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我方宋老师》 1.001 “喝!这杯必须喝!” 于皎提起兑了红茶的伏特加酒往祝随春杯里倒,映着酒吧的灯光,深红色的液体晃动如漩涡。 祝随春两眼发晕,可到底是她哭着喊着狼嚎似的说要来酒吧买醉。 逼上梁山,她一咬牙,拿起杯子就是往喉咙里一灌。 灼烧感一路往下,酒精带着火席卷了祝随春的胃,她实在撑不住了,朝于皎和一众狐朋狗友摆摆手,晃荡着身子出了包间往卫生间走。 可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脚下的地开始晃悠,一切都变成棉花似的存在,搞得她摸不着北,两眼直发愣。祝随春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景象,猛地站直了身子,开始扯着嗓子干嚎。 说散就散唱完了,就开始唱体面。其实这电影她没看过,但歌却是大街小巷的放着,耳熟能详了。 周围人倒也见怪不怪,最多把她当成傻逼。 可祝随春的的确确是最大的傻逼,头上绿得像青青草原却对原谅力量一无所知。要不是她前两天想给人惊喜跑人公司楼下去,可就看不见对方跟男人搂搂抱抱了。 祝随春拽着一个路过男人的领带,气势汹汹地朝人骂:“啊?在一起两年,你就亲了我三下,每次不超过十秒钟!我容易吗我!” 男人瞪眼傻在原地,龇牙咧嘴朝朋友求助,最后兄弟伙几个一起上手才让他脱离了女疯子的魔爪。 随春被甩得靠在墙上,撞击的疼痛使得她清醒。一清醒这裆里憋半天的尿意就越发浓郁。世界欠她一个尿不湿。 这酒吧热闹,一个二个挤在路上,加之那晃人的蹦迪灯闪着,五颜六色的,祝随春眼花缭乱。她一边低头看路一边说着请让。可再怎么谨慎也耐不住脚底打滑,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把酒洒了一地,眼看着祝随春就要往前倒,一只手把她拽了过去,她整个人一下靠在吧台边。 那手什么样祝随春没看清,定了神说谢谢时,倒是把手的主人看了个彻底。 慵懒的lob发,化了个淡妆,看似平平无奇的五官,可凑一起就让人觉得舒服,是行云流水般的组合,即使在酒吧这样的场合里,那双眼还是无比的清明与澄澈,有着非一般的洞察力。 见这女孩安全着陆后,宋欲雪就松开了手,打开sylvie手袋,抽出随手携带的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刚好回头的祝随春瞟见了这个动作,她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哪来的作b,可她还是抬起手臂嗅了嗅。嘻嘻,香香的。她把刚才的插曲忘在脑后。 等她洪水开闸解放全身后坐回包间,望着那蓝色灯光下的红色酒水,祝随春脑子里又浮现出刚才的画面。那女人什么样她其实记不太清了,可她记得她包上的绸缎蝴蝶结是红蓝配色的,昏暗的灯光下葱根般的手指被白色的湿纸巾包裹着,轻柔和缓地擦拭,一下,又一下,连接着的是她的心跳。 那手过分柔美,骨节和脉络都带着一丝硬朗,仿佛是精心雕刻的判官笔。 祝随春脸一热,拽起桌上的杯子就是喝,于皎看热闹不嫌事大,哇哦一声,眼睁睁目击了祝随春的脸瞬间变红的过程。 这小婊砸怎么回事,上了个厕所脸红成这样,有鬼,绝对有鬼。 “红啥呢?想女人呢?”于皎起哄。 “再来!”祝随春开口,一堆人应声举杯。 酒入愁肠,化作屁的相思泪。怪不得所有人都说时间和新欢是治愈情伤的良药。祝随春像是失了身丢了魄,就拿着杯子往嘴里倒。满心都是刚才那个女人和她漂亮的手。 于皎中途退场,带着喝醉的随春。狐朋狗友们还吆喝着挽留,于皎笑得像只狐狸,“行啊,等我把春哥送回去,咱们不醉不归。” 