上的鬼气对人类一点好处都没有,时间久了,就算是人,也会变成鬼的吧。 “信长公,请先带他们离开吧。” 他扯扯兜帽,将脸挡的更严实一些:“我会拦住它们的。” 三郎没有动:“你可以吗?” 源重光无奈地说:“这样的疑问真是……不一定杀得掉,拦住总是行的。马就在那边,祝君武运昌隆。” 三郎想了想:“好吧,小天加油哦,对了,义元左文字已经从尾张送来了,记得早点回来拿。” 源重光眼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笑意:“我会的——对了,借您的刀一用。” 三郎爽快地解下腰间悬挂的太刀:“长船派的刀,刚拿到手没多久,我还没来得及取名字呢,很好用就是了。” 源重光反手抽刀出鞘:“多谢啦。” 虽然在斋藤天秀的身体里寄居了二十多年,这具身体也有丰沛的灵力,源重光看看自己的手,但是还是比不上原来的自己啊……连血液里都蕴含强大力量的天赋…… 他深吸一口气,周身的空气都有片刻的凝滞,随后,仿佛是无形的爆炸,灵力漩涡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气势汹汹地炸开,厚重到粘稠的灵力密度让对面的时间溯行军都僵硬了一瞬间。 这样强大而肆无忌惮的灵力爆发,就像是黑夜里一盏pikapika的探照灯,嚣张而傲慢地对所有生物发出挑衅:来呀来呀我就在这里,你们来打我呀~ 树林里分散的怪物们高高昂起头,像是毒蛇般冰冷无机质的眼眶不约而同朝向一个方向,喉咙里响起咕噜咕噜的喘息声。 那里…… 那里…… 很甜美的,新鲜的……灵力…… 背靠背警惕对敌的短刀们一惊,同时抬头,那是殿下的灵力! 累赘们纷纷脱身,鹤丸从阴影里走出来,被扒掉羽织的他就像是一只脱了毛的秃鹤,看过来的眼神委屈极了。 源重光不为所动:“很快就会有大批时间溯行军过来,至少可以保证信长他们的安全。” 鹤丸见卖萌无效,只好抽出锋刃雪白的刀:“有什么办法呢,主殿这么倔强,只好陪着扛了啊,一来就遇到这么惊喜的大场面……” 药研一言不发,脚尖在树干上一点,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飞窜出去,手中短刀稳稳捅向为首的那个溯行军。 鹤丸紧随其后,太刀划出一个弧,出其不意地砍向下盘。 源重光身边只有他们两个,见他们这么积极,摇摇头,看准他们之间的空隙,飞身上前补刀。 两振太刀交错着前后砍下,一击不成就收刀退后,短刀游走在四周寻找破绽,时间溯行军也不急,太刀胁差打刀蜂拥而至,反正总有一下是能打到的。 这样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打法不得不说真的很有用,虽然源重光下令以闪避自保为主,可是他们人数实在没有优势,不多久就都染了血,药研肩头有一道伤还是替他受的。 “沾上了血,就更像鹤了吧?” 听见鹤丸带笑的自我调侃,源重光忍不住偷偷翻个白眼,一把挡住他背后袭来的打刀,反手劈下,在一阵碎刀的烟雾中打击他:“听说鹤头顶的红色是因为没有羽毛覆盖的缘故。” “诶?” 鹤丸一愣,差点被捅肾,闪躲不及,只好急急忙忙就地打了个滚:“您说什么?” “我说,”源重光替他挥开落下的太刀,闷哼一声,咬着牙回答,“那是因为鹤秃头!” 秃头! 鹤丸下意识地用空闲的手摸摸头,恰好躲过刺向他手肘的一刀。 “喂喂喂!” 鹤丸哭笑不得地挥刀劈碎一振打刀:“这样的事情……知道也不要说出来不好吗?!” 药研从他头顶一个跟头翻过去,目光不自觉地在他的头上停留片刻,换来鹤丸一个愤怒的眼神:“你看什么?!” 三人配合默契,每次进攻都能收割几个战利品,但是相比较时间溯行军的增长速度,他们开始力不从心起来。 “不行啊,刚才那个首领的喊声是在召唤同伙吧,来的越来越多了……不知道一期哥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药研甩掉本体上的血,疲惫地闭了下眼睛。 鹤丸刚想说什么,眼神一凝,爆喝出声:“小心后面!” 大太刀的机动是众所周知的慢,药研本来不应该躲不过这一下的,但是长久的高速移动让他有点恍惚,那振大太刀已经向他头上劈去,离得这么近,药研居然还能分心想着,晚上的风真是冷啊…… “滚开!” 源重光正在不远处,一侧脸就看到了这一幕,他愤怒的踢开面前挡道的打刀,“没有我的命令,谁——允许——你死了!” 抬手,他从未用过这么大的力气,手中血迹斑驳的长船派太刀被他死命一掷,以眼睛都捕捉不到的速度狠狠捅穿了那振大太刀的胸口,带着大太刀的身体往前飞了一段距离后,死死钉在了地上。 “这……真是……惊吓到我了……” 35.本丸的第三十五天 抱住防盗章就是一顿猛亲!  但是这样的狼狈并没有折损这个男人的美丽, 他眉目旖旎深邃, 瞳孔中一轮下弦月璀璨清透, 只是简单地站在那里,就像是一轮新月皎皎升起, 带着清冷华贵的光芒, 瞬间夺走人的全部心神和呼吸。 “哈哈哈哈, 原来是前田啊,来找老爷爷有什么事吗, 小孩子不多睡觉可是长不高的哦。” 那种清冷华贵的气质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就被破坏殆尽,拉门前的孩子有着一头栗色的短发, 披着一个略显破旧的短斗篷,眼睛明亮:“夜战不带短刀可不行, 药研哥已经连续出阵十六次了, 所以我想, 这次不如由我跟三日月殿你们出去吧?” 三日月单手把着门:“这样吗?药研知道你的决定吗?” 前田藤四郎迟疑片刻:“实际上……药研哥太累了,下午睡着后一直没有醒……所以, 所以我就来了……我的练度是除了药研哥外最高的,我想……” 三日月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 这次就麻烦前田了。” 前田藤四郎高兴地点头:“非常感谢,三日月殿!那么我去准备了!” 三日月站在原地看着小短刀啪嗒啪嗒跑远, 慢慢回神看向遥远的天际。 审神者稀薄的灵力勉强支撑着本丸的运行,至于景致什么的, 早就没有人去在乎这个了, 所以天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没有云也没有月亮。 “啊……刀也会做梦吗,真是太奇怪了……” 他喃喃自语,美丽的过分的脸上突兀地咧开一个笑容:“不过……还是很感谢这样的惊吓呢……” 寂静黑暗的走廊末尾传来一个懒懒的声音:“嘛,三日月殿,就差你咯。” 三日月笑眯眯地扬手招了招:“哈哈哈,就来就来,偶尔年轻人也要体谅一下老年人的速度嘛。” 天皇陛下要册封长平亲王为皇太子。 这个震惊朝廷的消息是从陛下最信任的近侍那里传出来的,甚至得到了摄政关白大人的默认。 自从三个月前长平亲王元服礼之后,陛下就为亲王殿下赐姓源氏,降为臣籍,在东三条赐下了宅院,同时让亲王在朝廷领了大纳言的职务,恩宠十分隆重。 谁都知道,虽然天皇陛下将长平亲王降为臣籍,看似是降低了长平亲王的身份,实则是在保护长平亲王不被卷入皇位争夺的风波,他上面已经有了一个被封为皇太子的长兄和早已长成的次兄,这样的安排反而能使两个兄长放心的任用这个弟弟。 皇长子出生比长平亲王早十年,人们都说按照陛下疼爱长平亲王的样子,如果没有这十年的距离,皇太子之位一定是他的。可是现在有了这个距离,也就是没办法的事情了。 但是一个月之前,居住在今内里的皇太子突然重病,据说是触碰到了秽物,阴阳寮的人前前后后在今内里清洁了十几遍,夜夜举行祈福驱秽的仪式,甚至把居住在城外贵船神社的大宫司和巫女们都请来了,但是皇太子的病一直不见好,近几日据说都没有醒来过。 看情况,更换太子是迟早的事情了。 但是天皇陛下的嫡子,除了已经被封为太子的安殿亲王外,还有安殿亲王的弟弟神野亲王,如果轮身份的话,中宫所出的长平亲王和皇后所出的神野亲王地位不相上下,但是不论怎么说,神野亲王都比长平亲王年长,作为兄长,他的继承权在弟弟前面,不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天皇陛下宠爱长平亲王似乎有点过分了呢。 不过论起谁最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恐怕不是神野亲王和他的外祖父内大臣藤原良继,而是话题的主人公长平亲王源重光。 作为一个根本不该继续在这个时空的人,源重光这几天烦躁极了,时政并没有告诉他回去的办法,只是说时间到了时空之门就会打开,可是那个时间到底是什么时候? 如果在一年后,难道他真的要去做那个皇太子吗?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难道他还得去当天皇?! 这可不是办家家酒这么简单的事情啊。 虽然被称为废弃时空,目前也在看似良好的运行存在着,但是时政很明确地表明过,不出十年,这个时空就会进入塌陷期。尽管这样……这里毕竟是他出生成长的地方,他不愿意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提早破坏它。 天皇突然失踪或死亡算不算破坏? 源重光连这个问题的答案都懒得去想。 总之,皇太子什么的,绝对不能是他。 还不等他去向天皇谏言,更糟糕的消息就通过他的母亲中宫定子传进了东三条殿。 天皇已经写好了册封皇太子的旨意,等待阴阳寮算出吉日就把旨意颁布下去。 中宫当然是很高兴看到自己的儿子成为未来的天皇的,但是这样的行为无疑惹怒了内大臣藤原良继,这个强势的男人一直希望获得更大的权势,毫无疑问,在朝廷他的地位已经是说一不二,于是他把目光放进了天皇的后宫。 在自己没有适龄的女儿时,他将自己的侄女惠子送入后宫成为天皇的秋香宫女御,但是等到他的长女长成,更好的人选就出现了。 等藤原皇后如愿以偿生下天皇两个嫡子,左大臣无疑就是未来的天皇外祖父,这样的地位和权势很好的满足了他的野心。 可是现在天皇的行为毫不留情地击破了他的美梦。 天皇的权威是至高无上的,而且为了一个尚且未立的太子惹怒天皇也太不值得了,那么最好的目标就是,东三条院。 一个死人,怎么能做皇太子呢。 天皇倒是完全没有想过这样的问题,在他的概念里,他的命令就是日本国的命令,从来没有人会、也没有人敢于违抗他。 东三条的宅邸非常宽阔,透过面向寝宫的帘子,可以把中庭一览无遗,寝宫在宅邸的中心,通过走廊与寝宫连接的房子是对屋,是夫人与孩子们居住的地方。寝宫南面有一个空旷的庭院,每逢有什么事就可以在这里举行宴会,在庭院前面的水池上方还漂浮着几只小船供人游玩。 因为天气晴好,通风也不错的缘故,幛子门被打开,帘子也都掀了起来,宅邸年轻的主人独自一人坐在蒲团上,身边连使女都没有留。 自从大内里那个消息被传出来,京都的贵族们见到源重光就格外的热情又矜持。 源重光实在厌烦了与他们虚与委蛇,索性以物忌为由闭门不出,这在贵族中很常见,多得是殿上人以出门遇秽为由斋戒,这是一个非常好的躲人理由。 “长平亲王殿下,前往源家的侍从已经回来了,您需要见他们吗?” 廊下传来使女轻声的问询。 源重光摩挲着手里的扇柄,难得的皱起了眉头。 “啊,不了,让他们下去休息吧。” 长久的迟疑,他用扇子敲击手心:“把三日月带过来。” 使女伏在廊下恭敬地行礼:“是。” 不出片刻,就有两个藏人抬着刀架回来了,后面跟着一个侍从,手里捧着那振珍贵美丽的太刀。 将刀安放在刀架上,三人向着源重光行礼后退下,屋内又恢复了一片静寂。 “主君,您好像不开心。” 虚幻的光影后,一个样貌精致的男孩出现在刀架边,如果看到这一幕,优子一定会捂着嘴晕过去吧,竟然让一个不知身份来历的奇怪的人靠近了尊贵的亲王殿下,就算那是个小孩子…… 源重光自己想着,看向三日月的眼神也带了笑意。 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不,我现在可是很开心哟。因为看到了这么可爱的三日月啊。” 源重光用打开的折扇挡住嘴唇和鼻子,戏谑地看三日月:“啊啊啊,三日月这样的美貌,长大以后不知道要迷倒京都多少姬君呢,说不定还会有贵族家的公子给你递和歌呢?哎呀哎呀,像是养了一个女儿一样,我一定会好好考验他们的。” 三日月一下子被无良的主君带歪了主题,结结巴巴道:“什、什么?主君?我、我不会离开主君的!不,我是说,怎么可能啊,求亲什么的,我是男孩子啊!” 源重光还是摇头:“三日月不知道吗,京都喜欢男孩子的贵人也有很多啦,不过是性别不同,嘛,如果三日月喜欢的话,都可以哦。” 三日月被绕的七荤八素:“不……还是哪里不对吧……” 看着源重光微笑的眼睛,他脑中灵光一闪:“说起美貌,不应该是主君吗?我呆在父亲身边的时候,可是听说了,有着京都被称为“能照亮黑夜的美貌”的主君大人,是很多公子心目中的辉夜姬哦!有人还私下称呼您光源君呢。” 源重光笑容一僵,啊啊啊,失策失策,时间过去太久,他居然忘记了这段黑历史…… “既然三日月还没有心上人,那主君就先照顾你一段时间吧……”他拉长了声音迅速转移了关于美貌的话题,“三日月这段时间可要跟紧我哟,万一被哪个登徒子占了便宜,我可是会伤心的。” 他说着,把手里的折扇打开又合上,扇面笔墨疏朗的一枝樱花娇欲滴,一片花瓣将落未落,充满意趣:“啊,三日月害羞了吗?嘛,那这把扇子送给你吧,这枝花可是我亲自画的哟,独创技法,别无分号,三日月如果遇上了心上人也可以送给他哦。”他的尾音还恶趣味地拉出了一个波浪号。 三日月呆呆的张着嘴,又合上,无力地低下头,说起这个……主君你是不是忘了我是付丧神啊,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我的…… 而且……一出世就拥有付丧神的器物……说起来不也是很奇怪的吗…… 付丧神是经历了几百年时光后,从古物中生出意识的妖怪或神明,新器物是绝对不可能会生出灵智的,那为什么他会是例外呢? 三日月为这个突然想到的问题蹙起了眉头,但是很快,就被源重光招了过去,这个问题也就不了了之,嘛,反正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这座本丸就像是被遗忘在这个时空的孤岛,失去了耐心护养它的付丧神们,只剩下旧日繁华幻梦的一道孤魂。 ——还有这个梦境的缔造人。 作为失去了所有付丧神的审神者,他应该同时也失去了审神者的身份,毕竟,没有臣下的主君,和没有部属的大将一样,都是没有在战场上存活的必要的,虽然,他也不算真正拥有过他们…… 等到他的灵力枯竭,这个本丸就会像很多它的同类一样,被时间的力量碾碎在时空通道里。 而他也可以获得渴盼已久的永恒安宁。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来,不过须臾又暗淡下去,中庭的砂石地面发出了被踩踏的窸窣声响,像是什么活泼的小动物踩在上面轻快地跳跃。 寝殿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一个轻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源氏公子君?狐之助前来觐见。” 源重光放下支在窗台上的手,将身上繁杂的衣服理了理,端坐好:“请进来吧。” 36.本丸的第三十六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鹤丸轻快地接上次郎的话, 出声调侃那个一心向佛的同伴。 “当当当!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数珠丸微微抬头, 明明双眼紧闭, 可是不知怎么的, 他就是能看到面前的景象。 一身白衣的鹤丸怀里视若珍宝般抱着一团东西, 用他的白色羽织裹着,露出一张属于孩子的幼嫩恬淡的睡脸, 他睡的很熟, 脸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像是雪白的糯米大福上撒了樱花调味粉,看着就甜的不得了。 “……你们哪里拐来的孩子?” 巨大的震撼让他一瞬间都忘了捻念珠,下意识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鹤丸国永。 鹤丸被那个含义丰富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 急忙辩白:“喂喂喂!这可不是我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听着就更不值得信任了吧…… 数珠丸把眼神默默转向药研,感觉这些人里只有药研看着最可靠呢,那把御神刀一直眼神古怪地在后面盯着鹤丸,也不像是要给他解惑的样子。 药研低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得到数珠丸一个舒缓从容的点头:“这样吗?倒也是来的及时,那位审神者快不行了,既然有替换的话, 明天就让笑面青江带他出阵吧。” 他们都知道那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没有人提出异议,鹤丸抱着睡着的审神者左右看了一遍,脚步悄悄地往后挪, 不等挪出一米, 数珠丸清悦的声音响起:“这位审神者, 今天就睡在近侍部屋吧。鹤丸殿,你去哪里?” 鹤丸扁扁嘴:“不能睡我那里吗?” 数珠丸把脸朝向鹤丸,不言不语,鹤丸抵抗了片刻,只好投降:“好吧好吧……” 数珠丸低眉顺眼继续捻念珠:“只有近侍部屋里有多余的寝具了,那里离审神者的房间也近。” “唔……” 源重光迷迷糊糊地用手揉着眼睛,在温暖的被子里滚了几圈。 好舒服啊…… “审神者大人,您醒了。” 源重光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出声的人。 那个长发逶迤在榻榻米上的青年垂眸静坐,手腕上缠绕着长长的佛珠,容貌秀丽清雅,一振太刀横放在他的膝头。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源重光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那串长长的佛珠,小小声地说:“珠子。” 数珠丸愣了愣,根据药研的说法,这位审神者是由于灵力暴动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心智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对,怎么看样子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相信人类,那可是个擅长谎言与欺骗的种族。 “审神者大人,我想不用我说,您也应当了解您现在的处境,除非与我们合作,接受我们的庇佑,否则您是不可能活下去的。请将您的伪装收起来吧,对于以前的我们或许很有用,但是现在……” 源重光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说的话不那么友善,畏缩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见数珠丸似乎是显得不耐烦了,周围又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只好鼓起勇气弱弱道:“……优子呢?这里是哪里?我的侍从呢?” 数珠丸捻念珠的手一紧,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尽管有一个从头到尾没睁眼。 源重光眼神无辜而迷茫,数珠丸猛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出去了。 留下孤身一人在被窝里的源重光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拉着被角盖过自己的脑袋,小声笑了起来。 “所以时空融合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不不不,已经解决了,只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额头上满是汗的监察组长努力试图解释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时空抑制力已经生效,只是历史上多出了长平亲王这个人……” 联合调查部部长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废弃时空的那位?他回来了?” 监察组长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正确历史承认了他的存在,是为桓武天皇三子,中宫定子的独子,出生就被册封为长平亲王,十七岁元服礼,元服礼后三个月,在贵船神社遇到山匪,落下山崖死亡,死后被追封为神高皇太子……但是根据那份诏书颁发的时间来看,其实他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活着呢……嘛……算是半日太子吧……” 部长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这段历史已经获得了时空的认可?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是合法的、应该存在的?” 监察组长苦着脸点头:“啊……是的……其实不用怀疑,现在随便去街上拉一个人,说起长平亲王,他们都会知道的吧……毕竟是那么著名的“半日太子”,死的又那么离奇,据说长得还很好看……” “见鬼!” 部长愤愤地咒骂了一句,随后想起什么:“那那些付丧神呢?他们会有和他相处的记忆吗?” 监察组长想了半天:“呃……这个的话……我想除了身为献给长平亲王作为贺礼的三日月外,应该不会吧……毕竟那时候它们都没有产生灵智啊!存在于出生之前,这样久远的记忆,是连天照大御神也没办法记住的吧?” 部长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反正他已经失踪了……那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行道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魑魅魍魉伸出鬼爪狰狞地扭动。 源重光规规矩矩地展开双手站好,等着数珠丸给他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也不知道他出去后是怎么跟药研他们商量的,看样子好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审神者变幼齿了的结果,态度倒是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还亲自给他穿衣服。 源重光乖乖垂着脑袋,数珠丸蹲在他面前,一头银灰色长发披散下来,闪着银河般丝滑璀璨的光,源重光看的手痒痒,忍不住就偷偷去摸了一把。 恩,手感真的很棒,像是上好的丝绸,手放上去的时候几乎能吸住皮肤。 “珠子……” 数珠丸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头发往源重光够不到的地方拨了拨。 源重光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数珠丸的念珠上。 数珠丸蹲着给他整理衣服,念珠就松松地绕在手上,时不时在源重光面前晃悠一下。 源重光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珠子晃悠,完全没发觉数珠丸隐晦的审视。 难道真的傻了?还是失忆?这样的状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他还会长大吗?对于灵力的掌控和运用有没有影响?…… 药研在得知审神者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地上摆满了摊开的书,连饭都没有吃,也不知道找出原因没有。 最重要的还是灵力问题……这样的审神者,还能动用灵力吗?如果可以的话,养起来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年幼无知,完全听从付丧神的审神者……可是如果不行,按照他们一贯的做法,那只能扔回战场去了…… 数珠丸最后抹平源重光衣角的一点褶皱,轻声道:“本丸里没有适合您穿的衣物,这是前田的衣服稍作了修改,请您谅解。” 源重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衬衫和裤子,见数珠丸站起来要走,急忙伸出手,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数珠丸有点愣,不明白审神者这是什么意思,对上那双星光一样明亮又带点害怕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犹豫片刻,微微弯腰单手抱起小孩子,那双带着奶香味的软软的胳膊从善如流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种感觉……非常陌生,但是又和以前那位审神者的身体接触好像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 数珠丸低低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不知道,再说吧。 从天守阁二楼下来,楼下柱子边靠着一个白色身影,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草去逗弄一只小蜘蛛,见楼上下来了人,顺手丢掉那根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哟!审神者大人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源重光警惕地把脸藏在数珠丸颈边,摇摇头。 鹤丸:……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手顿在半空。 不是吧……他只是客套一下啊,这个回答是怎么回事? “我说……审神者大人,这是个玩笑吗?惊吓度是够了,可是一点也不有趣啊!等等,那个紫色眼睛黑头发的小个子记得吗?就是那个从来不笑的很严肃的小矮子?” 【药·小矮子·研:……】 “诶?也不知道吗?那那个超级高的那个伪娘大个子呢?就是喜欢穿女孩子的裙子的那个!看着像变态的很吓人很吓人的那个?” 【次郎·伪娘·看着像变态·很吓人·太刀:……】 “什么?等等等等,还有配色像抹茶的那个!绿色的!白色的!很大的!走路比蜗牛还慢的那个呢?” 【石·抹茶配色·很大·切·走路比蜗牛慢·丸:……】 “呀……真的不记得了啊……是什么原理呢……明明刚变小的时候还有记忆的,睡了一觉就都忘记了吗……” 跟在数珠丸后面聒噪了一路的鹤丸眯着眼睛,看着数珠丸抱着审神者消失在走廊拐角,抱着双臂呼气,金色瞳孔里闪过诡谲阴冷的光:“啊啦,这样也挺好玩的不是吗……” 想着,他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追上去:“喂!等等我啊……” 众人都惊愕地看向被他们围困的那个恶鬼,恶鬼的面目精致秀丽,几乎可以说是精雕细琢的秀美,他的脸上不见了那种令人胆寒的笑意,看去是一片绝望到天崩地裂的恐惧。 那样悲痛那样惨烈的悲鸣,像是失去了配偶的孤狼,嘶鸣声里都带着血腥气,和仿佛被剜出心脏的痛苦。 他是那样的痛苦绝望,令在场的人有一瞬间的迟疑,手里的刀都停滞了。 ——恶鬼,也能发出那样绝望的悲鸣吗? ***** “家主!躲开!” 膝丸砍翻源重光身后一个意图偷袭的人,余光瞥见天际黑压压落下的箭矢,神经一紧,恐惧地大吼出声。 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源家的士兵被推挤着分割开来,一片一片蚕食掉,笹龙胆的旗帜斜插在地上,守旗的士兵耷拉着头,大腿以下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泞,支棱着几片惨白的骨茬。 “家主!” 听见这样的喊声,源重光若有所觉地停下刀,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是疑惑,了然,而后是无奈又从容的笑意。 蝗虫一样绵密的箭矢像云一样扑来,这样的攻势下,没有人能存活。 平家的士兵也发现了这样的危机,片刻的停顿后,就发出了慌乱的喊叫,这样的情形下,还用说什么吗?他们效忠的主君放弃他们了!那些大人物要用他们的命来拖住源家家主! 可是凭什么?! 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等他们回家! 说好了要回去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器,平家的士兵争先恐后调转方向,往自以为安全的方向狂奔逃离,膝丸和源重光喘着粗气,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是不断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膝丸惊惶地扑倒源重光,用身体盖住他:“家主!不要动——” 源重光愣了一下,唇角依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膝丸的头发,顺手抹掉上面的血,露出下面清淡的薄绿色:“嘘——不怕,家主在呢。” 他松手,任凭小乌丸落在血泊里,紧紧抱着膝丸,腰腿一使劲,两人就掉了个个儿。 膝丸惊恐地瞪大琥珀色的猫眼:“家主?——” 源重光死死抵住他,腾出手随便拉过边上的一具尸体,往自己身上一盖,低声道:“偶尔也依赖一下家主吧?” 那片乌云重重落下,有锋利的风声飒飒响在耳畔,膝丸一动不敢动,只是死死瞪着上面的人,眼睛有点模糊:“家主!” 源重光的声音依旧带笑,尾音软绵绵地上扬,像极了某个不在场的金发青年:“嗯?”他左手抵着膝丸,右手拽着那具尸体不让他滑下去,只好低头,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熠熠生辉。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源重光心里难得的有了点愧疚,他看着这双眼睛,恍惚不知道看着的是谁,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亲吻一下那双眼睛,沉沉的叹息:“不怕,家主在呢——” 有湿润的血涌出来,将衣服浸没,他感觉有点冷,对着那双眼睛笑了笑,轻声说:“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呢。” 膝丸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能问出口,就感觉脖颈一痛,他的意识在疯狂地呐喊着抗拒,然后是沉沉的黑暗将他浸没。 源重光咳嗽一声,口中滑出大片的猩红,染湿了膝丸的衣领。 他恍惚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随手把身上的尸体推下去,他摇摇晃晃半跪起来,最宏大的阵势已经过去,只有零星几只箭穿透他的身体。 他抽出腰间的太刀往地上一插稳住身体,他的眼睛一片模糊,也看不清手里是什么刀,只是凭直觉抽了偏爱的那一振,左手往前一探,触碰到什么坚硬细长的物体,他的手指动了动,缓慢地环住它,慢慢闭上眼睛。 有苍凉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带着血腥气,展开了一面满是猩红的旗帜! 髭切跪在一片泥泞血泊里,周边已经没有属于人类的呼吸,他灿烂的浅金色头发已经变成血红,身上的白衣早就染成了暗红,吸饱了血的衣料在往下一滴滴滴血。 滴——答—— 滴——答—— 髭切茫然地看着远处,他看不见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那一面鲜红的笹龙胆旗帜在微微摇晃,最后一支箭落下,又是片刻沉寂。 他看见那面象征着源氏家主的旗帜在风中停顿片刻,轰然折断! ——! 什——么—— 怎么—— 不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膝丸还在膝丸还在那里—— 不可能的! 髭切手里拖着本体刀,在地上爬了几步,恍惚想起来,他应该跑过去才对,那样快一点,对,快一点—— 他哆哆嗦嗦地试图站起来,然而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看了片刻才想起来,对了,刚才不知道是谁,把他右腿小腿骨给砍断了,他左脚上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割断了神经肌肉。 他站不起来了。 可是……可是这怎么行? 他站不起来,谁去保护他的家主? 髭切嘴里咕哝着什么,颤抖着用本体刀支起身体,借助太刀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拖拽。 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血道从他的身体下拖出来,他浑然不觉,只是坚定地向着那个方向爬过去—— 爬过去—— 家主在那里—— 要—— 要去找他,要到他的身边去—— 要抱着他,告诉他不要怕—— 就算他更偏爱膝丸也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留下他一个人,不要再次这样,不要这么残忍…… 髭切抓着一丛干枯的草,挤出了满手的鲜红液体,依稀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睛里滚落,怎么样都可以,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 大量的鲜血,混合着庞大驳杂的灵力——常人肉眼看不见的灵力流聚成汹涌的暴风,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上,从倒伏的杂草灌木上,从残破的刀剑残骸上—— 呼啸而过! 大蓬的樱花环绕着一振短刀疾射而来,后面跟着一振肋差和一振有着美丽纹路的太刀,三振刀先后插进源赖光尸体边的土地里,微微震动着,随即有浅蓝色的灵光绽放,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风,猛地炸开,再度化成大蓬樱花,像是环绕着什么东西,一路往上盘旋,盘旋—— 而后倏然消失。 **** 髭切抬起头,虽然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付丧神凭借良好的视力也看清了那面断裂的旗帜。 还有旗帜下半跪着的人。 那个青年安详地闭着眼睛,左手攀着旗杆,右手紧握着一振太刀。 那振太刀有着他无比熟悉的弧度和纹理。 髭切的唇角裂开一个诡异的弧度,像是想笑,又崩溃的盛满悲伤。 呐,在你生命的最后,原来有我的陪伴吗? 我可不可以理解为—— 你是有那么一点点爱我的? 就一点点,一点点,就好。 我的, 家主啊。 “我们回来啦!” 中庭的时间转换器发出一阵朦胧的金色光晕,光芒退散后显出五个高矮不一的人形。 二楼审神者房间的拉门发出响动,一个长发及地的青年缓缓下楼:“三日月殿他们还没有回来,这次远征有受伤吗?” 次郎异常兴奋地摇头:“没有哟……但是有个大收获……咦,今天是数珠丸殿做近侍?” 长发青年垂着眼眸安静捻着手里的念珠,不言不动活似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 次郎苦恼地动动身体,他果然最不适合应付这样性格的人……让开身体露出后面的同伴:“数珠丸殿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缺少惊吓的话,心可是会干枯的死掉的呢~” 鹤丸轻快地接上次郎的话,出声调侃那个一心向佛的同伴。 “当当当!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数珠丸微微抬头,明明双眼紧闭,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能看到面前的景象。 一身白衣的鹤丸怀里视若珍宝般抱着一团东西,用他的白色羽织裹着,露出一张属于孩子的幼嫩恬淡的睡脸,他睡的很熟,脸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像是雪白的糯米大福上撒了樱花调味粉,看着就甜的不得了。 “……你们哪里拐来的孩子?” 巨大的震撼让他一瞬间都忘了捻念珠,下意识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鹤丸国永。 鹤丸被那个含义丰富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急忙辩白:“喂喂喂!这可不是我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听着就更不值得信任了吧…… 数珠丸把眼神默默转向药研,感觉这些人里只有药研看着最可靠呢,那把御神刀一直眼神古怪地在后面盯着鹤丸,也不像是要给他解惑的样子。 药研低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得到数珠丸一个舒缓从容的点头:“这样吗?倒也是来的及时,那位审神者快不行了,既然有替换的话,明天就让笑面青江带他出阵吧。” 37.本丸的第三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 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 源赖光皱皱眉,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手上猛然发力, 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 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 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 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 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 髭切被凌空挑飞, 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 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 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还□□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 可是就算是这样, 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 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 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那个东西慢慢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声,源赖光当机立断,连还插在柱子上的髭切也顾不上了,握着膝丸就地一滚,从空洞处滚到廊上,三两步踏上开阔的中庭。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明显不是简单的武士,还是不是人都难说,尤其是这样的打扮…… 源赖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大内里那群检非违使闲得无聊跑来吓人了一样…… 那东西举起手里的太刀,面朝源赖光,腰身微压,忽然一蹬腿,就冲了过来! 源赖光心中一惊,这速度,太快了! 等不及再想什么,手中的膝丸已经自发迎了上去,两振刀剑撞击后又分离,横挥竖砍斜斩下劈,两振刀剑挥舞的动作快的看不清,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源赖光矮身前冲,正正架住对面下落的一记劈砍。 “还有一个!在这里!”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像是在呼唤同伴。 源赖光心里一沉,难道这样的东西,还有同伙? 他手中发力,猛地挑开太刀,那就该速战速决了。 挥刀的速度又生生提高了一倍,像是不要命般专注夺取下自己的战利品,江海浩荡的攻击源源不绝地倾泻在那个东西身上,面对这样的攻势,敌人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唰!” 发现一处空隙,源赖光刀锋一转,以一往无前的架势向着那里劈砍而去。 “当——” 膝丸的刀锋被架住,源赖光的脸色都绿了,那些同伴这么快就来了? “呀呀,退治恶鬼的时候到了呢——” 一个轻快甜蜜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记刀锋破开人体肌肤的撕裂声,源赖光惊愕地看见,面前与他缠斗许久的怪物像是烟雾般居然渐渐消散了。 面前的障碍消失后,源赖光终于看见了最后相助自己的是谁。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有着一头很奇异的蓬松浅金色短发,面容精致,有一双极其甜美的猫眼,冷冽威严的金色瞳色却削弱了这种甜美感,他的衣着也很奇怪,但是看上去十分轻便利落,别具美感,肩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样式相同的白色衣服,手中握着一振线条华美的太刀。 源赖光眼神一凛,那振刀…… 他的视线凝固在刀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那个青年看见他后眼神乍然的大喜大悲,像是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场面,一直稳定的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阁下——” 源赖光看了几眼那振刀,又将视线放回那青年脸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起来,就跟看到髭切一样。 一定是错觉错觉,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源赖光收拾一下心情,微笑道:“感谢阁下搭救之恩,不过请恕赖光无礼,请问阁下是何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还站在那里,一脸的手足无措,似乎恨不得就这样躺到地上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啊啊啊兄长!你别跑这么快啊!这里可是主屋啊,万一吵醒家主——” 从对面冲过来的青年穿着样式一致颜色不同的衣物,只是明显比另一个穿的规矩多了,顶着一头薄绿色短发,眼型也是一模一样的猫眼。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踩着庭院里的白沙跑的飞快,后面还跟着一个踩着高齿木屐的小孩儿。 他冲到近前,对着一向任性的兄长正想说什么,突然发觉不太对。 兄长一向是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会这样拘束,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不对,就算是真的做错事,他也没见过兄长这幅样子啊! 谁!是谁欺负了他的阿尼甲!是谁!! 他满脸凶狠地拔出刀,扫视一周,像是才刚刚发现边上还有个人,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源赖光身上时,也不由地凝固僵硬了。 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雕塑般站在中庭里。 髭切:……家主……家主……活的家主…… 膝丸:……完了……我对着家主拔刀了……现在收回去来得及吗,要不还是直接切腹了吧……等等,家主怎么会在这里…… 源赖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片刻的僵硬后,后来的那个薄绿发色的青年艰难地张开嘴,像是要吐出自己的灵魂:“……家主……怎么会……啊啊啊啊家主?!” 源赖光:??? 这个一见面就喊他家主是什么套路?以为这样就不用赔他修庭院的钱了吗?做梦!他都看见了!对面的对屋都塌了一半了! 最后是那个小孩儿先开了口,他左右看看,三个人都不说话,尤其是膝丸,本来就严肃的表情板的更僵硬了,一脸狰狞的苦大仇深,脸都气红了。 膝丸: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害羞! “那个……髭切殿?” 今剑看看左右,觉得对面那个时空原住民不是说话的对象,而膝丸殿……状态也不太对,于是捡了个看上去正常的。 源赖光随着这一声呼唤将目光投向那个金发的青年,一字一字重复:“髭——切?” 随着他的出口,髭切的身体挺的更直了,而且还有石化的趋势,持刀的右手哗啦啦抖得连刀都在刀鞘里震了起来。 现在说他叫杂草切还来不来得及? 今剑叫了髭切,髭切半天没反应,只好看向一边的膝丸:“膝——呜呜呜?” 一个音节刚吐口,膝丸就以一种短刀都难以捕捉的机动扑上去死死捂住了今剑的嘴。 今剑惊恐地瞪大了漂亮的玫红色眼睛,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源赖光敏锐地捕捉到小孩儿先前吐出的那个音节,很奇异地竟然自己接上了后面未尽的话:“膝——丸?” 膝丸的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求助自己的兄长:“阿尼甲?” 源赖光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手里那振太刀,若有所思:“先前去晴明宅邸喝酒时听他讲过许多神鬼故事,他说到有一种神明的由来,是器物放置百年,从中生出付丧神,形容类人;他还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倘若我赋予一件器物名字,那么这个真名就束缚着他,让他永远不能忘记我……” 他转身去廊上拔下那振因为打斗激烈而被遗忘许久的髭切,将其归鞘,把手上的膝丸和它放在一起:“髭切和膝丸是源氏的重宝,是赖光的家臣。那么,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他站在游廊上,居高临下地看庭中那对兄弟。 今剑迷糊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人是源赖光?髭切膝丸的主人啊!还是他们最念念不忘的那个主人啊! 他立即伸手去扒膝丸捂住他嘴的手,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说泄露身份会影响到历史的!啊啊啊啊啊啊放手啊!! 他急的拼命又蹦又跳,这时太刀的身高优势就显露出来了,无论他怎么折腾,始终被膝丸稳稳扣在手里。 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 难道还要思考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任主人,是赋予了他们重宝之称的主君,是将源氏推到繁荣巅峰的家主,是…… 是他们一千年都忘不掉的执念啊。 要当着他的面否认他,这是比碎刀,比被审神者折磨更痛苦的刑罚。 髭切贪婪地看着面前高挑俊秀的青年,握紧了腰侧的本体,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低头,将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那个青年眼下:“源氏的重宝,髭切。” 另一个声音如影随形响起:“源氏的重宝,膝丸。” 两道声音铿锵有力,完美重合在一起:“见过家主大人!” 源赖光挑挑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很神奇呢,付丧神什么的,说起来给他这么不好感觉的真的是髭切? 到底是为什么啊? “唰!” “当——” 黑暗的室内一霎明亮,宛如天光乍现,一线刀锋破开幛子门,刀剑一痕暗色,像是抹不干净的沉沉血色。 源赖光握着髭切和外面那振太刀狠狠撞在一起,两振刀互不相让地架住,一触即分。 源赖光不着痕迹地活动一番被震得有点发麻的手腕,虽然他修行多年,剑术大成,但是体质问题始终是他的硬伤,平常多靠灵活取胜,最烦遇到这样傻大个型的对手。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源赖光皱皱眉,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手上猛然发力,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髭切被凌空挑飞,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还□□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38.本丸的第三十八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髭切沉默了片刻, 努力扫除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再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稚气的审神者,柔软的、幼小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断那细嫩的脖颈…… 不知为何, 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 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 闻言仰头,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 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 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 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 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但他还是固执的端着茶杯坐在幛子门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在接触到这个身影时踌躇着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 三日月没有回头, 本丸所有付丧神的脚步他都很熟悉, 这个不熟悉的脚步属于谁就不用想了。 他没有说话, 假装没听见声音, 等着审神者知难而退悄悄离去。 小重光双手攀着木质的梁柱, 从柱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个穿着简单衣物的青年始终双手捧着杯子, 目视前方, 美丽的容颜带着隐藏很深的疲惫。 诶——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怕他呢—— 小重光咬着手指琢磨,以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啊…… 不对不对,也不是怕啦,就是……就是…… 小小的脑袋瓜里拼命搜索着形容这种情感的词汇,如果是夜晚的源重光,他可以很精确地拎出那个词语——心虚。 不是随便哪个主君,在喷了一心仰慕自己的下属一脸血后都能面不改色地出现在下属面前的,尤其是,在这个下属还明显的已经有了黑化趋势的情况下…… 惹不起惹不起。 幸好有个小的在前面顶着,不然搞不好就要露馅儿。 隐藏在小重光意识深处的源重光:甩锅甩锅,溜了溜了。 小重光:盯—— 三日月:镇定自若.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稳如泰山.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假装喝茶.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感觉……有点方。 小重光:盯—— 三日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柱子,小重光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子后面。 三日月盯着那自带十根白胖手指的柱子,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审神者,是傻白甜型的? “请问,审神者大人,找老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永远带着笑意,嗓音低而动人。 柱子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一张白嫩婴儿肥的小脸怯生生地探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地盯着三日月,像是小动物审视眼前的成年兽类,用直觉判断着对于自己的危险性。 三日月的视线扫过那张可爱的脸,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抹去心中突如其来的奇怪熟悉感,低头继续喝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重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脚垂在廊外,可是那双短短的腿一伸出来,长度连三日月小腿的三分之一都没够到。 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下一下往前挪着屁股,试图把脚垂下去更长一些。 一二一,一二一……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节奏,自以为没有引起身边青年的注意,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把腿伸长的工程。 一二一,一二……诶?诶诶诶诶!!!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 小重光刷地闭上眼,身体往下不受控制地出溜,出溜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卡在了半道上。 一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起来,稳稳放在廊上。 小重光眨巴眨巴眼睛,脑袋瓜一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立即就开心起来,把心里那种怕怕的感觉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漂亮温柔的大哥哥,为什么要怕他呢,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害怕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三日月:……哈哈哈。 小重光给自己鼓鼓劲儿,温暖的小身体贴上三日月的手臂,去看那个杯子:“你在喝什么呀~”尾音还带着甜甜的奶香味的波浪号。 三日月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把茶杯大大方方一亮:“不过是简单的茶水罢了,审神者大人不会喜欢的吧。” 小重光没有感受到三日月的疏离,睁着大大的眼睛,软软的睫毛像鸟儿的绒羽,一颤一颤的:“是茶吗?你喜欢这个?很好喝吗?我听说玉露茶是最好喝的!” 三日月愣了一下,盯着杯子里潋滟的水面出神,终于回答:“是啊,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 小重光精神一振,感觉找到了和漂亮大哥哥的共同话题:“嗯嗯嗯,茶要配和果子吃才好呀,玉露茶要配樱花做的那种和果子,很甜很甜的那种喔,可是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我的侍女经常做的……” 源重光:好了!快闭嘴!再说就掉马甲了你这个小白痴! 三日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小重光一眼:“是吗?您也有这样的习惯?” 玉露茶可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看来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公子呢,喝茶配樱花和果子,这样的习惯,听着真是…… 令人伤心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审神者大人没有事情要做吗?和老爷爷在一起很无聊吧,那还是请回房间休息吧。” 没有看小孩儿的表情,他自顾自端起手边的茶具,起身离去。 小重光失落地盯着他的背影,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大哥哥好像生气了呢…… 不等他回想起三四五六,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脑袋:“呀!您在这里?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在走廊上打闹的短刀们久违的有了真切的笑容,在这个荒疏的苟延残喘的本丸里,这样的快乐,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倒影,偶尔会出现,但更多的,是落在深夜的梦境里。 “这次轮到我咯!” 有着橘色长发的短刀把眼睛用布条蒙上,站在原地开始大声数数。 小天狗蹲在草丛里向外张望一番,又悄悄缩回来:“乱玩这个很厉害的,小光你要跟牢我哟。” 一边的小孩儿闻言攥紧了他的衣角,认真严肃地点头。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审神者也被拉进了这场游戏。也许是因为体型混在短刀中太没有违和感? 总之……出乎意料的,短刀们都表现的十分喜爱这个被鹤丸殿带回来的审神者,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他们都开始叫他“小光”,对此,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小重光也没意见,几乎是愉悦的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呼。 随即,小重光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乱藤四郎几乎是擦着“十”的尾声如羽箭般飞窜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杂草一晃,一个身影轻盈地翻滚出来,从乱藤四郎脚下脱身,三两下跳上了高高树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藏好,在路过今剑这里时,还笑眯眯地对小重光打了个招呼。 “喂喂喂,太过分了吧,怎么可以从这里过!” 今剑不高兴地嘀咕一句,四下里短刀们已经发挥出了最大机动,飞跃跳窜,到最后根本只能看见虚影。 这是……捉迷藏是这样玩的吗? 小重光看的几乎要崩溃。 今剑却没等他感慨,低低惊呼:“哎呀!乱发现我们了!快走!”小重光弱弱地问:“不是……不是藏好就不能动了吗……” 今剑拉着他转移阵地:“什么?那有什么好玩的?不能动的话,不是一抓一个准了吗。啊,那里不错!” 说着就单手扛起小重光轻巧跃上一根大树杈:“哟西~这里很隐蔽,这样乱就不会发现我们啦~” 茂密的树叶把重光的半张脸都盖住,他费力解脱出自己的一只手拨开脸上那根树枝,默默道:“我觉得……” 两侧同样茂盛的树叶哗啦哗啦一阵响动,钻出来两个顶着一丛树叶的脑袋,正是平野和前田。 四个脑袋面面相觑,重光突然觉得肩头被拍了拍,他头皮一炸,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数盘子的菊子等等百物语,战战兢兢地回头,就看见蒙着眼睛的乱的笑脸:“抓~到~了~哟~” “……” “啊啊啊啊啊!!” “小光!!” 不知道哪里传来“碦嚓”一声,小重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体一轻,视角出现了一个大旋转,乱和今剑惊恐的脸越来越远…… 啊咧?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啊,这是天神赐予我的礼物吗?真是风雅呢。” 小重光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睛,就跌进了一双水波温柔的蓝绿色瞳眸里。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源赖光皱皱眉,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手上猛然发力,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髭切被凌空挑飞,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还□□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39.本丸的第三十九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源重光伸出双手, 握拳, 展开。 无论确认多少遍,都是那个答案,他的灵力, 没有了。 那天因为时间转换器故障, 把他的灵魂吸收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源赖光身体里。 刚到这个时空时, 他的记忆都很正常,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感觉不对。他的记忆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失,灵力也变得薄弱, 以前的事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切实感。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 他真的是曾经那个享尽尊荣的长平亲王源重光吗? 与此同时, 作为源赖光的记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尤其是十一岁那次意外, 他完全丧失了一切过去的记忆, 作为“源赖光”在平安中期生活了十多年。 就像是,在这个时空,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在逼着他,推着他,w让他成为历史上的“源赖光”。 直到……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睡得安心的髭切,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 按照歌仙的说法, 这时的髭切时间线还处于乙子本丸第三任审神者时期,他的苦难看似已经结束,实则不过是下一个地狱的间奏。 而且…… 远处的天空轰隆隆响起闪电雷鸣,随后是他这个月里已经熟悉无比的刀鸣声。 检非违使! 源重光眼神一厉,脚尖一挑,落在地上的髭切膝丸飞腾而起,被他正正接住。 在他作为“源赖光”的这么多年之间,检非违使从来没有出现过,而髭切膝丸到来后——更确切的说,是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之后,这些猎杀者就频频出现。 为了杀死所有改变历史的人而出现的检非违使…… 是想抹消“源重光”的存在吗…… 源重光裂开一个扭曲兴奋的笑容,狭长的眼尾微微发红,像是有血从他眼底渐渐漫延出来。 来啊! 如果能结束这漫长而绝望的生命!如果能结束这不知意义的漂泊旅途!如果能把这不见尽头的苦难奉上,得到死亡的甘美…… 那就来杀了他吧! 让源重光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历史里!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沉沉暗下去,七双幽蓝无机质的眼睛,缓缓睁开,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源重光双手各握一振太刀,面无表情地与他们对视。 连时间都在这一刻粘稠起来。 “锵!” 七道高大的身影同时掠了出去,刀光交错织成一个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网,其中还掺杂着属于长枪的一点幽光,当头罩向源重光!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道,除非他还有原本那样强大的灵力,否则凭借源重光现在的体质,再练十年也就是个死。 这本来就是属于付丧神的,神明的战场。 但是源重光丝毫没有惧怕,他眼里映照出越来越近的刀光,唇边的笑容不断扩大,身形一动,不退反近。 就算是他愿意的死亡,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啊! 第一振太刀落下,和膝丸锋刃交错,两振太刀相撞,溅出一长条火花; 第二振太刀呼啸而至,髭切自下而上划过,直直斩向刀刃最脆弱的地方,看力度,这一刀要是斩严实了,那振敌太刀一定是断裂当场; 第三振太刀破开空气,直直冲向源重光腰际,膝丸撞开先前那振太刀,和髭切一起不管不顾地交叉劈向第二振太刀,完全没有在意它的攻击; 事实上,除非是会伤及要害和行动力的攻击,他一概不会去抵挡,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狠辣。 想要捅他一刀很容易,但同时必须做好会丢掉一条胳膊的准备。 而且这个准备八成是用得上的。 从检非违使还没出现起,就在脑海回荡的那一声清越啼鸣越发急促,源重光竟然惊讶地在其中听出了一种……焦急? 请……呼唤…… ……什么? 请……呼唤! 那个声音越发急促,源重光反手用髭切抵住刺来的长枪,连退几步,身后猎猎风声大作,一振大太刀以不容抗拒的态势轰然下劈! 髭切脱手飞出,以从未有过的力道刺向大太刀,做出最后的反击。 钢铁浇铸的刀刃反射出一道细芒,发丝般细碎的裂纹在刀身上蜿蜒开来,扩大,扩大…… “镲!” 大太刀哀鸣着断成两截,源重光来不及举起膝丸抵挡接踵而至的长枪,直接用手接住落下的半截大太刀刀刃,握紧,锋锐的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将他的手掌割成两半,带着满手的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长枪捅去。 瞳孔紧缩,眼中只余越来越近的一星肃杀枪尖。 请……呼唤! 谁……在说什么? 源重光扔下暗红的半截刀锋,随着枪兵胸口喷溅的血,将膝丸奋力上挑,推开枪身,捂住腹部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翻滚靠到墙边,用膝丸拄着地喘息,眼神紧紧盯着面前四振刀剑的动作。 至于另外两振,只剩下地上一堆散落东西的碎片了。 看看这些碎片掉落的地方,再想想刀剑化成人型后对应的部位,就可以知道,这两个检非违使死的绝对不是那么好看。 可以说是真正的做到了“碎片化”。 请…… 呼唤……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源重光耳边重复,焦灼而充满哀求,像是透着莫大的痛苦。 两振太刀交叉劈来,长枪紧跟其后,大太刀从容地填补上了最后的缺口,源重光呼出一口气,动动手,满是鲜血的滑腻的刀柄,在脱力到已经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手里打滑。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他还是那个深夜被别人从自己寝宫带走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那个恐惧的,惊慌的,面对命运无所适从,只会质问的少年。 在这个血腥的夜里再次破土而出。 刀锋落下,近到他好像都能嗅到上面自己的血的味道。 请呼唤我! 质问有什么用呢?他手里有刀啊!就算砍不死强大的命运,也可以砍死只能随波逐流的自己! “三日月!” 像是电光划破长夜,带血的嘶鸣突破了记忆的藩篱。 一抹深蓝色在半空中画出新月般巨大的刀光,直直斩断了两振劈到源重光面前的太刀,冷白的刀锋映衬着天际不知何时露出的月光,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天下最美之剑稳稳挡在源重光身前,发间的金色稻荷发穗轻轻晃动,绝美的容颜上一片肃穆,他将本体举高,眼底新月璀璨,丝毫不顾及身后还有敌刀,只是仔仔细细地将源重光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用力的像是要刻进心底。 最后,他单膝跪地,低下高傲的头颅:“三日月宗近,应您的呼唤而来,主君。” 源重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那个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源重光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过去的誓言,和现在的契约完美呼应。 啊…… 原来是这样,在千年前就对自己效忠的刀剑,这个古老的契约居然借由这一声呼唤重新连接了起来。 “三日月……” 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音量,三日月已经抬起头:“其余的话容后再叙,请允许我,将这些冒犯主君者,斩落!” 源重光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他看见了那星空月夜里,透明的雨幕。 源重光皱眉揉揉鼻子,转头就看见髭切膝丸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看得他有点毛毛的。 膝丸当先开口:“家主身体不舒服吗?” 髭切紧接着问:“需要休息吗?” “果然还是让我们来做吧,伏击军队这种事情——” “家主在一边等候即可,一定为您带来胜利!” “赌上源氏重宝之名!” 源重光:【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你们这个默契…… 源重光思索半晌,决定还是不理他们了,不知道为啥,这次出征,他们俩都紧张得不得了,一有风吹草动都握着刀想往上冲,平常也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边,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源重光不蠢,但是他也懒得去想原因。 理由就是,他发现源赖光的身体自从恢复记忆后就有崩溃的趋势。反应变得迟钝尚且不说,躯体时不时就失灵,昨天他伸手去拿被子,结果死活弯曲不了手指,像是老旧的机械失去齿轮,很快就要全盘脱落。 如果不肯融入这个时空,那么就只有死亡。 冥冥中,他听见了这样充满恶意的低语。 源重光嗤笑一声,那就死啊,谁怕谁。 他弯曲一下手指,将手搭上腰间的膝丸:“嘘——有声音。” 边上的髭切见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后,神色一沉,转瞬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是平家运送粮草的分队吧。” 膝丸将本体微微出鞘:“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从这边过了。战争的事情早就放出风声,平民百姓不可能冒着危险到这边来。” 这次的行动只有源重光带领的髭切膝丸和今剑,三日月他们前几天就不知去向,源重光也没耐心管他们。 最多叮嘱了药研一句小心。 想起三日月当时的神情,源重光突然有点烦躁。 极其细小的风声飒飒而过,今剑从后面轻巧跳跃过来,红彤彤的脸颊上满是兴奋:“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先行的有二十人,后面是第一批粮草,有十五辆大车,好像还运送了什么珍宝,太远了,没看清。” 40.本丸的第四十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同样的, 为了维持这样和平的假象, 在没有更多同伴的到来之前,高练度的刀剑只能不断地出阵完成任务。 好在, 他们幸运地获得了一个灵力极其稳定强大的新审神者,这样的话, 出阵的风险可以降低不少。 宽阔的中庭里, 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 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 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 东跑西跳的, 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 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 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 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但是没有人能阻拦他往前走,他盯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眼神满是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平安京的黄昏很清净,正是逢魔时刻,四条大路上行人很少,牛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源赖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拿着出门前侍女转送的和歌,漫不经心地看着。 “……盈盈稻叶露,日夜湿衣裳。呵……” 看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用蝙蝠扇抵住唇角笑了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平安京华丽宅院里的女性,终日坐在垂帘后吟诗作对的贵族公主,难道知道稻叶长什么样子吗? 源重光放下写着和歌的山吹色短笺,用蝙蝠扇撩起短帘,询问跟在牛车边的侍从:“听说父亲大人从筑前招的那个工匠又来了?” 侍从恭敬答道:“是这样的,据那个工匠说,他根据唐国的技艺,锻造出了两振绝世无双的宝刀,昨日献给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很满意,今天早晨就带人去试刀了。” 源赖光沉吟着,放下短帘,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刀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一岁,带着六岁的弟弟赖亲出门游玩,失足摔下山坡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刚开始还会有奇怪的记忆片段闪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片段也朦胧模糊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关于幼年的记忆,他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到关于那两振刀剑的消息的时候,他近乎顽固的腐朽的记忆隐隐有了一丝松动,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对那两振刀剑莫名其妙的厌恶。 不,不对…… 不是两振,而是更具体的其中一振…… 那一振…… 刀剑中的兄长。 等等等等,他一定是疯了,刀剑还会有长兄幼弟吗之分?那母亲是谁?木炭和柴火吗? 源赖光失笑,用蝙蝠扇轻轻敲了敲额角,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有了这么奇妙的想法。 可奇异的是,他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等等,果然这样的想法还是有问题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在主屋见到了满脸喜色的父亲大人,清和源氏的现任家主,镇守府将军源满仲。 “哟,赖光,你回来了。”见到自己得意的长子,满仲高兴地朝他招招手。 源赖光恭敬地对他行礼:“是的,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等到儿子在自己身前坐下,源满仲从身边刀架上取下两振刀剑,郑重放在源赖光面前:“这是筑前刀匠送来的两振新造名刀,今日我去试刀,刀刃锋利不能挡,其余势一截其须,一断其膝,当真是绝世的名刀,所以我为它们起名——” 源赖光的双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无声地吐出几个音节,听见父亲的声音和自己脑海中回荡的声音重合—— “髭切,膝丸。” 源满仲没有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异样,继续兴致高昂道:“此双刀锋利非凡,应当成为我源氏光辉万世的见证之物,赖光,你觉得呢?” 源赖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两振静静躺在桌上的刀剑,回答:“是的,如您所愿,他们应当是我源氏的重宝,髭切,和膝丸。” 源满仲老怀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你从小跟着我学习剑术,现如今,我的本事你已经完全学会了,甚至达到了能够击败我的地步,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对配得上你的刀剑。我寻求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这样优秀的两振刀剑,现在就将它们赠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带着它们,将源氏继承下去。” 他向前微微倾身,把髭切和膝丸稍稍推向自己的长子:“收下吧。” 源赖光低头略微弯腰:“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父亲大人。” 清和源氏的历史几乎与平安京一般长久,这个古老的姓氏与奥州藤原氏,桓武平氏,橘氏一起,构成了天皇的御座下最辉煌的四座丰碑。 公元970年,源满仲出家为僧,年仅二十二岁的嫡子源赖光继任清和源氏家主之位。 这位年轻的家主凭借着滔天的权势,端丽的姿容,优雅的风仪,丰富的才识,以及出神入化的剑术,和他从不离身的两振佩刀髭切膝丸一起,成为了平安京所有贵女姬君的梦中情人之一。 从今内里值勤回来,天色还早,用过夕食,和两个弟弟聊了聊一天的事情,源赖光回屋屏退侍从,在昏黄的烛火下将随身的两振刀剑出鞘放置,烛火的光落在刀身上,竟然点出了肃杀逼人的莹莹冷光。 不愧是筑前匠人多年心血,果然是一见即知威力的名刀。 跟随了自己一年多,越来越觉得这两振刀仿佛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生,使用起来绝无不适之处。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的手停在了髭切的刀柄上,对于这振刀,他心里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排斥,所以平时他总是习惯性的用膝丸更多一些,对于这样的排斥,他也很无奈,这种感情不知由来,不知缘故,像是以前曾经见过,而且还有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开始。 可是……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源赖光将这样的想法归结为自己又没睡好,决定给髭切和膝丸做做保养就睡觉。 源赖光的手指轻轻拂过两振刀剑的刃身,仿佛能听见冰冷的刀剑发出了愉悦轻柔的嗡鸣。 “飒——” 院内风声忽然大作,源赖光警觉地抬头:“什么人在外面?” 外面只有风声拂过竹叶的飒飒声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源赖光的心却跳动的愈发厉害,那种危机感喧嚣着在他头脑里呐喊。 他双手展开,缓缓拂上了髭切和膝丸的刀柄,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一寸寸向上,像是什么华美温柔的舞蹈,握紧了两振刀的刀柄。 一阵风掠进来,室内的烛火倏忽被吹熄,源赖光悄无声息地起身,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幛子门一侧,沉沉压下呼吸—— 有什么……在靠近。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41.本丸的第四十一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刀刀柄, 轻轻摩挲着,琥珀金的眼瞳半闭,还是那个永远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战场, 那段——他拼命想遗忘, 却又悲哀的不愿遗忘的记忆。 历史真的不可改变吗?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须死亡吗? 髭切缓缓用大拇指蹭着刀柄, 自从那天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和膝丸说过话。 他怨恨膝丸没有保护好家主, 更憎恶这样丑恶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会让人变成恶鬼的啊…… 他能怪谁呢?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 一个, 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髭切摇摇头,困惑地皱起眉,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审神者还安稳地睡着,圆润的脸蛋上有粉嫩嫩的红晕,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敏感地回头, 有什么东西—— 什么很熟悉的东西—— 狂风席卷而来,髭切脸色一白, 这风卷着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气味,卷着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兵戈气息,卷着砂土, 卷着腥红的旗帜和他遗忘在记忆里的泪水—— 从过去的时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几乎是惊慌地扑倒在地面上,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初破冰面的冬河, 风声过处,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从古早的记忆里探出一枝脉脉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那风从他指缝间拂过,只留下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直直扑向他身后。 髭切浑身发抖,他听见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但是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他只能死死抓住本体刀的刀柄,眼睛盯住榻榻米上一点,屏住呼吸倾听身后的动静。 “唔——” 是带着少年气味的嗓音,很陌生,从来没有听过。 髭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的傍晚,他的心里回荡着金戈铁马撕心裂肺的杀伐,夕阳在如雨的箭矢后沉默着缓缓下落,地平线上断裂的旗帜在风中飞起,卷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头盖脸笼罩住他,他听见自己绝望的悲鸣——从那天开始,从未停歇。 但是就在这一瞬,仿佛漂泊的船只寻到港湾,无巢的飞鸟遇见恰好停歇的枝头。 悲鸣止息,一朵芦花落在水面。 他缓缓回头,被褥里坐起的人少年模样,面容旖旎秀美,像是绝艳的少女,斜飞的眉宇又透出不属于少女的凉薄英气。 他看过来,深黑的瞳孔里是淡漠的情绪,随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在那一片淡漠下,有春水般熟悉的东西温柔流动。 那样的熟悉—— 髭切哆嗦着嘴唇,琥珀金的眼眸里瞬间积起粼粼波光,他声音沙哑,最终只微笑着唤了一声。 “家主,欢迎回来。” 幛子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修长的深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后,带着新月的眼眸在室内一扫:“主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琥珀金和深蓝猛地在半空对上,两者微微眯起,纷纷在心底拉响了防空警报—— ——嘿呀,果然有小婊砸要勾搭家主/主君! **** “久等了!光忠特制——雪媚娘!” 烛台切举着木质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刚迈进一步就僵硬的停了下来。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 本丸没有专门用餐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吃的,到第三任审神者来时,才把会客室改成一起用饭的地方,宽大的三张长桌也足够坐下所有付丧神。 到最后,一张桌子就可以坐满了,另外两张长桌就被放进了仓库。 而自从最后一任审神者被杀掉后,付丧神们又恢复了在各自房间里用餐的习惯,这张长桌上也再没有坐满人过。 所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审神者吗? 烛台切看着面前十几双看过来的眼睛,有点崩溃。 三日月端坐在上首的审神者右边,一向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源氏兄长坐在左手边,以稳重出名的短刀药研恭敬地侍坐在审神者身旁——并不是出于监视观察的陪同,很明显的,药研的所有肢体语言都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奉审神者为主了,发自内心的。 烛台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本丸。 啊啊啊啊所以这还是他待了这么久的那个暗黑本丸吗? 你还我以前的那个暗黑本丸啊! 当三日月和髭切给审神者夹菜的筷子再次撞在一起后,看着药研高机动地闪避开他们的“碰瓷行动”把菜放进审神者碗里,烛台切在心里高声咆哮。 审神者不过就是晕了几天,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变回那副少年模样的源重光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决定开始假装发呆,三日月和髭切的态度,他能理解,可是药研……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了。 尤其是不知道药研跟粟田口家其他几个说了什么,所有的粟田口都认认真真地排着队过来做了自我介绍——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源重光不着痕迹地挑出菜里的红萝卜,余光突然瞥到一抹雪白在门边一闪而过,他抬头,只看见长桌末尾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那是谁? **** 数珠丸恒次雷打不动的念经习惯是本丸所有人都知道的,以前审神者在的时候还有出阵远征的任务,没有审神者之后,他几乎是整天整天地躲在房间里研究佛经,恨不得下一刻就原地坐化飞升。 房间里很暗,门窗紧闭着,明明是白天,硬是被主人弄出了一种暮色四合的沉寂感。 念完一段经文,长发逶迤的付丧神停下来,不言不语地坐着,似乎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回神,继续低声念经。 这样的情形在“数珠丸恒次”这振刀身上是很难得的,这振佛刀的虔诚是所有知晓他名字的审神者公认的,像这样念经念到一半居然走神的事情…… 简直比鹤丸国永洗心革面再也不恶作剧还少见。 数珠丸纤长苍白的手指按在泛黄的书页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又像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看了自己的手顿了片刻,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迅速将手移开。 “自惟失此利,我为自欺诳。 我常于日夜,每思惟是事, 欲以问世尊,为失为不失?” 他喃喃重复着这段话,又开始出神:“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仿佛怕冷般将身体蜷缩起来,眼尾一抹深红艳丽的像是要滴下鲜血。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门外是小短刀们欢笑打闹的声音,他们一连串蹬蹬蹬踩着木质地板跑过,这样的热闹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和之前比起来,现在的本丸和谐的像是佛家所言的极乐世界。 素衣的巫女和少宫司的脸极快地闪过,时间过去了太久,他们的脸已经有点模糊。 锻刀,碎刀,符咒,祭祀…… 数珠丸有点出神,环住小腿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青年的容貌,那个青年长得不算英俊,顶多就是五官端正,有点小帅而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青年,数珠丸浑身就是一抖,手指痉挛起来,他拼命怀抱住自己,长发散落在脸侧,勾勒出一个极暗极狭小的空间。 数珠丸就在这样的黑暗里慢慢平静下来。 那片灼热的白光渐渐褪色,带着狂热的扭曲的脸庞,充满欲/望的笑声吵闹声,那些塑料,金属,木材……略显粗糙冰凉的质感,还有仿佛永生永世不得解脱的疼痛一起,被他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紧闭的眼帘颤抖着,数珠丸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三日月正带着审神者前往中庭的万叶樱下,短刀们来回跑着,试图拽着审神者走的更快一点。 数珠丸掐着手心的指甲刺破了皮肤,他对这样的疼痛浑然不在意,狭长的眼尾染出一抹近乎圣洁的虔诚。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手上环绕的佛珠突然断了线,剔透的珠子瞬间崩裂散落了一地,在地面滴滴答答滚满了整个房间。 下面的暗潮在奔流,场面上的平静还是一如既往。 髭切跪坐在审神者的床铺边,再度细细审视被褥里那个年幼审神者的面庞,并没有任何的熟悉之处,但就是…… 就是,仿佛多年未见。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刀刀柄,轻轻摩挲着,琥珀金的眼瞳半闭,还是那个永远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战场,那段——他拼命想遗忘,却又悲哀的不愿遗忘的记忆。 历史真的不可改变吗?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须死亡吗? 髭切缓缓用大拇指蹭着刀柄,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膝丸说过话。 他怨恨膝丸没有保护好家主,更憎恶这样丑恶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会让人变成恶鬼的啊…… 他能怪谁呢?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髭切摇摇头,困惑地皱起眉,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审神者还安稳地睡着,圆润的脸蛋上有粉嫩嫩的红晕,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敏感地回头,有什么东西—— 什么很熟悉的东西—— 狂风席卷而来,髭切脸色一白,这风卷着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气味,卷着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兵戈气息,卷着砂土,卷着腥红的旗帜和他遗忘在记忆里的泪水—— 从过去的时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几乎是惊慌地扑倒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初破冰面的冬河,风声过处,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从古早的记忆里探出一枝脉脉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那风从他指缝间拂过,只留下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直直扑向他身后。 42.番外·源氏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无论确认多少遍,都是那个答案, 他的灵力, 没有了。 那天因为时间转换器故障, 把他的灵魂吸收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源赖光身体里。 刚到这个时空时,他的记忆都很正常,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 他渐渐感觉不对。他的记忆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失,灵力也变得薄弱,以前的事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 失去了切实感。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他真的是曾经那个享尽尊荣的长平亲王源重光吗? 与此同时, 作为源赖光的记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尤其是十一岁那次意外, 他完全丧失了一切过去的记忆,作为“源赖光”在平安中期生活了十多年。 就像是, 在这个时空, 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逼着他, 推着他,w让他成为历史上的“源赖光”。 直到……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睡得安心的髭切,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 按照歌仙的说法, 这时的髭切时间线还处于乙子本丸第三任审神者时期, 他的苦难看似已经结束, 实则不过是下一个地狱的间奏。 而且…… 远处的天空轰隆隆响起闪电雷鸣,随后是他这个月里已经熟悉无比的刀鸣声。 检非违使! 源重光眼神一厉,脚尖一挑,落在地上的髭切膝丸飞腾而起,被他正正接住。 在他作为“源赖光”的这么多年之间,检非违使从来没有出现过,而髭切膝丸到来后——更确切的说,是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之后,这些猎杀者就频频出现。 为了杀死所有改变历史的人而出现的检非违使…… 是想抹消“源重光”的存在吗…… 源重光裂开一个扭曲兴奋的笑容,狭长的眼尾微微发红,像是有血从他眼底渐渐漫延出来。 来啊! 如果能结束这漫长而绝望的生命!如果能结束这不知意义的漂泊旅途!如果能把这不见尽头的苦难奉上,得到死亡的甘美…… 那就来杀了他吧! 让源重光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历史里!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沉沉暗下去,七双幽蓝无机质的眼睛,缓缓睁开,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源重光双手各握一振太刀,面无表情地与他们对视。 连时间都在这一刻粘稠起来。 “锵!” 七道高大的身影同时掠了出去,刀光交错织成一个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网,其中还掺杂着属于长枪的一点幽光,当头罩向源重光!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道,除非他还有原本那样强大的灵力,否则凭借源重光现在的体质,再练十年也就是个死。 这本来就是属于付丧神的,神明的战场。 但是源重光丝毫没有惧怕,他眼里映照出越来越近的刀光,唇边的笑容不断扩大,身形一动,不退反近。 就算是他愿意的死亡,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啊! 第一振太刀落下,和膝丸锋刃交错,两振太刀相撞,溅出一长条火花; 第二振太刀呼啸而至,髭切自下而上划过,直直斩向刀刃最脆弱的地方,看力度,这一刀要是斩严实了,那振敌太刀一定是断裂当场; 第三振太刀破开空气,直直冲向源重光腰际,膝丸撞开先前那振太刀,和髭切一起不管不顾地交叉劈向第二振太刀,完全没有在意它的攻击; 事实上,除非是会伤及要害和行动力的攻击,他一概不会去抵挡,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狠辣。 想要捅他一刀很容易,但同时必须做好会丢掉一条胳膊的准备。 而且这个准备八成是用得上的。 从检非违使还没出现起,就在脑海回荡的那一声清越啼鸣越发急促,源重光竟然惊讶地在其中听出了一种……焦急? 请……呼唤…… ……什么? 请……呼唤! 那个声音越发急促,源重光反手用髭切抵住刺来的长枪,连退几步,身后猎猎风声大作,一振大太刀以不容抗拒的态势轰然下劈! 髭切脱手飞出,以从未有过的力道刺向大太刀,做出最后的反击。 钢铁浇铸的刀刃反射出一道细芒,发丝般细碎的裂纹在刀身上蜿蜒开来,扩大,扩大…… “镲!” 大太刀哀鸣着断成两截,源重光来不及举起膝丸抵挡接踵而至的长枪,直接用手接住落下的半截大太刀刀刃,握紧,锋锐的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将他的手掌割成两半,带着满手的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长枪捅去。 瞳孔紧缩,眼中只余越来越近的一星肃杀枪尖。 请……呼唤! 谁……在说什么? 源重光扔下暗红的半截刀锋,随着枪兵胸口喷溅的血,将膝丸奋力上挑,推开枪身,捂住腹部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翻滚靠到墙边,用膝丸拄着地喘息,眼神紧紧盯着面前四振刀剑的动作。 至于另外两振,只剩下地上一堆散落东西的碎片了。 看看这些碎片掉落的地方,再想想刀剑化成人型后对应的部位,就可以知道,这两个检非违使死的绝对不是那么好看。 可以说是真正的做到了“碎片化”。 请…… 呼唤……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源重光耳边重复,焦灼而充满哀求,像是透着莫大的痛苦。 两振太刀交叉劈来,长枪紧跟其后,大太刀从容地填补上了最后的缺口,源重光呼出一口气,动动手,满是鲜血的滑腻的刀柄,在脱力到已经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手里打滑。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他还是那个深夜被别人从自己寝宫带走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那个恐惧的,惊慌的,面对命运无所适从,只会质问的少年。 在这个血腥的夜里再次破土而出。 刀锋落下,近到他好像都能嗅到上面自己的血的味道。 请呼唤我! 质问有什么用呢?他手里有刀啊!就算砍不死强大的命运,也可以砍死只能随波逐流的自己! “三日月!” 像是电光划破长夜,带血的嘶鸣突破了记忆的藩篱。 一抹深蓝色在半空中画出新月般巨大的刀光,直直斩断了两振劈到源重光面前的太刀,冷白的刀锋映衬着天际不知何时露出的月光,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天下最美之剑稳稳挡在源重光身前,发间的金色稻荷发穗轻轻晃动,绝美的容颜上一片肃穆,他将本体举高,眼底新月璀璨,丝毫不顾及身后还有敌刀,只是仔仔细细地将源重光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用力的像是要刻进心底。 最后,他单膝跪地,低下高傲的头颅:“三日月宗近,应您的呼唤而来,主君。” 源重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那个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源重光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过去的誓言,和现在的契约完美呼应。 啊…… 原来是这样,在千年前就对自己效忠的刀剑,这个古老的契约居然借由这一声呼唤重新连接了起来。 “三日月……” 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音量,三日月已经抬起头:“其余的话容后再叙,请允许我,将这些冒犯主君者,斩落!” 源重光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他看见了那星空月夜里,透明的雨幕。 次郎苦恼地动动身体,他果然最不适合应付这样性格的人……让开身体露出后面的同伴:“数珠丸殿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缺少惊吓的话,心可是会干枯的死掉的呢~” 鹤丸轻快地接上次郎的话,出声调侃那个一心向佛的同伴。 “当当当!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数珠丸微微抬头,明明双眼紧闭,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能看到面前的景象。 一身白衣的鹤丸怀里视若珍宝般抱着一团东西,用他的白色羽织裹着,露出一张属于孩子的幼嫩恬淡的睡脸,他睡的很熟,脸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像是雪白的糯米大福上撒了樱花调味粉,看着就甜的不得了。 “……你们哪里拐来的孩子?” 巨大的震撼让他一瞬间都忘了捻念珠,下意识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鹤丸国永。 鹤丸被那个含义丰富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急忙辩白:“喂喂喂!这可不是我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听着就更不值得信任了吧…… 数珠丸把眼神默默转向药研,感觉这些人里只有药研看着最可靠呢,那把御神刀一直眼神古怪地在后面盯着鹤丸,也不像是要给他解惑的样子。 药研低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得到数珠丸一个舒缓从容的点头:“这样吗?倒也是来的及时,那位审神者快不行了,既然有替换的话,明天就让笑面青江带他出阵吧。” 他们都知道那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没有人提出异议,鹤丸抱着睡着的审神者左右看了一遍,脚步悄悄地往后挪,不等挪出一米,数珠丸清悦的声音响起:“这位审神者,今天就睡在近侍部屋吧。鹤丸殿,你去哪里?” 鹤丸扁扁嘴:“不能睡我那里吗?” 数珠丸把脸朝向鹤丸,不言不语,鹤丸抵抗了片刻,只好投降:“好吧好吧……” 数珠丸低眉顺眼继续捻念珠:“只有近侍部屋里有多余的寝具了,那里离审神者的房间也近。” “唔……” 源重光迷迷糊糊地用手揉着眼睛,在温暖的被子里滚了几圈。 好舒服啊…… “审神者大人,您醒了。” 源重光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出声的人。 那个长发逶迤在榻榻米上的青年垂眸静坐,手腕上缠绕着长长的佛珠,容貌秀丽清雅,一振太刀横放在他的膝头。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源重光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那串长长的佛珠,小小声地说:“珠子。” 数珠丸愣了愣,根据药研的说法,这位审神者是由于灵力暴动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心智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对,怎么看样子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相信人类,那可是个擅长谎言与欺骗的种族。 “审神者大人,我想不用我说,您也应当了解您现在的处境,除非与我们合作,接受我们的庇佑,否则您是不可能活下去的。请将您的伪装收起来吧,对于以前的我们或许很有用,但是现在……” 源重光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说的话不那么友善,畏缩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见数珠丸似乎是显得不耐烦了,周围又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只好鼓起勇气弱弱道:“……优子呢?这里是哪里?我的侍从呢?” 数珠丸捻念珠的手一紧,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尽管有一个从头到尾没睁眼。 源重光眼神无辜而迷茫,数珠丸猛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出去了。 留下孤身一人在被窝里的源重光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拉着被角盖过自己的脑袋,小声笑了起来。 “所以时空融合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不不不,已经解决了,只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额头上满是汗的监察组长努力试图解释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时空抑制力已经生效,只是历史上多出了长平亲王这个人……” 联合调查部部长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废弃时空的那位?他回来了?” 监察组长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正确历史承认了他的存在,是为桓武天皇三子,中宫定子的独子,出生就被册封为长平亲王,十七岁元服礼,元服礼后三个月,在贵船神社遇到山匪,落下山崖死亡,死后被追封为神高皇太子……但是根据那份诏书颁发的时间来看,其实他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活着呢……嘛……算是半日太子吧……” 部长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这段历史已经获得了时空的认可?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是合法的、应该存在的?” 监察组长苦着脸点头:“啊……是的……其实不用怀疑,现在随便去街上拉一个人,说起长平亲王,他们都会知道的吧……毕竟是那么著名的“半日太子”,死的又那么离奇,据说长得还很好看……” “见鬼!” 部长愤愤地咒骂了一句,随后想起什么:“那那些付丧神呢?他们会有和他相处的记忆吗?” 监察组长想了半天:“呃……这个的话……我想除了身为献给长平亲王作为贺礼的三日月外,应该不会吧……毕竟那时候它们都没有产生灵智啊!存在于出生之前,这样久远的记忆,是连天照大御神也没办法记住的吧?” 部长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反正他已经失踪了……那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行道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魑魅魍魉伸出鬼爪狰狞地扭动。 源重光规规矩矩地展开双手站好,等着数珠丸给他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也不知道他出去后是怎么跟药研他们商量的,看样子好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审神者变幼齿了的结果,态度倒是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还亲自给他穿衣服。 源重光乖乖垂着脑袋,数珠丸蹲在他面前,一头银灰色长发披散下来,闪着银河般丝滑璀璨的光,源重光看的手痒痒,忍不住就偷偷去摸了一把。 恩,手感真的很棒,像是上好的丝绸,手放上去的时候几乎能吸住皮肤。 “珠子……” 数珠丸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头发往源重光够不到的地方拨了拨。 源重光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数珠丸的念珠上。 数珠丸蹲着给他整理衣服,念珠就松松地绕在手上,时不时在源重光面前晃悠一下。 源重光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珠子晃悠,完全没发觉数珠丸隐晦的审视。 难道真的傻了?还是失忆?这样的状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他还会长大吗?对于灵力的掌控和运用有没有影响?…… 药研在得知审神者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地上摆满了摊开的书,连饭都没有吃,也不知道找出原因没有。 最重要的还是灵力问题……这样的审神者,还能动用灵力吗?如果可以的话,养起来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年幼无知,完全听从付丧神的审神者……可是如果不行,按照他们一贯的做法,那只能扔回战场去了…… 数珠丸最后抹平源重光衣角的一点褶皱,轻声道:“本丸里没有适合您穿的衣物,这是前田的衣服稍作了修改,请您谅解。” 源重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衬衫和裤子,见数珠丸站起来要走,急忙伸出手,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数珠丸有点愣,不明白审神者这是什么意思,对上那双星光一样明亮又带点害怕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犹豫片刻,微微弯腰单手抱起小孩子,那双带着奶香味的软软的胳膊从善如流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种感觉……非常陌生,但是又和以前那位审神者的身体接触好像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 数珠丸低低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不知道,再说吧。 从天守阁二楼下来,楼下柱子边靠着一个白色身影,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草去逗弄一只小蜘蛛,见楼上下来了人,顺手丢掉那根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哟!审神者大人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源重光警惕地把脸藏在数珠丸颈边,摇摇头。 鹤丸:……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手顿在半空。 不是吧……他只是客套一下啊,这个回答是怎么回事? “我说……审神者大人,这是个玩笑吗?惊吓度是够了,可是一点也不有趣啊!等等,那个紫色眼睛黑头发的小个子记得吗?就是那个从来不笑的很严肃的小矮子?” 【药·小矮子·研:……】 “诶?也不知道吗?那那个超级高的那个伪娘大个子呢?就是喜欢穿女孩子的裙子的那个!看着像变态的很吓人很吓人的那个?” 【次郎·伪娘·看着像变态·很吓人·太刀:……】 “什么?等等等等,还有配色像抹茶的那个!绿色的!白色的!很大的!走路比蜗牛还慢的那个呢?” 【石·抹茶配色·很大·切·走路比蜗牛慢·丸:……】 “呀……真的不记得了啊……是什么原理呢……明明刚变小的时候还有记忆的,睡了一觉就都忘记了吗……” 43.本丸的第四十二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不过,反正三日月宗近已经进入了正确时间点, 嘛……那他不回来也没什么吧, 还省下了善后组的功夫呢。 “等等!这是什么?” 监测组的组员看着时空平衡曲线目瞪口呆。 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银蓝色屏幕上只有一条深蓝曲线,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 曲线前进的路线也令人惊惧地上蹿下跳起来。 “组长!!组长!!出事了!” 监测组的人脸都绿了, 纷纷围上前去, 这是控制室中心最大的监测仪器,也是检测整个时空大体进程的最重要的那个, 如果它出了什么问题…… 监测组的组长扑到虚拟屏上,下一秒又捂着胸口张大嘴巴:“混蛋!时空融合了!!!” “时空融合?!”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四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没持续多久,组长一拍桌子:“白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把情况报告给善后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这样严重的情况在时政成立后从未出现过, 报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递到了几个部门部长的案头, 不到半天,几个大佬们就定下了行动方案, 把所有能够派遣出去的部队全部投入了那个出现融合的时间点——平安初期, 京都。 事态在三天后被基本控制住,据说损失了不少人手才把时空裂缝抹合, 同时行动组受到命令,付出了相当一部分的宝贵战力,才把那个造成了融合的废弃时空从时空坐标图上完全抹除。 当然,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告知底下的审神者们的。 一片茂盛的丛林里, 传来人行走的窸窣声响, 时间已经近黄昏, 血色的夕阳沉沉洒下来,落在地面上冷的可怕。 “喂,我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天快暗下来了,石切丸殿身上的伤也让药研看看吧。” 一个白衣白发的秀丽青年从及腰高的灌木丛里艰难地拔出脚,看着裤子上拉开的一条口子,自言自语地咕哝:“啊啊啊,这就是自然的馈赠吗,真是大惊喜呢……”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钻出几个人,有高大的青年,也有少年模样,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腰间都配着刀刃。 一个穿着绿色神官服饰的高大青年动作笨拙地从灌木丛里挤出来,无奈地叹气,两个少年倒是动作轻快地一前一后掠过树丛,如履平地般踩上结实的草地。 一个黑发紫眸的少年神色肃穆地看看四下:“次郎殿呢?” 石切丸苦笑着转头看后面:“我想……” 不等他说完,一个活泼的声音就遥遥传来:“哎呀人家被卡住了啦!有没有人来把人家拔出去啊?” 药研眨眨眼,石切丸无奈地笑道:“就是这样……大太刀实在不适合在这种丛林移动啊……” 在他说话的功夫,另一个少年已经动作迅速地钻回丛林又钻了出来,肩头还扛着一个极其高大的人,看样子却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步伐还是轻快利落。 那个被头朝下扛着的人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一手护着头发一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服防止他把自己颠下去:“啊啊啊慢一点慢一点,人家好晕啊啊啊,咦,就像喝了酒一样呢……” 站在原地等着他们的石切丸尴尬地咳嗽一声,想了想,还是转头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 药研呼出一口气,还是对这个生性洒脱爽朗的次郎殿没办法,太郎殿也不在……嘛,就这样吧……想着,他也转身去找别的同伴了。 骨喰放下肩头的“货物”,面无表情地理理衣服,抬脚就跟上了自家兄弟。 留下原地一个笑眯眯的次郎太刀还在回味那种醉酒一样的感觉:“哎呀,没有酒的时候,这样来一次也很不错嘛……” 等到暮色初降的时候,这个小小的临时营地已经搭了起来,五人围着一团篝火歇息进食。 火堆映着几人的脸,即使带着笑容,也不难看出其下掩藏的疲惫阴鸷。 尽管他们都尽力打理过,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狼狈。衣服多多少少都有破损血污,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过,其中以那个全身白衣的青年最显目,白色的衣物最不好打理,上面的红色血迹就分外醒目。 “鹤丸殿?” 第一个出声的是石切丸,这个出身神社的御神刀一向性情和顺,也十分关心同伴。 药研给他的伤上完药,缠上绷带,扶扶眼镜退回原地。 鹤丸国永一脸单纯无辜地回头:“诶?” 石切丸疑惑地看着他:“您刚才在看什么?” 鹤丸摸着下巴看着一个方向:“哦……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道更盛大灿烂的金色光芒炸开,然后有一个什么东西挟裹在那团光芒中如同流星坠落下来,就落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丛林里。 药研皱起眉头:“是吗……我们都没有看到……” 鹤丸摆摆手:“因为不是朝着那个方向吧。我们去看看吧?也许会是什么大惊喜呢?” 他的眼睛因为那个“惊喜”而闪闪发光,金色的瞳孔明亮得像是两个小太阳。 次郎高兴地站起来:“好啊好啊,我们走吧!也许是谁掉下了一坛酒呢?” 不不不,次郎殿,不管那是什么,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一坛酒。 药研和石切丸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这么说着。 药研望着黑黝黝的丛林犹豫起来:“可是,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太刀和大太刀在夜间的战斗力实在是……如果再来一把短刀就好了……” 次郎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头:“别想啦,前田不是早上就跟三日月他们出阵去了吗,其他的短刀练度都不够呢。” 药研想了想:“那我和鹤丸殿去看看,石切丸殿、次郎殿和骨喰留在这里怎么样?” 鹤丸已经迫不及待向那边走去:“行行行,走吧走吧!”刚走没几步一脑袋撞上了一棵树。 药研无奈地摇摇头,加紧几步跟上去:“鹤丸殿!让我走前面带路吧……” 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终于摸到了一处空地。 说实话这里可不算是什么空地,周围的树木像是经历过什么台风一样,被□□得可怜兮兮的倒伏下来一大片,中间躺着的那个毫无声息的人,无疑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嘛……真是个惊吓呢……人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鹤丸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自己的本体,警惕地对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药研站在他身后,闻了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平静地按下鹤丸拿刀的手:“看这出血量,他不可能还有意识。” 说着走过去,扒开那人身上落得厚厚的一层枯叶,只是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喂……” 鹤丸好奇地凑上去看,不由也目瞪口呆:“天呐,他真的还活着吗?” 也不怪他这样问,实在是那个人身上的伤太恐怖了,二十五岁模样的青年,穿着一身精致的狩衣,狩衣上染满了浓稠的血,依稀可以从边角辨认出底下的白色,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右肩直划到腰腹部,下面的骨骼内脏都依稀可见。 鹤丸上前拨开那人的遮住面容的凌乱长发,露出一张春花姣好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出恐怖的苍白,精致的五官只有睫毛还有一点颜色,乌黑与雪白,这对比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哦……居然跟三日月殿有得一拼呢……我说药研啊,你感觉到了吗……” 药研审视着那个伤口:“嗯。很强大的灵力……十分强大……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力量……而且,看伤口的形状,这是他自己干的。” 鹤丸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这样吗。你能治不?” 药研凑近血肉模糊的伤口:“本来不能,但是他好像在缓慢自愈……那保住他不死是可以的。” 鹤丸轻巧地说:“不死就行啦,不然还不好控制呢。看样子他好像是从别的时空落下来的,可能是在战场上……付丧神都死了,又回不到本丸,所以就自杀了吧……” 药研对他的猜测没什么反应,给青年做了急救措施,鹤丸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挡住那浓郁到令人想呕吐的血腥味,小心地抱起他,对药研点头:“走吧。” 众人都惊愕地看向被他们围困的那个恶鬼,恶鬼的面目精致秀丽,几乎可以说是精雕细琢的秀美,他的脸上不见了那种令人胆寒的笑意,看去是一片绝望到天崩地裂的恐惧。 那样悲痛那样惨烈的悲鸣,像是失去了配偶的孤狼,嘶鸣声里都带着血腥气,和仿佛被剜出心脏的痛苦。 他是那样的痛苦绝望,令在场的人有一瞬间的迟疑,手里的刀都停滞了。 ——恶鬼,也能发出那样绝望的悲鸣吗? ***** “家主!躲开!” 膝丸砍翻源重光身后一个意图偷袭的人,余光瞥见天际黑压压落下的箭矢,神经一紧,恐惧地大吼出声。 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源家的士兵被推挤着分割开来,一片一片蚕食掉,笹龙胆的旗帜斜插在地上,守旗的士兵耷拉着头,大腿以下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泞,支棱着几片惨白的骨茬。 “家主!” 听见这样的喊声,源重光若有所觉地停下刀,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是疑惑,了然,而后是无奈又从容的笑意。 蝗虫一样绵密的箭矢像云一样扑来,这样的攻势下,没有人能存活。 平家的士兵也发现了这样的危机,片刻的停顿后,就发出了慌乱的喊叫,这样的情形下,还用说什么吗?他们效忠的主君放弃他们了!那些大人物要用他们的命来拖住源家家主! 可是凭什么?! 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等他们回家! 说好了要回去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器,平家的士兵争先恐后调转方向,往自以为安全的方向狂奔逃离,膝丸和源重光喘着粗气,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是不断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膝丸惊惶地扑倒源重光,用身体盖住他:“家主!不要动——” 源重光愣了一下,唇角依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膝丸的头发,顺手抹掉上面的血,露出下面清淡的薄绿色:“嘘——不怕,家主在呢。” 他松手,任凭小乌丸落在血泊里,紧紧抱着膝丸,腰腿一使劲,两人就掉了个个儿。 膝丸惊恐地瞪大琥珀色的猫眼:“家主?——” 源重光死死抵住他,腾出手随便拉过边上的一具尸体,往自己身上一盖,低声道:“偶尔也依赖一下家主吧?” 那片乌云重重落下,有锋利的风声飒飒响在耳畔,膝丸一动不敢动,只是死死瞪着上面的人,眼睛有点模糊:“家主!” 源重光的声音依旧带笑,尾音软绵绵地上扬,像极了某个不在场的金发青年:“嗯?”他左手抵着膝丸,右手拽着那具尸体不让他滑下去,只好低头,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熠熠生辉。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源重光心里难得的有了点愧疚,他看着这双眼睛,恍惚不知道看着的是谁,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亲吻一下那双眼睛,沉沉的叹息:“不怕,家主在呢——” 44.本丸的第四十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 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 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 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 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 为幼子取名“天秀”, 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 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 智计百出, 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 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 双眼宁静, 翠羽斜飞, 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于是兴奋的斋藤家主几乎是连夜清点了手里的兵马粮草,最后捶胸顿足地发现,由于过去几年打的太卖力,他现在的粮草顶多用来守守城,想打出去是基本找死的行为。 何况织田信秀虽然死了,他手下还有好几员猛将,只要那个小毛孩不发神经把他们都砍掉,想吞下尾张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于是斋藤道三乖乖地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往前往尾张的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 斋藤归蝶病了。 还是重病。 三天不到就病的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了的那种重病。 ……这么凑巧,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织田信秀刚死,预备联姻的新娘就重病了,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斋藤后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吧? 斋藤道三简直要冤枉死了。 他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没这个条件啊,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被扣上这样一个屎盆子吗? 更关键的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总之不能让织田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局面就要破裂了,这后果不是简单承担得起的。 于是放在斋藤道三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管重不重病,必须按时把归蝶送往尾张完成婚礼才行。 有了决定,转头再来看归蝶,斋藤道三又犯难了,女儿重病,如果再加上路途颠簸,搞不好没到尾张就要出人命,新娘半路死亡,送到夫家的是具尸体,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天秀提出了解决方案:由和归蝶容貌相同的他假扮归蝶前往尾张,留归蝶在家养病,到达尾张后可以假借归蝶的身份先完成婚礼,再与织田信长陈恳地道歉解释,等归蝶病好了之后再换回来。 在此之前有作为美浓继承人的天秀作为人质,相信诚意也是足够了。 斋藤道三左思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但是要把儿子嫁出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骗人的也很难接受啊!而且他的宝贝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柔弱好欺负,万一那个大傻瓜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尾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那真是岂可修啊! 所以果然还是把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杀掉比较好吧?斋藤道三盯着自己的儿子想。 源·柔弱·好欺负·千年老妖怪·重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45.本丸的第四十四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膝丸甩掉刀身上的血迹, 皱着眉头看着检非违使刚刚消失的地方。 这个月才刚刚过去一半都不到, 检非违使就出现了四次,可以说是极其恐怖的频率了。 今剑从一边的大树上跳下来:“是啊,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出现频率——还是在没有溯行军的情况下, 像是专门奔着我们来的。” 膝丸一脸忧心忡忡:“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吧?而且出现的检非违使力量越来越强大……现在还好, 万一我们挡不住,伤害到家主怎么办……” 一只手突然出现, 在膝丸头上胡乱揉了几把:“你的家主可不是那种弱唧唧的贵族子弟呀。” 膝丸一惊, 猛地抬手护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的人:“家主大人?” 源赖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咳了几声, 顾左右而言他:“髭切呢?” 膝丸保持着护头的姿势, 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憋红了脸, 终于弱弱道:“兄长……去另一边迎敌了。” 他话音刚落, 髭切甜蜜的声音就由远及近飞过来了:“呀呀, 弟弟丸又趁我不在和家主亲热啊……” 膝丸一蹦三尺高:“阿阿阿尼甲!不是你说的这样!什,什么亲热!” 他奋力辩白着, 脸却在髭切的注视下越来越红:“怎怎怎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家主的清白!” 源赖光在一边听得脸色古怪,眼见膝丸还要说出什么更奇怪的话, 忙去岔开:“髭切那边也还顺利吧?辛苦了,没有受伤吧?” 髭切不再追着膝丸穷追猛打, 丢下一个“给我等着”的眼神, 就脚步轻快地挤到源赖光身边:“为了家主, 做怎么都是应该的,哪里会辛苦呢?” 源赖光“唔”了一声:“虽然是这么说,但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啊。” 髭切继续撩拨:“如果是为了家主而受伤,即使疼痛,也是至高的奖赏。” 源赖光皱眉,不悦地停下脚步,认真盯着髭切教育他:“是谁给你灌输了这样奇怪的想法?真是该下九段坂受受教育啊。” 【龟甲:……等等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冤枉啊!】 髭切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回看异常认真的家主,源赖光将他的反应理解为了正在反思,于是把目光投向后面的膝丸:“你该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吧?我对家臣的命令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必须要珍视自己的生命,想要用受伤的手段从我这里获取利益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髭切难得的有点懵,话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源赖光继续一脸严肃:“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难道我还指望你会珍惜别人的生命吗?我敬重为了大义献身的人,但是这样无意义的受伤,还是免了吧。” 髭切张张嘴:“家主……我不是……” 源赖光:盯—— 髭切乖乖闭上了嘴,一脸愁苦的望着家主的背影,啊,以前跟在家主身边时怎么没发现家主这么直呢……看来以后的路很难走啊…… 源赖光转身往宅邸走,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叫你闲的没事撩人,流氓属性哪里学来的,该好好教育一下了,像膝丸小天使那样单纯多好! 顿觉肩头责任重大的源赖光,迅速在心里列出了一二三四条教育纲要。 髭切猛地回身拔刀,四下扫视一圈,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对上自家弟弟惊讶的眼神,慢吞吞收刀,扯出一个熟练的笑容:“啊啊,没是,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是我听错了吧。” 转身小跑着追上沉思中的家主,一边捋了一把后腰,怎么还是感觉背后有点毛毛的? 宅邸里多了这三个付丧神的事情别人并不知晓,倒是在某天不下心被前来寻找兄长的赖亲碰见过。 源赖亲是源赖光的同胞弟弟,这个比自己年幼五岁的弟弟一向深受父兄宠爱,虽然后来又多了一个弟弟,但是源赖光还是习惯性地更偏宠赖亲多些。 小时候赖亲就活泼的不行,常扯着长兄到处调皮捣蛋,仗着前面有宠爱自己的兄长护着,什么祸都敢闯。 要不是后来赖光摔下山坡把脑袋摔出了毛病,也把赖亲吓老实了不少,天知道现在平安京会出一个怎么样的混世魔王。 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敢去啃一口的赖亲,在偶然见到宅邸里这三个非人的存在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热情,完全不像是现今恐惧于之事的其他人,简直是恨不得整天贴着他们走,问长问短,还兴致勃勃地要和今剑比划比划。 ——在知晓那两个好看的过分的青年是髭切膝丸的付丧神后,赖亲就不太敢扯着他们不放了,对于兄长,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的……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总之不能再多了。 虽然髭切膝丸应该算是兄长的家臣,勉强可以归为源氏的家臣,按身份说自己是主人辈的,但是…… 但是他看到髭切笑眯眯的眼睛时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怂…… 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至于膝丸…… 这个老实孩子,欺负起来多没意思啊! 总结一下,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熊孩子。 “兄长,外面有人请见,又是请你去除鬼的。”赖亲大大咧咧地来到源赖光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从膝丸手里接过奉给赖光的酒盏,一口饮尽。 赖光也不在意,正想自己动手,一只精致的酒杯就凑到了他的唇边。 源赖光不动声色地一转眼珠,正对上髭切一张笑容甜蜜的脸:“家主,请。” 赖光微微眯起眼睛,死性不改! 一个略显凶残的笑容在赖光唇边一现即收,他笑眯眯地接过这个酒杯,反手就往髭切嘴里扣:“哎呀,这样时时刻刻为我服务,家主心中也很过意不去啊,不如今天就让我照顾你一次吧?来来来,别害羞啊。” 髭切也不客气,张嘴就饮下了一杯酒:“为了公平起见,家主也应该喝一杯啊。” 说着拎起酒壶准备倒酒。 源赖光眼疾手快夺下酒壶,按住髭切一边肩头,用着诚恳到闻者落泪的语气说:“是我的错,竟没想到对付丧神来说酒杯是不够的……你早该跟我说的。难道跟家主还要隐瞒吗?” 话都没说完就举起酒壶往髭切嘴里灌。 对面的赖亲和膝丸早就懵了,一个举着空酒杯,一个手里连酒杯都没有,圈着一圈空气,傻不愣登地看对面的兄长们斗智斗勇。 最后还是髭切投降了,被按在游廊上灌下了两壶清酒,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支着一条腿,用膝盖抵住脸,也不说话,一对眼珠子只傻呵呵地跟着源赖光转。 源赖光不忍直视地转过脸,心里难得的有点愧疚。 虽然对髭切有点莫名的不喜欢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家臣自己的刀,因为一点不舒服就这样欺负他……也不太好吧…… 摸摸鼻子,他决定暂时忽略这种愧疚,先把弟弟解决掉。 “来人没有说请见的原因吗?” 赖亲正悄悄地偷瞟髭切,不是他没有见过美人,实在是喝醉后的髭切……真的很……很……很诱人啊! 谁都看出来髭切对兄长有意思了,面对这样的美色还能面不改色的谈正事,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兄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等等,说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听说过兄长在哪家贵女处留宿过? 赖亲看赖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悚起来,不会吧?! 赖光被这样满含意味的眼神看的全身不舒服,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让赖亲想下去了,鬼知道他会想出个什么东西! “赖亲!” “诶?啊啊啊?啊,哦!那个!问了,他说是安倍府推荐他来的,关于大江山鬼王……”赖亲一边说着,一边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兄长把病治好,这多容易啊,人选现成的就有! 长得好看,还醉了,身娇体软易推倒,一发入魂没毛病! 自从去年赖光解决了“罗生门之鬼”的事件,斩下了茨木童子的手臂后,他的名声就远远地传播了出去。 不久前,赖光又斩下了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为天皇陛下解决了困扰他许久的平安京少女失踪事件。为此,那振斩首刀还重新得名“童子切安钢”,成为了贵族追捧的至宝。 但是这样的名声却让赖光很是困扰,还有,给他的膝丸改名“蜘蛛切丸”的是哪个家伙?难听死了!还非得栽倒他头上来,这个锅他不背!他取名字才没有这么难听! 同样的,对于给他引来这些事情的安倍晴明,他也是没个好气。 一听见“安倍”这个姓就胸闷气短四肢无力——这是麻烦来了的征兆啊! 赖光急忙摆摆手制止赖亲说下去:“我头晕,先回去休息了,你带今剑和膝丸把那个人弄回安倍晴明那里。再告诉那只狐狸,下次再故意给我找麻烦,我就烧了他的安倍府。” 赖亲眨巴眨巴眼睛:“烧安倍府……倒是没问题……髭切怎么办?” “什么?” 赖光疑惑地反问。 赖亲清清嗓子:“那个,髭切喝醉了,谁照顾他?” 赖光卷起袖子,一脸自信:“有什么难的,我来吧。” 喝醉后的髭切很好说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乖巧劲儿,如果换一张脸,说不定源赖光都要喜欢上他了。 “好了,你睡吧,反正膝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赖光给髭切盖好被子,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猝不及防一道大力传来,把源赖光拉的一个趔趄,直直跌倒了髭切身上。 随即被一个充满清酒香气的怀抱揽了个结结实实。 “家主……” 带着酒味的滚烫呼吸吐在赖光耳边,湿润的气息像是羽毛撩拨着敏感的耳廓,髭切颇感兴趣地看着那耳朵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又轻轻往上吐了一口气。 嗨呀,真的变红了! 髭切眯起眼睛,总觉得这红色还不够红……要不…… 源赖光正试图挣开金发太刀的怀抱,下一秒就感觉耳垂一痛,又是一热,有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将他的耳垂包裹起来,一瞬间,酥麻的电流从头顶直窜到了脚底,全身的力气都从那里漏了出去。 “!” 不等源赖光反应过来,笑起来如同蜜糖一样的青年舔舔唇,对着他露出一个充满侵略性的笑容。 骤然间天旋地转,源赖光回神,就发现自己被自己的刀压在了下面。 那个青年单手束缚住了源赖光的双手,膝盖压住他的双腿,充满爆发力的腰身拉成一道弧,紧紧压在他身上。 明明已经醉的人事不省了,居然还能精准的做出这样的动作? 他低头靠近源赖光的脖颈,细碎的浅金色发丝落在源赖光眼前,密密麻麻织出了一片旖旎梦幻的朦胧梦境。 这样的景象给了源赖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还有…… 难以抑制的,近乎是爆发式的对髭切的厌恶。 这到底是…… 高大的樱花树,木质的游廊,剧烈的疼痛,逆光的身影,垂落下来的金色发丝……断裂的记忆碎片迸溅式的在赖光面前炸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前都是一片白光,耳朵轰鸣着杂音,他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正在亲吻自己,极尽温柔,极尽珍惜,也……极尽贪婪。 在那片纷乱的杂音中,有一道清越的啼鸣由远及近,像是落在古潭里的一滴水,琴弦拨响的第一声…… 像是寂静的夜空,一轮新月,冉冉升起。 无论确认多少遍,都是那个答案,他的灵力,没有了。 那天因为时间转换器故障,把他的灵魂吸收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源赖光身体里。 刚到这个时空时,他的记忆都很正常,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感觉不对。他的记忆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失,灵力也变得薄弱,以前的事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切实感。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他真的是曾经那个享尽尊荣的长平亲王源重光吗? 与此同时,作为源赖光的记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尤其是十一岁那次意外,他完全丧失了一切过去的记忆,作为“源赖光”在平安中期生活了十多年。 就像是,在这个时空,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逼着他,推着他,w让他成为历史上的“源赖光”。 直到……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睡得安心的髭切,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按照歌仙的说法,这时的髭切时间线还处于乙子本丸第三任审神者时期,他的苦难看似已经结束,实则不过是下一个地狱的间奏。 而且…… 远处的天空轰隆隆响起闪电雷鸣,随后是他这个月里已经熟悉无比的刀鸣声。 检非违使! 源重光眼神一厉,脚尖一挑,落在地上的髭切膝丸飞腾而起,被他正正接住。 在他作为“源赖光”的这么多年之间,检非违使从来没有出现过,而髭切膝丸到来后——更确切的说,是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之后,这些猎杀者就频频出现。 为了杀死所有改变历史的人而出现的检非违使…… 是想抹消“源重光”的存在吗…… 46.本丸的第四十五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荒郊野外的某座山上,杂草灌木林立的小径里, 突然传出这样的动静。 源重光皱眉揉揉鼻子, 转头就看见髭切膝丸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看得他有点毛毛的。 膝丸当先开口:“家主身体不舒服吗?” 髭切紧接着问:“需要休息吗?” “果然还是让我们来做吧, 伏击军队这种事情——” “家主在一边等候即可, 一定为您带来胜利!” “赌上源氏重宝之名!” 源重光:【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你们这个默契…… 源重光思索半晌, 决定还是不理他们了, 不知道为啥, 这次出征,他们俩都紧张得不得了,一有风吹草动都握着刀想往上冲,平常也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边,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源重光不蠢, 但是他也懒得去想原因。 理由就是,他发现源赖光的身体自从恢复记忆后就有崩溃的趋势。反应变得迟钝尚且不说, 躯体时不时就失灵, 昨天他伸手去拿被子, 结果死活弯曲不了手指,像是老旧的机械失去齿轮,很快就要全盘脱落。 如果不肯融入这个时空,那么就只有死亡。 冥冥中, 他听见了这样充满恶意的低语。 源重光嗤笑一声, 那就死啊, 谁怕谁。 他弯曲一下手指,将手搭上腰间的膝丸:“嘘——有声音。” 边上的髭切见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后,神色一沉,转瞬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是平家运送粮草的分队吧。” 膝丸将本体微微出鞘:“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从这边过了。战争的事情早就放出风声,平民百姓不可能冒着危险到这边来。” 这次的行动只有源重光带领的髭切膝丸和今剑,三日月他们前几天就不知去向,源重光也没耐心管他们。 最多叮嘱了药研一句小心。 想起三日月当时的神情,源重光突然有点烦躁。 极其细小的风声飒飒而过,今剑从后面轻巧跳跃过来,红彤彤的脸颊上满是兴奋:“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先行的有二十人,后面是第一批粮草,有十五辆大车,好像还运送了什么珍宝,太远了,没看清。” 源重光听了,鼓励地摸摸今剑的头:“非常感谢。” 崎岖的山道上,押运粮草大车的士兵还互相放松地交谈着,浑然不知前方就是他们此行的生命终点。 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滑腻迟钝,血在地面上积了一小滩光滑如镜面的水泊,片刻后就被砂石吸干,源重光拔出太刀,接过髭切递来的布料,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收刀入鞘。 “烧了吧。”看看在山道上停放成一长条的十五辆大车,源重光颇感可惜地下令。 他们人手太少,带也带不走,还不如烧了,气气平忠常也是好的。 今剑蹲在为首的那辆大车边捣鼓了半天,拉出一个长条型的木盒子:“找到啦!” 捧着盒子蹦蹦跳跳地来到源重光身边:“他们运送的宝物!” 源重光伸手摩挲着盒子上典雅古朴的花纹:“是从平家运送过来的,应该是要交给平忠常的东西。” 装饰性的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盒盖在他手下打开,露出一振无弧度的直刀,刀身仅略有反,在刀柄处大幅折回,造型充满古意。 “嗯?” 源重光见到这振刀,忍不住挑起眉头:“小乌丸?” 源平两家是世敌,这样的仇恨让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对方比了解自己还透彻。 像是髭切与膝丸作为源氏重宝为人熟知以外,作为平家的传家宝,太刀小乌丸也是源氏耳熟能详的存在。 相传桓武天皇一日在南殿时,一只黑鸟携一口太刀飞来伏于帝前,将太刀留下就飞走了,传说此鸟绝非凡鸟,而是在日本神话中深有影响的八尺鸦,太刀“小乌丸”因此而得名。 源重光知道这件事情,那时小乌丸被珍藏在宫内厅,在他迁居到东三条殿的时候,天皇还想把小乌丸给他一起带走,作为镇宅的宝物。只不过当时他已经有三日月了,所以就拒绝了天皇的建议。 于是那振被特意取出来的小乌丸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宫内厅。 没想到居然在此地再次相见。 源重光的手指擦过古朴的朱红刀鞘,仿佛能听见刀剑富有灵性的嗡鸣。 诶……既然是平家的宝物,那当然是——不拿白不拿啦。 **** “向右突击!” 锋锐的嗡鸣,小乌丸出鞘,直直指向薄弱的右方,源重光身后的士兵呐喊着向前冲锋,与前面冲过来的平家军队狠狠相撞。 瞬间,便有大蓬的鲜血从人群中炸开来,惨叫声,呐喊声,催促声,混合着求饶声一下子响彻整个平原。 持着竹箭木枪的士兵一波一波地涌上去,满战场飞舞的箭矢遮蔽天日,每次落下,都能收割走几十条性命。 源重光蹙眉,神情严肃,他没想到天皇手下竟然有叛徒,斥候报上来的情报都掺了极大的水分,甚至连最重要的地形图都被动了手脚。 现在,平家的军队通过一条小道源源不断投入战场,他身后的士兵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去见他的亲爹了。 髭切斩杀着冲上来的平家士兵,目光急切地在敌阵中搜寻,终于定在一处。 膝丸从边上奋力拼杀着过来与他会合:“阿尼甲!!情况不对!历史发生改变了!” 是的,历史发生改变了,在他们存在的那时候,这场战役很轻松就结束了,没有背叛,没有隐瞒,家主收拾起那群乌合之众几乎没费什么心力。 他的错误就是接受了平忠常的投降,在那场宴会上被上百士兵埋伏。 可是……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髭切避过刺来的一支长/枪,反手砍掉那个不知死活的脑袋,脸上不见了以往的笑意:“平忠常在那里。” 膝丸一愣,差点被流矢误伤:“什么?” 髭切狠狠拽着他的领口,琥珀金的眼瞳直直盯着弟弟同色的眼:“我把家主交给你,好好保护他。” 膝丸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阿尼甲!你疯了!你要一个人去——”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的劝阻对髭切一点用都没有,那个披着白色军装的铂金发青年声音冷硬:“既然你要沉默,那就沉默到底!” 不等膝丸回应,眼前瓢泼的血像雨一样落下,那个浅色的身影已经窜出数米远,很快就被其他的身影盖住,看不见了。 膝丸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使劲儿撸了一把薄绿色的头发:“我——” 他愤怒地劈断后面偷袭的一杆枪,看准家主的位置,闷头冲了过去。 龙笹胆的旗帜在人潮中摇摇晃晃,源氏家主的象征在平家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的冲刺下摇摇欲坠,平忠常眯着眼睛看对面的景象,喜悦地连连拍着身边儿子的肩头:“看样子那个小儿快不行了,哈哈哈!要好好奖赏那几个新来的谋士!” 边上护卫的人纷纷捧场地笑起来,赞美着平忠常的英明果决,就在上面一片和谐时,有一个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是……什么?” 嗯?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过去,纷纷瞪大了眼睛。 混乱的战场上,两家的军队都挤在一起,如果没有家徽分辨的话,根本是敌是友都不知道,想在这样的场面里找到确切的某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这样人畜不分的场景里,有个人像是利剑一般划破了整场混乱,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肩头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上衣,浅铂金的短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珠,琥珀色的眼眸里含着恶鬼般令人恐惧的笑意,他抿着唇,手中太刀毫不容情地收割着沿路士兵的性命,他经过的地方,身后是从胸腔脖颈里喷涌而出的血泉,染了一路泥泞的血红。 谁也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白皙的脸上是飞溅的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恐惧地后退,竟然生生在这个满是野兽的战场上开辟出了名为“理智”的空白地带! “他是什么人!” 平忠常失态地扑上前面的栅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恶鬼!” 那个恶鬼像是听见了这里的声音,隔着半个战场遥遥地看过来,染上了杀意的薄红的眼尾一挑,露出一个堪称天真甜美的笑容,他直直盯着这边,张开嘴—— ——找到你了。 平忠常打了个哆嗦,有寒意从脊椎骨往上疯狂爬升,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恐惧。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他颤抖着手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地环顾四周:“卫兵呢?都过来!” 他的儿子疑惑地看着父亲:“可是我们就快胜利了!源赖光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自己都下场了,只要再——” 他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就保持着那样一个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惊慌的头颅飞了起来,带着喷泉一样的血柱冲到了他的脸上。 ——? 什,什么? 片刻的寂静后,耳边炸开了惊恐愤怒的吼叫,他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怀里的人头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他对上父亲凝固的恐惧的眼睛,停滞的思绪还在无意识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走:“——只要再派几个人,他就死定了——” “啊啊啊啊啊啊!父亲!!!” 本阵里的武士见主君被杀死,纷纷暴怒,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那个恶鬼这么快就冲过来了,只是凭着本能提刀上去厮杀。 少部分人围着少主君,劝告他离开这个地方。 平忠常死了,他就是平家的家主,是他们效忠的主君,绝对不能再让他出事了。 “不!我不走!我要杀了他!” 平家少主咬牙切齿地说,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眼睛一亮:“对了!他是源氏的人!那就让他也尝尝——失去支柱的痛苦吧!” 47.本丸的第四十六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 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比起我的命, 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 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 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 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 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 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 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 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 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 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 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 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不过,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些……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 贵船山的地势并不复杂,一条大路通往贵船神社,往丛林里钻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悬崖。 源重光喘着粗气,用破烂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尽管站在悬崖边上,头发散乱,衣物狼狈,手指因为疲惫而颤抖,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慢,不像是临死前搏命,倒像是在华贵寝殿内对着烛火欣赏爱刀。 “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他轻轻叹息,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可以察觉刀内寄居的年幼付丧神正发出愤怒恐惧的呐喊,还有拼命试图现身保护主君的欲望。 “啊……真是一振美丽的刀啊……”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鲜明的情感,这么生动的灵魂……真是的,搞得他都要颤抖了呢…… 面前不远处的丛林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源重光把手中的刀换了个姿势,打量半晌,无奈地发现用太刀自尽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而且,还要用血液中的灵力包裹它…… 嘛,希望不会给小孩子留下心里阴影吧……第一次出战就被主人用来自尽什么的…… 他单手握住刀柄,左手环抱住刀身,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就破开了衣物,刀锋似乎不易觉察地震颤起来,源重光不动声色地压制住那种颤动,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压去。 从肩头到胸口,腹部…… 鲜红温暖的血液涌出,染上了雪白的刀身,那种震颤似乎变大了,源重光眯着眼睛想,嘛……似乎还不够? 手掌有力地按压着,并不十分宽的刀身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雪白的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艳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带着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向外扩散,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看到晃动靠近的人影,全是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 哎呀,真是愚蠢……这么强大的灵力,不出片刻,这山上的妖怪就都会聚集过来了,猜猜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天空似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有汹涌的风和烧灼的金光席卷上贵船山,源重光只觉得疼的厉害,脱力的手几乎握不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五指扣住刀柄,还是坚决地往外拔着。 “啊……真想看三日月你长大的样子呢……春朝秋露,流云山岚,有形之物,终会消逝。嘛,三日月,再见咯。” 皮肉撕裂破开的黏腻声响消失,一振血红的太刀锵啷一声落地,那个站立不稳的人影往后倒退几步,展开双手,宛如一只羽翼鲜红的鹤,在山风席卷下,直直落下山崖。 “主……” 几乎就是下一秒,原地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深蓝色身影,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前扑去,伸长的手指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君?” 喃喃的称呼刚刚出口,就碎在了狂风里。 下一刻,天空落下的灼灼金光包裹住这振太刀,连同那个深蓝色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长大后一定是一位美人。” “和中宫陛下很像呢。” “身份又是如此高贵……” “以后定能寻得一个美貌多才的丈夫。” 女性们七嘴八舌地赞美着襁褓中的婴儿,中宫微笑着听着,最终只是亲吻一下婴儿的脸颊:“只要她开开心心地过一生就好啦,不要太辛苦就好。” 眼型姣好的眸子里满满的对女儿的疼爱:“爱子还小,有母亲爱她就好了。”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但是我知道,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天皇受用不已,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48.本丸的第四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组长!!组长!!出事了!” 监测组的人脸都绿了, 纷纷围上前去, 这是控制室中心最大的监测仪器,也是检测整个时空大体进程的最重要的那个, 如果它出了什么问题…… 监测组的组长扑到虚拟屏上,下一秒又捂着胸口张大嘴巴:“混蛋!时空融合了!!!” “时空融合?!”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四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没持续多久,组长一拍桌子:“白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把情况报告给善后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这样严重的情况在时政成立后从未出现过, 报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递到了几个部门部长的案头, 不到半天, 几个大佬们就定下了行动方案,把所有能够派遣出去的部队全部投入了那个出现融合的时间点——平安初期,京都。 事态在三天后被基本控制住,据说损失了不少人手才把时空裂缝抹合, 同时行动组受到命令,付出了相当一部分的宝贵战力,才把那个造成了融合的废弃时空从时空坐标图上完全抹除。 当然, 这样的事情, 是不会告知底下的审神者们的。 一片茂盛的丛林里, 传来人行走的窸窣声响,时间已经近黄昏, 血色的夕阳沉沉洒下来,落在地面上冷的可怕。 “喂, 我说, 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天快暗下来了, 石切丸殿身上的伤也让药研看看吧。” 一个白衣白发的秀丽青年从及腰高的灌木丛里艰难地拔出脚, 看着裤子上拉开的一条口子,自言自语地咕哝:“啊啊啊,这就是自然的馈赠吗,真是大惊喜呢……”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钻出几个人,有高大的青年,也有少年模样,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腰间都配着刀刃。 一个穿着绿色神官服饰的高大青年动作笨拙地从灌木丛里挤出来,无奈地叹气,两个少年倒是动作轻快地一前一后掠过树丛,如履平地般踩上结实的草地。 一个黑发紫眸的少年神色肃穆地看看四下:“次郎殿呢?” 石切丸苦笑着转头看后面:“我想……” 不等他说完,一个活泼的声音就遥遥传来:“哎呀人家被卡住了啦!有没有人来把人家拔出去啊?” 药研眨眨眼,石切丸无奈地笑道:“就是这样……大太刀实在不适合在这种丛林移动啊……” 在他说话的功夫,另一个少年已经动作迅速地钻回丛林又钻了出来,肩头还扛着一个极其高大的人,看样子却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步伐还是轻快利落。 那个被头朝下扛着的人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一手护着头发一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服防止他把自己颠下去:“啊啊啊慢一点慢一点,人家好晕啊啊啊,咦,就像喝了酒一样呢……” 站在原地等着他们的石切丸尴尬地咳嗽一声,想了想,还是转头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 药研呼出一口气,还是对这个生性洒脱爽朗的次郎殿没办法,太郎殿也不在……嘛,就这样吧……想着,他也转身去找别的同伴了。 骨喰放下肩头的“货物”,面无表情地理理衣服,抬脚就跟上了自家兄弟。 留下原地一个笑眯眯的次郎太刀还在回味那种醉酒一样的感觉:“哎呀,没有酒的时候,这样来一次也很不错嘛……” 等到暮色初降的时候,这个小小的临时营地已经搭了起来,五人围着一团篝火歇息进食。 火堆映着几人的脸,即使带着笑容,也不难看出其下掩藏的疲惫阴鸷。 尽管他们都尽力打理过,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狼狈。衣服多多少少都有破损血污,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过,其中以那个全身白衣的青年最显目,白色的衣物最不好打理,上面的红色血迹就分外醒目。 “鹤丸殿?” 第一个出声的是石切丸,这个出身神社的御神刀一向性情和顺,也十分关心同伴。 药研给他的伤上完药,缠上绷带,扶扶眼镜退回原地。 鹤丸国永一脸单纯无辜地回头:“诶?” 石切丸疑惑地看着他:“您刚才在看什么?” 鹤丸摸着下巴看着一个方向:“哦……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道更盛大灿烂的金色光芒炸开,然后有一个什么东西挟裹在那团光芒中如同流星坠落下来,就落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丛林里。 药研皱起眉头:“是吗……我们都没有看到……” 鹤丸摆摆手:“因为不是朝着那个方向吧。我们去看看吧?也许会是什么大惊喜呢?” 他的眼睛因为那个“惊喜”而闪闪发光,金色的瞳孔明亮得像是两个小太阳。 次郎高兴地站起来:“好啊好啊,我们走吧!也许是谁掉下了一坛酒呢?” 不不不,次郎殿,不管那是什么,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一坛酒。 药研和石切丸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这么说着。 药研望着黑黝黝的丛林犹豫起来:“可是,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太刀和大太刀在夜间的战斗力实在是……如果再来一把短刀就好了……” 次郎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头:“别想啦,前田不是早上就跟三日月他们出阵去了吗,其他的短刀练度都不够呢。” 药研想了想:“那我和鹤丸殿去看看,石切丸殿、次郎殿和骨喰留在这里怎么样?” 鹤丸已经迫不及待向那边走去:“行行行,走吧走吧!”刚走没几步一脑袋撞上了一棵树。 药研无奈地摇摇头,加紧几步跟上去:“鹤丸殿!让我走前面带路吧……” 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终于摸到了一处空地。 说实话这里可不算是什么空地,周围的树木像是经历过什么台风一样,被□□得可怜兮兮的倒伏下来一大片,中间躺着的那个毫无声息的人,无疑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嘛……真是个惊吓呢……人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鹤丸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自己的本体,警惕地对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药研站在他身后,闻了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平静地按下鹤丸拿刀的手:“看这出血量,他不可能还有意识。” 说着走过去,扒开那人身上落得厚厚的一层枯叶,只是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喂……” 鹤丸好奇地凑上去看,不由也目瞪口呆:“天呐,他真的还活着吗?” 也不怪他这样问,实在是那个人身上的伤太恐怖了,二十五岁模样的青年,穿着一身精致的狩衣,狩衣上染满了浓稠的血,依稀可以从边角辨认出底下的白色,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右肩直划到腰腹部,下面的骨骼内脏都依稀可见。 鹤丸上前拨开那人的遮住面容的凌乱长发,露出一张春花姣好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出恐怖的苍白,精致的五官只有睫毛还有一点颜色,乌黑与雪白,这对比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哦……居然跟三日月殿有得一拼呢……我说药研啊,你感觉到了吗……” 药研审视着那个伤口:“嗯。很强大的灵力……十分强大……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力量……而且,看伤口的形状,这是他自己干的。” 鹤丸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这样吗。你能治不?” 药研凑近血肉模糊的伤口:“本来不能,但是他好像在缓慢自愈……那保住他不死是可以的。” 鹤丸轻巧地说:“不死就行啦,不然还不好控制呢。看样子他好像是从别的时空落下来的,可能是在战场上……付丧神都死了,又回不到本丸,所以就自杀了吧……” 药研对他的猜测没什么反应,给青年做了急救措施,鹤丸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挡住那浓郁到令人想呕吐的血腥味,小心地抱起他,对药研点头:“走吧。” “缺少惊吓的话,心可是会干枯的死掉的呢~” 鹤丸轻快地接上次郎的话,出声调侃那个一心向佛的同伴。 “当当当!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数珠丸微微抬头,明明双眼紧闭,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能看到面前的景象。 一身白衣的鹤丸怀里视若珍宝般抱着一团东西,用他的白色羽织裹着,露出一张属于孩子的幼嫩恬淡的睡脸,他睡的很熟,脸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像是雪白的糯米大福上撒了樱花调味粉,看着就甜的不得了。 “……你们哪里拐来的孩子?” 巨大的震撼让他一瞬间都忘了捻念珠,下意识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鹤丸国永。 鹤丸被那个含义丰富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急忙辩白:“喂喂喂!这可不是我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听着就更不值得信任了吧…… 数珠丸把眼神默默转向药研,感觉这些人里只有药研看着最可靠呢,那把御神刀一直眼神古怪地在后面盯着鹤丸,也不像是要给他解惑的样子。 药研低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得到数珠丸一个舒缓从容的点头:“这样吗?倒也是来的及时,那位审神者快不行了,既然有替换的话,明天就让笑面青江带他出阵吧。” 他们都知道那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没有人提出异议,鹤丸抱着睡着的审神者左右看了一遍,脚步悄悄地往后挪,不等挪出一米,数珠丸清悦的声音响起:“这位审神者,今天就睡在近侍部屋吧。鹤丸殿,你去哪里?” 鹤丸扁扁嘴:“不能睡我那里吗?” 数珠丸把脸朝向鹤丸,不言不语,鹤丸抵抗了片刻,只好投降:“好吧好吧……” 数珠丸低眉顺眼继续捻念珠:“只有近侍部屋里有多余的寝具了,那里离审神者的房间也近。” “唔……” 源重光迷迷糊糊地用手揉着眼睛,在温暖的被子里滚了几圈。 好舒服啊…… “审神者大人,您醒了。” 源重光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出声的人。 那个长发逶迤在榻榻米上的青年垂眸静坐,手腕上缠绕着长长的佛珠,容貌秀丽清雅,一振太刀横放在他的膝头。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源重光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那串长长的佛珠,小小声地说:“珠子。” 数珠丸愣了愣,根据药研的说法,这位审神者是由于灵力暴动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心智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对,怎么看样子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相信人类,那可是个擅长谎言与欺骗的种族。 “审神者大人,我想不用我说,您也应当了解您现在的处境,除非与我们合作,接受我们的庇佑,否则您是不可能活下去的。请将您的伪装收起来吧,对于以前的我们或许很有用,但是现在……” 源重光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说的话不那么友善,畏缩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见数珠丸似乎是显得不耐烦了,周围又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只好鼓起勇气弱弱道:“……优子呢?这里是哪里?我的侍从呢?” 数珠丸捻念珠的手一紧,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尽管有一个从头到尾没睁眼。 源重光眼神无辜而迷茫,数珠丸猛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出去了。 留下孤身一人在被窝里的源重光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拉着被角盖过自己的脑袋,小声笑了起来。 “所以时空融合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不不不,已经解决了,只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额头上满是汗的监察组长努力试图解释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时空抑制力已经生效,只是历史上多出了长平亲王这个人……” 联合调查部部长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废弃时空的那位?他回来了?” 监察组长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正确历史承认了他的存在,是为桓武天皇三子,中宫定子的独子,出生就被册封为长平亲王,十七岁元服礼,元服礼后三个月,在贵船神社遇到山匪,落下山崖死亡,死后被追封为神高皇太子……但是根据那份诏书颁发的时间来看,其实他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活着呢……嘛……算是半日太子吧……” 部长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这段历史已经获得了时空的认可?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是合法的、应该存在的?” 监察组长苦着脸点头:“啊……是的……其实不用怀疑,现在随便去街上拉一个人,说起长平亲王,他们都会知道的吧……毕竟是那么著名的“半日太子”,死的又那么离奇,据说长得还很好看……” “见鬼!” 部长愤愤地咒骂了一句,随后想起什么:“那那些付丧神呢?他们会有和他相处的记忆吗?” 监察组长想了半天:“呃……这个的话……我想除了身为献给长平亲王作为贺礼的三日月外,应该不会吧……毕竟那时候它们都没有产生灵智啊!存在于出生之前,这样久远的记忆,是连天照大御神也没办法记住的吧?” 部长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反正他已经失踪了……那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行道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魑魅魍魉伸出鬼爪狰狞地扭动。 源重光规规矩矩地展开双手站好,等着数珠丸给他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也不知道他出去后是怎么跟药研他们商量的,看样子好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审神者变幼齿了的结果,态度倒是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还亲自给他穿衣服。 49.本丸的第四十八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赖光不着痕迹地活动一番被震得有点发麻的手腕, 虽然他修行多年,剑术大成, 但是体质问题始终是他的硬伤, 平常多靠灵活取胜,最烦遇到这样傻大个型的对手。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 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 源赖光皱皱眉, 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手上猛然发力, 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髭切被凌空挑飞, 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 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 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 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 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 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 下半部分还□□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那个东西慢慢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声,源赖光当机立断,连还插在柱子上的髭切也顾不上了,握着膝丸就地一滚,从空洞处滚到廊上,三两步踏上开阔的中庭。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明显不是简单的武士,还是不是人都难说,尤其是这样的打扮…… 源赖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大内里那群检非违使闲得无聊跑来吓人了一样…… 那东西举起手里的太刀,面朝源赖光,腰身微压,忽然一蹬腿,就冲了过来! 源赖光心中一惊,这速度,太快了! 等不及再想什么,手中的膝丸已经自发迎了上去,两振刀剑撞击后又分离,横挥竖砍斜斩下劈,两振刀剑挥舞的动作快的看不清,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源赖光矮身前冲,正正架住对面下落的一记劈砍。 “还有一个!在这里!”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像是在呼唤同伴。 源赖光心里一沉,难道这样的东西,还有同伙? 他手中发力,猛地挑开太刀,那就该速战速决了。 挥刀的速度又生生提高了一倍,像是不要命般专注夺取下自己的战利品,江海浩荡的攻击源源不绝地倾泻在那个东西身上,面对这样的攻势,敌人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唰!” 发现一处空隙,源赖光刀锋一转,以一往无前的架势向着那里劈砍而去。 “当——” 膝丸的刀锋被架住,源赖光的脸色都绿了,那些同伴这么快就来了? “呀呀,退治恶鬼的时候到了呢——” 一个轻快甜蜜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记刀锋破开人体肌肤的撕裂声,源赖光惊愕地看见,面前与他缠斗许久的怪物像是烟雾般居然渐渐消散了。 面前的障碍消失后,源赖光终于看见了最后相助自己的是谁。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有着一头很奇异的蓬松浅金色短发,面容精致,有一双极其甜美的猫眼,冷冽威严的金色瞳色却削弱了这种甜美感,他的衣着也很奇怪,但是看上去十分轻便利落,别具美感,肩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样式相同的白色衣服,手中握着一振线条华美的太刀。 源赖光眼神一凛,那振刀…… 他的视线凝固在刀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那个青年看见他后眼神乍然的大喜大悲,像是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场面,一直稳定的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阁下——” 源赖光看了几眼那振刀,又将视线放回那青年脸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起来,就跟看到髭切一样。 一定是错觉错觉,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源赖光收拾一下心情,微笑道:“感谢阁下搭救之恩,不过请恕赖光无礼,请问阁下是何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还站在那里,一脸的手足无措,似乎恨不得就这样躺到地上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啊啊啊兄长!你别跑这么快啊!这里可是主屋啊,万一吵醒家主——” 从对面冲过来的青年穿着样式一致颜色不同的衣物,只是明显比另一个穿的规矩多了,顶着一头薄绿色短发,眼型也是一模一样的猫眼。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踩着庭院里的白沙跑的飞快,后面还跟着一个踩着高齿木屐的小孩儿。 他冲到近前,对着一向任性的兄长正想说什么,突然发觉不太对。 兄长一向是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会这样拘束,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不对,就算是真的做错事,他也没见过兄长这幅样子啊! 谁!是谁欺负了他的阿尼甲!是谁!! 他满脸凶狠地拔出刀,扫视一周,像是才刚刚发现边上还有个人,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源赖光身上时,也不由地凝固僵硬了。 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雕塑般站在中庭里。 髭切:……家主……家主……活的家主…… 膝丸:……完了……我对着家主拔刀了……现在收回去来得及吗,要不还是直接切腹了吧……等等,家主怎么会在这里…… 源赖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片刻的僵硬后,后来的那个薄绿发色的青年艰难地张开嘴,像是要吐出自己的灵魂:“……家主……怎么会……啊啊啊啊家主?!” 源赖光:??? 这个一见面就喊他家主是什么套路?以为这样就不用赔他修庭院的钱了吗?做梦!他都看见了!对面的对屋都塌了一半了! 最后是那个小孩儿先开了口,他左右看看,三个人都不说话,尤其是膝丸,本来就严肃的表情板的更僵硬了,一脸狰狞的苦大仇深,脸都气红了。 膝丸: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害羞! “那个……髭切殿?” 今剑看看左右,觉得对面那个时空原住民不是说话的对象,而膝丸殿……状态也不太对,于是捡了个看上去正常的。 源赖光随着这一声呼唤将目光投向那个金发的青年,一字一字重复:“髭——切?” 随着他的出口,髭切的身体挺的更直了,而且还有石化的趋势,持刀的右手哗啦啦抖得连刀都在刀鞘里震了起来。 现在说他叫杂草切还来不来得及? 今剑叫了髭切,髭切半天没反应,只好看向一边的膝丸:“膝——呜呜呜?” 一个音节刚吐口,膝丸就以一种短刀都难以捕捉的机动扑上去死死捂住了今剑的嘴。 今剑惊恐地瞪大了漂亮的玫红色眼睛,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源赖光敏锐地捕捉到小孩儿先前吐出的那个音节,很奇异地竟然自己接上了后面未尽的话:“膝——丸?” 膝丸的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求助自己的兄长:“阿尼甲?” 源赖光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手里那振太刀,若有所思:“先前去晴明宅邸喝酒时听他讲过许多神鬼故事,他说到有一种神明的由来,是器物放置百年,从中生出付丧神,形容类人;他还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倘若我赋予一件器物名字,那么这个真名就束缚着他,让他永远不能忘记我……” 他转身去廊上拔下那振因为打斗激烈而被遗忘许久的髭切,将其归鞘,把手上的膝丸和它放在一起:“髭切和膝丸是源氏的重宝,是赖光的家臣。那么,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他站在游廊上,居高临下地看庭中那对兄弟。 今剑迷糊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人是源赖光?髭切膝丸的主人啊!还是他们最念念不忘的那个主人啊! 他立即伸手去扒膝丸捂住他嘴的手,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说泄露身份会影响到历史的!啊啊啊啊啊啊放手啊!! 他急的拼命又蹦又跳,这时太刀的身高优势就显露出来了,无论他怎么折腾,始终被膝丸稳稳扣在手里。 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 难道还要思考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任主人,是赋予了他们重宝之称的主君,是将源氏推到繁荣巅峰的家主,是…… 是他们一千年都忘不掉的执念啊。 要当着他的面否认他,这是比碎刀,比被审神者折磨更痛苦的刑罚。 髭切贪婪地看着面前高挑俊秀的青年,握紧了腰侧的本体,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低头,将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那个青年眼下:“源氏的重宝,髭切。” 另一个声音如影随形响起:“源氏的重宝,膝丸。” 两道声音铿锵有力,完美重合在一起:“见过家主大人!” 源赖光挑挑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很神奇呢,付丧神什么的,说起来给他这么不好感觉的真的是髭切? 到底是为什么啊? 啊, 他看见了光。 ——???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50.本丸的第四十九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重光连火都发不出来了, 发了也没用,最多只能说他们一顿, 难道还能送去刀解吗?都是辛辛苦苦一把一把找来的,还真舍不得。 所以,今天是谁? 他向右边侧头,看见一头粉色的短发,头发的主人也睁开了眼睛, 眼睛都笑的弯了起来:“主殿醒了?这么美好的清晨, 不来一点疼痛的纪念吗?” 源重光胸口一堵,居然是这个家伙, 心好塞…… 视线转到左边,入目的是肩颈衣领下一片光洁的肌肤,还有一头凌乱的紫色头发。 被说话的声音惊醒,他懒洋洋地收紧环住源重光的手臂,脸颊凑上去蹭了蹭:“哎呀,还早, 我陪主殿再睡一会吧。”说着, 就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源重光心更塞了, 一个变态一个懒癌,现在的刀剑队伍素质下降的很厉害啊…… “你们又来打扰主!” 幛子门被哗啦一声拽开,压切长谷部愤怒地冲进来,见到面前的景象更是火冒三丈:“居然如此无礼!” 源重光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看着长谷部把龟甲贞宗拖下了床, 扔到门外, 被后面跟来的物吉贞宗手忙脚乱地接住:“很, 很抱歉!” 明石听见嘈杂的声音,哼哼唧唧地把源重光抱的更紧,脑袋一蹭一蹭试图往他怀里塞,被喘不过气来的源重光一巴掌抵住:“干什么呢?” 明石懒洋洋地掀起半边眼皮,打了个哈欠,声音有气无力的,因为没有戴眼镜而显得眼神十分无辜:“睡觉啊,趁着某个老头子还没来……”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哈,诶,是在说我吗?” “哇!今天份的惊喜!” 紧随其后的是某只鹤充满活力的声音:“髭切殿请你去喝茶!走咯!” 门口一阵嘁哩哐当的声音,伴随着一群孩子的欢呼和某小短刀抽噎的道歉声,然后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掀翻在地拖走的声响。 一片静寂。 源重光躺在床上,安详.jpg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进来,一期一振温柔的声音响起:“主殿,您想起了吗?烛台切殿的早饭已经做好了,甜点有您最喜欢的蓝莓大福。” 蓝莓大福…… 源重光拎开明石的手,坐起来,犹豫了一下:“三日月……差不多就行了。” 其实每天的近侍都会被其他人联合起来有意无意的排挤,除了短胁们和有粟田口做靠山的一期一振。 源重光一直知道这样的情况,但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任由他们闹。 上次的近侍鹤丸更惨,因为挖了个坑坑到小夜,被左文字家和粟田口家找到理由,揍了一顿后吊在屋檐下晃荡了一整天,临近午夜才被太鼓钟放下来,也错过了挤到源重光床上的最佳时间,只要委屈地抱着枕头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那天顶替了鹤丸的就是一向哈哈哈仿佛失智老人的三日月。 所以是报复吧…… 源重光默默的想,这样的话,他也算是理亏的一个,毕竟是他同意三日月替换的要求的…… 想到这里,源重光心虚地扭过头,刚好错过了一期一振含笑眼眸里一瞬间嗜血压抑的艳红。 就……这么关心三日月吗……不过是这样片刻的分离都不能接受? 什么时候,您才能这样看着我? 求求您……怜悯我吧……哪怕只是垂怜片刻…… 一期一振垂下眼帘遮住眼底的情绪,他从来没有见过主殿眼中的爱意,到底怎么才能…… “一期?” 耳边传来源重光疑惑的询问,一期一振迅速收拾好心情,微笑道:“是?” 源重光皱着眉打量一番俊秀温柔的青年:“你是不是最近很累?好像经常魂不守舍……” 一期一振打断他的话:“不,没有,我只是在想……明日除夕,该送弟弟们什么礼物。” 源重光恍然大悟:“这样……那你想要什么?我送你啊。还有明石?” 他随手披上一件羽织,踢一脚还躺着的明石:“吃饭啦。” 被褥里的懒癌连手都不愿意动:“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源重光摇摇头,只好带着一期出去吃饭,他们离开后,被子里闭着眼的人揉揉满头乱发坐起来,眼神复杂地看着关上的门:“主殿,我们都希求的爱,您愿意给吗?” 叹口气,他咣叽一下砸回被子里:“……嘛……还是睡一会儿吧……” 长桌边已经坐满了付丧神,短刀们轻快地穿梭着上菜,三日月跪坐在首座边微笑着等待源重光。 “你……还好吧?” 源重光坐下后迟疑着问他。 三日月挽起宽大的袖子,为源重光布置碗筷,一边笑道:“啊……孩子们的嫉妒心,主君不需理会。” 源重光轻“啧”一声:“主君?前不久还一口一个审神者大人呢。” 三日月用振袖掩住唇:“哎呀哎呀,您还是这么记仇呀,不是说好不提了吗?” 源重光冷笑:“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三日月凑近他,吐息温热而暧/昧:“您……忘记了吗?那天晚上您可是哭着答应了我很多事情哦……” “咔嚓” “哐当” 大厅里一片碗筷落地的声音,等源重光抬眼看去,下面依旧一片祥和,上菜的上菜,谈笑的谈笑,就像只是集体手滑了一下。 源重光转回眼,三日月目光在下面一扫,就这么短的时间里就收到了不下十个恶狠狠的威胁视线。 呵,战五渣。 三日月带着胜利者的微笑,继续为源重光布菜。 身边落下一个影子,甜软带笑的声音响起:“家主真是狠心啊,都不想我们的吗,绿丸想你都想哭了呢。” “喂!阿,阿尼甲?!什么哭……我,我才没有哭!” 下面风波外的膝丸正乖乖扒饭,一下子被从天而降的这口大锅呛出了眼泪。 髭切眼带威胁的扫过去:“难道是我记错了吗?啊呀呀,年纪大了之后,记性就会不好呢……” 膝丸只好在众目睽睽下含泪抱紧自家阿尼甲扔过来的锅,为了家主,他认了! “是,是的……兄长没有记错……是我……呜……” 好委屈啊,委屈的好想哭,不,不行,这是阿尼甲给的锅,要带着微笑接受才是作为弟弟的职责啊! 众人满脸惊悚地看着膝丸包着眼泪挤出一个堪称扭曲的变态笑容,纷纷觉得毛骨悚然。 源氏这一家……真是看不透啊,危险性很高的样子。 源重光尴尬地捧着碗,讪笑两下…… 他能说什么?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兄弟一起来啊!有一有二还想有三吗?尤其是膝丸,平常看着一副小哭包的样子,真要说起来的话简直就是鬼畜啊,这样的反差差点把他吓死。 再加上一个本来就白切黑自带变态属性的髭切…… 要是可以,他希望他们永远以本体形态存在。 三日月握着筷子的手青筋毕露……失策,忘了这个最大的敌人…… 他定定心,稍稍侧脸,眼角眉梢都带出平安时代的雍容风情,他很清楚自己的优点在哪里,脸颊的弧度勾魂摄魄,那一双含着新月的曼丽眼眸注视着源重光,像是在注视自己一生的珍宝,要把源重光溺毙在眼底:“主……”。 髭切不着痕迹地挤进他们中间,把那个仗着美色横行的老流氓挡在后面,形状完美的猫眼甜美地一弯:“家主,明天就是除夕,您想要什么礼物呢?” 源重光瞟了被他挡在身后的那个郁气结合体一眼,淡定侧脸:“啊,是,这样……礼物这样的东西,当然要自己准备才有诚意啊!” 髭切拉拉肩头滑下去的外套:“这样哦……家主真是狡猾呢……” 自从跟随这个主君侍奉他以来,烛台切就习惯于在所有的甜点里都加上过量的糖,回想起当初还不熟悉这位主君时,不小心见到他在厨房抱着糖罐往嘴里倒的场景,烛台切就忍不住又往手下正在制作的雪媚娘里撒了一次糖粉。 “烛台切殿,是在做给主君的点心吗?” 烛台切没有回头,答应道:“是的,已经做好了,请三日月殿带给主殿吧。” 三日月伸手接过精致的骨瓷点心盘:“那我先走咯?啊,对了,我刚刚看见外面的花坛被翻得乱七八糟,烛台切殿一直在这里,有看见是谁干的吗?那可是左文字一家辛苦了很久才建造的呢。” 烛台切惊讶地瞪大眼睛:“什么?等等……这样的事情……就算是恶作剧,也太过分了!” 三日月目送他怒气冲冲地撸起袖子远去,慢吞吞接下一句话:“看痕迹,是狸猫之类的动物吧……啊,年轻人真有活力。” 源重光正靠在二楼的大窗户边晒太阳,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见短刀们和某个大太在万叶樱下奔跑玩闹的身影。 幛子门发出轻轻的响动,源重光没有回头,不一会儿,一团凉凉的东西就贴上了嘴唇。 源重光闭着眼睛伸出舌尖舔了一口,尝到凉丝丝的甜味,立即张开嘴,示意他把点心塞进来。 一声低沉短促的笑一瞬即逝,随后是柔软温暖的触感,另一个人的呼吸蛮横地侵蚀着他的空间,源重光茫然地想睁开眼睛,却被一只手捂住:“主君,要专心哟……” 温热的呼吸缠绕上来,一具带着极淡茶香的身体贴住他,失去了视线的世界,其他的感官就变得十分灵敏。 他可以听见窗外飘摇而过的花瓣落在窗台上的声音,可以听见屋檐上那只蓝色尾翼的鸟慵懒的啼鸣,听见耳边急促的呼吸,听见不知何处的海浪一次次波涛汹涌席卷而来,带着如同恳求如同颤抖的爱意,还有狂风之后天边一轮明月,在海面洒下清冷的光…… 有温柔的花香停驻在他的唇角。 源重光喘息着,终于被获准睁开眼,就看见三日月轻轻含上他的唇角,起身时,艳红的唇里抿着一朵淡粉的樱花。 “就连花都带有主君的味道呢……” 他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惊世骇俗的话,眼里波光潋滟,那弯浅金色的明月也折射出勾魂摄魄的风华。 “你……” 源重光下意识想说话,就看见那个老流氓三两下把那朵樱花咽了下去。 “嗯?” 三日月带着笑的嗓音十分诱人,尾音还上翘,拿起那盘被两人遗忘许久的雪媚娘:“主君的下午茶,我可是看着烛台切殿加足了糖的。” 源重光“啧”了一声:“我不是喜欢吃糖……算了。” 他捻起一块雪媚娘,咬了一口:“又是蓝莓的?” 三日月毫不见外地凑上去就着他的手也咬了一口:“嗯,真的是蓝莓。” 源重光无语地看着他,对上那双无辜坦荡的美丽眼睛,又把话吞回肚子里:“说起来,都没看见鹤丸?” 三日月一脸“诶真的耶”:“对哦,都没看见他。可能是有事吧?” 源重光怀疑地看他一下:“……这样吗?” 三日月点点头:“烛台切殿要做很多菜,需要他帮忙,也是可能的啊……”说着,深蓝的眼睛几乎笑成了一道弧。 源重光不在意地应了一声,边上的人却似乎不高兴了:“跟我在一起,怎么还想着别人呢?我会嫉妒的呀……”唇沿着脖颈的弧度游离到锁骨,轻柔的吮吸带起的酥麻叫他的身体紧绷,想要推拒的手被毫不犹豫捉到一边。 “三……日月?”源重光的声音有些发颤。 美丽如月的太刀抬起头,吻了吻他的唇角,面上仍然带笑,可近距离看到他的眼睛,背着光的深蓝色瞳仁暗得像是深渊一样,非常危险,声音却是轻飘飘的:“您今天的事务,已经做完了吧?” 源重光的心也颤了颤,话中的未尽之意叫他脸烫起来,除了紧紧抓住他的手之外什么动作都不敢有。 三日月啄了啄他攀住自己的手指,轻声叹息:“还是这么害羞?” 源重光抬起头,还没看清他的脸,就被按倒在席子上,长发在身后蜿蜒开,那振被誉为天下最美的太刀低头就着这样的姿势吻下去,上来就是凶狠的掠夺。 源重光顺从地张开嘴,手放在他背上,开始还是虚搭着,吻的太深,腰后的手紧紧按着他把他禁锢在胸前,他透不过气来,不知不觉也收紧了手臂。 窗台下很暗,源重光看不清对方的脸,身上层叠的衣服一件一件滑落,被冷空气刺激的激灵一下,下一秒,他就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樱花的香气深深浅浅地氤氲开来,不知道从哪里飘来醉人的花香,带着森凉的草木的味道,将山峦明月都染成了画卷。 “明天的礼物,送您一轮月亮好不好?” “月亮?……那本来……本来就是我的……唔……” 最后的话语,一吻封缄。 而现在……全身一半的血被放空了,为了在时空乱流里保命,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这下可好了,估计连张嘴都难。 那个活像是线稿走下来的青年还十分高兴地盘腿坐在他身边:“大人不想说话吗?你受了很重的伤呢,是我们救了你哟。” 源重光绝望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呢?他现在顶多就能转转眼珠子,还要他起来鞠躬道谢吗? 他眨眨眼,努力把自己的感谢通过眼神传达过去。 鹤丸等了半晌,笑容更大了:“大人真是有意思,就这么看不起付丧神吗,连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呢?诶……那好吧,谁叫我们这么善良,大人放心吧,我们会把您带回本丸好好照顾的哦。” 他低下头,温柔地将最后几个词语嚼碎了念给源重光听。 源重光却没这力气看他表演,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面前这个青年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鹤丸一愣:“喂喂喂,这不对吧……” 因为视角问题,源重光没有看见,在火堆背阴处,坐着的另外四个付丧神将这场景从头看到了尾。 次郎抱着膝盖,低声道:“这个审神者看起来也不好对付啊……” 石切丸低眉敛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在那位审神者灵力太弱,本丸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骨喰附和道:“很多同伴的伤都很严重,再不得到救治就要碎刀了……” 药研推一下眼镜:“先带回去吧,等三日月殿他们回来,总能想出办法的。” 源重光再醒来时是白天,他被一个人抱在怀里,身上还盖着那件白色的羽织。 “哟,大人醒了?” 上方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鹤丸不用低头就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清醒:“呐,大概还有半天吧,很快就可以回去咯。” 从源重光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瘦削苍白的下巴和脖颈一片光洁皮肤,他费力地侧过头,看见边上并行着两个高大的青年,一个穿着绿色神官服饰,面目温和稳重,一个……呃……源重光从没见过长得这么高大的……艺伎…… 感觉到源重光的打量,那个装扮华丽美艳的高挑男性提着一把和他差不多高的大太刀,举手向源重光招手:“哟,审神者大人早上好啊!天气真好对不对,真适合喝酒啊……” 源重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那振金漆涂绘的大太刀上绕了一圈,又收回来。 次郎太刀,他进入时政后孕养灵智的第七振刀剑。 这是他经手的第一振大太刀,因此印象十分深刻,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吸灵力的刀…… 还以为化形的付丧神是那种威严庄重款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性格……源重光难以直视地移开视线。 说起来……既然次郎太刀的付丧神在这里,那么抱着他的这个是不是也是? 他稍稍侧过头,目光下移,刚好瞥见被主人挂在腰间的雪白太刀。 银白錾刻的刀鞘花纹,emmmmm,也是很眼熟了。 51.本丸的第五十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朱红的廊桥上落满了枯黄叶片,池塘里是一泓死水, 并没有游鱼和莲花, 茶室的拉门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蒙纸, 边角都有了破损,中庭白沙石地面上需要人精心照料的蔓草小竹肆意横生,把一个典雅秀丽的和风庭院搞得像个闹鬼的豪宅。 这座本丸就像是被遗忘在这个时空的孤岛,失去了耐心护养它的付丧神们,只剩下旧日繁华幻梦的一道孤魂。 ——还有这个梦境的缔造人。 作为失去了所有付丧神的审神者,他应该同时也失去了审神者的身份,毕竟, 没有臣下的主君,和没有部属的大将一样, 都是没有在战场上存活的必要的,虽然, 他也不算真正拥有过他们…… 等到他的灵力枯竭,这个本丸就会像很多它的同类一样, 被时间的力量碾碎在时空通道里。 而他也可以获得渴盼已久的永恒安宁。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来, 不过须臾又暗淡下去,中庭的砂石地面发出了被踩踏的窸窣声响,像是什么活泼的小动物踩在上面轻快地跳跃。 寝殿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一个轻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源氏公子君?狐之助前来觐见。” 源重光放下支在窗台上的手, 将身上繁杂的衣服理了理, 端坐好:“请进来吧。” 拉门发出轻轻响动, 一只通身雪白而有红色花纹的狐狸从门缝里挤进来, 轻巧地小跑到源重光面前,端端正正坐下,然后低头行礼:“源氏公子君,奉时之政府的命令,狐之助前来向您道谢。在您的帮助下,政府刀帐上的刀剑们都已经生出灵智,政府已经将他们送往他们原本的时空,在三个月后,新的本丸将会开始招募审神者,所有测试本丸同时封闭,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政府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源重光把蝙蝠扇抵在唇边,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这个本丸也会被封闭?” 狐之助点头:“是的,,在新本丸运行后,甲字编号的本丸会全部封闭,以后的本丸只有从乙到亥的二十一个编号了。” 源重光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我并没有别的要求,这个地方我已经居住惯了,不想迁移。” 狐之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好的,那么,我会向政府提出保留这个本丸的编制和坐标。另外……” 它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源重光看了它一眼:“你不用为难,他们有什么命令直接说吧,我的作用本来也就是这么一点了。” 狐之助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请、请您不要这样说……您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 源重光抿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可是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贡献再多又怎么样?相反的,我还应当感谢时之政府放过了我,还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让我得以为我的存在赎罪……” 他把最后一个词含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笑。 狐之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久才鼓起勇气扯开话题:“是、是这样的,源氏公子君,根据时间进程,所有刀剑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时间历程,但是根据时空检测仪的反馈,不知为何三条宗近一直无法锻造出三日月宗近,好像是政府人员出了差错,将那把刀投放到了另一个时空,在既定的时间里不能得到三日月宗近的话,会对历史产生影响……” 狐之助小心地观察一下源重光,发现那位尊贵的殿下好像在走神,眼睛不知看着什么,于是继续道:“如果本体无法在正确时间出现的话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时之政府的时间转换器最远只能定位到奈良末期——” 源重光握着扇子的手一紧,就听见狐之助道:“政府请源氏公子君往平安初期走一趟,在废弃时空取来三日月宗近的本体,使历史正确行进。” 源重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它,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让小小的狐狸忍不住开始发颤。 良久的沉默后,那个少年面貌的人终于问道:“就算取来三日月宗近,那也不是那个三条宗近自己锻造出来的,不会有问题吗?” 狐之助赶紧解释:“并不是这样的,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的作品,不管哪个时空都是,只要它出现了,历史就会补足里面的漏洞,您不需要担心。” 源重光随意点点头,看样子根本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直接丢出下一个问题:“那么,你说的那个废弃时空,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狐之助的尾巴嗖一下僵直,硬着头皮道:“是、是的……毕竟……刀帐中有很大一部分刀剑都是从那里找出来的……” “那为何要让我去?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最不放心的,不就是我吗?” 暗藏杀机的问题含着冷锋擦过狐之助的耳朵,它抖抖索索回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那、那您还去吗……” 听声音,它都快哭出来了。 源重光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它的不安,或者说,是完全没有将它的不安看在眼里。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平安京的夜空一如记忆中的深邃剔透,漫天的星子像是要坠落下来,似河流般淌过每个人的睡梦。 这是平安初期,雍容华贵的平安京建成还不到二十年,那个神鬼并存,绮丽壮美如浮世绘的时代还没有摘下她旖旎的面纱,大内里按规定已经陷入了沉眠,只留下几处守夜巡逻的灯火还在闪烁。 极其浅淡的金色光芒在大内里中心一闪而逝,却奇异的没有人看见。 一个挺拔的身影在清凉殿前突然出现,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驾轻就熟地绕向了后方。 那是后凉殿,一向由天皇陛下最宠爱的女御或孩子居住。 自从平安京建成后,居住在这里的一直就是天皇陛下最疼爱的孩子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按礼制来说,他是不能留在大内里这么久的,无奈天皇陛下实在宠爱这个孩子,于是名义上让他搬迁到长平宫,实际上仍是“暂居”在后凉殿。 走过后凉殿的巡逻人员忍不住轻声交谈起来:“说起来,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后凉殿那位殿下?” 一个擎着火把照亮路途的人道:“怎么可能让我等卑贱之人看见。那位长平宫亲王殿下可是陛下的掌上珍宝,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中宫幼子,前面还有两个皇后陛下所生的兄长,说不定他就是皇太子了呢?” 另一个人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个话题:“是啊,为了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久一些,天皇陛下甚至把那位殿下的元服礼推迟到了十七岁,如果不是关白大人反对,说不定还要拖到二十岁。” “这是真的吗?” “陛下未免太过宠爱那位殿下了……” “一出生就册封了亲王,可真是荣宠至极啊。毕竟是最宠爱的孩子,这样想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明天就是那位殿下的元服礼,听说连居住在寺庙里的上皇都会出现。” “那可真是盛大……” 谈话声随着火光渐渐远去,谁都没看见,在树木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指贯白色直衣的少年。 他慢吞吞地走出藏身地,大摇大摆地向着后凉殿走去,那样子就像是走在自家后院般淡定坦然。 寝殿的拉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片刻后又缓缓关上,没有惊动任何一位守夜的侍女,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内室,高大的花梨木屏风后还放下了重重垂帐,垂帐外还跪坐着两名侍女,时刻等待听从里面亲王殿下的吩咐。 他仿若幽灵般从她们中间掀起帐子穿过,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带起,她们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一般。 “你们是何人?” 帐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少年惊愕的声音,刚刚踏进第一重帷幕的人顿了片刻,立即往边上走了两步,敛声屏息,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帐子的阴影里。 这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听见自己万分熟悉的声音和对话又一次响起。 “……我们是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尊敬的长平亲王殿下,您所在的时空不符合历史进程……” “……它不具备自我完善的功能,这个残缺的时空最后的结果就是扭曲坍塌……” “而它和正确历史出现分歧的地方就是您的存在……” “桓武天皇与皇后之间,生有安殿亲王和神野亲王。另外,还与夫人藤原旅子之间生有大伴亲王,与夫人多治比真宗之间生有葛原亲王。历史上并没有长平亲王的记载……也就是说,您是不应该出生的……” “您的出现引起了后续一连串的变故,最终导致了这个时空的坍塌……当然这也不是您的错,在您之前就已经有了其他“不应存在之人”的存在,只是我们还无法到达那个错误开始的地方,只能来到您的时间……” “……无论如何,请您理解,这个时空如果继续运行下去,将对正确时空产生极大影响,会错误的融合也说不定……所以要在融合之前破坏时空支柱,使它提早进入衰竭期……” “但是我们发现您的灵力十分强大,或许能帮助我们,同时我们也可以将您带出这个时空,让您获得存活下去的权利……” “很抱歉现在的您没有拒绝的权利,请跟我们走吧。” 一阵杂乱声响后,最里层柔软轻薄的帐子被扯下来,发出巨大的噪声,而后是浓烈的金光骤然升腾,刚才还在帐子外毫无所觉的侍女突然听见里面裂帛的声响,急忙出声询问:“亲王殿下?是需要什么吗?那是什么声音?” 阴影里的少年从容地走出来,步履轻巧地踏进了寝间,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被推到的短屏风和扯下的帐子,像是有谁经历了什么绝望的挣扎和抗拒。 “不,并没什么,优子,我不小心推到了屏风,请帮我整理一下吧。” 他三两下脱掉衣物只留下里衣,又抓散头发,坐在寝具里回答。 帐外的侍女弯腰道:“是,很抱歉,那我们进来了。” 二人一起动手,不出几分钟就整理好了所有东西,而后跪下道:“亲王殿下,请尽早休息吧,明天就是您的元服礼了呢。” 微微垂着头的长平亲王低声应答,他的模样清俊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矜傲。 但是……在退出去之前,优子忍不住又看了亲王殿下一眼,明明还是那张色若春华的面容,还是那样矜贵高傲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和白天的亲王殿下有什么隐隐的不同。 就像是…… 她费力地思索着,啊,对了,就像是被打磨过的美玉,更温润更美丽了。以前的殿下是被捧在神龛里爱重的珍宝,被天皇陛下和中宫大人宠爱着,从未见过任何的残酷与黑暗,他像是一泓溪水,干净开朗是由于纯白的天真,日日所见都是春花秋月,见朝霞便是大晴天,见晚霞便是星月夜。 而现在的殿下就像是湖泊,清透明亮,却再也看不见底下的东西。像是神龛里的珍宝被打碎后又打磨拼合,比往昔更具有艺术的美丽,但是…… 明天就是元服礼,看来殿下是长大了呢,优子先是微笑,而后轻轻叹息,现在的殿下也很好,可是还是很怀念那个单纯活泼的殿下呢。 打更的声音遥遥响起,天色微明,再过不久,殿下就成年啦,等他被赐姓,搬出大内里,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允许她们一同前往殿下的宅邸继续照顾殿下呢…… 这个本丸将暗堕的事情隐瞒的很好,拼着重伤也要每天按时完成日课,再加上由审神者灵力支撑的通信渠道一直平稳的运行着,各种公文事物的交接都很正常的进行着,时政一直没有发现这里的问题。 同样的,为了维持这样和平的假象,在没有更多同伴的到来之前,高练度的刀剑只能不断地出阵完成任务。 好在,他们幸运地获得了一个灵力极其稳定强大的新审神者,这样的话,出阵的风险可以降低不少。 宽阔的中庭里,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但是没有人能阻拦他往前走,他盯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眼神满是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平安京的黄昏很清净,正是逢魔时刻,四条大路上行人很少,牛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源赖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拿着出门前侍女转送的和歌,漫不经心地看着。 “……盈盈稻叶露,日夜湿衣裳。