祝随春人送外号春哥,起因于她每次ktv必点下个路口见又名字里带春,至于哥这个男性代词,则是因为她球场一霸的身份导致。 至于于皎,别看她长得乖巧,她却是祝随春好友圈子里玩的最开的人,男女不忌,整日嘻嘻哈哈,在传媒院混得风生水起。 军训那阵,于皎见祝随春长得英气,穿军训服也像模像样,傲气得很,笑起来又勾人。那什么,日本的天海佑希年轻版,估计也有这样。这姑娘在一干乳臭未干的纯情小女孩里脱颖而出。于皎越看越心里瘙痒难耐,主动出击靠近随春,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兔子吃光窝边草。 哪知道两人关系一好,随春就开始跟她瞎掰那前女友的事。于皎越听越不对头,这家伙怎么听上去像是个躺着不动吃干饭的呢? 有什么比屁屁相遇更悲惨的事情呢?于皎歇了歪心思,乖乖做贴心姐妹,大家都是躺着当咸鱼的人,认了。因而于皎一直不看好祝随春和她前女友。在她看来,前女友那段位是王者,祝随春一倔强青铜还想把人征服?做梦。现在俩人分了,她于皎第一个开香槟庆祝。 于皎刚扶着祝随春走到酒吧门口,这家伙就耍赖似的一个劲推开于皎搀扶着她的手,于皎一个不留神让祝随春有机可乘地逃走了,这下可好了,祝随春上来就是随便抱住个女人不撒手。 于皎心底扶额,感叹,得是有多饥渴才能见人就扑啊? 于皎瞥了眼被祝随春抱着的人,干练而温柔,只是这下眼底倒是有些不耐烦。 玩蛋。于皎上前道歉,拽着祝随春的狗爪子企图把她拉开。 祝随春倒好,哼唧两声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不好意思啊——”纵使于皎脸皮再厚,也害臊了。 祝随春哪里懂于皎心里的苦,眼睛一眯,朝着于皎伸出根食指,昂着头,得意忘形,像村里抢了隔壁二狗子糖的黑娃般,“别怕!我!为所欲为!” ……为你妈个鬼。于皎想骂娘。 宋欲雪就看着眼前俩小孩闹腾,还有个小孩更夸张,直接就挂在她身上,胸前的柔软在胡乱干扰她的思维,也算是十足地印证了为所欲为的含义。 气氛一时僵持。 “成年了吗?” “啊?”于皎呆了,她是长了张嫩脸,可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被问这问题吧? 宋欲雪看对方没领教到意思,有些不耐烦。她平时工作耐心很好,可在酒吧,却有点放纵了。宋欲雪挑眉,看着还在哼唧的女孩,补了句,“我身上这个。” 于皎的兜里还放着她给祝随春准备的房卡呢,现在估计是用不着了,这姐姐也是豪迈啊,性情中人。于皎又从头到尾把对方打量了一番,她个损友,竟然放下心来。 若换成祝随春别的朋友,估计得废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从美女姐姐伸手给拽下来。 “姐,放心,不违法的。”于皎笑得像个小太阳,她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冈本,递给宋欲雪。 宋欲雪没搭理,带着拖油瓶上了车,给代驾报了个酒店名字。从倒车镜里看见笑嘻嘻挥手送别的于皎,宋欲雪头一回觉得,现在年轻人,玩得可真开。不过说到玩得开,最开的估计自己身上这个。 可要是说到身上这个酒气冲天的小屁孩,宋欲雪也觉着自己今天如同着了魔入了道。她简直要命的喜欢对方穿着白衬衫的模样,黑色的bra打底,性感又帅气。 祝随春被她单手扣在怀里,不老实,路上一直哼歌,听了半路宋欲雪才听出来那是啥,面目表情瞬间僵硬,自己该不会拐了个神经病吧?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这丫头,到底谁是80后啊? 好不容易带着个累赘进了酒店,宋欲雪二话不说拖着祝随春往浴室里走。她可不想和酒鬼一起睡觉。 “洗个澡。” 祝随春点点头,脸颊红红,眼神懵懂,抬手就是扯衣扣。宋欲雪上前一步摁住了她的手,冷着一张脸问:“知道我谁吗?” 谁啊?祝随春晕乎乎的想了想,那双手又入了眼,她刷地举起手,乖乖地说:“蝴蝶结!” 宋欲雪愣了片刻,又想到自己今天手袋上的蝴蝶结,叹了口气。她算是败给这小孩了。宋欲雪没好气地伸手掐了下祝随春的脸蛋,没多少肉,不舒服,但好在看着赏心悦目。想来也不过是一夜的事,蝴蝶结就蝴蝶结吧。 祝随春傻笑,视觉效果如同狼变哈士奇。 她张开双臂,朝着宋欲雪撒娇:“脱衣服!脱衣服!” 伺候大爷呢我?宋欲雪认命地帮人解扣子,又试好水温,拉着傻不愣登的哈士奇走进浴缸。 于是水中生出了玉的火焰。 *** 祝随春照常醒来,伸个懒腰摸索着找手机准备放个音乐缓冲一下,可这一低头就看着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她一下白了脸。作战地点乱七八糟,皱褶一片。可她的衣服和物品被叠放整齐地搁在椅子上。 腰酸背痛,神仙打架。 祝随春咬着牙下床穿衣,却看见个纸条。 「我定了两晚的房,你好好休息。有缘再会。」 祝随春朝着纸条龇牙咧嘴,可别再会了,还缘分,孽缘还差不多。她也算是天赋异禀,不疼。可她脑袋疼,断片似的,她零零碎碎能想起点什么,但都不全,不过关于于皎把她拱手送人的事,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拨通于皎电话。 “怎么了?富贵兄?” 听着于皎明显含着调笑的问话,祝随春只想一巴掌呼人脸上,这丫什么损友? “说了别叫我富贵!”都怪她,大一时单纯无知对着于皎掏心掏肺,把这富贵的典故告诉了于皎,接下来,她就天天后悔。他爸找了个徐娘半老的瞎子算命,说取名得富贵,旺财,可没文化的煤老板取不出来啥,干脆把富贵当成了她的小名,从小叫到大。 搁以前,随富贵那可是随叫随到,穿个肚兜小裤衩,喊声富贵也就屁颠屁颠来了,等人大了点,成了个姑娘,要了脸皮,谁叫富贵她冲谁发火。 于皎是个不怕死的,就爱惹事生非,回回被她以各种毛绒玩具砸,追的满宿舍楼道跑都不长记性,还是叫她富贵。 “你昨儿怎么不拦着我!” “姐,大姐,我亲姐。是你抱着别人不撒手的好吗?”于皎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再说了,不是你天天跟我念叨前女友不肯和你睡觉吗?不是你说不想当贞洁烈女吗?怎么?没爽到?” 于皎讲话跟放连环炮似的,噼里啪啦一口气往外吐,身经百战的于皎谈起这事也是坦然,反正都是女孩子,探索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吗? 被这么一问,祝随春对昨晚倒是有了模糊的记忆。那个蝴蝶结作画一般的描摹勾画,所到之处,春/情与火焰同生。 “你可闭嘴吧你!”祝随春挂了电话,坐在床沿,待了片刻她往卫生间走。只是那落地镜上倒也有些水渍,祝随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羞得耳朵都红了。 她怎么会不爽呢?就是不知道蝴蝶结爽了没有。 算了。祝随春摇摇头,捧起冷水往脸上浇。一晚上的事而已。明天就得开学,还是早点收心。 手机微信震动,祝随春不耐烦,点开。 “听说了吗?程老身体不太好,这学期给我们请了个代课老师上新闻心理学。” “听说了啊,好像是个美女老师啊!” “怎么样怎么样,有名字吗??” “我问到啦!!叫宋欲雪!” 宋欲雪?祝随春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想起一句诗词来。