呵……” 看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用蝙蝠扇抵住唇角笑了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平安京华丽宅院里的女性,终日坐在垂帘后吟诗作对的贵族公主,难道知道稻叶长什么样子吗? 源重光放下写着和歌的山吹色短笺,用蝙蝠扇撩起短帘,询问跟在牛车边的侍从:“听说父亲大人从筑前招的那个工匠又来了?” 侍从恭敬答道:“是这样的,据那个工匠说,他根据唐国的技艺,锻造出了两振绝世无双的宝刀,昨日献给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很满意,今天早晨就带人去试刀了。” 源赖光沉吟着,放下短帘,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刀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一岁,带着六岁的弟弟赖亲出门游玩,失足摔下山坡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刚开始还会有奇怪的记忆片段闪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片段也朦胧模糊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关于幼年的记忆,他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到关于那两振刀剑的消息的时候,他近乎顽固的腐朽的记忆隐隐有了一丝松动,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对那两振刀剑莫名其妙的厌恶。 不,不对…… 不是两振,而是更具体的其中一振…… 那一振…… 刀剑中的兄长。 等等等等,他一定是疯了,刀剑还会有长兄幼弟吗之分?那母亲是谁?木炭和柴火吗? 源赖光失笑,用蝙蝠扇轻轻敲了敲额角,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有了这么奇妙的想法。 可奇异的是,他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等等,果然这样的想法还是有问题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52.本丸的第五十一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 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 而这个消息的传来, 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 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 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 为幼子取名“天秀”, 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 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 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 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 翠羽斜飞, 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于是兴奋的斋藤家主几乎是连夜清点了手里的兵马粮草,最后捶胸顿足地发现,由于过去几年打的太卖力,他现在的粮草顶多用来守守城,想打出去是基本找死的行为。 何况织田信秀虽然死了,他手下还有好几员猛将,只要那个小毛孩不发神经把他们都砍掉,想吞下尾张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于是斋藤道三乖乖地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往前往尾张的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 斋藤归蝶病了。 还是重病。 三天不到就病的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了的那种重病。 ……这么凑巧,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织田信秀刚死,预备联姻的新娘就重病了,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斋藤后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吧? 斋藤道三简直要冤枉死了。 他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没这个条件啊,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被扣上这样一个屎盆子吗? 更关键的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总之不能让织田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局面就要破裂了,这后果不是简单承担得起的。 于是放在斋藤道三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管重不重病,必须按时把归蝶送往尾张完成婚礼才行。 有了决定,转头再来看归蝶,斋藤道三又犯难了,女儿重病,如果再加上路途颠簸,搞不好没到尾张就要出人命,新娘半路死亡,送到夫家的是具尸体,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天秀提出了解决方案:由和归蝶容貌相同的他假扮归蝶前往尾张,留归蝶在家养病,到达尾张后可以假借归蝶的身份先完成婚礼,再与织田信长陈恳地道歉解释,等归蝶病好了之后再换回来。 在此之前有作为美浓继承人的天秀作为人质,相信诚意也是足够了。 斋藤道三左思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但是要把儿子嫁出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骗人的也很难接受啊!而且他的宝贝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柔弱好欺负,万一那个大傻瓜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尾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那真是岂可修啊! 所以果然还是把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杀掉比较好吧?斋藤道三盯着自己的儿子想。 源·柔弱·好欺负·千年老妖怪·重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他又往门的方向看了一眼,把被子拉了拉,合上眼睛。 一天下来,又是手入又是应付那群刀子精,小孩子的体力完全应付不来,几乎是瞬间,他就陷入了沉睡。 而就是下一刻,仿佛什么神奇的魔法,又或者是时间迅速拨动了他身上的指针,蜷缩在被子里的孩童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延伸,像是在短短几秒内,他就走完了整个青春期,被子里幼小的孩童成为了容貌昳丽的青年。 “唔……” 他像是从什么噩梦中惊醒,瞬间睁开了眼睛,在寂静的深夜里,这个有着不逊于神明华美容颜的青年哆嗦着身体,将手塞进了嘴里,死死咬住。 痛…… 好痛…… 像是全身的皮肉被烈火融化了,骨头被细细地碾磨成粉,海潮一样汹涌的痛苦迎头将他淹没,这样的疼痛…… 这样的…… 到底是这么回事! 源重光紧紧咬着手腕,咬的满口都是血腥气,白天的记忆一股脑灌进来,把他兜头拍了个爽。 “我……” 他张开嘴刚想骂几句,剧烈的痛楚又将他席卷,下一秒,他连白眼都翻不出来了。 怪不得! 去他个冬瓜的手入! 他自己都还是半血的重伤状态啊!变成幼年状态不就是灵力大量流失下的自我保护吗,居然还白痴的动用灵力给一堆心怀叵测的刀子精手入?!还愚蠢地交出了自己的真名!真是如果被剁了他都不会奇怪! 等等等等,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会变回来? 既然是那个小白痴干的事,这种后遗症就让他一起担了啊!这种特地被拉出来顶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在剧痛下愤怒的几乎失去了理智的源重光选择性遗忘了那个“小白痴”也是自己的事实。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承认那个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人就是自己。 海潮一样翻涌的疼痛开始缓缓平息,源重光小小喘了口气,惨白着脸把血肉模糊的手腕拿出来,也许是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是因为很久没有动用过灵力,往日十分熟悉的疼痛现在变得陌生,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都有些受不住了,果然人被娇惯后就不习惯吃苦啊…… 他尝试着动动身体,还好,身体还能动,看来还没有到最严重的时候。痛楚还是持续着碾磨他的内脏,但是相比刚才的来势汹汹,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他分出精力去冷静地思考了。 源重光慢慢咽下喉咙口的血腥,再次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没有忘记门口还守着一个呢,要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突然变回了成人形态……鬼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源重光很清楚,他现在受到的一切待遇,都建立在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的基础上的,对待幼崽和成人,需要的态度当然不一样。 他搜刮了一番白天的记忆,愈发肯定自己的境遇不对。 也许是时空乱流的关系?他现在所处的时间段,明显不是自己要去的那个。 可能是那之后的几年?所以到底是几年?看样子时政并没有他的消息,不然早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本丸也问题大得很,审神者是他们这样随便可以从外面捡的吗?从他们的对话来分析,这样找回来的审神者还不止他一个?之前的审神者呢?政府分配的审神者呢?在没有结契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利用审神者的灵力的?这么久的时间,时政都没有发现这里的问题? 还有,这个本丸里,除了三日月宗近、数珠丸恒次和鹤丸国永,其余的刀剑都是十分常见的,一把稀有刀剑都没有,就他们的练度来说,这也太奇怪了,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源重光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在枕头上蹭了蹭满头冷汗,呼出一口气。 53.本丸的第五十二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那个浑身上下白的跟没了墨一样的家伙笑的见牙不见眼:“哟, 审神者大人醒了?惊吓到你了吗,哈哈, 抱歉抱歉。” 源重光无力地闭上眼又睁开, 果然, 动用灵力的后遗症还在,每次使用过灵力,他就会被套上一个虚弱debuff,严重的时候只能一天到晚躺着, 一动就咳血。 而现在……全身一半的血被放空了, 为了在时空乱流里保命, 他也顾不得这么多,几乎用了全身的力量, 这下可好了, 估计连张嘴都难。 那个活像是线稿走下来的青年还十分高兴地盘腿坐在他身边:“大人不想说话吗?你受了很重的伤呢,是我们救了你哟。” 源重光绝望地瞥了他一眼,所以呢?他现在顶多就能转转眼珠子, 还要他起来鞠躬道谢吗? 他眨眨眼,努力把自己的感谢通过眼神传达过去。 鹤丸等了半晌,笑容更大了:“大人真是有意思,就这么看不起付丧神吗, 连说一句话都不愿意呢?诶……那好吧, 谁叫我们这么善良, 大人放心吧, 我们会把您带回本丸好好照顾的哦。” 他低下头, 温柔地将最后几个词语嚼碎了念给源重光听。 源重光却没这力气看他表演,他一句话没说完,就见面前这个青年眼睛一闭,睡过去了。 鹤丸一愣:“喂喂喂,这不对吧……” 因为视角问题,源重光没有看见,在火堆背阴处,坐着的另外四个付丧神将这场景从头看到了尾。 次郎抱着膝盖,低声道:“这个审神者看起来也不好对付啊……” 石切丸低眉敛目:“这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在那位审神者灵力太弱,本丸就要支持不下去了……” 骨喰附和道:“很多同伴的伤都很严重,再不得到救治就要碎刀了……” 药研推一下眼镜:“先带回去吧,等三日月殿他们回来,总能想出办法的。” 源重光再醒来时是白天,他被一个人抱在怀里,身上还盖着那件白色的羽织。 “哟,大人醒了?” 上方传来一个笑嘻嘻的声音,鹤丸不用低头就知道怀里的人已经清醒:“呐,大概还有半天吧,很快就可以回去咯。” 从源重光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他瘦削苍白的下巴和脖颈一片光洁皮肤,他费力地侧过头,看见边上并行着两个高大的青年,一个穿着绿色神官服饰,面目温和稳重,一个……呃……源重光从没见过长得这么高大的……艺伎…… 感觉到源重光的打量,那个装扮华丽美艳的高挑男性提着一把和他差不多高的大太刀,举手向源重光招手:“哟,审神者大人早上好啊!天气真好对不对,真适合喝酒啊……” 源重光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那振金漆涂绘的大太刀上绕了一圈,又收回来。 次郎太刀,他进入时政后孕养灵智的第七振刀剑。 这是他经手的第一振大太刀,因此印象十分深刻,从来没见过这么能吸灵力的刀…… 还以为化形的付丧神是那种威严庄重款的,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性格……源重光难以直视地移开视线。 说起来……既然次郎太刀的付丧神在这里,那么抱着他的这个是不是也是? 他稍稍侧过头,目光下移,刚好瞥见被主人挂在腰间的雪白太刀。 银白錾刻的刀鞘花纹,emmmmm,也是很眼熟了。 鹤丸国永。 怪不得长得跟没上色一样。 他早该想到的。 毕竟是他经手的第二振刀剑嘛…… 边上那个绿色的,石切丸,前面两个小的,药研藤四郎,骨喰藤四郎。 啧啧,他这是掉到什么时候了?不是说三个月以后才开始招募审神者吗,怎么现在就有这么多刀剑化形了?看他们的样子,好像过的也不怎么样啊…… “劳烦……能把我放那里吗?” 在中途休整时,源重光终于费力地一字一顿地提出要求。 鹤丸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小小的湖泊。 “啊,大人这是想喝水?洗澡?还是想照镜子?” 源重光任凭他漫无目的地猜测着,在被放到水边后,慢吞吞地伸出一只手探进水里,根本不在乎边上站着一个人饶有兴致地观察他的动作。 水中冷冽细微的灵力顺着手往上盘桓游动,开始慢慢滋养填补他失去灵力后千疮百孔的身体,来自湖水的冰凉把他失血过多因而极其怕冷的身体冻得一个哆嗦。 “喂喂喂你这是干什么?你的伤还没有好啊!” 鹤丸抱着手臂在一边看,见他打了个哆嗦,忍不住皱眉出声。 源重光没说话,依旧缓慢吸收着水里的灵力,虽然灵力的量少的可怜,但也聊胜于无。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正在愈合,肌肉正在生长,四肢有了一点力气,至少可以支撑他稍微坐起来一点,刚好能看到湖水…… 诶? 他惊愕地盯着湖水倒映出来的那个男人的面貌。 源重光盯着湖水里自己的脸,忍不住抬手摸摸自己的脸颊,水面那个人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容貌,自从被时政带来此处后,就一直保持着当年十七岁的样子,从来没有变化,甚至连头发都不再生长。 而倒映在湖面的那个青年,面容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宛如真正的美玉珠宝放出光华,绮丽俊美更胜往昔,乌黑长发披落腰际,虽然有点陌生,但可以看出,是他二十四五岁会有的样子。 怎么,难道时空乱流还能让人瞬间长大吗? 源重光有点懵,不由转头去看身边唯一的活物,鹤丸颇感兴趣地蹲在他边上:“审神者大人这是第一次看见自己的样子吗?很好看哟~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比鹤好看是真的啦哈哈哈,说不定只有那个老爷爷才能跟你一较高下呢。” 还没等鹤丸继续说,就见面前那个俊美非凡的青年身上泛出薄薄的金光,有浓郁的灵力翻涌奔流,清冽强大的灵力几乎在一瞬间就把鹤丸国永逼得翻了个跟头后退几步。 不远处四个付丧神立即提着刀迅速飞奔过来,高声问道:“鹤丸殿!出什么事情了?我们感受到很强大的灵……力……” 跑到鹤丸身边,看着眼前的景象,四个付丧神纷纷瞪大了眼睛。 湖水边落着鹤丸国永白色的披风,披风下坐着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子,长得肉嘟嘟圆滚滚,面容精致可爱的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女人发出母爱的欢呼。 可是……问题来了……那位审神者呢? 鹤丸比起其他人也没有好多少,他吞了一口口水,看着坐在自己披风里一脸不高兴的小孩:“呃……大、大人?” 源重光只是想集中灵力治好伤口,没想到伤是好了,却搞出了这么一出,自己也处在吃惊中,无语地打量自己肉呼呼还有五个坑的小肥手,又看向排排站的付丧神,脸色更难看了,憋了半天,才不甘愿地哼了一声。 啊啊啊,要不是他现在一点自保能力都没有,还要依仗他们…… 而且不知这么回事,他甚至不能准确地定位自己本丸的位置,搞不好还是这个见鬼的伤势太重,虽然表面伤口不见了,但是失去的血和灵力是实打实的…… 源重光摸摸快拖到尾椎的头发,脸色更不高兴了。 次郎倒是不管这些,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看见什么有趣的都想去探究一番,可能是由于自己长的太大个子的缘故,还尤其喜欢软绵绵的小孩子和小动物。 “啊啊啊,这是审神者大人吗,不管发生了什么……好可爱啊哈哈哈,大人喜欢喝酒吗,次郎可以和你一起喝哟!”高大的青年伸手从一堆衣服里抱起那个圆嘟嘟的孩子,把他放在自己臂弯里,笑眯眯地逗他。 源重光吓了一跳,伸手抵住那张试图凑过来的脸,盯着次郎的眼睛看了一会儿,突然放松下来。 拍拍次郎的肩膀,奶声奶气地命令:“要坐这里!”虽然是很不客气的口气,但是……看着那张脸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呢……次郎看看自己的肩膀,轻松地把小孩子举起来放上去:“是这里吗,好啊好啊。” 他的肩膀宽阔厚实,坐一个小孩子还真是没问题。 鹤丸下意识地转头瞅了一眼自己的肩膀,撇撇嘴,嘛……大太刀的身材还真是……不过想想某个混在小短裤们里面也丝毫没有违和感的大太,他又颇感解气地放下了不悦。 药研在一边看看源重光:“怎么会这样?” 源重光一只手抓着次郎的衣服,轻轻晃荡起两条小短腿:“嘛……是因为动用了灵力疗伤吧,我现在可是一点战斗力都没有了哦……”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鹤丸,继续装嫩。 鹤丸像是全然没注意到那个眼神,单手叉腰抬头对着他笑嘻嘻:“那保护审神者大人的任务就交给鹤吧~” 石切丸带着骨喰默不作声地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鹤丸的眼神,渐渐忧心起来。 宽阔的中庭里,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54.本丸的第五十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髭切盯着那双眼睛, 弧度很圆润,也许是因为年纪小, 还没有显出日后狭长上挑的模样,脸型轮廓倒是可爱的很, 完全想象不出长大后是那样惊艳的模样,有着天神绘画般的眉眼和刀锋般冷肃的气质, 亲吻时从下往上看, 能看见眼底折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 他拿着衬衫的手突然僵硬了片刻,他刚刚在想什么? 变小了的源重光当然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居然在yy自己, 见他说要给自己穿衣服, 就乖乖伸出手臂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 于是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髭切沉默了片刻,努力扫除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再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稚气的审神者,柔软的、幼小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断那细嫩的脖颈…… 不知为何,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闻言仰头,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 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 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 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但他还是固执的端着茶杯坐在幛子门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在接触到这个身影时踌躇着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 三日月没有回头,本丸所有付丧神的脚步他都很熟悉,这个不熟悉的脚步属于谁就不用想了。 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见声音,等着审神者知难而退悄悄离去。 小重光双手攀着木质的梁柱,从柱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个穿着简单衣物的青年始终双手捧着杯子,目视前方,美丽的容颜带着隐藏很深的疲惫。 诶——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怕他呢—— 小重光咬着手指琢磨,以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啊…… 不对不对,也不是怕啦,就是……就是…… 小小的脑袋瓜里拼命搜索着形容这种情感的词汇,如果是夜晚的源重光,他可以很精确地拎出那个词语——心虚。 不是随便哪个主君,在喷了一心仰慕自己的下属一脸血后都能面不改色地出现在下属面前的,尤其是,在这个下属还明显的已经有了黑化趋势的情况下…… 惹不起惹不起。 幸好有个小的在前面顶着,不然搞不好就要露馅儿。 隐藏在小重光意识深处的源重光:甩锅甩锅,溜了溜了。 小重光:盯—— 三日月:镇定自若.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稳如泰山.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假装喝茶.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感觉……有点方。 小重光:盯—— 三日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柱子,小重光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子后面。 三日月盯着那自带十根白胖手指的柱子,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审神者,是傻白甜型的? “请问,审神者大人,找老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永远带着笑意,嗓音低而动人。 柱子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一张白嫩婴儿肥的小脸怯生生地探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地盯着三日月,像是小动物审视眼前的成年兽类,用直觉判断着对于自己的危险性。 三日月的视线扫过那张可爱的脸,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抹去心中突如其来的奇怪熟悉感,低头继续喝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重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脚垂在廊外,可是那双短短的腿一伸出来,长度连三日月小腿的三分之一都没够到。 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下一下往前挪着屁股,试图把脚垂下去更长一些。 一二一,一二一……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节奏,自以为没有引起身边青年的注意,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把腿伸长的工程。 一二一,一二……诶?诶诶诶诶!!!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 小重光刷地闭上眼,身体往下不受控制地出溜,出溜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卡在了半道上。 一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起来,稳稳放在廊上。 小重光眨巴眨巴眼睛,脑袋瓜一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立即就开心起来,把心里那种怕怕的感觉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漂亮温柔的大哥哥,为什么要怕他呢,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害怕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三日月:……哈哈哈。 小重光给自己鼓鼓劲儿,温暖的小身体贴上三日月的手臂,去看那个杯子:“你在喝什么呀~”尾音还带着甜甜的奶香味的波浪号。 三日月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把茶杯大大方方一亮:“不过是简单的茶水罢了,审神者大人不会喜欢的吧。” 小重光没有感受到三日月的疏离,睁着大大的眼睛,软软的睫毛像鸟儿的绒羽,一颤一颤的:“是茶吗?你喜欢这个?很好喝吗?我听说玉露茶是最好喝的!” 三日月愣了一下,盯着杯子里潋滟的水面出神,终于回答:“是啊,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 小重光精神一振,感觉找到了和漂亮大哥哥的共同话题:“嗯嗯嗯,茶要配和果子吃才好呀,玉露茶要配樱花做的那种和果子,很甜很甜的那种喔,可是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我的侍女经常做的……” 源重光:好了!快闭嘴!再说就掉马甲了你这个小白痴! 三日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小重光一眼:“是吗?您也有这样的习惯?” 玉露茶可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看来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公子呢,喝茶配樱花和果子,这样的习惯,听着真是…… 令人伤心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审神者大人没有事情要做吗?和老爷爷在一起很无聊吧,那还是请回房间休息吧。” 没有看小孩儿的表情,他自顾自端起手边的茶具,起身离去。 小重光失落地盯着他的背影,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大哥哥好像生气了呢…… 不等他回想起三四五六,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脑袋:“呀!您在这里?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在走廊上打闹的短刀们久违的有了真切的笑容,在这个荒疏的苟延残喘的本丸里,这样的快乐,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倒影,偶尔会出现,但更多的,是落在深夜的梦境里。 “这次轮到我咯!” 有着橘色长发的短刀把眼睛用布条蒙上,站在原地开始大声数数。 小天狗蹲在草丛里向外张望一番,又悄悄缩回来:“乱玩这个很厉害的,小光你要跟牢我哟。” 一边的小孩儿闻言攥紧了他的衣角,认真严肃地点头。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审神者也被拉进了这场游戏。也许是因为体型混在短刀中太没有违和感? 总之……出乎意料的,短刀们都表现的十分喜爱这个被鹤丸殿带回来的审神者,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他们都开始叫他“小光”,对此,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小重光也没意见,几乎是愉悦的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呼。 随即,小重光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乱藤四郎几乎是擦着“十”的尾声如羽箭般飞窜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杂草一晃,一个身影轻盈地翻滚出来,从乱藤四郎脚下脱身,三两下跳上了高高树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藏好,在路过今剑这里时,还笑眯眯地对小重光打了个招呼。 “喂喂喂,太过分了吧,怎么可以从这里过!” 今剑不高兴地嘀咕一句,四下里短刀们已经发挥出了最大机动,飞跃跳窜,到最后根本只能看见虚影。 这是……捉迷藏是这样玩的吗? 小重光看的几乎要崩溃。 今剑却没等他感慨,低低惊呼:“哎呀!乱发现我们了!快走!”小重光弱弱地问:“不是……不是藏好就不能动了吗……” 今剑拉着他转移阵地:“什么?那有什么好玩的?不能动的话,不是一抓一个准了吗。啊,那里不错!” 说着就单手扛起小重光轻巧跃上一根大树杈:“哟西~这里很隐蔽,这样乱就不会发现我们啦~” 茂密的树叶把重光的半张脸都盖住,他费力解脱出自己的一只手拨开脸上那根树枝,默默道:“我觉得……” 两侧同样茂盛的树叶哗啦哗啦一阵响动,钻出来两个顶着一丛树叶的脑袋,正是平野和前田。 四个脑袋面面相觑,重光突然觉得肩头被拍了拍,他头皮一炸,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数盘子的菊子等等百物语,战战兢兢地回头,就看见蒙着眼睛的乱的笑脸:“抓~到~了~哟~” “……” “啊啊啊啊啊!!” “小光!!” 不知道哪里传来“碦嚓”一声,小重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体一轻,视角出现了一个大旋转,乱和今剑惊恐的脸越来越远…… 啊咧?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啊,这是天神赐予我的礼物吗?真是风雅呢。” 小重光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睛,就跌进了一双水波温柔的蓝绿色瞳眸里。 就是,仿佛多年未见。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刀刀柄,轻轻摩挲着,琥珀金的眼瞳半闭,还是那个永远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战场,那段——他拼命想遗忘,却又悲哀的不愿遗忘的记忆。 历史真的不可改变吗?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须死亡吗? 髭切缓缓用大拇指蹭着刀柄,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膝丸说过话。 他怨恨膝丸没有保护好家主,更憎恶这样丑恶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会让人变成恶鬼的啊…… 他能怪谁呢?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髭切摇摇头,困惑地皱起眉,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审神者还安稳地睡着,圆润的脸蛋上有粉嫩嫩的红晕,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敏感地回头,有什么东西—— 什么很熟悉的东西—— 狂风席卷而来,髭切脸色一白,这风卷着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气味,卷着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兵戈气息,卷着砂土,卷着腥红的旗帜和他遗忘在记忆里的泪水—— 从过去的时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几乎是惊慌地扑倒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初破冰面的冬河,风声过处,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从古早的记忆里探出一枝脉脉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那风从他指缝间拂过,只留下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直直扑向他身后。 髭切浑身发抖,他听见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但是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他只能死死抓住本体刀的刀柄,眼睛盯住榻榻米上一点,屏住呼吸倾听身后的动静。 “唔——” 是带着少年气味的嗓音,很陌生,从来没有听过。 髭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的傍晚,他的心里回荡着金戈铁马撕心裂肺的杀伐,夕阳在如雨的箭矢后沉默着缓缓下落,地平线上断裂的旗帜在风中飞起,卷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头盖脸笼罩住他,他听见自己绝望的悲鸣——从那天开始,从未停歇。 但是就在这一瞬,仿佛漂泊的船只寻到港湾,无巢的飞鸟遇见恰好停歇的枝头。 悲鸣止息,一朵芦花落在水面。 他缓缓回头,被褥里坐起的人少年模样,面容旖旎秀美,像是绝艳的少女,斜飞的眉宇又透出不属于少女的凉薄英气。 他看过来,深黑的瞳孔里是淡漠的情绪,随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在那一片淡漠下,有春水般熟悉的东西温柔流动。 那样的熟悉—— 髭切哆嗦着嘴唇,琥珀金的眼眸里瞬间积起粼粼波光,他声音沙哑,最终只微笑着唤了一声。 “家主,欢迎回来。” 幛子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修长的深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后,带着新月的眼眸在室内一扫:“主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琥珀金和深蓝猛地在半空对上,两者微微眯起,纷纷在心底拉响了防空警报—— 55.本丸的第五十四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氏公子君,我是狐之助, 因为技术问题, 只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 请您听清楚:带回三日月的方法很简单, 只要向刀内注入大量灵力就可以了, 请注意,必须是足以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量,正确时空会感知到您的灵力, 自动将三日月带回, 同时, 您也可以借助这股灵力回到自己的本丸。至于善后问题, 因为是废弃时空的缘故,您可以选用任何方式脱离,不会有影响。以上。” “等等!”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不等狐之助溜掉, 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 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它就反应了过来, 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 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比起我的命, 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不过,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些……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 贵船山的地势并不复杂,一条大路通往贵船神社,往丛林里钻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悬崖。 源重光喘着粗气,用破烂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尽管站在悬崖边上,头发散乱,衣物狼狈,手指因为疲惫而颤抖,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慢,不像是临死前搏命,倒像是在华贵寝殿内对着烛火欣赏爱刀。 “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他轻轻叹息,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可以察觉刀内寄居的年幼付丧神正发出愤怒恐惧的呐喊,还有拼命试图现身保护主君的欲望。 “啊……真是一振美丽的刀啊……”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鲜明的情感,这么生动的灵魂……真是的,搞得他都要颤抖了呢…… 面前不远处的丛林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源重光把手中的刀换了个姿势,打量半晌,无奈地发现用太刀自尽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而且,还要用血液中的灵力包裹它…… 嘛,希望不会给小孩子留下心里阴影吧……第一次出战就被主人用来自尽什么的…… 他单手握住刀柄,左手环抱住刀身,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就破开了衣物,刀锋似乎不易觉察地震颤起来,源重光不动声色地压制住那种颤动,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压去。 从肩头到胸口,腹部…… 鲜红温暖的血液涌出,染上了雪白的刀身,那种震颤似乎变大了,源重光眯着眼睛想,嘛……似乎还不够? 手掌有力地按压着,并不十分宽的刀身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雪白的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艳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带着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向外扩散,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看到晃动靠近的人影,全是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 哎呀,真是愚蠢……这么强大的灵力,不出片刻,这山上的妖怪就都会聚集过来了,猜猜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天空似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有汹涌的风和烧灼的金光席卷上贵船山,源重光只觉得疼的厉害,脱力的手几乎握不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五指扣住刀柄,还是坚决地往外拔着。 “啊……真想看三日月你长大的样子呢……春朝秋露,流云山岚,有形之物,终会消逝。嘛,三日月,再见咯。” 皮肉撕裂破开的黏腻声响消失,一振血红的太刀锵啷一声落地,那个站立不稳的人影往后倒退几步,展开双手,宛如一只羽翼鲜红的鹤,在山风席卷下,直直落下山崖。 “主……” 几乎就是下一秒,原地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深蓝色身影,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前扑去,伸长的手指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君?” 喃喃的称呼刚刚出口,就碎在了狂风里。 下一刻,天空落下的灼灼金光包裹住这振太刀,连同那个深蓝色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比起我的命,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56.本丸的第五十五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他的元服礼, 过了一千多年才真正参加到……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兴奋愉悦, 就像是甘甜的梦境一般, 因此也显得之后的经历像是辗转不出的噩梦。他就在那个噩梦里挣扎呼求了千余年,直到今日, 才堪堪拨开了那个梦境的一角。 迟到了一千年的元服礼, 还真是…… “亲王殿下, 请移步吧。” 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着他走出去。 源重光摸着手里崭新的折扇, 抿着唇, 眼尾一抹绯红灼灼,看着前方, 迈开了脚步。 啊,这就是他未完的美梦吗…… 那么, 就让他这么走下去吧,一直, 一直, 走下去…… “啊, 重光, 你来了,这是左大臣,清河源氏的家主, 今日刚从备前国回来,特意来恭贺你的元服礼。” 正当盛年的天皇看着他最宠爱的小儿子, 高兴地笑起来, 指着跪在下方的男子介绍道。 源重光微微俯身向那个向他行礼的男人回礼, 姿态矜傲从容:“是吗,感谢您的到来,左大臣大人。” 京都的源氏都是降为臣籍的皇族,如果仔细说起来的话,这位左大臣应该是他的叔辈。 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降为臣籍,那在他这个亲王面前就是臣子。 左大臣恭敬地低头:“此次前来,还为亲王殿下带了一份礼物。为了庆贺亲王殿下元服,臣下委托名刀匠三条宗近铸造了一把刀,这把太刀被他称为平生得意之作,因锻冶中打除新月样刃纹较多,故为其起名:三日月。” 源重光放在身前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三日月? 原来……在这里,三日月宗近是为了他而打造出来的? 怪不得,时之政府要让他来取这把刀,除了他,还有谁能不着痕迹地带走三日月呢。 “非常感谢您的赠予,我很喜欢这把刀。” 沉重的太刀被安放在刀架上由藏人抬了上来,修长美丽的刀身在室内的火光下反射出明亮清冷的光辉,金梨子地菊桐纹散糸巻太刀拵散发着华贵的气息,它放在凡尘人世,却高高在上如同从天际俯视下来的明月。 天皇最宠爱的亲王的元服礼,臣下几乎是绞尽脑汁拼命往大内里送礼,后凉殿的仓房里堆满了朱红金钉的礼箱,一直高高堆上了天花板。从风雅名贵的字画,唐国传过来的瓷器茶具,到各色赏玩器具,甚至还有直接一箱一箱给大内里抬铸币的。 但是最后被源重光带进寝殿的,只有清河源氏家主赠送的那一振太刀,三日月宗近。 “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廊下的人都已经被驱走,对着宽阔的庭院,源重光穿着简单的白色狩衣和珠光紫的指贯,手边放着一把金粉绘画的蝙蝠扇,身前一个托盘里放了两只唐国来的山水瓷杯,还有一碟精致的樱花和果子。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今日天皇为宠爱的小儿子赐姓“源”,降为臣籍,不日就要搬出大内里,他的藏人侍女们都在为他整理箱笼,身后刀架上安静放置着那一振太刀三日月。 寂静的空气有片刻凝滞,仿佛是什么故事般,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透明的空气里渐渐浮现,身形慢慢凝实。 那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脸上带着柔软的婴儿肥,深蓝色的头发束着金色的稻荷发饰,穿着极其华丽繁琐的服饰,长而宽大的深蓝色狩衣衣袖几乎拖到了地上,把他衬得像个圆滚滚软糯糯的蓝莓大福。 源重光几乎是惊奇地看着这一景象,这个小孩长得实在精致可爱,他怯怯地看了一眼源重光,然后又飞速低下头,粉嫩的耳朵居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啊,这么害羞吗?” 源重光笑眯眯地说。 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向源重光走了一小步,然后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源重光好像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源重光微笑着看着三日月对自己认真地行礼,眼睛里满是对自己这个新主人,也是第一个主人的好奇与亲近。 这么柔软的付丧神啊,还是个小孩子,简直一推就倒,看上去真是很好、很好欺负呢。 源·幼崽控·重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我名重光,乃天皇三子,由天皇陛下赐姓源氏,御封长平亲王,日后请多指教,三日月。” 他坐好,向三日月回礼,看见三日月明亮的瞳孔里真的有一弯金色月亮。 “来,到我身边来。” 源重光向三日月道,那个圆滚滚的付丧神高兴地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走过来,按吩咐坐在主君身前,接过主君递过来的茶杯,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小心地抱着杯子啜了一口。 源重光看着三日月可爱的动作,微微笑起来:“这是御供的玉露茶,是我很喜欢的一种茶叶,好喝吗?” 幼小的神明把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是,我很喜欢!” 源重光也笑了,指着那碟和果子:“尝尝这个吧,新摘的樱花做的和果子,有点甜,不过很香。” 两人坐在廊下,一个讲,一个吃,居然就这么一直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主君,请允许我为您守夜。” 源重光换好寝衣坐在帐子里,就看见那个圆嘟嘟的三日月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本体太刀,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道,“作为刀剑,应当为主君挡下所有危险,保护您,守夜也是职责之一吧。” 源重光愣了一下,难得的没有说话。 他在的时空是个错误的时空,因此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没有记载的,没有生卒年,没有生平经历,他像是一个存在于时间中的幽灵,没人看得见,没人记得住。 同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经历什么,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死去,这个时间线真正的自己已经去到了时之政府,走到了他的“过去”,那现在他会经历什么? 不知道。 源重光看着那个认真说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的眼睛里都是真挚坚定的光。 如果……在那时候有这样一个人说要保护他就好了。 只不过晚了一天而已,就错过了一千年。 源重光轻轻叹了口气向他伸手:“我可没有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给我守夜的习惯,来吧,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呢,哈哈。” 三日月脸一下子红了:“不……主君,我不是小孩子!只是、只是灵力不够所以显得小……” 他极力分辩着,然后沮丧地低下头:“所以,不管是人还是刀,都是大一点才好是吗……” 源重光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音,为了不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他握着拳头咳嗽两下,清清嗓子:“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三日月小小的也很可爱,只是……对,”他灵光一闪,“只是我很怕冷,比起守夜,三日月看起来暖暖的,给我抱抱怎么样?” 三日月犹豫着瞅瞅自己的主君,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主君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虽然是个大人……既然这样的话,偶尔让着主君也不是不可以……” 源重光差点又要笑场,好容易才扯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点头:“是啊是啊,多谢三日月啦。” 他把太刀接过来放在枕边,揉揉怀里肉嘟嘟的团子三日月,满足地用下巴蹭蹭那头柔软的深蓝色头发,听见三日月小声道:“主君,我以后会长得很大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源重光的手停下来,刚好捂住那双美丽的带着金色新月的眼眸。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如果是三日月的话,当然可以。” 那个紧紧抓住他衣袖的孩子眼底闪过一抹璀璨光华,像是孩童不讲道理的独占欲得到了满足,因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说好了哦?” “是的,说好了。” 【次郎:伪娘?看着像变态?嗯?……】 忠厚的石切丸和正经的药研对此视若无睹。 总之,这个场面十分像是众多黑社会胁迫可怜的幼童人质。 虽然实际意义也差不多。 药研环视一圈:“三日月殿呢?” 今剑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高高举起一只手:“三日月在房间换衣服啦!马上就来!” 三日月……换衣服……马上就来? 这三个词语放在一起怎么这么不靠谱呢…… 石切丸看向三条家的小矮子【划掉】兄长:“……就他自己一个人?” 今剑反问回去:“我还以为你和他在一起呢……” 石切丸:“……” 今剑迅速跳起来:“啊啊啊,我这就去叫他!” 不等人说话,小天狗就窜出了屋子,留下一室沉默。 药研解决了失踪人口的问题,又转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上首的审神者:“请问,您真的不记得我了吗?我们昨天晚上救了您,今天将您带回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吗?” 源重光张张嘴,对上十几双灼灼的眼睛,一下子委屈得不得了。 莫名其妙地在这个地方醒来,谁也不认识,这些大哥哥好像……也都不是很喜欢他……是他哪里做的不对?可是……可是他根本也不认识他们啊!他说的什么救了他,什么带回来的,他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有就是……他的父亲母亲呢……家在哪里……他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我真的不知道……” 源重光嘴巴一扁就想哭,但是又硬生生把眼泪忍了回去,优子说他是不可以哭的,作为亲王殿下,要注重自己的仪态……等等,优子是谁?亲王又说的是谁?是他吗? 见小小的审神者要哭不哭的缩在上面,烛台切皱皱眉头:“看样子是不记得了。” “哦呀,真的都不记得了?那真是太遗憾了呢。” 一个清亮温柔的声音轻快地传来,深蓝发色的青年跟在蹦蹦跳跳的小天狗后面踏进屋子。 桌边的人纷纷出声打招呼:“三日月殿!” 那个容颜绮丽的青年笑着挥挥手,把目光放在源重光身上。 源重光不由自主地就僵住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怎么看见那个很好看的大哥哥……就有一种心虚的感觉…… 而且他真的很好看、很好看、很好看啊!眼睛里还有一轮金色的弯弯的月亮…… 咦,他怎么知道的? 三日月宗近一路走过来,经过次郎边上时惊奇道:“哦呀,这不是鹤丸殿吗?这次又是什么有趣的游戏呢?哈哈哈哈。” 鹤丸奋力挣扎,试图表明自己是无辜的,随即被次郎暴力镇压。 三日月没看见他们友爱的“互动”,走到离源重光最近的位置坐下来,笑眯眯地摸摸源重光的头:“还是个孩子呀,真是可爱,还记得自己的名字吗?” 温柔的声音,体贴的言语,藏着最森冷的试探。 下面的付丧神们有意无意都竖起了耳朵。 到底有没有失忆?还是假装的? 不愧是平安老刀,姜还是老的辣。 源重光不知怎的心中一颤,呆呆地看着三日月的眼睛。 那双弧度优美的眼睛里仿佛藏着一个深夜和黎明,从日暮到日出,有星子也有最美的明月。 但是他没有在里面看见和声音相符的温柔。 “……光……好像……有人这么叫过我……” 他低声喃喃。 “光?真是个好名字。” 三日月得到答案就放下了手,毫不留恋地转过身去,和在场的付丧神们换了个眼色。 是真名,虽然只是一部分。 今剑继续问:“那你记得怎么使用灵力吗?” 源重光有点懵:“灵力?” 今剑拿出自己的本体放在桌上推过去:“就是用灵力手入啦,会吗?” 石切丸看着他的动作,不赞同地喝止:“今剑!” 源重光已经把那振短刀拿在了手里,今剑直直盯着他,没去理会弟弟的阻拦。 所有人又把视线转向源重光,三日月看着他,温和地扶住他的手:“如果不记得也没什么……” 说着就要拿开那振短刀。 源重光却避开他的手,抽出了短刀。 他的避让像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三日月的身体一下子紧绷起来,石切丸不由自主就把手放上了身边的本体,药研也皱起了眉。 源重光压根没注意到他们的举动,或者说注意到了也不会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只是观察着手里那振布满细碎裂纹的短刀,脑中好像闪过了什么极其熟悉的片段,不由自主地就跟随着记忆抬起了手。 清冷的水色灵力缓缓流淌而出,温柔包裹住伤痕累累的短刀,随着灵力涓涓而过,那些裂纹像是被什么东西抹去了一样,银色短刀重新散发出冷冽的光辉。 57.本丸的第五十六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黑暗的室内一霎明亮, 宛如天光乍现, 一线刀锋破开幛子门,刀剑一痕暗色, 像是抹不干净的沉沉血色。 源赖光握着髭切和外面那振太刀狠狠撞在一起,两振刀互不相让地架住,一触即分。 源赖光不着痕迹地活动一番被震得有点发麻的手腕,虽然他修行多年, 剑术大成, 但是体质问题始终是他的硬伤,平常多靠灵活取胜, 最烦遇到这样傻大个型的对手。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 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源赖光皱皱眉,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 手上猛然发力, 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 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 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 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 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 髭切被凌空挑飞, 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 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还坚挺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那个东西慢慢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声,源赖光当机立断,连还插在柱子上的髭切也顾不上了,握着膝丸就地一滚,从空洞处滚到廊上,三两步踏上开阔的中庭。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明显不是简单的武士,还是不是人都难说,尤其是这样的打扮…… 源赖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大内里那群检非违使闲得无聊跑来吓人了一样…… 那东西举起手里的太刀,面朝源赖光,腰身微压,忽然一蹬腿,就冲了过来! 源赖光心中一惊,这速度,太快了! 等不及再想什么,手中的膝丸已经自发迎了上去,两振刀剑撞击后又分离,横挥竖砍斜斩下劈,两振刀剑挥舞的动作快的看不清,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源赖光矮身前冲,正正架住对面下落的一记劈砍。 “还有一个!在这里!”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像是在呼唤同伴。 源赖光心里一沉,难道这样的东西,还有同伙? 他手中发力,猛地挑开太刀,那就该速战速决了。 挥刀的速度又生生提高了一倍,像是不要命般专注夺取下自己的战利品,江海浩荡的攻击源源不绝地倾泻在那个东西身上,面对这样的攻势,敌人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唰!” 发现一处空隙,源赖光刀锋一转,以一往无前的架势向着那里劈砍而去。 “当——” 膝丸的刀锋被架住,源赖光的脸色都绿了,那些同伴这么快就来了? “呀呀,退治恶鬼的时候到了呢——” 一个轻快甜蜜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记刀锋破开人体肌肤的撕裂声,源赖光惊愕地看见,面前与他缠斗许久的怪物像是烟雾般居然渐渐消散了。 面前的障碍消失后,源赖光终于看见了最后相助自己的是谁。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有着一头很奇异的蓬松浅金色短发,面容精致,有一双极其甜美的猫眼,冷冽威严的金色瞳色却削弱了这种甜美感,他的衣着也很奇怪,但是看上去十分轻便利落,别具美感,肩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样式相同的白色衣服,手中握着一振线条华美的太刀。 源赖光眼神一凛,那振刀…… 他的视线凝固在刀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那个青年看见他后眼神乍然的大喜大悲,像是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场面,一直稳定的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阁下——” 源赖光看了几眼那振刀,又将视线放回那青年脸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起来,就跟看到髭切一样。 一定是错觉错觉,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源赖光收拾一下心情,微笑道:“感谢阁下搭救之恩,不过请恕赖光无礼,请问阁下是何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还站在那里,一脸的手足无措,似乎恨不得就这样躺到地上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啊啊啊兄长!你别跑这么快啊!这里可是主屋啊,万一吵醒家主——” 从对面冲过来的青年穿着样式一致颜色不同的衣物,只是明显比另一个穿的规矩多了,顶着一头薄绿色短发,眼型也是一模一样的猫眼。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踩着庭院里的白沙跑的飞快,后面还跟着一个踩着高齿木屐的小孩儿。 他冲到近前,对着一向任性的兄长正想说什么,突然发觉不太对。 兄长一向是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会这样拘束,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不对,就算是真的做错事,他也没见过兄长这幅样子啊! 谁!是谁欺负了他的阿尼甲!是谁!! 他满脸凶狠地拔出刀,扫视一周,像是才刚刚发现边上还有个人,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源赖光身上时,也不由地凝固僵硬了。 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雕塑般站在中庭里。 髭切:……家主……家主……活的家主…… 膝丸:……完了……我对着家主拔刀了……现在收回去来得及吗,要不还是直接切腹了吧……等等,家主怎么会在这里…… 源赖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片刻的僵硬后,后来的那个薄绿发色的青年艰难地张开嘴,像是要吐出自己的灵魂:“……家主……怎么会……啊啊啊啊家主?!” 源赖光:??? 这个一见面就喊他家主是什么套路?以为这样就不用赔他修庭院的钱了吗?做梦!他都看见了!对面的对屋都塌了一半了! 最后是那个小孩儿先开了口,他左右看看,三个人都不说话,尤其是膝丸,本来就严肃的表情板的更僵硬了,一脸狰狞的苦大仇深,脸都气红了。 膝丸: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害羞! “那个……髭切殿?” 今剑看看左右,觉得对面那个时空原住民不是说话的对象,而膝丸殿……状态也不太对,于是捡了个看上去正常的。 源赖光随着这一声呼唤将目光投向那个金发的青年,一字一字重复:“髭——切?” 随着他的出口,髭切的身体挺的更直了,而且还有石化的趋势,持刀的右手哗啦啦抖得连刀都在刀鞘里震了起来。 现在说他叫杂草切还来不来得及? 今剑叫了髭切,髭切半天没反应,只好看向一边的膝丸:“膝——呜呜呜?” 一个音节刚吐口,膝丸就以一种短刀都难以捕捉的机动扑上去死死捂住了今剑的嘴。 今剑惊恐地瞪大了漂亮的玫红色眼睛,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源赖光敏锐地捕捉到小孩儿先前吐出的那个音节,很奇异地竟然自己接上了后面未尽的话:“膝——丸?” 膝丸的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求助自己的兄长:“阿尼甲?” 源赖光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手里那振太刀,若有所思:“先前去晴明宅邸喝酒时听他讲过许多神鬼故事,他说到有一种神明的由来,是器物放置百年,从中生出付丧神,形容类人;他还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倘若我赋予一件器物名字,那么这个真名就束缚着他,让他永远不能忘记我……” 他转身去廊上拔下那振因为打斗激烈而被遗忘许久的髭切,将其归鞘,把手上的膝丸和它放在一起:“髭切和膝丸是源氏的重宝,是赖光的家臣。那么,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他站在游廊上,居高临下地看庭中那对兄弟。 今剑迷糊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人是源赖光?髭切膝丸的主人啊!还是他们最念念不忘的那个主人啊! 他立即伸手去扒膝丸捂住他嘴的手,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说泄露身份会影响到历史的!啊啊啊啊啊啊放手啊!! 他急的拼命又蹦又跳,这时太刀的身高优势就显露出来了,无论他怎么折腾,始终被膝丸稳稳扣在手里。 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 难道还要思考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任主人,是赋予了他们重宝之称的主君,是将源氏推到繁荣巅峰的家主,是…… 是他们一千年都忘不掉的执念啊。 要当着他的面否认他,这是比碎刀,比被审神者折磨更痛苦的刑罚。 髭切贪婪地看着面前高挑俊秀的青年,握紧了腰侧的本体,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低头,将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那个青年眼下:“源氏的重宝,髭切。” 另一个声音如影随形响起:“源氏的重宝,膝丸。” 两道声音铿锵有力,完美重合在一起:“见过家主大人!” 源赖光挑挑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很神奇呢,付丧神什么的,说起来给他这么不好感觉的真的是髭切? 到底是为什么啊? 听见弟弟的声音,髭切如梦方醒,揉揉脖颈,自言自语般抱怨:“呀呀,家主下手真是不留情呢,虽然本体是刀,但是也不能用像砍木桩一样的手劲吧……” 膝丸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髭切笑眯眯地摆摆手:“没什么,问题丸出门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膝丸无力地盯着自己装傻充愣的兄长,很想暴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那样一张脸配上那样的表情,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了啊。 ——冷静冷静啊膝丸,那是你的兄长,不能犯下谋逆的大罪啊! “阿尼甲!我是膝丸!膝丸!hi——sa——ma——lu——!” ——不行啊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啊明明是亲的兄弟为什么记不住名字啊为什么啊! 髭切拉拉肩头的外套:“呀,不用这样强调嘛,我记住啦。” 膝丸的眼神里满是怀疑:“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吧……” 髭切圆润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总要相信一次嘛。” 膝丸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这样说的话,还是没记住对吧……” 髭切明智地转移话题:“家主明天就要去关东了呢。” 膝丸听见这话,也严肃起来:“时政给我们灌输的信条,不就是历史是不可更改的吗,兄长,您想做什么呢?” 58.本丸的第五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好在, 他们幸运地获得了一个灵力极其稳定强大的新审神者,这样的话,出阵的风险可以降低不少。 宽阔的中庭里,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 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 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 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 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 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 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 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 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 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 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 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 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 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但是没有人能阻拦他往前走,他盯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眼神满是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平安京的黄昏很清净,正是逢魔时刻,四条大路上行人很少,牛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源赖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拿着出门前侍女转送的和歌,漫不经心地看着。 “……盈盈稻叶露,日夜湿衣裳。呵……” 看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用蝙蝠扇抵住唇角笑了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平安京华丽宅院里的女性,终日坐在垂帘后吟诗作对的贵族公主,难道知道稻叶长什么样子吗? 源重光放下写着和歌的山吹色短笺,用蝙蝠扇撩起短帘,询问跟在牛车边的侍从:“听说父亲大人从筑前招的那个工匠又来了?” 侍从恭敬答道:“是这样的,据那个工匠说,他根据唐国的技艺,锻造出了两振绝世无双的宝刀,昨日献给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很满意,今天早晨就带人去试刀了。” 源赖光沉吟着,放下短帘,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刀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一岁,带着六岁的弟弟赖亲出门游玩,失足摔下山坡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刚开始还会有奇怪的记忆片段闪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片段也朦胧模糊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关于幼年的记忆,他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到关于那两振刀剑的消息的时候,他近乎顽固的腐朽的记忆隐隐有了一丝松动,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对那两振刀剑莫名其妙的厌恶。 不,不对…… 不是两振,而是更具体的其中一振…… 那一振…… 刀剑中的兄长。 等等等等,他一定是疯了,刀剑还会有长兄幼弟吗之分?那母亲是谁?木炭和柴火吗? 源赖光失笑,用蝙蝠扇轻轻敲了敲额角,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有了这么奇妙的想法。 可奇异的是,他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等等,果然这样的想法还是有问题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在主屋见到了满脸喜色的父亲大人,清和源氏的现任家主,镇守府将军源满仲。 “哟,赖光,你回来了。”见到自己得意的长子,满仲高兴地朝他招招手。 源赖光恭敬地对他行礼:“是的,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等到儿子在自己身前坐下,源满仲从身边刀架上取下两振刀剑,郑重放在源赖光面前:“这是筑前刀匠送来的两振新造名刀,今日我去试刀,刀刃锋利不能挡,其余势一截其须,一断其膝,当真是绝世的名刀,所以我为它们起名——” 源赖光的双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无声地吐出几个音节,听见父亲的声音和自己脑海中回荡的声音重合—— “髭切,膝丸。” 源满仲没有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异样,继续兴致高昂道:“此双刀锋利非凡,应当成为我源氏光辉万世的见证之物,赖光,你觉得呢?” 源赖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两振静静躺在桌上的刀剑,回答:“是的,如您所愿,他们应当是我源氏的重宝,髭切,和膝丸。” 源满仲老怀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你从小跟着我学习剑术,现如今,我的本事你已经完全学会了,甚至达到了能够击败我的地步,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对配得上你的刀剑。我寻求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这样优秀的两振刀剑,现在就将它们赠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带着它们,将源氏继承下去。” 他向前微微倾身,把髭切和膝丸稍稍推向自己的长子:“收下吧。” 源赖光低头略微弯腰:“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父亲大人。” 清和源氏的历史几乎与平安京一般长久,这个古老的姓氏与奥州藤原氏,桓武平氏,橘氏一起,构成了天皇的御座下最辉煌的四座丰碑。 公元970年,源满仲出家为僧,年仅二十二岁的嫡子源赖光继任清和源氏家主之位。 这位年轻的家主凭借着滔天的权势,端丽的姿容,优雅的风仪,丰富的才识,以及出神入化的剑术,和他从不离身的两振佩刀髭切膝丸一起,成为了平安京所有贵女姬君的梦中情人之一。 从今内里值勤回来,天色还早,用过夕食,和两个弟弟聊了聊一天的事情,源赖光回屋屏退侍从,在昏黄的烛火下将随身的两振刀剑出鞘放置,烛火的光落在刀身上,竟然点出了肃杀逼人的莹莹冷光。 不愧是筑前匠人多年心血,果然是一见即知威力的名刀。 跟随了自己一年多,越来越觉得这两振刀仿佛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生,使用起来绝无不适之处。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的手停在了髭切的刀柄上,对于这振刀,他心里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排斥,所以平时他总是习惯性的用膝丸更多一些,对于这样的排斥,他也很无奈,这种感情不知由来,不知缘故,像是以前曾经见过,而且还有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开始。 可是……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源赖光将这样的想法归结为自己又没睡好,决定给髭切和膝丸做做保养就睡觉。 源赖光的手指轻轻拂过两振刀剑的刃身,仿佛能听见冰冷的刀剑发出了愉悦轻柔的嗡鸣。 “飒——” 院内风声忽然大作,源赖光警觉地抬头:“什么人在外面?” 外面只有风声拂过竹叶的飒飒声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源赖光的心却跳动的愈发厉害,那种危机感喧嚣着在他头脑里呐喊。 他双手展开,缓缓拂上了髭切和膝丸的刀柄,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一寸寸向上,像是什么华美温柔的舞蹈,握紧了两振刀的刀柄。 一阵风掠进来,室内的烛火倏忽被吹熄,源赖光悄无声息地起身,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幛子门一侧,沉沉压下呼吸—— 有什么……在靠近。 “您醒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源重光心头一跳……不会吧,这些刀子精是怎么回事,都喜欢这样问候人吗? 他吞下喉咙里因疼痛而翻涌的血腥气,定下心看去,跪坐在他床铺边的是一个有着紫色短发的青年,衣饰宽大华丽,他的容貌很柔和,望去就让人心生好感,衣着干净,周身气息平和典雅,不像是刀剑付丧神,倒更像是书卷成了精。 “有什么事吗?”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直视源重光,认真道:“请问,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想要神隐源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想要做到神隐,必须的一个条件就是“名字”。 得到人类的名字,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看看他签的名,或者问问别人不就好了吗? 59.本丸的第五十八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宽阔的中庭里, 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 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 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 在哪里都站不住, 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 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 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 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 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 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 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 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但是没有人能阻拦他往前走,他盯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眼神满是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平安京的黄昏很清净,正是逢魔时刻,四条大路上行人很少,牛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源赖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拿着出门前侍女转送的和歌,漫不经心地看着。 “……盈盈稻叶露,日夜湿衣裳。呵……” 看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用蝙蝠扇抵住唇角笑了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平安京华丽宅院里的女性,终日坐在垂帘后吟诗作对的贵族公主,难道知道稻叶长什么样子吗? 源重光放下写着和歌的山吹色短笺,用蝙蝠扇撩起短帘,询问跟在牛车边的侍从:“听说父亲大人从筑前招的那个工匠又来了?” 侍从恭敬答道:“是这样的,据那个工匠说,他根据唐国的技艺,锻造出了两振绝世无双的宝刀,昨日献给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很满意,今天早晨就带人去试刀了。” 源赖光沉吟着,放下短帘,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刀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一岁,带着六岁的弟弟赖亲出门游玩,失足摔下山坡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刚开始还会有奇怪的记忆片段闪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片段也朦胧模糊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关于幼年的记忆,他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到关于那两振刀剑的消息的时候,他近乎顽固的腐朽的记忆隐隐有了一丝松动,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对那两振刀剑莫名其妙的厌恶。 不,不对…… 不是两振,而是更具体的其中一振…… 那一振…… 刀剑中的兄长。 等等等等,他一定是疯了,刀剑还会有长兄幼弟吗之分?那母亲是谁?木炭和柴火吗? 源赖光失笑,用蝙蝠扇轻轻敲了敲额角,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有了这么奇妙的想法。 可奇异的是,他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等等,果然这样的想法还是有问题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在主屋见到了满脸喜色的父亲大人,清和源氏的现任家主,镇守府将军源满仲。 “哟,赖光,你回来了。”见到自己得意的长子,满仲高兴地朝他招招手。 源赖光恭敬地对他行礼:“是的,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等到儿子在自己身前坐下,源满仲从身边刀架上取下两振刀剑,郑重放在源赖光面前:“这是筑前刀匠送来的两振新造名刀,今日我去试刀,刀刃锋利不能挡,其余势一截其须,一断其膝,当真是绝世的名刀,所以我为它们起名——” 源赖光的双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无声地吐出几个音节,听见父亲的声音和自己脑海中回荡的声音重合—— “髭切,膝丸。” 源满仲没有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异样,继续兴致高昂道:“此双刀锋利非凡,应当成为我源氏光辉万世的见证之物,赖光,你觉得呢?” 源赖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两振静静躺在桌上的刀剑,回答:“是的,如您所愿,他们应当是我源氏的重宝,髭切,和膝丸。” 源满仲老怀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你从小跟着我学习剑术,现如今,我的本事你已经完全学会了,甚至达到了能够击败我的地步,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对配得上你的刀剑。我寻求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这样优秀的两振刀剑,现在就将它们赠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带着它们,将源氏继承下去。” 他向前微微倾身,把髭切和膝丸稍稍推向自己的长子:“收下吧。” 源赖光低头略微弯腰:“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父亲大人。” 清和源氏的历史几乎与平安京一般长久,这个古老的姓氏与奥州藤原氏,桓武平氏,橘氏一起,构成了天皇的御座下最辉煌的四座丰碑。 公元970年,源满仲出家为僧,年仅二十二岁的嫡子源赖光继任清和源氏家主之位。 这位年轻的家主凭借着滔天的权势,端丽的姿容,优雅的风仪,丰富的才识,以及出神入化的剑术,和他从不离身的两振佩刀髭切膝丸一起,成为了平安京所有贵女姬君的梦中情人之一。 从今内里值勤回来,天色还早,用过夕食,和两个弟弟聊了聊一天的事情,源赖光回屋屏退侍从,在昏黄的烛火下将随身的两振刀剑出鞘放置,烛火的光落在刀身上,竟然点出了肃杀逼人的莹莹冷光。 不愧是筑前匠人多年心血,果然是一见即知威力的名刀。 跟随了自己一年多,越来越觉得这两振刀仿佛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生,使用起来绝无不适之处。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的手停在了髭切的刀柄上,对于这振刀,他心里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排斥,所以平时他总是习惯性的用膝丸更多一些,对于这样的排斥,他也很无奈,这种感情不知由来,不知缘故,像是以前曾经见过,而且还有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开始。 可是……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源赖光将这样的想法归结为自己又没睡好,决定给髭切和膝丸做做保养就睡觉。 源赖光的手指轻轻拂过两振刀剑的刃身,仿佛能听见冰冷的刀剑发出了愉悦轻柔的嗡鸣。 “飒——” 院内风声忽然大作,源赖光警觉地抬头:“什么人在外面?” 外面只有风声拂过竹叶的飒飒声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源赖光的心却跳动的愈发厉害,那种危机感喧嚣着在他头脑里呐喊。 他双手展开,缓缓拂上了髭切和膝丸的刀柄,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一寸寸向上,像是什么华美温柔的舞蹈,握紧了两振刀的刀柄。 一阵风掠进来,室内的烛火倏忽被吹熄,源赖光悄无声息地起身,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幛子门一侧,沉沉压下呼吸—— 有什么……在靠近。 所以,今天是谁? 他向右边侧头,看见一头粉色的短发,头发的主人也睁开了眼睛,眼睛都笑的弯了起来:“主殿醒了?这么美好的清晨,不来一点疼痛的纪念吗?” 源重光胸口一堵,居然是这个家伙,心好塞…… 视线转到左边,入目的是肩颈衣领下一片光洁的肌肤,还有一头凌乱的紫色头发。 被说话的声音惊醒,他懒洋洋地收紧环住源重光的手臂,脸颊凑上去蹭了蹭:“哎呀,还早,我陪主殿再睡一会吧。”说着,就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源重光心更塞了,一个变态一个懒癌,现在的刀剑队伍素质下降的很厉害啊…… “你们又来打扰主!” 幛子门被哗啦一声拽开,压切长谷部愤怒地冲进来,见到面前的景象更是火冒三丈:“居然如此无礼!” 源重光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看着长谷部把龟甲贞宗拖下了床,扔到门外,被后面跟来的物吉贞宗手忙脚乱地接住:“很,很抱歉!” 60.本丸的第五十九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因为他看见了三日月护在身后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 明澈的紫色眼眸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显出了一点呆呆的稚气。 那张脸! 那是…… 他失声喃喃:“——夫人?” ??? 源重光眯着眼睛看回去, 满头的问号,作为源赖光,这脸和身材的确是纤秀精致了一些, 但是看这一米七七的身高,好歹算是有棱角的面庞,怎么能让人联想到“夫人”这个称呼上去? 比起源赖光的脸,他本来的面貌更加过分,也没有被这样误会过啊。 而且他单身至今,并未婚配, “夫人”这样的称呼太沉重了, 原谅他承受不来。 骨喰只是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兄弟,又看看源重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见很明显地和源重光合体了。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夫人”应该有的性别吧? 药研低下头, 握着本体的手幅度细微地发着抖,良久的沉默后,他看着收刀入鞘往回走的三日月,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三两下收拾好自己, 单膝跪下, 恭敬地低头:“大将, 我名药研藤四郎, 是粟田口家次子,其余兄弟,还请您多照顾。” 三日月刚到近前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下意识去看源重光。 ——主君,您背着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这么快让药研宣誓效忠? 他看到的是和他一样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源重光也搞不清在这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药研表现的比他们都从容,好像丢出这个重磅炸弹的不是自己一样,一脸的正直忠诚。 粟田口家成员这么多,难道还刚不过区区几个三条的? 等一期哥来了,干脆先下手为强…… 轮起对大将的了解,谁有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自己知道的多? 药研迅速在心里制定下攻略计划,同时三两步扑到源重光面前:“您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上药。” 本就沉默寡言的骨喰看着自己兄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围着审神者转来转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不是药研的问题,应该是审神者的锅!自从他出现后,本丸里的刀剑就开始一个个不对劲了。 想到审神者昏迷后就一直坐在门外游廊上说是看风景的髭切,还有急的上蹿下跳连衣服都不想洗了的歌仙,再就是拉都拉不住非要来找人的三日月…… 现在轮到粟田口了吗? 骨喰严肃地想,这个审神者一定有毒。 今剑是独自回来的,赖亲被留在安倍府用餐——确切说,是听故事,膝丸不得不陪着他,于是就派了今剑回来传话,谁知道他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中庭里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深蓝色宽大的狩衣映衬着金色的护甲,端庄秀丽,风姿绝世。 “三日月!” 今剑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地扑了上去:“三日月,你怎么来了?主公有新的指示吗?” 三日月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天狗,凝视着他的眼睛:“主公?” 今剑点头,眼睛里满是天真孩气:“不是说要停留一段时间吗?我们这个月干掉了四批检非违使哦!诶,要是岩融在就好了……可惜主公这么非……” 三日月眉尖一动,本丸的今剑有过几十振,这样活泼天真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第三任审神者在的时候…… “对了,这么只有你自己?跟你一起来的——”三日月试探着问,今剑毫无心机地回答:“髭切殿喝醉啦,膝丸殿在安倍晴明府上,我是回来给赖光大人传信的!” 髭切,膝丸。 三日月略略一回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任审神者任职期间,本丸有过短暂的和平时光,出阵远征也一应安排得恰到好处。 源氏兄弟和今剑的确有过一次一同出阵的经历,好像就是前往平安中期,平安京突然出现大量时间溯行军,他们在那里待了十六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今剑不在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回来后的髭切就变得异常沉默,和膝丸的关系也变得相当疏远—— 形容的准确一点,似乎是膝丸犯下了什么巨大的过错,髭切没有当面说他什么,但之后本丸内再也没有看见两人同时出现过。 在之后不久,第四任审神者上任的第一次出阵中,膝丸就因为她的冒进碎刀了。 髭切听闻这个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游廊上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画风,连三日月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亲手捅进审神者胸口的那一刀,也许没人能窥探到他心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所以……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摸摸今剑的头:“我知道了,我这次只是远征,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马上就走。” 今剑依依不舍地扯着三日月的袖口:“这样啊……那好吧……” 三日月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情找主……赖光大人吗?” 今剑一拍脑袋:“对哦!”活泼的短刀三两下跳上游廊,对三日月挥挥手:“那我走啦~” 三日月颔首微笑,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等看不到今剑的身影了,才慢吞吞从另一个方向往后面主屋走。 那次回来后今剑并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可见即使他来过也没有停留,这样的解释,应该可以吧…… 三日月想着,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刚刚看到主君时,他唇上被啃咬的痕迹…… 但是三日月并没能见到源重光,宫中传来消息,请源重光入宫觐见天皇陛下。 等三日月走到主屋外时,只看见今剑跟在他身后刚好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药研轻巧地落在三日月身边,一同看着那个方向:“三日月殿知道大将现在这个身份的生平吗?” 三日月摇摇头:“这个时期的我,大概还保存在宫内省吧,药研殿呢,知道什么吗。” 药研苦笑:“那么镰仓时代才出现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三日月想起回到本丸后髭切膝丸的状态,不由忧心起来:“总感觉……不是很好呢……” 源氏的昌盛,几乎是和平氏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940年的“天庆之乱”开始,源氏就一路踩着平氏上位,高唱凯歌,在平氏的血泪史下铸就了自己的辉煌。 甚至发展到后面,源平两家直接发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据说,连源氏养的狗都不能从平家人的面前过,搞不好就会被炖成狗肉火锅。 如果当时有火锅这种东西的话…… 但是凭借着这样的仇恨,就算没有火锅,平家人也能借着一腔热血发明出来吧…… 源重光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这么想着,他手里还有天皇御笔的诏书,正是关于领兵讨伐平忠常的关东政权一事。 其实……源重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照本来的家谱规律,桓武天皇给他赐姓,赐的应该是“平”才对,平重光…… 不好听不好听。 源重光随手把诏书扔到一边,掀开牛车的帘子,看见今剑自娱自乐跟着牛车跑前跑后,对他招招手,今剑乖乖凑过来听他说话:“天皇的命令很急切,估计关东那边形势已经很急迫了,你去找膝丸,让他快点回来,然后和髭切一起准备一下出行的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 今剑举起一只手开心地回答:“是!一定带到!” 话音未落就跑的没影儿了。 源重光看他三两下就不见了,却没有放下竹帘,反而对着一片虚空出声:“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四下里依旧沉寂,只有牛车骨碌碌轧在石头路面上的声音。 源重光不耐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牛车板壁:“还不下来?” 有风轻微一晃,穿着制服军装的少年不知从哪闪身出来,莹紫的眼睛里满是镇定:“大将,很抱歉未经您的允许擅自跟在您身边,我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全。听说检非违使已经出现好几次了,请准许我跟随您左右,护卫您的安全。” 源重光隔空用手指点点他,对上那双漂亮的紫眸,还有其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心里一下子充满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受,让他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坐立不安。 这种被放在心上担忧,被真挚地保护的感觉…… 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有点恐惧,即使这样的恐惧好像不是负面的,却依旧让他无所适从。 于是只得象征性地说教一句:“下次不要不出声……” 药研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理,紧跟着又道:“大将,您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而且不仅是我,我的兄弟们都曾发誓效忠您,保护您,深爱您,以您为生命的唯一,奉上此身完成您的一切愿望……” “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是,请不要为此感到有负担,就如同誓约所言,我们不惧怕死亡,不惧怕碎裂,唯一能让我们却步的,就是您的命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会心一击,源重光怔忪半晌,把竹帘一放,缩在车里不吭气儿了。 车外的药研露出一个尽在掌握中的笑容,啊,大将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无论表面怎么坚硬,还是对这样的真心最没办法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而他也可以获得渴盼已久的永恒安宁。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来,不过须臾又暗淡下去,中庭的砂石地面发出了被踩踏的窸窣声响,像是什么活泼的小动物踩在上面轻快地跳跃。 61.本丸的第六十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在他们对面, 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 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种美丽灼灼艳丽, 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 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 你不能去,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我的状态很好,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我要去找主君,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拇指轻轻按住刀镡, 一推,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 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 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 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 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 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 认真道:“你知道的, 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厉:“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身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一声清亮悠长的鸣响,那振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时间转换器方向,伴随着三日月平静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说,让开。”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样愤怒地回望:“兄长!不要阻拦我!”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绝望的海水,汹涌着几乎要淹没那轮新月:“我等他这么久了……” 石切丸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终于举手无奈示意认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赖光懒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酒,髭切坐在他对面一脸乖巧地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家主。 这样的生活…… 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啊! 听了他们承认身份的话后,家主连一句质疑都没有,直接认可了他们,还让他们住下来——虽然审神者的命令就是留在这个时空清理时间溯行军,但是这样的经历……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不可思议啊! 果然家主不愧是家主! 【等等这样的逻辑是怎么回事?】 今剑一脸不忍直视地扭过脸,源氏这对兄弟,真是没救了,居然还有家主控这一属性,有毒吧?! 源赖光晃着瓷白的酒杯:“听今剑说,你们每次,嗯,出阵,应该是六人一队,为什么这次你们只有三个人?” 听见这个问题,付丧神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髭切主动倾身给源赖光倒酒,轻声解释:“家主,这个人数的规定,不是绝对的。审神者一般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可是你们也说过,出阵可以获得练度的提高,有这样的好处,难道不是一队人数越多越好,怎么会不满员?就算全都满练度了,为了保护未满练度的刀剑,派几个满练度的陪同也是应该的吧?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实力,也不用太担心受伤的事情吧?” 源赖光眯着眼睛扫视髭切膝丸,轻柔地问:“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 今剑被这种鬼畜的语气吓得一抖,悄悄往膝丸背后缩去。 髭切膝丸低头跪坐着,一副态度诚恳的认错样,至于隐瞒了什么,咬紧了牙也不肯说。 源赖光又恢复了清淡温和的语气:“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 他饮下一口酒:“如果我是领兵者,派数量明显不够的士兵去某个危险战场,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知道这仗肯定打不赢,为了赢得大部队撤退的时间,让他们殿后,说白了也就是送死。” 今剑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源赖光没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第二种,这些士兵不讨我的喜欢,甚至对我有很大的威胁,让我不得不借着战场除掉他们。” 髭切给源赖光倒酒的手一颤,随即被源赖光轻轻扶住:“专心。” 膝丸低着头,抵着大腿的手紧握成拳。 “那么,为什么他们会不讨我欢心呢?为什么会威胁到我呢?如果我是个足够合格,足够优秀的将军……”他按着那只酒壶,连带着髭切的手,一起按在托盘上,对他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拎起酒壶,源赖光语气感叹:“看来我很不得人心啊,很邪恶,很残忍,很暴戾……” 膝丸死死咬着牙,髭切低声道:“家主大人,请不要说了。” 源赖光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说呢?那个审神者很过分吧?他做了什么事情呢?还是我猜错了?我源氏的重宝,居然是那种无故仇恨弑主的刀?” 膝丸惊恐抬眼,脱口否认:“不!家主!我们不是!” 他几乎是恐惧地看着自己最敬仰的第一位主人:“我们不是……” 源赖光冷漠的眼神微微一动,终于叹息一声,目光柔软下来:“怎么这么好骗?吓坏了?不怕。” 他凑上去,揉揉那头薄绿色的头发,温和地安抚快被吓死的太刀:“家主在呢,刚刚是逗你的,别怕,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髭切不知从哪里挤过来,甜蜜柔软的声线委屈的不得了:“家主,我也被吓到了啊。” 源赖光盯着那双金色的猫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舒服,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好。” 浅金色发丝顺滑柔软,手感很好,但他揉了两下就收回了手,髭切若有所思地看了家主一眼,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心下一沉。 今剑坐在膝丸后面,一脸的三观炸裂,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源氏那个没心没肺到连弟弟的名字都不记得的平安老刀,居然说他被吓到了?就是为了去和弟弟争宠要摸摸? 救命,岩融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 髭切把心底的疑虑都按下,对源赖光微笑:“家主,其实告诉您也没什么。” 膝丸一下子紧张起来:“阿尼甲?” 髭切没有搭理弟弟的劝阻:“本丸经历了两位极其恶劣的审神者,时之政府派了他们的职工担任第三任审神者,她挺好的,这次只来了我们三个,是因为本丸刀剑数量还太少。” 源赖光点点头,没有问什么别的,像是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 “等等等等,您冷静一点啊!现在过去,降落的时间点不一定一样的!” “是啊是啊,万一不是同一个时间点,不但没找到人,搞不好你自己都回不来了!” 本丸的景色还是春末夏初,时间转换器前围了一大圈刀剑付丧神,背对着时间转换器,像是在阻拦什么人。 在他们对面,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种美丽灼灼艳丽,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你不能去,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我的状态很好,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我要去找主君,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拇指轻轻按住刀镡,一推,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认真道:“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厉:“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身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一声清亮悠长的鸣响,那振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时间转换器方向,伴随着三日月平静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说,让开。”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样愤怒地回望:“兄长!不要阻拦我!”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绝望的海水,汹涌着几乎要淹没那轮新月:“我等他这么久了……” 石切丸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终于举手无奈示意认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赖光懒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酒,髭切坐在他对面一脸乖巧地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家主。 62.番外·全员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等等!”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 不等狐之助溜掉,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 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 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比起我的命, 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 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 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 他奉我为主, 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 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 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 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 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 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 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不过,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些……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 贵船山的地势并不复杂,一条大路通往贵船神社,往丛林里钻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悬崖。 源重光喘着粗气,用破烂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尽管站在悬崖边上,头发散乱,衣物狼狈,手指因为疲惫而颤抖,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慢,不像是临死前搏命,倒像是在华贵寝殿内对着烛火欣赏爱刀。 “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他轻轻叹息,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可以察觉刀内寄居的年幼付丧神正发出愤怒恐惧的呐喊,还有拼命试图现身保护主君的欲望。 “啊……真是一振美丽的刀啊……”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鲜明的情感,这么生动的灵魂……真是的,搞得他都要颤抖了呢…… 面前不远处的丛林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源重光把手中的刀换了个姿势,打量半晌,无奈地发现用太刀自尽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而且,还要用血液中的灵力包裹它…… 嘛,希望不会给小孩子留下心里阴影吧……第一次出战就被主人用来自尽什么的…… 他单手握住刀柄,左手环抱住刀身,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就破开了衣物,刀锋似乎不易觉察地震颤起来,源重光不动声色地压制住那种颤动,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压去。 从肩头到胸口,腹部…… 鲜红温暖的血液涌出,染上了雪白的刀身,那种震颤似乎变大了,源重光眯着眼睛想,嘛……似乎还不够? 手掌有力地按压着,并不十分宽的刀身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雪白的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艳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带着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向外扩散,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看到晃动靠近的人影,全是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 哎呀,真是愚蠢……这么强大的灵力,不出片刻,这山上的妖怪就都会聚集过来了,猜猜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天空似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有汹涌的风和烧灼的金光席卷上贵船山,源重光只觉得疼的厉害,脱力的手几乎握不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五指扣住刀柄,还是坚决地往外拔着。 “啊……真想看三日月你长大的样子呢……春朝秋露,流云山岚,有形之物,终会消逝。嘛,三日月,再见咯。” 皮肉撕裂破开的黏腻声响消失,一振血红的太刀锵啷一声落地,那个站立不稳的人影往后倒退几步,展开双手,宛如一只羽翼鲜红的鹤,在山风席卷下,直直落下山崖。 “主……” 几乎就是下一秒,原地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深蓝色身影,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前扑去,伸长的手指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君?” 喃喃的称呼刚刚出口,就碎在了狂风里。 下一刻,天空落下的灼灼金光包裹住这振太刀,连同那个深蓝色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所以他到底有没有喝醉? 不不不……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源重光伸出双手,握拳,展开。 无论确认多少遍,都是那个答案,他的灵力,没有了。 那天因为时间转换器故障,把他的灵魂吸收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源赖光身体里。 刚到这个时空时,他的记忆都很正常,但是随着时间流逝,他渐渐感觉不对。他的记忆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失,灵力也变得薄弱,以前的事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切实感。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他真的是曾经那个享尽尊荣的长平亲王源重光吗? 与此同时,作为源赖光的记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尤其是十一岁那次意外,他完全丧失了一切过去的记忆,作为“源赖光”在平安中期生活了十多年。 就像是,在这个时空,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在逼着他,推着他,w让他成为历史上的“源赖光”。 直到……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睡得安心的髭切,如果没有弄错的话,按照歌仙的说法,这时的髭切时间线还处于乙子本丸第三任审神者时期,他的苦难看似已经结束,实则不过是下一个地狱的间奏。 而且…… 远处的天空轰隆隆响起闪电雷鸣,随后是他这个月里已经熟悉无比的刀鸣声。 检非违使! 源重光眼神一厉,脚尖一挑,落在地上的髭切膝丸飞腾而起,被他正正接住。 在他作为“源赖光”的这么多年之间,检非违使从来没有出现过,而髭切膝丸到来后——更确切的说,是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之后,这些猎杀者就频频出现。 为了杀死所有改变历史的人而出现的检非违使…… 是想抹消“源重光”的存在吗…… 源重光裂开一个扭曲兴奋的笑容,狭长的眼尾微微发红,像是有血从他眼底渐渐漫延出来。 来啊! 如果能结束这漫长而绝望的生命!如果能结束这不知意义的漂泊旅途!如果能把这不见尽头的苦难奉上,得到死亡的甘美…… 那就来杀了他吧! 让源重光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历史里!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沉沉暗下去,七双幽蓝无机质的眼睛,缓缓睁开,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源重光双手各握一振太刀,面无表情地与他们对视。 连时间都在这一刻粘稠起来。 “锵!” 七道高大的身影同时掠了出去,刀光交错织成一个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网,其中还掺杂着属于长枪的一点幽光,当头罩向源重光!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道,除非他还有原本那样强大的灵力,否则凭借源重光现在的体质,再练十年也就是个死。 这本来就是属于付丧神的,神明的战场。 但是源重光丝毫没有惧怕,他眼里映照出越来越近的刀光,唇边的笑容不断扩大,身形一动,不退反近。 就算是他愿意的死亡,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啊! 第一振太刀落下,和膝丸锋刃交错,两振太刀相撞,溅出一长条火花; 第二振太刀呼啸而至,髭切自下而上划过,直直斩向刀刃最脆弱的地方,看力度,这一刀要是斩严实了,那振敌太刀一定是断裂当场; 第三振太刀破开空气,直直冲向源重光腰际,膝丸撞开先前那振太刀,和髭切一起不管不顾地交叉劈向第二振太刀,完全没有在意它的攻击; 事实上,除非是会伤及要害和行动力的攻击,他一概不会去抵挡,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狠辣。 想要捅他一刀很容易,但同时必须做好会丢掉一条胳膊的准备。 而且这个准备八成是用得上的。 从检非违使还没出现起,就在脑海回荡的那一声清越啼鸣越发急促,源重光竟然惊讶地在其中听出了一种……焦急? 请……呼唤…… ……什么? 请……呼唤! 那个声音越发急促,源重光反手用髭切抵住刺来的长枪,连退几步,身后猎猎风声大作,一振大太刀以不容抗拒的态势轰然下劈! 髭切脱手飞出,以从未有过的力道刺向大太刀,做出最后的反击。 钢铁浇铸的刀刃反射出一道细芒,发丝般细碎的裂纹在刀身上蜿蜒开来,扩大,扩大…… “镲!” 大太刀哀鸣着断成两截,源重光来不及举起膝丸抵挡接踵而至的长枪,直接用手接住落下的半截大太刀刀刃,握紧,锋锐的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将他的手掌割成两半,带着满手的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长枪捅去。 瞳孔紧缩,眼中只余越来越近的一星肃杀枪尖。 请……呼唤! 谁……在说什么? 源重光扔下暗红的半截刀锋,随着枪兵胸口喷溅的血,将膝丸奋力上挑,推开枪身,捂住腹部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翻滚靠到墙边,用膝丸拄着地喘息,眼神紧紧盯着面前四振刀剑的动作。 至于另外两振,只剩下地上一堆散落东西的碎片了。 看看这些碎片掉落的地方,再想想刀剑化成人型后对应的部位,就可以知道,这两个检非违使死的绝对不是那么好看。 可以说是真正的做到了“碎片化”。 请…… 呼唤……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源重光耳边重复,焦灼而充满哀求,像是透着莫大的痛苦。 两振太刀交叉劈来,长枪紧跟其后,大太刀从容地填补上了最后的缺口,源重光呼出一口气,动动手,满是鲜血的滑腻的刀柄,在脱力到已经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手里打滑。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他还是那个深夜被别人从自己寝宫带走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那个恐惧的,惊慌的,面对命运无所适从,只会质问的少年。 在这个血腥的夜里再次破土而出。 刀锋落下,近到他好像都能嗅到上面自己的血的味道。 请呼唤我! 质问有什么用呢?他手里有刀啊!就算砍不死强大的命运,也可以砍死只能随波逐流的自己! “三日月!” 像是电光划破长夜,带血的嘶鸣突破了记忆的藩篱。 一抹深蓝色在半空中画出新月般巨大的刀光,直直斩断了两振劈到源重光面前的太刀,冷白的刀锋映衬着天际不知何时露出的月光,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天下最美之剑稳稳挡在源重光身前,发间的金色稻荷发穗轻轻晃动,绝美的容颜上一片肃穆,他将本体举高,眼底新月璀璨,丝毫不顾及身后还有敌刀,只是仔仔细细地将源重光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用力的像是要刻进心底。 最后,他单膝跪地,低下高傲的头颅:“三日月宗近,应您的呼唤而来,主君。” 源重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那个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源重光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过去的誓言,和现在的契约完美呼应。 啊…… 原来是这样,在千年前就对自己效忠的刀剑,这个古老的契约居然借由这一声呼唤重新连接了起来。 “三日月……” 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音量,三日月已经抬起头:“其余的话容后再叙,请允许我,将这些冒犯主君者,斩落!” 源重光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他看见了那星空月夜里,透明的雨幕。 源重光心头一跳……不会吧,这些刀子精是怎么回事,都喜欢这样问候人吗? 他吞下喉咙里因疼痛而翻涌的血腥气,定下心看去,跪坐在他床铺边的是一个有着紫色短发的青年,衣饰宽大华丽,他的容貌很柔和,望去就让人心生好感,衣着干净,周身气息平和典雅,不像是刀剑付丧神,倒更像是书卷成了精。 “有什么事吗?”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直视源重光,认真道:“请问,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想要神隐源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想要做到神隐,必须的一个条件就是“名字”。 得到人类的名字,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看看他签的名,或者问问别人不就好了吗? 天真。 名字是最短的咒,咒的使用必须得到天地规则的承认,同时它本身的形式也应该是“合法”的。 也就是说,只有被名字的所有者承认的,并且是他有意识地赋予别人自己名字的获知权的名字,才能有神隐的威力。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名字的所有人“愿意赋予”这一属性,这样神明才能“得到”这个名字。 在很久以前,神隐并不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它的由来,是神明与所爱的人类缔结婚约的方式。 抛下人世的所有过往,将自己的名字交给心爱的神明,与神明长相厮守。神隐,曾经是神明和人类的爱情誓约。 不过后来由于信仰的缺失,大量神明失去力量甚至堕落成妖魔,被黑暗侵蚀的昔日神明不再抱有神明温柔坚贞的心灵,神隐被广泛用来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才被阴阳师们认为是害人的招数。 源重光在时政的千年时间无聊的紧,把时政的藏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道里面的道道,只要他不亲口承认就没问题。 但是不可否认的,当他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 “你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很无礼啊,阁下,能告诉我你得出这个可笑结论的原因吗?” 歌仙兼定提问后一直屏气凝神,观察着面前这位殿下的神情,虽然他掩饰的很快,但是他还是抓住了其中一丝违和感,心中的猜测立即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传奇太子,也是……三日月的第一位主人。 不知道三日月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啊……想想就很期待呢…… 他当下也不纠结源重光的答非所问,爽快回答:“方才接住您时,不知为何进入了您的记忆——失礼之处,万望原谅。” 源重光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移开眼睛:“那并不是我的记忆。” 他冷冷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的童年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很珍爱我,并没有那样——的事情……” 源重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那段仿佛是梦境般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连他本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好像他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岁月。 但是他很肯定,他幼年的记忆十分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桓武天皇和中宫定子真的对他十分好,哪来这样奇怪……又是被妖魔掳走又是被诅咒的经历? 想了半天,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掉到这个本丸来之后的遭遇太倒霉了些,所以搞得他开始做噩梦了,这些付丧神不就是那些把他绑走的妖魔么,没毛病。 想到这里,源重光眼神不善地瞪了歌仙兼定一眼。 一旁的歌仙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喵喵喵? 源重光瞅见歌仙一脸的莫名,更加不高兴了:“在你问我问题之前,出于公平,难道你不应该先为我解答一些疑问吗?” 歌仙犹豫一下,呼出一口气:“是的,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其实也并不是不能说。” 他沉默了很久,开始缓缓道来:“这座本丸的标号是乙子,是时政建立的第一个本丸……” 源重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第一个明明是他的甲子,还在时空缝隙里飘着呢,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麻烦,源重光干脆闭紧了嘴。 “时政的规定是由一个或多个本丸共同负责一段时空线,和其他实力较弱的本丸不同,乙序列本丸主管的时空是神鬼并存的平安时代,由于是乙序列的第一个本丸,时政派遣的审神者都是灵力十分强大的神社巫女,甚至还有少宫司大人。” 歌仙停了一下,见审神者听的认真,继续道:“第一任审神者是神社巫女,曾经是神社用于神降的纯净载体,但是因为见过神明,不知为何原本纯净的心灵迅速腐化,竟然不自量力地妄图获得神明的力量。” 说到这里,歌仙温文尔雅的脸庞笼上了一层阴翳:“说到底不过是人类。” “审神者,聆听神明的声音,辨别神明的真伪,审判神明的行为……人类,这样的狂妄自大。” 他转向源重光:“您真的认为人类可以做到审判神吗?” 没有在意源重光的反应,他继续说:“那位审神者试图在我们身上找到成为神的途径,那段时间,是本丸的刀剑碎刀频率最高的,很多刀剑被锻造出来后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就在审神者的房间里成为各种咒术的试验体直到碎刀。” “到时政发现这里的问题为止,本丸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等三振打刀,两振短刀。” “第二任审神者是神社即将卸任的少宫司大人,他侍奉的神已经很多年没有神降过了,神社的规模越来越小,信徒流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获取祭品,期望能与他的神对话,询问他为什么不来……” 歌仙冷笑一声:“用神明做祭品,这样的祭品真的会被接纳吗?” “做为奉献给神明的祭品,心中是不能有怨气的,所以他对我们很好,只是给的出阵任务很重,很容易受重伤……但这并没什么,刀剑本来就该在战场上断裂,这是我们认可的宿命,我们对于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由于和之前那位审神者的对比,我们由衷感谢爱戴他。” 我们恨的,从来都不是在战场上的碎刀,那是刀剑的荣耀;而是人类将我们身为刀剑的尊严碾碎在脚下。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不对,重伤的同伴在他的手入后一个个消失,被锻造出来的新刀剑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经历……” 歌仙低下头理了理衣摆:“第三任审神者是时政的员工,为了抚平本丸刀剑的怒火而被派遣过来——” “等等。” 源重光出声打断他的叙述,思索着问道:“你似乎并没有说清楚,时政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问题的?据我所知,付丧神是不可能绕过审神者联系时政的。” 歌仙一愣,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啊,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哟,按照公平的原则,您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源重光立即闭上了嘴。 歌仙见此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继续自己的述说:“第三任审神者在任期间,本丸勉强还算是和平,但是这样的和平在第四任审神者上任后就结束了。因为之前遇到过的审神者的缘故,我们对人类都抱有了很强的戒心,这次的审神者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家境很不错,活泼天真,不知道时政对她说了什么,她似乎认定我们应该对她百依百顺,甚至——爱上她。” 歌仙表情古怪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其实,如果我们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她,喜欢上她也不是没可能……刀剑初初拥有人性,虽然经历了漫长时光,很多时候却还是像白纸一样。” “发现我们的表现和她的想象不符后,她就开始大肆锻造新刀剑,希望获得新刀的爱慕。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对我们的挑衅,所以我们动了一点手脚……想要获得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爱,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他低声感叹道,叹息里满是冷漠诡谲的笑意。 “人类的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神魂颠倒,被玩弄于手中而不自知。” “到现在为止,从本丸初始就存在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和一直被粟田口保护的药研殿。但是我们很快发现了不对,被新来的审神者锻造出来的刀剑,似乎渐渐具有了此前诞生在这里的前身刀剑的记忆。尤其以力量强大的太刀大太刀为主,后来是打刀胁差,目前只有短刀们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源重光看着他:“还有呢?” 歌仙反问:“什么?” 源重光把下滑的被褥往上拉了拉:“那么,为什么这里的刀剑这么少?时政派来的最后的审神者呢?” 歌仙嘴角扬起一个诡秘的微笑:“那位大人,一直就在这里啊……” ……想不到作为太刀的三日月殿,撒腿跑起来居然比极化后的短刀还快,连药研都差点跟丢了,这是什么原理? 但是下一秒他就顾不上对这样的小事表示惊讶了。 因为他看见了三日月护在身后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明澈的紫色眼眸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显出了一点呆呆的稚气。 那张脸! 那是…… 他失声喃喃:“——夫人?” ??? 源重光眯着眼睛看回去,满头的问号,作为源赖光,这脸和身材的确是纤秀精致了一些,但是看这一米七七的身高,好歹算是有棱角的面庞,怎么能让人联想到“夫人”这个称呼上去? 比起源赖光的脸,他本来的面貌更加过分,也没有被这样误会过啊。 而且他单身至今,并未婚配,“夫人”这样的称呼太沉重了,原谅他承受不来。 骨喰只是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兄弟,又看看源重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见很明显地和源重光合体了。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夫人”应该有的性别吧? 药研低下头,握着本体的手幅度细微地发着抖,良久的沉默后,他看着收刀入鞘往回走的三日月,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单膝跪下,恭敬地低头:“大将,我名药研藤四郎,是粟田口家次子,其余兄弟,还请您多照顾。” 三日月刚到近前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下意识去看源重光。 ——主君,您背着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这么快让药研宣誓效忠? 他看到的是和他一样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源重光也搞不清在这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药研表现的比他们都从容,好像丢出这个重磅炸弹的不是自己一样,一脸的正直忠诚。 粟田口家成员这么多,难道还刚不过区区几个三条的? 等一期哥来了,干脆先下手为强…… 轮起对大将的了解,谁有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自己知道的多? 药研迅速在心里制定下攻略计划,同时三两步扑到源重光面前:“您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上药。” 本就沉默寡言的骨喰看着自己兄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围着审神者转来转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不是药研的问题,应该是审神者的锅!自从他出现后,本丸里的刀剑就开始一个个不对劲了。 想到审神者昏迷后就一直坐在门外游廊上说是看风景的髭切,还有急的上蹿下跳连衣服都不想洗了的歌仙,再就是拉都拉不住非要来找人的三日月…… 现在轮到粟田口了吗? 骨喰严肃地想,这个审神者一定有毒。 今剑是独自回来的,赖亲被留在安倍府用餐——确切说,是听故事,膝丸不得不陪着他,于是就派了今剑回来传话,谁知道他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中庭里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深蓝色宽大的狩衣映衬着金色的护甲,端庄秀丽,风姿绝世。 “三日月!” 今剑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地扑了上去:“三日月,你怎么来了?主公有新的指示吗?” 三日月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天狗,凝视着他的眼睛:“主公?” 今剑点头,眼睛里满是天真孩气:“不是说要停留一段时间吗?我们这个月干掉了四批检非违使哦!诶,要是岩融在就好了……可惜主公这么非……” 三日月眉尖一动,本丸的今剑有过几十振,这样活泼天真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第三任审神者在的时候…… “对了,这么只有你自己?跟你一起来的——”三日月试探着问,今剑毫无心机地回答:“髭切殿喝醉啦,膝丸殿在安倍晴明府上,我是回来给赖光大人传信的!” 髭切,膝丸。 三日月略略一回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任审神者任职期间,本丸有过短暂的和平时光,出阵远征也一应安排得恰到好处。 源氏兄弟和今剑的确有过一次一同出阵的经历,好像就是前往平安中期,平安京突然出现大量时间溯行军,他们在那里待了十六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今剑不在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回来后的髭切就变得异常沉默,和膝丸的关系也变得相当疏远—— 形容的准确一点,似乎是膝丸犯下了什么巨大的过错,髭切没有当面说他什么,但之后本丸内再也没有看见两人同时出现过。 在之后不久,第四任审神者上任的第一次出阵中,膝丸就因为她的冒进碎刀了。 髭切听闻这个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游廊上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画风,连三日月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亲手捅进审神者胸口的那一刀,也许没人能窥探到他心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所以……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摸摸今剑的头:“我知道了,我这次只是远征,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马上就走。” 今剑依依不舍地扯着三日月的袖口:“这样啊……那好吧……” 三日月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情找主……赖光大人吗?” 今剑一拍脑袋:“对哦!”活泼的短刀三两下跳上游廊,对三日月挥挥手:“那我走啦~” 三日月颔首微笑,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等看不到今剑的身影了,才慢吞吞从另一个方向往后面主屋走。 那次回来后今剑并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可见即使他来过也没有停留,这样的解释,应该可以吧…… 三日月想着,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刚刚看到主君时,他唇上被啃咬的痕迹…… 但是三日月并没能见到源重光,宫中传来消息,请源重光入宫觐见天皇陛下。 等三日月走到主屋外时,只看见今剑跟在他身后刚好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药研轻巧地落在三日月身边,一同看着那个方向:“三日月殿知道大将现在这个身份的生平吗?” 三日月摇摇头:“这个时期的我,大概还保存在宫内省吧,药研殿呢,知道什么吗。” 药研苦笑:“那么镰仓时代才出现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三日月想起回到本丸后髭切膝丸的状态,不由忧心起来:“总感觉……不是很好呢……” 源氏的昌盛,几乎是和平氏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940年的“天庆之乱”开始,源氏就一路踩着平氏上位,高唱凯歌,在平氏的血泪史下铸就了自己的辉煌。 甚至发展到后面,源平两家直接发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据说,连源氏养的狗都不能从平家人的面前过,搞不好就会被炖成狗肉火锅。 63.本丸的第六十一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新诞的内亲王刚好睡醒, 哭着在襁褓里挥着小手,侍女忙将她抱出来,中宫见了,伸手接过, 将她展示给一众身份高贵的女性,博得一片赞誉。 “真是可爱呢。”中宫的好友纯子, 现在已经是内务省大臣的夫人, 打开绘着大片大片樱花的扇子, 惊叹着赞美。 “长大后一定是一位美人。” “和中宫陛下很像呢。” “身份又是如此高贵……” “以后定能寻得一个美貌多才的丈夫。” 女性们七嘴八舌地赞美着襁褓中的婴儿,中宫微笑着听着,最终只是亲吻一下婴儿的脸颊:“只要她开开心心地过一生就好啦,不要太辛苦就好。” 眼型姣好的眸子里满满的对女儿的疼爱:“爱子还小,有母亲爱她就好了。”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 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 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 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 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 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 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 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 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但是我知道,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天皇受用不已,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他怎么不去死!经历过那样污秽的事情,和妖魔共处,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现在轮到我的爱子了是吗,这是他对我的警告是吗……啊啊啊,我应该……我早就应该……” “中宫陛下!请不要讲了,请……” “都滚开!我要……” 殿内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那个女人最后的咒骂,优子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看着长平亲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从微笑到冷漠,只觉得满心恐惧。 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直直看过来:“优子,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这件事情,在天皇陛下的后宫知道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被天皇处理掉了。 事情要追溯到长平亲王刚出生的时候,刚满一岁的亲王殿下被天皇陛下带到清凉殿居住,这样的荣宠在天皇的所有儿女中是独一份的,连当年的皇太子都没有获得过居住在清凉殿的殊荣。 天皇陛下闲来无事,抱着长平亲王在花园游玩,突然有大臣觐见,于是将亲王殿下交给藏人照看,前去处理政务。 照管的藏人并不尽心,把年幼的亲王殿下放在草坪上独自玩耍,而去与其他人聊天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回来才发现,亲王殿下不见了。 到处寻找都不见那位尊贵的亲王殿下的身影,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用居所的青铜烛台自尽了,死前还诅咒了使他沦落到这一地步的无辜的亲王殿下,诅咒他一生与妖魔为伍,无法获得神明的庇佑,最终惨淡痛苦的死去。 这样的诅咒无疑使天皇震怒,藏人的尸体被武士们分解后扔进了据说镇压着妖魔的山崖,天皇还命令阴阳师诅咒藏人的所有血缘死后得到同等的痛苦。 那几日,皇宫中的混乱简直无法言语,所有人都认定亲王殿下找不回来了,连身为亲王父母的天皇和中宫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准备为亲王举行葬礼。 但就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中宫听见殿外有笑声传来,于是前去查看,便见到昏暗的夜色下,年幼的亲王被几个形状丑恶的妖怪围在中间玩耍,他牵着一个背后长有羽翼的女性的手蹒跚走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见到自己的母亲出来,十分开心地冲她挥手,口齿清晰地喊出了:“母亲。” 还不会说话的稚儿忽然学会说话,并且由妖怪陪伴着玩耍,中宫一下子想起了藏人的诅咒。 在这样的年代,与妖魔扯上关系是十分悲惨的事情,意味着这个人的一生都会与不吉和厄运牵扯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中宫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宁愿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也好过与妖魔为伍。 更重要的是,藏人说他会悲惨的死去……可是看他的模样,分明又快乐无比,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是妖魔披着她的孩子的皮来蛊惑她…… 这样的噩运代表着他无法继承皇位,代表着生下与妖魔有关的孩子的她也是不吉的,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不吉之子! 那些妖魔在送回孩子后就消失了,天皇在得知这样的事情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的厌恶,反而更加宠爱这个被称为“不吉”的儿子,还花费了许多时间选择了“光”作为孩子的名字。 他认为,妖魔不伤害长平,正说明了长平是有大气运,有神明庇佑的,他能为自己带来福运,“光”是他对长平的护佑,也是长平未来一生的写照。 “是这样……啊……” 听完优子的故事,长平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他低着头,轻轻说:“我并不记得……那样的事情……” 优子叹了一口气:“您那时还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吧……” 披散着头发的孩子往被子里蜷缩一下:“那……我不记得了,也是我的错吗?” 他慢慢问:“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被妖魔掳走,共处,背负别人甚至自己的母亲的厌恶眼神,这样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优子不是说,母亲都是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吗,不管孩子怎么样……难道与妖魔扯上了关系,这样的孩子就不能被母亲宠爱了吗?” 优子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知道怎么对幼主解释,中宫的冷漠,不仅仅是妖魔的缘故。 有这样一个不吉的孩子,她连带着也会受到质疑,事实就是,藤原皇后逝去有一年多了,本该被封为皇后的她因为这样的名声始终停留在中宫的位置上,最近甚至听说,天皇有意迎娶藤原良继的长女为皇后。 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向单纯渴望母亲的幼主解释? 长平却不愿意再听她的安慰:“都是假的吧……爱什么的,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去相信就不会难受——呐,优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孩童清凌凌的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又像是包含了所有。 这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以证明并非是自己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母亲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因为世上并没有规定母亲一定要珍爱她的孩子——世上根本就没有爱啊。 优子听到他的结论,不由紧张起来。 她直觉这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对于她年幼的主人来说,虽然……她不知道原因。 “不,亲王殿下,请相信优子,爱是存在的,但是除了您感受过的甜的爱,还有一些爱是苦的。中宫陛下爱着您,所以当发生了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后,她才会这么伤心,伤心到不愿意承认您……” “您经历的时间还太短,等到以后,会有人爱您比爱自己更甚,会有人珍重您像珍重独一无二的珍宝……但是这样的相遇是很不容易的,您会受到神明的考验,经历苦难和挫折,等您证明您真的值得这样的爱后,那个人就会来到您身边,将那些苦难都补偿给您。” 优子鼓起勇气摸了摸长平柔软的头发:“优子相信,像您这样好的孩子,值得很多人的爱,所以,也许您会吃很多苦。但是,要耐心的等待啊,亲王殿下。” 长平沉默着,肉肉的双手抬起来,轻轻握住优子的手放在脸颊边,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那就……再相信你一次好了……” 清透的月色穿过幛子门洒在室内地面上,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在他们对面,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种美丽灼灼艳丽,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你不能去,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我的状态很好,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我要去找主君,不然——” 64.本丸的第六十二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但是再美丽的场景, 看久了也就厌倦了。 而且仔细说来,这座巨大的庭院并没有粗粗看去那么精致美妙。 朱红的廊桥上落满了枯黄叶片, 池塘里是一泓死水, 并没有游鱼和莲花, 茶室的拉门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蒙纸,边角都有了破损, 中庭白沙石地面上需要人精心照料的蔓草小竹肆意横生, 把一个典雅秀丽的和风庭院搞得像个闹鬼的豪宅。 这座本丸就像是被遗忘在这个时空的孤岛,失去了耐心护养它的付丧神们, 只剩下旧日繁华幻梦的一道孤魂。 ——还有这个梦境的缔造人。 作为失去了所有付丧神的审神者, 他应该同时也失去了审神者的身份,毕竟,没有臣下的主君, 和没有部属的大将一样,都是没有在战场上存活的必要的,虽然,他也不算真正拥有过他们…… 等到他的灵力枯竭,这个本丸就会像很多它的同类一样, 被时间的力量碾碎在时空通道里。 而他也可以获得渴盼已久的永恒安宁。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来, 不过须臾又暗淡下去,中庭的砂石地面发出了被踩踏的窸窣声响,像是什么活泼的小动物踩在上面轻快地跳跃。 寝殿的门被礼貌地敲响, 一个轻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源氏公子君?狐之助前来觐见。” 源重光放下支在窗台上的手, 将身上繁杂的衣服理了理, 端坐好:“请进来吧。” 拉门发出轻轻响动,一只通身雪白而有红色花纹的狐狸从门缝里挤进来,轻巧地小跑到源重光面前,端端正正坐下,然后低头行礼:“源氏公子君,奉时之政府的命令,狐之助前来向您道谢。在您的帮助下,政府刀帐上的刀剑们都已经生出灵智,政府已经将他们送往他们原本的时空,在三个月后,新的本丸将会开始招募审神者,所有测试本丸同时封闭,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政府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源重光把蝙蝠扇抵在唇边,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这个本丸也会被封闭?” 狐之助点头:“是的,,在新本丸运行后,甲字编号的本丸会全部封闭,以后的本丸只有从乙到亥的二十一个编号了。” 源重光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我并没有别的要求,这个地方我已经居住惯了,不想迁移。” 狐之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好的,那么,我会向政府提出保留这个本丸的编制和坐标。另外……” 它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源重光看了它一眼:“你不用为难,他们有什么命令直接说吧,我的作用本来也就是这么一点了。” 狐之助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请、请您不要这样说……您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 源重光抿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可是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贡献再多又怎么样?相反的,我还应当感谢时之政府放过了我,还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让我得以为我的存在赎罪……” 他把最后一个词含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笑。 狐之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久才鼓起勇气扯开话题:“是、是这样的,源氏公子君,根据时间进程,所有刀剑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时间历程,但是根据时空检测仪的反馈,不知为何三条宗近一直无法锻造出三日月宗近,好像是政府人员出了差错,将那把刀投放到了另一个时空,在既定的时间里不能得到三日月宗近的话,会对历史产生影响……” 狐之助小心地观察一下源重光,发现那位尊贵的殿下好像在走神,眼睛不知看着什么,于是继续道:“如果本体无法在正确时间出现的话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时之政府的时间转换器最远只能定位到奈良末期——” 源重光握着扇子的手一紧,就听见狐之助道:“政府请源氏公子君往平安初期走一趟,在废弃时空取来三日月宗近的本体,使历史正确行进。” 源重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它,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让小小的狐狸忍不住开始发颤。 良久的沉默后,那个少年面貌的人终于问道:“就算取来三日月宗近,那也不是那个三条宗近自己锻造出来的,不会有问题吗?” 狐之助赶紧解释:“并不是这样的,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的作品,不管哪个时空都是,只要它出现了,历史就会补足里面的漏洞,您不需要担心。” 源重光随意点点头,看样子根本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直接丢出下一个问题:“那么,你说的那个废弃时空,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狐之助的尾巴嗖一下僵直,硬着头皮道:“是、是的……毕竟……刀帐中有很大一部分刀剑都是从那里找出来的……” “那为何要让我去?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最不放心的,不就是我吗?” 暗藏杀机的问题含着冷锋擦过狐之助的耳朵,它抖抖索索回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那、那您还去吗……” 听声音,它都快哭出来了。 源重光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它的不安,或者说,是完全没有将它的不安看在眼里。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平安京的夜空一如记忆中的深邃剔透,漫天的星子像是要坠落下来,似河流般淌过每个人的睡梦。 这是平安初期,雍容华贵的平安京建成还不到二十年,那个神鬼并存,绮丽壮美如浮世绘的时代还没有摘下她旖旎的面纱,大内里按规定已经陷入了沉眠,只留下几处守夜巡逻的灯火还在闪烁。 极其浅淡的金色光芒在大内里中心一闪而逝,却奇异的没有人看见。 一个挺拔的身影在清凉殿前突然出现,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驾轻就熟地绕向了后方。 那是后凉殿,一向由天皇陛下最宠爱的女御或孩子居住。 自从平安京建成后,居住在这里的一直就是天皇陛下最疼爱的孩子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按礼制来说,他是不能留在大内里这么久的,无奈天皇陛下实在宠爱这个孩子,于是名义上让他搬迁到长平宫,实际上仍是“暂居”在后凉殿。 走过后凉殿的巡逻人员忍不住轻声交谈起来:“说起来,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后凉殿那位殿下?” 一个擎着火把照亮路途的人道:“怎么可能让我等卑贱之人看见。那位长平宫亲王殿下可是陛下的掌上珍宝,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中宫幼子,前面还有两个皇后陛下所生的兄长,说不定他就是皇太子了呢?” 另一个人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个话题:“是啊,为了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久一些,天皇陛下甚至把那位殿下的元服礼推迟到了十七岁,如果不是关白大人反对,说不定还要拖到二十岁。” “这是真的吗?” “陛下未免太过宠爱那位殿下了……” “一出生就册封了亲王,可真是荣宠至极啊。毕竟是最宠爱的孩子,这样想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明天就是那位殿下的元服礼,听说连居住在寺庙里的上皇都会出现。” “那可真是盛大……” 谈话声随着火光渐渐远去,谁都没看见,在树木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指贯白色直衣的少年。 他慢吞吞地走出藏身地,大摇大摆地向着后凉殿走去,那样子就像是走在自家后院般淡定坦然。 寝殿的拉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片刻后又缓缓关上,没有惊动任何一位守夜的侍女,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内室,高大的花梨木屏风后还放下了重重垂帐,垂帐外还跪坐着两名侍女,时刻等待听从里面亲王殿下的吩咐。 他仿若幽灵般从她们中间掀起帐子穿过,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带起,她们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一般。 “你们是何人?” 帐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少年惊愕的声音,刚刚踏进第一重帷幕的人顿了片刻,立即往边上走了两步,敛声屏息,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帐子的阴影里。 这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听见自己万分熟悉的声音和对话又一次响起。 “……我们是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尊敬的长平亲王殿下,您所在的时空不符合历史进程……” “……它不具备自我完善的功能,这个残缺的时空最后的结果就是扭曲坍塌……” “而它和正确历史出现分歧的地方就是您的存在……” “桓武天皇与皇后之间,生有安殿亲王和神野亲王。另外,还与夫人藤原旅子之间生有大伴亲王,与夫人多治比真宗之间生有葛原亲王。历史上并没有长平亲王的记载……也就是说,您是不应该出生的……” “您的出现引起了后续一连串的变故,最终导致了这个时空的坍塌……当然这也不是您的错,在您之前就已经有了其他“不应存在之人”的存在,只是我们还无法到达那个错误开始的地方,只能来到您的时间……” “……无论如何,请您理解,这个时空如果继续运行下去,将对正确时空产生极大影响,会错误的融合也说不定……所以要在融合之前破坏时空支柱,使它提早进入衰竭期……” “但是我们发现您的灵力十分强大,或许能帮助我们,同时我们也可以将您带出这个时空,让您获得存活下去的权利……” “很抱歉现在的您没有拒绝的权利,请跟我们走吧。” 一阵杂乱声响后,最里层柔软轻薄的帐子被扯下来,发出巨大的噪声,而后是浓烈的金光骤然升腾,刚才还在帐子外毫无所觉的侍女突然听见里面裂帛的声响,急忙出声询问:“亲王殿下?是需要什么吗?那是什么声音?” 阴影里的少年从容地走出来,步履轻巧地踏进了寝间,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被推到的短屏风和扯下的帐子,像是有谁经历了什么绝望的挣扎和抗拒。 “不,并没什么,优子,我不小心推到了屏风,请帮我整理一下吧。” 他三两下脱掉衣物只留下里衣,又抓散头发,坐在寝具里回答。 帐外的侍女弯腰道:“是,很抱歉,那我们进来了。” 二人一起动手,不出几分钟就整理好了所有东西,而后跪下道:“亲王殿下,请尽早休息吧,明天就是您的元服礼了呢。” 微微垂着头的长平亲王低声应答,他的模样清俊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矜傲。 但是……在退出去之前,优子忍不住又看了亲王殿下一眼,明明还是那张色若春华的面容,还是那样矜贵高傲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和白天的亲王殿下有什么隐隐的不同。 就像是…… 她费力地思索着,啊,对了,就像是被打磨过的美玉,更温润更美丽了。以前的殿下是被捧在神龛里爱重的珍宝,被天皇陛下和中宫大人宠爱着,从未见过任何的残酷与黑暗,他像是一泓溪水,干净开朗是由于纯白的天真,日日所见都是春花秋月,见朝霞便是大晴天,见晚霞便是星月夜。 而现在的殿下就像是湖泊,清透明亮,却再也看不见底下的东西。像是神龛里的珍宝被打碎后又打磨拼合,比往昔更具有艺术的美丽,但是…… 明天就是元服礼,看来殿下是长大了呢,优子先是微笑,而后轻轻叹息,现在的殿下也很好,可是还是很怀念那个单纯活泼的殿下呢。 打更的声音遥遥响起,天色微明,再过不久,殿下就成年啦,等他被赐姓,搬出大内里,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允许她们一同前往殿下的宅邸继续照顾殿下呢…… 三日月了然地点点头:“我明白了。那就这样吧,这次就麻烦前田了。” 前田藤四郎高兴地点头:“非常感谢,三日月殿!那么我去准备了!” 三日月站在原地看着小短刀啪嗒啪嗒跑远,慢慢回神看向遥远的天际。 审神者稀薄的灵力勉强支撑着本丸的运行,至于景致什么的,早就没有人去在乎这个了,所以天上都是灰蒙蒙的一片,没有云也没有月亮。 65.本丸的第六十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 不等狐之助溜掉, 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 要我为了一把刀, 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 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比起我的命,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 终于惊惧地发现, 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 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 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 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 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 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 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 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不过,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些……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 贵船山的地势并不复杂,一条大路通往贵船神社,往丛林里钻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悬崖。 源重光喘着粗气,用破烂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尽管站在悬崖边上,头发散乱,衣物狼狈,手指因为疲惫而颤抖,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慢,不像是临死前搏命,倒像是在华贵寝殿内对着烛火欣赏爱刀。 “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他轻轻叹息,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可以察觉刀内寄居的年幼付丧神正发出愤怒恐惧的呐喊,还有拼命试图现身保护主君的欲望。 “啊……真是一振美丽的刀啊……”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鲜明的情感,这么生动的灵魂……真是的,搞得他都要颤抖了呢…… 面前不远处的丛林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源重光把手中的刀换了个姿势,打量半晌,无奈地发现用太刀自尽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而且,还要用血液中的灵力包裹它…… 嘛,希望不会给小孩子留下心里阴影吧……第一次出战就被主人用来自尽什么的…… 他单手握住刀柄,左手环抱住刀身,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就破开了衣物,刀锋似乎不易觉察地震颤起来,源重光不动声色地压制住那种颤动,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压去。 从肩头到胸口,腹部…… 鲜红温暖的血液涌出,染上了雪白的刀身,那种震颤似乎变大了,源重光眯着眼睛想,嘛……似乎还不够? 手掌有力地按压着,并不十分宽的刀身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雪白的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艳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带着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向外扩散,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看到晃动靠近的人影,全是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 哎呀,真是愚蠢……这么强大的灵力,不出片刻,这山上的妖怪就都会聚集过来了,猜猜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天空似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有汹涌的风和烧灼的金光席卷上贵船山,源重光只觉得疼的厉害,脱力的手几乎握不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五指扣住刀柄,还是坚决地往外拔着。 “啊……真想看三日月你长大的样子呢……春朝秋露,流云山岚,有形之物,终会消逝。嘛,三日月,再见咯。” 皮肉撕裂破开的黏腻声响消失,一振血红的太刀锵啷一声落地,那个站立不稳的人影往后倒退几步,展开双手,宛如一只羽翼鲜红的鹤,在山风席卷下,直直落下山崖。 “主……” 几乎就是下一秒,原地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深蓝色身影,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前扑去,伸长的手指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君?” 喃喃的称呼刚刚出口,就碎在了狂风里。 下一刻,天空落下的灼灼金光包裹住这振太刀,连同那个深蓝色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直视源重光,认真道:“请问,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想要神隐源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想要做到神隐,必须的一个条件就是“名字”。 得到人类的名字,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看看他签的名,或者问问别人不就好了吗? 天真。 名字是最短的咒,咒的使用必须得到天地规则的承认,同时它本身的形式也应该是“合法”的。 也就是说,只有被名字的所有者承认的,并且是他有意识地赋予别人自己名字的获知权的名字,才能有神隐的威力。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名字的所有人“愿意赋予”这一属性,这样神明才能“得到”这个名字。 在很久以前,神隐并不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它的由来,是神明与所爱的人类缔结婚约的方式。 抛下人世的所有过往,将自己的名字交给心爱的神明,与神明长相厮守。神隐,曾经是神明和人类的爱情誓约。 不过后来由于信仰的缺失,大量神明失去力量甚至堕落成妖魔,被黑暗侵蚀的昔日神明不再抱有神明温柔坚贞的心灵,神隐被广泛用来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才被阴阳师们认为是害人的招数。 源重光在时政的千年时间无聊的紧,把时政的藏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道里面的道道,只要他不亲口承认就没问题。 但是不可否认的,当他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 “你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很无礼啊,阁下,能告诉我你得出这个可笑结论的原因吗?” 歌仙兼定提问后一直屏气凝神,观察着面前这位殿下的神情,虽然他掩饰的很快,但是他还是抓住了其中一丝违和感,心中的猜测立即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传奇太子,也是……三日月的第一位主人。 不知道三日月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啊……想想就很期待呢…… 他当下也不纠结源重光的答非所问,爽快回答:“方才接住您时,不知为何进入了您的记忆——失礼之处,万望原谅。” 源重光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移开眼睛:“那并不是我的记忆。” 他冷冷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的童年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很珍爱我,并没有那样——的事情……” 源重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那段仿佛是梦境般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连他本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好像他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岁月。 但是他很肯定,他幼年的记忆十分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桓武天皇和中宫定子真的对他十分好,哪来这样奇怪……又是被妖魔掳走又是被诅咒的经历? 想了半天,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掉到这个本丸来之后的遭遇太倒霉了些,所以搞得他开始做噩梦了,这些付丧神不就是那些把他绑走的妖魔么,没毛病。 想到这里,源重光眼神不善地瞪了歌仙兼定一眼。 一旁的歌仙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喵喵喵? 源重光瞅见歌仙一脸的莫名,更加不高兴了:“在你问我问题之前,出于公平,难道你不应该先为我解答一些疑问吗?” 歌仙犹豫一下,呼出一口气:“是的,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其实也并不是不能说。” 他沉默了很久,开始缓缓道来:“这座本丸的标号是乙子,是时政建立的第一个本丸……” 源重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第一个明明是他的甲子,还在时空缝隙里飘着呢,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麻烦,源重光干脆闭紧了嘴。 “时政的规定是由一个或多个本丸共同负责一段时空线,和其他实力较弱的本丸不同,乙序列本丸主管的时空是神鬼并存的平安时代,由于是乙序列的第一个本丸,时政派遣的审神者都是灵力十分强大的神社巫女,甚至还有少宫司大人。” 歌仙停了一下,见审神者听的认真,继续道:“第一任审神者是神社巫女,曾经是神社用于神降的纯净载体,但是因为见过神明,不知为何原本纯净的心灵迅速腐化,竟然不自量力地妄图获得神明的力量。” 说到这里,歌仙温文尔雅的脸庞笼上了一层阴翳:“说到底不过是人类。” “审神者,聆听神明的声音,辨别神明的真伪,审判神明的行为……人类,这样的狂妄自大。” 他转向源重光:“您真的认为人类可以做到审判神吗?” 没有在意源重光的反应,他继续说:“那位审神者试图在我们身上找到成为神的途径,那段时间,是本丸的刀剑碎刀频率最高的,很多刀剑被锻造出来后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就在审神者的房间里成为各种咒术的试验体直到碎刀。” “到时政发现这里的问题为止,本丸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等三振打刀,两振短刀。” “第二任审神者是神社即将卸任的少宫司大人,他侍奉的神已经很多年没有神降过了,神社的规模越来越小,信徒流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获取祭品,期望能与他的神对话,询问他为什么不来……” 歌仙冷笑一声:“用神明做祭品,这样的祭品真的会被接纳吗?” “做为奉献给神明的祭品,心中是不能有怨气的,所以他对我们很好,只是给的出阵任务很重,很容易受重伤……但这并没什么,刀剑本来就该在战场上断裂,这是我们认可的宿命,我们对于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由于和之前那位审神者的对比,我们由衷感谢爱戴他。” 66.本丸的第六十四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重光伸出双手, 握拳, 展开。 无论确认多少遍, 都是那个答案,他的灵力,没有了。 那天因为时间转换器故障, 把他的灵魂吸收到了还是个孩子的源赖光身体里。 刚到这个时空时, 他的记忆都很正常, 但是随着时间流逝, 他渐渐感觉不对。他的记忆正在以一种缓慢的速度消失, 灵力也变得薄弱, 以前的事情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失去了切实感。甚至有时候他自己都会怀疑自己,他真的是曾经那个享尽尊荣的长平亲王源重光吗? 与此同时, 作为源赖光的记忆占据了他所有的感官, 尤其是十一岁那次意外,他完全丧失了一切过去的记忆, 作为“源赖光”在平安中期生活了十多年。 就像是,在这个时空, 有一种叫做“命运”的东西, 在逼着他, 推着他,w让他成为历史上的“源赖光”。 直到…… 他面色复杂地看着睡得安心的髭切, 如果没有弄错的话, 按照歌仙的说法, 这时的髭切时间线还处于乙子本丸第三任审神者时期,他的苦难看似已经结束,实则不过是下一个地狱的间奏。 而且…… 远处的天空轰隆隆响起闪电雷鸣,随后是他这个月里已经熟悉无比的刀鸣声。 检非违使! 源重光眼神一厉,脚尖一挑,落在地上的髭切膝丸飞腾而起,被他正正接住。 在他作为“源赖光”的这么多年之间,检非违使从来没有出现过,而髭切膝丸到来后——更确切的说,是他的记忆开始复苏之后,这些猎杀者就频频出现。 为了杀死所有改变历史的人而出现的检非违使…… 是想抹消“源重光”的存在吗…… 源重光裂开一个扭曲兴奋的笑容,狭长的眼尾微微发红,像是有血从他眼底渐渐漫延出来。 来啊! 如果能结束这漫长而绝望的生命!如果能结束这不知意义的漂泊旅途!如果能把这不见尽头的苦难奉上,得到死亡的甘美…… 那就来杀了他吧! 让源重光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历史里!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沉沉暗下去,七双幽蓝无机质的眼睛,缓缓睁开,同时看向一个方向…… 在那里,源重光双手各握一振太刀,面无表情地与他们对视。 连时间都在这一刻粘稠起来。 “锵!” 七道高大的身影同时掠了出去,刀光交错织成一个散发着莹白光芒的网,其中还掺杂着属于长枪的一点幽光,当头罩向源重光! 这样的速度,这样的力道,除非他还有原本那样强大的灵力,否则凭借源重光现在的体质,再练十年也就是个死。 这本来就是属于付丧神的,神明的战场。 但是源重光丝毫没有惧怕,他眼里映照出越来越近的刀光,唇边的笑容不断扩大,身形一动,不退反近。 就算是他愿意的死亡,也要付出一些代价才行啊! 第一振太刀落下,和膝丸锋刃交错,两振太刀相撞,溅出一长条火花; 第二振太刀呼啸而至,髭切自下而上划过,直直斩向刀刃最脆弱的地方,看力度,这一刀要是斩严实了,那振敌太刀一定是断裂当场; 第三振太刀破开空气,直直冲向源重光腰际,膝丸撞开先前那振太刀,和髭切一起不管不顾地交叉劈向第二振太刀,完全没有在意它的攻击; 事实上,除非是会伤及要害和行动力的攻击,他一概不会去抵挡,招招都是以命换命的狠辣。 想要捅他一刀很容易,但同时必须做好会丢掉一条胳膊的准备。 而且这个准备八成是用得上的。 从检非违使还没出现起,就在脑海回荡的那一声清越啼鸣越发急促,源重光竟然惊讶地在其中听出了一种……焦急? 请……呼唤…… ……什么? 请……呼唤! 那个声音越发急促,源重光反手用髭切抵住刺来的长枪,连退几步,身后猎猎风声大作,一振大太刀以不容抗拒的态势轰然下劈! 髭切脱手飞出,以从未有过的力道刺向大太刀,做出最后的反击。 钢铁浇铸的刀刃反射出一道细芒,发丝般细碎的裂纹在刀身上蜿蜒开来,扩大,扩大…… “镲!” 大太刀哀鸣着断成两截,源重光来不及举起膝丸抵挡接踵而至的长枪,直接用手接住落下的半截大太刀刀刃,握紧,锋锐的刀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就将他的手掌割成两半,带着满手的血,以一往无前的气势,向长枪捅去。 瞳孔紧缩,眼中只余越来越近的一星肃杀枪尖。 请……呼唤! 谁……在说什么? 源重光扔下暗红的半截刀锋,随着枪兵胸口喷溅的血,将膝丸奋力上挑,推开枪身,捂住腹部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一个翻滚靠到墙边,用膝丸拄着地喘息,眼神紧紧盯着面前四振刀剑的动作。 至于另外两振,只剩下地上一堆散落东西的碎片了。 看看这些碎片掉落的地方,再想想刀剑化成人型后对应的部位,就可以知道,这两个检非违使死的绝对不是那么好看。 可以说是真正的做到了“碎片化”。 请…… 呼唤…… 那个声音不断地在源重光耳边重复,焦灼而充满哀求,像是透着莫大的痛苦。 两振太刀交叉劈来,长枪紧跟其后,大太刀从容地填补上了最后的缺口,源重光呼出一口气,动动手,满是鲜血的滑腻的刀柄,在脱力到已经控制不住开始颤抖的手里打滑。 有那么一瞬间,他恍惚以为自己手里什么都没有,他还是那个深夜被别人从自己寝宫带走的,毫无反抗之力的少年。 那个恐惧的,惊慌的,面对命运无所适从,只会质问的少年。 在这个血腥的夜里再次破土而出。 刀锋落下,近到他好像都能嗅到上面自己的血的味道。 请呼唤我! 质问有什么用呢?他手里有刀啊!就算砍不死强大的命运,也可以砍死只能随波逐流的自己! “三日月!” 像是电光划破长夜,带血的嘶鸣突破了记忆的藩篱。 一抹深蓝色在半空中画出新月般巨大的刀光,直直斩断了两振劈到源重光面前的太刀,冷白的刀锋映衬着天际不知何时露出的月光,反射出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天下最美之剑稳稳挡在源重光身前,发间的金色稻荷发穗轻轻晃动,绝美的容颜上一片肃穆,他将本体举高,眼底新月璀璨,丝毫不顾及身后还有敌刀,只是仔仔细细地将源重光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用力的像是要刻进心底。 最后,他单膝跪地,低下高傲的头颅:“三日月宗近,应您的呼唤而来,主君。” 源重光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到那个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源重光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过去的誓言,和现在的契约完美呼应。 啊…… 原来是这样,在千年前就对自己效忠的刀剑,这个古老的契约居然借由这一声呼唤重新连接了起来。 “三日月……” 几乎是喃喃自语的音量,三日月已经抬起头:“其余的话容后再叙,请允许我,将这些冒犯主君者,斩落!” 源重光没有说话,不是不知道怎么说,而是他看见了那星空月夜里,透明的雨幕。 小重光坐在被子里愣愣地瞅着他,肉嘟嘟的脸蛋上还留着压在发丝上留下的红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傻不愣登地眨巴眨巴。 髭切盯着那双眼睛,弧度很圆润,也许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显出日后狭长上挑的模样,脸型轮廓倒是可爱的很,完全想象不出长大后是那样惊艳的模样,有着天神绘画般的眉眼和刀锋般冷肃的气质,亲吻时从下往上看,能看见眼底折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 他拿着衬衫的手突然僵硬了片刻,他刚刚在想什么? 变小了的源重光当然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居然在yy自己,见他说要给自己穿衣服,就乖乖伸出手臂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于是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髭切沉默了片刻,努力扫除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再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稚气的审神者,柔软的、幼小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断那细嫩的脖颈…… 不知为何,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闻言仰头,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但他还是固执的端着茶杯坐在幛子门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在接触到这个身影时踌躇着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 三日月没有回头,本丸所有付丧神的脚步他都很熟悉,这个不熟悉的脚步属于谁就不用想了。 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见声音,等着审神者知难而退悄悄离去。 小重光双手攀着木质的梁柱,从柱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个穿着简单衣物的青年始终双手捧着杯子,目视前方,美丽的容颜带着隐藏很深的疲惫。 诶——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怕他呢—— 小重光咬着手指琢磨,以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啊…… 不对不对,也不是怕啦,就是……就是…… 小小的脑袋瓜里拼命搜索着形容这种情感的词汇,如果是夜晚的源重光,他可以很精确地拎出那个词语——心虚。 67.本丸的第六十五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听见弟弟的声音, 髭切如梦方醒,揉揉脖颈,自言自语般抱怨:“呀呀, 家主下手真是不留情呢, 虽然本体是刀,但是也不能用像砍木桩一样的手劲吧……” 膝丸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髭切笑眯眯地摆摆手:“没什么,问题丸出门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膝丸无力地盯着自己装傻充愣的兄长, 很想暴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那样一张脸配上那样的表情,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了啊。 ——冷静冷静啊膝丸, 那是你的兄长, 不能犯下谋逆的大罪啊! “阿尼甲!我是膝丸!膝丸!hi——sa——ma——lu——!” ——不行啊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啊明明是亲的兄弟为什么记不住名字啊为什么啊! 髭切拉拉肩头的外套:“呀, 不用这样强调嘛,我记住啦。” 膝丸的眼神里满是怀疑:“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吧……” 髭切圆润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总要相信一次嘛。” 膝丸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这样说的话,还是没记住对吧……” 髭切明智地转移话题:“家主明天就要去关东了呢。” 膝丸听见这话, 也严肃起来:“时政给我们灌输的信条, 不就是历史是不可更改的吗,兄长, 您想做什么呢?” 髭切金色的猫眼在光线折射下显得异常冰凉:“那你的意思是, 就要那样……那样……看着家主去死吗?” 膝丸皱着眉,试图安抚髭切:“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要面对更改历史的结果, 我们怎么能保证, 在改变后的历史里, 家主不会再遇到任何的危险?” 髭切眯起眼睛, 森冷的话语从薄唇里一字一字挤出来:“这样的借口,就是你对家主的死亡袖手旁观的原因?” 膝丸被话语里的质疑激怒了,压低声音辩解:“兄长!你至少该考虑一下,我们是否能承担这样的后果!我们真的能这样肆意改变家主的人生吗?” ——这样的任性,到底是为了家主,还是……为了自己呢? 髭切一下子抿紧了唇,灿金的瞳孔里流着闪避不及的的惊痛狼狈,还有熔岩一般的火光。 他什么也没说,侧脸避开了膝丸眼中的质问。 这个问题…… 连他自己都感到迷茫。 再次见到家主,他不断地去接近,不断地去撩拨,像是百无顾忌地奉献上自己,却一次次遭到家主的拒绝。 这样的拒绝让他仿佛回到了还没有获得人形的时候。 那时候他和膝丸一起,被作为礼物赠送给家主,第一次被握紧,第一次被使用…… 刀剑的宿命就是在战场上折断,他认可这样的命运,并愿意为了家主从容赴死。 可是随之而来的待遇却让他心生迷惑。 不是家主对他不够好,也不是家主的错,但他就是能隐隐感觉到……家主并没有那么喜欢他,至少没有像喜欢膝丸那样喜欢他。 这样的差别,从每一次御敌时首先被出鞘的就是膝丸,每一次先被保养的就是膝丸,每一次留在寝帐内陪伴家主的都是膝丸…… 作为刀剑,他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他的家主,而他的家主—— 从细小微末的细节里一点一点地灌输给他一个信号,一个越来越强烈的信号。 ——他的家主,他毕生倾慕的家主,他一心深爱的家主…… ——并没有他以为的那么爱他。 他倾尽全力的捧上一颗赤/裸真挚的心,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去,只求他的家主看看他。 他以为他的祈祷终于被听见,当他穿越时间的洪流再次看见那个印刻珍藏在心底的身影时,他欣喜若狂,又胆怯不敢上前。 他以为他可以凭借这次的相见改变什么,他沉浸在这样的梦境里,这个梦境终于被残忍的碾灭。 平忠常,关东。 那场最后的战役。 留在记忆里的只有满天地的血,还有永远不会睁开的眼睛,不会笑的嘴唇,不会再握紧他的冰冷的手。 ……面临着这样的绝望,他难道不能改变什么吗? 这样的想法,难道叫自私吗? 那是他懵懂时候给予他指引的人,是他梦寐以求追随的人。 而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戛然而止的结局像是笑话一样,让他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接受…… 膝丸凝视兄长琥珀金的眼睛:“我不同意。” 髭切眼中浓郁的黑暗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来,他把声音放的很轻,像是在深夜对着熟睡的情人倾吐甜蜜的爱语:“那就保持沉默,像你过去几百年做的一样。” 膝丸站起来,用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眼神打量髭切,最终也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分割线—————— 在这边的源氏兄弟发生争执时,主屋里的源重光正在品尝下面藩属送来的新茶,为他沏茶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振天下五剑之一,传说中的最美之刃三日月宗近。 药研自告奋勇去给源重光收拾行李物品,骨喰默不作声地跟随,偌大的主屋屏退了下人后,就显得有些空旷了。 三日月单手挽起宽大的振袖,一手提起茶器,专注地把浓茶倒进茶碗,鬓发上的金黄稻荷发穗随着他的低眉在白皙脸侧映出了柔美的光晕。 作为天下最美之刃,三日月的一举一动都透着雍容秀丽的风雅,完美地诠释了何为“秀色可餐”。 可是面对这样的顶级美色,源重光却心虚得很,正襟危坐,脊背笔直,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坦然从容,就是不看身边的三日月。 三日月捧起精致的茶碗:“我记得主君爱喝浓茶,所以擅做主张,还望主君不要怪罪。” 源重光飞快一眨眼:“我没——” 三日月紧接着微笑道:“如果主君要怪罪我,我愿意接受您的责罚,只要您不要再次不告而别,这样的惩罚对我太残忍了。” 源重光立即闭上了嘴,默默接过茶碗,盯着里面的茶,活像是要在里面盯出朵花儿来。 ——看看,看看!他就知道! 这种平安老刀,心机深沉,表面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不知道怎么记仇呢,一句一句话中有话,怼的他欲哭无泪。 但是…… 源重光盯着茶面,谁叫他心虚呢…… 当初为了离开废弃时空,他的手段是激烈了一点,明明和三日月无冤无仇的,还是作为第一任主人这样重要的身份,在人家对自己产生依赖感信任感的时候,不用想就知道,给刚刚化形的付丧神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硬要类比的话……可能就是依赖孺慕的亲爹在自己面前自杀了,自杀的刀还是自己递上去的,死的场面血肉模糊可以列为暴力血腥场景之类的……吧…… 尤其是那个儿子才五六岁,连妈都没有。 想想就更惨了。 源重光向来不吝于向恶意释放更大的恶意,但是从来没人教他怎么向善意释放善意,更不懂怎么弥补因为自己的恶意受到伤害的人。 还别说三日月又救了他一次。 愁啊,头发都要掉了。 现在不承认他是源重光还来不来得及? 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想法,微笑着的太刀缓缓道:“这样的场景,倒是和当初我刚刚化形时一样呢,只是少了一碟樱花和果子。” 源重光继续沉默。 ——一样你个头,当时你明明就是一个长腿的蓝莓大福,现在呢? 源重光瞥了他一眼,一下子生气了。 ——哟呵,比我还高! “主君,听今剑说,检非违使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洞察人心的平安老刀察觉到自家主君似乎一下子情绪低落下去,立即转开话题,反正已经找到了人,那么—— 他们,来日方长。 源重光极快地瞥了三日月一眼,似乎要摸清楚他说这话的用意。 三日月不动如山任他看:“想必主君已经发现了原因,只要您停留在这里一天,危险就会成倍的增长……而且您的身体还留在本丸里,您什么时候回去呢?” 是啊是啊,他的身体还留在本丸里,说什么也得回去一趟的。 源重光犹豫着,没有说话。 按照当初狐之助告诉他的,破开时空的方法,需要大量的灵力付出,他上次是借由血作为媒介,就这样还跑错了时空掉进狼窝窝,不用说这次源赖光的身体根本没有灵力了…… 三日月的眼睛背着光,染上了海洋般宽广浓郁的丝丝墨蓝,掩盖了下面极力克制的沉重情感。 他不知何时靠近了源重光,弧度优美的下巴搭在源重光肩头,醇美的嗓音低低响起:“如果是灵力的事情,请不要担忧,我们会为您解决的,只要您——” “跟我们走。” 他靠在窗台边,眼神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走,远处重峦叠嶂黛色轻缓,一重一重的云从天际堆叠过来,庭院里的朱红廊桥横跨池塘,边上那间小小的茶室半开着拉门,到处都充满着平静恬淡的味道。 但是再美丽的场景,看久了也就厌倦了。 而且仔细说来,这座巨大的庭院并没有粗粗看去那么精致美妙。 朱红的廊桥上落满了枯黄叶片,池塘里是一泓死水,并没有游鱼和莲花,茶室的拉门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蒙纸,边角都有了破损,中庭白沙石地面上需要人精心照料的蔓草小竹肆意横生,把一个典雅秀丽的和风庭院搞得像个闹鬼的豪宅。 这座本丸就像是被遗忘在这个时空的孤岛,失去了耐心护养它的付丧神们,只剩下旧日繁华幻梦的一道孤魂。 ——还有这个梦境的缔造人。 作为失去了所有付丧神的审神者,他应该同时也失去了审神者的身份,毕竟,没有臣下的主君,和没有部属的大将一样,都是没有在战场上存活的必要的,虽然,他也不算真正拥有过他们…… 等到他的灵力枯竭,这个本丸就会像很多它的同类一样,被时间的力量碾碎在时空通道里。 而他也可以获得渴盼已久的永恒安宁。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来,不过须臾又暗淡下去,中庭的砂石地面发出了被踩踏的窸窣声响,像是什么活泼的小动物踩在上面轻快地跳跃。 寝殿的门被礼貌地敲响,一个轻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源氏公子君?狐之助前来觐见。” 源重光放下支在窗台上的手,将身上繁杂的衣服理了理,端坐好:“请进来吧。” 拉门发出轻轻响动,一只通身雪白而有红色花纹的狐狸从门缝里挤进来,轻巧地小跑到源重光面前,端端正正坐下,然后低头行礼:“源氏公子君,奉时之政府的命令,狐之助前来向您道谢。在您的帮助下,政府刀帐上的刀剑们都已经生出灵智,政府已经将他们送往他们原本的时空,在三个月后,新的本丸将会开始招募审神者,所有测试本丸同时封闭,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政府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源重光把蝙蝠扇抵在唇边,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这个本丸也会被封闭?” 狐之助点头:“是的,,在新本丸运行后,甲字编号的本丸会全部封闭,以后的本丸只有从乙到亥的二十一个编号了。” 源重光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我并没有别的要求,这个地方我已经居住惯了,不想迁移。” 狐之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好的,那么,我会向政府提出保留这个本丸的编制和坐标。另外……” 它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源重光看了它一眼:“你不用为难,他们有什么命令直接说吧,我的作用本来也就是这么一点了。” 狐之助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请、请您不要这样说……您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 源重光抿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可是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贡献再多又怎么样?相反的,我还应当感谢时之政府放过了我,还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让我得以为我的存在赎罪……” 他把最后一个词含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笑。 狐之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久才鼓起勇气扯开话题:“是、是这样的,源氏公子君,根据时间进程,所有刀剑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时间历程,但是根据时空检测仪的反馈,不知为何三条宗近一直无法锻造出三日月宗近,好像是政府人员出了差错,将那把刀投放到了另一个时空,在既定的时间里不能得到三日月宗近的话,会对历史产生影响……” 狐之助小心地观察一下源重光,发现那位尊贵的殿下好像在走神,眼睛不知看着什么,于是继续道:“如果本体无法在正确时间出现的话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时之政府的时间转换器最远只能定位到奈良末期——” 源重光握着扇子的手一紧,就听见狐之助道:“政府请源氏公子君往平安初期走一趟,在废弃时空取来三日月宗近的本体,使历史正确行进。” 源重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它,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让小小的狐狸忍不住开始发颤。 良久的沉默后,那个少年面貌的人终于问道:“就算取来三日月宗近,那也不是那个三条宗近自己锻造出来的,不会有问题吗?” 狐之助赶紧解释:“并不是这样的,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的作品,不管哪个时空都是,只要它出现了,历史就会补足里面的漏洞,您不需要担心。” 源重光随意点点头,看样子根本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直接丢出下一个问题:“那么,你说的那个废弃时空,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狐之助的尾巴嗖一下僵直,硬着头皮道:“是、是的……毕竟……刀帐中有很大一部分刀剑都是从那里找出来的……” “那为何要让我去?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最不放心的,不就是我吗?” 暗藏杀机的问题含着冷锋擦过狐之助的耳朵,它抖抖索索回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那、那您还去吗……” 68.本丸的第六十六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一天下来, 又是手入又是应付那群刀子精, 小孩子的体力完全应付不来,几乎是瞬间, 他就陷入了沉睡。 而就是下一刻, 仿佛什么神奇的魔法,又或者是时间迅速拨动了他身上的指针, 蜷缩在被子里的孩童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长延伸,像是在短短几秒内,他就走完了整个青春期, 被子里幼小的孩童成为了容貌昳丽的青年。 “唔……” 他像是从什么噩梦中惊醒,瞬间睁开了眼睛,在寂静的深夜里, 这个有着不逊于神明华美容颜的青年哆嗦着身体, 将手塞进了嘴里, 死死咬住。 痛…… 好痛…… 像是全身的皮肉被烈火融化了,骨头被细细地碾磨成粉,海潮一样汹涌的痛苦迎头将他淹没, 这样的疼痛…… 这样的…… 到底是这么回事! 源重光紧紧咬着手腕,咬的满口都是血腥气,白天的记忆一股脑灌进来,把他兜头拍了个爽。 “我……” 他张开嘴刚想骂几句,剧烈的痛楚又将他席卷, 下一秒, 他连白眼都翻不出来了。 怪不得! 去他个冬瓜的手入! 他自己都还是半血的重伤状态啊!变成幼年状态不就是灵力大量流失下的自我保护吗, 居然还白痴的动用灵力给一堆心怀叵测的刀子精手入?!还愚蠢地交出了自己的真名!真是如果被剁了他都不会奇怪! 等等等等,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会变回来? 既然是那个小白痴干的事,这种后遗症就让他一起担了啊!这种特地被拉出来顶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在剧痛下愤怒的几乎失去了理智的源重光选择性遗忘了那个“小白痴”也是自己的事实。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承认那个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人就是自己。 海潮一样翻涌的疼痛开始缓缓平息,源重光小小喘了口气,惨白着脸把血肉模糊的手腕拿出来,也许是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是因为很久没有动用过灵力,往日十分熟悉的疼痛现在变得陌生,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都有些受不住了,果然人被娇惯后就不习惯吃苦啊…… 他尝试着动动身体,还好,身体还能动,看来还没有到最严重的时候。痛楚还是持续着碾磨他的内脏,但是相比刚才的来势汹汹,这样的程度已经足够他分出精力去冷静地思考了。 源重光慢慢咽下喉咙口的血腥,再次把自己蜷缩起来。 他没有忘记门口还守着一个呢,要是让他们发现自己突然变回了成人形态……鬼知道他们会做什么。 源重光很清楚,他现在受到的一切待遇,都建立在自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孩子”的基础上的,对待幼崽和成人,需要的态度当然不一样。 他搜刮了一番白天的记忆,愈发肯定自己的境遇不对。 也许是时空乱流的关系?他现在所处的时间段,明显不是自己要去的那个。 可能是那之后的几年?所以到底是几年?看样子时政并没有他的消息,不然早就找上门来了。 这个本丸也问题大得很,审神者是他们这样随便可以从外面捡的吗?从他们的对话来分析,这样找回来的审神者还不止他一个?之前的审神者呢?政府分配的审神者呢?在没有结契的情况下,他们是怎么利用审神者的灵力的?这么久的时间,时政都没有发现这里的问题? 还有,这个本丸里,除了三日月宗近、数珠丸恒次和鹤丸国永,其余的刀剑都是十分常见的,一把稀有刀剑都没有,就他们的练度来说,这也太奇怪了,或者说,根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 源重光翻了个身背对着门的方向,在枕头上蹭了蹭满头冷汗,呼出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们肯定有什么特殊的手段屏蔽了时政的探测,这倒是误打误撞合了他的心意。 如果可以借此脱离时政的话…… 暂时做个小白痴也没什么。 “呀……您醒了吗……”一个软绵绵带着笑的声音轻快响起,源重光一惊,脊背上迅速爬满了一片冷汗。 他……什么时候进来的?为什么他一点都没有听见?! 更关键的是,他现在的样子…… 那个柔软轻甜的声音还是笑眯眯的:“不要装睡啦,血腥气很重呢,您受伤了吗?” 源重光克制住心底的杀意,他现在的状态根本动不了灵力,不然下一秒八成就要厥过去。 慢吞吞地坐起身,他撩开落在脸颊侧边的头发,幛子门拉开着,那个有着一头浅金色蓬松短发,肩头懒散披着白色军服外套的青年跪坐着,眯着眼睛笑的十分无害。 “如果我受伤了,你要怎么办呢?” 源重光平静地问道。 “啊……当然是……”那个声音甜蜜柔软的青年裂开嘴,舌尖舔了舔尖锐的犬齿,眼神里爆发出近乎疯狂的痴迷,“吃掉你啊!” 源重光悚然一惊,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下一刻就被重重按在了被子里,那个青年单手就束缚住了源重光的双手,膝盖压住双腿,充满爆发力的腰身拉成一道弧,紧紧压在他身上。 “很香的味道呢……我在外面都忍不住……” 他低头靠近源重光的脖颈,细碎的浅金色发丝落在源重光眼前,密密麻麻织出了一片旖旎梦幻的朦胧梦境。 源重光冷漠地看着他,没有试图反抗,连动弹都没有。 一个从来没有练过武艺的人怎么可能打得过在战场上肆虐的刀剑付丧神,他对自己的定位十分明确。 只不过是一个强大的辅助,或者说是奶妈,远程法师什么的,让他们跟近战比拳脚,太过分了。 “在哪里呢……哪里……啊……找到了……” 髭切喃喃自语,一手捧起源重光的右手,仿佛捧着什么珍宝,低下头,轻轻舔舐上面未干的血迹。 柔软的舌尖触及冰凉的肌肤,因为冷而不自觉的疼痛又开始叫嚣,手指忍不住轻颤一下。 髭切舔净上面的血液,盯着自己的本体,他能感觉到上面细密的裂缝在消失:“真的有好一些呢……”他转过眼睛看向源重光:“那么,下面还是要麻烦您啦。” 话音未落,对着已经稍稍愈合的伤口狠狠咬了下去。 尖锐的犬齿撕开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来,那个浅金发色的青年仿佛吸血的恶鬼,死死抵住因为疼痛而下意识挣动起来的人,吞咽液体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尤为清晰。 自愈能力适时发挥作用,撕裂的伤口开始愈合,减少的血量引得金发青年不满地“啧”了一声,毫不犹豫地再次咬下去,如此三番,直到身下那个人的挣扎变得轻微几近于无,才满足地抬起头。 那个容貌华贵美丽的青年脸色苍白如纸,深色双眸浅浅半阖,仿佛一具毫无生气的人偶。 “啊啦,不会吧……” 髭切凑近他的面庞,很是亲昵地用鼻尖蹭蹭他的脸颊:“睡着了吗。” 源重光浅浅呼吸着,终于吐出低哑的几个字:“够了?” 髭切微笑着搂着他,松开对他的束缚,还摸了摸他的脸:“好冷啊,人类真是脆弱呢。” 源重光冷冷道:“是啊,人类不吃会死,不喝会死,冷了会死,太热会死,失血过多也会死,不比你们命硬得很。” 髭切温柔地亲亲他的嘴角:“说起来你真是好看呐,听说人类不睡觉也会死哟,快睡吧。”语气像是在哄一个大晚上不肯睡觉的孩子。 源重光抿着嘴,突然笑了:“听说你有一个弟弟,非常重视你呢,怎么,你难道只管自己治好伤,不管他吗?” 髭切微笑起来弧度上翘的金色猫眼一下子沉了下去,瞳孔里透出一丝几乎可以被称为凶恶的光:“呐呐呐,审神者大人说话可要小心哟,不然……很容易死的啊!” 他单手掐住源重光的脖颈,示威性地加重力道。 源重光怡然不惧,反而笑的更开心了:“是被我说中了吗?啧啧,这样辜负弟弟的珍重,你还还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兄长呢。” 这句话很平常,但髭切却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满脸的错愕,眼中闪过隐隐的狼狈,掐着源重光脖子的手也松开了,近乎温柔地往上移动,盖住了源重光的眼睛。 “你们人类,对于兄长的要求是什么呢?” 不可视物的黑暗里,突然听见这样一句话,源重光不由扬起了眉头。 怎么,这是按下了什么奇怪的开关吗? 那个绵软甜腻的声音根本没有等他的回答,自顾自接下去:“温柔,强大,把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把困难都自己担着,是吗?为此付出生命,也是应该的吗?” 源重光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就听见那个声音平静道:“这样被保护的弟弟,失去兄长就活不下去的弟弟,为什么要活着呢?” 挡住视线的手移开了,髭切笑着征求意见:“呐,您觉得呢,审神者大人?” 源重光没有说话,就着窗外泼洒进来的月光,他看见这个面容秀丽的青年微笑的眼底是近乎绝望的悲恸。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但是我知道,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天皇受用不已,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他怎么不去死!经历过那样污秽的事情,和妖魔共处,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现在轮到我的爱子了是吗,这是他对我的警告是吗……啊啊啊,我应该……我早就应该……” “中宫陛下!请不要讲了,请……” “都滚开!我要……” 殿内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那个女人最后的咒骂,优子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看着长平亲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从微笑到冷漠,只觉得满心恐惧。 69.本丸的第六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和中宫陛下很像呢。” “身份又是如此高贵……” “以后定能寻得一个美貌多才的丈夫。” 女性们七嘴八舌地赞美着襁褓中的婴儿, 中宫微笑着听着,最终只是亲吻一下婴儿的脸颊:“只要她开开心心地过一生就好啦, 不要太辛苦就好。” 眼型姣好的眸子里满满的对女儿的疼爱:“爱子还小, 有母亲爱她就好了。”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 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 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 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 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 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 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 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 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 但是我知道, 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 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天皇受用不已,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他怎么不去死!