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2.002 大二的生活其实没什么不一样,依旧枯燥乏味偶尔带点新鲜感。在于皎还忙着打探大一新生里好看的男孩女孩时,祝随春已经进入了佛系心灵阳/痿状态,顾名思义,就是不为美色所动,不为金钱所恼。 刚开学这几天,祝随春每天日夜颠倒,要么疯狂流连酒吧买醉,要么就在绝地求生当一个屡战屡败的长跑运动员。 反正她就变着法子折腾自己,消耗时光,努力让自己被麻醉在某种虚无缥缈的快乐里,这样她才不能去想呼伦贝尔大草原上驰骋的前女友。 从一段感情里出逃对祝随春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是的,她是逃兵。前女友乔瑜是那个主导一切的人,她主导了开始,给予了随春信号,也主导了结束,选择了离开。 独留祝随春一个人在过去的幻象里挣扎着走出。比之两三个月的恋爱,如果一段感情维持了几年之久,那么则更会引起人的感慨。倒也不是说时间够长,爱就足够深,而是大家都不甘心。 你看,我们都相互亏欠了这么长时间,为什么现在你忍不了了,拍拍屁股说走就走。明明再坚持一下,似乎就可以抵达永远。我们会一直是我们,也可以为浪漫代言。 于皎曾经给随春分析过,说她和乔瑜最大的矛盾就在于性/生活不和谐。高三的时候随春和乔瑜在豆瓣les/sky分组认识的,两人聊得来,颇为意趣相投,一来二去加了微信,互换了照片。 于皎说,随春就是用她那张写满“我是攻”的英气脸庞骗到了乔瑜。可随春和乔瑜之间关于性的元素,事实上少的可怜。就像随春那天说的,亲吻不过三次,一次不过十秒。 随春不是神经大条,她只是习惯性用粗神经来掩盖细腻情绪。她又何尝不知道,真正的喜欢是会抑制不住接触的冲动的。见面的时候就想拥抱,看到对方含笑的眼就想靠近。人是群居动物,身体里掩藏着关于肌肤接触的秘密——而爱是唯一答案。所以乔瑜不爱她,她们甚至很少牵手。 随春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可是她喜欢乔瑜啊,喜欢叫她姐姐时她无奈地回答,喜欢她与她不同的成熟和理智,喜欢她的一切,这份喜欢大到足够她喜欢,乔瑜对她的不喜欢。你看,她多可怜。连痛苦都当施舍。 如果那天没有亲眼所见,随春甚至可以继续自欺欺人。但是那样的冲击实在太猛烈,她被摔在地上的心破碎而无可粘合。 原来低到尘埃里是不会开花的。 随春也做过和初恋白头到老的梦呀,她会超努力的,然后牵着乔瑜的手去爱尔兰的教堂,给她一个婚礼。乔瑜大概会有婚礼的吧,随春出神的想着,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收到请帖。 别想啦!祝随春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努力逼迫自己去思考别的事,学习没什么好考虑的,最近电影也一般,啊。随春想到了那个不久前和她共度春宵的女人。她高高在上,却又平易近人。 随春当然是没有什么处女情节的,她甚至讨厌“贞洁”这个词,一个男权社会用来评判女性好坏的词语。不过一层生理构造的膜,谁爱要谁要。如今给了这样一样经验老道又让她倍感舒服的人,实在算得上庆幸。 她刚开张,第一道菜就如此精美绝伦,味道之好,足够她流连忘返,也够养得她嘴刁。 祝随春回味地舔了舔唇,在室友的催促中从牛奶箱里拿了盒牛奶就火急火燎地冲出了宿舍门。是滴,这是周五早上,她开学第一节《新闻心理学》,即将因为她赖床不起而获得一个迟到对象。 微信被轰炸个不停,于皎给她发消息说替她占了座,又让她从后面溜进来。祝随春谢天谢地,好不容易到了教室推门而入,那过于大声的咯吱声使得讲台上的女人停下了动作,朝后门口看来。 《新闻心理学》算是节大课,阶梯教室,百十来个座位。 