经历过那样污秽的事情,和妖魔共处,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现在轮到我的爱子了是吗,这是他对我的警告是吗……啊啊啊,我应该……我早就应该……” “中宫陛下!请不要讲了,请……” “都滚开!我要……” 殿内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那个女人最后的咒骂,优子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看着长平亲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从微笑到冷漠,只觉得满心恐惧。 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直直看过来:“优子,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这件事情,在天皇陛下的后宫知道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被天皇处理掉了。 事情要追溯到长平亲王刚出生的时候,刚满一岁的亲王殿下被天皇陛下带到清凉殿居住,这样的荣宠在天皇的所有儿女中是独一份的,连当年的皇太子都没有获得过居住在清凉殿的殊荣。 天皇陛下闲来无事,抱着长平亲王在花园游玩,突然有大臣觐见,于是将亲王殿下交给藏人照看,前去处理政务。 照管的藏人并不尽心,把年幼的亲王殿下放在草坪上独自玩耍,而去与其他人聊天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回来才发现,亲王殿下不见了。 到处寻找都不见那位尊贵的亲王殿下的身影,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用居所的青铜烛台自尽了,死前还诅咒了使他沦落到这一地步的无辜的亲王殿下,诅咒他一生与妖魔为伍,无法获得神明的庇佑,最终惨淡痛苦的死去。 这样的诅咒无疑使天皇震怒,藏人的尸体被武士们分解后扔进了据说镇压着妖魔的山崖,天皇还命令阴阳师诅咒藏人的所有血缘死后得到同等的痛苦。 那几日,皇宫中的混乱简直无法言语,所有人都认定亲王殿下找不回来了,连身为亲王父母的天皇和中宫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准备为亲王举行葬礼。 但就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中宫听见殿外有笑声传来,于是前去查看,便见到昏暗的夜色下,年幼的亲王被几个形状丑恶的妖怪围在中间玩耍,他牵着一个背后长有羽翼的女性的手蹒跚走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见到自己的母亲出来,十分开心地冲她挥手,口齿清晰地喊出了:“母亲。” 还不会说话的稚儿忽然学会说话,并且由妖怪陪伴着玩耍,中宫一下子想起了藏人的诅咒。 在这样的年代,与妖魔扯上关系是十分悲惨的事情,意味着这个人的一生都会与不吉和厄运牵扯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中宫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宁愿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也好过与妖魔为伍。 更重要的是,藏人说他会悲惨的死去……可是看他的模样,分明又快乐无比,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是妖魔披着她的孩子的皮来蛊惑她…… 这样的噩运代表着他无法继承皇位,代表着生下与妖魔有关的孩子的她也是不吉的,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不吉之子! 那些妖魔在送回孩子后就消失了,天皇在得知这样的事情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的厌恶,反而更加宠爱这个被称为“不吉”的儿子,还花费了许多时间选择了“光”作为孩子的名字。 他认为,妖魔不伤害长平,正说明了长平是有大气运,有神明庇佑的,他能为自己带来福运,“光”是他对长平的护佑,也是长平未来一生的写照。 “是这样……啊……” 听完优子的故事,长平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他低着头,轻轻说:“我并不记得……那样的事情……” 优子叹了一口气:“您那时还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吧……” 披散着头发的孩子往被子里蜷缩一下:“那……我不记得了,也是我的错吗?” 他慢慢问:“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被妖魔掳走,共处,背负别人甚至自己的母亲的厌恶眼神,这样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优子不是说,母亲都是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吗,不管孩子怎么样……难道与妖魔扯上了关系,这样的孩子就不能被母亲宠爱了吗?” 优子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知道怎么对幼主解释,中宫的冷漠,不仅仅是妖魔的缘故。 有这样一个不吉的孩子,她连带着也会受到质疑,事实就是,藤原皇后逝去有一年多了,本该被封为皇后的她因为这样的名声始终停留在中宫的位置上,最近甚至听说,天皇有意迎娶藤原良继的长女为皇后。 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向单纯渴望母亲的幼主解释? 长平却不愿意再听她的安慰:“都是假的吧……爱什么的,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去相信就不会难受——呐,优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孩童清凌凌的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又像是包含了所有。 这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以证明并非是自己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母亲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因为世上并没有规定母亲一定要珍爱她的孩子——世上根本就没有爱啊。 优子听到他的结论,不由紧张起来。 她直觉这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对于她年幼的主人来说,虽然……她不知道原因。 “不,亲王殿下,请相信优子,爱是存在的,但是除了您感受过的甜的爱,还有一些爱是苦的。中宫陛下爱着您,所以当发生了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后,她才会这么伤心,伤心到不愿意承认您……” “您经历的时间还太短,等到以后,会有人爱您比爱自己更甚,会有人珍重您像珍重独一无二的珍宝……但是这样的相遇是很不容易的,您会受到神明的考验,经历苦难和挫折,等您证明您真的值得这样的爱后,那个人就会来到您身边,将那些苦难都补偿给您。” 优子鼓起勇气摸了摸长平柔软的头发:“优子相信,像您这样好的孩子,值得很多人的爱,所以,也许您会吃很多苦。但是,要耐心的等待啊,亲王殿下。” 长平沉默着,肉肉的双手抬起来,轻轻握住优子的手放在脸颊边,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那就……再相信你一次好了……” 清透的月色穿过幛子门洒在室内地面上,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家主!躲开!” 膝丸砍翻源重光身后一个意图偷袭的人,余光瞥见天际黑压压落下的箭矢,神经一紧,恐惧地大吼出声。 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源家的士兵被推挤着分割开来,一片一片蚕食掉,笹龙胆的旗帜斜插在地上,守旗的士兵耷拉着头,大腿以下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泞,支棱着几片惨白的骨茬。 “家主!” 听见这样的喊声,源重光若有所觉地停下刀,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是疑惑,了然,而后是无奈又从容的笑意。 蝗虫一样绵密的箭矢像云一样扑来,这样的攻势下,没有人能存活。 平家的士兵也发现了这样的危机,片刻的停顿后,就发出了慌乱的喊叫,这样的情形下,还用说什么吗?他们效忠的主君放弃他们了!那些大人物要用他们的命来拖住源家家主! 可是凭什么?! 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等他们回家! 说好了要回去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器,平家的士兵争先恐后调转方向,往自以为安全的方向狂奔逃离,膝丸和源重光喘着粗气,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是不断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膝丸惊惶地扑倒源重光,用身体盖住他:“家主!不要动——” 源重光愣了一下,唇角依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膝丸的头发,顺手抹掉上面的血,露出下面清淡的薄绿色:“嘘——不怕,家主在呢。” 他松手,任凭小乌丸落在血泊里,紧紧抱着膝丸,腰腿一使劲,两人就掉了个个儿。 膝丸惊恐地瞪大琥珀色的猫眼:“家主?——” 源重光死死抵住他,腾出手随便拉过边上的一具尸体,往自己身上一盖,低声道:“偶尔也依赖一下家主吧?” 那片乌云重重落下,有锋利的风声飒飒响在耳畔,膝丸一动不敢动,只是死死瞪着上面的人,眼睛有点模糊:“家主!” 源重光的声音依旧带笑,尾音软绵绵地上扬,像极了某个不在场的金发青年:“嗯?”他左手抵着膝丸,右手拽着那具尸体不让他滑下去,只好低头,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熠熠生辉。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源重光心里难得的有了点愧疚,他看着这双眼睛,恍惚不知道看着的是谁,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亲吻一下那双眼睛,沉沉的叹息:“不怕,家主在呢——” 有湿润的血涌出来,将衣服浸没,他感觉有点冷,对着那双眼睛笑了笑,轻声说:“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呢。” 膝丸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能问出口,就感觉脖颈一痛,他的意识在疯狂地呐喊着抗拒,然后是沉沉的黑暗将他浸没。 源重光咳嗽一声,口中滑出大片的猩红,染湿了膝丸的衣领。 他恍惚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随手把身上的尸体推下去,他摇摇晃晃半跪起来,最宏大的阵势已经过去,只有零星几只箭穿透他的身体。 他抽出腰间的太刀往地上一插稳住身体,他的眼睛一片模糊,也看不清手里是什么刀,只是凭直觉抽了偏爱的那一振,左手往前一探,触碰到什么坚硬细长的物体,他的手指动了动,缓慢地环住它,慢慢闭上眼睛。 有苍凉的风不知从哪里吹来,带着血腥气,展开了一面满是猩红的旗帜! 髭切跪在一片泥泞血泊里,周边已经没有属于人类的呼吸,他灿烂的浅金色头发已经变成血红,身上的白衣早就染成了暗红,吸饱了血的衣料在往下一滴滴滴血。 滴——答—— 滴——答—— 髭切茫然地看着远处,他看不见那里发生了什么,只能看见那一面鲜红的笹龙胆旗帜在微微摇晃,最后一支箭落下,又是片刻沉寂。 他看见那面象征着源氏家主的旗帜在风中停顿片刻,轰然折断! ——! 什——么—— 怎么—— 不不不不,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膝丸还在膝丸还在那里—— 不可能的! 髭切手里拖着本体刀,在地上爬了几步,恍惚想起来,他应该跑过去才对,那样快一点,对,快一点—— 他哆哆嗦嗦地试图站起来,然而试了几次都站不起来,他茫然地盯着自己的脚,看了片刻才想起来,对了,刚才不知道是谁,把他右腿小腿骨给砍断了,他左脚上也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割断了神经肌肉。 他站不起来了。 可是……可是这怎么行? 他站不起来,谁去保护他的家主? 髭切嘴里咕哝着什么,颤抖着用本体刀支起身体,借助太刀把自己的身体往前拖拽。 长长的歪歪扭扭的血道从他的身体下拖出来,他浑然不觉,只是坚定地向着那个方向爬过去—— 爬过去—— 家主在那里—— 要—— 要去找他,要到他的身边去—— 要抱着他,告诉他不要怕—— 就算他更偏爱膝丸也没关系,只要他活着,只要他活着…… 求求你……求求你…… 不要留下他一个人,不要再次这样,不要这么残忍…… 髭切抓着一丛干枯的草,挤出了满手的鲜红液体,依稀有什么湿润的东西从眼睛里滚落,怎么样都可以,他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 **** 大量的鲜血,混合着庞大驳杂的灵力——常人肉眼看不见的灵力流聚成汹涌的暴风,从堆积如山的尸体上,从倒伏的杂草灌木上,从残破的刀剑残骸上—— 呼啸而过! 大蓬的樱花环绕着一振短刀疾射而来,后面跟着一振肋差和一振有着美丽纹路的太刀,三振刀先后插进源赖光尸体边的土地里,微微震动着,随即有浅蓝色的灵光绽放,伴随着越来越强烈的风,猛地炸开,再度化成大蓬樱花,像是环绕着什么东西,一路往上盘旋,盘旋—— 而后倏然消失。 **** 髭切抬起头,虽然隔着很长一段距离,但是付丧神凭借良好的视力也看清了那面断裂的旗帜。 还有旗帜下半跪着的人。 那个青年安详地闭着眼睛,左手攀着旗杆,右手紧握着一振太刀。 那振太刀有着他无比熟悉的弧度和纹理。 70.本丸的第六十八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 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 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比起我的命,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 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 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 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 他也说过要保护我, 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 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 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 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 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 近千年的时间了, 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 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 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 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 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不过,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些……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 贵船山的地势并不复杂,一条大路通往贵船神社,往丛林里钻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悬崖。 源重光喘着粗气,用破烂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尽管站在悬崖边上,头发散乱,衣物狼狈,手指因为疲惫而颤抖,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慢,不像是临死前搏命,倒像是在华贵寝殿内对着烛火欣赏爱刀。 “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他轻轻叹息,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可以察觉刀内寄居的年幼付丧神正发出愤怒恐惧的呐喊,还有拼命试图现身保护主君的欲望。 “啊……真是一振美丽的刀啊……”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鲜明的情感,这么生动的灵魂……真是的,搞得他都要颤抖了呢…… 面前不远处的丛林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源重光把手中的刀换了个姿势,打量半晌,无奈地发现用太刀自尽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而且,还要用血液中的灵力包裹它…… 嘛,希望不会给小孩子留下心里阴影吧……第一次出战就被主人用来自尽什么的…… 他单手握住刀柄,左手环抱住刀身,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就破开了衣物,刀锋似乎不易觉察地震颤起来,源重光不动声色地压制住那种颤动,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压去。 从肩头到胸口,腹部…… 鲜红温暖的血液涌出,染上了雪白的刀身,那种震颤似乎变大了,源重光眯着眼睛想,嘛……似乎还不够? 手掌有力地按压着,并不十分宽的刀身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雪白的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艳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带着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向外扩散,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看到晃动靠近的人影,全是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 哎呀,真是愚蠢……这么强大的灵力,不出片刻,这山上的妖怪就都会聚集过来了,猜猜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天空似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有汹涌的风和烧灼的金光席卷上贵船山,源重光只觉得疼的厉害,脱力的手几乎握不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五指扣住刀柄,还是坚决地往外拔着。 “啊……真想看三日月你长大的样子呢……春朝秋露,流云山岚,有形之物,终会消逝。嘛,三日月,再见咯。” 皮肉撕裂破开的黏腻声响消失,一振血红的太刀锵啷一声落地,那个站立不稳的人影往后倒退几步,展开双手,宛如一只羽翼鲜红的鹤,在山风席卷下,直直落下山崖。 “主……” 几乎就是下一秒,原地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深蓝色身影,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前扑去,伸长的手指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君?” 喃喃的称呼刚刚出口,就碎在了狂风里。 下一刻,天空落下的灼灼金光包裹住这振太刀,连同那个深蓝色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源重光连火都发不出来了,发了也没用,最多只能说他们一顿,难道还能送去刀解吗?都是辛辛苦苦一把一把找来的,还真舍不得。 所以,今天是谁? 他向右边侧头,看见一头粉色的短发,头发的主人也睁开了眼睛,眼睛都笑的弯了起来:“主殿醒了?这么美好的清晨,不来一点疼痛的纪念吗?” 源重光胸口一堵,居然是这个家伙,心好塞…… 视线转到左边,入目的是肩颈衣领下一片光洁的肌肤,还有一头凌乱的紫色头发。 被说话的声音惊醒,他懒洋洋地收紧环住源重光的手臂,脸颊凑上去蹭了蹭:“哎呀,还早,我陪主殿再睡一会吧。”说着,就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源重光心更塞了,一个变态一个懒癌,现在的刀剑队伍素质下降的很厉害啊…… “你们又来打扰主!” 幛子门被哗啦一声拽开,压切长谷部愤怒地冲进来,见到面前的景象更是火冒三丈:“居然如此无礼!” 源重光几乎是怀着感恩的心看着长谷部把龟甲贞宗拖下了床,扔到门外,被后面跟来的物吉贞宗手忙脚乱地接住:“很,很抱歉!” 明石听见嘈杂的声音,哼哼唧唧地把源重光抱的更紧,脑袋一蹭一蹭试图往他怀里塞,被喘不过气来的源重光一巴掌抵住:“干什么呢?” 明石懒洋洋地掀起半边眼皮,打了个哈欠,声音有气无力的,因为没有戴眼镜而显得眼神十分无辜:“睡觉啊,趁着某个老头子还没来……” 他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一阵笑声:“哈哈哈哈,诶,是在说我吗?” “哇!今天份的惊喜!” 紧随其后的是某只鹤充满活力的声音:“髭切殿请你去喝茶!走咯!” 门口一阵嘁哩哐当的声音,伴随着一群孩子的欢呼和某小短刀抽噎的道歉声,然后像是有什么重物被掀翻在地拖走的声响。 一片静寂。 源重光躺在床上,安详.jpg 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一会儿,一个沉稳的脚步声进来,一期一振温柔的声音响起:“主殿,您想起了吗?烛台切殿的早饭已经做好了,甜点有您最喜欢的蓝莓大福。” 蓝莓大福…… 源重光拎开明石的手,坐起来,犹豫了一下:“三日月……差不多就行了。” 其实每天的近侍都会被其他人联合起来有意无意的排挤,除了短胁们和有粟田口做靠山的一期一振。 源重光一直知道这样的情况,但是他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任由他们闹。 上次的近侍鹤丸更惨,因为挖了个坑坑到小夜,被左文字家和粟田口家找到理由,揍了一顿后吊在屋檐下晃荡了一整天,临近午夜才被太鼓钟放下来,也错过了挤到源重光床上的最佳时间,只要委屈地抱着枕头在外面坐了一晚上。 那天顶替了鹤丸的就是一向哈哈哈仿佛失智老人的三日月。 所以是报复吧…… 源重光默默的想,这样的话,他也算是理亏的一个,毕竟是他同意三日月替换的要求的…… 71.本丸的第六十九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 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源赖光皱皱眉, 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 手上猛然发力, 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 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 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 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 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 髭切被凌空挑飞, 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 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 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 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 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 下半部分还坚挺着, 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 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 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 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那个东西慢慢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声,源赖光当机立断,连还插在柱子上的髭切也顾不上了,握着膝丸就地一滚,从空洞处滚到廊上,三两步踏上开阔的中庭。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明显不是简单的武士,还是不是人都难说,尤其是这样的打扮…… 源赖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大内里那群检非违使闲得无聊跑来吓人了一样…… 那东西举起手里的太刀,面朝源赖光,腰身微压,忽然一蹬腿,就冲了过来! 源赖光心中一惊,这速度,太快了! 等不及再想什么,手中的膝丸已经自发迎了上去,两振刀剑撞击后又分离,横挥竖砍斜斩下劈,两振刀剑挥舞的动作快的看不清,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源赖光矮身前冲,正正架住对面下落的一记劈砍。 “还有一个!在这里!”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像是在呼唤同伴。 源赖光心里一沉,难道这样的东西,还有同伙? 他手中发力,猛地挑开太刀,那就该速战速决了。 挥刀的速度又生生提高了一倍,像是不要命般专注夺取下自己的战利品,江海浩荡的攻击源源不绝地倾泻在那个东西身上,面对这样的攻势,敌人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唰!” 发现一处空隙,源赖光刀锋一转,以一往无前的架势向着那里劈砍而去。 “当——” 膝丸的刀锋被架住,源赖光的脸色都绿了,那些同伴这么快就来了? “呀呀,退治恶鬼的时候到了呢——” 一个轻快甜蜜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记刀锋破开人体肌肤的撕裂声,源赖光惊愕地看见,面前与他缠斗许久的怪物像是烟雾般居然渐渐消散了。 面前的障碍消失后,源赖光终于看见了最后相助自己的是谁。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有着一头很奇异的蓬松浅金色短发,面容精致,有一双极其甜美的猫眼,冷冽威严的金色瞳色却削弱了这种甜美感,他的衣着也很奇怪,但是看上去十分轻便利落,别具美感,肩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样式相同的白色衣服,手中握着一振线条华美的太刀。 源赖光眼神一凛,那振刀…… 他的视线凝固在刀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那个青年看见他后眼神乍然的大喜大悲,像是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场面,一直稳定的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阁下——” 源赖光看了几眼那振刀,又将视线放回那青年脸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起来,就跟看到髭切一样。 一定是错觉错觉,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源赖光收拾一下心情,微笑道:“感谢阁下搭救之恩,不过请恕赖光无礼,请问阁下是何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还站在那里,一脸的手足无措,似乎恨不得就这样躺到地上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啊啊啊兄长!你别跑这么快啊!这里可是主屋啊,万一吵醒家主——” 从对面冲过来的青年穿着样式一致颜色不同的衣物,只是明显比另一个穿的规矩多了,顶着一头薄绿色短发,眼型也是一模一样的猫眼。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踩着庭院里的白沙跑的飞快,后面还跟着一个踩着高齿木屐的小孩儿。 他冲到近前,对着一向任性的兄长正想说什么,突然发觉不太对。 兄长一向是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会这样拘束,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不对,就算是真的做错事,他也没见过兄长这幅样子啊! 谁!是谁欺负了他的阿尼甲!是谁!! 他满脸凶狠地拔出刀,扫视一周,像是才刚刚发现边上还有个人,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源赖光身上时,也不由地凝固僵硬了。 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雕塑般站在中庭里。 髭切:……家主……家主……活的家主…… 膝丸:……完了……我对着家主拔刀了……现在收回去来得及吗,要不还是直接切腹了吧……等等,家主怎么会在这里…… 源赖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片刻的僵硬后,后来的那个薄绿发色的青年艰难地张开嘴,像是要吐出自己的灵魂:“……家主……怎么会……啊啊啊啊家主?!” 源赖光:??? 这个一见面就喊他家主是什么套路?以为这样就不用赔他修庭院的钱了吗?做梦!他都看见了!对面的对屋都塌了一半了! 最后是那个小孩儿先开了口,他左右看看,三个人都不说话,尤其是膝丸,本来就严肃的表情板的更僵硬了,一脸狰狞的苦大仇深,脸都气红了。 膝丸: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害羞! “那个……髭切殿?” 今剑看看左右,觉得对面那个时空原住民不是说话的对象,而膝丸殿……状态也不太对,于是捡了个看上去正常的。 源赖光随着这一声呼唤将目光投向那个金发的青年,一字一字重复:“髭——切?” 随着他的出口,髭切的身体挺的更直了,而且还有石化的趋势,持刀的右手哗啦啦抖得连刀都在刀鞘里震了起来。 现在说他叫杂草切还来不来得及? 今剑叫了髭切,髭切半天没反应,只好看向一边的膝丸:“膝——呜呜呜?” 一个音节刚吐口,膝丸就以一种短刀都难以捕捉的机动扑上去死死捂住了今剑的嘴。 今剑惊恐地瞪大了漂亮的玫红色眼睛,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源赖光敏锐地捕捉到小孩儿先前吐出的那个音节,很奇异地竟然自己接上了后面未尽的话:“膝——丸?” 膝丸的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求助自己的兄长:“阿尼甲?” 源赖光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手里那振太刀,若有所思:“先前去晴明宅邸喝酒时听他讲过许多神鬼故事,他说到有一种神明的由来,是器物放置百年,从中生出付丧神,形容类人;他还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倘若我赋予一件器物名字,那么这个真名就束缚着他,让他永远不能忘记我……” 他转身去廊上拔下那振因为打斗激烈而被遗忘许久的髭切,将其归鞘,把手上的膝丸和它放在一起:“髭切和膝丸是源氏的重宝,是赖光的家臣。那么,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他站在游廊上,居高临下地看庭中那对兄弟。 今剑迷糊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人是源赖光?髭切膝丸的主人啊!还是他们最念念不忘的那个主人啊! 他立即伸手去扒膝丸捂住他嘴的手,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说泄露身份会影响到历史的!啊啊啊啊啊啊放手啊!! 他急的拼命又蹦又跳,这时太刀的身高优势就显露出来了,无论他怎么折腾,始终被膝丸稳稳扣在手里。 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 难道还要思考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任主人,是赋予了他们重宝之称的主君,是将源氏推到繁荣巅峰的家主,是…… 是他们一千年都忘不掉的执念啊。 要当着他的面否认他,这是比碎刀,比被审神者折磨更痛苦的刑罚。 髭切贪婪地看着面前高挑俊秀的青年,握紧了腰侧的本体,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低头,将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那个青年眼下:“源氏的重宝,髭切。” 另一个声音如影随形响起:“源氏的重宝,膝丸。” 两道声音铿锵有力,完美重合在一起:“见过家主大人!” 源赖光挑挑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很神奇呢,付丧神什么的,说起来给他这么不好感觉的真的是髭切? 到底是为什么啊? “家主!躲开!” 膝丸砍翻源重光身后一个意图偷袭的人,余光瞥见天际黑压压落下的箭矢,神经一紧,恐惧地大吼出声。 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源家的士兵被推挤着分割开来,一片一片蚕食掉,笹龙胆的旗帜斜插在地上,守旗的士兵耷拉着头,大腿以下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泞,支棱着几片惨白的骨茬。 “家主!” 听见这样的喊声,源重光若有所觉地停下刀,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是疑惑,了然,而后是无奈又从容的笑意。 蝗虫一样绵密的箭矢像云一样扑来,这样的攻势下,没有人能存活。 平家的士兵也发现了这样的危机,片刻的停顿后,就发出了慌乱的喊叫,这样的情形下,还用说什么吗?他们效忠的主君放弃他们了!那些大人物要用他们的命来拖住源家家主! 可是凭什么?! 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等他们回家! 说好了要回去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器,平家的士兵争先恐后调转方向,往自以为安全的方向狂奔逃离,膝丸和源重光喘着粗气,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是不断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膝丸惊惶地扑倒源重光,用身体盖住他:“家主!不要动——” 源重光愣了一下,唇角依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膝丸的头发,顺手抹掉上面的血,露出下面清淡的薄绿色:“嘘——不怕,家主在呢。” 他松手,任凭小乌丸落在血泊里,紧紧抱着膝丸,腰腿一使劲,两人就掉了个个儿。 膝丸惊恐地瞪大琥珀色的猫眼:“家主?——” 源重光死死抵住他,腾出手随便拉过边上的一具尸体,往自己身上一盖,低声道:“偶尔也依赖一下家主吧?” 那片乌云重重落下,有锋利的风声飒飒响在耳畔,膝丸一动不敢动,只是死死瞪着上面的人,眼睛有点模糊:“家主!” 源重光的声音依旧带笑,尾音软绵绵地上扬,像极了某个不在场的金发青年:“嗯?”他左手抵着膝丸,右手拽着那具尸体不让他滑下去,只好低头,在阴沉沉的天色下,眼前那双琥珀色的猫眼熠熠生辉。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 源重光心里难得的有了点愧疚,他看着这双眼睛,恍惚不知道看着的是谁,鬼使神差地低下头,轻轻亲吻一下那双眼睛,沉沉的叹息:“不怕,家主在呢——” 有湿润的血涌出来,将衣服浸没,他感觉有点冷,对着那双眼睛笑了笑,轻声说:“不要怕,无论什么时候——我都在呢。” 膝丸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没能问出口,就感觉脖颈一痛,他的意识在疯狂地呐喊着抗拒,然后是沉沉的黑暗将他浸没。 源重光咳嗽一声,口中滑出大片的猩红,染湿了膝丸的衣领。 他恍惚已经感觉不到痛了,随手把身上的尸体推下去,他摇摇晃晃半跪起来,最宏大的阵势已经过去,只有零星几只箭穿透他的身体。 72.本丸的第七十天 这一晚没再发生什么事情, 昌浩和京都内的杂鬼打探了一下, 也没有发现有用的消息,穷奇和它带领的妖怪们好像消失了一样, 如果不是偶尔还会传来有人失踪的消息, 昌浩都要以为京都还是和以前一样风平浪静的了。 “所以说嘛,这样的大妖怪, 怎么可能藏在什么地方却不被发现呢?”昌浩和源重光并肩进门,尚且稚嫩的少年喃喃抱怨,“真是想想就很不安啊,总之今天, 还要多谢源君您的帮助。” 源重光一手将腰上的两振刀解下,往前面一抛,刀剑并没有落在地上, 而是于空中静止片刻,倏然化出人形。 “感谢就不用了,就算没有我,以你的能力,想要对付土蜘蛛也只是时间的问题吧,只是它最后的消失……” 源重光皱了眉头, 昌浩想了想:“还是问问爷爷吧,那个老狐狸一定知道原因的!” 源重光显得有些意外地看了昌浩一眼,啊啊, 明明总是显得很嫌弃晴明的样子, 真到了关键时候, 还是忍不住依赖他啊,这叫什么?他认真思考了片刻,那个词语,是傲娇对吧? 两人在廊下分开,昌浩乖乖地去找祖父询问今晚的事情,他才不担心那只老狐狸会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呢!啊啊啊真是想想就生气,他什么时候可以达到那样的成就啊…… 晴明果然已经坐在桌前了,看样子正是在等他,桌上一溜摆开了几个小罐子,盖子下都贴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昌浩只是扫了一眼,就确定自己没有在家里见过这样的罐子。 虽然很好奇罐子里是什么,但是他被母亲和祖父教导的很好,不会贸然去探究别人的秘密。将今晚的事情讲了一遍后,晴明没有什么大反应,只是眉间的沟壑更深了一些:“消失了?”他低着头想了想,然后用扇子抵住额头,长长叹了口气:“事情真多啊……昌浩也到了可以为长辈分忧的年纪了吧,这里正好有个任务交给你,一定要认真地完成啊。” 诶诶诶? 昌浩被这神来一笔的转折弄得有些懵,下意识先问了:“什么事情?” 晴明点点头:“就是保护彰子小姐的护身符啊,你准备一下吧。” “是……啊?!”昌浩条件反射地点了下头,可是稍微停顿后就瞪大了眼睛,“爷爷!你在想什么呢!” 看着手足无措的孙子,晴明用和平时一样超然物外的声音说道:“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怎么了,你办不到吗?办不到吗?” 昌浩浑身一凛,又来了。 果然,和他想象中一样,晴明就那样低下了头看着地面,开始装哭:“呜呜,这算怎么回事,我费尽心思把我所学的东西都教给了你,你却说你办不到,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啊,既然这样,你还是将高龙神由于怜悯而治愈了你的性命还给人家吧,必须用生命为这样的不成器道歉啊。啊,昌浩,爷爷我可是很伤心哟,难过啊难过,悲痛欲绝啊。” “……爷爷,你是打算杀了我是吗?” 还命不就是离开人世了吗!昌浩头上青筋暴起,以往遇到这种场面他都是一声不吭等晴明自己唠叨完,可是今天,他居然也出声了。 “太过分了,你这种办法实在太过分了啊!果然爷爷你没有疼爱过我吧?可是能够这样的被看重,将所有珍贵的技艺都教给我,我却只是个不成器的半吊子,啊,这样没有用的我,如果能够让贵船的神明息怒的话,我当然会把命还给他的!” 昌浩用袖子抹抹眼睛,眼里好像真的泛起了泪光,不仅是小怪,连晴明都呆住了。 “……太厉害了,竟然真的落下泪了……” 小怪小声嘀咕,昌浩用手遮住脸,一边偷偷从指缝里观察晴明的反应。 而晴明由于遭受了意想不到的反击,所以还有些茫然地盯着昌浩看。昌浩在心里握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甚至能昂天长啸一声,爽!经常被爷爷这一招耍的没有办法,总算是能够扳回一局了! 昌浩又是高兴又是激动,肩膀都在颤抖,看到这个情形的小怪若有所思地眨眨眼,用后腿蹬了蹬耳朵上的毛,眼神变得有点同情起来。 晴明刚开始还有点茫然,过了一会儿垂下眼睑,显得很失望的表情:“……这样啊,既然你都这样有了这样的准备了,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这就请高龙神降临,把你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告诉他。” 昌浩猛地抬头:“嘎?” 晴明用扇柄抵住额头,满脸的悲切和沉痛:“自从你降生到我们家,爷爷真的很高兴啊……你说不愿意当阴阳师,爷爷就送你去学习书法和雅乐,对了,他们是不是说你没有天分所以不愿意收你为徒?” “……这个,就不要再说了。” “第一次命你除妖的时候,你还差点被吓哭,多亏了红莲救你啊。” “等等,这件事也不要再提了……” “所有往事都令人怀念啊,昌浩,下次转世的时候,一定要作为一个出色勇敢的人轮回到我们家啊!” “……” 仿佛是真的深有感触和自己的孙子生离死别一般,晴明假哭的泪如雨下,那气场和氛围让昌浩目瞪口呆,怎么都插不进去话。 小怪拼命憋住笑,立起后腿,砰砰拍打昌浩的后背,那可是传说中百炼成精的老狐狸晴明哟,你怎么可能赢过他啊哈哈哈哈。 你爷爷就是你爷爷。 “……不开玩笑了。”晴明突然一抹脸转变语气,“交付给你的事情要认真办好,这几天我很忙,可能没有空闲指点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我们家的客人会尽力的。” “喂喂喂!那可是客人!这样的像对待下属的语气是不是……”昌浩还没有从祖父变脸的恐怖场景里回神,只是凭着本能反驳。 “什么叫对待下属!你难道不会恭恭敬敬地去求教吗?”晴明看着孙子的眼神简直是嫌弃又恨铁不成钢。 昌浩愣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真是老狐狸啊老狐狸!怪不得他赢不过这个老狐狸,他才十三岁啊!这样是正常的!昌浩心里安慰自己,反正这样的失败他已经习惯了…… **** 源重光回到房间时,药研已经为他备好了茶点,他只是喝了几口水,就疲倦地倒在了铺好的被褥上。 困倦的梦境里,幛子门被轻轻拉开,浅薄的月光顺着缝隙一路流泻进来,如水银铺洒满地,进来的人步伐轻巧无声,反手合上门,来到地上连衣服都没有脱的人身边。 “这么累了吗。”来人含着笑意低微地叹息,伸手将源重光小心翼翼地扶进自己怀里,用缓慢而轻柔的手法解下他的衣带。 半梦半醒间源重光迷迷糊糊地往那处温热的怀抱里拱了拱,像是抱住了一个热水袋,发出一声舒服的咕哝。 “诶……这还真是……”依靠着的胸腔里发出欣悦纵容的低笑,“可是老爷爷我对于照顾人这样的事情也十分不擅长啊。” 折转的明月透过一线薄窗,将房间里拥着沉睡主君的青年照的纤毫毕现,绀色的狩衣大袖随意铺在地上,金色的流苏委婉曲折地垂落在他鬓边,苍白的月光将他一头深蓝的发镀上了霜雪般明净的薄光,他抱着怀里沉睡的人,习惯性地眼眸半阖,堪称绮丽的容颜下,周身气质疏离而邈远。 被抱住的源重光好像终于发现了什么不对,他动了动脖子,在那个颇有弹性和温度的地方蹭了蹭,慢吞吞不情愿地睁开了眼睛。 一入眼就是核/武器级别的盛世美颜打击。 “是我吵醒主君了吗。”罪魁祸首还是笑眯眯的,浑然不觉半夜溜进他人房间有什么不对的。 源重光正是最困的时候,脑子一团糨糊,懒得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迷迷糊糊地攥紧了三日月的衣服,把他拖到自己身边,二话不说就整个人倒了上去,贴在他胸口瞬间入梦。 “诶?” 饶是常常被称为平安老流氓的三日月也没想到这样的发展,毫无反抗地被源重光扑倒,当做人肉垫子被抱了个结实。他略显诧异地低头看看,源重光靠在他胸口,呼吸平稳,神情安定,像是依靠在全心信任的人身边,一点防备都没有。 “……嗯嗯,甚好甚好。” 三日月露出一个微笑,伸手搂住身上人的腰,把被子抽过来往两人身上一裹,淡定地闭上了眼睛。 至于明天被他们看到会是什么反应……关他什么事。 第二天怎么鸡飞狗跳就不说了,髭切整个人都阴沉沉的,膝丸在他左右转来转去愁眉苦脸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源重光有点莫名其妙的心虚,于是在昌浩去阴阳寮工作后立即带着三日月溜出门了,理由倒是用的义正辞严,帮助昌浩收集信息。 作为护身刀,药研一向是跟他跟的紧紧的,但是今天源重光没说要他跟,药研竟然一言不发的就默认了,等他们俩走出好远,药研才回到房间里,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掏出来,将一张有些皱巴巴的纸展开。 上面草草地画着一长串扭来扭去的符文,用黑色墨水画的图案映在紫色的眸子里,像是鬼怪舞动的爪牙。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是,总有人知道的,不管是谁,做过这样的事情,就要付出代价。 药研看了那张纸一会儿,将它小心叠好,又塞进了口袋里。 **** 京都的集市有些偏远,好在源重光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和三日月就这样慢悠悠地闲晃过去,到集市的时候都快要黄昏时分了。 溪水从这个简陋的集市中间横穿过去,清澈的水流碰撞着石头,发出轻快的声响,夕阳的余晖洒在水面上,把浅蓝的溪水都镀成了艳丽的橘红,摆摊的穷苦人们收拾着自己的东西,将最后剩下的一点物品与隔壁的摊主交换,希望能换到一点家中急需的。 三日月站在源重光身边,没有人敢靠近他们,远远地就低头鞠躬退让开来,能够穿狩衣出行的,一定是哪家的公子,而且三日月的衣着实在是华美,这些生活在底层的人们甚至不需要看,只凭着直觉就能够得出不可以得罪他们的结论。 “黄昏时分……这可是逢魔时刻呀。”他们走到一座石桥上,这里距离集市已经有点距离,四下冷静没有行人,三日月眯着眼睛看夕阳坠落下去,眼里的新月似乎都在发光。 源重光看着他,有点奇怪:“怎么突然这么有感想了?” 三日月凝视着橙红的太阳,脸上的笑容消退,他不笑的时候,那种神明般高高在上的清冷气质就十分明显了。 “这样的时候,很适合妖魔出现吧……”他喃喃自语,握着刀柄的手坚定的如同凝固磐石,含着新月的眼眸终于抬起来,半阖的眼帘张开,露出下面的深渊旧海,“您,听说过神隐么。” 不知何时,夕阳消失,一轮明月轰然下落,在天边找了个最合适的角度将自己安置,石桥和集市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幽深的宽大道路,石灯笼在两侧渐次亮起,薄纱般的橙光昏黄,照亮眼前的路途,枫叶和樱花飘洒着坠落,满地霜雪覆盖青石砖,朱红的拱桥上是百鬼夜行,华服美艳的骨女牵着提灯小僧,鬓边一朵艳红的山茶花开的颤颤巍巍。 源重光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一切,心底此起彼伏着听不清内容的窃窃私语。 这里……很熟悉…… 他的手被牵起,站在他身边的是那振天下至美的太刀。大袖如水般披覆在他们交叠的手上,手心是冰凉的皮质笼手的触感。 源重光眼前有一瞬间的模糊,刚刚看到的景色都虚幻了片刻,他摇了摇头,重新看过去,樱花和霜雪还在悠悠地下落,景物在慢慢清晰,只是依旧看不清骨女和提灯小僧的脸,明明离得很近,他们就像是一个概念化的符号,看不清面容。 “来,主君,往这边走。”手心的力道温柔却不容置疑,源重光忽然觉得昏昏沉沉的,任由他牵着往前走。 方才看不清的道路随着他们前行而伸展开来,石灯笼像是从虚空中凭空出现,在两侧点亮昏黄的光。 红色的枫叶飘零,脚下落满山茶的花瓣,那条道路无边无际,像是永远走不到尽头。 景物越来越清晰,耳边的声音也开始生动活泼起来,就像是从虚拟走进了现实,一切细节都随着他的步伐迅速完善扩充,将这个欲望的神国填满。 但是这条道路还是没有尽头。 “还要……走多久呢。”源重光的脚步慢下来了,他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直觉让他停了下来,不能再往前走了。 姿容端丽的神明望着他,轻声问:“主君,这里不好吗?” “呃……”源重光有些迷糊,思维迟钝的不得了,事实上这里很舒服,他好像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好的地方,每一寸都充满了让他安心的气味,温暖的,安静的,符合他潜意识中一切关于未来的想象。 但是……但是不行,有哪里不对,他可以留在这里,他也很高兴能够留在这里,但是不能是这样留下……不能以这种方式…… 源重光费力地从混沌中扒拉出自己的理智,抵抗着昏昏欲睡的冲动,凝视着三日月的眼睛。 果然啊…… 他心底悠悠的叹息。那双夜幕黎明拥吻的眼眸里是深沉的黑,金色的新月载浮载沉,将高远天幕染成了欲望的红。 黄昏,真是逢魔时刻啊,就算是神明,也不能遏制住自己的欲望呢。 “不可以啊……”源重光懒洋洋地使不出力气,情绪像是隔了一层纱,朦朦胧胧的感觉不真切,只能稍稍用力地捏了捏三日月的手,“这样可是不行的。” 如果没有得到我的应答,就这样将我困在这里,三日月以后一定会后悔的,所以,让我出去吧。 “不愿意吗。”那双美丽的眼眸里像是碎了漫天星光,三日月闭了闭眼睛,然后露出一个很细小的笑容,“好,我们出去吧。”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和主君独处,布下了阻隔一切的结界,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吧,但是你不愿意……你不愿意,我便连一切的勇气都失去。 三日月牵着源重光的手,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把伞,撑在源重光头顶,挡住了渺渺落下的樱花和白雪。 源重光困倦地抬头看了一眼,伞面画着笔墨疏朗的一枝樱花娇艳欲滴,一片花瓣将落未落,充满意趣,衬着橘红的灯光,像是下一刻就要飘落在人的手心里。 “啊,您不记得了吗,这可是您当初画了送给我的,”三日月注意到他的视线,也看向伞上画的那株樱花,“可惜我只是付丧神,那柄扇子不能一直跟随我,在之后没多久就不见了,也只有在这里,能够再次见到了吧。” 他手心有细长的物体一现即没,虽然他的语气爽朗带着笑意,好像只是这么随口一提,但是源重光还是抓到了其中的遗憾与无奈:“那回去,我再给你画一把。” 三日月微微顿了顿,将牵着他的手握紧:“您说的。” 源重光含糊地打了个哈欠:“嗯,我说的。” 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所以三日月,别难过了。 73.本丸的第七十一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黑暗…… 黑暗…… 死亡, 寂静, 永恒的腐烂着的黑暗…… 啊, 他看见了光。 ——???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 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 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 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 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 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 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 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 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于是兴奋的斋藤家主几乎是连夜清点了手里的兵马粮草,最后捶胸顿足地发现,由于过去几年打的太卖力,他现在的粮草顶多用来守守城,想打出去是基本找死的行为。 何况织田信秀虽然死了,他手下还有好几员猛将,只要那个小毛孩不发神经把他们都砍掉,想吞下尾张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于是斋藤道三乖乖地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往前往尾张的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 斋藤归蝶病了。 还是重病。 三天不到就病的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了的那种重病。 ……这么凑巧,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织田信秀刚死,预备联姻的新娘就重病了,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斋藤后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吧? 斋藤道三简直要冤枉死了。 他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没这个条件啊,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被扣上这样一个屎盆子吗? 更关键的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总之不能让织田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局面就要破裂了,这后果不是简单承担得起的。 于是放在斋藤道三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管重不重病,必须按时把归蝶送往尾张完成婚礼才行。 有了决定,转头再来看归蝶,斋藤道三又犯难了,女儿重病,如果再加上路途颠簸,搞不好没到尾张就要出人命,新娘半路死亡,送到夫家的是具尸体,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天秀提出了解决方案:由和归蝶容貌相同的他假扮归蝶前往尾张,留归蝶在家养病,到达尾张后可以假借归蝶的身份先完成婚礼,再与织田信长陈恳地道歉解释,等归蝶病好了之后再换回来。 在此之前有作为美浓继承人的天秀作为人质,相信诚意也是足够了。 斋藤道三左思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但是要把儿子嫁出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骗人的也很难接受啊!而且他的宝贝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柔弱好欺负,万一那个大傻瓜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尾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那真是岂可修啊! 所以果然还是把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杀掉比较好吧?斋藤道三盯着自己的儿子想。 源·柔弱·好欺负·千年老妖怪·重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想不到作为太刀的三日月殿,撒腿跑起来居然比极化后的短刀还快,连药研都差点跟丢了,这是什么原理? 但是下一秒他就顾不上对这样的小事表示惊讶了。 因为他看见了三日月护在身后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明澈的紫色眼眸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显出了一点呆呆的稚气。 那张脸! 那是…… 他失声喃喃:“——夫人?” 74.本丸的七十二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这个本丸将暗堕的事情隐瞒的很好, 拼着重伤也要每天按时完成日课,再加上由审神者灵力支撑的通信渠道一直平稳的运行着, 各种公文事物的交接都很正常的进行着, 时政一直没有发现这里的问题。 同样的,为了维持这样和平的假象, 在没有更多同伴的到来之前,高练度的刀剑只能不断地出阵完成任务。 好在, 他们幸运地获得了一个灵力极其稳定强大的新审神者,这样的话, 出阵的风险可以降低不少。 宽阔的中庭里, 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 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 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 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 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 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 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但是没有人能阻拦他往前走,他盯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眼神满是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平安京的黄昏很清净,正是逢魔时刻,四条大路上行人很少,牛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源赖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拿着出门前侍女转送的和歌,漫不经心地看着。 “……盈盈稻叶露,日夜湿衣裳。呵……” 看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用蝙蝠扇抵住唇角笑了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平安京华丽宅院里的女性,终日坐在垂帘后吟诗作对的贵族公主,难道知道稻叶长什么样子吗? 源重光放下写着和歌的山吹色短笺,用蝙蝠扇撩起短帘,询问跟在牛车边的侍从:“听说父亲大人从筑前招的那个工匠又来了?” 侍从恭敬答道:“是这样的,据那个工匠说,他根据唐国的技艺,锻造出了两振绝世无双的宝刀,昨日献给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很满意,今天早晨就带人去试刀了。” 源赖光沉吟着,放下短帘,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刀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一岁,带着六岁的弟弟赖亲出门游玩,失足摔下山坡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刚开始还会有奇怪的记忆片段闪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片段也朦胧模糊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关于幼年的记忆,他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到关于那两振刀剑的消息的时候,他近乎顽固的腐朽的记忆隐隐有了一丝松动,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对那两振刀剑莫名其妙的厌恶。 不,不对…… 不是两振,而是更具体的其中一振…… 那一振…… 刀剑中的兄长。 等等等等,他一定是疯了,刀剑还会有长兄幼弟吗之分?那母亲是谁?木炭和柴火吗? 源赖光失笑,用蝙蝠扇轻轻敲了敲额角,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有了这么奇妙的想法。 可奇异的是,他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等等,果然这样的想法还是有问题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在主屋见到了满脸喜色的父亲大人,清和源氏的现任家主,镇守府将军源满仲。 “哟,赖光,你回来了。”见到自己得意的长子,满仲高兴地朝他招招手。 源赖光恭敬地对他行礼:“是的,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等到儿子在自己身前坐下,源满仲从身边刀架上取下两振刀剑,郑重放在源赖光面前:“这是筑前刀匠送来的两振新造名刀,今日我去试刀,刀刃锋利不能挡,其余势一截其须,一断其膝,当真是绝世的名刀,所以我为它们起名——” 源赖光的双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无声地吐出几个音节,听见父亲的声音和自己脑海中回荡的声音重合—— “髭切,膝丸。” 源满仲没有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异样,继续兴致高昂道:“此双刀锋利非凡,应当成为我源氏光辉万世的见证之物,赖光,你觉得呢?” 源赖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两振静静躺在桌上的刀剑,回答:“是的,如您所愿,他们应当是我源氏的重宝,髭切,和膝丸。” 源满仲老怀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你从小跟着我学习剑术,现如今,我的本事你已经完全学会了,甚至达到了能够击败我的地步,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对配得上你的刀剑。我寻求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这样优秀的两振刀剑,现在就将它们赠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带着它们,将源氏继承下去。” 他向前微微倾身,把髭切和膝丸稍稍推向自己的长子:“收下吧。” 源赖光低头略微弯腰:“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父亲大人。” 清和源氏的历史几乎与平安京一般长久,这个古老的姓氏与奥州藤原氏,桓武平氏,橘氏一起,构成了天皇的御座下最辉煌的四座丰碑。 公元970年,源满仲出家为僧,年仅二十二岁的嫡子源赖光继任清和源氏家主之位。 这位年轻的家主凭借着滔天的权势,端丽的姿容,优雅的风仪,丰富的才识,以及出神入化的剑术,和他从不离身的两振佩刀髭切膝丸一起,成为了平安京所有贵女姬君的梦中情人之一。 从今内里值勤回来,天色还早,用过夕食,和两个弟弟聊了聊一天的事情,源赖光回屋屏退侍从,在昏黄的烛火下将随身的两振刀剑出鞘放置,烛火的光落在刀身上,竟然点出了肃杀逼人的莹莹冷光。 不愧是筑前匠人多年心血,果然是一见即知威力的名刀。 跟随了自己一年多,越来越觉得这两振刀仿佛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生,使用起来绝无不适之处。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的手停在了髭切的刀柄上,对于这振刀,他心里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排斥,所以平时他总是习惯性的用膝丸更多一些,对于这样的排斥,他也很无奈,这种感情不知由来,不知缘故,像是以前曾经见过,而且还有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开始。 可是……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源赖光将这样的想法归结为自己又没睡好,决定给髭切和膝丸做做保养就睡觉。 源赖光的手指轻轻拂过两振刀剑的刃身,仿佛能听见冰冷的刀剑发出了愉悦轻柔的嗡鸣。 “飒——” 院内风声忽然大作,源赖光警觉地抬头:“什么人在外面?” 外面只有风声拂过竹叶的飒飒声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源赖光的心却跳动的愈发厉害,那种危机感喧嚣着在他头脑里呐喊。 他双手展开,缓缓拂上了髭切和膝丸的刀柄,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一寸寸向上,像是什么华美温柔的舞蹈,握紧了两振刀的刀柄。 一阵风掠进来,室内的烛火倏忽被吹熄,源赖光悄无声息地起身,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幛子门一侧,沉沉压下呼吸—— 有什么……在靠近。 他向右边侧头,看见一头粉色的短发,头发的主人也睁开了眼睛,眼睛都笑的弯了起来:“主殿醒了?这么美好的清晨,不来一点疼痛的纪念吗?” 源重光胸口一堵,居然是这个家伙,心好塞…… 视线转到左边,入目的是肩颈衣领下一片光洁的肌肤,还有一头凌乱的紫色头发。 75.本丸的第七十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唰!” “当——” 黑暗的室内一霎明亮,宛如天光乍现, 一线刀锋破开幛子门, 刀剑一痕暗色,像是抹不干净的沉沉血色。 源赖光握着髭切和外面那振太刀狠狠撞在一起, 两振刀互不相让地架住, 一触即分。 源赖光不着痕迹地活动一番被震得有点发麻的手腕,虽然他修行多年, 剑术大成,但是体质问题始终是他的硬伤,平常多靠灵活取胜,最烦遇到这样傻大个型的对手。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 源赖光皱皱眉,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手上猛然发力,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 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 髭切被凌空挑飞, 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 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还坚挺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那个东西慢慢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声,源赖光当机立断,连还插在柱子上的髭切也顾不上了,握着膝丸就地一滚,从空洞处滚到廊上,三两步踏上开阔的中庭。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明显不是简单的武士,还是不是人都难说,尤其是这样的打扮…… 源赖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大内里那群检非违使闲得无聊跑来吓人了一样…… 那东西举起手里的太刀,面朝源赖光,腰身微压,忽然一蹬腿,就冲了过来! 源赖光心中一惊,这速度,太快了! 等不及再想什么,手中的膝丸已经自发迎了上去,两振刀剑撞击后又分离,横挥竖砍斜斩下劈,两振刀剑挥舞的动作快的看不清,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源赖光矮身前冲,正正架住对面下落的一记劈砍。 “还有一个!在这里!”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像是在呼唤同伴。 源赖光心里一沉,难道这样的东西,还有同伙? 他手中发力,猛地挑开太刀,那就该速战速决了。 挥刀的速度又生生提高了一倍,像是不要命般专注夺取下自己的战利品,江海浩荡的攻击源源不绝地倾泻在那个东西身上,面对这样的攻势,敌人开始左支右绌起来。 “唰!” 发现一处空隙,源赖光刀锋一转,以一往无前的架势向着那里劈砍而去。 “当——” 膝丸的刀锋被架住,源赖光的脸色都绿了,那些同伴这么快就来了? “呀呀,退治恶鬼的时候到了呢——” 一个轻快甜蜜的声音响起,伴随着一记刀锋破开人体肌肤的撕裂声,源赖光惊愕地看见,面前与他缠斗许久的怪物像是烟雾般居然渐渐消散了。 面前的障碍消失后,源赖光终于看见了最后相助自己的是谁。 那是一个身形高挑的青年,有着一头很奇异的蓬松浅金色短发,面容精致,有一双极其甜美的猫眼,冷冽威严的金色瞳色却削弱了这种甜美感,他的衣着也很奇怪,但是看上去十分轻便利落,别具美感,肩头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样式相同的白色衣服,手中握着一振线条华美的太刀。 源赖光眼神一凛,那振刀…… 他的视线凝固在刀身上,完全没注意到那个青年看见他后眼神乍然的大喜大悲,像是见到什么不可置信的场面,一直稳定的握刀的手都开始颤抖。 “阁下——” 源赖光看了几眼那振刀,又将视线放回那青年脸上—— 不知怎么的,看着这张脸他心里就不舒服了起来,就跟看到髭切一样。 一定是错觉错觉,怎么说也算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源赖光收拾一下心情,微笑道:“感谢阁下搭救之恩,不过请恕赖光无礼,请问阁下是何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青年还站在那里,一脸的手足无措,似乎恨不得就这样躺到地上去假装自己不存在。 “啊啊啊兄长!你别跑这么快啊!这里可是主屋啊,万一吵醒家主——” 从对面冲过来的青年穿着样式一致颜色不同的衣物,只是明显比另一个穿的规矩多了,顶着一头薄绿色短发,眼型也是一模一样的猫眼。 他的脸上满是焦急和无奈,踩着庭院里的白沙跑的飞快,后面还跟着一个踩着高齿木屐的小孩儿。 他冲到近前,对着一向任性的兄长正想说什么,突然发觉不太对。 兄长一向是肆无忌惮想干什么干什么,从来不会这样拘束,好像做错了什么一样……不对,就算是真的做错事,他也没见过兄长这幅样子啊! 谁!是谁欺负了他的阿尼甲!是谁!! 他满脸凶狠地拔出刀,扫视一周,像是才刚刚发现边上还有个人,而当他的视线落在源赖光身上时,也不由地凝固僵硬了。 三人就这样面面相觑,雕塑般站在中庭里。 髭切:……家主……家主……活的家主…… 膝丸:……完了……我对着家主拔刀了……现在收回去来得及吗,要不还是直接切腹了吧……等等,家主怎么会在这里…… 源赖光: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感觉现在还是不要轻举妄动了……吧? 片刻的僵硬后,后来的那个薄绿发色的青年艰难地张开嘴,像是要吐出自己的灵魂:“……家主……怎么会……啊啊啊啊家主?!” 源赖光:??? 这个一见面就喊他家主是什么套路?以为这样就不用赔他修庭院的钱了吗?做梦!他都看见了!对面的对屋都塌了一半了! 最后是那个小孩儿先开了口,他左右看看,三个人都不说话,尤其是膝丸,本来就严肃的表情板的更僵硬了,一脸狰狞的苦大仇深,脸都气红了。 膝丸: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害羞! “那个……髭切殿?” 今剑看看左右,觉得对面那个时空原住民不是说话的对象,而膝丸殿……状态也不太对,于是捡了个看上去正常的。 源赖光随着这一声呼唤将目光投向那个金发的青年,一字一字重复:“髭——切?” 随着他的出口,髭切的身体挺的更直了,而且还有石化的趋势,持刀的右手哗啦啦抖得连刀都在刀鞘里震了起来。 现在说他叫杂草切还来不来得及? 今剑叫了髭切,髭切半天没反应,只好看向一边的膝丸:“膝——呜呜呜?” 一个音节刚吐口,膝丸就以一种短刀都难以捕捉的机动扑上去死死捂住了今剑的嘴。 今剑惊恐地瞪大了漂亮的玫红色眼睛,所以这到底是怎么了? 源赖光敏锐地捕捉到小孩儿先前吐出的那个音节,很奇异地竟然自己接上了后面未尽的话:“膝——丸?” 膝丸的瞳孔猛地放大,下意识求助自己的兄长:“阿尼甲?” 源赖光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手里那振太刀,若有所思:“先前去晴明宅邸喝酒时听他讲过许多神鬼故事,他说到有一种神明的由来,是器物放置百年,从中生出付丧神,形容类人;他还说过,名字是最短的咒,倘若我赋予一件器物名字,那么这个真名就束缚着他,让他永远不能忘记我……” 他转身去廊上拔下那振因为打斗激烈而被遗忘许久的髭切,将其归鞘,把手上的膝丸和它放在一起:“髭切和膝丸是源氏的重宝,是赖光的家臣。那么,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他站在游廊上,居高临下地看庭中那对兄弟。 今剑迷糊了半天,终于听懂了,这人是源赖光?髭切膝丸的主人啊!还是他们最念念不忘的那个主人啊! 他立即伸手去扒膝丸捂住他嘴的手,不能说不能说不能说!说泄露身份会影响到历史的!啊啊啊啊啊啊放手啊!! 他急的拼命又蹦又跳,这时太刀的身高优势就显露出来了,无论他怎么折腾,始终被膝丸稳稳扣在手里。 对你们来说,赖光是什么人?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 难道还要思考吗? 这是他们的第一任主人,是赋予了他们重宝之称的主君,是将源氏推到繁荣巅峰的家主,是…… 是他们一千年都忘不掉的执念啊。 要当着他的面否认他,这是比碎刀,比被审神者折磨更痛苦的刑罚。 髭切贪婪地看着面前高挑俊秀的青年,握紧了腰侧的本体,毫不犹豫地单膝下跪,低头,将最脆弱的后颈暴露在那个青年眼下:“源氏的重宝,髭切。” 另一个声音如影随形响起:“源氏的重宝,膝丸。” 两道声音铿锵有力,完美重合在一起:“见过家主大人!” 源赖光挑挑眉,虽然有了心理准备,但还是觉得很神奇呢,付丧神什么的,说起来给他这么不好感觉的真的是髭切? 到底是为什么啊? “等等等等,您冷静一点啊!现在过去,降落的时间点不一定一样的!” “是啊是啊,万一不是同一个时间点,不但没找到人,搞不好你自己都回不来了!” 本丸的景色还是春末夏初,时间转换器前围了一大圈刀剑付丧神,背对着时间转换器,像是在阻拦什么人。 在他们对面,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种美丽灼灼艳丽,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你不能去,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我的状态很好,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我要去找主君,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拇指轻轻按住刀镡,一推,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认真道:“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厉:“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身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一声清亮悠长的鸣响,那振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时间转换器方向,伴随着三日月平静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说,让开。”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样愤怒地回望:“兄长!不要阻拦我!”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绝望的海水,汹涌着几乎要淹没那轮新月:“我等他这么久了……” 石切丸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终于举手无奈示意认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赖光懒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酒,髭切坐在他对面一脸乖巧地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家主。 这样的生活…… 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啊! 听了他们承认身份的话后,家主连一句质疑都没有,直接认可了他们,还让他们住下来——虽然审神者的命令就是留在这个时空清理时间溯行军,但是这样的经历……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不可思议啊! 果然家主不愧是家主! 【等等这样的逻辑是怎么回事?】 今剑一脸不忍直视地扭过脸,源氏这对兄弟,真是没救了,居然还有家主控这一属性,有毒吧?! 源赖光晃着瓷白的酒杯:“听今剑说,你们每次,嗯,出阵,应该是六人一队,为什么这次你们只有三个人?” 听见这个问题,付丧神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髭切主动倾身给源赖光倒酒,轻声解释:“家主,这个人数的规定,不是绝对的。审神者一般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可是你们也说过,出阵可以获得练度的提高,有这样的好处,难道不是一队人数越多越好,怎么会不满员?就算全都满练度了,为了保护未满练度的刀剑,派几个满练度的陪同也是应该的吧?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实力,也不用太担心受伤的事情吧?” 76.本丸的第七十四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初春时节, 天气晴好,阴阳寮天文寮算出来的日子很是适宜,源重光举着双手让侍女服侍他更衣,目光一直落在廊下。那里跪着两列手捧托盘的侍女,廊外还有十几名藏人等候, 手里的各项器具都是今日元服礼要用到的。 元服礼……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微微笑了。 他的元服礼, 过了一千多年才真正参加到……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兴奋愉悦, 就像是甘甜的梦境一般, 因此也显得之后的经历像是辗转不出的噩梦。他就在那个噩梦里挣扎呼求了千余年, 直到今日, 才堪堪拨开了那个梦境的一角。 迟到了一千年的元服礼, 还真是…… “亲王殿下,请移步吧。” 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着他走出去。 源重光摸着手里崭新的折扇,抿着唇, 眼尾一抹绯红灼灼, 看着前方,迈开了脚步。 啊,这就是他未完的美梦吗…… 那么, 就让他这么走下去吧,一直, 一直, 走下去…… “啊, 重光, 你来了,这是左大臣,清河源氏的家主,今日刚从备前国回来,特意来恭贺你的元服礼。” 正当盛年的天皇看着他最宠爱的小儿子,高兴地笑起来,指着跪在下方的男子介绍道。 源重光微微俯身向那个向他行礼的男人回礼,姿态矜傲从容:“是吗,感谢您的到来,左大臣大人。” 京都的源氏都是降为臣籍的皇族,如果仔细说起来的话,这位左大臣应该是他的叔辈。 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降为臣籍,那在他这个亲王面前就是臣子。 左大臣恭敬地低头:“此次前来,还为亲王殿下带了一份礼物。为了庆贺亲王殿下元服,臣下委托名刀匠三条宗近铸造了一把刀,这把太刀被他称为平生得意之作,因锻冶中打除新月样刃纹较多,故为其起名:三日月。” 源重光放在身前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三日月? 原来……在这里,三日月宗近是为了他而打造出来的? 怪不得,时之政府要让他来取这把刀,除了他,还有谁能不着痕迹地带走三日月呢。 “非常感谢您的赠予,我很喜欢这把刀。” 沉重的太刀被安放在刀架上由藏人抬了上来,修长美丽的刀身在室内的火光下反射出明亮清冷的光辉,金梨子地菊桐纹散糸巻太刀拵散发着华贵的气息,它放在凡尘人世,却高高在上如同从天际俯视下来的明月。 天皇最宠爱的亲王的元服礼,臣下几乎是绞尽脑汁拼命往大内里送礼,后凉殿的仓房里堆满了朱红金钉的礼箱,一直高高堆上了天花板。从风雅名贵的字画,唐国传过来的瓷器茶具,到各色赏玩器具,甚至还有直接一箱一箱给大内里抬铸币的。 但是最后被源重光带进寝殿的,只有清河源氏家主赠送的那一振太刀,三日月宗近。 “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廊下的人都已经被驱走,对着宽阔的庭院,源重光穿着简单的白色狩衣和珠光紫的指贯,手边放着一把金粉绘画的蝙蝠扇,身前一个托盘里放了两只唐国来的山水瓷杯,还有一碟精致的樱花和果子。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今日天皇为宠爱的小儿子赐姓“源”,降为臣籍,不日就要搬出大内里,他的藏人侍女们都在为他整理箱笼,身后刀架上安静放置着那一振太刀三日月。 寂静的空气有片刻凝滞,仿佛是什么故事般,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透明的空气里渐渐浮现,身形慢慢凝实。 那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脸上带着柔软的婴儿肥,深蓝色的头发束着金色的稻荷发饰,穿着极其华丽繁琐的服饰,长而宽大的深蓝色狩衣衣袖几乎拖到了地上,把他衬得像个圆滚滚软糯糯的蓝莓大福。 源重光几乎是惊奇地看着这一景象,这个小孩长得实在精致可爱,他怯怯地看了一眼源重光,然后又飞速低下头,粉嫩的耳朵居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啊,这么害羞吗?” 源重光笑眯眯地说。 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向源重光走了一小步,然后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源重光好像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源重光微笑着看着三日月对自己认真地行礼,眼睛里满是对自己这个新主人,也是第一个主人的好奇与亲近。 这么柔软的付丧神啊,还是个小孩子,简直一推就倒,看上去真是很好、很好欺负呢。 源·幼崽控·重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我名重光,乃天皇三子,由天皇陛下赐姓源氏,御封长平亲王,日后请多指教,三日月。” 他坐好,向三日月回礼,看见三日月明亮的瞳孔里真的有一弯金色月亮。 “来,到我身边来。” 源重光向三日月道,那个圆滚滚的付丧神高兴地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走过来,按吩咐坐在主君身前,接过主君递过来的茶杯,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小心地抱着杯子啜了一口。 源重光看着三日月可爱的动作,微微笑起来:“这是御供的玉露茶,是我很喜欢的一种茶叶,好喝吗?” 幼小的神明把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是,我很喜欢!” 源重光也笑了,指着那碟和果子:“尝尝这个吧,新摘的樱花做的和果子,有点甜,不过很香。” 两人坐在廊下,一个讲,一个吃,居然就这么一直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主君,请允许我为您守夜。” 源重光换好寝衣坐在帐子里,就看见那个圆嘟嘟的三日月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本体太刀,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道,“作为刀剑,应当为主君挡下所有危险,保护您,守夜也是职责之一吧。” 源重光愣了一下,难得的没有说话。 他在的时空是个错误的时空,因此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没有记载的,没有生卒年,没有生平经历,他像是一个存在于时间中的幽灵,没人看得见,没人记得住。 同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经历什么,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死去,这个时间线真正的自己已经去到了时之政府,走到了他的“过去”,那现在他会经历什么? 不知道。 源重光看着那个认真说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的眼睛里都是真挚坚定的光。 如果……在那时候有这样一个人说要保护他就好了。 只不过晚了一天而已,就错过了一千年。 源重光轻轻叹了口气向他伸手:“我可没有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给我守夜的习惯,来吧,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呢,哈哈。” 三日月脸一下子红了:“不……主君,我不是小孩子!只是、只是灵力不够所以显得小……” 他极力分辩着,然后沮丧地低下头:“所以,不管是人还是刀,都是大一点才好是吗……” 源重光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音,为了不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他握着拳头咳嗽两下,清清嗓子:“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三日月小小的也很可爱,只是……对,”他灵光一闪,“只是我很怕冷,比起守夜,三日月看起来暖暖的,给我抱抱怎么样?” 三日月犹豫着瞅瞅自己的主君,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主君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虽然是个大人……既然这样的话,偶尔让着主君也不是不可以……” 源重光差点又要笑场,好容易才扯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点头:“是啊是啊,多谢三日月啦。” 他把太刀接过来放在枕边,揉揉怀里肉嘟嘟的团子三日月,满足地用下巴蹭蹭那头柔软的深蓝色头发,听见三日月小声道:“主君,我以后会长得很大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源重光的手停下来,刚好捂住那双美丽的带着金色新月的眼眸。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如果是三日月的话,当然可以。” 那个紧紧抓住他衣袖的孩子眼底闪过一抹璀璨光华,像是孩童不讲道理的独占欲得到了满足,因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说好了哦?” “是的,说好了。” 初春时节,天气晴好,阴阳寮天文寮算出来的日子很是适宜,源重光举着双手让侍女服侍他更衣,目光一直落在廊下。那里跪着两列手捧托盘的侍女,廊外还有十几名藏人等候,手里的各项器具都是今日元服礼要用到的。 元服礼…… 他闭上眼睛,在心里微微笑了。 他的元服礼,过了一千多年才真正参加到…… 他还记得那天晚上的兴奋愉悦,就像是甘甜的梦境一般,因此也显得之后的经历像是辗转不出的噩梦。他就在那个噩梦里挣扎呼求了千余年,直到今日,才堪堪拨开了那个梦境的一角。 迟到了一千年的元服礼,还真是…… “亲王殿下,请移步吧。” 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着他走出去。 源重光摸着手里崭新的折扇,抿着唇,眼尾一抹绯红灼灼,看着前方,迈开了脚步。 啊,这就是他未完的美梦吗…… 那么,就让他这么走下去吧,一直,一直,走下去…… “啊,重光,你来了,这是左大臣,清河源氏的家主,今日刚从备前国回来,特意来恭贺你的元服礼。” 正当盛年的天皇看着他最宠爱的小儿子,高兴地笑起来,指着跪在下方的男子介绍道。 源重光微微俯身向那个向他行礼的男人回礼,姿态矜傲从容:“是吗,感谢您的到来,左大臣大人。” 京都的源氏都是降为臣籍的皇族,如果仔细说起来的话,这位左大臣应该是他的叔辈。 但是不管怎么样,既然已经降为臣籍,那在他这个亲王面前就是臣子。 左大臣恭敬地低头:“此次前来,还为亲王殿下带了一份礼物。为了庆贺亲王殿下元服,臣下委托名刀匠三条宗近铸造了一把刀,这把太刀被他称为平生得意之作,因锻冶中打除新月样刃纹较多,故为其起名:三日月。” 77.本丸的第七十五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 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 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 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 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 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 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 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 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 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 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 但是我知道, 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 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 天皇受用不已, 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他怎么不去死!经历过那样污秽的事情,和妖魔共处,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现在轮到我的爱子了是吗,这是他对我的警告是吗……啊啊啊,我应该……我早就应该……” “中宫陛下!请不要讲了,请……” “都滚开!我要……” 殿内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那个女人最后的咒骂,优子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看着长平亲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从微笑到冷漠,只觉得满心恐惧。 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直直看过来:“优子,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这件事情,在天皇陛下的后宫知道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被天皇处理掉了。 事情要追溯到长平亲王刚出生的时候,刚满一岁的亲王殿下被天皇陛下带到清凉殿居住,这样的荣宠在天皇的所有儿女中是独一份的,连当年的皇太子都没有获得过居住在清凉殿的殊荣。 天皇陛下闲来无事,抱着长平亲王在花园游玩,突然有大臣觐见,于是将亲王殿下交给藏人照看,前去处理政务。 照管的藏人并不尽心,把年幼的亲王殿下放在草坪上独自玩耍,而去与其他人聊天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回来才发现,亲王殿下不见了。 到处寻找都不见那位尊贵的亲王殿下的身影,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用居所的青铜烛台自尽了,死前还诅咒了使他沦落到这一地步的无辜的亲王殿下,诅咒他一生与妖魔为伍,无法获得神明的庇佑,最终惨淡痛苦的死去。 这样的诅咒无疑使天皇震怒,藏人的尸体被武士们分解后扔进了据说镇压着妖魔的山崖,天皇还命令阴阳师诅咒藏人的所有血缘死后得到同等的痛苦。 那几日,皇宫中的混乱简直无法言语,所有人都认定亲王殿下找不回来了,连身为亲王父母的天皇和中宫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准备为亲王举行葬礼。 但就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中宫听见殿外有笑声传来,于是前去查看,便见到昏暗的夜色下,年幼的亲王被几个形状丑恶的妖怪围在中间玩耍,他牵着一个背后长有羽翼的女性的手蹒跚走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见到自己的母亲出来,十分开心地冲她挥手,口齿清晰地喊出了:“母亲。” 还不会说话的稚儿忽然学会说话,并且由妖怪陪伴着玩耍,中宫一下子想起了藏人的诅咒。 在这样的年代,与妖魔扯上关系是十分悲惨的事情,意味着这个人的一生都会与不吉和厄运牵扯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中宫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宁愿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也好过与妖魔为伍。 更重要的是,藏人说他会悲惨的死去……可是看他的模样,分明又快乐无比,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是妖魔披着她的孩子的皮来蛊惑她…… 这样的噩运代表着他无法继承皇位,代表着生下与妖魔有关的孩子的她也是不吉的,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不吉之子! 那些妖魔在送回孩子后就消失了,天皇在得知这样的事情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的厌恶,反而更加宠爱这个被称为“不吉”的儿子,还花费了许多时间选择了“光”作为孩子的名字。 他认为,妖魔不伤害长平,正说明了长平是有大气运,有神明庇佑的,他能为自己带来福运,“光”是他对长平的护佑,也是长平未来一生的写照。 “是这样……啊……” 听完优子的故事,长平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他低着头,轻轻说:“我并不记得……那样的事情……” 优子叹了一口气:“您那时还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吧……” 披散着头发的孩子往被子里蜷缩一下:“那……我不记得了,也是我的错吗?” 他慢慢问:“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被妖魔掳走,共处,背负别人甚至自己的母亲的厌恶眼神,这样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优子不是说,母亲都是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吗,不管孩子怎么样……难道与妖魔扯上了关系,这样的孩子就不能被母亲宠爱了吗?” 优子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知道怎么对幼主解释,中宫的冷漠,不仅仅是妖魔的缘故。 有这样一个不吉的孩子,她连带着也会受到质疑,事实就是,藤原皇后逝去有一年多了,本该被封为皇后的她因为这样的名声始终停留在中宫的位置上,最近甚至听说,天皇有意迎娶藤原良继的长女为皇后。 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向单纯渴望母亲的幼主解释? 长平却不愿意再听她的安慰:“都是假的吧……爱什么的,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去相信就不会难受——呐,优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孩童清凌凌的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又像是包含了所有。 这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以证明并非是自己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母亲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因为世上并没有规定母亲一定要珍爱她的孩子——世上根本就没有爱啊。 优子听到他的结论,不由紧张起来。 她直觉这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对于她年幼的主人来说,虽然……她不知道原因。 “不,亲王殿下,请相信优子,爱是存在的,但是除了您感受过的甜的爱,还有一些爱是苦的。中宫陛下爱着您,所以当发生了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后,她才会这么伤心,伤心到不愿意承认您……” “您经历的时间还太短,等到以后,会有人爱您比爱自己更甚,会有人珍重您像珍重独一无二的珍宝……但是这样的相遇是很不容易的,您会受到神明的考验,经历苦难和挫折,等您证明您真的值得这样的爱后,那个人就会来到您身边,将那些苦难都补偿给您。” 优子鼓起勇气摸了摸长平柔软的头发:“优子相信,像您这样好的孩子,值得很多人的爱,所以,也许您会吃很多苦。但是,要耐心的等待啊,亲王殿下。” 长平沉默着,肉肉的双手抬起来,轻轻握住优子的手放在脸颊边,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那就……再相信你一次好了……” 清透的月色穿过幛子门洒在室内地面上,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嘛……那么,就由我来为您更衣吧?” 小重光坐在被子里愣愣地瞅着他,肉嘟嘟的脸蛋上还留着压在发丝上留下的红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傻不愣登地眨巴眨巴。 髭切盯着那双眼睛,弧度很圆润,也许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显出日后狭长上挑的模样,脸型轮廓倒是可爱的很,完全想象不出长大后是那样惊艳的模样,有着天神绘画般的眉眼和刀锋般冷肃的气质,亲吻时从下往上看,能看见眼底折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 他拿着衬衫的手突然僵硬了片刻,他刚刚在想什么? 变小了的源重光当然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居然在yy自己,见他说要给自己穿衣服,就乖乖伸出手臂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于是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髭切沉默了片刻,努力扫除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再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稚气的审神者,柔软的、幼小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断那细嫩的脖颈…… 不知为何,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闻言仰头,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78.本丸的第七十六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等等等等, 您冷静一点啊!现在过去, 降落的时间点不一定一样的!” “是啊是啊,万一不是同一个时间点, 不但没找到人, 搞不好你自己都回不来了!” 本丸的景色还是春末夏初,时间转换器前围了一大圈刀剑付丧神,背对着时间转换器,像是在阻拦什么人。 在他们对面, 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 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 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种美丽灼灼艳丽,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 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 你不能去, 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 我的状态很好, 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我要去找主君, 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 拇指轻轻按住刀镡, 一推, 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认真道:“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厉:“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身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一声清亮悠长的鸣响,那振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时间转换器方向,伴随着三日月平静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说,让开。”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样愤怒地回望:“兄长!不要阻拦我!”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绝望的海水,汹涌着几乎要淹没那轮新月:“我等他这么久了……” 石切丸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终于举手无奈示意认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赖光懒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酒,髭切坐在他对面一脸乖巧地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家主。 这样的生活…… 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啊! 听了他们承认身份的话后,家主连一句质疑都没有,直接认可了他们,还让他们住下来——虽然审神者的命令就是留在这个时空清理时间溯行军,但是这样的经历……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不可思议啊! 果然家主不愧是家主! 【等等这样的逻辑是怎么回事?】 今剑一脸不忍直视地扭过脸,源氏这对兄弟,真是没救了,居然还有家主控这一属性,有毒吧?! 源赖光晃着瓷白的酒杯:“听今剑说,你们每次,嗯,出阵,应该是六人一队,为什么这次你们只有三个人?” 听见这个问题,付丧神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髭切主动倾身给源赖光倒酒,轻声解释:“家主,这个人数的规定,不是绝对的。审神者一般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可是你们也说过,出阵可以获得练度的提高,有这样的好处,难道不是一队人数越多越好,怎么会不满员?就算全都满练度了,为了保护未满练度的刀剑,派几个满练度的陪同也是应该的吧?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实力,也不用太担心受伤的事情吧?” 源赖光眯着眼睛扫视髭切膝丸,轻柔地问:“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 今剑被这种鬼畜的语气吓得一抖,悄悄往膝丸背后缩去。 髭切膝丸低头跪坐着,一副态度诚恳的认错样,至于隐瞒了什么,咬紧了牙也不肯说。 源赖光又恢复了清淡温和的语气:“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 他饮下一口酒:“如果我是领兵者,派数量明显不够的士兵去某个危险战场,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知道这仗肯定打不赢,为了赢得大部队撤退的时间,让他们殿后,说白了也就是送死。” 今剑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源赖光没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第二种,这些士兵不讨我的喜欢,甚至对我有很大的威胁,让我不得不借着战场除掉他们。” 髭切给源赖光倒酒的手一颤,随即被源赖光轻轻扶住:“专心。” 膝丸低着头,抵着大腿的手紧握成拳。 “那么,为什么他们会不讨我欢心呢?为什么会威胁到我呢?如果我是个足够合格,足够优秀的将军……”他按着那只酒壶,连带着髭切的手,一起按在托盘上,对他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拎起酒壶,源赖光语气感叹:“看来我很不得人心啊,很邪恶,很残忍,很暴戾……” 膝丸死死咬着牙,髭切低声道:“家主大人,请不要说了。” 源赖光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说呢?那个审神者很过分吧?他做了什么事情呢?还是我猜错了?我源氏的重宝,居然是那种无故仇恨弑主的刀?” 膝丸惊恐抬眼,脱口否认:“不!家主!我们不是!” 他几乎是恐惧地看着自己最敬仰的第一位主人:“我们不是……” 源赖光冷漠的眼神微微一动,终于叹息一声,目光柔软下来:“怎么这么好骗?吓坏了?不怕。” 他凑上去,揉揉那头薄绿色的头发,温和地安抚快被吓死的太刀:“家主在呢,刚刚是逗你的,别怕,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髭切不知从哪里挤过来,甜蜜柔软的声线委屈的不得了:“家主,我也被吓到了啊。” 源赖光盯着那双金色的猫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舒服,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好。” 浅金色发丝顺滑柔软,手感很好,但他揉了两下就收回了手,髭切若有所思地看了家主一眼,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心下一沉。 今剑坐在膝丸后面,一脸的三观炸裂,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源氏那个没心没肺到连弟弟的名字都不记得的平安老刀,居然说他被吓到了?就是为了去和弟弟争宠要摸摸? 救命,岩融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 髭切把心底的疑虑都按下,对源赖光微笑:“家主,其实告诉您也没什么。” 膝丸一下子紧张起来:“阿尼甲?” 髭切没有搭理弟弟的劝阻:“本丸经历了两位极其恶劣的审神者,时之政府派了他们的职工担任第三任审神者,她挺好的,这次只来了我们三个,是因为本丸刀剑数量还太少。” 源赖光点点头,没有问什么别的,像是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79.本丸的第七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荒郊野外的某座山上, 杂草灌木林立的小径里, 突然传出这样的动静。 源重光皱眉揉揉鼻子, 转头就看见髭切膝丸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看得他有点毛毛的。 膝丸当先开口:“家主身体不舒服吗?” 髭切紧接着问:“需要休息吗?” “果然还是让我们来做吧,伏击军队这种事情——” “家主在一边等候即可, 一定为您带来胜利!” “赌上源氏重宝之名!” 源重光:【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 你们这个默契…… 源重光思索半晌, 决定还是不理他们了, 不知道为啥,这次出征,他们俩都紧张得不得了, 一有风吹草动都握着刀想往上冲, 平常也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边,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源重光不蠢,但是他也懒得去想原因。 理由就是, 他发现源赖光的身体自从恢复记忆后就有崩溃的趋势。反应变得迟钝尚且不说, 躯体时不时就失灵, 昨天他伸手去拿被子, 结果死活弯曲不了手指,像是老旧的机械失去齿轮, 很快就要全盘脱落。 如果不肯融入这个时空,那么就只有死亡。 冥冥中, 他听见了这样充满恶意的低语。 源重光嗤笑一声, 那就死啊, 谁怕谁。 他弯曲一下手指,将手搭上腰间的膝丸:“嘘——有声音。” 边上的髭切见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后,神色一沉,转瞬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是平家运送粮草的分队吧。” 膝丸将本体微微出鞘:“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从这边过了。战争的事情早就放出风声,平民百姓不可能冒着危险到这边来。” 这次的行动只有源重光带领的髭切膝丸和今剑,三日月他们前几天就不知去向,源重光也没耐心管他们。 最多叮嘱了药研一句小心。 想起三日月当时的神情,源重光突然有点烦躁。 极其细小的风声飒飒而过,今剑从后面轻巧跳跃过来,红彤彤的脸颊上满是兴奋:“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先行的有二十人,后面是第一批粮草,有十五辆大车,好像还运送了什么珍宝,太远了,没看清。” 源重光听了,鼓励地摸摸今剑的头:“非常感谢。” 崎岖的山道上,押运粮草大车的士兵还互相放松地交谈着,浑然不知前方就是他们此行的生命终点。 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滑腻迟钝,血在地面上积了一小滩光滑如镜面的水泊,片刻后就被砂石吸干,源重光拔出太刀,接过髭切递来的布料,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收刀入鞘。 “烧了吧。”看看在山道上停放成一长条的十五辆大车,源重光颇感可惜地下令。 他们人手太少,带也带不走,还不如烧了,气气平忠常也是好的。 今剑蹲在为首的那辆大车边捣鼓了半天,拉出一个长条型的木盒子:“找到啦!” 捧着盒子蹦蹦跳跳地来到源重光身边:“他们运送的宝物!” 源重光伸手摩挲着盒子上典雅古朴的花纹:“是从平家运送过来的,应该是要交给平忠常的东西。” 装饰性的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盒盖在他手下打开,露出一振无弧度的直刀,刀身仅略有反,在刀柄处大幅折回,造型充满古意。 “嗯?” 源重光见到这振刀,忍不住挑起眉头:“小乌丸?” 源平两家是世敌,这样的仇恨让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对方比了解自己还透彻。 像是髭切与膝丸作为源氏重宝为人熟知以外,作为平家的传家宝,太刀小乌丸也是源氏耳熟能详的存在。 相传桓武天皇一日在南殿时,一只黑鸟携一口太刀飞来伏于帝前,将太刀留下就飞走了,传说此鸟绝非凡鸟,而是在日本神话中深有影响的八尺鸦,太刀“小乌丸”因此而得名。 源重光知道这件事情,那时小乌丸被珍藏在宫内厅,在他迁居到东三条殿的时候,天皇还想把小乌丸给他一起带走,作为镇宅的宝物。只不过当时他已经有三日月了,所以就拒绝了天皇的建议。 于是那振被特意取出来的小乌丸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宫内厅。 没想到居然在此地再次相见。 源重光的手指擦过古朴的朱红刀鞘,仿佛能听见刀剑富有灵性的嗡鸣。 诶……既然是平家的宝物,那当然是——不拿白不拿啦。 **** “向右突击!” 锋锐的嗡鸣,小乌丸出鞘,直直指向薄弱的右方,源重光身后的士兵呐喊着向前冲锋,与前面冲过来的平家军队狠狠相撞。 瞬间,便有大蓬的鲜血从人群中炸开来,惨叫声,呐喊声,催促声,混合着求饶声一下子响彻整个平原。 持着竹箭木枪的士兵一波一波地涌上去,满战场飞舞的箭矢遮蔽天日,每次落下,都能收割走几十条性命。 源重光蹙眉,神情严肃,他没想到天皇手下竟然有叛徒,斥候报上来的情报都掺了极大的水分,甚至连最重要的地形图都被动了手脚。 现在,平家的军队通过一条小道源源不断投入战场,他身后的士兵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去见他的亲爹了。 髭切斩杀着冲上来的平家士兵,目光急切地在敌阵中搜寻,终于定在一处。 膝丸从边上奋力拼杀着过来与他会合:“阿尼甲!!情况不对!历史发生改变了!” 是的,历史发生改变了,在他们存在的那时候,这场战役很轻松就结束了,没有背叛,没有隐瞒,家主收拾起那群乌合之众几乎没费什么心力。 他的错误就是接受了平忠常的投降,在那场宴会上被上百士兵埋伏。 可是……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髭切避过刺来的一支长/枪,反手砍掉那个不知死活的脑袋,脸上不见了以往的笑意:“平忠常在那里。” 膝丸一愣,差点被流矢误伤:“什么?” 髭切狠狠拽着他的领口,琥珀金的眼瞳直直盯着弟弟同色的眼:“我把家主交给你,好好保护他。” 膝丸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阿尼甲!你疯了!你要一个人去——”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的劝阻对髭切一点用都没有,那个披着白色军装的铂金发青年声音冷硬:“既然你要沉默,那就沉默到底!” 不等膝丸回应,眼前瓢泼的血像雨一样落下,那个浅色的身影已经窜出数米远,很快就被其他的身影盖住,看不见了。 膝丸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使劲儿撸了一把薄绿色的头发:“我——” 他愤怒地劈断后面偷袭的一杆枪,看准家主的位置,闷头冲了过去。 龙笹胆的旗帜在人潮中摇摇晃晃,源氏家主的象征在平家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的冲刺下摇摇欲坠,平忠常眯着眼睛看对面的景象,喜悦地连连拍着身边儿子的肩头:“看样子那个小儿快不行了,哈哈哈!要好好奖赏那几个新来的谋士!” 边上护卫的人纷纷捧场地笑起来,赞美着平忠常的英明果决,就在上面一片和谐时,有一个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是……什么?” 嗯?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过去,纷纷瞪大了眼睛。 混乱的战场上,两家的军队都挤在一起,如果没有家徽分辨的话,根本是敌是友都不知道,想在这样的场面里找到确切的某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这样人畜不分的场景里,有个人像是利剑一般划破了整场混乱,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肩头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上衣,浅铂金的短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珠,琥珀色的眼眸里含着恶鬼般令人恐惧的笑意,他抿着唇,手中太刀毫不容情地收割着沿路士兵的性命,他经过的地方,身后是从胸腔脖颈里喷涌而出的血泉,染了一路泥泞的血红。 谁也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白皙的脸上是飞溅的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恐惧地后退,竟然生生在这个满是野兽的战场上开辟出了名为“理智”的空白地带! “他是什么人!” 平忠常失态地扑上前面的栅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恶鬼!” 那个恶鬼像是听见了这里的声音,隔着半个战场遥遥地看过来,染上了杀意的薄红的眼尾一挑,露出一个堪称天真甜美的笑容,他直直盯着这边,张开嘴—— ——找到你了。 平忠常打了个哆嗦,有寒意从脊椎骨往上疯狂爬升,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恐惧。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他颤抖着手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地环顾四周:“卫兵呢?都过来!” 他的儿子疑惑地看着父亲:“可是我们就快胜利了!源赖光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自己都下场了,只要再——” 他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就保持着那样一个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惊慌的头颅飞了起来,带着喷泉一样的血柱冲到了他的脸上。 ——? 什,什么? 片刻的寂静后,耳边炸开了惊恐愤怒的吼叫,他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怀里的人头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他对上父亲凝固的恐惧的眼睛,停滞的思绪还在无意识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走:“——只要再派几个人,他就死定了——” “啊啊啊啊啊啊!父亲!!!” 本阵里的武士见主君被杀死,纷纷暴怒,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那个恶鬼这么快就冲过来了,只是凭着本能提刀上去厮杀。 80.本丸的第七十八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重光摸着手里崭新的折扇, 抿着唇, 眼尾一抹绯红灼灼, 看着前方, 迈开了脚步。 啊, 这就是他未完的美梦吗…… 那么, 就让他这么走下去吧,一直,一直,走下去…… “啊, 重光, 你来了, 这是左大臣,清河源氏的家主, 今日刚从备前国回来, 特意来恭贺你的元服礼。” 正当盛年的天皇看着他最宠爱的小儿子,高兴地笑起来, 指着跪在下方的男子介绍道。 源重光微微俯身向那个向他行礼的男人回礼, 姿态矜傲从容:“是吗,感谢您的到来,左大臣大人。” 京都的源氏都是降为臣籍的皇族, 如果仔细说起来的话,这位左大臣应该是他的叔辈。 但是不管怎么样, 既然已经降为臣籍, 那在他这个亲王面前就是臣子。 左大臣恭敬地低头:“此次前来, 还为亲王殿下带了一份礼物。为了庆贺亲王殿下元服,臣下委托名刀匠三条宗近铸造了一把刀,这把太刀被他称为平生得意之作,因锻冶中打除新月样刃纹较多,故为其起名:三日月。” 源重光放在身前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三日月? 原来……在这里,三日月宗近是为了他而打造出来的? 怪不得,时之政府要让他来取这把刀,除了他,还有谁能不着痕迹地带走三日月呢。 “非常感谢您的赠予,我很喜欢这把刀。” 沉重的太刀被安放在刀架上由藏人抬了上来,修长美丽的刀身在室内的火光下反射出明亮清冷的光辉,金梨子地菊桐纹散糸巻太刀拵散发着华贵的气息,它放在凡尘人世,却高高在上如同从天际俯视下来的明月。 天皇最宠爱的亲王的元服礼,臣下几乎是绞尽脑汁拼命往大内里送礼,后凉殿的仓房里堆满了朱红金钉的礼箱,一直高高堆上了天花板。从风雅名贵的字画,唐国传过来的瓷器茶具,到各色赏玩器具,甚至还有直接一箱一箱给大内里抬铸币的。 但是最后被源重光带进寝殿的,只有清河源氏家主赠送的那一振太刀,三日月宗近。 “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廊下的人都已经被驱走,对着宽阔的庭院,源重光穿着简单的白色狩衣和珠光紫的指贯,手边放着一把金粉绘画的蝙蝠扇,身前一个托盘里放了两只唐国来的山水瓷杯,还有一碟精致的樱花和果子。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今日天皇为宠爱的小儿子赐姓“源”,降为臣籍,不日就要搬出大内里,他的藏人侍女们都在为他整理箱笼,身后刀架上安静放置着那一振太刀三日月。 寂静的空气有片刻凝滞,仿佛是什么故事般,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透明的空气里渐渐浮现,身形慢慢凝实。 那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脸上带着柔软的婴儿肥,深蓝色的头发束着金色的稻荷发饰,穿着极其华丽繁琐的服饰,长而宽大的深蓝色狩衣衣袖几乎拖到了地上,把他衬得像个圆滚滚软糯糯的蓝莓大福。 源重光几乎是惊奇地看着这一景象,这个小孩长得实在精致可爱,他怯怯地看了一眼源重光,然后又飞速低下头,粉嫩的耳朵居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啊,这么害羞吗?” 源重光笑眯眯地说。 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向源重光走了一小步,然后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源重光好像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源重光微笑着看着三日月对自己认真地行礼,眼睛里满是对自己这个新主人,也是第一个主人的好奇与亲近。 这么柔软的付丧神啊,还是个小孩子,简直一推就倒,看上去真是很好、很好欺负呢。 源·幼崽控·重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我名重光,乃天皇三子,由天皇陛下赐姓源氏,御封长平亲王,日后请多指教,三日月。” 他坐好,向三日月回礼,看见三日月明亮的瞳孔里真的有一弯金色月亮。 “来,到我身边来。” 源重光向三日月道,那个圆滚滚的付丧神高兴地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走过来,按吩咐坐在主君身前,接过主君递过来的茶杯,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小心地抱着杯子啜了一口。 源重光看着三日月可爱的动作,微微笑起来:“这是御供的玉露茶,是我很喜欢的一种茶叶,好喝吗?” 幼小的神明把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是,我很喜欢!” 源重光也笑了,指着那碟和果子:“尝尝这个吧,新摘的樱花做的和果子,有点甜,不过很香。” 两人坐在廊下,一个讲,一个吃,居然就这么一直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主君,请允许我为您守夜。” 源重光换好寝衣坐在帐子里,就看见那个圆嘟嘟的三日月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本体太刀,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道,“作为刀剑,应当为主君挡下所有危险,保护您,守夜也是职责之一吧。” 源重光愣了一下,难得的没有说话。 他在的时空是个错误的时空,因此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没有记载的,没有生卒年,没有生平经历,他像是一个存在于时间中的幽灵,没人看得见,没人记得住。 同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经历什么,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死去,这个时间线真正的自己已经去到了时之政府,走到了他的“过去”,那现在他会经历什么? 不知道。 源重光看着那个认真说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的眼睛里都是真挚坚定的光。 如果……在那时候有这样一个人说要保护他就好了。 只不过晚了一天而已,就错过了一千年。 源重光轻轻叹了口气向他伸手:“我可没有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给我守夜的习惯,来吧,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呢,哈哈。” 三日月脸一下子红了:“不……主君,我不是小孩子!只是、只是灵力不够所以显得小……” 他极力分辩着,然后沮丧地低下头:“所以,不管是人还是刀,都是大一点才好是吗……” 源重光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音,为了不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他握着拳头咳嗽两下,清清嗓子:“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三日月小小的也很可爱,只是……对,”他灵光一闪,“只是我很怕冷,比起守夜,三日月看起来暖暖的,给我抱抱怎么样?” 三日月犹豫着瞅瞅自己的主君,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主君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虽然是个大人……既然这样的话,偶尔让着主君也不是不可以……” 源重光差点又要笑场,好容易才扯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点头:“是啊是啊,多谢三日月啦。” 他把太刀接过来放在枕边,揉揉怀里肉嘟嘟的团子三日月,满足地用下巴蹭蹭那头柔软的深蓝色头发,听见三日月小声道:“主君,我以后会长得很大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源重光的手停下来,刚好捂住那双美丽的带着金色新月的眼眸。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如果是三日月的话,当然可以。” 那个紧紧抓住他衣袖的孩子眼底闪过一抹璀璨光华,像是孩童不讲道理的独占欲得到了满足,因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说好了哦?” “是的,说好了。”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81.本丸的第七十九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因为他看见了三日月护在身后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明澈的紫色眼眸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显出了一点呆呆的稚气。 那张脸! 那是…… 他失声喃喃:“——夫人?” ??? 源重光眯着眼睛看回去, 满头的问号, 作为源赖光,这脸和身材的确是纤秀精致了一些, 但是看这一米七七的身高,好歹算是有棱角的面庞,怎么能让人联想到“夫人”这个称呼上去? 比起源赖光的脸,他本来的面貌更加过分,也没有被这样误会过啊。 而且他单身至今,并未婚配, “夫人”这样的称呼太沉重了,原谅他承受不来。 骨喰只是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兄弟, 又看看源重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见很明显地和源重光合体了。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夫人”应该有的性别吧? 药研低下头,握着本体的手幅度细微地发着抖,良久的沉默后, 他看着收刀入鞘往回走的三日月,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三两下收拾好自己,单膝跪下, 恭敬地低头:“大将, 我名药研藤四郎, 是粟田口家次子,其余兄弟,还请您多照顾。” 三日月刚到近前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下意识去看源重光。 ——主君,您背着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这么快让药研宣誓效忠? 他看到的是和他一样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源重光也搞不清在这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药研表现的比他们都从容,好像丢出这个重磅□□的不是自己一样,一脸的正直忠诚。 粟田口家成员这么多,难道还刚不过区区几个三条的? 等一期哥来了,干脆先下手为强…… 轮起对大将的了解,谁有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自己知道的多? 药研迅速在心里制定下攻略计划,同时三两步扑到源重光面前:“您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上药。” 本就沉默寡言的骨喰看着自己兄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围着审神者转来转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不是药研的问题,应该是审神者的锅!自从他出现后,本丸里的刀剑就开始一个个不对劲了。 想到审神者昏迷后就一直坐在门外游廊上说是看风景的髭切,还有急的上蹿下跳连衣服都不想洗了的歌仙,再就是拉都拉不住非要来找人的三日月…… 现在轮到粟田口了吗? 骨喰严肃地想,这个审神者一定有毒。 今剑是独自回来的,赖亲被留在安倍府用餐——确切说,是听故事,膝丸不得不陪着他,于是就派了今剑回来传话,谁知道他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中庭里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深蓝色宽大的狩衣映衬着金色的护甲,端庄秀丽,风姿绝世。 “三日月!” 今剑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地扑了上去:“三日月,你怎么来了?主公有新的指示吗?” 三日月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天狗,凝视着他的眼睛:“主公?” 今剑点头,眼睛里满是天真孩气:“不是说要停留一段时间吗?我们这个月干掉了四批检非违使哦!诶,要是岩融在就好了……可惜主公这么非……” 三日月眉尖一动,本丸的今剑有过几十振,这样活泼天真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第三任审神者在的时候…… “对了,这么只有你自己?跟你一起来的——”三日月试探着问,今剑毫无心机地回答:“髭切殿喝醉啦,膝丸殿在安倍晴明府上,我是回来给赖光大人传信的!” 髭切,膝丸。 三日月略略一回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任审神者任职期间,本丸有过短暂的和平时光,出阵远征也一应安排得恰到好处。 源氏兄弟和今剑的确有过一次一同出阵的经历,好像就是前往平安中期,平安京突然出现大量时间溯行军,他们在那里待了十六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今剑不在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回来后的髭切就变得异常沉默,和膝丸的关系也变得相当疏远—— 形容的准确一点,似乎是膝丸犯下了什么巨大的过错,髭切没有当面说他什么,但之后本丸内再也没有看见两人同时出现过。 在之后不久,第四任审神者上任的第一次出阵中,膝丸就因为她的冒进碎刀了。 髭切听闻这个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游廊上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画风,连三日月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亲手捅进审神者胸口的那一刀,也许没人能窥探到他心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所以……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摸摸今剑的头:“我知道了,我这次只是远征,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马上就走。” 今剑依依不舍地扯着三日月的袖口:“这样啊……那好吧……” 三日月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情找主……赖光大人吗?” 今剑一拍脑袋:“对哦!”活泼的短刀三两下跳上游廊,对三日月挥挥手:“那我走啦~” 三日月颔首微笑,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等看不到今剑的身影了,才慢吞吞从另一个方向往后面主屋走。 那次回来后今剑并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可见即使他来过也没有停留,这样的解释,应该可以吧…… 三日月想着,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刚刚看到主君时,他唇上被啃咬的痕迹…… 但是三日月并没能见到源重光,宫中传来消息,请源重光入宫觐见天皇陛下。 等三日月走到主屋外时,只看见今剑跟在他身后刚好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药研轻巧地落在三日月身边,一同看着那个方向:“三日月殿知道大将现在这个身份的生平吗?” 三日月摇摇头:“这个时期的我,大概还保存在宫内省吧,药研殿呢,知道什么吗。” 药研苦笑:“那么镰仓时代才出现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三日月想起回到本丸后髭切膝丸的状态,不由忧心起来:“总感觉……不是很好呢……” 源氏的昌盛,几乎是和平氏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940年的“天庆之乱”开始,源氏就一路踩着平氏上位,高唱凯歌,在平氏的血泪史下铸就了自己的辉煌。 甚至发展到后面,源平两家直接发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据说,连源氏养的狗都不能从平家人的面前过,搞不好就会被炖成狗肉火锅。 如果当时有火锅这种东西的话…… 但是凭借着这样的仇恨,就算没有火锅,平家人也能借着一腔热血发明出来吧…… 源重光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这么想着,他手里还有天皇御笔的诏书,正是关于领兵讨伐平忠常的关东政权一事。 其实……源重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照本来的家谱规律,桓武天皇给他赐姓,赐的应该是“平”才对,平重光…… 不好听不好听。 源重光随手把诏书扔到一边,掀开牛车的帘子,看见今剑自娱自乐跟着牛车跑前跑后,对他招招手,今剑乖乖凑过来听他说话:“天皇的命令很急切,估计关东那边形势已经很急迫了,你去找膝丸,让他快点回来,然后和髭切一起准备一下出行的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 今剑举起一只手开心地回答:“是!一定带到!” 话音未落就跑的没影儿了。 源重光看他三两下就不见了,却没有放下竹帘,反而对着一片虚空出声:“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四下里依旧沉寂,只有牛车骨碌碌轧在石头路面上的声音。 源重光不耐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牛车板壁:“还不下来?” 有风轻微一晃,穿着制服军装的少年不知从哪闪身出来,莹紫的眼睛里满是镇定:“大将,很抱歉未经您的允许擅自跟在您身边,我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全。听说检非违使已经出现好几次了,请准许我跟随您左右,护卫您的安全。” 源重光隔空用手指点点他,对上那双漂亮的紫眸,还有其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心里一下子充满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受,让他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坐立不安。 这种被放在心上担忧,被真挚地保护的感觉…… 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有点恐惧,即使这样的恐惧好像不是负面的,却依旧让他无所适从。 于是只得象征性地说教一句:“下次不要不出声……” 药研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理,紧跟着又道:“大将,您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而且不仅是我,我的兄弟们都曾发誓效忠您,保护您,深爱您,以您为生命的唯一,奉上此身完成您的一切愿望……” “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是,请不要为此感到有负担,就如同誓约所言,我们不惧怕死亡,不惧怕碎裂,唯一能让我们却步的,就是您的命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会心一击,源重光怔忪半晌,把竹帘一放,缩在车里不吭气儿了。 车外的药研露出一个尽在掌握中的笑容,啊,大将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无论表面怎么坚硬,还是对这样的真心最没办法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不等狐之助溜掉,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比起我的命,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82.番外·明石篇 “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去干活的, 嘛……不过如果和萤有关的话, 我会考虑一下。” 懒洋洋的太刀对自己的主人这么说着, 用苍白的手指百无聊赖地拨了拨垂到眼前的头发, 一双好看的异色瞳眼睛困倦地眯着。 年轻的主君手里拿着一张内番表, 神情无奈又纵容:“好吧好吧,随你了, 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他话音未落, 幛子门就被“唰”一声拉开, 银白色短发的孩子冲进来,一双翡翠的青绿色眼睛瞪得滚圆:“国行!你是不是又缠着主人要逃内番!” 源重光把手里的纸卷成一个卷,笑眯眯地和萤丸打招呼:“不是和爱染去万屋了吗?” 萤丸脸颊红彤彤的:“因为想到国行这个家伙, 没有人看着的话肯定要惹麻烦……” 躺在地上的太刀听见孩子清脆的声音, 不由把手脚摊开, 绝望地长出一口气:“欸……没有啦……我只是合理地申请休息时间……再说了我明明才是监护人不是吗……” 萤丸双手叉腰, 站在明石脑袋边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他:“少来这套了啊!你上次的理由还是刚刚显形还不适应,所以要一定时间来适应人类的身体呢!” 以懒闻名的这振太刀,在偷懒这方面能够做出的事情, 简直堪比鹤丸在恶作剧上的创造力。如何让明石按时参加内番,其难度和如何制止鹤丸不让他捣蛋一样, 一直都是广大审神者怎么都解决不了的两个世纪性难题。 “这个理由也没有问题嘛……从刀剑到人,的确该有适应时间啊萤……”明石抬起一只手臂遮住眼睛, 声音含糊, 感觉又要睡着了。 “不行啦!在主人面前给我表现好一点!再躺下去你会生锈的!起——来——啊!” 身为大太刀的萤丸一只手抓住明石的脚腕, “嘿呀”一声,毫不费力地把瘫成一条的太刀薅起来,像是转风车一样,凌空转了个圈:“给我清——醒——一点!” 猝不及防之下被抓着脚脖子拽飞起来的太刀眼睁睁地看着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紫色的头发糊了一脸,不等他做出什么反应,就被重新扔回了柔软的榻榻米。 “唔……”头发凌乱的好像稻草窝一样的太刀安安分分地保持着那个被扔下来的姿势,软绵绵地仿佛下一秒就要升天,“这样可以了吧……好困啊……” 源重光蹲下来,瞅了瞅明石半开半闭的眼睛,四下找了找,把那副眼镜略显粗暴地架到他脸上:“本来是不想这么干的,但是我觉得萤丸说的有道理,再让你睡下去的话真的会生锈吧,我不想因为这样愚蠢的理由给你手入。” 衣服也穿的乱糟糟的明石对于主人暴力的戴眼镜行为一点反应都没有,很配合地抬了抬脸,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反驳:“刀剑哪有因为放太久生锈的?我们本来就不会动啊。” “是啊是啊,可是获得人形的你们就有腿了,可以动了,为了防止生锈,跟我出阵去吧。萤丸,把他拖出来。” “是!”得到主人命令的大太刀一下子就兴奋起来,蹦蹦跳跳地过去把明石翻了个身,再次握住太刀的右脚脚踝,“哟西~走咯!” “不不不等等等我可以自己走!”猛然意识到什么的明石骤然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就被大太刀轻松地拖出了和室,期间后脑勺在木质的敷居上哐当一声磕过去,直接震歪了源重光给他戴上的眼镜。 “等一下啊萤……”明石两手被拖的自然向后,声音含糊不清,但就是这样,他也没有实际的挣扎一下,反而极其懒散地任凭自家被监护人拖着他走到了走廊上。 源重光慢腾腾地跟在他后面,拿着明石的本体刀,把它往付丧神的肚子上一扔:“今天的日课还没有完成,我们去阿津贺志山转一圈。” 太刀白色的衬衫在拉拽中散落了一颗扣子,将胸膛上交叉的黑色束带都显露了出来,系在腰上的红色长绳乱七八糟地往上滑了许多,明石一手按着被扔到自己肚子上的本体刀,一手努力拉住被萤丸扯得有点下滑的裤腰带,努力为自己争取一点福利:“我觉得阿津贺志山还是有点勉强不是吗?反正只要出阵就好了,主人也不要这么累了嘛……” 源重光好脾气地略略弯腰,对明石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那你的意见是?” 明石眼睛一亮,顾不得拉裤子了,带着期待举起一只手:“我觉得函馆就很不错啊!风景优美,还有丰厚的历史文化积淀……” 源重光拿起压在明石肚子上一颠一颠的太刀,握住刀柄,用尾端捅了捅对方因为衣服上滑而裸/露的腹肌,在那白皙的肌肤上留下一个个艳红的痕迹,毫不留情道:“别想了,生命的价值在于劳动,跟我去创造价值吧懒癌。” 明石痛苦地发出长长的呻/吟,不知道是被自己的本体刀戳痛了还是被这个消息打击到了。 最后前去阿津贺志山的除了明石和萤丸,就是莺丸,和泉守和源氏的双刀,都是战力不错的刀剑。 源重光把宽松的袖口绑好,手里提着向三日月借来的本体,牵着小云雀和他们一起站到了传送阵上。 “主人要早点回来哦,今天的点心有您喜欢的枝豆饼。”烛台切光忠脊背笔直地站在传送阵外给他们送行,金色的眼里一片温柔的笑意。 作为主命至上的主控长谷部一直因为没有被主人选上出阵而郁郁寡欢,虽然也站在这里,可是看着源重光身边的付丧神们时,眼里简直要放出名为“嫉妒”的光来,尤其是看到明石不停地打呵欠,懒懒散散地拄着本体刀好像倒头就要睡过去的样子,心里的酸楚都要泡成老陈醋淹没整个本丸。 不等他试图说些什么把明石替换下来,烛台切的一句“枝豆饼”就把他喉咙里要说的话给噎了下去,转而怒目直视身边的本丸主厨:“什么枝豆饼?!” 烛台切对他点点头:“是啊,今天做的有点多,长谷部可以多吃一点,鹤丸表示他特地为您留了最大的。” ……见鬼的谁要最大的! 长谷部一瞬间感觉到了窒息,传送阵已经亮起了金光,在枝豆饼的阴影下,他强行挤出一个扭曲的笑容对源重光道:“祝您武运昌盛。” **** 阿津贺志山是一片空旷的野地,非常适合太刀和大太刀的发挥,中间混着一振打刀倒也不违和,事实上和泉守充满了自信,源重光感觉不捞他一把他都要飘起来了。 果然带着他的时候还是得记得带上堀川是吗?源重光在心里把代表堀川和和泉守的小人用绳子在腰间系了一圈,想了想,干脆从头到尾都缠满好了。 反正他们总是在一起,听说清光说连和泉守的衣服都是堀川帮忙穿的。 萤丸还是小孩子的性格,一路上都兴奋极了,蹦蹦跳跳的,背后背着一振比自己还高的大太刀也显得轻松自如,拖着脚步跟在他后面的明石一副快要挂了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在他后面喃喃:“萤……慢一点啦……我走不动了……还有多远……我觉得可以休息一下了……” 肩头披着白色军服的源氏重宝一直紧跟着源重光,也不说话,倒是同为源氏重宝的膝丸在边上转来转去:“兄长,要喝水吗?很快就到了,这次任务不难的……” 髭切笑着点点头:“哦呀,弟弟丸真是体贴啊。” 膝丸先是脸红了一下,随即是惯性的重复:“我是膝丸,膝丸啊兄长!我的名字有这么难记吗?明明很简单啊……” 莺丸走在源重光另一侧,性格随和的太刀微笑着,不紧不慢地感叹:“年轻人……真是热闹啊。” 源重光摇摇头,转头对落在后面一大段并且越来越有失踪倾向的明石提高声音:“明石!快一点!这次算是与萤丸有关的事吧?拿出一点干劲来啊。” 后面的太刀懒洋洋地揉着头发,步子还是拖沓的不得了,嘴里慢腾腾地应着:“嗨嗨嗨!但是要求有点高了吧,没干劲才是我的卖点啊……” 套的松松垮垮的深色外套随着他的动作往上扯了一截,没有塞好的衬衫还是皱巴巴的,露出失去遮挡后一截劲瘦柔韧的腰肢。 髭切琥珀色的瞳孔突然微微放大,凝滞在那片白皙的肌肤上。 若隐若现的红痕在苍白的肤色上分外明显,像是情人之间亲昵的吻痕,看在平安老刀的眼里扎眼的不得了。 这振太刀一向不爱出门,一天到晚躲在房里睡觉,也不见有比较亲近的付丧神,除了家主偶尔会去找他安排内番,他还从没有见过其他付丧神找上门去的,就连今天出阵都是家主亲自去拎的—— 等等,家主亲自去的?! 髭切的脸色一下子绿了。 源重光特意放慢了速度,等明石赶上来,才叹口气:“你真是……除了萤丸就没什么让你有干劲点的存在了吗?” 明石无辜地盯着他,头发上随意夹着的两枚红色发夹在他这个表情下都显得充满了萌感。 “真是……好吧好吧……”源重光无力地转头,懒得去理会这振疑似安眠药成精了的太刀,“所以你到底遭遇了什么啊,居然有这样奇怪的性格——” 他的头转到一半,余光突然掠到了什么东西,全身都拉响了警报,下意识厉喝:“躲开!” 明石正在跨过一个浅水坑,听见这声呼喝,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直接顺势往地上滚去,离他最近的源重光拔刀出鞘,躲也来不及,干脆一脚踩上明石的大腿,和那振突然飞下的敌打刀对了一下。 “嗷!” 被踩了个正好的明石脸色扭曲,源重光一击之后迅速撤开,而他身后的髭切正巧上前对敌,于是没来得及脱离战场的明石就顺顺利利地又被一脚踩在了肚子上。 明石:不是我说,我觉得这一脚超出了它本来应该有的力道。 明石一直到结束任务回到本丸都没弄明白,为啥源氏那两振重宝对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奇怪了。 他一没抢他们被子,二没打扰他们睡觉,怎么就好像跟他不共戴天了?甚至在混战中他总觉得有人故意在怼他!他的腰都被刀柄恁青了! 髭切:呵。 膝丸:呵。【不,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看兄长这样,所以就…… **** 回到自己房间的明石放下了刀,脱下外套,将左手衬衫的袖子撩了上去。 整只袖子都浸满了血,湿滑粘稠,显得轻薄的布料厚的有点难以整理,他慢慢地挽着袖子,右手有些笨拙,总是不能很好地按自己的意图行事。 明石/国行是一振习惯用左手的刀,虽然平时出阵总是爱用右手,那不过是因为他在偷懒而已,把所有的智慧都放在了怎么摸鱼划水上,乍一眼看上去还感觉他挺认真的,也就逼急了才会使出全部的精力换用左手对敌。 湿滑的袖子还在往下滴着血,手臂上一道长长的伤口,从手腕到手肘,皮肉组织凄惨地崩开,黏在衣服上。 这一刀是在混战中为了保护审神者而受的,在战场上总是有顾及不到的地方,就是被付丧神们尽力保护着的源重光,上了战场也多少会有受伤的时候。 当时一振短刀突然冲向源重光,明石来不及举刀,下意识地伸出了惯用的左手,替主人挡下了这一刀。 果然还是这样比较快一点。 幛子门忽然被拉开,源重光提着工具箱走进来,坐到明石面前,将里面的工具一一陈列出来,示意他拿出本体刀:“虽然总是被叫懒癌,但果然明石的机动是太刀里最高的呢。” 明石有些哭笑不得:“是机动的缘故吗?” 源重光将太刀出鞘,放在膝盖上,听见这句话,似笑非笑地一抬眼:“那是因为什么呢?” 明石正想说什么,突然就卡壳了。 因为什么呢?救自己的主人是每一振刀剑都会做的,这不是很正常吗?还要什么理由啊? 源重光看上去也没有在等他的回答,自顾自道:“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干劲的明石,原来是这个样子的。” 他在给太刀上丁子油的动作缓慢下来,在灵力的感染下,和本体共感的付丧神身体有点颤栗,他能感受到本体被一次一次的抚过,就像是那只手抚摸在他的身体上,从腰到胸口,带出无法忽视的热量,手臂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一片酥麻麻的痒。 “什么样子?”开口的声音有点沙哑,在懒洋洋的关西腔的韵调里,带着愈发危险的低沉而迷人的情绪。 源重光将太刀放置在一边,让它晾干上面的油,眼睛一眯:“啊,就是那种,很迷人的样子啊。” 太阳落了一半,橙色的光线从窗户里洒进来,在背对窗户的付丧神身上圈出了一层薄薄的金光,也显得那双异色瞳暗沉沉的,剥离了慵懒的外皮,下面属于刀剑的锋利噬人的本质分外清晰,像是刚从沉睡里醒来的狮王,全身上下都是极致的危险感,将目光对准了自己看中的猎物,等待着将他吞入腹中。 “这样的话……说出来是有风险的哦。”他慢慢道,“我偶尔,也是会有干劲的……” 源重光将那振太刀推远了一点,用手指轻轻一敲刀柄,面前的付丧神身体猛地一僵,身形挺拔清隽的人类唇角一勾,一个满是挑衅意味的笑容:“是吗。” 低哑的声音慢慢响起:“那真是,期待呢。” 83.本丸的第八十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死亡, 寂静,永恒的腐烂着的黑暗…… 啊, 他看见了光。 ——???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 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 而这个消息的传来, 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 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长姐和幼弟, 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 为幼子取名“天秀”, 意为“上天赐予智慧”, 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 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 灵慧多才, 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 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 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 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于是兴奋的斋藤家主几乎是连夜清点了手里的兵马粮草,最后捶胸顿足地发现,由于过去几年打的太卖力,他现在的粮草顶多用来守守城,想打出去是基本找死的行为。 何况织田信秀虽然死了,他手下还有好几员猛将,只要那个小毛孩不发神经把他们都砍掉,想吞下尾张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于是斋藤道三乖乖地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往前往尾张的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 斋藤归蝶病了。 还是重病。 三天不到就病的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了的那种重病。 ……这么凑巧,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织田信秀刚死,预备联姻的新娘就重病了,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斋藤后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吧? 斋藤道三简直要冤枉死了。 他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没这个条件啊,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被扣上这样一个屎盆子吗? 更关键的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总之不能让织田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局面就要破裂了,这后果不是简单承担得起的。 于是放在斋藤道三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管重不重病,必须按时把归蝶送往尾张完成婚礼才行。 有了决定,转头再来看归蝶,斋藤道三又犯难了,女儿重病,如果再加上路途颠簸,搞不好没到尾张就要出人命,新娘半路死亡,送到夫家的是具尸体,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天秀提出了解决方案:由和归蝶容貌相同的他假扮归蝶前往尾张,留归蝶在家养病,到达尾张后可以假借归蝶的身份先完成婚礼,再与织田信长陈恳地道歉解释,等归蝶病好了之后再换回来。 在此之前有作为美浓继承人的天秀作为人质,相信诚意也是足够了。 斋藤道三左思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但是要把儿子嫁出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骗人的也很难接受啊!而且他的宝贝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柔弱好欺负,万一那个大傻瓜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尾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那真是岂可修啊! 所以果然还是把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杀掉比较好吧?斋藤道三盯着自己的儿子想。 源·柔弱·好欺负·千年老妖怪·重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等等!”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不等狐之助溜掉,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比起我的命,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84.本丸的第八十一天 苍蓝色的灵光挟裹着记忆的洪流, 将平安时期的粉樱和安土桃山的茶花都催生进了蓬勃的花期, 漫长的时光捧着痛苦和欣悦降临,打开了尘封的宫殿。 从战场到山野,庭院凝固成黑白的画, 天地倒转, 上有虬曲苍劲的古木,下有星月江河,白色的地,黑色的天,泾渭分明地割开。 一轮太阳从“天际”边缘落下, 沉入“地下”, 一半腐朽一半清丽的女神睁开了眼。 “——” 像是古钟的轰鸣, 又像是最美的鸟啼,这两种音色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撞入他空白的脑海中。 前尘浮现,岁月呼啸着后退,将一切过往都双手奉上。 **** “主人!” 伴着一阵嘁哩哐当的脚步声, 幛子门被近乎无礼地唰一声拉开,银白色长发的小天狗旋风般卷进来, 后面跟着一连串发色各异的小短刀们, 在将要扑进源重光怀里的前一秒,又硬生生刹住了车, 大大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安倍晴明和源重光。 “主殿!很抱歉……”随之赶到的是一期一振, 这个水蓝发色的军装青年努力平复着呼吸, 身体笔直地站立在门外,把离自己最近的五虎退拉到身后,颇感歉意地低下了头,“弟弟们失礼了,是我没有管教好他们。” 在他低下头之后,后面的刀剑们才陆陆续续到达,鹤丸把手往一期脖子上一勾,拉的温柔俊秀的青年一个趔趄,等他一脸无奈地站稳后,不皮会死的鹤才笑眯眯地对着里面的源重光摆手打招呼:“哟!主人看上去气色还不错?” 成年刀剑们都沉默不语,短刀们想问问刚才发生了什么,可是见监护人们都不说话,碍于气氛的凝重,也悄悄闭上了嘴,只是担心地看着源重光。 这一看,就发现了刚刚因为过于紧张而漏掉的人。 “江雪殿?!” 乱藤四郎瞪大了眼睛,矢车菊蓝的漂亮眸子里满是惊讶。 在那次事件之后不久,江雪左文字就回到本体中陷入了沉睡,怎么也唤不醒。本丸里的御神刀们得出的结论是,他的神力在以一种缓慢而无法补充的速度流失,必须通过沉睡来减少负担,要不然他们早就可以通过江雪左文字对主人的感应找到他了,哪里还要大海捞针一般辛苦搜寻? 这样算起来,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振静谧清冷的佛刀了,如果知道他醒来了,本丸里的小夜和宗三左文字会很高兴的吧?他们一向十分敬重爱戴这位兄长。 披着袈裟的青年面色沉静,长长的头发就像是冰雪包裹住他的身体,听见自己的名字,他捻着佛珠的手平稳地按过一粒木珠,对着门口的诸位同僚们轻轻颔首示意:“多年不见……这个世界,依旧充斥着如此多的悲伤……” 啊,就是这个语气! 门口的刀剑们脑子里突然冒出了这句感叹,还是一如既往的丧啊……江雪殿。 这振佛刀说话的方式很特别,语气低而舒缓,从骨子里就透出了淡淡的悲天悯人的味道,可能是因为常年念诵佛经的缘故,咬字总带着一股绵长静谧的温柔。说话的音量也很低,不认真听就听不清的那种,所以为了听清他的话,每次他一开口就带出了场景静音的效果,像水流薄雪泠泠而下,空气里都是檀香的味道。 “啊,我的工作已经完成啦,下面就不是我的负责范围了,嗯嗯,年轻人真是有活力啊……”安倍晴明一边说着,一边撑着地面站起来,对自己的式神们使了个眼色,笑呵呵地挥着扇子往外走,经过江雪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 式神们的身形在空气中渐渐隐去,化成轻薄的神气消失在房间里。 停留在门口的刀剑迟疑了片刻,鹤丸越过最前面的一期,双手枕着后脑勺,一马当先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衣服上的金链子撞出了清脆活泼的声响。 见鹤丸动了,而源重光也是默许的状态,其他付丧神对视一眼,也纷纷走进来,找了地方坐下。 直到和室里差不多坐满了人,门口空荡荡的,外面的光把唯一一个身影投在地面上,将那道深灰色的阴影拉的很长。 源重光看着那边,衣饰繁复华丽的付丧神静默着站在那里,深蓝的头发上坠着金色的发饰,背光的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神,源重光张张嘴想说什么,在他的能够发出什么声音来之前,那个身影安静地后退了一步,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源重光有些发怔,他始终坐在那里没有动弹,嘴唇翕动了一下,最终还是紧紧抿住了,只是盯着那个深灰色的阴影慢慢变浅,而后倏忽一下,就不见了。 “主人?”一只白衣的鹤突然歪着脑袋出现在源重光视线里,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在他面前挥了挥,金色的瞳孔里是隐隐的关心,“您还好吗?” 源重光迅速收回视线,看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我没事。” 坐在另一侧的髭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门口,眼神冷了下来。 阴魂不散。 清瘦纤细的乌鸦童子踮着脚尖靠在墙边,幽深的瞳仁里一道光一闪而过:“主君又做错事了吗?” 从来都以父亲自居的太刀遇事相当敏锐,他迅速对着源重光上下看了一遍,歪着头想了想,笃定道:“您身上的灵力……有点不一样了。” 小乌丸在此前并没有作为源重光的刀剑出现过,对他的灵力也不甚熟悉,和他的接触只有作为源赖光时在战场上的短短数个时辰,这样都能发觉不对,不愧是作为平安老刀的洞察力。 源重光望着他们,左右都是担心的眼神,就像是多年前,他们带着这样的眼神说着愿意为他赴死,然后被他留在了原地。 真是愚蠢啊……不知道是在说谁,他在心里呻/吟着叹息,深沉的情感包裹着他,让习惯于用恶意揣测他人的源重光都有一瞬间的颤栗,难以抗拒地被这样的情绪拥抱着融化。 在被注视着的短暂沉默后,源重光唇角一勾,眼角眉梢都是他们既熟悉又陌生的狡黠艳丽,从久远的时空里探出那勾魂摄魄的美人,遮在扇后的面容画着侬艳的妆容,梦似的,像是一个遥远平安京的华美剪影,悄然降落。 “主……”付丧神们望着这个笑容,震惊得失去了言语,他们不是没见过这样的笑容,但是那是很久之前……很久之前的某一天…… “……你想起来了?!”出乎意料,最先这样问的是一直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大俱利伽罗,这振刀很少在公共场合说话,就算出现也是找个角落躲藏着一言不发。 这好像是源重光第一次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 “是啊……”在他们变得急迫的眼神中,源重光有些感慨地抬起头,“真是好久不见?” “嗤,”大俱利伽罗冷笑了一声,语气冷漠而毫不客气,“就算是我也知道,你现在应该说的不是这个吧。” “俱利酱……”一边的烛台切扯了大俱利伽罗一把,被制止的人不满地“啧”了一声,还是把要说的话都咽了回去,把头一扭,抱着双臂靠着墙壁不说话了。 烛台切对着源重光点了下头表示歉意,源重光不以为意地转头,把目光落在小乌丸身上。 有些恶劣地眯起了眼睛:“啊呀,我想起来了哦,你是那时候被我丢在战场上的那振刀。” 小乌丸自从他说想起来之后脸色就有点奇怪,现在更是不好看了,他直直盯着源重光,深得反不出一丝光来的瞳孔里黑压压的,都是沉郁压抑的情绪。 同样都是刀剑,为什么他会被使用者扔下呢? 只是为了去保护另一个和他一样的存在,一个宛如天敌一样的存在。 平氏和源氏是天生的仇敌,连带着他们的宝物都是相看两厌的状态。那次是他第一次被带着出征,甚至不是作为家主的佩刀,而仅仅是被保护着运送往另一处更安全的地方。 然后他就被绑架了。 对,凭借着他当时诞生还不久,宛如孩童的心智来看,就是这样的,他,小乌丸,平氏的至高的宝物,被死对头源氏的家主给抢劫了,绑架了,还被拿在手里去屠杀平氏的人。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再多的头衔,也掩盖不了他就是一振刀的事实,被拿在人类手里使用本来就是他的本职,杀的是谁对一振刀剑来说也没有那么重要。 而且,因为长久的被珍视收藏的缘故,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鞘过了,血液从他身上滑过的感受令他难以自持地沉迷,源氏的家主有着十分优秀的武艺,被他使用可以说是很好的感受。 小乌丸愉悦地嗡鸣着,但是很快他就高兴不起来了。 这个愚蠢的人类,他居然为了保护那个同样愚蠢的付丧神,把他丢下了! 尚未有化形能力的小乌丸在潜意识里愤怒地铮鸣,表达着作为一振刀剑的怒气,把他抢过来,然后又这样轻轻松松地丢下,这是什么意思?作为武士,就应该握着刀战斗到底啊!就算是死也不可以放下手里的刀,这才是作为一个家族的家主应该有的气度! 可是这个源氏的干了什么!他居然为了保护一个根本不会死亡的付丧神而放下了刀!这是何其可笑的……何其可笑的! ……明明……明明都是一样的,从刀剑中诞生的付丧神,为什么一个可以得到主人舍弃性命的保护,而他就只能被抛弃?! 久到可以凝固的岁月已经过去了,执念沉淀在心底,化成谁都不知晓的淤泥。 小乌丸凝视着面前这个人类,涂着侬艳口脂的嘴唇微微弯起来:“现在也是你的刀了呢,作为家主,要好好保护家臣才行。” 源重光还没说什么,髭切锋利的眼神已经割了过来:“平氏的丧家之犬,终于到了要臣服于源氏,获得活下去的资本的地步了吗。” 膝丸头上的毛都要炸起来了,紧张地往前蹭了蹭:“兄长!” 小乌丸倒没什么反应,轻飘飘地扫了髭切一眼:“尚未长成的孩子总是有一些奇特的独占欲,但家主可不是你能够独占的对象。” 两振平安古刀视线对接,猛然膨胀的气场压得周围的付丧神都有点发憷,不由自主地悄悄往外挪了挪,谁也不想掺和进这两个各种意义上来说都相当难搞的大佬的对战。 只有恰巧被他们两方夹在中间的龟甲贞宗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脊背笔挺,眼观鼻鼻观心,心里欲哭无泪,他就是一振又乖又可爱的打刀而已啊,他做错什么了?! 85.本丸的第八十二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氏公子君, 我是狐之助, 因为技术问题,只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请您听清楚:带回三日月的方法很简单, 只要向刀内注入大量灵力就可以了, 请注意,必须是足以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量,正确时空会感知到您的灵力,自动将三日月带回,同时, 您也可以借助这股灵力回到自己的本丸。至于善后问题, 因为是废弃时空的缘故, 您可以选用任何方式脱离,不会有影响。以上。” “等等!”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 不等狐之助溜掉,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 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 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 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 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 比起我的命, 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不过,也不能这么简单就被干掉了,不然也太没面子了些…… 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右手握住刀柄,缓缓拔出。 贵船山的地势并不复杂,一条大路通往贵船神社,往丛林里钻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悬崖。 源重光喘着粗气,用破烂脏污的袖子抹了一把刀身上淋漓的鲜血,尽管站在悬崖边上,头发散乱,衣物狼狈,手指因为疲惫而颤抖,他的动作依旧从容缓慢,不像是临死前搏命,倒像是在华贵寝殿内对着烛火欣赏爱刀。 “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他轻轻叹息,凭借敏锐的感知,他可以察觉刀内寄居的年幼付丧神正发出愤怒恐惧的呐喊,还有拼命试图现身保护主君的欲望。 “啊……真是一振美丽的刀啊……”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这么鲜明的情感,这么生动的灵魂……真是的,搞得他都要颤抖了呢…… 面前不远处的丛林传来了纷乱的人声,源重光把手中的刀换了个姿势,打量半晌,无奈地发现用太刀自尽这件事实在太困难了,而且,还要用血液中的灵力包裹它…… 嘛,希望不会给小孩子留下心里阴影吧……第一次出战就被主人用来自尽什么的…… 他单手握住刀柄,左手环抱住刀身,锋利的刀刃在一瞬间就破开了衣物,刀锋似乎不易觉察地震颤起来,源重光不动声色地压制住那种颤动,缓慢而毫不停顿地将刀往自己的身体里压去。 从肩头到胸口,腹部…… 鲜红温暖的血液涌出,染上了雪白的刀身,那种震颤似乎变大了,源重光眯着眼睛想,嘛……似乎还不够? 手掌有力地按压着,并不十分宽的刀身几乎全部嵌入了他的身体,雪白的狩衣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艳红的血一股一股喷涌而出,带着灵力特有的清凉气息向外扩散,他用视线模糊的眼睛打量四周,只能看到晃动靠近的人影,全是血的嘴角不易察觉地翘起。 哎呀,真是愚蠢……这么强大的灵力,不出片刻,这山上的妖怪就都会聚集过来了,猜猜这次能活下来几个? 天空似乎阴沉沉地暗了下来,有汹涌的风和烧灼的金光席卷上贵船山,源重光只觉得疼的厉害,脱力的手几乎握不住刀柄,因失血而苍白的五指扣住刀柄,还是坚决地往外拔着。 “啊……真想看三日月你长大的样子呢……春朝秋露,流云山岚,有形之物,终会消逝。嘛,三日月,再见咯。” 皮肉撕裂破开的黏腻声响消失,一振血红的太刀锵啷一声落地,那个站立不稳的人影往后倒退几步,展开双手,宛如一只羽翼鲜红的鹤,在山风席卷下,直直落下山崖。 “主……” 几乎就是下一秒,原地出现了一个修长挺拔的深蓝色身影,他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向前扑去,伸长的手指却连那个人的衣角都没有擦到。 “……君?” 喃喃的称呼刚刚出口,就碎在了狂风里。 下一刻,天空落下的灼灼金光包裹住这振太刀,连同那个深蓝色身影一起,消失在了原地。 啊, 他看见了光。 ——???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86.本丸的第八十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刀刀柄, 轻轻摩挲着, 琥珀金的眼瞳半闭, 还是那个永远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战场,那段——他拼命想遗忘,却又悲哀的不愿遗忘的记忆。 历史真的不可改变吗?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须死亡吗? 髭切缓缓用大拇指蹭着刀柄, 自从那天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和膝丸说过话。 他怨恨膝丸没有保护好家主, 更憎恶这样丑恶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会让人变成恶鬼的啊…… 他能怪谁呢?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 一个, 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髭切摇摇头, 困惑地皱起眉, 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 审神者还安稳地睡着, 圆润的脸蛋上有粉嫩嫩的红晕, 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敏感地回头,有什么东西—— 什么很熟悉的东西—— 狂风席卷而来,髭切脸色一白, 这风卷着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气味, 卷着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兵戈气息, 卷着砂土, 卷着腥红的旗帜和他遗忘在记忆里的泪水—— 从过去的时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几乎是惊慌地扑倒在地面上, 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初破冰面的冬河, 风声过处,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从古早的记忆里探出一枝脉脉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那风从他指缝间拂过,只留下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直直扑向他身后。 髭切浑身发抖,他听见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但是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他只能死死抓住本体刀的刀柄,眼睛盯住榻榻米上一点,屏住呼吸倾听身后的动静。 “唔——” 是带着少年气味的嗓音,很陌生,从来没有听过。 髭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的傍晚,他的心里回荡着金戈铁马撕心裂肺的杀伐,夕阳在如雨的箭矢后沉默着缓缓下落,地平线上断裂的旗帜在风中飞起,卷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头盖脸笼罩住他,他听见自己绝望的悲鸣——从那天开始,从未停歇。 但是就在这一瞬,仿佛漂泊的船只寻到港湾,无巢的飞鸟遇见恰好停歇的枝头。 悲鸣止息,一朵芦花落在水面。 他缓缓回头,被褥里坐起的人少年模样,面容旖旎秀美,像是绝艳的少女,斜飞的眉宇又透出不属于少女的凉薄英气。 他看过来,深黑的瞳孔里是淡漠的情绪,随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在那一片淡漠下,有春水般熟悉的东西温柔流动。 那样的熟悉—— 髭切哆嗦着嘴唇,琥珀金的眼眸里瞬间积起粼粼波光,他声音沙哑,最终只微笑着唤了一声。 “家主,欢迎回来。” 幛子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修长的深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后,带着新月的眼眸在室内一扫:“主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琥珀金和深蓝猛地在半空对上,两者微微眯起,纷纷在心底拉响了防空警报—— ——嘿呀,果然有小婊砸要勾搭家主/主君! **** “久等了!光忠特制——雪媚娘!” 烛台切举着木质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刚迈进一步就僵硬的停了下来。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 本丸没有专门用餐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吃的,到第三任审神者来时,才把会客室改成一起用饭的地方,宽大的三张长桌也足够坐下所有付丧神。 到最后,一张桌子就可以坐满了,另外两张长桌就被放进了仓库。 而自从最后一任审神者被杀掉后,付丧神们又恢复了在各自房间里用餐的习惯,这张长桌上也再没有坐满人过。 所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审神者吗? 烛台切看着面前十几双看过来的眼睛,有点崩溃。 三日月端坐在上首的审神者右边,一向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源氏兄长坐在左手边,以稳重出名的短刀药研恭敬地侍坐在审神者身旁——并不是出于监视观察的陪同,很明显的,药研的所有肢体语言都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奉审神者为主了,发自内心的。 烛台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本丸。 啊啊啊啊所以这还是他待了这么久的那个暗黑本丸吗? 你还我以前的那个暗黑本丸啊! 当三日月和髭切给审神者夹菜的筷子再次撞在一起后,看着药研高机动地闪避开他们的“碰瓷行动”把菜放进审神者碗里,烛台切在心里高声咆哮。 审神者不过就是晕了几天,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变回那副少年模样的源重光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决定开始假装发呆,三日月和髭切的态度,他能理解,可是药研……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了。 尤其是不知道药研跟粟田口家其他几个说了什么,所有的粟田口都认认真真地排着队过来做了自我介绍——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源重光不着痕迹地挑出菜里的红萝卜,余光突然瞥到一抹雪白在门边一闪而过,他抬头,只看见长桌末尾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那是谁? **** 数珠丸恒次雷打不动的念经习惯是本丸所有人都知道的,以前审神者在的时候还有出阵远征的任务,没有审神者之后,他几乎是整天整天地躲在房间里研究佛经,恨不得下一刻就原地坐化飞升。 房间里很暗,门窗紧闭着,明明是白天,硬是被主人弄出了一种暮色四合的沉寂感。 念完一段经文,长发逶迤的付丧神停下来,不言不语地坐着,似乎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回神,继续低声念经。 这样的情形在“数珠丸恒次”这振刀身上是很难得的,这振佛刀的虔诚是所有知晓他名字的审神者公认的,像这样念经念到一半居然走神的事情…… 简直比鹤丸国永洗心革面再也不恶作剧还少见。 数珠丸纤长苍白的手指按在泛黄的书页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又像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看了自己的手顿了片刻,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迅速将手移开。 “自惟失此利,我为自欺诳。 我常于日夜,每思惟是事, 欲以问世尊,为失为不失?” 他喃喃重复着这段话,又开始出神:“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仿佛怕冷般将身体蜷缩起来,眼尾一抹深红艳丽的像是要滴下鲜血。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门外是小短刀们欢笑打闹的声音,他们一连串蹬蹬蹬踩着木质地板跑过,这样的热闹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和之前比起来,现在的本丸和谐的像是佛家所言的极乐世界。 素衣的巫女和少宫司的脸极快地闪过,时间过去了太久,他们的脸已经有点模糊。 锻刀,碎刀,符咒,祭祀…… 数珠丸有点出神,环住小腿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青年的容貌,那个青年长得不算英俊,顶多就是五官端正,有点小帅而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青年,数珠丸浑身就是一抖,手指痉挛起来,他拼命怀抱住自己,长发散落在脸侧,勾勒出一个极暗极狭小的空间。 数珠丸就在这样的黑暗里慢慢平静下来。 那片灼热的白光渐渐褪色,带着狂热的扭曲的脸庞,充满欲/望的笑声吵闹声,那些塑料,金属,木材……略显粗糙冰凉的质感,还有仿佛永生永世不得解脱的疼痛一起,被他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紧闭的眼帘颤抖着,数珠丸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三日月正带着审神者前往中庭的万叶樱下,短刀们来回跑着,试图拽着审神者走的更快一点。 数珠丸掐着手心的指甲刺破了皮肤,他对这样的疼痛浑然不在意,狭长的眼尾染出一抹近乎圣洁的虔诚。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手上环绕的佛珠突然断了线,剔透的珠子瞬间崩裂散落了一地,在地面滴滴答答滚满了整个房间。 膝丸回来拜见过家主后就去找兄长,意外地发现了那个本应还醉酒的人独自靠在幛子门边,不知道在想什么。 “兄长?你感觉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听见弟弟的声音,髭切如梦方醒,揉揉脖颈,自言自语般抱怨:“呀呀,家主下手真是不留情呢,虽然本体是刀,但是也不能用像砍木桩一样的手劲吧……” 膝丸一下子没听清:“什么?” 髭切笑眯眯地摆摆手:“没什么,问题丸出门一趟有什么收获吗?” 膝丸无力地盯着自己装傻充愣的兄长,很想暴起,但是有什么办法呢…… 看到那样一张脸配上那样的表情,就无论如何也发不出火了啊。 ——冷静冷静啊膝丸,那是你的兄长,不能犯下谋逆的大罪啊! “阿尼甲!我是膝丸!膝丸!hi——sa——ma——lu——!” ——不行啊怎么都冷静不下来啊明明是亲的兄弟为什么记不住名字啊为什么啊! 髭切拉拉肩头的外套:“呀,不用这样强调嘛,我记住啦。” 膝丸的眼神里满是怀疑:“这样的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吧……” 髭切圆润甜美的声线抑扬顿挫:“总要相信一次嘛。” 膝丸绝望的看着自己的兄长:“这样说的话,还是没记住对吧……” 髭切明智地转移话题:“家主明天就要去关东了呢。” 膝丸听见这话,也严肃起来:“时政给我们灌输的信条,不就是历史是不可更改的吗,兄长,您想做什么呢?” 髭切金色的猫眼在光线折射下显得异常冰凉:“那你的意思是,就要那样……那样……看着家主去死吗?” 膝丸皱着眉,试图安抚髭切:“兄长!我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可是要面对更改历史的结果,我们怎么能保证,在改变后的历史里,家主不会再遇到任何的危险?” 髭切眯起眼睛,森冷的话语从薄唇里一字一字挤出来:“这样的借口,就是你对家主的死亡袖手旁观的原因?” 膝丸被话语里的质疑激怒了,压低声音辩解:“兄长!你至少该考虑一下,我们是否能承担这样的后果!我们真的能这样肆意改变家主的人生吗?” ——这样的任性,到底是为了家主,还是……为了自己呢? 髭切一下子抿紧了唇,灿金的瞳孔里流着闪避不及的的惊痛狼狈,还有熔岩一般的火光。 他什么也没说,侧脸避开了膝丸眼中的质问。 这个问题…… 连他自己都感到迷茫。 再次见到家主,他不断地去接近,不断地去撩拨,像是百无顾忌地奉献上自己,却一次次遭到家主的拒绝。 这样的拒绝让他仿佛回到了还没有获得人形的时候。 那时候他和膝丸一起,被作为礼物赠送给家主,第一次被握紧,第一次被使用…… 刀剑的宿命就是在战场上折断,他认可这样的命运,并愿意为了家主从容赴死。 可是随之而来的待遇却让他心生迷惑。 不是家主对他不够好,也不是家主的错,但他就是能隐隐感觉到……家主并没有那么喜欢他,至少没有像喜欢膝丸那样喜欢他。 87.本丸的第八十四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等等等等, 您冷静一点啊!现在过去,降落的时间点不一定一样的!” “是啊是啊,万一不是同一个时间点,不但没找到人,搞不好你自己都回不来了!” 本丸的景色还是春末夏初, 时间转换器前围了一大圈刀剑付丧神, 背对着时间转换器,像是在阻拦什么人。 在他们对面, 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新月映在他眼底, 那种美丽灼灼艳丽, 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 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你不能去,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 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 我的状态很好, 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 我要去找主君,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 拇指轻轻按住刀镡, 一推, 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认真道:“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厉:“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身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一声清亮悠长的鸣响,那振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时间转换器方向,伴随着三日月平静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说,让开。”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样愤怒地回望:“兄长!不要阻拦我!”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绝望的海水,汹涌着几乎要淹没那轮新月:“我等他这么久了……” 石切丸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终于举手无奈示意认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赖光懒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酒,髭切坐在他对面一脸乖巧地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家主。 这样的生活…… 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啊! 听了他们承认身份的话后,家主连一句质疑都没有,直接认可了他们,还让他们住下来——虽然审神者的命令就是留在这个时空清理时间溯行军,但是这样的经历……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不可思议啊! 果然家主不愧是家主! 【等等这样的逻辑是怎么回事?】 今剑一脸不忍直视地扭过脸,源氏这对兄弟,真是没救了,居然还有家主控这一属性,有毒吧?! 源赖光晃着瓷白的酒杯:“听今剑说,你们每次,嗯,出阵,应该是六人一队,为什么这次你们只有三个人?” 听见这个问题,付丧神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髭切主动倾身给源赖光倒酒,轻声解释:“家主,这个人数的规定,不是绝对的。审神者一般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可是你们也说过,出阵可以获得练度的提高,有这样的好处,难道不是一队人数越多越好,怎么会不满员?就算全都满练度了,为了保护未满练度的刀剑,派几个满练度的陪同也是应该的吧?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实力,也不用太担心受伤的事情吧?” 源赖光眯着眼睛扫视髭切膝丸,轻柔地问:“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 今剑被这种鬼畜的语气吓得一抖,悄悄往膝丸背后缩去。 髭切膝丸低头跪坐着,一副态度诚恳的认错样,至于隐瞒了什么,咬紧了牙也不肯说。 源赖光又恢复了清淡温和的语气:“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 他饮下一口酒:“如果我是领兵者,派数量明显不够的士兵去某个危险战场,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知道这仗肯定打不赢,为了赢得大部队撤退的时间,让他们殿后,说白了也就是送死。” 今剑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源赖光没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第二种,这些士兵不讨我的喜欢,甚至对我有很大的威胁,让我不得不借着战场除掉他们。” 髭切给源赖光倒酒的手一颤,随即被源赖光轻轻扶住:“专心。” 膝丸低着头,抵着大腿的手紧握成拳。 “那么,为什么他们会不讨我欢心呢?为什么会威胁到我呢?如果我是个足够合格,足够优秀的将军……”他按着那只酒壶,连带着髭切的手,一起按在托盘上,对他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拎起酒壶,源赖光语气感叹:“看来我很不得人心啊,很邪恶,很残忍,很暴戾……” 膝丸死死咬着牙,髭切低声道:“家主大人,请不要说了。” 源赖光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说呢?那个审神者很过分吧?他做了什么事情呢?还是我猜错了?我源氏的重宝,居然是那种无故仇恨弑主的刀?” 膝丸惊恐抬眼,脱口否认:“不!家主!我们不是!” 他几乎是恐惧地看着自己最敬仰的第一位主人:“我们不是……” 源赖光冷漠的眼神微微一动,终于叹息一声,目光柔软下来:“怎么这么好骗?吓坏了?不怕。” 他凑上去,揉揉那头薄绿色的头发,温和地安抚快被吓死的太刀:“家主在呢,刚刚是逗你的,别怕,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髭切不知从哪里挤过来,甜蜜柔软的声线委屈的不得了:“家主,我也被吓到了啊。” 源赖光盯着那双金色的猫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舒服,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好。” 浅金色发丝顺滑柔软,手感很好,但他揉了两下就收回了手,髭切若有所思地看了家主一眼,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心下一沉。 今剑坐在膝丸后面,一脸的三观炸裂,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源氏那个没心没肺到连弟弟的名字都不记得的平安老刀,居然说他被吓到了?就是为了去和弟弟争宠要摸摸? 救命,岩融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 髭切把心底的疑虑都按下,对源赖光微笑:“家主,其实告诉您也没什么。” 膝丸一下子紧张起来:“阿尼甲?” 髭切没有搭理弟弟的劝阻:“本丸经历了两位极其恶劣的审神者,时之政府派了他们的职工担任第三任审神者,她挺好的,这次只来了我们三个,是因为本丸刀剑数量还太少。” 源赖光点点头,没有问什么别的,像是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 “源氏公子君……” 源重光在睡梦中微微皱眉,四周白茫茫一片空白让他有很不舒服的感觉,半空中飘飘忽忽的似乎有呼唤他的声音,忽远忽近,很快就清晰了起来。 “源氏公子君,我是狐之助,因为技术问题,只有十分钟的通话时间,请您听清楚:带回三日月的方法很简单,只要向刀内注入大量灵力就可以了,请注意,必须是足以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量,正确时空会感知到您的灵力,自动将三日月带回,同时,您也可以借助这股灵力回到自己的本丸。至于善后问题,因为是废弃时空的缘故,您可以选用任何方式脱离,不会有影响。以上。” “等等!” 源重光越听脸色越沉,不等狐之助溜掉,就出声拦住它:“能破开时空壁垒的灵力……是多少?” 狐之助心虚地磨着爪子:“也许……要借助您的血吧……一半左右什么的……” 源重光冷冷地盯着那只眼睛乱飘的狐狸,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为了一把刀,放一半的血?” 他神色酷戾:“你们是不是把我想的太仁慈了?不过是一把没什么出奇的刀——” 他缓缓拉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如果它碎刀了,你们会怎么样呢?” 狐之助脖子上的毛一下子都立了起来:“不行!您不是也很喜欢三日月宗近吗?” 这话一脱口,它就反应了过来,对上源重光意味深长的眼睛:“呃……我是说……” “你们果然有跨时空监视我的方法啊。” 狐之助松了口气,立即被源重光发现:“我并不是在开玩笑,比起我的命,一把刀算什么?这个等式是个人都会做的。” 狐之助怯怯地盯着这位性情多变的大人,终于惊惧地发现,也许他真的不是在吓唬它,比起自己的性命,折断一把刀对他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可是、可是三日月宗近不是已经奉您为主了吗……” 源重光的神色更奇怪了:“是的,他奉我为主,他爱着我,我宠爱他,他也说过要保护我,所以他应当为他能够帮助我,为我碎刀而感到荣耀,难道不是吗?” 他的神色冷酷的可怕,眼中的困惑却是真心实意的,就像是一个扭曲的魔鬼从美丽的皮囊深处爬了出来。 狐之助不由打了个哆嗦。 它从族里的前辈那里听说过,这位殿下是时政从废弃时空“邀请”来的,近千年的时间了,一直在为时政唤醒刀剑付丧神而工作,它很清楚唤醒刀剑付丧神需要付出什么,因此也为这位大人强大到可怕的实力而暗暗敬佩。 但是前辈一直提醒它,千万不要被这位大人温柔的表象和美丽的容貌而迷惑,这位大人早就已经疯了。 直到现在,它才真正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 这位尊贵的、强大的、美丽的大人,早就在近千年被近乎囚禁折磨的时光里扭曲了。 这是个疯子。 伪装的很好的疯子。 狐之助不安地蹭着地面:“大人,时政提出,只要您将三日月带回,您今后可以获得一定的自由权,比如参与时政组织的活动,定期在专人陪同下前往小世界游玩……” 源重光的面容又温柔下来,狐之助却再不敢放松:“当然,您还可以与外界交流,呃……不必一直待在本丸也是可以的!” 他笑吟吟地蹲下摸摸狐之助的头,手下软融融的触感好极了:“是吗,我听说时政要这么多付丧神是要投入战场的?” 狐之助一下子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不由疑惑起来,但是现在也容不得它多问,那么危险的地方,他爱去就去好了:“是、是的,如果您愿意的话,也可以带着时政的护卫前往……” 源重光开心地拍拍它:“行啊,那就成交吧。” 六月初,近一月闭门不出的长平亲王终于踏出了东三条宅邸,前往贵船神社祭拜。 这是册封前的最后一天,也是藤原良继最后的机会。 源重光还特意只带了很少的人,几乎是招着手对他说——来啊,来啊,快来干掉我啊~ 牛车行进在崎岖的山路上,六名侍从提着刀跟随在周围,两侧浓密的树木给他们带来了极大的压力。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哪里不对…… 坐在牛车里的源重光却放松得很,他膝上放着一振华丽精美的太刀,正是三日月宗近。 初生的付丧神还没有达到实力的巅峰,两次出现已经耗尽了他为数不多的力量,现在只能乖乖待在本体里被主君抚摸。 车外突然一阵嘈杂喧嚣,源重光抚摸刀身的手停顿下来,脸上缓缓出现了喜悦的笑容。 啊,来了。 虽然好像一直是心里过不去的坎,但是这次回到这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感觉。 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再见到他们时,他的心中一直是平静无波的,难道不应该是欣喜若狂吗,不应该是喜极而泣吗,为什么,他什么感觉都没有呢? 他抚着自己的胸口问自己。 难道他真的在这么长的时光里,消磨掉了一切人类的情感? 不管怎么说,还是回到自己的领地更有安全感吧……回到那个他能掌控一切的地方…… 88.本丸的第八十五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不过, 反正三日月宗近已经进入了正确时间点,嘛……那他不回来也没什么吧, 还省下了善后组的功夫呢。 “等等!这是什么?” 监测组的组员看着时空平衡曲线目瞪口呆。 悬浮在半空中的巨大银蓝色屏幕上只有一条深蓝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曲线前进的路线也令人惊惧地上蹿下跳起来。 “组长!!组长!!出事了!” 监测组的人脸都绿了, 纷纷围上前去, 这是控制室中心最大的监测仪器,也是检测整个时空大体进程的最重要的那个,如果它出了什么问题…… 监测组的组长扑到虚拟屏上, 下一秒又捂着胸口张大嘴巴:“混蛋!时空融合了!!!” “时空融合?!” “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四下里七嘴八舌的议论没持续多久, 组长一拍桌子:“白痴!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把情况报告给善后组!这种事情已经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了!” 这样严重的情况在时政成立后从未出现过,报告以一种难以置信的速度递到了几个部门部长的案头, 不到半天, 几个大佬们就定下了行动方案, 把所有能够派遣出去的部队全部投入了那个出现融合的时间点——平安初期, 京都。 事态在三天后被基本控制住, 据说损失了不少人手才把时空裂缝抹合,同时行动组受到命令, 付出了相当一部分的宝贵战力, 才把那个造成了融合的废弃时空从时空坐标图上完全抹除。 当然, 这样的事情, 是不会告知底下的审神者们的。 一片茂盛的丛林里, 传来人行走的窸窣声响, 时间已经近黄昏, 血色的夕阳沉沉洒下来,落在地面上冷的可怕。 “喂,我说,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下吧?天快暗下来了,石切丸殿身上的伤也让药研看看吧。” 一个白衣白发的秀丽青年从及腰高的灌木丛里艰难地拔出脚,看着裤子上拉开的一条口子,自言自语地咕哝:“啊啊啊,这就是自然的馈赠吗,真是大惊喜呢……” 他身后陆陆续续又钻出几个人,有高大的青年,也有少年模样,唯一相同的就是他们腰间都配着刀刃。 一个穿着绿色神官服饰的高大青年动作笨拙地从灌木丛里挤出来,无奈地叹气,两个少年倒是动作轻快地一前一后掠过树丛,如履平地般踩上结实的草地。 一个黑发紫眸的少年神色肃穆地看看四下:“次郎殿呢?” 石切丸苦笑着转头看后面:“我想……” 不等他说完,一个活泼的声音就遥遥传来:“哎呀人家被卡住了啦!有没有人来把人家拔出去啊?” 药研眨眨眼,石切丸无奈地笑道:“就是这样……大太刀实在不适合在这种丛林移动啊……” 在他说话的功夫,另一个少年已经动作迅速地钻回丛林又钻了出来,肩头还扛着一个极其高大的人,看样子却像是不费吹灰之力,步伐还是轻快利落。 那个被头朝下扛着的人却丝毫没有不好意思,一手护着头发一手紧紧抓着少年的衣服防止他把自己颠下去:“啊啊啊慢一点慢一点,人家好晕啊啊啊,咦,就像喝了酒一样呢……” 站在原地等着他们的石切丸尴尬地咳嗽一声,想了想,还是转头去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了。 药研呼出一口气,还是对这个生性洒脱爽朗的次郎殿没办法,太郎殿也不在……嘛,就这样吧……想着,他也转身去找别的同伴了。 骨喰放下肩头的“货物”,面无表情地理理衣服,抬脚就跟上了自家兄弟。 留下原地一个笑眯眯的次郎太刀还在回味那种醉酒一样的感觉:“哎呀,没有酒的时候,这样来一次也很不错嘛……” 等到暮色初降的时候,这个小小的临时营地已经搭了起来,五人围着一团篝火歇息进食。 火堆映着几人的脸,即使带着笑容,也不难看出其下掩藏的疲惫阴鸷。 尽管他们都尽力打理过,还是可以看出他们的狼狈。衣服多多少少都有破损血污,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过,其中以那个全身白衣的青年最显目,白色的衣物最不好打理,上面的红色血迹就分外醒目。 “鹤丸殿?” 第一个出声的是石切丸,这个出身神社的御神刀一向性情和顺,也十分关心同伴。 药研给他的伤上完药,缠上绷带,扶扶眼镜退回原地。 鹤丸国永一脸单纯无辜地回头:“诶?” 石切丸疑惑地看着他:“您刚才在看什么?” 鹤丸摸着下巴看着一个方向:“哦……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啊……好像有什么东西掉下来了……” 太阳落下的地方有一道更盛大灿烂的金色光芒炸开,然后有一个什么东西挟裹在那团光芒中如同流星坠落下来,就落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丛林里。 药研皱起眉头:“是吗……我们都没有看到……” 鹤丸摆摆手:“因为不是朝着那个方向吧。我们去看看吧?也许会是什么大惊喜呢?” 他的眼睛因为那个“惊喜”而闪闪发光,金色的瞳孔明亮得像是两个小太阳。 次郎高兴地站起来:“好啊好啊,我们走吧!也许是谁掉下了一坛酒呢?” 不不不,次郎殿,不管那是什么,总之绝对不可能是一坛酒。 药研和石切丸的眼神明明白白地这么说着。 药研望着黑黝黝的丛林犹豫起来:“可是,实在是太不安全了,太刀和大太刀在夜间的战斗力实在是……如果再来一把短刀就好了……” 次郎大大咧咧地拍拍他的肩头:“别想啦,前田不是早上就跟三日月他们出阵去了吗,其他的短刀练度都不够呢。” 药研想了想:“那我和鹤丸殿去看看,石切丸殿、次郎殿和骨喰留在这里怎么样?” 鹤丸已经迫不及待向那边走去:“行行行,走吧走吧!”刚走没几步一脑袋撞上了一棵树。 药研无奈地摇摇头,加紧几步跟上去:“鹤丸殿!让我走前面带路吧……” 两人一路低声说着话,终于摸到了一处空地。 说实话这里可不算是什么空地,周围的树木像是经历过什么台风一样,被□□得可怜兮兮的倒伏下来一大片,中间躺着的那个毫无声息的人,无疑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嘛……真是个惊吓呢……人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 鹤丸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自己的本体,警惕地对准那个一动不动的人。 药研站在他身后,闻了闻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平静地按下鹤丸拿刀的手:“看这出血量,他不可能还有意识。” 说着走过去,扒开那人身上落得厚厚的一层枯叶,只是一眼,就倒吸一口冷气:“喂……” 鹤丸好奇地凑上去看,不由也目瞪口呆:“天呐,他真的还活着吗?” 也不怪他这样问,实在是那个人身上的伤太恐怖了,二十五岁模样的青年,穿着一身精致的狩衣,狩衣上染满了浓稠的血,依稀可以从边角辨认出底下的白色,一道巨大的伤口从右肩直划到腰腹部,下面的骨骼内脏都依稀可见。 鹤丸上前拨开那人的遮住面容的凌乱长发,露出一张春花姣好的脸,因为失血过多而显出恐怖的苍白,精致的五官只有睫毛还有一点颜色,乌黑与雪白,这对比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丽。 “哦……居然跟三日月殿有得一拼呢……我说药研啊,你感觉到了吗……” 药研审视着那个伤口:“嗯。很强大的灵力……十分强大……我从来没有感受过这样的力量……而且,看伤口的形状,这是他自己干的。” 鹤丸毫不在意地打了个响指:“这样吗。你能治不?” 药研凑近血肉模糊的伤口:“本来不能,但是他好像在缓慢自愈……那保住他不死是可以的。” 鹤丸轻巧地说:“不死就行啦,不然还不好控制呢。看样子他好像是从别的时空落下来的,可能是在战场上……付丧神都死了,又回不到本丸,所以就自杀了吧……” 药研对他的猜测没什么反应,给青年做了急救措施,鹤丸脱下自己的披风盖在他身上,挡住那浓郁到令人想呕吐的血腥味,小心地抱起他,对药研点头:“走吧。” “亲王殿下!” 跟着男孩跑进来的还有好几名年轻女性,都穿着十分正式的华贵大袖,长发在身后束好,蜿蜒在绸缎衣料上。 这些女性都是家室高贵的血脉,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家世没落,无法很好的生活,于是天皇开恩,允许她们进宫来养育陪伴天皇的孩子们,像是侍女,但又比侍女尊贵。 总之,对于生存艰难的她们来说,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优子!母亲为什么不来?” 男孩被一名女性抱住,不得不乖乖地站好,眼珠一转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啊……中宫陛下……中宫陛下也很思念您,但是殿下不久就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所以……” 长平在她怀里不耐地扭了扭身体:“这样的话……那我去看望母亲怎么样?” 年纪尚幼的孩子完全看不懂照顾自己的人脸上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还沉浸在自己的新想法里。 侧殿的涂笼被捯饬的一塌糊涂,地上堆满了各色珍宝玩具,这里放的都是亲王殿下的心爱之物,平时别人连碰都不能碰,现在这些珍宝全都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为了给许久不见的母亲一个惊喜,他一个下午都在检视自己的收藏品,希望找出一件有趣的东西作为礼物送给母亲。 自从上次的年宴后,他就没有见过母亲了,如果这次送的礼物够好,也许母亲会开心地抱抱他也说不定呢? 抱着这样的心愿,他认真地寻找了一个下午,但是直到夜色沉沉,他也没有找到符合心意的礼物。 “亲王殿下,夜已经深了,请您就寝吧。” 优子跪坐在涂笼的幛子门边,温柔劝说这个年幼的皇子。 “不……我要去看望母亲……”孩子扔下手里的一只描金盘子,一脸苦恼地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使女:“优子,我找不到礼物……如果,如果母亲不喜欢……” 优子微笑起来:“这样的烦恼吗?殿下错了哟,不管是怎么样的礼物,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送的,母亲一定会喜欢的。因为母亲看见的永远不是礼物本身,而是自己孩子的心啊。” 长平疑惑地瞪大眼睛:“真的吗?” 优子点头:“是啊,这可是所有母亲的本能呢。” 长平歪着头,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礼物是一片树叶?” 优子抿着嘴笑起来:“在母亲眼里,这可不是一片树叶哦。她们能看见的,应该是孩子在游玩时还惦记着她们的那种心情吧。被自己所爱的人放在心上,这样的快乐,如果能感受到的话,不是很美妙吗?要是说起原因,那就只有爱了吧。” 长平无意识地用手指在地上画画:“爱?那是什么?很甜吗?” 刚满五岁的亲王殿下,最近迷上了甜食,一天要吃掉两碟加双倍糖的和果子,在他的心里,甜,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 优子想了想:“是啊,要是这么说的话,爱就是很甜很甜的东西呢。” 长平看着容貌秀美的少女:“那优子呢?爱这么甜,优子有吗?” 优子怔了怔,面前的孩童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眼睛清澈的仿佛她幼时看到过的贵船山的山泉水,在那样的目光里,任何谎言都不具备存在的可能。 “啊……曾经是有过的呢。” 她这么说。 长平认真地继续问:“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 优子也认真地回答:“因为给我爱的人不在了啊。” 长平思索片刻:“可是给过你的话,就应该感到幸福啊。就像我吃了和果子,虽然吃掉了就没有了,但是心里会一直很开心呢。优子不一样吗?” 优子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直到长平忍不住困意开始打哈欠,她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回答:“因为很残忍啊。吃过那么甜的,就不能再忍受一点的苦,甚至开始怨恨给了甜的人,忍不住就会想,如果一直都是苦的,反而会更好吧。” 她看着睡倒在自己怀里的幼童:“亲王殿下,爱啊,也是很苦的呢。希望您不会尝到这样的苦吧。” 89.本丸的第八十六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跟着男孩跑进来的还有好几名年轻女性,都穿着十分正式的华贵大袖, 长发在身后束好, 蜿蜒在绸缎衣料上。 这些女性都是家室高贵的血脉,但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家世没落,无法很好的生活, 于是天皇开恩, 允许她们进宫来养育陪伴天皇的孩子们,像是侍女, 但又比侍女尊贵。 总之, 对于生存艰难的她们来说, 这样的机会是很难得的。 “优子!母亲为什么不来?” 男孩被一名女性抱住, 不得不乖乖地站好,眼珠一转又想到了这个问题。 “啊……中宫陛下……中宫陛下也很思念您,但是殿下不久就会有一个弟弟或是妹妹,所以……” 长平在她怀里不耐地扭了扭身体:“这样的话……那我去看望母亲怎么样?” 年纪尚幼的孩子完全看不懂照顾自己的人脸上欲言又止的担忧神色, 还沉浸在自己的新想法里。 侧殿的涂笼被捯饬的一塌糊涂, 地上堆满了各色珍宝玩具,这里放的都是亲王殿下的心爱之物, 平时别人连碰都不能碰,现在这些珍宝全都被主人毫不在意地扔在地上,为了给许久不见的母亲一个惊喜, 他一个下午都在检视自己的收藏品, 希望找出一件有趣的东西作为礼物送给母亲。 自从上次的年宴后, 他就没有见过母亲了,如果这次送的礼物够好,也许母亲会开心地抱抱他也说不定呢? 抱着这样的心愿,他认真地寻找了一个下午,但是直到夜色沉沉,他也没有找到符合心意的礼物。 “亲王殿下,夜已经深了,请您就寝吧。” 优子跪坐在涂笼的幛子门边,温柔劝说这个年幼的皇子。 “不……我要去看望母亲……”孩子扔下手里的一只描金盘子,一脸苦恼地看向自己最信任的使女:“优子,我找不到礼物……如果,如果母亲不喜欢……” 优子微笑起来:“这样的烦恼吗?殿下错了哟,不管是怎么样的礼物,只要是自己的孩子送的,母亲一定会喜欢的。因为母亲看见的永远不是礼物本身,而是自己孩子的心啊。” 长平疑惑地瞪大眼睛:“真的吗?” 优子点头:“是啊,这可是所有母亲的本能呢。” 长平歪着头,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么,为什么会这样呢?如果礼物是一片树叶?” 优子抿着嘴笑起来:“在母亲眼里,这可不是一片树叶哦。她们能看见的,应该是孩子在游玩时还惦记着她们的那种心情吧。被自己所爱的人放在心上,这样的快乐,如果能感受到的话,不是很美妙吗?要是说起原因,那就只有爱了吧。” 长平无意识地用手指在地上画画:“爱?那是什么?很甜吗?” 刚满五岁的亲王殿下,最近迷上了甜食,一天要吃掉两碟加双倍糖的和果子,在他的心里,甜,是世界上最美妙的味道。 优子想了想:“是啊,要是这么说的话,爱就是很甜很甜的东西呢。” 长平看着容貌秀美的少女:“那优子呢?爱这么甜,优子有吗?” 优子怔了怔,面前的孩童有着无比尊贵的身份,眼睛清澈的仿佛她幼时看到过的贵船山的山泉水,在那样的目光里,任何谎言都不具备存在的可能。 “啊……曾经是有过的呢。” 她这么说。 长平认真地继续问:“为什么现在没有了呢?” 优子也认真地回答:“因为给我爱的人不在了啊。” 长平思索片刻:“可是给过你的话,就应该感到幸福啊。就像我吃了和果子,虽然吃掉了就没有了,但是心里会一直很开心呢。优子不一样吗?” 优子一脸茫然地坐在那里,想了很久,直到长平忍不住困意开始打哈欠,她终于想到了自己的回答:“因为很残忍啊。吃过那么甜的,就不能再忍受一点的苦,甚至开始怨恨给了甜的人,忍不住就会想,如果一直都是苦的,反而会更好吧。” 她看着睡倒在自己怀里的幼童:“亲王殿下,爱啊,也是很苦的呢。希望您不会尝到这样的苦吧。” 第二天清晨,后凉殿就热闹了起来,因为后凉殿的主人一直惦记着昨天的事情,在听了优子的劝解后,他选择了清晨跑到殿后的庭院里,亲手折下第一枝开放的樱花作为送给母亲的礼物。 但是这样的见面没有获得他想象中的拥抱。 在看见他之后,中宫就表现的很不安,眼中的排斥后来甚至到了身边陪伴的命妇都看出来的地步,这样的不安在见到那枝樱花后就到了顶点。 看得出她尽力在微笑了,但是她拿着那枝花,只是敷衍地夸赞了两句,就命令侍女拿下去…… 随即她的脸色就肉眼可见地苍白起来,她开始尖叫,开始哭泣,抱着高高隆起的肚子呻吟。 她要生了。 长平在一群惊慌失措的侍女好声好气的劝告中被带走,他最后回头时,只看见一堆杂乱奔走的裙摆腿脚中,落在地上被踩踏过的那枝樱花。 那是今天枝头盛开的第一枝花,它盛开的时候极其美丽,娇娇怯怯的,颤颤巍巍地在晨光里摇曳着花瓣,花瓣的边缘有一点少女唇色的粉红,鲜嫩可爱,活泼的像是初次走出宅邸的姬君,静静地观察着这片她没有见过的天地。 现在它落在地上,还是那么柔弱的,被踩踏…… 凋零,流出透明的血液……或许是眼泪。 优子牵着沉默的少主人回到后凉殿,看着孩子面无表情的脸,绞尽脑汁安慰他:“殿下,也许礼物不够合陛下的心意……” 对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她要这么解释为什么他的母亲会不喜欢他呢? “怎么会呢,优子你说过的,母亲会从一片树叶里看见孩子惦记的心情,我想母亲不高兴,可能是从里面看见了我的诅咒吧。” ——啊啊啊,真是属于母亲的,可怕的本能呢。 孩子晶莹玉润的侧脸稚嫩可爱,说到“诅咒”这个词语时却透出了恶鬼一样的寒气。 “诅……诅咒?” 优子听见这个词语时脸色大变,看着长平的温柔目光也透出了隐隐的忌惮和恐惧,还有……“竟然真的如此”的恍然大悟。 “是啊,不希望弟弟妹妹诞生的诅咒,不希望他们长大的诅咒……如果只有我的话……如果没有别人的话,母亲会不会喜欢我呢……总是这样想着。” 属于孩子的声音尚且有着奶声奶气的味道,低低自语着,仿佛是囚牢中的鬼魂在倾诉自己的怨恨。 “也许……樱花也听见了吧……然后说给母亲了……” 他抬起眼睛,明亮清澈的眼眸直直盯着自己的贴身使女,透出点怨恨的阴森鬼气:“可是,可是她为什么不喜欢我呢?她不是我的母亲吗?如果她喜欢我,我就不会这样了啊……” 优子被这样的目光吓得跌坐地上,惶惶不知如何是好,只是哆嗦着嘴唇:“不……不,我不知道……亲王殿下……我突然想起您的春衣还没有做好,我先,先去……” 她躲闪着孩子质问的目光,话都没有说完,连滚带爬地拉开幛子门跑了出去。 孤零零留在室内的孩子看着那蒙着上好白纸,绘着精致华丽图案的幛子门拉开又合上,嘴唇动了动。 “是我做错什么了吗?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呢……” 后凉殿这一天过的很平静,和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什么不同,到傍晚的时候,中宫那边传来消息,中宫陛下诞下了一位内亲王。 这位新诞下的内亲王后来被天皇赐名光子,据说也是因为长平亲王殿下的缘故。 事实上,这位秋和宫光子内亲王并没有活很久,历史上,她十三岁嫁人,不过半年就因病去世。 她逝世后,除了中宫定子伤心晕厥了两天,没多久,这个连名字都是来源于兄长的内亲王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记忆里。 除了优子。 天皇陛下最宠爱的亲王身边的使女,一直坚持着每年为这位可怜的内亲王供奉祭祀。 带着难以启齿的愧疚与负罪感。 当然,这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让我们把时间线拨回来,回到秋和宫光子内亲王刚出世时。 天皇宠爱儿子,但是对女儿就不是那么上心,内亲王出生半个多月了,清凉殿只是在开始几天遣人探望过,天皇本人只匆匆来看了一眼,连抱都没有抱过,至于取名字,当然也是理所当然的“押后”了。 后凉殿的长平在得知妹妹还没有名字时,呆了很久,把手里的东西一扔就跑了出去,身后的优子叫不住,只得草草敛了厚重的十二单追上去。 弘徽殿还是一片热闹,中宫今日请了几个妹妹和闺中好友入宫游玩,在御花园转了一圈,几位家中娇养的公主颇感疲倦,于是又回到弘徽殿。 源赖光不着痕迹地活动一番被震得有点发麻的手腕,虽然他修行多年,剑术大成,但是体质问题始终是他的硬伤,平常多靠灵活取胜,最烦遇到这样傻大个型的对手。 “阁下既然闯进赖光宅邸,为何又畏畏缩缩不敢相见?” 落在廊上的那块巨大阴影纹丝不动,源赖光皱皱眉,这还是个沉着的傻大个? 更麻烦了。 源赖光缓缓调整着呼吸,手上猛然发力,髭切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刺目的光,随着破空声狠狠扎向另一半完好的幛子门。 幛子门本就是用厚纸蒙的,哪里挡得住这么一下,因为髭切的速度太快,连撕裂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悄无声息地断裂成两半,破空而去的刀剑速度不减,直直撞上幛子门后的人—— “当——” 又是一次刀剑相错,髭切被凌空挑飞,小半个刀身都扎进了廊上的梁柱里,刀柄还在微微的嗡动。 “藏头露尾这样的行径,可不是武士应当奉行的,你是什么人——” 源赖光的话都没有说完,就哽在了喉咙口。 门后面显露出来的高大身影把源赖光看的瞠目结舌,那是人吗?应该用“怪物”,或者“东西”来形容更加确切吧? 幛子门被他割开了上下两半,下半部分还□□着,于是门后的东西只露出了上半部分,可是就算是这样,也十分可观了。 源赖光一米七七的身高,在朝会时都能看见其他一些殿上人的乌帽子顶,可是现在,居然要仰视这个——这个傻大个! 这个浑身肌肉虬结,周身有蓝色电光闪烁环绕,身着狩衣,头戴乌帽子,眼中还有光——是真的有光啊!