按理说搁这么远从最后也看不清那三尺讲台之上人的神情,可祝随春视力好,于是讲台上的一切被无限放大甚至成为了高达1080p4k一帧的影像——那女老师眼中闪过诧异,又了然地挑眉。淡定而从容,面上维持着一派波澜不惊的模样,还煞有介事地碰了碰面前的话筒,出声调侃。 “这位同学,我也没罚站。你赶紧找位置坐着吧。” 祝随春脑内的爆炸简直是十万个被吴京挡住的导弹都敌不过的剧烈,他妈的,上一秒还被她津津有味回忆的一夜情对象,下一秒就站在了讲台上对她若无其事微笑。 这个道貌岸然的女人!祝随春愤怒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动作大得以至于于皎都诧异地见鬼似的看她。 这个拔手无情的女人!祝随春持续愤怒地把隔板放出来放平,又把吸管捅进牛奶盒里。 “既然刚才有同学没听到,那我就再说一遍。我们这学期的期末成绩按——” 祝随春什么也听不见,就光顾着两眼发愣看着讲台上的女人,她伸手把碎发卡在了耳后,声音清冽又冷淡,像雪。宋欲雪,怪不得是她的名字。可是那天晚上,她的手指撩拨着她,对,就是现在这被她用来指着投影屏幕的手指, 啊啊啊啊! 这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女人!祝随春狠狠咬住了吸管恨不得把这当作宋欲雪那在她身上作恶的手指一般,可这么一想她又顿住了,松开了嘴。 不行不行,废不得废不得。 这一波操作看得旁边的于皎目瞪口呆,内心的怀疑从“富贵娃今天是不是早上吃了辣饼火气这么大”到“妈呀秋天到了富贵却发了春”。 她就差没把手背贴上现在已面红耳赤的祝随春的脑门上,看看究竟她有没有烧糊涂。不然怎么一幅傻兮兮的样子呢? 一番排比押韵结束后,祝随春才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一个巨大的问题——她会不会因为那一晚发生的事而被老师盯上。 祝随春越想越头皮发麻,甚至开始脑补自己被拍了裸/照然后被要挟为老师做牛做马,或者对方觉得她不配当社会主义接班人而给她挂科——又或者,对方觉得她那晚水平不够技术不好而对她怀恨在心。 祝随春努力保持面部表情的稳定,但内心小人却再次抬头问苍天,呐喊,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她!是她!还是她! 千里送逼,不是,送惊喜,却亲眼目睹了红杏出墙现场,酒吧买醉却和自己的老师上了床。祝随春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小桌板上,还好于皎拦住了她。 “你干嘛呢?冷静点。”于皎还以为她深陷分手情绪不可自拔,企图为爱求死放弃生命,“你可别啊。不该啊,那天回来你不是挺爽的吗?怎么现在又——” “你闭嘴!” “这位同学,我闭嘴的话,要不你来讲课?” 宋欲雪眉眼含笑,语气里都是调侃。在座的同学都爆发出笑声。 祝随春看着于皎瞪圆的眼才意识到,自己不受控制地放大了音量。感受到周围人诡异的目光,祝随春尴尬地咧咧嘴,埋下了头。 “下课跟我去办公室一趟。” 夭寿啦!祝随春睁着湿漉漉的眼乖乖点头,又做出小学生的姿态,两手放在腿间,挺直背听课,看上去正儿八经,可她内心的小人却已经开始看起了手相——“企图以抹掉生命线的方式自杀”。 “你干嘛呢?”于皎看着随春按着自己脉搏的动作,十分疑惑。 随春扭过头,眼神无望语气笃定:“日常检查自己是否还活着。” 于皎不搭理她。 一个半小时的课很快结束。于皎朝祝随春笑嘻嘻说拜拜,随春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然后目睹着宋·大魔王·欲雪·老师站在讲台上朝她招手。 随春带上了牛奶盒跑过去,又顺手把它丢尽了垃圾桶。 