——的傻大个! 那个东西慢慢抬起头,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嘶鸣声,源赖光当机立断,连还插在柱子上的髭切也顾不上了,握着膝丸就地一滚,从空洞处滚到廊上,三两步踏上开阔的中庭。 开玩笑,这样的东西,明显不是简单的武士,还是不是人都难说,尤其是这样的打扮…… 源赖光怎么看怎么别扭,就像是大内里那群检非违使闲得无聊跑来吓人了一样…… 那东西举起手里的太刀,面朝源赖光,腰身微压,忽然一蹬腿,就冲了过来! 源赖光心中一惊,这速度,太快了! 等不及再想什么,手中的膝丸已经自发迎了上去,两振刀剑撞击后又分离,横挥竖砍斜斩下劈,两振刀剑挥舞的动作快的看不清,星星点点的火花迸溅出来,源赖光矮身前冲,正正架住对面下落的一记劈砍。 “还有一个!在这里!” 不知哪里传来清脆的少年音,像是在呼唤同伴。 源赖光心里一沉,难道这样的东西,还有同伙? 他手中发力,猛地挑开太刀,那就该速战速决了。 90.本丸的第八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 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 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 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 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 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 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 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 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 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但是我知道, 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 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 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 天皇受用不已,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他怎么不去死!经历过那样污秽的事情,和妖魔共处,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现在轮到我的爱子了是吗,这是他对我的警告是吗……啊啊啊,我应该……我早就应该……” “中宫陛下!请不要讲了,请……” “都滚开!我要……” 殿内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那个女人最后的咒骂,优子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看着长平亲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从微笑到冷漠,只觉得满心恐惧。 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直直看过来:“优子,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这件事情,在天皇陛下的后宫知道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被天皇处理掉了。 事情要追溯到长平亲王刚出生的时候,刚满一岁的亲王殿下被天皇陛下带到清凉殿居住,这样的荣宠在天皇的所有儿女中是独一份的,连当年的皇太子都没有获得过居住在清凉殿的殊荣。 天皇陛下闲来无事,抱着长平亲王在花园游玩,突然有大臣觐见,于是将亲王殿下交给藏人照看,前去处理政务。 照管的藏人并不尽心,把年幼的亲王殿下放在草坪上独自玩耍,而去与其他人聊天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回来才发现,亲王殿下不见了。 到处寻找都不见那位尊贵的亲王殿下的身影,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用居所的青铜烛台自尽了,死前还诅咒了使他沦落到这一地步的无辜的亲王殿下,诅咒他一生与妖魔为伍,无法获得神明的庇佑,最终惨淡痛苦的死去。 这样的诅咒无疑使天皇震怒,藏人的尸体被武士们分解后扔进了据说镇压着妖魔的山崖,天皇还命令阴阳师诅咒藏人的所有血缘死后得到同等的痛苦。 那几日,皇宫中的混乱简直无法言语,所有人都认定亲王殿下找不回来了,连身为亲王父母的天皇和中宫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准备为亲王举行葬礼。 但就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中宫听见殿外有笑声传来,于是前去查看,便见到昏暗的夜色下,年幼的亲王被几个形状丑恶的妖怪围在中间玩耍,他牵着一个背后长有羽翼的女性的手蹒跚走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见到自己的母亲出来,十分开心地冲她挥手,口齿清晰地喊出了:“母亲。” 还不会说话的稚儿忽然学会说话,并且由妖怪陪伴着玩耍,中宫一下子想起了藏人的诅咒。 在这样的年代,与妖魔扯上关系是十分悲惨的事情,意味着这个人的一生都会与不吉和厄运牵扯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中宫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宁愿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也好过与妖魔为伍。 更重要的是,藏人说他会悲惨的死去……可是看他的模样,分明又快乐无比,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是妖魔披着她的孩子的皮来蛊惑她…… 这样的噩运代表着他无法继承皇位,代表着生下与妖魔有关的孩子的她也是不吉的,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不吉之子! 那些妖魔在送回孩子后就消失了,天皇在得知这样的事情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的厌恶,反而更加宠爱这个被称为“不吉”的儿子,还花费了许多时间选择了“光”作为孩子的名字。 他认为,妖魔不伤害长平,正说明了长平是有大气运,有神明庇佑的,他能为自己带来福运,“光”是他对长平的护佑,也是长平未来一生的写照。 “是这样……啊……” 听完优子的故事,长平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他低着头,轻轻说:“我并不记得……那样的事情……” 优子叹了一口气:“您那时还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吧……” 披散着头发的孩子往被子里蜷缩一下:“那……我不记得了,也是我的错吗?” 他慢慢问:“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被妖魔掳走,共处,背负别人甚至自己的母亲的厌恶眼神,这样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优子不是说,母亲都是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吗,不管孩子怎么样……难道与妖魔扯上了关系,这样的孩子就不能被母亲宠爱了吗?” 优子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知道怎么对幼主解释,中宫的冷漠,不仅仅是妖魔的缘故。 有这样一个不吉的孩子,她连带着也会受到质疑,事实就是,藤原皇后逝去有一年多了,本该被封为皇后的她因为这样的名声始终停留在中宫的位置上,最近甚至听说,天皇有意迎娶藤原良继的长女为皇后。 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向单纯渴望母亲的幼主解释? 长平却不愿意再听她的安慰:“都是假的吧……爱什么的,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去相信就不会难受——呐,优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孩童清凌凌的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又像是包含了所有。 这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以证明并非是自己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母亲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因为世上并没有规定母亲一定要珍爱她的孩子——世上根本就没有爱啊。 优子听到他的结论,不由紧张起来。 她直觉这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对于她年幼的主人来说,虽然……她不知道原因。 “不,亲王殿下,请相信优子,爱是存在的,但是除了您感受过的甜的爱,还有一些爱是苦的。中宫陛下爱着您,所以当发生了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后,她才会这么伤心,伤心到不愿意承认您……” “您经历的时间还太短,等到以后,会有人爱您比爱自己更甚,会有人珍重您像珍重独一无二的珍宝……但是这样的相遇是很不容易的,您会受到神明的考验,经历苦难和挫折,等您证明您真的值得这样的爱后,那个人就会来到您身边,将那些苦难都补偿给您。” 优子鼓起勇气摸了摸长平柔软的头发:“优子相信,像您这样好的孩子,值得很多人的爱,所以,也许您会吃很多苦。但是,要耐心的等待啊,亲王殿下。” 91.本丸的第八十八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啊嚏——” 荒郊野外的某座山上, 杂草灌木林立的小径里, 突然传出这样的动静。 源重光皱眉揉揉鼻子, 转头就看见髭切膝丸一左一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这样的眼神看得他有点毛毛的。 膝丸当先开口:“家主身体不舒服吗?” 髭切紧接着问:“需要休息吗?” “果然还是让我们来做吧,伏击军队这种事情——” “家主在一边等候即可, 一定为您带来胜利!” “赌上源氏重宝之名!” 源重光:【目瞪口呆】 等等等等, 你们这个默契…… 源重光思索半晌, 决定还是不理他们了,不知道为啥, 这次出征,他们俩都紧张得不得了, 一有风吹草动都握着刀想往上冲,平常也是一天到晚跟在他身边, 像现在这样的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源重光不蠢,但是他也懒得去想原因。 理由就是, 他发现源赖光的身体自从恢复记忆后就有崩溃的趋势。反应变得迟钝尚且不说,躯体时不时就失灵,昨天他伸手去拿被子, 结果死活弯曲不了手指, 像是老旧的机械失去齿轮,很快就要全盘脱落。 如果不肯融入这个时空,那么就只有死亡。 冥冥中, 他听见了这样充满恶意的低语。 源重光嗤笑一声, 那就死啊, 谁怕谁。 他弯曲一下手指,将手搭上腰间的膝丸:“嘘——有声音。” 边上的髭切见到他下意识的动作后,神色一沉,转瞬又恢复如常,轻声道:“是平家运送粮草的分队吧。” 膝丸将本体微微出鞘:“除了他们,不会再有人从这边过了。战争的事情早就放出风声,平民百姓不可能冒着危险到这边来。” 这次的行动只有源重光带领的髭切膝丸和今剑,三日月他们前几天就不知去向,源重光也没耐心管他们。 最多叮嘱了药研一句小心。 想起三日月当时的神情,源重光突然有点烦躁。 极其细小的风声飒飒而过,今剑从后面轻巧跳跃过来,红彤彤的脸颊上满是兴奋:“来了来了,他们来了!先行的有二十人,后面是第一批粮草,有十五辆大车,好像还运送了什么珍宝,太远了,没看清。” 源重光听了,鼓励地摸摸今剑的头:“非常感谢。” 崎岖的山道上,押运粮草大车的士兵还互相放松地交谈着,浑然不知前方就是他们此行的生命终点。 刀刃刺入人体的声音滑腻迟钝,血在地面上积了一小滩光滑如镜面的水泊,片刻后就被砂石吸干,源重光拔出太刀,接过髭切递来的布料,将刀身上的血迹擦干,收刀入鞘。 “烧了吧。”看看在山道上停放成一长条的十五辆大车,源重光颇感可惜地下令。 他们人手太少,带也带不走,还不如烧了,气气平忠常也是好的。 今剑蹲在为首的那辆大车边捣鼓了半天,拉出一个长条型的木盒子:“找到啦!” 捧着盒子蹦蹦跳跳地来到源重光身边:“他们运送的宝物!” 源重光伸手摩挲着盒子上典雅古朴的花纹:“是从平家运送过来的,应该是要交给平忠常的东西。” 装饰性的锁扣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盒盖在他手下打开,露出一振无弧度的直刀,刀身仅略有反,在刀柄处大幅折回,造型充满古意。 “嗯?” 源重光见到这振刀,忍不住挑起眉头:“小乌丸?” 源平两家是世敌,这样的仇恨让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了解对方比了解自己还透彻。 像是髭切与膝丸作为源氏重宝为人熟知以外,作为平家的传家宝,太刀小乌丸也是源氏耳熟能详的存在。 相传桓武天皇一日在南殿时,一只黑鸟携一口太刀飞来伏于帝前,将太刀留下就飞走了,传说此鸟绝非凡鸟,而是在日本神话中深有影响的八尺鸦,太刀“小乌丸”因此而得名。 源重光知道这件事情,那时小乌丸被珍藏在宫内厅,在他迁居到东三条殿的时候,天皇还想把小乌丸给他一起带走,作为镇宅的宝物。只不过当时他已经有三日月了,所以就拒绝了天皇的建议。 于是那振被特意取出来的小乌丸在他面前转了一圈后,又回到了宫内厅。 没想到居然在此地再次相见。 源重光的手指擦过古朴的朱红刀鞘,仿佛能听见刀剑富有灵性的嗡鸣。 诶……既然是平家的宝物,那当然是——不拿白不拿啦。 **** “向右突击!” 锋锐的嗡鸣,小乌丸出鞘,直直指向薄弱的右方,源重光身后的士兵呐喊着向前冲锋,与前面冲过来的平家军队狠狠相撞。 瞬间,便有大蓬的鲜血从人群中炸开来,惨叫声,呐喊声,催促声,混合着求饶声一下子响彻整个平原。 持着竹箭木枪的士兵一波一波地涌上去,满战场飞舞的箭矢遮蔽天日,每次落下,都能收割走几十条性命。 源重光蹙眉,神情严肃,他没想到天皇手下竟然有叛徒,斥候报上来的情报都掺了极大的水分,甚至连最重要的地形图都被动了手脚。 现在,平家的军队通过一条小道源源不断投入战场,他身后的士兵越来越少,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他就可以去见他的亲爹了。 髭切斩杀着冲上来的平家士兵,目光急切地在敌阵中搜寻,终于定在一处。 膝丸从边上奋力拼杀着过来与他会合:“阿尼甲!!情况不对!历史发生改变了!” 是的,历史发生改变了,在他们存在的那时候,这场战役很轻松就结束了,没有背叛,没有隐瞒,家主收拾起那群乌合之众几乎没费什么心力。 他的错误就是接受了平忠常的投降,在那场宴会上被上百士兵埋伏。 可是……可是现在这是怎么回事! 髭切避过刺来的一支长/枪,反手砍掉那个不知死活的脑袋,脸上不见了以往的笑意:“平忠常在那里。” 膝丸一愣,差点被流矢误伤:“什么?” 髭切狠狠拽着他的领口,琥珀金的眼瞳直直盯着弟弟同色的眼:“我把家主交给你,好好保护他。” 膝丸全身的寒毛都炸起来了:“阿尼甲!你疯了!你要一个人去——” 和以往无数次一样,他的劝阻对髭切一点用都没有,那个披着白色军装的铂金发青年声音冷硬:“既然你要沉默,那就沉默到底!” 不等膝丸回应,眼前瓢泼的血像雨一样落下,那个浅色的身影已经窜出数米远,很快就被其他的身影盖住,看不见了。 膝丸目瞪口呆地愣了片刻,使劲儿撸了一把薄绿色的头发:“我——” 他愤怒地劈断后面偷袭的一杆枪,看准家主的位置,闷头冲了过去。 龙笹胆的旗帜在人潮中摇摇晃晃,源氏家主的象征在平家一波又一波不知疲倦的冲刺下摇摇欲坠,平忠常眯着眼睛看对面的景象,喜悦地连连拍着身边儿子的肩头:“看样子那个小儿快不行了,哈哈哈!要好好奖赏那几个新来的谋士!” 边上护卫的人纷纷捧场地笑起来,赞美着平忠常的英明果决,就在上面一片和谐时,有一个迟疑的声音插了进来:“那是……什么?” 嗯? 所有人都下意识看过去,纷纷瞪大了眼睛。 混乱的战场上,两家的军队都挤在一起,如果没有家徽分辨的话,根本是敌是友都不知道,想在这样的场面里找到确切的某个人,根本是不可能的。 但就是这样人畜不分的场景里,有个人像是利剑一般划破了整场混乱,攫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他肩头披着一件单薄的白色上衣,浅铂金的短发上结了一层薄薄的血珠,琥珀色的眼眸里含着恶鬼般令人恐惧的笑意,他抿着唇,手中太刀毫不容情地收割着沿路士兵的性命,他经过的地方,身后是从胸腔脖颈里喷涌而出的血泉,染了一路泥泞的血红。 谁也不知道他杀了多少人,白皙的脸上是飞溅的血,他一步一步往前走,挡在他面前的士兵恐惧地后退,竟然生生在这个满是野兽的战场上开辟出了名为“理智”的空白地带! “他是什么人!” 平忠常失态地扑上前面的栅栏:“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恶鬼!” 那个恶鬼像是听见了这里的声音,隔着半个战场遥遥地看过来,染上了杀意的薄红的眼尾一挑,露出一个堪称天真甜美的笑容,他直直盯着这边,张开嘴—— ——找到你了。 平忠常打了个哆嗦,有寒意从脊椎骨往上疯狂爬升,全身的肌肉都在叫嚣着恐惧。 ——可怕,可怕,太可怕了! ——会死的!一定会死的! 他颤抖着手后退两步,脸色惨白地环顾四周:“卫兵呢?都过来!” 他的儿子疑惑地看着父亲:“可是我们就快胜利了!源赖光身边已经没有人了,他自己都下场了,只要再——” 他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就保持着那样一个疑惑的眼神,看着父亲惊慌的头颅飞了起来,带着喷泉一样的血柱冲到了他的脸上。 ——? 什,什么? 片刻的寂静后,耳边炸开了惊恐愤怒的吼叫,他跌倒在地上,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怀里的人头还在淅淅沥沥地滴血,他对上父亲凝固的恐惧的眼睛,停滞的思绪还在无意识地顺着刚才的话往下走:“——只要再派几个人,他就死定了——” “啊啊啊啊啊啊!父亲!!!” 本阵里的武士见主君被杀死,纷纷暴怒,没有人去思考为什么那个恶鬼这么快就冲过来了,只是凭着本能提刀上去厮杀。 少部分人围着少主君,劝告他离开这个地方。 平忠常死了,他就是平家的家主,是他们效忠的主君,绝对不能再让他出事了。 “不!我不走!我要杀了他!” 平家少主咬牙切齿地说,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他眼睛一亮:“对了!他是源氏的人!那就让他也尝尝——失去支柱的痛苦吧!” 他抓住前方传令兵的衣服,恶狠狠地命令:“放箭!全部放箭!射死源赖光!” 陷入围困的髭切来不及脱身,依稀听见这样的话,怒吼一声,手中满是血的本体太刀用了十分力气投掷出去,血红的刀尖高速擦过空气,竟然甩下了上面的血珠,露出一星冰冷的雪亮。 平家少主看见了这振飞来的刀,但他完全没办法避开,身边的人惊呼着扑到他身上,耳边刀刃穿透皮肉的声音噗嗤噗嗤几声连响,他迷惑地低头看看自己的胸口,又抬起头,在黑暗席卷而来之前,他看见铺天盖地的箭矢划过天际—— 他露出一丝冷笑,眼中的光倏忽熄灭。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92.本丸的第八十九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我们回来啦!” 中庭的时间转换器发出一阵朦胧的金色光晕, 光芒退散后显出五个高矮不一的人形。 二楼审神者房间的拉门发出响动,一个长发及地的青年缓缓下楼:“三日月殿他们还没有回来,这次远征有受伤吗?” 次郎异常兴奋地摇头:“没有哟……但是有个大收获……咦, 今天是数珠丸殿做近侍?” 长发青年垂着眼眸安静捻着手里的念珠,不言不动活似下一秒就要立地成佛。 次郎苦恼地动动身体, 他果然最不适合应付这样性格的人……让开身体露出后面的同伴:“数珠丸殿都没有好奇心的吗……” “缺少惊吓的话,心可是会干枯的死掉的呢~” 鹤丸轻快地接上次郎的话, 出声调侃那个一心向佛的同伴。 “当当当!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数珠丸微微抬头,明明双眼紧闭,可是不知怎么的, 他就是能看到面前的景象。 一身白衣的鹤丸怀里视若珍宝般抱着一团东西,用他的白色羽织裹着,露出一张属于孩子的幼嫩恬淡的睡脸,他睡的很熟,脸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像是雪白的糯米大福上撒了樱花调味粉,看着就甜的不得了。 “……你们哪里拐来的孩子?” 巨大的震撼让他一瞬间都忘了捻念珠, 下意识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鹤丸国永。 鹤丸被那个含义丰富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 急忙辩白:“喂喂喂!这可不是我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听着就更不值得信任了吧…… 数珠丸把眼神默默转向药研, 感觉这些人里只有药研看着最可靠呢, 那把御神刀一直眼神古怪地在后面盯着鹤丸, 也不像是要给他解惑的样子。 药研低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 得到数珠丸一个舒缓从容的点头:“这样吗?倒也是来的及时, 那位审神者快不行了, 既然有替换的话,明天就让笑面青江带他出阵吧。” 他们都知道那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没有人提出异议,鹤丸抱着睡着的审神者左右看了一遍,脚步悄悄地往后挪,不等挪出一米,数珠丸清悦的声音响起:“这位审神者,今天就睡在近侍部屋吧。鹤丸殿,你去哪里?” 鹤丸扁扁嘴:“不能睡我那里吗?” 数珠丸把脸朝向鹤丸,不言不语,鹤丸抵抗了片刻,只好投降:“好吧好吧……” 数珠丸低眉顺眼继续捻念珠:“只有近侍部屋里有多余的寝具了,那里离审神者的房间也近。” “唔……” 源重光迷迷糊糊地用手揉着眼睛,在温暖的被子里滚了几圈。 好舒服啊…… “审神者大人,您醒了。” 源重光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出声的人。 那个长发逶迤在榻榻米上的青年垂眸静坐,手腕上缠绕着长长的佛珠,容貌秀丽清雅,一振太刀横放在他的膝头。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源重光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那串长长的佛珠,小小声地说:“珠子。” 数珠丸愣了愣,根据药研的说法,这位审神者是由于灵力暴动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心智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对,怎么看样子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相信人类,那可是个擅长谎言与欺骗的种族。 “审神者大人,我想不用我说,您也应当了解您现在的处境,除非与我们合作,接受我们的庇佑,否则您是不可能活下去的。请将您的伪装收起来吧,对于以前的我们或许很有用,但是现在……” 源重光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说的话不那么友善,畏缩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见数珠丸似乎是显得不耐烦了,周围又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只好鼓起勇气弱弱道:“……优子呢?这里是哪里?我的侍从呢?” 数珠丸捻念珠的手一紧,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尽管有一个从头到尾没睁眼。 源重光眼神无辜而迷茫,数珠丸猛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出去了。 留下孤身一人在被窝里的源重光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拉着被角盖过自己的脑袋,小声笑了起来。 “所以时空融合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不不不,已经解决了,只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额头上满是汗的监察组长努力试图解释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时空抑制力已经生效,只是历史上多出了长平亲王这个人……” 联合调查部部长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废弃时空的那位?他回来了?” 监察组长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正确历史承认了他的存在,是为桓武天皇三子,中宫定子的独子,出生就被册封为长平亲王,十七岁元服礼,元服礼后三个月,在贵船神社遇到山匪,落下山崖死亡,死后被追封为神高皇太子……但是根据那份诏书颁发的时间来看,其实他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活着呢……嘛……算是半日太子吧……” 部长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这段历史已经获得了时空的认可?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是合法的、应该存在的?” 监察组长苦着脸点头:“啊……是的……其实不用怀疑,现在随便去街上拉一个人,说起长平亲王,他们都会知道的吧……毕竟是那么著名的“半日太子”,死的又那么离奇,据说长得还很好看……” “见鬼!” 部长愤愤地咒骂了一句,随后想起什么:“那那些付丧神呢?他们会有和他相处的记忆吗?” 监察组长想了半天:“呃……这个的话……我想除了身为献给长平亲王作为贺礼的三日月外,应该不会吧……毕竟那时候它们都没有产生灵智啊!存在于出生之前,这样久远的记忆,是连天照大御神也没办法记住的吧?” 部长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反正他已经失踪了……那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行道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魑魅魍魉伸出鬼爪狰狞地扭动。 源重光规规矩矩地展开双手站好,等着数珠丸给他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也不知道他出去后是怎么跟药研他们商量的,看样子好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审神者变幼齿了的结果,态度倒是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还亲自给他穿衣服。 源重光乖乖垂着脑袋,数珠丸蹲在他面前,一头银灰色长发披散下来,闪着银河般丝滑璀璨的光,源重光看的手痒痒,忍不住就偷偷去摸了一把。 恩,手感真的很棒,像是上好的丝绸,手放上去的时候几乎能吸住皮肤。 “珠子……” 数珠丸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头发往源重光够不到的地方拨了拨。 源重光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数珠丸的念珠上。 数珠丸蹲着给他整理衣服,念珠就松松地绕在手上,时不时在源重光面前晃悠一下。 源重光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珠子晃悠,完全没发觉数珠丸隐晦的审视。 难道真的傻了?还是失忆?这样的状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他还会长大吗?对于灵力的掌控和运用有没有影响?…… 药研在得知审神者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地上摆满了摊开的书,连饭都没有吃,也不知道找出原因没有。 最重要的还是灵力问题……这样的审神者,还能动用灵力吗?如果可以的话,养起来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年幼无知,完全听从付丧神的审神者……可是如果不行,按照他们一贯的做法,那只能扔回战场去了…… 数珠丸最后抹平源重光衣角的一点褶皱,轻声道:“本丸里没有适合您穿的衣物,这是前田的衣服稍作了修改,请您谅解。” 源重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衬衫和裤子,见数珠丸站起来要走,急忙伸出手,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数珠丸有点愣,不明白审神者这是什么意思,对上那双星光一样明亮又带点害怕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犹豫片刻,微微弯腰单手抱起小孩子,那双带着奶香味的软软的胳膊从善如流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种感觉……非常陌生,但是又和以前那位审神者的身体接触好像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 数珠丸低低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不知道,再说吧。 从天守阁二楼下来,楼下柱子边靠着一个白色身影,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草去逗弄一只小蜘蛛,见楼上下来了人,顺手丢掉那根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哟!审神者大人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源重光警惕地把脸藏在数珠丸颈边,摇摇头。 鹤丸:……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手顿在半空。 不是吧……他只是客套一下啊,这个回答是怎么回事? “我说……审神者大人,这是个玩笑吗?惊吓度是够了,可是一点也不有趣啊!等等,那个紫色眼睛黑头发的小个子记得吗?就是那个从来不笑的很严肃的小矮子?” 【药·小矮子·研:……】 “诶?也不知道吗?那那个超级高的那个伪娘大个子呢?就是喜欢穿女孩子的裙子的那个!看着像变态的很吓人很吓人的那个?” 【次郎·伪娘·看着像变态·很吓人·太刀:……】 “什么?等等等等,还有配色像抹茶的那个!绿色的!白色的!很大的!走路比蜗牛还慢的那个呢?” 【石·抹茶配色·很大·切·走路比蜗牛慢·丸:……】 “呀……真的不记得了啊……是什么原理呢……明明刚变小的时候还有记忆的,睡了一觉就都忘记了吗……” 跟在数珠丸后面聒噪了一路的鹤丸眯着眼睛,看着数珠丸抱着审神者消失在走廊拐角,抱着双臂呼气,金色瞳孔里闪过诡谲阴冷的光:“啊啦,这样也挺好玩的不是吗……” 想着,他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追上去:“喂!等等我啊……” “和中宫陛下很像呢。” “身份又是如此高贵……” “以后定能寻得一个美貌多才的丈夫。” 女性们七嘴八舌地赞美着襁褓中的婴儿,中宫微笑着听着,最终只是亲吻一下婴儿的脸颊:“只要她开开心心地过一生就好啦,不要太辛苦就好。” 眼型姣好的眸子里满满的对女儿的疼爱:“爱子还小,有母亲爱她就好了。”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亲王殿下……” 93.本丸的第九十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您醒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源重光心头一跳……不会吧, 这些刀子精是怎么回事,都喜欢这样问候人吗? 他吞下喉咙里因疼痛而翻涌的血腥气, 定下心看去,跪坐在他床铺边的是一个有着紫色短发的青年,衣饰宽大华丽,他的容貌很柔和, 望去就让人心生好感,衣着干净,周身气息平和典雅, 不像是刀剑付丧神,倒更像是书卷成了精。 “有什么事吗?”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 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 直视源重光,认真道:“请问, 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 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 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想要神隐源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想要做到神隐,必须的一个条件就是“名字”。 得到人类的名字,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看看他签的名,或者问问别人不就好了吗? 天真。 名字是最短的咒,咒的使用必须得到天地规则的承认,同时它本身的形式也应该是“合法”的。 也就是说,只有被名字的所有者承认的,并且是他有意识地赋予别人自己名字的获知权的名字,才能有神隐的威力。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名字的所有人“愿意赋予”这一属性,这样神明才能“得到”这个名字。 在很久以前,神隐并不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它的由来,是神明与所爱的人类缔结婚约的方式。 抛下人世的所有过往,将自己的名字交给心爱的神明,与神明长相厮守。神隐,曾经是神明和人类的爱情誓约。 不过后来由于信仰的缺失,大量神明失去力量甚至堕落成妖魔,被黑暗侵蚀的昔日神明不再抱有神明温柔坚贞的心灵,神隐被广泛用来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才被阴阳师们认为是害人的招数。 源重光在时政的千年时间无聊的紧,把时政的藏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道里面的道道,只要他不亲口承认就没问题。 但是不可否认的,当他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 “你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很无礼啊,阁下,能告诉我你得出这个可笑结论的原因吗?” 歌仙兼定提问后一直屏气凝神,观察着面前这位殿下的神情,虽然他掩饰的很快,但是他还是抓住了其中一丝违和感,心中的猜测立即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传奇太子,也是……三日月的第一位主人。 不知道三日月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啊……想想就很期待呢…… 他当下也不纠结源重光的答非所问,爽快回答:“方才接住您时,不知为何进入了您的记忆——失礼之处,万望原谅。” 源重光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移开眼睛:“那并不是我的记忆。” 他冷冷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的童年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很珍爱我,并没有那样——的事情……” 源重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那段仿佛是梦境般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连他本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好像他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岁月。 但是他很肯定,他幼年的记忆十分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桓武天皇和中宫定子真的对他十分好,哪来这样奇怪……又是被妖魔掳走又是被诅咒的经历? 想了半天,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掉到这个本丸来之后的遭遇太倒霉了些,所以搞得他开始做噩梦了,这些付丧神不就是那些把他绑走的妖魔么,没毛病。 想到这里,源重光眼神不善地瞪了歌仙兼定一眼。 一旁的歌仙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喵喵喵? 源重光瞅见歌仙一脸的莫名,更加不高兴了:“在你问我问题之前,出于公平,难道你不应该先为我解答一些疑问吗?” 歌仙犹豫一下,呼出一口气:“是的,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其实也并不是不能说。” 他沉默了很久,开始缓缓道来:“这座本丸的标号是乙子,是时政建立的第一个本丸……” 源重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第一个明明是他的甲子,还在时空缝隙里飘着呢,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麻烦,源重光干脆闭紧了嘴。 “时政的规定是由一个或多个本丸共同负责一段时空线,和其他实力较弱的本丸不同,乙序列本丸主管的时空是神鬼并存的平安时代,由于是乙序列的第一个本丸,时政派遣的审神者都是灵力十分强大的神社巫女,甚至还有少宫司大人。” 歌仙停了一下,见审神者听的认真,继续道:“第一任审神者是神社巫女,曾经是神社用于神降的纯净载体,但是因为见过神明,不知为何原本纯净的心灵迅速腐化,竟然不自量力地妄图获得神明的力量。” 说到这里,歌仙温文尔雅的脸庞笼上了一层阴翳:“说到底不过是人类。” “审神者,聆听神明的声音,辨别神明的真伪,审判神明的行为……人类,这样的狂妄自大。” 他转向源重光:“您真的认为人类可以做到审判神吗?” 没有在意源重光的反应,他继续说:“那位审神者试图在我们身上找到成为神的途径,那段时间,是本丸的刀剑碎刀频率最高的,很多刀剑被锻造出来后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就在审神者的房间里成为各种咒术的试验体直到碎刀。” “到时政发现这里的问题为止,本丸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等三振打刀,两振短刀。” “第二任审神者是神社即将卸任的少宫司大人,他侍奉的神已经很多年没有神降过了,神社的规模越来越小,信徒流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获取祭品,期望能与他的神对话,询问他为什么不来……” 歌仙冷笑一声:“用神明做祭品,这样的祭品真的会被接纳吗?” “做为奉献给神明的祭品,心中是不能有怨气的,所以他对我们很好,只是给的出阵任务很重,很容易受重伤……但这并没什么,刀剑本来就该在战场上断裂,这是我们认可的宿命,我们对于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由于和之前那位审神者的对比,我们由衷感谢爱戴他。” 我们恨的,从来都不是在战场上的碎刀,那是刀剑的荣耀;而是人类将我们身为刀剑的尊严碾碎在脚下。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不对,重伤的同伴在他的手入后一个个消失,被锻造出来的新刀剑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经历……” 歌仙低下头理了理衣摆:“第三任审神者是时政的员工,为了抚平本丸刀剑的怒火而被派遣过来——” “等等。” 源重光出声打断他的叙述,思索着问道:“你似乎并没有说清楚,时政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问题的?据我所知,付丧神是不可能绕过审神者联系时政的。” 歌仙一愣,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啊,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哟,按照公平的原则,您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源重光立即闭上了嘴。 歌仙见此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继续自己的述说:“第三任审神者在任期间,本丸勉强还算是和平,但是这样的和平在第四任审神者上任后就结束了。因为之前遇到过的审神者的缘故,我们对人类都抱有了很强的戒心,这次的审神者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家境很不错,活泼天真,不知道时政对她说了什么,她似乎认定我们应该对她百依百顺,甚至——爱上她。” 歌仙表情古怪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其实,如果我们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她,喜欢上她也不是没可能……刀剑初初拥有人性,虽然经历了漫长时光,很多时候却还是像白纸一样。” “发现我们的表现和她的想象不符后,她就开始大肆锻造新刀剑,希望获得新刀的爱慕。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对我们的挑衅,所以我们动了一点手脚……想要获得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爱,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他低声感叹道,叹息里满是冷漠诡谲的笑意。 “人类的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神魂颠倒,被玩弄于手中而不自知。” “到现在为止,从本丸初始就存在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和一直被粟田口保护的药研殿。但是我们很快发现了不对,被新来的审神者锻造出来的刀剑,似乎渐渐具有了此前诞生在这里的前身刀剑的记忆。尤其以力量强大的太刀大太刀为主,后来是打刀胁差,目前只有短刀们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源重光看着他:“还有呢?” 歌仙反问:“什么?” 源重光把下滑的被褥往上拉了拉:“那么,为什么这里的刀剑这么少?时政派来的最后的审神者呢?” 歌仙嘴角扬起一个诡秘的微笑:“那位大人,一直就在这里啊……” 源重光醒来时只觉得喘不过气,好像谁在他身上压了一堆石切丸。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看见自己身上环着两只手臂,一左一右贴着两幅温热的胸膛。 ……又是这样! 源重光连火都发不出来了,发了也没用,最多只能说他们一顿,难道还能送去刀解吗?都是辛辛苦苦一把一把找来的,还真舍不得。 94.本丸的第九十一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在他们对面,那振素有天下最美之剑这一称号的太刀一身出阵服, 深蓝的头发上端正结着金色稻荷发穗, 新月映在他眼底,那种美丽灼灼艳丽, 看得其他付丧神胆战心惊。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 你不能去, 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 我的状态很好, 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 我要去找主君, 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 拇指轻轻按住刀镡, 一推,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 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 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 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 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 认真道:“你知道的, 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石切丸再接再厉:“你也知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保护他的身体,说不定他什么时候就回来了呢?” 一声清亮悠长的鸣响,那振有着美丽新月纹路的太刀出鞘,指向时间转换器方向,伴随着三日月平静不容置疑的声音:“我说,让开。” 石切丸低喝道:“三日月!” 三日月同样愤怒地回望:“兄长!不要阻拦我!” 那双深蓝色的眼瞳里满是绝望的海水,汹涌着几乎要淹没那轮新月:“我等他这么久了……” 石切丸呆呆看着自己的弟弟,终于举手无奈示意认输:“好吧好吧,不过,我不放心你。所以……” 源赖光懒洋洋地坐在游廊上,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清酒,髭切坐在他对面一脸乖巧地为他斟酒,膝丸跪坐一边,时不时偷偷看一眼对面的家主。 这样的生活…… 无论怎么想都很不可思议啊! 听了他们承认身份的话后,家主连一句质疑都没有,直接认可了他们,还让他们住下来——虽然审神者的命令就是留在这个时空清理时间溯行军,但是这样的经历…… 无论怎么想都还是很不可思议啊! 果然家主不愧是家主! 【等等这样的逻辑是怎么回事?】 今剑一脸不忍直视地扭过脸,源氏这对兄弟,真是没救了,居然还有家主控这一属性,有毒吧?! 源赖光晃着瓷白的酒杯:“听今剑说,你们每次,嗯,出阵,应该是六人一队,为什么这次你们只有三个人?” 听见这个问题,付丧神们极快地对视一眼,髭切主动倾身给源赖光倒酒,轻声解释:“家主,这个人数的规定,不是绝对的。审神者一般会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可是你们也说过,出阵可以获得练度的提高,有这样的好处,难道不是一队人数越多越好,怎么会不满员?就算全都满练度了,为了保护未满练度的刀剑,派几个满练度的陪同也是应该的吧?既然他们有这样的实力,也不用太担心受伤的事情吧?” 源赖光眯着眼睛扫视髭切膝丸,轻柔地问:“你们,对我隐瞒了什么?” 今剑被这种鬼畜的语气吓得一抖,悄悄往膝丸背后缩去。 髭切膝丸低头跪坐着,一副态度诚恳的认错样,至于隐瞒了什么,咬紧了牙也不肯说。 源赖光又恢复了清淡温和的语气:“你们不说,我也能猜到。” 他饮下一口酒:“如果我是领兵者,派数量明显不够的士兵去某个危险战场,无非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我知道这仗肯定打不赢,为了赢得大部队撤退的时间,让他们殿后,说白了也就是送死。” 今剑把自己缩的更小了。 源赖光没理他们的反应,继续说:“第二种,这些士兵不讨我的喜欢,甚至对我有很大的威胁,让我不得不借着战场除掉他们。” 髭切给源赖光倒酒的手一颤,随即被源赖光轻轻扶住:“专心。” 膝丸低着头,抵着大腿的手紧握成拳。 “那么,为什么他们会不讨我欢心呢?为什么会威胁到我呢?如果我是个足够合格,足够优秀的将军……”他按着那只酒壶,连带着髭切的手,一起按在托盘上,对他微微一笑:“我自己来吧。” 拎起酒壶,源赖光语气感叹:“看来我很不得人心啊,很邪恶,很残忍,很暴戾……” 膝丸死死咬着牙,髭切低声道:“家主大人,请不要说了。” 源赖光微笑着问道:“为什么不说呢?那个审神者很过分吧?他做了什么事情呢?还是我猜错了?我源氏的重宝,居然是那种无故仇恨弑主的刀?” 膝丸惊恐抬眼,脱口否认:“不!家主!我们不是!” 他几乎是恐惧地看着自己最敬仰的第一位主人:“我们不是……” 源赖光冷漠的眼神微微一动,终于叹息一声,目光柔软下来:“怎么这么好骗?吓坏了?不怕。” 他凑上去,揉揉那头薄绿色的头发,温和地安抚快被吓死的太刀:“家主在呢,刚刚是逗你的,别怕,你不想说,我不问了。” 髭切不知从哪里挤过来,甜蜜柔软的声线委屈的不得了:“家主,我也被吓到了啊。” 源赖光盯着那双金色的猫眼,强压下心底的不舒服,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嗯,好。” 浅金色发丝顺滑柔软,手感很好,但他揉了两下就收回了手,髭切若有所思地看了家主一眼,又瞅了一眼自己的傻弟弟,心下一沉。 今剑坐在膝丸后面,一脸的三观炸裂,他刚刚看到了什么?源氏那个没心没肺到连弟弟的名字都不记得的平安老刀,居然说他被吓到了?就是为了去和弟弟争宠要摸摸? 救命,岩融你在哪里,我撑不住了。 髭切把心底的疑虑都按下,对源赖光微笑:“家主,其实告诉您也没什么。” 膝丸一下子紧张起来:“阿尼甲?” 髭切没有搭理弟弟的劝阻:“本丸经历了两位极其恶劣的审神者,时之政府派了他们的职工担任第三任审神者,她挺好的,这次只来了我们三个,是因为本丸刀剑数量还太少。” 源赖光点点头,没有问什么别的,像是轻易接受了这个解释。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刀刀柄,轻轻摩挲着,琥珀金的眼瞳半闭,还是那个永远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战场,那段——他拼命想遗忘,却又悲哀的不愿遗忘的记忆。 历史真的不可改变吗?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须死亡吗? 髭切缓缓用大拇指蹭着刀柄,自从那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和膝丸说过话。 他怨恨膝丸没有保护好家主,更憎恶这样丑恶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会让人变成恶鬼的啊…… 他能怪谁呢?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髭切摇摇头,困惑地皱起眉,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审神者还安稳地睡着,圆润的脸蛋上有粉嫩嫩的红晕,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敏感地回头,有什么东西—— 什么很熟悉的东西—— 狂风席卷而来,髭切脸色一白,这风卷着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气味,卷着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兵戈气息,卷着砂土,卷着腥红的旗帜和他遗忘在记忆里的泪水—— 从过去的时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几乎是惊慌地扑倒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初破冰面的冬河,风声过处,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从古早的记忆里探出一枝脉脉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那风从他指缝间拂过,只留下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直直扑向他身后。 髭切浑身发抖,他听见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但是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他只能死死抓住本体刀的刀柄,眼睛盯住榻榻米上一点,屏住呼吸倾听身后的动静。 “唔——” 是带着少年气味的嗓音,很陌生,从来没有听过。 髭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的傍晚,他的心里回荡着金戈铁马撕心裂肺的杀伐,夕阳在如雨的箭矢后沉默着缓缓下落,地平线上断裂的旗帜在风中飞起,卷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头盖脸笼罩住他,他听见自己绝望的悲鸣——从那天开始,从未停歇。 但是就在这一瞬,仿佛漂泊的船只寻到港湾,无巢的飞鸟遇见恰好停歇的枝头。 悲鸣止息,一朵芦花落在水面。 他缓缓回头,被褥里坐起的人少年模样,面容旖旎秀美,像是绝艳的少女,斜飞的眉宇又透出不属于少女的凉薄英气。 他看过来,深黑的瞳孔里是淡漠的情绪,随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在那一片淡漠下,有春水般熟悉的东西温柔流动。 那样的熟悉—— 髭切哆嗦着嘴唇,琥珀金的眼眸里瞬间积起粼粼波光,他声音沙哑,最终只微笑着唤了一声。 “家主,欢迎回来。” 幛子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修长的深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后,带着新月的眼眸在室内一扫:“主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琥珀金和深蓝猛地在半空对上,两者微微眯起,纷纷在心底拉响了防空警报—— ——嘿呀,果然有小婊砸要勾搭家主/主君! **** “久等了!光忠特制——雪媚娘!” 烛台切举着木质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刚迈进一步就僵硬的停了下来。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 本丸没有专门用餐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吃的,到第三任审神者来时,才把会客室改成一起用饭的地方,宽大的三张长桌也足够坐下所有付丧神。 到最后,一张桌子就可以坐满了,另外两张长桌就被放进了仓库。 而自从最后一任审神者被杀掉后,付丧神们又恢复了在各自房间里用餐的习惯,这张长桌上也再没有坐满人过。 所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审神者吗? 烛台切看着面前十几双看过来的眼睛,有点崩溃。 三日月端坐在上首的审神者右边,一向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源氏兄长坐在左手边,以稳重出名的短刀药研恭敬地侍坐在审神者身旁——并不是出于监视观察的陪同,很明显的,药研的所有肢体语言都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奉审神者为主了,发自内心的。 95.本丸的第九十二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因为他看见了三日月护在身后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明澈的紫色眼眸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显出了一点呆呆的稚气。 那张脸! 那是…… 他失声喃喃:“——夫人?” ??? 源重光眯着眼睛看回去, 满头的问号, 作为源赖光, 这脸和身材的确是纤秀精致了一些, 但是看这一米七七的身高, 好歹算是有棱角的面庞,怎么能让人联想到“夫人”这个称呼上去? 比起源赖光的脸, 他本来的面貌更加过分,也没有被这样误会过啊。 而且他单身至今, 并未婚配,“夫人”这样的称呼太沉重了, 原谅他承受不来。 骨喰只是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兄弟,又看看源重光, 虽然没有说话, 但他的意见很明显地和源重光合体了。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夫人”应该有的性别吧? 药研低下头,握着本体的手幅度细微地发着抖, 良久的沉默后,他看着收刀入鞘往回走的三日月,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三两下收拾好自己, 单膝跪下, 恭敬地低头:“大将, 我名药研藤四郎, 是粟田口家次子,其余兄弟,还请您多照顾。” 三日月刚到近前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下意识去看源重光。 ——主君,您背着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这么快让药研宣誓效忠? 他看到的是和他一样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源重光也搞不清在这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药研表现的比他们都从容,好像丢出这个重磅□□的不是自己一样,一脸的正直忠诚。 粟田口家成员这么多,难道还刚不过区区几个三条的? 等一期哥来了,干脆先下手为强…… 轮起对大将的了解,谁有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自己知道的多? 药研迅速在心里制定下攻略计划,同时三两步扑到源重光面前:“您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上药。” 本就沉默寡言的骨喰看着自己兄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围着审神者转来转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不是药研的问题,应该是审神者的锅!自从他出现后,本丸里的刀剑就开始一个个不对劲了。 想到审神者昏迷后就一直坐在门外游廊上说是看风景的髭切,还有急的上蹿下跳连衣服都不想洗了的歌仙,再就是拉都拉不住非要来找人的三日月…… 现在轮到粟田口了吗? 骨喰严肃地想,这个审神者一定有毒。 今剑是独自回来的,赖亲被留在安倍府用餐——确切说,是听故事,膝丸不得不陪着他,于是就派了今剑回来传话,谁知道他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中庭里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深蓝色宽大的狩衣映衬着金色的护甲,端庄秀丽,风姿绝世。 “三日月!” 今剑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地扑了上去:“三日月,你怎么来了?主公有新的指示吗?” 三日月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天狗,凝视着他的眼睛:“主公?” 今剑点头,眼睛里满是天真孩气:“不是说要停留一段时间吗?我们这个月干掉了四批检非违使哦!诶,要是岩融在就好了……可惜主公这么非……” 三日月眉尖一动,本丸的今剑有过几十振,这样活泼天真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第三任审神者在的时候…… “对了,这么只有你自己?跟你一起来的——”三日月试探着问,今剑毫无心机地回答:“髭切殿喝醉啦,膝丸殿在安倍晴明府上,我是回来给赖光大人传信的!” 髭切,膝丸。 三日月略略一回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任审神者任职期间,本丸有过短暂的和平时光,出阵远征也一应安排得恰到好处。 源氏兄弟和今剑的确有过一次一同出阵的经历,好像就是前往平安中期,平安京突然出现大量时间溯行军,他们在那里待了十六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今剑不在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回来后的髭切就变得异常沉默,和膝丸的关系也变得相当疏远—— 形容的准确一点,似乎是膝丸犯下了什么巨大的过错,髭切没有当面说他什么,但之后本丸内再也没有看见两人同时出现过。 在之后不久,第四任审神者上任的第一次出阵中,膝丸就因为她的冒进碎刀了。 髭切听闻这个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游廊上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画风,连三日月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亲手捅进审神者胸口的那一刀,也许没人能窥探到他心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所以……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摸摸今剑的头:“我知道了,我这次只是远征,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马上就走。” 今剑依依不舍地扯着三日月的袖口:“这样啊……那好吧……” 三日月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情找主……赖光大人吗?” 今剑一拍脑袋:“对哦!”活泼的短刀三两下跳上游廊,对三日月挥挥手:“那我走啦~” 三日月颔首微笑,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等看不到今剑的身影了,才慢吞吞从另一个方向往后面主屋走。 那次回来后今剑并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可见即使他来过也没有停留,这样的解释,应该可以吧…… 三日月想着,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刚刚看到主君时,他唇上被啃咬的痕迹…… 但是三日月并没能见到源重光,宫中传来消息,请源重光入宫觐见天皇陛下。 等三日月走到主屋外时,只看见今剑跟在他身后刚好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药研轻巧地落在三日月身边,一同看着那个方向:“三日月殿知道大将现在这个身份的生平吗?” 三日月摇摇头:“这个时期的我,大概还保存在宫内省吧,药研殿呢,知道什么吗。” 药研苦笑:“那么镰仓时代才出现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三日月想起回到本丸后髭切膝丸的状态,不由忧心起来:“总感觉……不是很好呢……” 源氏的昌盛,几乎是和平氏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940年的“天庆之乱”开始,源氏就一路踩着平氏上位,高唱凯歌,在平氏的血泪史下铸就了自己的辉煌。 甚至发展到后面,源平两家直接发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据说,连源氏养的狗都不能从平家人的面前过,搞不好就会被炖成狗肉火锅。 如果当时有火锅这种东西的话…… 但是凭借着这样的仇恨,就算没有火锅,平家人也能借着一腔热血发明出来吧…… 源重光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这么想着,他手里还有天皇御笔的诏书,正是关于领兵讨伐平忠常的关东政权一事。 其实……源重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照本来的家谱规律,桓武天皇给他赐姓,赐的应该是“平”才对,平重光…… 不好听不好听。 源重光随手把诏书扔到一边,掀开牛车的帘子,看见今剑自娱自乐跟着牛车跑前跑后,对他招招手,今剑乖乖凑过来听他说话:“天皇的命令很急切,估计关东那边形势已经很急迫了,你去找膝丸,让他快点回来,然后和髭切一起准备一下出行的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 今剑举起一只手开心地回答:“是!一定带到!” 话音未落就跑的没影儿了。 源重光看他三两下就不见了,却没有放下竹帘,反而对着一片虚空出声:“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四下里依旧沉寂,只有牛车骨碌碌轧在石头路面上的声音。 源重光不耐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牛车板壁:“还不下来?” 有风轻微一晃,穿着制服军装的少年不知从哪闪身出来,莹紫的眼睛里满是镇定:“大将,很抱歉未经您的允许擅自跟在您身边,我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全。听说检非违使已经出现好几次了,请准许我跟随您左右,护卫您的安全。” 源重光隔空用手指点点他,对上那双漂亮的紫眸,还有其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心里一下子充满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受,让他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坐立不安。 这种被放在心上担忧,被真挚地保护的感觉…… 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有点恐惧,即使这样的恐惧好像不是负面的,却依旧让他无所适从。 于是只得象征性地说教一句:“下次不要不出声……” 药研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理,紧跟着又道:“大将,您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而且不仅是我,我的兄弟们都曾发誓效忠您,保护您,深爱您,以您为生命的唯一,奉上此身完成您的一切愿望……” “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是,请不要为此感到有负担,就如同誓约所言,我们不惧怕死亡,不惧怕碎裂,唯一能让我们却步的,就是您的命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会心一击,源重光怔忪半晌,把竹帘一放,缩在车里不吭气儿了。 车外的药研露出一个尽在掌握中的笑容,啊,大将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无论表面怎么坚硬,还是对这样的真心最没办法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美浓守护代斋藤道三的正室小见之方诞下了一对双胞胎。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96.本丸的第九十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你……” 第二天小重光醒来时,就看到昨晚在门外的那个大哥哥跪坐在他的床铺边, 打量他的眼神十分奇怪, 惊奇的同时还有令人胆颤的兴味。 “呀呀, 是不记得晚上的事情了吗?” 青年轻柔地询问,但是看样子完全没有想要得到他的回答。 “嘛……那么,就由我来为您更衣吧?” 小重光坐在被子里愣愣地瞅着他,肉嘟嘟的脸蛋上还留着压在发丝上留下的红痕,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傻不愣登地眨巴眨巴。 髭切盯着那双眼睛,弧度很圆润,也许是因为年纪小, 还没有显出日后狭长上挑的模样,脸型轮廓倒是可爱的很, 完全想象不出长大后是那样惊艳的模样,有着天神绘画般的眉眼和刀锋般冷肃的气质, 亲吻时从下往上看,能看见眼底折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 他拿着衬衫的手突然僵硬了片刻, 他刚刚在想什么? 变小了的源重光当然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居然在yy自己, 见他说要给自己穿衣服,就乖乖伸出手臂等着,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于是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髭切沉默了片刻, 努力扫除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再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稚气的审神者, 柔软的、幼小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断那细嫩的脖颈…… 不知为何, 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闻言仰头,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但他还是固执的端着茶杯坐在幛子门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在接触到这个身影时踌躇着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 三日月没有回头,本丸所有付丧神的脚步他都很熟悉,这个不熟悉的脚步属于谁就不用想了。 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见声音,等着审神者知难而退悄悄离去。 小重光双手攀着木质的梁柱,从柱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个穿着简单衣物的青年始终双手捧着杯子,目视前方,美丽的容颜带着隐藏很深的疲惫。 诶——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怕他呢—— 小重光咬着手指琢磨,以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啊…… 不对不对,也不是怕啦,就是……就是…… 小小的脑袋瓜里拼命搜索着形容这种情感的词汇,如果是夜晚的源重光,他可以很精确地拎出那个词语——心虚。 不是随便哪个主君,在喷了一心仰慕自己的下属一脸血后都能面不改色地出现在下属面前的,尤其是,在这个下属还明显的已经有了黑化趋势的情况下…… 惹不起惹不起。 幸好有个小的在前面顶着,不然搞不好就要露馅儿。 隐藏在小重光意识深处的源重光:甩锅甩锅,溜了溜了。 小重光:盯—— 三日月:镇定自若.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稳如泰山.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假装喝茶.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感觉……有点方。 小重光:盯—— 三日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柱子,小重光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子后面。 三日月盯着那自带十根白胖手指的柱子,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审神者,是傻白甜型的? “请问,审神者大人,找老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永远带着笑意,嗓音低而动人。 柱子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一张白嫩婴儿肥的小脸怯生生地探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地盯着三日月,像是小动物审视眼前的成年兽类,用直觉判断着对于自己的危险性。 三日月的视线扫过那张可爱的脸,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抹去心中突如其来的奇怪熟悉感,低头继续喝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重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脚垂在廊外,可是那双短短的腿一伸出来,长度连三日月小腿的三分之一都没够到。 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下一下往前挪着屁股,试图把脚垂下去更长一些。 一二一,一二一……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节奏,自以为没有引起身边青年的注意,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把腿伸长的工程。 一二一,一二……诶?诶诶诶诶!!!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 小重光刷地闭上眼,身体往下不受控制地出溜,出溜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卡在了半道上。 一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起来,稳稳放在廊上。 小重光眨巴眨巴眼睛,脑袋瓜一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立即就开心起来,把心里那种怕怕的感觉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漂亮温柔的大哥哥,为什么要怕他呢,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害怕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三日月:……哈哈哈。 小重光给自己鼓鼓劲儿,温暖的小身体贴上三日月的手臂,去看那个杯子:“你在喝什么呀~”尾音还带着甜甜的奶香味的波浪号。 三日月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把茶杯大大方方一亮:“不过是简单的茶水罢了,审神者大人不会喜欢的吧。” 小重光没有感受到三日月的疏离,睁着大大的眼睛,软软的睫毛像鸟儿的绒羽,一颤一颤的:“是茶吗?你喜欢这个?很好喝吗?我听说玉露茶是最好喝的!” 三日月愣了一下,盯着杯子里潋滟的水面出神,终于回答:“是啊,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 小重光精神一振,感觉找到了和漂亮大哥哥的共同话题:“嗯嗯嗯,茶要配和果子吃才好呀,玉露茶要配樱花做的那种和果子,很甜很甜的那种喔,可是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我的侍女经常做的……” 源重光:好了!快闭嘴!再说就掉马甲了你这个小白痴! 三日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小重光一眼:“是吗?您也有这样的习惯?” 玉露茶可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看来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公子呢,喝茶配樱花和果子,这样的习惯,听着真是…… 令人伤心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审神者大人没有事情要做吗?和老爷爷在一起很无聊吧,那还是请回房间休息吧。” 没有看小孩儿的表情,他自顾自端起手边的茶具,起身离去。 小重光失落地盯着他的背影,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大哥哥好像生气了呢…… 不等他回想起三四五六,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脑袋:“呀!您在这里?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在走廊上打闹的短刀们久违的有了真切的笑容,在这个荒疏的苟延残喘的本丸里,这样的快乐,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倒影,偶尔会出现,但更多的,是落在深夜的梦境里。 “这次轮到我咯!” 有着橘色长发的短刀把眼睛用布条蒙上,站在原地开始大声数数。 小天狗蹲在草丛里向外张望一番,又悄悄缩回来:“乱玩这个很厉害的,小光你要跟牢我哟。” 一边的小孩儿闻言攥紧了他的衣角,认真严肃地点头。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审神者也被拉进了这场游戏。也许是因为体型混在短刀中太没有违和感? 总之……出乎意料的,短刀们都表现的十分喜爱这个被鹤丸殿带回来的审神者,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他们都开始叫他“小光”,对此,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小重光也没意见,几乎是愉悦的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呼。 随即,小重光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乱藤四郎几乎是擦着“十”的尾声如羽箭般飞窜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杂草一晃,一个身影轻盈地翻滚出来,从乱藤四郎脚下脱身,三两下跳上了高高树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藏好,在路过今剑这里时,还笑眯眯地对小重光打了个招呼。 “喂喂喂,太过分了吧,怎么可以从这里过!” 今剑不高兴地嘀咕一句,四下里短刀们已经发挥出了最大机动,飞跃跳窜,到最后根本只能看见虚影。 这是……捉迷藏是这样玩的吗? 小重光看的几乎要崩溃。 今剑却没等他感慨,低低惊呼:“哎呀!乱发现我们了!快走!”小重光弱弱地问:“不是……不是藏好就不能动了吗……” 今剑拉着他转移阵地:“什么?那有什么好玩的?不能动的话,不是一抓一个准了吗。啊,那里不错!” 说着就单手扛起小重光轻巧跃上一根大树杈:“哟西~这里很隐蔽,这样乱就不会发现我们啦~” 茂密的树叶把重光的半张脸都盖住,他费力解脱出自己的一只手拨开脸上那根树枝,默默道:“我觉得……” 两侧同样茂盛的树叶哗啦哗啦一阵响动,钻出来两个顶着一丛树叶的脑袋,正是平野和前田。 四个脑袋面面相觑,重光突然觉得肩头被拍了拍,他头皮一炸,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数盘子的菊子等等百物语,战战兢兢地回头,就看见蒙着眼睛的乱的笑脸:“抓~到~了~哟~” “……” “啊啊啊啊啊!!” “小光!!” 不知道哪里传来“碦嚓”一声,小重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体一轻,视角出现了一个大旋转,乱和今剑惊恐的脸越来越远…… 啊咧?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啊,这是天神赐予我的礼物吗?真是风雅呢。” 小重光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睛,就跌进了一双水波温柔的蓝绿色瞳眸里。 像是全身的皮肉被烈火融化了,骨头被细细地碾磨成粉,海潮一样汹涌的痛苦迎头将他淹没,这样的疼痛…… 这样的…… 到底是这么回事! 源重光紧紧咬着手腕,咬的满口都是血腥气,白天的记忆一股脑灌进来,把他兜头拍了个爽。 “我……” 他张开嘴刚想骂几句,剧烈的痛楚又将他席卷,下一秒,他连白眼都翻不出来了。 怪不得! 去他个冬瓜的手入! 他自己都还是半血的重伤状态啊!变成幼年状态不就是灵力大量流失下的自我保护吗,居然还白痴的动用灵力给一堆心怀叵测的刀子精手入?!还愚蠢地交出了自己的真名!真是如果被剁了他都不会奇怪! 等等等等,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又会变回来? 既然是那个小白痴干的事,这种后遗症就让他一起担了啊!这种特地被拉出来顶缸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 在剧痛下愤怒的几乎失去了理智的源重光选择性遗忘了那个“小白痴”也是自己的事实。 或者说,他根本不想承认那个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的人就是自己。 海潮一样翻涌的疼痛开始缓缓平息,源重光小小喘了口气,惨白着脸把血肉模糊的手腕拿出来,也许是很久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也是因为很久没有动用过灵力,往日十分熟悉的疼痛现在变得陌生,以至于刚开始的时候都有些受不住了,果然人被娇惯后就不习惯吃苦啊…… 97.本丸的第九十四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 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 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 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 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直视源重光, 认真道:“请问, 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 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 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 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 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 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 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 想要神隐源重光, 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想要做到神隐, 必须的一个条件就是“名字”。 得到人类的名字,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看看他签的名,或者问问别人不就好了吗? 天真。 名字是最短的咒,咒的使用必须得到天地规则的承认,同时它本身的形式也应该是“合法”的。 也就是说,只有被名字的所有者承认的,并且是他有意识地赋予别人自己名字的获知权的名字,才能有神隐的威力。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名字的所有人“愿意赋予”这一属性,这样神明才能“得到”这个名字。 在很久以前,神隐并不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它的由来,是神明与所爱的人类缔结婚约的方式。 抛下人世的所有过往,将自己的名字交给心爱的神明,与神明长相厮守。神隐,曾经是神明和人类的爱情誓约。 不过后来由于信仰的缺失,大量神明失去力量甚至堕落成妖魔,被黑暗侵蚀的昔日神明不再抱有神明温柔坚贞的心灵,神隐被广泛用来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才被阴阳师们认为是害人的招数。 源重光在时政的千年时间无聊的紧,把时政的藏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道里面的道道,只要他不亲口承认就没问题。 但是不可否认的,当他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 “你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很无礼啊,阁下,能告诉我你得出这个可笑结论的原因吗?” 歌仙兼定提问后一直屏气凝神,观察着面前这位殿下的神情,虽然他掩饰的很快,但是他还是抓住了其中一丝违和感,心中的猜测立即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传奇太子,也是……三日月的第一位主人。 不知道三日月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啊……想想就很期待呢…… 他当下也不纠结源重光的答非所问,爽快回答:“方才接住您时,不知为何进入了您的记忆——失礼之处,万望原谅。” 源重光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移开眼睛:“那并不是我的记忆。” 他冷冷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的童年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很珍爱我,并没有那样——的事情……” 源重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那段仿佛是梦境般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连他本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好像他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岁月。 但是他很肯定,他幼年的记忆十分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桓武天皇和中宫定子真的对他十分好,哪来这样奇怪……又是被妖魔掳走又是被诅咒的经历? 想了半天,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掉到这个本丸来之后的遭遇太倒霉了些,所以搞得他开始做噩梦了,这些付丧神不就是那些把他绑走的妖魔么,没毛病。 想到这里,源重光眼神不善地瞪了歌仙兼定一眼。 一旁的歌仙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喵喵喵? 源重光瞅见歌仙一脸的莫名,更加不高兴了:“在你问我问题之前,出于公平,难道你不应该先为我解答一些疑问吗?” 歌仙犹豫一下,呼出一口气:“是的,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其实也并不是不能说。” 他沉默了很久,开始缓缓道来:“这座本丸的标号是乙子,是时政建立的第一个本丸……” 源重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第一个明明是他的甲子,还在时空缝隙里飘着呢,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麻烦,源重光干脆闭紧了嘴。 “时政的规定是由一个或多个本丸共同负责一段时空线,和其他实力较弱的本丸不同,乙序列本丸主管的时空是神鬼并存的平安时代,由于是乙序列的第一个本丸,时政派遣的审神者都是灵力十分强大的神社巫女,甚至还有少宫司大人。” 歌仙停了一下,见审神者听的认真,继续道:“第一任审神者是神社巫女,曾经是神社用于神降的纯净载体,但是因为见过神明,不知为何原本纯净的心灵迅速腐化,竟然不自量力地妄图获得神明的力量。” 说到这里,歌仙温文尔雅的脸庞笼上了一层阴翳:“说到底不过是人类。” “审神者,聆听神明的声音,辨别神明的真伪,审判神明的行为……人类,这样的狂妄自大。” 他转向源重光:“您真的认为人类可以做到审判神吗?” 没有在意源重光的反应,他继续说:“那位审神者试图在我们身上找到成为神的途径,那段时间,是本丸的刀剑碎刀频率最高的,很多刀剑被锻造出来后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就在审神者的房间里成为各种咒术的试验体直到碎刀。” “到时政发现这里的问题为止,本丸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等三振打刀,两振短刀。” “第二任审神者是神社即将卸任的少宫司大人,他侍奉的神已经很多年没有神降过了,神社的规模越来越小,信徒流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获取祭品,期望能与他的神对话,询问他为什么不来……” 歌仙冷笑一声:“用神明做祭品,这样的祭品真的会被接纳吗?” “做为奉献给神明的祭品,心中是不能有怨气的,所以他对我们很好,只是给的出阵任务很重,很容易受重伤……但这并没什么,刀剑本来就该在战场上断裂,这是我们认可的宿命,我们对于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由于和之前那位审神者的对比,我们由衷感谢爱戴他。” 我们恨的,从来都不是在战场上的碎刀,那是刀剑的荣耀;而是人类将我们身为刀剑的尊严碾碎在脚下。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不对,重伤的同伴在他的手入后一个个消失,被锻造出来的新刀剑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经历……” 歌仙低下头理了理衣摆:“第三任审神者是时政的员工,为了抚平本丸刀剑的怒火而被派遣过来——” “等等。” 源重光出声打断他的叙述,思索着问道:“你似乎并没有说清楚,时政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问题的?据我所知,付丧神是不可能绕过审神者联系时政的。” 歌仙一愣,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啊,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哟,按照公平的原则,您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98.本丸的第九十五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眼型姣好的眸子里满满的对女儿的疼爱:“爱子还小, 有母亲爱她就好了。” 天皇没有给内亲王取名,爱子是中宫给女儿起的小名。 下方侍坐的贵族女性们纷纷出言奉承,跪坐在幛子门外面的两名侍女却低着头盯着地面,额角满是细汗。 年幼的亲王脊背靠着幛子门,安静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脑子里一遍遍回放的是母亲刚才看着襁褓里婴儿的眼神。 那么温柔。 那么怜爱。 那么阔大。 如同山岚氤氲, 怀抱着一生的珍宝。 这是……他从来没有在自己身上见过的眼神。 这就是优子说的“母亲”吗?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呢……是他做错了什么?如果是这样, 为什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就连口中说到婴儿的名字的时候, 那种温柔都让人想落泪。 名字…… 母亲从来没有唤过他的名字。 一次都没有。 好想……好想……听她用那样的声音叫他一次呀…… 突然想起什么,长平转头问身边的侍女:“陛下还没有给妹妹赐名吗?” 侍女低着头诺诺回答:“是的,亲王殿下……” 长平眼睛慢慢亮了。 不到傍晚,清凉殿就传来了天皇陛下的旨意,新诞生的内亲王赐名光子,居住秋和宫。 弘徽殿得到的消息是长平亲王前去恳求天皇陛下为妹妹赐名,天皇陛下笑着询问宠爱的小儿子:“光丸想到什么好名字了吗?” 长平亲王尚且年幼,并没有正式取名, 天皇斟酌了很久才选择了“光”这个字作为小儿子的幼名。 长平亲王端端正正地跪坐在这个国家最有权势的男人面前,带着天真孺慕的微笑:“光丸还小,没有学习过什么深奥的诗句, 但是我知道, 好东西要和心爱的人分享,我的名字是父亲认真选择的, 寄予了父亲的期望和护佑, 我愿意把我的名字和妹妹分享, 希望妹妹也能得到天照大御神最优秀后裔的护佑。” 对于儿子稚嫩言语中的仰慕和钦佩,天皇受用不已,大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发:“既然是出于这样真挚的愿望,那就叫光子吧。” 想了想,他又说:“昨日你的兄长得到了一些宝物送往这里,你去看看,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带回去玩吧。” 长平亲王闻言,恭敬地行礼道谢,在天皇示意中退出了清凉殿。 这时的天色尚且明亮,他整理一下有些褶皱的衣角,对神色焦急地等在外面的优子伸出手:“优子,我们去见母亲吧,我给妹妹取了名字哟。” 优子闻言大惊,小心地问道:“亲王殿下……为内亲王殿下取了什么名字?” 长平开心地回答:“就是我的名字!我请陛下将我的名字也赠与了妹妹,她现在叫光子啦!” 优子瞠目结舌,几乎被这样的消息打击的说不出话,见年幼的主人还兴致勃勃地想去向母亲邀功,忙拉住他:“亲王殿下!请……请不要现在……” 弘徽殿现在一定已经得到了消息,说不定中宫正在气头上,现在去的话,岂不是刚好撞上? 但是任凭她的劝说再怎么诚恳,也拦不住一个一心向往母亲的孩子。 优子只好尽量拖着他的速度,希望中宫陛下能尽快消气。 不过如她所愿,长平最终也没能走进弘徽殿。 因为那个一向温柔内敛的尊贵女性这次的声音大的幛子门外都能听见。 其中蕴含的愤怒只要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这样的名字……是不是他对爱子的诅咒?我知道……我就知道他满怀着恶意……” “背负着邪恶的孩子……我应该掐死他的!如果没有他……我的孩子一定还活着!” “他怎么不去死!经历过那样污秽的事情,和妖魔共处,他害死了我的光丸!我的光丸啊……” “……现在轮到我的爱子了是吗,这是他对我的警告是吗……啊啊啊,我应该……我早就应该……” “中宫陛下!请不要讲了,请……” “都滚开!我要……” 殿内嘈杂的声音掩盖了那个女人最后的咒骂,优子胆战心惊地候在一边,看着长平亲王稚嫩面容上的神情,从微笑到冷漠,只觉得满心恐惧。 那双清透如琉璃的眼眸直直看过来:“优子,你对我隐瞒了什么?” 这件事情,在天皇陛下的后宫知道的人不多,很大一部分都被天皇处理掉了。 事情要追溯到长平亲王刚出生的时候,刚满一岁的亲王殿下被天皇陛下带到清凉殿居住,这样的荣宠在天皇的所有儿女中是独一份的,连当年的皇太子都没有获得过居住在清凉殿的殊荣。 天皇陛下闲来无事,抱着长平亲王在花园游玩,突然有大臣觐见,于是将亲王殿下交给藏人照看,前去处理政务。 照管的藏人并不尽心,把年幼的亲王殿下放在草坪上独自玩耍,而去与其他人聊天了。 等到时间差不多,他回来才发现,亲王殿下不见了。 到处寻找都不见那位尊贵的亲王殿下的身影,他意识到大事不好,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用居所的青铜烛台自尽了,死前还诅咒了使他沦落到这一地步的无辜的亲王殿下,诅咒他一生与妖魔为伍,无法获得神明的庇佑,最终惨淡痛苦的死去。 这样的诅咒无疑使天皇震怒,藏人的尸体被武士们分解后扔进了据说镇压着妖魔的山崖,天皇还命令阴阳师诅咒藏人的所有血缘死后得到同等的痛苦。 那几日,皇宫中的混乱简直无法言语,所有人都认定亲王殿下找不回来了,连身为亲王父母的天皇和中宫也是这么认为的,于是准备为亲王举行葬礼。 但就在葬礼的前一天晚上,中宫听见殿外有笑声传来,于是前去查看,便见到昏暗的夜色下,年幼的亲王被几个形状丑恶的妖怪围在中间玩耍,他牵着一个背后长有羽翼的女性的手蹒跚走着,脸上满是兴奋的笑容,见到自己的母亲出来,十分开心地冲她挥手,口齿清晰地喊出了:“母亲。” 还不会说话的稚儿忽然学会说话,并且由妖怪陪伴着玩耍,中宫一下子想起了藏人的诅咒。 在这样的年代,与妖魔扯上关系是十分悲惨的事情,意味着这个人的一生都会与不吉和厄运牵扯在一起,说不定还会牵连身边的人。 中宫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宁愿她的孩子真的死了,也好过与妖魔为伍。 更重要的是,藏人说他会悲惨的死去……可是看他的模样,分明又快乐无比,说不定她的孩子已经死了,是妖魔披着她的孩子的皮来蛊惑她…… 这样的噩运代表着他无法继承皇位,代表着生下与妖魔有关的孩子的她也是不吉的,她绝对不接受这样的一个不吉之子! 那些妖魔在送回孩子后就消失了,天皇在得知这样的事情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表现出对孩子的厌恶,反而更加宠爱这个被称为“不吉”的儿子,还花费了许多时间选择了“光”作为孩子的名字。 他认为,妖魔不伤害长平,正说明了长平是有大气运,有神明庇佑的,他能为自己带来福运,“光”是他对长平的护佑,也是长平未来一生的写照。 “是这样……啊……” 听完优子的故事,长平沉默了很久,终于道:“可是我不记得了。” 他低着头,轻轻说:“我并不记得……那样的事情……” 优子叹了一口气:“您那时还很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吧……” 披散着头发的孩子往被子里蜷缩一下:“那……我不记得了,也是我的错吗?” 他慢慢问:“这些……都是我的错吗?” 被妖魔掳走,共处,背负别人甚至自己的母亲的厌恶眼神,这样的一切,都是他的错吗? “优子不是说,母亲都是会爱自己的孩子的吗,不管孩子怎么样……难道与妖魔扯上了关系,这样的孩子就不能被母亲宠爱了吗?” 优子为难地蹙起眉头,她不知道怎么对幼主解释,中宫的冷漠,不仅仅是妖魔的缘故。 有这样一个不吉的孩子,她连带着也会受到质疑,事实就是,藤原皇后逝去有一年多了,本该被封为皇后的她因为这样的名声始终停留在中宫的位置上,最近甚至听说,天皇有意迎娶藤原良继的长女为皇后。 这样的事情,她要怎么向单纯渴望母亲的幼主解释? 长平却不愿意再听她的安慰:“都是假的吧……爱什么的,只是人们编造出来的东西,如果不去相信就不会难受——呐,优子也是这样觉得的吧?” 孩童清凌凌的眼睛里什么内容都没有,又像是包含了所有。 这个身份尊贵的孩子倔强的要得到一个答案,以证明并非是自己的错,也不是母亲的错,母亲不喜欢他也没什么,因为世上并没有规定母亲一定要珍爱她的孩子——世上根本就没有爱啊。 优子听到他的结论,不由紧张起来。 她直觉这一个问题非常重要,对于她年幼的主人来说,虽然……她不知道原因。 “不,亲王殿下,请相信优子,爱是存在的,但是除了您感受过的甜的爱,还有一些爱是苦的。中宫陛下爱着您,所以当发生了这些出人意料的事情之后,她才会这么伤心,伤心到不愿意承认您……” “您经历的时间还太短,等到以后,会有人爱您比爱自己更甚,会有人珍重您像珍重独一无二的珍宝……但是这样的相遇是很不容易的,您会受到神明的考验,经历苦难和挫折,等您证明您真的值得这样的爱后,那个人就会来到您身边,将那些苦难都补偿给您。” 优子鼓起勇气摸了摸长平柔软的头发:“优子相信,像您这样好的孩子,值得很多人的爱,所以,也许您会吃很多苦。但是,要耐心的等待啊,亲王殿下。” 长平沉默着,肉肉的双手抬起来,轻轻握住优子的手放在脸颊边,发出一声含糊的喟叹:“那就……再相信你一次好了……” 清透的月色穿过幛子门洒在室内地面上,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源重光刚醒来时意识还不清楚,只觉得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他抽了一口冷气,见鬼的狐之助,什么回到正确时空就会痊愈,居然敢糊弄他! 他皱着眉头,感觉身边不远处有火光跳跃,身上还盖着一件衣服,他动了动手指,轻轻一触,他就知道这不是他的衣服,是有人救了他?颤颤巍巍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张放大了数倍的笑脸。 哦豁! 99.本丸的第九十六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 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 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 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 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 意为“绮丽的蝴蝶”, 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 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 灵慧多才,智计百出, 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 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 翠羽斜飞, 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于是兴奋的斋藤家主几乎是连夜清点了手里的兵马粮草,最后捶胸顿足地发现,由于过去几年打的太卖力,他现在的粮草顶多用来守守城,想打出去是基本找死的行为。 何况织田信秀虽然死了,他手下还有好几员猛将,只要那个小毛孩不发神经把他们都砍掉,想吞下尾张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于是斋藤道三乖乖地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往前往尾张的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 斋藤归蝶病了。 还是重病。 三天不到就病的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了的那种重病。 ……这么凑巧,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织田信秀刚死,预备联姻的新娘就重病了,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斋藤后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吧? 斋藤道三简直要冤枉死了。 他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没这个条件啊,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被扣上这样一个屎盆子吗? 更关键的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总之不能让织田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局面就要破裂了,这后果不是简单承担得起的。 于是放在斋藤道三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管重不重病,必须按时把归蝶送往尾张完成婚礼才行。 有了决定,转头再来看归蝶,斋藤道三又犯难了,女儿重病,如果再加上路途颠簸,搞不好没到尾张就要出人命,新娘半路死亡,送到夫家的是具尸体,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天秀提出了解决方案:由和归蝶容貌相同的他假扮归蝶前往尾张,留归蝶在家养病,到达尾张后可以假借归蝶的身份先完成婚礼,再与织田信长陈恳地道歉解释,等归蝶病好了之后再换回来。 在此之前有作为美浓继承人的天秀作为人质,相信诚意也是足够了。 斋藤道三左思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但是要把儿子嫁出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骗人的也很难接受啊!而且他的宝贝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柔弱好欺负,万一那个大傻瓜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尾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那真是岂可修啊! 所以果然还是把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杀掉比较好吧?斋藤道三盯着自己的儿子想。 源·柔弱·好欺负·千年老妖怪·重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冷静的三日月这个样子,就像是把毕生的心血都凝在了这一刻,把那种美丽近乎妖异地激发了出来。 同属三条刀派的石切丸皱眉看着这个最小的弟弟:“三日月,你不能去,你现在状态很不对——” 三日月骤然抬头,绽开一个优雅的笑容:“不,我的状态很好,我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让开,我要去找主君,不然——” 他的手搭在刀柄上,拇指轻轻按住刀镡,一推,一截雪亮的刀锋出鞘,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光。 石切丸倒吸一口冷气:“你这是什么意思?” 三日月继续着将刀推出刀鞘的动作,轻声道:“让开。” 随着他的动作,其他付丧神也面色凝重地握住了刀柄。 但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为了三日月好,想想三日月的各项数值,打伤三日月这种事…… 其他付丧神的脸色更凝重了。 石切丸一直拦在三日月面前,认真道:“你知道的,就算是你们前后脚离开,你也不一定会和他落在同一时间点,何况他现在是灵魂状态,你怎么找他?” 三日月垂着眼睛,不言不语地听着,手中的刀停止了出鞘。 100.本丸的第九十七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好在, 他们幸运地获得了一个灵力极其稳定强大的新审神者,这样的话,出阵的风险可以降低不少。 宽阔的中庭里, 歌仙手里牵着小小的审神者, 身边是一身雪白羽织的鹤丸国永,今剑围着石切丸玩闹, 髭切盯着歌仙边上自顾自玩耍的小孩儿,眼神意味不明。 “啊啊啊, 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 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 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 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 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 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也不知道他碰到了什么, 时间转换器猛地发出一阵璀璨的金色光芒, 正正笼罩住那个小小的身体。 “喂!” 鹤丸吓了一跳, 慌忙去拉审神者,手上接住的却只是一个软倒下来的小小身躯。 这里的变故马上吸引了歌仙的视线,他看见审神者昏倒在鹤丸怀里,脸一下子就刷白一片,大步冲过来:“长平亲王殿下?!” 底下立即混乱成一团,鹤丸试图举起双手自证清白,石切丸不知道从哪里掏出御币,慢条斯理挥舞着道:“消除灾祸,清净身心——”歌仙抱着毫无意识的审神者欲哭无泪,谁都没有看见,在上方,有一个修长的透明身影,随着渐渐散去的金色光芒越来越淡…… 源重光消失在时间转换器里的最后一秒,只看见了自己的身体向后倒下去,然后就是——回廊拐角处出现的一抹深蓝。 ——要完,歌仙兼定你怕不是坑死我了…… 他的意识随着这样的呐喊渐渐消散…… 本丸里,在这样的混乱中,有一个冷静压抑的声音缓缓响起:“请问歌仙殿,您刚才喊他什么?” 众人战战兢兢地扭过头,就看见端丽风雅的天下最美之剑面无表情地站在回廊拐角,常常含笑的眼眸里是锋锐的光,平静的表象下燃烧着能毁灭自身般疯狂的气息。 他明明站在平坦的回廊上,不知道怎么的,众人看去,他却像是站在某处狂风猎猎的悬崖上,站在某个黑暗绝望的过去里,往前一步,就是粉身碎骨的深渊。 但是没有人能阻拦他往前走,他盯着那个昏睡的孩子,眼神满是绝望,而又充满希望。 平安京的黄昏很清净,正是逢魔时刻,四条大路上行人很少,牛车压在路面上咯吱咯吱的声音就格外清晰。 源赖光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手里拿着出门前侍女转送的和歌,漫不经心地看着。 “……盈盈稻叶露,日夜湿衣裳。呵……” 看到这一句,他忍不住用蝙蝠扇抵住唇角笑了起来,从出生开始就生活在平安京华丽宅院里的女性,终日坐在垂帘后吟诗作对的贵族公主,难道知道稻叶长什么样子吗? 源重光放下写着和歌的山吹色短笺,用蝙蝠扇撩起短帘,询问跟在牛车边的侍从:“听说父亲大人从筑前招的那个工匠又来了?” 侍从恭敬答道:“是这样的,据那个工匠说,他根据唐国的技艺,锻造出了两振绝世无双的宝刀,昨日献给了家主大人。家主大人很满意,今天早晨就带人去试刀了。” 源赖光沉吟着,放下短帘,陷入了沉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听见刀剑,就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记忆的深处跃跃欲试。 这种情况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第一次出现还是在十年前。那时他十一岁,带着六岁的弟弟赖亲出门游玩,失足摔下山坡后昏迷了一段时间,醒来后就失去了很多记忆,刚开始还会有奇怪的记忆片段闪现,但是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片段也朦胧模糊了起来,到现在为止,关于幼年的记忆,他想起来的实在不多。 但是就在刚才,在听到关于那两振刀剑的消息的时候,他近乎顽固的腐朽的记忆隐隐有了一丝松动,与之同时而来的,是对那两振刀剑莫名其妙的厌恶。 不,不对…… 不是两振,而是更具体的其中一振…… 那一振…… 刀剑中的兄长。 等等等等,他一定是疯了,刀剑还会有长兄幼弟吗之分?那母亲是谁?木炭和柴火吗? 源赖光失笑,用蝙蝠扇轻轻敲了敲额角,一定是昨晚没睡好的缘故,竟然有了这么奇妙的想法。 可奇异的是,他居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等等等等,果然这样的想法还是有问题吧?要不回去再睡一会儿? 他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直到在主屋见到了满脸喜色的父亲大人,清和源氏的现任家主,镇守府将军源满仲。 “哟,赖光,你回来了。”见到自己得意的长子,满仲高兴地朝他招招手。 源赖光恭敬地对他行礼:“是的,父亲大人,我回来了。” 等到儿子在自己身前坐下,源满仲从身边刀架上取下两振刀剑,郑重放在源赖光面前:“这是筑前刀匠送来的两振新造名刀,今日我去试刀,刀刃锋利不能挡,其余势一截其须,一断其膝,当真是绝世的名刀,所以我为它们起名——” 源赖光的双唇无意识地翕动着,无声地吐出几个音节,听见父亲的声音和自己脑海中回荡的声音重合—— “髭切,膝丸。” 源满仲没有注意到儿子脸上的异样,继续兴致高昂道:“此双刀锋利非凡,应当成为我源氏光辉万世的见证之物,赖光,你觉得呢?” 源赖光用难以言喻的眼神看了一眼那两振静静躺在桌上的刀剑,回答:“是的,如您所愿,他们应当是我源氏的重宝,髭切,和膝丸。” 源满仲老怀欣慰地点点头,慈爱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你从小跟着我学习剑术,现如今,我的本事你已经完全学会了,甚至达到了能够击败我的地步,唯一缺少的就是一对配得上你的刀剑。我寻求多年,如今终于找到了这样优秀的两振刀剑,现在就将它们赠送给你,希望你能够带着它们,将源氏继承下去。” 他向前微微倾身,把髭切和膝丸稍稍推向自己的长子:“收下吧。” 源赖光低头略微弯腰:“是,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父亲大人。” 清和源氏的历史几乎与平安京一般长久,这个古老的姓氏与奥州藤原氏,桓武平氏,橘氏一起,构成了天皇的御座下最辉煌的四座丰碑。 公元970年,源满仲出家为僧,年仅二十二岁的嫡子源赖光继任清和源氏家主之位。 这位年轻的家主凭借着滔天的权势,端丽的姿容,优雅的风仪,丰富的才识,以及出神入化的剑术,和他从不离身的两振佩刀髭切膝丸一起,成为了平安京所有贵女姬君的梦中情人之一。 从今内里值勤回来,天色还早,用过夕食,和两个弟弟聊了聊一天的事情,源赖光回屋屏退侍从,在昏黄的烛火下将随身的两振刀剑出鞘放置,烛火的光落在刀身上,竟然点出了肃杀逼人的莹莹冷光。 不愧是筑前匠人多年心血,果然是一见即知威力的名刀。 跟随了自己一年多,越来越觉得这两振刀仿佛就是为了自己的心意而生,使用起来绝无不适之处。 唯一的问题就是…… 他的手停在了髭切的刀柄上,对于这振刀,他心里始终有着一种莫名的排斥,所以平时他总是习惯性的用膝丸更多一些,对于这样的排斥,他也很无奈,这种感情不知由来,不知缘故,像是以前曾经见过,而且还有一个不怎么愉快的开始。 可是……怎么想这都是不可能的。 源赖光将这样的想法归结为自己又没睡好,决定给髭切和膝丸做做保养就睡觉。 源赖光的手指轻轻拂过两振刀剑的刃身,仿佛能听见冰冷的刀剑发出了愉悦轻柔的嗡鸣。 “飒——” 院内风声忽然大作,源赖光警觉地抬头:“什么人在外面?” 外面只有风声拂过竹叶的飒飒声响,除此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源赖光的心却跳动的愈发厉害,那种危机感喧嚣着在他头脑里呐喊。 他双手展开,缓缓拂上了髭切和膝丸的刀柄,修长如白玉的手指一寸寸向上,像是什么华美温柔的舞蹈,握紧了两振刀的刀柄。 一阵风掠进来,室内的烛火倏忽被吹熄,源赖光悄无声息地起身,不发出一点声音地走到了幛子门一侧,沉沉压下呼吸—— 有什么……在靠近。 “啊啊啊,三日月好慢啊!不是已经帮他穿好衣服了吗,他在干什么啊……” 今剑性子活泼,在哪里都站不住,东跑西跳的,一眨眼又窜到回廊上,伸着脖子看来处,嘀咕:“总不会是又迷路了吧?都走了多少次了……” 石切丸笑眯眯地看着个子小小的兄长:“再等等吧。” 鹤丸国永背对着他们,在巨大的金色时间转换器前偷偷摸摸捣鼓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审神者也跑到了他身边,掂着脚尖扒着他的羽织,和他一起看那个罗盘,髭切眼睛一转就瞥见了他们。 “呀呀,这是又发现了什么好玩的吗?” 甜蜜轻快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把鹤丸吓得一个激灵:“哇!” 101.本丸的第九十八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这个消息像是长了翅膀般飞过了整个美浓国。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 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 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 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 为幼子取名“天秀”, 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 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 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 灵慧多才,智计百出, 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 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 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 双眼宁静, 翠羽斜飞, 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于是兴奋的斋藤家主几乎是连夜清点了手里的兵马粮草,最后捶胸顿足地发现,由于过去几年打的太卖力,他现在的粮草顶多用来守守城,想打出去是基本找死的行为。 何况织田信秀虽然死了,他手下还有好几员猛将,只要那个小毛孩不发神经把他们都砍掉,想吞下尾张其实……真的不太容易。 于是斋藤道三乖乖地准备好了丰厚的嫁妆,按照约定将女儿送往前往尾张的路。 可是事情就是这么不巧。 斋藤归蝶病了。 还是重病。 三天不到就病的神志不清,连人都认不得了的那种重病。 ……这么凑巧,说出去谁会相信啊! 织田信秀刚死,预备联姻的新娘就重病了,怎么听都会觉得是斋藤后悔了,想趁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吧? 斋藤道三简直要冤枉死了。 他倒是想做点什么,可是没这个条件啊,他明明都已经放弃做点什么了,难道还要被扣上这样一个屎盆子吗? 更关键的是,无论别人怎么想,总之不能让织田家也有这样的想法,不然好不容易得来的和平局面就要破裂了,这后果不是简单承担得起的。 于是放在斋藤道三面前就只有一个选择了:不管重不重病,必须按时把归蝶送往尾张完成婚礼才行。 有了决定,转头再来看归蝶,斋藤道三又犯难了,女儿重病,如果再加上路途颠簸,搞不好没到尾张就要出人命,新娘半路死亡,送到夫家的是具尸体,那就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这可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天秀提出了解决方案:由和归蝶容貌相同的他假扮归蝶前往尾张,留归蝶在家养病,到达尾张后可以假借归蝶的身份先完成婚礼,再与织田信长陈恳地道歉解释,等归蝶病好了之后再换回来。 在此之前有作为美浓继承人的天秀作为人质,相信诚意也是足够了。 斋藤道三左思右想,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了?但是要把儿子嫁出去这样的事情……就算是骗人的也很难接受啊!而且他的宝贝儿子长得这么好看,又这么柔弱好欺负,万一那个大傻瓜起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天秀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尾张连求救的地方都没有,那真是岂可修啊! 所以果然还是把那个尾张的大傻瓜杀掉比较好吧?斋藤道三盯着自己的儿子想。 源·柔弱·好欺负·千年老妖怪·重光:???为什么这么看我? ——恶鬼,也能发出那样绝望的悲鸣吗? ***** “家主!躲开!” 膝丸砍翻源重光身后一个意图偷袭的人,余光瞥见天际黑压压落下的箭矢,神经一紧,恐惧地大吼出声。 他们身边已经没有别人了,源家的士兵被推挤着分割开来,一片一片蚕食掉,笹龙胆的旗帜斜插在地上,守旗的士兵耷拉着头,大腿以下已经成了一片血肉模糊的泥泞,支棱着几片惨白的骨茬。 “家主!” 听见这样的喊声,源重光若有所觉地停下刀,抬头看向天空,眼中是疑惑,了然,而后是无奈又从容的笑意。 蝗虫一样绵密的箭矢像云一样扑来,这样的攻势下,没有人能存活。 平家的士兵也发现了这样的危机,片刻的停顿后,就发出了慌乱的喊叫,这样的情形下,还用说什么吗?他们效忠的主君放弃他们了!那些大人物要用他们的命来拖住源家家主! 可是凭什么?! 他们的妻子儿女还在等他们回家! 说好了要回去的! 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扔下了兵器,平家的士兵争先恐后调转方向,往自以为安全的方向狂奔逃离,膝丸和源重光喘着粗气,没有人理会他们,只是不断从他们身边穿梭而过。 膝丸惊惶地扑倒源重光,用身体盖住他:“家主!不要动——” 源重光愣了一下,唇角依稀露出一个温柔的笑容,他伸出没有握刀的那只手,轻轻摸了摸膝丸的头发,顺手抹掉上面的血,露出下面清淡的薄绿色:“嘘——不怕,家主在呢。” 他松手,任凭小乌丸落在血泊里,紧紧抱着膝丸,腰腿一使劲,两人就掉了个个儿。 102.本丸的第九十九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不知为何, 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 闻言仰头, 乖乖点头, 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 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 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 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但他还是固执的端着茶杯坐在幛子门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在接触到这个身影时踌躇着停了下来, 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 三日月没有回头, 本丸所有付丧神的脚步他都很熟悉, 这个不熟悉的脚步属于谁就不用想了。 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见声音, 等着审神者知难而退悄悄离去。 小重光双手攀着木质的梁柱,从柱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个穿着简单衣物的青年始终双手捧着杯子,目视前方, 美丽的容颜带着隐藏很深的疲惫。 诶——明明这么好看, 为什么, 就是感觉有点怕他呢—— 小重光咬着手指琢磨, 以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啊…… 不对不对,也不是怕啦,就是……就是…… 小小的脑袋瓜里拼命搜索着形容这种情感的词汇,如果是夜晚的源重光,他可以很精确地拎出那个词语——心虚。 不是随便哪个主君,在喷了一心仰慕自己的下属一脸血后都能面不改色地出现在下属面前的,尤其是,在这个下属还明显的已经有了黑化趋势的情况下…… 惹不起惹不起。 幸好有个小的在前面顶着,不然搞不好就要露馅儿。 隐藏在小重光意识深处的源重光:甩锅甩锅,溜了溜了。 小重光:盯—— 三日月:镇定自若.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稳如泰山.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假装喝茶.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感觉……有点方。 小重光:盯—— 三日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柱子,小重光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子后面。 三日月盯着那自带十根白胖手指的柱子,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审神者,是傻白甜型的? “请问,审神者大人,找老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永远带着笑意,嗓音低而动人。 柱子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一张白嫩婴儿肥的小脸怯生生地探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地盯着三日月,像是小动物审视眼前的成年兽类,用直觉判断着对于自己的危险性。 三日月的视线扫过那张可爱的脸,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抹去心中突如其来的奇怪熟悉感,低头继续喝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重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脚垂在廊外,可是那双短短的腿一伸出来,长度连三日月小腿的三分之一都没够到。 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下一下往前挪着屁股,试图把脚垂下去更长一些。 一二一,一二一……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节奏,自以为没有引起身边青年的注意,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把腿伸长的工程。 一二一,一二……诶?诶诶诶诶!!!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 小重光刷地闭上眼,身体往下不受控制地出溜,出溜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卡在了半道上。 一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起来,稳稳放在廊上。 小重光眨巴眨巴眼睛,脑袋瓜一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立即就开心起来,把心里那种怕怕的感觉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漂亮温柔的大哥哥,为什么要怕他呢,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害怕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三日月:……哈哈哈。 小重光给自己鼓鼓劲儿,温暖的小身体贴上三日月的手臂,去看那个杯子:“你在喝什么呀~”尾音还带着甜甜的奶香味的波浪号。 三日月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把茶杯大大方方一亮:“不过是简单的茶水罢了,审神者大人不会喜欢的吧。” 小重光没有感受到三日月的疏离,睁着大大的眼睛,软软的睫毛像鸟儿的绒羽,一颤一颤的:“是茶吗?你喜欢这个?很好喝吗?我听说玉露茶是最好喝的!” 三日月愣了一下,盯着杯子里潋滟的水面出神,终于回答:“是啊,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 小重光精神一振,感觉找到了和漂亮大哥哥的共同话题:“嗯嗯嗯,茶要配和果子吃才好呀,玉露茶要配樱花做的那种和果子,很甜很甜的那种喔,可是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我的侍女经常做的……” 源重光:好了!快闭嘴!再说就掉马甲了你这个小白痴! 三日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小重光一眼:“是吗?您也有这样的习惯?” 玉露茶可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看来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公子呢,喝茶配樱花和果子,这样的习惯,听着真是…… 令人伤心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审神者大人没有事情要做吗?和老爷爷在一起很无聊吧,那还是请回房间休息吧。” 没有看小孩儿的表情,他自顾自端起手边的茶具,起身离去。 小重光失落地盯着他的背影,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大哥哥好像生气了呢…… 不等他回想起三四五六,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脑袋:“呀!您在这里?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在走廊上打闹的短刀们久违的有了真切的笑容,在这个荒疏的苟延残喘的本丸里,这样的快乐,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倒影,偶尔会出现,但更多的,是落在深夜的梦境里。 “这次轮到我咯!” 有着橘色长发的短刀把眼睛用布条蒙上,站在原地开始大声数数。 小天狗蹲在草丛里向外张望一番,又悄悄缩回来:“乱玩这个很厉害的,小光你要跟牢我哟。” 一边的小孩儿闻言攥紧了他的衣角,认真严肃地点头。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审神者也被拉进了这场游戏。也许是因为体型混在短刀中太没有违和感? 总之……出乎意料的,短刀们都表现的十分喜爱这个被鹤丸殿带回来的审神者,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他们都开始叫他“小光”,对此,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小重光也没意见,几乎是愉悦的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呼。 随即,小重光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乱藤四郎几乎是擦着“十”的尾声如羽箭般飞窜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杂草一晃,一个身影轻盈地翻滚出来,从乱藤四郎脚下脱身,三两下跳上了高高树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藏好,在路过今剑这里时,还笑眯眯地对小重光打了个招呼。 “喂喂喂,太过分了吧,怎么可以从这里过!” 今剑不高兴地嘀咕一句,四下里短刀们已经发挥出了最大机动,飞跃跳窜,到最后根本只能看见虚影。 这是……捉迷藏是这样玩的吗? 小重光看的几乎要崩溃。 今剑却没等他感慨,低低惊呼:“哎呀!乱发现我们了!快走!”小重光弱弱地问:“不是……不是藏好就不能动了吗……” 今剑拉着他转移阵地:“什么?那有什么好玩的?不能动的话,不是一抓一个准了吗。啊,那里不错!” 说着就单手扛起小重光轻巧跃上一根大树杈:“哟西~这里很隐蔽,这样乱就不会发现我们啦~” 茂密的树叶把重光的半张脸都盖住,他费力解脱出自己的一只手拨开脸上那根树枝,默默道:“我觉得……” 两侧同样茂盛的树叶哗啦哗啦一阵响动,钻出来两个顶着一丛树叶的脑袋,正是平野和前田。 四个脑袋面面相觑,重光突然觉得肩头被拍了拍,他头皮一炸,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数盘子的菊子等等百物语,战战兢兢地回头,就看见蒙着眼睛的乱的笑脸:“抓~到~了~哟~” “……” “啊啊啊啊啊!!” “小光!!” 不知道哪里传来“碦嚓”一声,小重光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觉得身体一轻,视角出现了一个大旋转,乱和今剑惊恐的脸越来越远…… 啊咧?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啊,这是天神赐予我的礼物吗?真是风雅呢。” 小重光战战兢兢地睁开一只眼睛,就跌进了一双水波温柔的蓝绿色瞳眸里。 “唔……” “您醒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源重光心头一跳……不会吧,这些刀子精是怎么回事,都喜欢这样问候人吗? 103.本丸的第一百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您醒了。” 一个柔和的声音缓缓响起。 源重光心头一跳……不会吧, 这些刀子精是怎么回事,都喜欢这样问候人吗? 他吞下喉咙里因疼痛而翻涌的血腥气, 定下心看去, 跪坐在他床铺边的是一个有着紫色短发的青年,衣饰宽大华丽, 他的容貌很柔和, 望去就让人心生好感,衣着干净, 周身气息平和典雅, 不像是刀剑付丧神, 倒更像是书卷成了精。 “有什么事吗?”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 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 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直视源重光,认真道:“请问, 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 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 说简单也简单, 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想要神隐源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是想要做到神隐,必须的一个条件就是“名字”。 得到人类的名字,看上去好像很简单,看看他签的名,或者问问别人不就好了吗? 天真。 名字是最短的咒,咒的使用必须得到天地规则的承认,同时它本身的形式也应该是“合法”的。 也就是说,只有被名字的所有者承认的,并且是他有意识地赋予别人自己名字的获知权的名字,才能有神隐的威力。 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名字的所有人“愿意赋予”这一属性,这样神明才能“得到”这个名字。 在很久以前,神隐并不是什么令人避之不及的事情,它的由来,是神明与所爱的人类缔结婚约的方式。 抛下人世的所有过往,将自己的名字交给心爱的神明,与神明长相厮守。神隐,曾经是神明和人类的爱情誓约。 不过后来由于信仰的缺失,大量神明失去力量甚至堕落成妖魔,被黑暗侵蚀的昔日神明不再抱有神明温柔坚贞的心灵,神隐被广泛用来引诱无知的少年少女,造成了极大的危害,才被阴阳师们认为是害人的招数。 源重光在时政的千年时间无聊的紧,把时政的藏书都看的差不多了,当然也知道里面的道道,只要他不亲口承认就没问题。 但是不可否认的,当他听见那个称呼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愣了片刻。 “你这样的猜测实在是很无礼啊,阁下,能告诉我你得出这个可笑结论的原因吗?” 歌仙兼定提问后一直屏气凝神,观察着面前这位殿下的神情,虽然他掩饰的很快,但是他还是抓住了其中一丝违和感,心中的猜测立即得到了肯定。 真的是那位神秘莫测的传奇太子,也是……三日月的第一位主人。 不知道三日月知道后会是什么反应啊……想想就很期待呢…… 他当下也不纠结源重光的答非所问,爽快回答:“方才接住您时,不知为何进入了您的记忆——失礼之处,万望原谅。” 源重光盯着他看了很久,才移开眼睛:“那并不是我的记忆。” 他冷冷道:“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我的童年很幸福,父亲和母亲都很珍爱我,并没有那样——的事情……” 源重光的眉头缓缓皱了起来。 那段仿佛是梦境般的记忆实在太过真实,真实到连他本人都有点毛骨悚然,好像他真的经历过那样的岁月。 但是他很肯定,他幼年的记忆十分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的违和,桓武天皇和中宫定子真的对他十分好,哪来这样奇怪……又是被妖魔掳走又是被诅咒的经历? 想了半天,他觉得可能还是因为掉到这个本丸来之后的遭遇太倒霉了些,所以搞得他开始做噩梦了,这些付丧神不就是那些把他绑走的妖魔么,没毛病。 想到这里,源重光眼神不善地瞪了歌仙兼定一眼。 一旁的歌仙被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喵喵喵? 源重光瞅见歌仙一脸的莫名,更加不高兴了:“在你问我问题之前,出于公平,难道你不应该先为我解答一些疑问吗?” 歌仙犹豫一下,呼出一口气:“是的,我知道您想问什么,其实也并不是不能说。” 他沉默了很久,开始缓缓道来:“这座本丸的标号是乙子,是时政建立的第一个本丸……” 源重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第一个明明是他的甲子,还在时空缝隙里飘着呢,不过这种事情说了也麻烦,源重光干脆闭紧了嘴。 “时政的规定是由一个或多个本丸共同负责一段时空线,和其他实力较弱的本丸不同,乙序列本丸主管的时空是神鬼并存的平安时代,由于是乙序列的第一个本丸,时政派遣的审神者都是灵力十分强大的神社巫女,甚至还有少宫司大人。” 歌仙停了一下,见审神者听的认真,继续道:“第一任审神者是神社巫女,曾经是神社用于神降的纯净载体,但是因为见过神明,不知为何原本纯净的心灵迅速腐化,竟然不自量力地妄图获得神明的力量。” 说到这里,歌仙温文尔雅的脸庞笼上了一层阴翳:“说到底不过是人类。” “审神者,聆听神明的声音,辨别神明的真伪,审判神明的行为……人类,这样的狂妄自大。” 他转向源重光:“您真的认为人类可以做到审判神吗?” 没有在意源重光的反应,他继续说:“那位审神者试图在我们身上找到成为神的途径,那段时间,是本丸的刀剑碎刀频率最高的,很多刀剑被锻造出来后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就在审神者的房间里成为各种咒术的试验体直到碎刀。” “到时政发现这里的问题为止,本丸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等三振打刀,两振短刀。” “第二任审神者是神社即将卸任的少宫司大人,他侍奉的神已经很多年没有神降过了,神社的规模越来越小,信徒流散,他来这里的目的,是获取祭品,期望能与他的神对话,询问他为什么不来……” 歌仙冷笑一声:“用神明做祭品,这样的祭品真的会被接纳吗?” “做为奉献给神明的祭品,心中是不能有怨气的,所以他对我们很好,只是给的出阵任务很重,很容易受重伤……但这并没什么,刀剑本来就该在战场上断裂,这是我们认可的宿命,我们对于这样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不满,甚至由于和之前那位审神者的对比,我们由衷感谢爱戴他。” 我们恨的,从来都不是在战场上的碎刀,那是刀剑的荣耀;而是人类将我们身为刀剑的尊严碾碎在脚下。 “不过后来我们发现不对,重伤的同伴在他的手入后一个个消失,被锻造出来的新刀剑又开始重复之前的经历……” 歌仙低下头理了理衣摆:“第三任审神者是时政的员工,为了抚平本丸刀剑的怒火而被派遣过来——” “等等。” 源重光出声打断他的叙述,思索着问道:“你似乎并没有说清楚,时政是怎么发现这里的问题的?据我所知,付丧神是不可能绕过审神者联系时政的。” 歌仙一愣,有些狡黠地笑起来:“啊,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哟,按照公平的原则,您准备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源重光立即闭上了嘴。 歌仙见此也没有追问,只是笑了笑,继续自己的述说:“第三任审神者在任期间,本丸勉强还算是和平,但是这样的和平在第四任审神者上任后就结束了。因为之前遇到过的审神者的缘故,我们对人类都抱有了很强的戒心,这次的审神者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子,家境很不错,活泼天真,不知道时政对她说了什么,她似乎认定我们应该对她百依百顺,甚至——爱上她。” 歌仙表情古怪地牵动了一下嘴角:“其实,如果我们第一个遇到的就是她,喜欢上她也不是没可能……刀剑初初拥有人性,虽然经历了漫长时光,很多时候却还是像白纸一样。” “发现我们的表现和她的想象不符后,她就开始大肆锻造新刀剑,希望获得新刀的爱慕。这样的行为无疑是对我们的挑衅,所以我们动了一点手脚……想要获得这样一个女孩子的爱,是多么简单的一件事啊。” 他低声感叹道,叹息里满是冷漠诡谲的笑意。 “人类的爱情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可以让他们神魂颠倒,被玩弄于手中而不自知。” “到现在为止,从本丸初始就存在的刀剑只剩下了三日月殿下,数珠丸殿下,还有我,和一直被粟田口保护的药研殿。但是我们很快发现了不对,被新来的审神者锻造出来的刀剑,似乎渐渐具有了此前诞生在这里的前身刀剑的记忆。尤其以力量强大的太刀大太刀为主,后来是打刀胁差,目前只有短刀们还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104.本丸的第一百零一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下面的暗潮在奔流, 场面上的平静还是一如既往。 髭切跪坐在审神者的床铺边, 再度细细审视被褥里那个年幼审神者的面庞, 并没有任何的熟悉之处, 但就是…… 就是, 仿佛多年未见。 髭切的右手搭上了腰间的本体刀刀柄, 轻轻摩挲着,琥珀金的眼瞳半闭,还是那个永远温柔甜蜜的笑容。 他恍惚间又想起了那个血腥的战场, 那段——他拼命想遗忘,却又悲哀的不愿遗忘的记忆。 历史真的不可改变吗? 命定要死亡的人必须死亡吗? 髭切缓缓用大拇指蹭着刀柄,自从那天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和膝丸说过话。 他怨恨膝丸没有保护好家主, 更憎恶这样丑恶的希望弟弟去死的自己。 嫉妒会让人变成恶鬼的啊…… 他能怪谁呢? 这就像是一个笑话,一个,让人笑不出来的笑话。 髭切摇摇头, 困惑地皱起眉,最近是怎么回事,总是想起这些陈年旧事? 外面突然传来嘈杂的声响,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看,审神者还安稳地睡着, 圆润的脸蛋上有粉嫩嫩的红晕,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敏感地回头, 有什么东西—— 什么很熟悉的东西—— 狂风席卷而来, 髭切脸色一白, 这风卷着熟悉的血腥和枯草的气味,卷着熟悉的铺天盖地的兵戈气息,卷着砂土,卷着腥红的旗帜和他遗忘在记忆里的泪水—— 从过去的时光里破土而出! 髭切几乎是惊慌地扑倒在地面上,琥珀色的眼睛里盛着初破冰面的冬河,风声过处,凝固的河水奔流而下,从古早的记忆里探出一枝脉脉的桃花。 他伸出手,好像想去抓住什么,但是他什么也没能抓住,那风从他指缝间拂过,只留下温柔的熟悉的气息,直直扑向他身后。 髭切浑身发抖,他听见身后有细微的动静,但是他不敢回头。 他不知道他在期待什么,也不知道他在恐惧什么,他只能死死抓住本体刀的刀柄,眼睛盯住榻榻米上一点,屏住呼吸倾听身后的动静。 “唔——” 是带着少年气味的嗓音,很陌生,从来没有听过。 髭切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噩梦的傍晚,他的心里回荡着金戈铁马撕心裂肺的杀伐,夕阳在如雨的箭矢后沉默着缓缓下落,地平线上断裂的旗帜在风中飞起,卷着浓郁的血腥味劈头盖脸笼罩住他,他听见自己绝望的悲鸣——从那天开始,从未停歇。 但是就在这一瞬,仿佛漂泊的船只寻到港湾,无巢的飞鸟遇见恰好停歇的枝头。 悲鸣止息,一朵芦花落在水面。 他缓缓回头,被褥里坐起的人少年模样,面容旖旎秀美,像是绝艳的少女,斜飞的眉宇又透出不属于少女的凉薄英气。 他看过来,深黑的瞳孔里是淡漠的情绪,随后有一瞬的愣神,接着,在那一片淡漠下,有春水般熟悉的东西温柔流动。 那样的熟悉—— 髭切哆嗦着嘴唇,琥珀金的眼眸里瞬间积起粼粼波光,他声音沙哑,最终只微笑着唤了一声。 “家主,欢迎回来。” 幛子门被猛地拉开,一个修长的深蓝色身影出现在门后,带着新月的眼眸在室内一扫:“主君,有哪里不舒服吗?” 琥珀金和深蓝猛地在半空对上,两者微微眯起,纷纷在心底拉响了防空警报—— ——嘿呀,果然有小婊砸要勾搭家主/主君! **** “久等了!光忠特制——雪媚娘!” 烛台切举着木质托盘从外面走进来,刚迈进一步就僵硬的停了下来。 喂喂喂,这是怎么了? 本丸没有专门用餐的地方,一般都是在各自的房间里吃的,到第三任审神者来时,才把会客室改成一起用饭的地方,宽大的三张长桌也足够坐下所有付丧神。 到最后,一张桌子就可以坐满了,另外两张长桌就被放进了仓库。 而自从最后一任审神者被杀掉后,付丧神们又恢复了在各自房间里用餐的习惯,这张长桌上也再没有坐满人过。 所以,现在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说只有审神者吗? 烛台切看着面前十几双看过来的眼睛,有点崩溃。 三日月端坐在上首的审神者右边,一向对所有事情都漠不关心的源氏兄长坐在左手边,以稳重出名的短刀药研恭敬地侍坐在审神者身旁——并不是出于监视观察的陪同,很明显的,药研的所有肢体语言都透露出一个讯息:他奉审神者为主了,发自内心的。 烛台切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走错了本丸。 啊啊啊啊所以这还是他待了这么久的那个暗黑本丸吗? 你还我以前的那个暗黑本丸啊! 当三日月和髭切给审神者夹菜的筷子再次撞在一起后,看着药研高机动地闪避开他们的“碰瓷行动”把菜放进审神者碗里,烛台切在心里高声咆哮。 审神者不过就是晕了几天,这几天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已经变回那副少年模样的源重光看着碗里堆积如山的菜,决定开始假装发呆,三日月和髭切的态度,他能理解,可是药研…… 他是真的不能理解了。 尤其是不知道药研跟粟田口家其他几个说了什么,所有的粟田口都认认真真地排着队过来做了自我介绍——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源重光不着痕迹地挑出菜里的红萝卜,余光突然瞥到一抹雪白在门边一闪而过,他抬头,只看见长桌末尾一个空荡荡的座位。 那是谁? **** 数珠丸恒次雷打不动的念经习惯是本丸所有人都知道的,以前审神者在的时候还有出阵远征的任务,没有审神者之后,他几乎是整天整天地躲在房间里研究佛经,恨不得下一刻就原地坐化飞升。 房间里很暗,门窗紧闭着,明明是白天,硬是被主人弄出了一种暮色四合的沉寂感。 念完一段经文,长发逶迤的付丧神停下来,不言不语地坐着,似乎在发呆。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突然回神,继续低声念经。 这样的情形在“数珠丸恒次”这振刀身上是很难得的,这振佛刀的虔诚是所有知晓他名字的审神者公认的,像这样念经念到一半居然走神的事情…… 简直比鹤丸国永洗心革面再也不恶作剧还少见。 数珠丸纤长苍白的手指按在泛黄的书页上,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又像是让他想起了什么,他看了自己的手顿了片刻,突然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迅速将手移开。 “自惟失此利,我为自欺诳。 我常于日夜,每思惟是事, 欲以问世尊,为失为不失?” 他喃喃重复着这段话,又开始出神:“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仿佛怕冷般将身体蜷缩起来,眼尾一抹深红艳丽的像是要滴下鲜血。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门外是小短刀们欢笑打闹的声音,他们一连串蹬蹬蹬踩着木质地板跑过,这样的热闹是之前从没有过的。 和之前比起来,现在的本丸和谐的像是佛家所言的极乐世界。 素衣的巫女和少宫司的脸极快地闪过,时间过去了太久,他们的脸已经有点模糊。 锻刀,碎刀,符咒,祭祀…… 数珠丸有点出神,环住小腿的手指神经质地抽搐起来,他漫无目的地想着,脑海里又浮现出一个青年的容貌,那个青年长得不算英俊,顶多就是五官端正,有点小帅而已。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青年,数珠丸浑身就是一抖,手指痉挛起来,他拼命怀抱住自己,长发散落在脸侧,勾勒出一个极暗极狭小的空间。 数珠丸就在这样的黑暗里慢慢平静下来。 那片灼热的白光渐渐褪色,带着狂热的扭曲的脸庞,充满欲/望的笑声吵闹声,那些塑料,金属,木材……略显粗糙冰凉的质感,还有仿佛永生永世不得解脱的疼痛一起,被他压在了记忆的最深处。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紧闭的眼帘颤抖着,数珠丸侧耳听着外面的声响,三日月正带着审神者前往中庭的万叶樱下,短刀们来回跑着,试图拽着审神者走的更快一点。 数珠丸掐着手心的指甲刺破了皮肤,他对这样的疼痛浑然不在意,狭长的眼尾染出一抹近乎圣洁的虔诚。 ——将非魔作佛,恼乱我心耶? 他手上环绕的佛珠突然断了线,剔透的珠子瞬间崩裂散落了一地,在地面滴滴答答滚满了整个房间。 源重光心头一跳……不会吧,这些刀子精是怎么回事,都喜欢这样问候人吗? 他吞下喉咙里因疼痛而翻涌的血腥气,定下心看去,跪坐在他床铺边的是一个有着紫色短发的青年,衣饰宽大华丽,他的容貌很柔和,望去就让人心生好感,衣着干净,周身气息平和典雅,不像是刀剑付丧神,倒更像是书卷成了精。 “有什么事吗?” 源重光慢吞吞地把自己从被褥里拖出来,坐起来问道。 歌仙兼定眼中有淡淡的惊讶:“您实在是出乎我的意料。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样镇定,看来我的猜测没有错了。” 源重光抬起眼皮瞟了他一眼:“猜测?” 歌仙兼定停顿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是这样的,虽然说出来实在很失礼,但是并非出于我的本意,所以希望您能理解——” 他端坐好,直视源重光,认真道:“请问,您是不是桓武天皇的爱子,后赐源姓居于东三条院,被御封皇太子的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 传说被神明知道名字后,那个人类就有被神隐的危险。 神隐这种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还真的不是那么容易。 首先,无论那个人类灵力多么强大,能力多么出类拔萃,就算他能做到击杀神明,只要他还是人类,知道了他的名字的神明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他神隐。 这是人类和神明本质上的差别,根本不是灵力能够弥补的。 换而言之,就算刀剑付丧神位居高天原八百万神明末席,想要神隐源重光,也不是什么难事。 105.本丸的第一百零二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髭切盯着那双眼睛, 弧度很圆润,也许是因为年纪小, 还没有显出日后狭长上挑的模样,脸型轮廓倒是可爱的很, 完全想象不出长大后是那样惊艳的模样,有着天神绘画般的眉眼和刀锋般冷肃的气质, 亲吻时从下往上看,能看见眼底折射出冷漠锐利的光芒…… 他拿着衬衫的手突然僵硬了片刻,他刚刚在想什么? 变小了的源重光当然不知道这个“大哥哥”居然在yy自己, 见他说要给自己穿衣服, 就乖乖伸出手臂等着, 等了半天也不见他动, 于是疑惑地歪着脑袋看他。 髭切沉默了片刻,努力扫除心底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再抬起头看见面前这个一脸天真稚气的审神者, 柔软的、幼小的、他一只手就可以掐断那细嫩的脖颈…… 不知为何,髭切突然就觉得看他不顺眼起来。 草草把衣服给小孩儿套上, 髭切站起来:“记得昨晚吃饭的地方在哪吗?” 小重光还在扯自己没塞进裤腰的皱巴巴的衣角,闻言仰头, 乖乖点头,奶声奶气回答:“记得。” 髭切敷衍地摸摸他的头, 声音还是那么甜而轻软:“那你自己去吧。” 不等小孩儿回答, 髭切拉拉肩头的军服外套, 当先走出这间卧室。 三日月还是保留着以往的习惯, 坐在廊上喝茶看风景,虽然也没什么好看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永远是这样的景色这样的天气,他闭眼都能想象出眼前的画面。 但他还是固执的端着茶杯坐在幛子门前,不知道在看什么。 “哒哒——哒——” 轻快的脚步声在接触到这个身影时踌躇着停了下来,像是在犹豫要不要转身回去。 三日月没有回头,本丸所有付丧神的脚步他都很熟悉,这个不熟悉的脚步属于谁就不用想了。 他没有说话,假装没听见声音,等着审神者知难而退悄悄离去。 小重光双手攀着木质的梁柱,从柱子后面偷偷探出脑袋观察着不远处的那个青年。 那个穿着简单衣物的青年始终双手捧着杯子,目视前方,美丽的容颜带着隐藏很深的疲惫。 诶——明明这么好看,为什么,就是感觉有点怕他呢—— 小重光咬着手指琢磨,以前也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大哥哥啊…… 不对不对,也不是怕啦,就是……就是…… 小小的脑袋瓜里拼命搜索着形容这种情感的词汇,如果是夜晚的源重光,他可以很精确地拎出那个词语——心虚。 不是随便哪个主君,在喷了一心仰慕自己的下属一脸血后都能面不改色地出现在下属面前的,尤其是,在这个下属还明显的已经有了黑化趋势的情况下…… 惹不起惹不起。 幸好有个小的在前面顶着,不然搞不好就要露馅儿。 隐藏在小重光意识深处的源重光:甩锅甩锅,溜了溜了。 小重光:盯—— 三日月:镇定自若.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稳如泰山.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假装喝茶.jpg 小重光:盯—— 三日月:……感觉……有点方。 小重光:盯—— 三日月终于忍不住了,回头看了一眼那根柱子,小重光吓了一跳,忙缩回柱子后面。 三日月盯着那自带十根白胖手指的柱子,陷入了沉默。 这次的审神者,是傻白甜型的? “请问,审神者大人,找老爷爷有什么事情吗?” 他的声音永远带着笑意,嗓音低而动人。 柱子后面沉默了一会儿,一张白嫩婴儿肥的小脸怯生生地探出来,圆溜溜的大眼睛小心地盯着三日月,像是小动物审视眼前的成年兽类,用直觉判断着对于自己的危险性。 三日月的视线扫过那张可爱的脸,在那双眼睛上停留了片刻,抹去心中突如其来的奇怪熟悉感,低头继续喝茶。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身边响起,小重光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把脚垂在廊外,可是那双短短的腿一伸出来,长度连三日月小腿的三分之一都没够到。 那张肉嘟嘟的小脸立刻皱了起来,一下一下往前挪着屁股,试图把脚垂下去更长一些。 一二一,一二一…… 他在心里默默念着节奏,自以为没有引起身边青年的注意,专心致志地进行着把腿伸长的工程。 一二一,一二……诶?诶诶诶诶!!!要掉下去了啊啊啊啊!! 小重光刷地闭上眼,身体往下不受控制地出溜,出溜的速度越来越快——突然,卡在了半道上。 一双手卡在他的腋下,将他提了起来,稳稳放在廊上。 小重光眨巴眨巴眼睛,脑袋瓜一转,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后,立即就开心起来,把心里那种怕怕的感觉丢到了九霄云外。 这么漂亮温柔的大哥哥,为什么要怕他呢,如果他知道自己被害怕了,一定会伤心的吧。 三日月:……哈哈哈。 小重光给自己鼓鼓劲儿,温暖的小身体贴上三日月的手臂,去看那个杯子:“你在喝什么呀~”尾音还带着甜甜的奶香味的波浪号。 三日月不着痕迹地将手移开,把茶杯大大方方一亮:“不过是简单的茶水罢了,审神者大人不会喜欢的吧。” 小重光没有感受到三日月的疏离,睁着大大的眼睛,软软的睫毛像鸟儿的绒羽,一颤一颤的:“是茶吗?你喜欢这个?很好喝吗?我听说玉露茶是最好喝的!” 三日月愣了一下,盯着杯子里潋滟的水面出神,终于回答:“是啊,那是我喝过的最好喝的茶。” 小重光精神一振,感觉找到了和漂亮大哥哥的共同话题:“嗯嗯嗯,茶要配和果子吃才好呀,玉露茶要配樱花做的那种和果子,很甜很甜的那种喔,可是我不记得叫什么了,我的侍女经常做的……” 源重光:好了!快闭嘴!再说就掉马甲了你这个小白痴! 三日月若有所思地看了小重光一眼:“是吗?您也有这样的习惯?” 玉露茶可不是什么人都喝得起的,看来是某个贵族家庭的公子呢,喝茶配樱花和果子,这样的习惯,听着真是…… 令人伤心啊。 他的脸色一下子冷淡下来:“审神者大人没有事情要做吗?和老爷爷在一起很无聊吧,那还是请回房间休息吧。” 没有看小孩儿的表情,他自顾自端起手边的茶具,起身离去。 小重光失落地盯着他的背影,是他说错什么话了吗……大哥哥好像生气了呢…… 不等他回想起三四五六,屋檐上倒挂下来一个脑袋:“呀!您在这里?要跟我们一起玩吗?” 在走廊上打闹的短刀们久违的有了真切的笑容,在这个荒疏的苟延残喘的本丸里,这样的快乐,就像是镜花水月的倒影,偶尔会出现,但更多的,是落在深夜的梦境里。 “这次轮到我咯!” 有着橘色长发的短刀把眼睛用布条蒙上,站在原地开始大声数数。 小天狗蹲在草丛里向外张望一番,又悄悄缩回来:“乱玩这个很厉害的,小光你要跟牢我哟。” 一边的小孩儿闻言攥紧了他的衣角,认真严肃地点头。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审神者也被拉进了这场游戏。也许是因为体型混在短刀中太没有违和感? 总之……出乎意料的,短刀们都表现的十分喜爱这个被鹤丸殿带回来的审神者,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他们都开始叫他“小光”,对此,什么都不记得了的小重光也没意见,几乎是愉悦的接受了自己的新称呼。 随即,小重光就目瞪口呆地看见了令人惊恐的一幕,乱藤四郎几乎是擦着“十”的尾声如羽箭般飞窜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杂草一晃,一个身影轻盈地翻滚出来,从乱藤四郎脚下脱身,三两下跳上了高高树杈,悄无声息地把自己藏好,在路过今剑这里时,还笑眯眯地对小重光打了个招呼。 “喂喂喂,太过分了吧,怎么可以从这里过!” 今剑不高兴地嘀咕一句,四下里短刀们已经发挥出了最大机动,飞跃跳窜,到最后根本只能看见虚影。 这是……捉迷藏是这样玩的吗? 小重光看的几乎要崩溃。 今剑却没等他感慨,低低惊呼:“哎呀!乱发现我们了!快走!”小重光弱弱地问:“不是……不是藏好就不能动了吗……” 今剑拉着他转移阵地:“什么?那有什么好玩的?不能动的话,不是一抓一个准了吗。啊,那里不错!” 说着就单手扛起小重光轻巧跃上一根大树杈:“哟西~这里很隐蔽,这样乱就不会发现我们啦~” 106.本丸的第一百零三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但是再美丽的场景, 看久了也就厌倦了。 而且仔细说来, 这座巨大的庭院并没有粗粗看去那么精致美妙。 朱红的廊桥上落满了枯黄叶片,池塘里是一泓死水,并没有游鱼和莲花, 茶室的拉门像是很久没有更换蒙纸,边角都有了破损,中庭白沙石地面上需要人精心照料的蔓草小竹肆意横生, 把一个典雅秀丽的和风庭院搞得像个闹鬼的豪宅。 这座本丸就像是被遗忘在这个时空的孤岛, 失去了耐心护养它的付丧神们,只剩下旧日繁华幻梦的一道孤魂。 ——还有这个梦境的缔造人。 作为失去了所有付丧神的审神者, 他应该同时也失去了审神者的身份,毕竟, 没有臣下的主君, 和没有部属的大将一样,都是没有在战场上存活的必要的, 虽然, 他也不算真正拥有过他们…… 等到他的灵力枯竭,这个本丸就会像很多它的同类一样,被时间的力量碾碎在时空通道里。 而他也可以获得渴盼已久的永恒安宁。 只是……他要等上多久呢? 源重光长长的叹了口气。 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忽然亮起来, 不过须臾又暗淡下去, 中庭的砂石地面发出了被踩踏的窸窣声响, 像是什么活泼的小动物踩在上面轻快地跳跃。 寝殿的门被礼貌地敲响, 一个轻细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源氏公子君?狐之助前来觐见。” 源重光放下支在窗台上的手, 将身上繁杂的衣服理了理, 端坐好:“请进来吧。” 拉门发出轻轻响动,一只通身雪白而有红色花纹的狐狸从门缝里挤进来,轻巧地小跑到源重光面前,端端正正坐下,然后低头行礼:“源氏公子君,奉时之政府的命令,狐之助前来向您道谢。在您的帮助下,政府刀帐上的刀剑们都已经生出灵智,政府已经将他们送往他们原本的时空,在三个月后,新的本丸将会开始招募审神者,所有测试本丸同时封闭,请问您有什么需要吗?政府会尽量满足您的要求。” 源重光把蝙蝠扇抵在唇边,思考片刻:“你的意思是,这个本丸也会被封闭?” 狐之助点头:“是的,,在新本丸运行后,甲字编号的本丸会全部封闭,以后的本丸只有从乙到亥的二十一个编号了。” 源重光用扇子轻轻敲着手心:“我并没有别的要求,这个地方我已经居住惯了,不想迁移。” 狐之助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恭敬道:“好的,那么,我会向政府提出保留这个本丸的编制和坐标。另外……” 它显得有些犹豫,似乎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源重光看了它一眼:“你不用为难,他们有什么命令直接说吧,我的作用本来也就是这么一点了。” 狐之助低下头,声音有些发抖:“请、请您不要这样说……您的贡献是难以估量的!” 源重光抿着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嗤笑:“可是我的存在本来就是一个错误,贡献再多又怎么样?相反的,我还应当感谢时之政府放过了我,还交给我这么重要的任务,让我得以为我的存在赎罪……” 他把最后一个词含在嘴里咀嚼了一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低笑。 狐之助趴在地上瑟瑟发抖,好久才鼓起勇气扯开话题:“是、是这样的,源氏公子君,根据时间进程,所有刀剑都已经走完了他们的时间历程,但是根据时空检测仪的反馈,不知为何三条宗近一直无法锻造出三日月宗近,好像是政府人员出了差错,将那把刀投放到了另一个时空,在既定的时间里不能得到三日月宗近的话,会对历史产生影响……” 狐之助小心地观察一下源重光,发现那位尊贵的殿下好像在走神,眼睛不知看着什么,于是继续道:“如果本体无法在正确时间出现的话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但是时之政府的时间转换器最远只能定位到奈良末期——” 源重光握着扇子的手一紧,就听见狐之助道:“政府请源氏公子君往平安初期走一趟,在废弃时空取来三日月宗近的本体,使历史正确行进。” 源重光目光沉沉地看着它,极具压迫感的视线让小小的狐狸忍不住开始发颤。 良久的沉默后,那个少年面貌的人终于问道:“就算取来三日月宗近,那也不是那个三条宗近自己锻造出来的,不会有问题吗?” 狐之助赶紧解释:“并不是这样的,三日月宗近是三条宗近的作品,不管哪个时空都是,只要它出现了,历史就会补足里面的漏洞,您不需要担心。” 源重光随意点点头,看样子根本没把这个问题放在心上,直接丢出下一个问题:“那么,你说的那个废弃时空,是我理解的那个吗?” 狐之助的尾巴嗖一下僵直,硬着头皮道:“是、是的……毕竟……刀帐中有很大一部分刀剑都是从那里找出来的……” “那为何要让我去?在这个问题上,你们最不放心的,不就是我吗?” 暗藏杀机的问题含着冷锋擦过狐之助的耳朵,它抖抖索索回答:“我……很抱歉,我不知道……那、那您还去吗……” 听声音,它都快哭出来了。 源重光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它的不安,或者说,是完全没有将它的不安看在眼里。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平安京的夜空一如记忆中的深邃剔透,漫天的星子像是要坠落下来,似河流般淌过每个人的睡梦。 这是平安初期,雍容华贵的平安京建成还不到二十年,那个神鬼并存,绮丽壮美如浮世绘的时代还没有摘下她旖旎的面纱,大内里按规定已经陷入了沉眠,只留下几处守夜巡逻的灯火还在闪烁。 极其浅淡的金色光芒在大内里中心一闪而逝,却奇异的没有人看见。 一个挺拔的身影在清凉殿前突然出现,在原地站了片刻后,驾轻就熟地绕向了后方。 那是后凉殿,一向由天皇陛下最宠爱的女御或孩子居住。 自从平安京建成后,居住在这里的一直就是天皇陛下最疼爱的孩子长平宫重光亲王殿下,按礼制来说,他是不能留在大内里这么久的,无奈天皇陛下实在宠爱这个孩子,于是名义上让他搬迁到长平宫,实际上仍是“暂居”在后凉殿。 走过后凉殿的巡逻人员忍不住轻声交谈起来:“说起来,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后凉殿那位殿下?” 一个擎着火把照亮路途的人道:“怎么可能让我等卑贱之人看见。那位长平宫亲王殿下可是陛下的掌上珍宝,如果不是因为他是中宫幼子,前面还有两个皇后陛下所生的兄长,说不定他就是皇太子了呢?” 另一个人也兴致勃勃地加入了这个话题:“是啊,为了把这个孩子留在身边久一些,天皇陛下甚至把那位殿下的元服礼推迟到了十七岁,如果不是关白大人反对,说不定还要拖到二十岁。” “这是真的吗?” “陛下未免太过宠爱那位殿下了……” “一出生就册封了亲王,可真是荣宠至极啊。毕竟是最宠爱的孩子,这样想的话,也是可以理解的吧?” “明天就是那位殿下的元服礼,听说连居住在寺庙里的上皇都会出现。” “那可真是盛大……” 谈话声随着火光渐渐远去,谁都没看见,在树木的阴影里,站着一个穿着深紫色指贯白色直衣的少年。 他慢吞吞地走出藏身地,大摇大摆地向着后凉殿走去,那样子就像是走在自家后院般淡定坦然。 寝殿的拉门悄无声息地打开,片刻后又缓缓关上,没有惊动任何一位守夜的侍女,他轻车熟路地走到内室,高大的花梨木屏风后还放下了重重垂帐,垂帐外还跪坐着两名侍女,时刻等待听从里面亲王殿下的吩咐。 他仿若幽灵般从她们中间掀起帐子穿过,连一丝微风都没有带起,她们也像是没有看见这么一个大活人一般。 “你们是何人?” 帐子里突然响起一个少年惊愕的声音,刚刚踏进第一重帷幕的人顿了片刻,立即往边上走了两步,敛声屏息,将自己完美地隐藏在了帐子的阴影里。 这里没有点灯,一片黑暗里,他缓缓闭上了眼睛,听见自己万分熟悉的声音和对话又一次响起。 “……我们是时之政府的工作人员,尊敬的长平亲王殿下,您所在的时空不符合历史进程……” “……它不具备自我完善的功能,这个残缺的时空最后的结果就是扭曲坍塌……” “而它和正确历史出现分歧的地方就是您的存在……” “桓武天皇与皇后之间,生有安殿亲王和神野亲王。另外,还与夫人藤原旅子之间生有大伴亲王,与夫人多治比真宗之间生有葛原亲王。历史上并没有长平亲王的记载……也就是说,您是不应该出生的……” “您的出现引起了后续一连串的变故,最终导致了这个时空的坍塌……当然这也不是您的错,在您之前就已经有了其他“不应存在之人”的存在,只是我们还无法到达那个错误开始的地方,只能来到您的时间……” “……无论如何,请您理解,这个时空如果继续运行下去,将对正确时空产生极大影响,会错误的融合也说不定……所以要在融合之前破坏时空支柱,使它提早进入衰竭期……” “但是我们发现您的灵力十分强大,或许能帮助我们,同时我们也可以将您带出这个时空,让您获得存活下去的权利……” “很抱歉现在的您没有拒绝的权利,请跟我们走吧。” 一阵杂乱声响后,最里层柔软轻薄的帐子被扯下来,发出巨大的噪声,而后是浓烈的金光骤然升腾,刚才还在帐子外毫无所觉的侍女突然听见里面裂帛的声响,急忙出声询问:“亲王殿下?是需要什么吗?那是什么声音?” 阴影里的少年从容地走出来,步履轻巧地踏进了寝间,那里已经空无一人,只留下被推到的短屏风和扯下的帐子,像是有谁经历了什么绝望的挣扎和抗拒。 “不,并没什么,优子,我不小心推到了屏风,请帮我整理一下吧。” 他三两下脱掉衣物只留下里衣,又抓散头发,坐在寝具里回答。 帐外的侍女弯腰道:“是,很抱歉,那我们进来了。” 二人一起动手,不出几分钟就整理好了所有东西,而后跪下道:“亲王殿下,请尽早休息吧,明天就是您的元服礼了呢。” 微微垂着头的长平亲王低声应答,他的模样清俊修长,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矜傲。 但是……在退出去之前,优子忍不住又看了亲王殿下一眼,明明还是那张色若春华的面容,还是那样矜贵高傲的模样,不知为何却总觉得和白天的亲王殿下有什么隐隐的不同。 就像是…… 她费力地思索着,啊,对了,就像是被打磨过的美玉,更温润更美丽了。以前的殿下是被捧在神龛里爱重的珍宝,被天皇陛下和中宫大人宠爱着,从未见过任何的残酷与黑暗,他像是一泓溪水,干净开朗是由于纯白的天真,日日所见都是春花秋月,见朝霞便是大晴天,见晚霞便是星月夜。 而现在的殿下就像是湖泊,清透明亮,却再也看不见底下的东西。像是神龛里的珍宝被打碎后又打磨拼合,比往昔更具有艺术的美丽,但是…… 明天就是元服礼,看来殿下是长大了呢,优子先是微笑,而后轻轻叹息,现在的殿下也很好,可是还是很怀念那个单纯活泼的殿下呢。 打更的声音遥遥响起,天色微明,再过不久,殿下就成年啦,等他被赐姓,搬出大内里,不知道陛下会不会允许她们一同前往殿下的宅邸继续照顾殿下呢……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膝丸头上胡乱揉了几把:“你的家主可不是那种弱唧唧的贵族子弟呀。” 107.本丸的第一百零四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侍女们恭恭敬敬地跪下来等着他走出去。 源重光摸着手里崭新的折扇, 抿着唇,眼尾一抹绯红灼灼,看着前方,迈开了脚步。 啊, 这就是他未完的美梦吗…… 那么, 就让他这么走下去吧, 一直,一直,走下去…… “啊, 重光, 你来了,这是左大臣,清河源氏的家主,今日刚从备前国回来,特意来恭贺你的元服礼。” 正当盛年的天皇看着他最宠爱的小儿子,高兴地笑起来,指着跪在下方的男子介绍道。 源重光微微俯身向那个向他行礼的男人回礼, 姿态矜傲从容:“是吗,感谢您的到来, 左大臣大人。” 京都的源氏都是降为臣籍的皇族, 如果仔细说起来的话, 这位左大臣应该是他的叔辈。 但是不管怎么样, 既然已经降为臣籍, 那在他这个亲王面前就是臣子。 左大臣恭敬地低头:“此次前来, 还为亲王殿下带了一份礼物。为了庆贺亲王殿下元服,臣下委托名刀匠三条宗近铸造了一把刀,这把太刀被他称为平生得意之作,因锻冶中打除新月样刃纹较多,故为其起名:三日月。” 源重光放在身前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眼中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三日月? 原来……在这里,三日月宗近是为了他而打造出来的? 怪不得,时之政府要让他来取这把刀,除了他,还有谁能不着痕迹地带走三日月呢。 “非常感谢您的赠予,我很喜欢这把刀。” 沉重的太刀被安放在刀架上由藏人抬了上来,修长美丽的刀身在室内的火光下反射出明亮清冷的光辉,金梨子地菊桐纹散糸巻太刀拵散发着华贵的气息,它放在凡尘人世,却高高在上如同从天际俯视下来的明月。 天皇最宠爱的亲王的元服礼,臣下几乎是绞尽脑汁拼命往大内里送礼,后凉殿的仓房里堆满了朱红金钉的礼箱,一直高高堆上了天花板。从风雅名贵的字画,唐国传过来的瓷器茶具,到各色赏玩器具,甚至还有直接一箱一箱给大内里抬铸币的。 但是最后被源重光带进寝殿的,只有清河源氏家主赠送的那一振太刀,三日月宗近。 “出来吧,这里没有别人了。” 廊下的人都已经被驱走,对着宽阔的庭院,源重光穿着简单的白色狩衣和珠光紫的指贯,手边放着一把金粉绘画的蝙蝠扇,身前一个托盘里放了两只唐国来的山水瓷杯,还有一碟精致的樱花和果子。 他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今日天皇为宠爱的小儿子赐姓“源”,降为臣籍,不日就要搬出大内里,他的藏人侍女们都在为他整理箱笼,身后刀架上安静放置着那一振太刀三日月。 寂静的空气有片刻凝滞,仿佛是什么故事般,一个小小的人影在透明的空气里渐渐浮现,身形慢慢凝实。 那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孩儿,脸上带着柔软的婴儿肥,深蓝色的头发束着金色的稻荷发饰,穿着极其华丽繁琐的服饰,长而宽大的深蓝色狩衣衣袖几乎拖到了地上,把他衬得像个圆滚滚软糯糯的蓝莓大福。 源重光几乎是惊奇地看着这一景象,这个小孩长得实在精致可爱,他怯怯地看了一眼源重光,然后又飞速低下头,粉嫩的耳朵居然一点点红了起来。 “啊,这么害羞吗?” 源重光笑眯眯地说。 小孩儿紧张地捏着衣角,向源重光走了一小步,然后端正地跪下来,认认真真地行礼,奶声奶气道:“吾名三日月宗近。锻冶中打除刃纹较多,因此被称作三日月。多多指教了。主君。” 在他低下头的一瞬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源重光好像看见了那双深蓝渐变至浅蓝的瞳孔下,有一弯金色的月亮。 真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啊,有深夜黎明,有漫天星月。 源重光微笑着看着三日月对自己认真地行礼,眼睛里满是对自己这个新主人,也是第一个主人的好奇与亲近。 这么柔软的付丧神啊,还是个小孩子,简直一推就倒,看上去真是很好、很好欺负呢。 源·幼崽控·重光忍不住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容。 “我名重光,乃天皇三子,由天皇陛下赐姓源氏,御封长平亲王,日后请多指教,三日月。” 他坐好,向三日月回礼,看见三日月明亮的瞳孔里真的有一弯金色月亮。 “来,到我身边来。” 源重光向三日月道,那个圆滚滚的付丧神高兴地迈着小短腿颠颠地走过来,按吩咐坐在主君身前,接过主君递过来的茶杯,好奇地往里面看了一眼,小心地抱着杯子啜了一口。 源重光看着三日月可爱的动作,微微笑起来:“这是御供的玉露茶,是我很喜欢的一种茶叶,好喝吗?” 幼小的神明把眼睛笑成了两个弯弯:“是,我很喜欢!” 源重光也笑了,指着那碟和果子:“尝尝这个吧,新摘的樱花做的和果子,有点甜,不过很香。” 两人坐在廊下,一个讲,一个吃,居然就这么一直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 “主君,请允许我为您守夜。” 源重光换好寝衣坐在帐子里,就看见那个圆嘟嘟的三日月抱着比自己还高的本体太刀,一脸认真地对自己说道,“作为刀剑,应当为主君挡下所有危险,保护您,守夜也是职责之一吧。” 源重光愣了一下,难得的没有说话。 他在的时空是个错误的时空,因此有关于他的一切都是没有记载的,没有生卒年,没有生平经历,他像是一个存在于时间中的幽灵,没人看得见,没人记得住。 同样的,他不知道自己未来会经历什么,不知道自己会在何时、何地、以何种方式死去,这个时间线真正的自己已经去到了时之政府,走到了他的“过去”,那现在他会经历什么? 不知道。 源重光看着那个认真说要保护自己的孩子,他的眼睛里都是真挚坚定的光。 如果……在那时候有这样一个人说要保护他就好了。 只不过晚了一天而已,就错过了一千年。 源重光轻轻叹了口气向他伸手:“我可没有让一个这么小的孩子给我守夜的习惯,来吧,小孩子要多睡觉才能长得高呢,哈哈。” 三日月脸一下子红了:“不……主君,我不是小孩子!只是、只是灵力不够所以显得小……” 他极力分辩着,然后沮丧地低下头:“所以,不管是人还是刀,都是大一点才好是吗……” 源重光几乎要忍不住笑出声音,为了不给小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他握着拳头咳嗽两下,清清嗓子:“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三日月小小的也很可爱,只是……对,”他灵光一闪,“只是我很怕冷,比起守夜,三日月看起来暖暖的,给我抱抱怎么样?” 三日月犹豫着瞅瞅自己的主君,摆出一副老成的样子:“主君真是太不会照顾自己了,虽然是个大人……既然这样的话,偶尔让着主君也不是不可以……” 源重光差点又要笑场,好容易才扯出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点头:“是啊是啊,多谢三日月啦。” 他把太刀接过来放在枕边,揉揉怀里肉嘟嘟的团子三日月,满足地用下巴蹭蹭那头柔软的深蓝色头发,听见三日月小声道:“主君,我以后会长得很大的,你等等我好不好?” 源重光的手停下来,刚好捂住那双美丽的带着金色新月的眼眸。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那么温柔过:“如果是三日月的话,当然可以。” 那个紧紧抓住他衣袖的孩子眼底闪过一抹璀璨光华,像是孩童不讲道理的独占欲得到了满足,因而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那说好了哦?” “是的,说好了。” 美浓之主斋藤道三已经临近四十,膝下却只有几个义子,子嗣的稀缺令美浓国的归属一向如在云里雾里,而这个消息的传来,无疑令许多人跌足长叹,也有无数人欢欣鼓舞。 夫人这次生下了一对龙凤胎,长姐和幼弟,最合适不过的组合。 斋藤道三无疑也是这么觉得的,府邸的宴席摆了三天才止歇。 而后他为长女取名“归蝶”,意为“绮丽的蝴蝶”,为幼子取名“天秀”,意为“上天赐予智慧”,可见他对儿女的期望之大。 而他的期望并没有落空。 斋藤归蝶在十三岁时已经是美浓远近闻名的美人,在女性的柔婉聪慧之外,还兼有男子也难以比拟的坚韧自信。 归蝶一母同胞的弟弟斋藤天秀则成为了道三心目中最完美的继承人,灵慧多才,智计百出,有时候连道三都惊讶于长子的敏锐,而这位美浓的公子行动间更是有着平安时代大贵族般的风雅雍容,令无数少女为之倾慕。 这样的风姿像是他与生俱来的天赋,连从小一起长大的,以美貌闻名的双胞姐姐都难以比拟。 “天秀!” 行走在回廊的少年闻声回首,双眼宁静,翠羽斜飞,昳丽的容貌一瞬间能攫住人的全部心神。 叫住他的少女有着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去就是少了一点什么,使得这样的美丽并没有达到少年那样的摄人心魄。 “姐姐。” 少年开口,声音里有微微软化:“有什么事情吗?” 斋藤归蝶走到近前,再次感叹着看看弟弟的容貌,怎么都不明白明明是一样的脸,怎么天秀看起来就是比自己好看很多。 “父亲正在和织田家来的使者谈话,我们去听听看好不好?” 少女娇俏活泼的声音里带着笑,完全没有对于掌权者父亲的惧怕,一看就知道平时深受宠爱。 但是她也知道,偷听是没问题,只是一定要带上弟弟一起,有美浓的继承人挡在前面,父亲无论如何不会在意的。 天秀无奈地摇摇头:“姐姐是想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少女撅起嘴,眼珠转了一圈,就听见弟弟清淡舒缓的声音:“只是想知道母亲上次提起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吧?” 归蝶闻言,急忙睁大眼睛:“天秀你知道?” 斋藤天秀没有卖关子:“如果姐姐是问和织田家的继承人结亲的事情的话,的确是那样没错,父亲已经同意了,他们正在商谈相关事宜。” 归蝶一下子颓丧起来:“啊,什么嘛,好歹让我看看那个什么信长长的怎么样啊!” 天秀对姐姐这样的想法也显得很没办法:“这么远,怎么可能见到呢?不过我听见过他的人回报,织田信长的容貌还是很不错的,据说到了连穿女装都让人认不出来的地步。” 归蝶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十分古怪:“穿……女装?” 天秀迟疑一会儿:“好像……是这么说的吧,虽然是尾张大名的嫡长子,但是行事风格相当出人意料,不过做事总是能有好的结果就是了,也获得了不少家臣的拥戴……” 归蝶不知道有没有把他的话听进去,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突然一转身就跑了,留下天秀看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战国时期的少女,还真是有着不同于平安时期姬君们的活泼呢。 源重光顶着“斋藤天秀”这样的身份在战国时期已经过了十三年了,从一个婴儿长到可以独当一面的少年,好像也就是这么一瞬间的事情。 不过让他有点疑惑的是,狐之助明明说的是让他去平安时代找三日月宗近啊,怎么一转眼把他放到战国时代来了? 果然时政就是不靠谱。 源重光想着,都过了十三年了还没有找过来,不仅是不靠谱,差不多是已经废了吧。 不过……关他什么事,时政早点倒闭才好,他宁愿在战国时代混到死也不要回去,能摆脱他们的监视,仿佛连这里的空气都好闻一点…… 源重光把双手拢进袖子里,问题就是,他记得历史上那个织田信长的岳家并没有嫡出继承人啊,作为信长夫人的归蝶也是嫡出的独女,双生弟弟这样的事情,真是闻所未闻…… 不过想想自己对于历史其实了解的真的不多,平安朝倒还好,战国时期能说出织田信长,明智光秀,丰臣秀吉和德川家康就是他的极限了,至于他们做了什么为什么这么有名…… 对不起,不知道。 硬要说的话,就是织田信长提出要得到天下然后被一群人追杀的故事吧? 啊,也许是他记错了呢? 源重光心很大地把这些事情丢到一边,决定去看看“父亲”那里对于归蝶婚事的决议。 毕竟是一母同胞,共同生活了十三年的姐姐,他对这个大气坚韧的姑娘还是很欣赏的,作为大名家的公主,完全有着不逊于男子的气度呢。 源重光这么想着,慢吞吞地往主屋去了。 **** 美浓和尾张之前经历了长达数年的战争,这场战争并没有给两家带来什么好处,于是议和就是理所当然的了,而联姻就是议和最常见最有诚意的手段。 织田家家主织田信秀膝下有三个嫡子,没有女儿,作为联姻最佳人选的嫡长子织田信长近几年不知道怎么回事,频频做出出人意料的行动,还为此得到了“尾张的大傻瓜”的外号,但是斋藤并不介意这样的绰号,仍旧选择了他作为归蝶未来的丈夫。 或者说,他甚至巴不得那个织田信长和传闻中一模一样,那不用等上几年,尾张就可以归他儿子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不等归蝶前往尾张,尾张就有消息传来——织田信秀死了! 听闻这个消息,斋藤道三先是惊讶,随即就是狂喜,趁着那个小毛孩子还没坐稳家主的位置,干脆直接把尾张抢过来算了! 108.本丸的第一百零五天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因为他看见了三日月护在身后满身是血的青年。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明澈的紫色眼眸因为巨大的震惊而显出了一点呆呆的稚气。 那张脸! 那是…… 他失声喃喃:“——夫人?” ??? 源重光眯着眼睛看回去, 满头的问号, 作为源赖光, 这脸和身材的确是纤秀精致了一些,但是看这一米七七的身高,好歹算是有棱角的面庞, 怎么能让人联想到“夫人”这个称呼上去? 比起源赖光的脸, 他本来的面貌更加过分, 也没有被这样误会过啊。 而且他单身至今,并未婚配, “夫人”这样的称呼太沉重了, 原谅他承受不来。 骨喰只是疑惑地看看自己的兄弟, 又看看源重光,虽然没有说话,但他的意见很明显地和源重光合体了。 怎么看……这都不像是一个“夫人”应该有的性别吧? 药研低下头, 握着本体的手幅度细微地发着抖, 良久的沉默后,他看着收刀入鞘往回走的三日月,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眼中闪过一抹警惕,三两下收拾好自己, 单膝跪下, 恭敬地低头:“大将, 我名药研藤四郎, 是粟田口家次子,其余兄弟,还请您多照顾。” 三日月刚到近前就听见这么一句话,高高挑起一边眉毛,下意识去看源重光。 ——主君,您背着我做了什么?居然能这么快让药研宣誓效忠? 他看到的是和他一样一脸茫然的表情,显然源重光也搞不清在这几秒内发生了什么。 药研表现的比他们都从容,好像丢出这个重磅□□的不是自己一样,一脸的正直忠诚。 粟田口家成员这么多,难道还刚不过区区几个三条的? 等一期哥来了,干脆先下手为强…… 轮起对大将的了解,谁有跟在他身边几十年的自己知道的多? 药研迅速在心里制定下攻略计划,同时三两步扑到源重光面前:“您受伤了,请允许我为您上药。” 本就沉默寡言的骨喰看着自己兄弟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殷勤态度围着审神者转来转去,觉得越来越看不懂他了…… 不,不是药研的问题,应该是审神者的锅!自从他出现后,本丸里的刀剑就开始一个个不对劲了。 想到审神者昏迷后就一直坐在门外游廊上说是看风景的髭切,还有急的上蹿下跳连衣服都不想洗了的歌仙,再就是拉都拉不住非要来找人的三日月…… 现在轮到粟田口了吗? 骨喰严肃地想,这个审神者一定有毒。 今剑是独自回来的,赖亲被留在安倍府用餐——确切说,是听故事,膝丸不得不陪着他,于是就派了今剑回来传话,谁知道他一进门就收到了一个巨大的惊喜。 中庭里伫立着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深蓝色宽大的狩衣映衬着金色的护甲,端庄秀丽,风姿绝世。 “三日月!” 今剑先是一愣,随即就高兴地扑了上去:“三日月,你怎么来了?主公有新的指示吗?” 三日月稳稳接住扑过来的小天狗,凝视着他的眼睛:“主公?” 今剑点头,眼睛里满是天真孩气:“不是说要停留一段时间吗?我们这个月干掉了四批检非违使哦!诶,要是岩融在就好了……可惜主公这么非……” 三日月眉尖一动,本丸的今剑有过几十振,这样活泼天真的样子,在他的记忆里,只有第三任审神者在的时候…… “对了,这么只有你自己?跟你一起来的——”三日月试探着问,今剑毫无心机地回答:“髭切殿喝醉啦,膝丸殿在安倍晴明府上,我是回来给赖光大人传信的!” 髭切,膝丸。 三日月略略一回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时候了。 第三任审神者任职期间,本丸有过短暂的和平时光,出阵远征也一应安排得恰到好处。 源氏兄弟和今剑的确有过一次一同出阵的经历,好像就是前往平安中期,平安京突然出现大量时间溯行军,他们在那里待了十六天,不知道经历了什么,今剑不在场,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只是回来后的髭切就变得异常沉默,和膝丸的关系也变得相当疏远—— 形容的准确一点,似乎是膝丸犯下了什么巨大的过错,髭切没有当面说他什么,但之后本丸内再也没有看见两人同时出现过。 在之后不久,第四任审神者上任的第一次出阵中,膝丸就因为她的冒进碎刀了。 髭切听闻这个消息后,什么也没说,坐在游廊上坐了整整一晚,第二天就恢复了以往笑眯眯的画风,连三日月都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如果不是亲手捅进审神者胸口的那一刀,也许没人能窥探到他心头鲜血淋漓的伤口。 所以……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日月摸摸今剑的头:“我知道了,我这次只是远征,路过这里,顺便来看看,马上就走。” 今剑依依不舍地扯着三日月的袖口:“这样啊……那好吧……” 三日月提醒他:“你不是还有事情找主……赖光大人吗?” 今剑一拍脑袋:“对哦!”活泼的短刀三两下跳上游廊,对三日月挥挥手:“那我走啦~” 三日月颔首微笑,双手笼在宽大的袖子里,等看不到今剑的身影了,才慢吞吞从另一个方向往后面主屋走。 那次回来后今剑并没有提到他的出现,可见即使他来过也没有停留,这样的解释,应该可以吧…… 三日月想着,不紧不慢地走着,比起这个,他更关心刚刚看到主君时,他唇上被啃咬的痕迹…… 但是三日月并没能见到源重光,宫中传来消息,请源重光入宫觐见天皇陛下。 等三日月走到主屋外时,只看见今剑跟在他身后刚好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 药研轻巧地落在三日月身边,一同看着那个方向:“三日月殿知道大将现在这个身份的生平吗?” 三日月摇摇头:“这个时期的我,大概还保存在宫内省吧,药研殿呢,知道什么吗。” 药研苦笑:“那么镰仓时代才出现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三日月想起回到本丸后髭切膝丸的状态,不由忧心起来:“总感觉……不是很好呢……” 源氏的昌盛,几乎是和平氏的衰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从940年的“天庆之乱”开始,源氏就一路踩着平氏上位,高唱凯歌,在平氏的血泪史下铸就了自己的辉煌。 甚至发展到后面,源平两家直接发展成了不死不休的仇敌,据说,连源氏养的狗都不能从平家人的面前过,搞不好就会被炖成狗肉火锅。 如果当时有火锅这种东西的话…… 但是凭借着这样的仇恨,就算没有火锅,平家人也能借着一腔热血发明出来吧…… 源重光从宫里出来的时候这么想着,他手里还有天皇御笔的诏书,正是关于领兵讨伐平忠常的关东政权一事。 其实……源重光摸着下巴若有所思,按照本来的家谱规律,桓武天皇给他赐姓,赐的应该是“平”才对,平重光…… 不好听不好听。 源重光随手把诏书扔到一边,掀开牛车的帘子,看见今剑自娱自乐跟着牛车跑前跑后,对他招招手,今剑乖乖凑过来听他说话:“天皇的命令很急切,估计关东那边形势已经很急迫了,你去找膝丸,让他快点回来,然后和髭切一起准备一下出行的东西,我们明天就出发。” 今剑举起一只手开心地回答:“是!一定带到!” 话音未落就跑的没影儿了。 源重光看他三两下就不见了,却没有放下竹帘,反而对着一片虚空出声:“跟了这么久,不累吗?” 四下里依旧沉寂,只有牛车骨碌碌轧在石头路面上的声音。 源重光不耐地曲起手指,敲了敲牛车板壁:“还不下来?” 有风轻微一晃,穿着制服军装的少年不知从哪闪身出来,莹紫的眼睛里满是镇定:“大将,很抱歉未经您的允许擅自跟在您身边,我实在不放心您的安全。听说检非违使已经出现好几次了,请准许我跟随您左右,护卫您的安全。” 源重光隔空用手指点点他,对上那双漂亮的紫眸,还有其中不加掩饰的担忧,心里一下子充满了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奇怪感受,让他一瞬间有种说不出的坐立不安。 这种被放在心上担忧,被真挚地保护的感觉…… 很陌生,陌生到让他有点恐惧,即使这样的恐惧好像不是负面的,却依旧让他无所适从。 于是只得象征性地说教一句:“下次不要不出声……” 药研敏锐地捕捉到他的心理,紧跟着又道:“大将,您对我来说是无可替代的,而且不仅是我,我的兄弟们都曾发誓效忠您,保护您,深爱您,以您为生命的唯一,奉上此身完成您的一切愿望……” “也许您不记得了……但是,请不要为此感到有负担,就如同誓约所言,我们不惧怕死亡,不惧怕碎裂,唯一能让我们却步的,就是您的命令。”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会心一击,源重光怔忪半晌,把竹帘一放,缩在车里不吭气儿了。 车外的药研露出一个尽在掌握中的笑容,啊,大将还是像以前一样的,无论表面怎么坚硬,还是对这样的真心最没办法了。 ——真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监测组的组长扑到虚拟屏上,下一秒又捂着胸口张大嘴巴:“混蛋!时空融合了!!!” 109.番外一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这个月才刚刚过去一半都不到, 检非违使就出现了四次, 可以说是极其恐怖的频率了。 今剑从一边的大树上跳下来:“是啊, 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出现频率——还是在没有溯行军的情况下,像是专门奔着我们来的。” 膝丸一脸忧心忡忡:“是因为我们在这里停留太久了吧?而且出现的检非违使力量越来越强大……现在还好, 万一我们挡不住,伤害到家主怎么办……” 一只手突然出现,在膝丸头上胡乱揉了几把:“你的家主可不是那种弱唧唧的贵族子弟呀。” 膝丸一惊, 猛地抬手护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的人:“家主大人?” 源赖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咳了几声,顾左右而言他:“髭切呢?” 膝丸保持着护头的姿势, 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憋红了脸, 终于弱弱道:“兄长……去另一边迎敌了。” 他话音刚落,髭切甜蜜的声音就由远及近飞过来了:“呀呀, 弟弟丸又趁我不在和家主亲热啊……” 膝丸一蹦三尺高:“阿阿阿尼甲!不是你说的这样!什,什么亲热!” 他奋力辩白着, 脸却在髭切的注视下越来越红:“怎怎怎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家主的清白!” 源赖光在一边听得脸色古怪, 眼见膝丸还要说出什么更奇怪的话, 忙去岔开:“髭切那边也还顺利吧?辛苦了,没有受伤吧?” 髭切不再追着膝丸穷追猛打, 丢下一个“给我等着”的眼神, 就脚步轻快地挤到源赖光身边:“为了家主, 做怎么都是应该的, 哪里会辛苦呢?” 源赖光“唔”了一声:“虽然是这么说,但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啊。” 髭切继续撩拨:“如果是为了家主而受伤,即使疼痛,也是至高的奖赏。” 源赖光皱眉,不悦地停下脚步,认真盯着髭切教育他:“是谁给你灌输了这样奇怪的想法?真是该下九段坂受受教育啊。” 【龟甲:……等等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冤枉啊!】 髭切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回看异常认真的家主,源赖光将他的反应理解为了正在反思,于是把目光投向后面的膝丸:“你该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吧?我对家臣的命令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必须要珍视自己的生命,想要用受伤的手段从我这里获取利益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髭切难得的有点懵,话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源赖光继续一脸严肃:“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难道我还指望你会珍惜别人的生命吗?我敬重为了大义献身的人,但是这样无意义的受伤,还是免了吧。” 髭切张张嘴:“家主……我不是……” 源赖光:盯—— 髭切乖乖闭上了嘴,一脸愁苦的望着家主的背影,啊,以前跟在家主身边时怎么没发现家主这么直呢……看来以后的路很难走啊…… 源赖光转身往宅邸走,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叫你闲的没事撩人,流氓属性哪里学来的,该好好教育一下了,像膝丸小天使那样单纯多好! 顿觉肩头责任重大的源赖光,迅速在心里列出了一二三四条教育纲要。 髭切猛地回身拔刀,四下扫视一圈,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对上自家弟弟惊讶的眼神,慢吞吞收刀,扯出一个熟练的笑容:“啊啊,没是,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是我听错了吧。” 转身小跑着追上沉思中的家主,一边捋了一把后腰,怎么还是感觉背后有点毛毛的? 宅邸里多了这三个付丧神的事情别人并不知晓,倒是在某天不下心被前来寻找兄长的赖亲碰见过。 源赖亲是源赖光的同胞弟弟,这个比自己年幼五岁的弟弟一向深受父兄宠爱,虽然后来又多了一个弟弟,但是源赖光还是习惯性地更偏宠赖亲多些。 小时候赖亲就活泼的不行,常扯着长兄到处调皮捣蛋,仗着前面有宠爱自己的兄长护着,什么祸都敢闯。 要不是后来赖光摔下山坡把脑袋摔出了毛病,也把赖亲吓老实了不少,天知道现在平安京会出一个怎么样的混世魔王。 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敢去啃一口的赖亲,在偶然见到宅邸里这三个非人的存在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热情,完全不像是现今恐惧于之事的其他人,简直是恨不得整天贴着他们走,问长问短,还兴致勃勃地要和今剑比划比划。 ——在知晓那两个好看的过分的青年是髭切膝丸的付丧神后,赖亲就不太敢扯着他们不放了,对于兄长,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的……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总之不能再多了。 虽然髭切膝丸应该算是兄长的家臣,勉强可以归为源氏的家臣,按身份说自己是主人辈的,但是…… 但是他看到髭切笑眯眯的眼睛时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怂…… 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至于膝丸…… 这个老实孩子,欺负起来多没意思啊! 总结一下,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熊孩子。 “兄长,外面有人请见,又是请你去除鬼的。”赖亲大大咧咧地来到源赖光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从膝丸手里接过奉给赖光的酒盏,一口饮尽。 赖光也不在意,正想自己动手,一只精致的酒杯就凑到了他的唇边。 源赖光不动声色地一转眼珠,正对上髭切一张笑容甜蜜的脸:“家主,请。” 赖光微微眯起眼睛,死性不改! 一个略显凶残的笑容在赖光唇边一现即收,他笑眯眯地接过这个酒杯,反手就往髭切嘴里扣:“哎呀,这样时时刻刻为我服务,家主心中也很过意不去啊,不如今天就让我照顾你一次吧?来来来,别害羞啊。” 髭切也不客气,张嘴就饮下了一杯酒:“为了公平起见,家主也应该喝一杯啊。” 说着拎起酒壶准备倒酒。 源赖光眼疾手快夺下酒壶,按住髭切一边肩头,用着诚恳到闻者落泪的语气说:“是我的错,竟没想到对付丧神来说酒杯是不够的……你早该跟我说的。难道跟家主还要隐瞒吗?” 话都没说完就举起酒壶往髭切嘴里灌。 对面的赖亲和膝丸早就懵了,一个举着空酒杯,一个手里连酒杯都没有,圈着一圈空气,傻不愣登地看对面的兄长们斗智斗勇。 最后还是髭切投降了,被按在游廊上灌下了两壶清酒,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支着一条腿,用膝盖抵住脸,也不说话,一对眼珠子只傻呵呵地跟着源赖光转。 源赖光不忍直视地转过脸,心里难得的有点愧疚。 虽然对髭切有点莫名的不喜欢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家臣自己的刀,因为一点不舒服就这样欺负他……也不太好吧…… 摸摸鼻子,他决定暂时忽略这种愧疚,先把弟弟解决掉。 “来人没有说请见的原因吗?” 赖亲正悄悄地偷瞟髭切,不是他没有见过美人,实在是喝醉后的髭切……真的很……很……很诱人啊! 谁都看出来髭切对兄长有意思了,面对这样的美色还能面不改色的谈正事,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兄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等等,说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听说过兄长在哪家贵女处留宿过? 赖亲看赖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悚起来,不会吧?! 赖光被这样满含意味的眼神看的全身不舒服,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让赖亲想下去了,鬼知道他会想出个什么东西! “赖亲!” “诶?啊啊啊?啊,哦!那个!问了,他说是安倍府推荐他来的,关于大江山鬼王……”赖亲一边说着,一边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兄长把病治好,这多容易啊,人选现成的就有! 长得好看,还醉了,身娇体软易推倒,一发入魂没毛病! 自从去年赖光解决了“罗生门之鬼”的事件,斩下了茨木童子的手臂后,他的名声就远远地传播了出去。 不久前,赖光又斩下了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为天皇陛下解决了困扰他许久的平安京少女失踪事件。为此,那振斩首刀还重新得名“童子切安钢”,成为了贵族追捧的至宝。 但是这样的名声却让赖光很是困扰,还有,给他的膝丸改名“蜘蛛切丸”的是哪个家伙?难听死了!还非得栽倒他头上来,这个锅他不背!他取名字才没有这么难听! 同样的,对于给他引来这些事情的安倍晴明,他也是没个好气。 一听见“安倍”这个姓就胸闷气短四肢无力——这是麻烦来了的征兆啊! 赖光急忙摆摆手制止赖亲说下去:“我头晕,先回去休息了,你带今剑和膝丸把那个人弄回安倍晴明那里。再告诉那只狐狸,下次再故意给我找麻烦,我就烧了他的安倍府。” 赖亲眨巴眨巴眼睛:“烧安倍府……倒是没问题……髭切怎么办?” “什么?” 赖光疑惑地反问。 赖亲清清嗓子:“那个,髭切喝醉了,谁照顾他?” 赖光卷起袖子,一脸自信:“有什么难的,我来吧。” 喝醉后的髭切很好说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乖巧劲儿,如果换一张脸,说不定源赖光都要喜欢上他了。 “好了,你睡吧,反正膝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赖光给髭切盖好被子,起身准备离开。 110.番外二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缺少惊吓的话, 心可是会干枯的死掉的呢~” 鹤丸轻快地接上次郎的话, 出声调侃那个一心向佛的同伴。 “当当当!看我们带回了什么!” 数珠丸微微抬头, 明明双眼紧闭,可是不知怎么的,他就是能看到面前的景象。 一身白衣的鹤丸怀里视若珍宝般抱着一团东西,用他的白色羽织裹着, 露出一张属于孩子的幼嫩恬淡的睡脸,他睡的很熟,脸上升起了两团淡淡的红晕,像是雪白的糯米大福上撒了樱花调味粉, 看着就甜的不得了。 “……你们哪里拐来的孩子?” 巨大的震撼让他一瞬间都忘了捻念珠, 下意识就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鹤丸国永。 鹤丸被那个含义丰富的目光看的全身不舒服,急忙辩白:“喂喂喂!这可不是我拐来的!是天上掉下来的!” 这话听着就更不值得信任了吧…… 数珠丸把眼神默默转向药研,感觉这些人里只有药研看着最可靠呢,那把御神刀一直眼神古怪地在后面盯着鹤丸,也不像是要给他解惑的样子。 药研低声把来龙去脉解释了一遍,得到数珠丸一个舒缓从容的点头:“这样吗?倒也是来的及时,那位审神者快不行了, 既然有替换的话, 明天就让笑面青江带他出阵吧。” 他们都知道那句话里的“他”指的是谁, 没有人提出异议,鹤丸抱着睡着的审神者左右看了一遍, 脚步悄悄地往后挪, 不等挪出一米, 数珠丸清悦的声音响起:“这位审神者,今天就睡在近侍部屋吧。鹤丸殿,你去哪里?” 鹤丸扁扁嘴:“不能睡我那里吗?” 数珠丸把脸朝向鹤丸,不言不语,鹤丸抵抗了片刻,只好投降:“好吧好吧……” 数珠丸低眉顺眼继续捻念珠:“只有近侍部屋里有多余的寝具了,那里离审神者的房间也近。” “唔……” 源重光迷迷糊糊地用手揉着眼睛,在温暖的被子里滚了几圈。 好舒服啊…… “审神者大人,您醒了。” 源重光警惕地睁开眼睛,眼珠子一转就看见了出声的人。 那个长发逶迤在榻榻米上的青年垂眸静坐,手腕上缠绕着长长的佛珠,容貌秀丽清雅,一振太刀横放在他的膝头。 他就那样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坐了多久。 源重光把半张脸藏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盯着那串长长的佛珠,小小声地说:“珠子。” 数珠丸愣了愣,根据药研的说法,这位审神者是由于灵力暴动才变成这幅模样的,心智应该没有受到影响才对,怎么看样子好像……哪里不太对? 他迟疑片刻,还是觉得不能这么相信人类,那可是个擅长谎言与欺骗的种族。 “审神者大人,我想不用我说,您也应当了解您现在的处境,除非与我们合作,接受我们的庇佑,否则您是不可能活下去的。请将您的伪装收起来吧,对于以前的我们或许很有用,但是现在……” 源重光明显感觉到了面前人说的话不那么友善,畏缩着又往被子里缩了缩,见数珠丸似乎是显得不耐烦了,周围又没有自己认识的人,只好鼓起勇气弱弱道:“……优子呢?这里是哪里?我的侍从呢?” 数珠丸捻念珠的手一紧,两人互相对视片刻——尽管有一个从头到尾没睁眼。 源重光眼神无辜而迷茫,数珠丸猛地站起来,拉开门就出去了。 留下孤身一人在被窝里的源重光眨巴着大眼睛,小手拉着被角盖过自己的脑袋,小声笑了起来。 “所以时空融合的问题还没有解决?” “不不不,已经解决了,只是留下了一点……后遗症?” 额头上满是汗的监察组长努力试图解释这个问题:“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时空抑制力已经生效,只是历史上多出了长平亲王这个人……” 联合调查部部长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废弃时空的那位?他回来了?” 监察组长忙摆手:“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正确历史承认了他的存在,是为桓武天皇三子,中宫定子的独子,出生就被册封为长平亲王,十七岁元服礼,元服礼后三个月,在贵船神社遇到山匪,落下山崖死亡,死后被追封为神高皇太子……但是根据那份诏书颁发的时间来看,其实他被封为皇太子的时候他还活着呢……嘛……算是半日太子吧……” 部长的脸色还是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这段历史已经获得了时空的认可?所有人都会默认他是合法的、应该存在的?” 监察组长苦着脸点头:“啊……是的……其实不用怀疑,现在随便去街上拉一个人,说起长平亲王,他们都会知道的吧……毕竟是那么著名的“半日太子”,死的又那么离奇,据说长得还很好看……” “见鬼!” 部长愤愤地咒骂了一句,随后想起什么:“那那些付丧神呢?他们会有和他相处的记忆吗?” 监察组长想了半天:“呃……这个的话……我想除了身为献给长平亲王作为贺礼的三日月外,应该不会吧……毕竟那时候它们都没有产生灵智啊!存在于出生之前,这样久远的记忆,是连天照大御神也没办法记住的吧?” 部长终于松了口气:“那就好,反正他已经失踪了……那就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窗外正是夕阳晚照的时刻,行道树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很长,像是魑魅魍魉伸出鬼爪狰狞地扭动。 源重光规规矩矩地展开双手站好,等着数珠丸给他一件一件地套衣服。 也不知道他出去后是怎么跟药研他们商量的,看样子好像是暂时接受了这个审神者变幼齿了的结果,态度倒是比先前好了不知道多少,还亲自给他穿衣服。 源重光乖乖垂着脑袋,数珠丸蹲在他面前,一头银灰色长发披散下来,闪着银河般丝滑璀璨的光,源重光看的手痒痒,忍不住就偷偷去摸了一把。 恩,手感真的很棒,像是上好的丝绸,手放上去的时候几乎能吸住皮肤。 “珠子……” 数珠丸当然不会察觉不到他的小动作,但是他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自己的头发往源重光够不到的地方拨了拨。 源重光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又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数珠丸的念珠上。 数珠丸蹲着给他整理衣服,念珠就松松地绕在手上,时不时在源重光面前晃悠一下。 源重光眼睛一眨不眨地跟着珠子晃悠,完全没发觉数珠丸隐晦的审视。 难道真的傻了?还是失忆?这样的状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他还会长大吗?对于灵力的掌控和运用有没有影响?…… 药研在得知审神者出现这样的情况后就一直闭门不出,地上摆满了摊开的书,连饭都没有吃,也不知道找出原因没有。 最重要的还是灵力问题……这样的审神者,还能动用灵力吗?如果可以的话,养起来会是一个很不错的选择,年幼无知,完全听从付丧神的审神者……可是如果不行,按照他们一贯的做法,那只能扔回战场去了…… 数珠丸最后抹平源重光衣角的一点褶皱,轻声道:“本丸里没有适合您穿的衣物,这是前田的衣服稍作了修改,请您谅解。” 源重光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略显宽大的衬衫和裤子,见数珠丸站起来要走,急忙伸出手,眼神里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和期待。 数珠丸有点愣,不明白审神者这是什么意思,对上那双星光一样明亮又带点害怕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犹豫片刻,微微弯腰单手抱起小孩子,那双带着奶香味的软软的胳膊从善如流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这种感觉……非常陌生,但是又和以前那位审神者的身体接触好像不一样,至于哪里不一样…… 数珠丸低低念了一句南无妙法莲华经,不知道,再说吧。 从天守阁二楼下来,楼下柱子边靠着一个白色身影,百无聊赖地用手里的草去逗弄一只小蜘蛛,见楼上下来了人,顺手丢掉那根草,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挥手:“哟!审神者大人你好啊!还记得我吗?” 源重光警惕地把脸藏在数珠丸颈边,摇摇头。 鹤丸:…… 他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手顿在半空。 不是吧……他只是客套一下啊,这个回答是怎么回事? “我说……审神者大人,这是个玩笑吗?惊吓度是够了,可是一点也不有趣啊!等等,那个紫色眼睛黑头发的小个子记得吗?就是那个从来不笑的很严肃的小矮子?” 【药·小矮子·研:……】 “诶?也不知道吗?那那个超级高的那个伪娘大个子呢?就是喜欢穿女孩子的裙子的那个!看着像变态的很吓人很吓人的那个?” 【次郎·伪娘·看着像变态·很吓人·太刀:……】 “什么?等等等等,还有配色像抹茶的那个!绿色的!白色的!很大的!走路比蜗牛还慢的那个呢?” 【石·抹茶配色·很大·切·走路比蜗牛慢·丸:……】 “呀……真的不记得了啊……是什么原理呢……明明刚变小的时候还有记忆的,睡了一觉就都忘记了吗……” 跟在数珠丸后面聒噪了一路的鹤丸眯着眼睛,看着数珠丸抱着审神者消失在走廊拐角,抱着双臂呼气,金色瞳孔里闪过诡谲阴冷的光:“啊啦,这样也挺好玩的不是吗……” 想着,他又高兴起来,蹦蹦跳跳追上去:“喂!等等我啊……” 这似乎是他自己遗失的记忆,但是很模糊,带着岁月的厚重质感,四周的景色有种熟悉感,高大的屏风和幛子门,还有用金粉彩螺画就的浮世绘图案,上头的矮案摆着一只精致的素白长颈瓷瓶,里面插着一枝半开的桃花,充满了静美的意境。 “亲王殿下!亲王殿下!请……请不要乱跑了!” 外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慌张的声音,继而是孩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一个不过五六岁的男孩跑进来,他衣饰华丽非常,颈间挂着一枚金灿灿的长命锁,看文字图案和样式,是海那边的唐国的作品,而且是非常珍贵的优秀作品。 事实上也的确是的,这枚长命锁是唐国的君王在得知日本的天皇有了心爱的小儿子后,特意命令遣唐使带回来送给新降生的长平亲王殿下的,据说这个锁原本是为了唐国的皇子而制作,制作的工匠已经逝世,这枚长命锁就成了绝世的艺术品。 “亲王殿下!” 跟着男孩跑进来的还有好几名年轻女性,都穿着十分正式的华贵大袖,长发在身后束好,蜿蜒在绸缎衣料上。 111.番外三 抱住支持正版的小天使就是一顿猛亲!  一只手突然出现, 在膝丸头上胡乱揉了几把:“你的家主可不是那种弱唧唧的贵族子弟呀。” 膝丸一惊, 猛地抬手护头, 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的人:“家主大人?” 源赖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 咳了几声, 顾左右而言他:“髭切呢?” 膝丸保持着护头的姿势,想说什么又不敢说,憋红了脸, 终于弱弱道:“兄长……去另一边迎敌了。” 他话音刚落, 髭切甜蜜的声音就由远及近飞过来了:“呀呀, 弟弟丸又趁我不在和家主亲热啊……” 膝丸一蹦三尺高:“阿阿阿尼甲!不是你说的这样!什, 什么亲热!” 他奋力辩白着,脸却在髭切的注视下越来越红:“怎怎怎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家主的清白!” 源赖光在一边听得脸色古怪,眼见膝丸还要说出什么更奇怪的话,忙去岔开:“髭切那边也还顺利吧?辛苦了,没有受伤吧?” 髭切不再追着膝丸穷追猛打,丢下一个“给我等着”的眼神, 就脚步轻快地挤到源赖光身边:“为了家主,做怎么都是应该的, 哪里会辛苦呢?” 源赖光“唔”了一声:“虽然是这么说,但自己的安全也很重要啊。” 髭切继续撩拨:“如果是为了家主而受伤, 即使疼痛, 也是至高的奖赏。” 源赖光皱眉, 不悦地停下脚步, 认真盯着髭切教育他:“是谁给你灌输了这样奇怪的想法?真是该下九段坂受受教育啊。” 【龟甲:……等等你们看我干什么?我冤枉啊!】 髭切还没反应过来, 呆呆地回看异常认真的家主,源赖光将他的反应理解为了正在反思,于是把目光投向后面的膝丸:“你该不会也有这样的想法吧?我对家臣的命令从来都是量力而行,必须要珍视自己的生命,想要用受伤的手段从我这里获取利益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 髭切难得的有点懵,话题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源赖光继续一脸严肃:“你连自己的生命都不珍惜,难道我还指望你会珍惜别人的生命吗?我敬重为了大义献身的人,但是这样无意义的受伤,还是免了吧。” 髭切张张嘴:“家主……我不是……” 源赖光:盯—— 髭切乖乖闭上了嘴,一脸愁苦的望着家主的背影,啊,以前跟在家主身边时怎么没发现家主这么直呢……看来以后的路很难走啊…… 源赖光转身往宅邸走,嘴角露出一抹笑容,叫你闲的没事撩人,流氓属性哪里学来的,该好好教育一下了,像膝丸小天使那样单纯多好! 顿觉肩头责任重大的源赖光,迅速在心里列出了一二三四条教育纲要。 髭切猛地回身拔刀,四下扫视一圈,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对上自家弟弟惊讶的眼神,慢吞吞收刀,扯出一个熟练的笑容:“啊啊,没是,好像听见了什么声音,是我听错了吧。” 转身小跑着追上沉思中的家主,一边捋了一把后腰,怎么还是感觉背后有点毛毛的? 宅邸里多了这三个付丧神的事情别人并不知晓,倒是在某天不下心被前来寻找兄长的赖亲碰见过。 源赖亲是源赖光的同胞弟弟,这个比自己年幼五岁的弟弟一向深受父兄宠爱,虽然后来又多了一个弟弟,但是源赖光还是习惯性地更偏宠赖亲多些。 小时候赖亲就活泼的不行,常扯着长兄到处调皮捣蛋,仗着前面有宠爱自己的兄长护着,什么祸都敢闯。 要不是后来赖光摔下山坡把脑袋摔出了毛病,也把赖亲吓老实了不少,天知道现在平安京会出一个怎么样的混世魔王。 天不怕地不怕啥都敢去啃一口的赖亲,在偶然见到宅邸里这三个非人的存在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热情,完全不像是现今恐惧于之事的其他人,简直是恨不得整天贴着他们走,问长问短,还兴致勃勃地要和今剑比划比划。 ——在知晓那两个好看的过分的青年是髭切膝丸的付丧神后,赖亲就不太敢扯着他们不放了,对于兄长,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敬畏之心的……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总之不能再多了。 虽然髭切膝丸应该算是兄长的家臣,勉强可以归为源氏的家臣,按身份说自己是主人辈的,但是…… 但是他看到髭切笑眯眯的眼睛时就是莫名其妙的有点怂…… 好吧,可能要比一点再多一点? 至于膝丸…… 这个老实孩子,欺负起来多没意思啊! 总结一下,这就是个欺软怕硬的熊孩子。 “兄长,外面有人请见,又是请你去除鬼的。”赖亲大大咧咧地来到源赖光身边坐下,毫不客气地从膝丸手里接过奉给赖光的酒盏,一口饮尽。 赖光也不在意,正想自己动手,一只精致的酒杯就凑到了他的唇边。 源赖光不动声色地一转眼珠,正对上髭切一张笑容甜蜜的脸:“家主,请。” 赖光微微眯起眼睛,死性不改! 一个略显凶残的笑容在赖光唇边一现即收,他笑眯眯地接过这个酒杯,反手就往髭切嘴里扣:“哎呀,这样时时刻刻为我服务,家主心中也很过意不去啊,不如今天就让我照顾你一次吧?来来来,别害羞啊。” 髭切也不客气,张嘴就饮下了一杯酒:“为了公平起见,家主也应该喝一杯啊。” 说着拎起酒壶准备倒酒。 源赖光眼疾手快夺下酒壶,按住髭切一边肩头,用着诚恳到闻者落泪的语气说:“是我的错,竟没想到对付丧神来说酒杯是不够的……你早该跟我说的。难道跟家主还要隐瞒吗?” 话都没说完就举起酒壶往髭切嘴里灌。 对面的赖亲和膝丸早就懵了,一个举着空酒杯,一个手里连酒杯都没有,圈着一圈空气,傻不愣登地看对面的兄长们斗智斗勇。 最后还是髭切投降了,被按在游廊上灌下了两壶清酒,白皙的脸颊上飞起两抹红晕,支着一条腿,用膝盖抵住脸,也不说话,一对眼珠子只傻呵呵地跟着源赖光转。 源赖光不忍直视地转过脸,心里难得的有点愧疚。 虽然对髭切有点莫名的不喜欢吧……但是不管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家臣自己的刀,因为一点不舒服就这样欺负他……也不太好吧…… 摸摸鼻子,他决定暂时忽略这种愧疚,先把弟弟解决掉。 “来人没有说请见的原因吗?” 赖亲正悄悄地偷瞟髭切,不是他没有见过美人,实在是喝醉后的髭切……真的很……很……很诱人啊! 谁都看出来髭切对兄长有意思了,面对这样的美色还能面不改色的谈正事,他都要怀疑自己的兄长是不是有什么毛病了…… 等等,说起来好像真的没有听说过兄长在哪家贵女处留宿过? 赖亲看赖光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惊悚起来,不会吧?! 赖光被这样满含意味的眼神看的全身不舒服,直觉告诉他不能再让赖亲想下去了,鬼知道他会想出个什么东西! “赖亲!” “诶?啊啊啊?啊,哦!那个!问了,他说是安倍府推荐他来的,关于大江山鬼王……”赖亲一边说着,一边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兄长把病治好,这多容易啊,人选现成的就有! 长得好看,还醉了,身娇体软易推倒,一发入魂没毛病! 自从去年赖光解决了“罗生门之鬼”的事件,斩下了茨木童子的手臂后,他的名声就远远地传播了出去。 不久前,赖光又斩下了大江山鬼王酒吞童子的头颅,为天皇陛下解决了困扰他许久的平安京少女失踪事件。为此,那振斩首刀还重新得名“童子切安钢”,成为了贵族追捧的至宝。 但是这样的名声却让赖光很是困扰,还有,给他的膝丸改名“蜘蛛切丸”的是哪个家伙?难听死了!还非得栽倒他头上来,这个锅他不背!他取名字才没有这么难听! 同样的,对于给他引来这些事情的安倍晴明,他也是没个好气。 一听见“安倍”这个姓就胸闷气短四肢无力——这是麻烦来了的征兆啊! 赖光急忙摆摆手制止赖亲说下去:“我头晕,先回去休息了,你带今剑和膝丸把那个人弄回安倍晴明那里。再告诉那只狐狸,下次再故意给我找麻烦,我就烧了他的安倍府。” 赖亲眨巴眨巴眼睛:“烧安倍府……倒是没问题……髭切怎么办?” “什么?” 赖光疑惑地反问。 赖亲清清嗓子:“那个,髭切喝醉了,谁照顾他?” 赖光卷起袖子,一脸自信:“有什么难的,我来吧。” 喝醉后的髭切很好说话,叫他干什么就干什么,那乖巧劲儿,如果换一张脸,说不定源赖光都要喜欢上他了。 “好了,你睡吧,反正膝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 赖光给髭切盖好被子,起身准备离开。 身后猝不及防一道大力传来,把源赖光拉的一个趔趄,直直跌倒了髭切身上。 随即被一个充满清酒香气的怀抱揽了个结结实实。 “家主……” 带着酒味的滚烫呼吸吐在赖光耳边,湿润的气息像是羽毛撩拨着敏感的耳廓,髭切颇感兴趣地看着那耳朵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又轻轻往上吐了一口气。 嗨呀,真的变红了! 髭切眯起眼睛,总觉得这红色还不够红……要不…… 源赖光正试图挣开金发太刀的怀抱,下一秒就感觉耳垂一痛,又是一热,有一个柔软湿润的东西将他的耳垂包裹起来,一瞬间,酥麻的电流从头顶直窜到了脚底,全身的力气都从那里漏了出去。 “!” 不等源赖光反应过来,笑起来如同蜜糖一样的青年舔舔唇,对着他露出一个充满侵略性的笑容。 骤然间天旋地转,源赖光回神,就发现自己被自己的刀压在了下面。 那个青年单手束缚住了源赖光的双手,膝盖压住他的双腿,充满爆发力的腰身拉成一道弧,紧紧压在他身上。 明明已经醉的人事不省了,居然还能精准的做出这样的动作? 他低头靠近源赖光的脖颈,细碎的浅金色发丝落在源赖光眼前,密密麻麻织出了一片旖旎梦幻的朦胧梦境。 这样的景象给了源赖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还有…… 难以抑制的,近乎是爆发式的对髭切的厌恶。 这到底是…… 高大的樱花树,木质的游廊,剧烈的疼痛,逆光的身影,垂落下来的金色发丝……断裂的记忆碎片迸溅式的在赖光面前炸开,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前都是一片白光,耳朵轰鸣着杂音,他能感觉到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正在亲吻自己,极尽温柔,极尽珍惜,也……极尽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