宋欲雪看到后笑了下。 “走吧。” 随春跟在宋欲雪的身后,亦步亦趋,委屈的低着头,像是被教导主任管教的偷偷在阳台抽烟的小孩,又像是在公园里不听话被主人发现的小奶狗,就差没哼唧两声。 宋欲雪用的是程老的办公室,他德高望重,自是一个人霸占了一个独立空间。宋欲雪推开门,靠在门板上,朝里看了看。 “进来吧。” 随春跟在后面,埋着头,憋了半天,讲,“老师,我错了。” “你错哪儿了。” “我不该随便和人进行非繁殖目的的性行为,当然繁殖目的的也不行。我不应该——” 由于埋着头,随春错过了宋欲雪眼角藏不住的笑意,她清了清嗓子,努力控制自己的语气。 “我有说你错了吗?” “啊——” 随春抬头,正好把宋欲雪的脸尽收眼底,温润而干净,如沐春风。 宋欲雪不会告诉随春,今天她上课咬吸管的模样,让她想到那天晚上,她乖乖把她指尖舔舐的模样。 哪里算是犯错呢?分明是无聊生活的意外之喜。毕竟很难遇到像她一样合拍的sexparter了。 但非要挑错也是有的,随随便便就跟她走,不担心她心怀不轨用微摄像头偷拍又或者带有疾病吗?说到底,也还是天真不知事的小孩啊。 宋欲雪叹了口气。 3.003 “坐,别傻站着。”宋欲雪绕到办公桌后,两腿交叠坐下,姿态优雅。她抬了抬下颚示意随春在对面坐下。 祝随春拘谨得要命,她下意识挺直背并拢腿。脑子里完全把自己当成那双手搭在膝盖上只等被训话的小学生了。 她看着宋欲雪,那一张一合的双唇今日是温柔的豆沙色。连带着也把的心绪稍微抚平了些,可就算如此,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紧张。 两人之间相隔的办公桌,仿佛也正代表着两个人身份的差异。 而这份紧张,或许也来源于应试教育之下学生对于老师天然的应激反应。 “老师——”随春略有些无措,借着办公桌的遮掩双腿小动作不断。她一贯看上去强势又可靠的面庞上流露出少见的脆弱。神情也不复以往的嘻嘻哈哈吊儿郎当。事实上这样称呼宋欲雪,让她略微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宋欲雪垂眸翻看着点名表,从笔筒中抽出签字笔,转在手里。 “迟到?” “起晚了!”随春稳住,龇牙吐舌俏皮回答。 “嗯,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 随春否认,摇头,眉眼灿烂。 “我只是睡过——”话刚讲完一半,随春却又正好对上宋欲雪含笑的双眼,她一下埋下小脑袋,脸部瞬间充血,就连耳根都染红。 天啊。 这不是开往幼儿园的车! 她是在暗示那一天晚上俩人的颠鸾倒凤吗? 祝随春纠结得要命,脑子里在打架,究竟要不要再提那一夜发生的事?她刻意叫我过来有什么想法吗?祝随春有点飘飘然,这种被自己惦记的人惦记的虚荣让她有些快乐。 “嗯。”哐当,是宋欲雪把笔丢进笔筒的声音。“行了,去吃午饭吧。”宋欲雪把名单递给随春,“顺便帮我把这个点名表交给教务处王老师。” 蛤——? 祝随春愣在原地。 宋欲雪疑惑道:“怎么了?” 祝随春摇头,“没事。” 宋欲雪再次下驱逐令,“没事就去吃饭吧。” 随春把点名表拿在手上,走出办公室才晃过神。她瞟了眼名单,找到自己的名字。祝随春后是一个利索的弯钩。 全勤。 宋欲雪看她关上门,从搁在桌上的皮包里翻出烟盒,她抽肯特爆珠,她喜欢那种浅淡的薄荷味道。宋欲雪拿起烟盒,抖落出一根,夹在指尖后却又停滞了动作。 校园内禁止吸烟。 她轻微地嗤笑出声,似乎在嘲讽自己的行为,宋欲雪又把烟收回。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恰好是走道,一群刚下课的学生来来往往,仨俩打闹。他们的脸上都还是胶原蛋白,可宋欲雪的眼角已经布上了细纹。她喜欢刺激和挑战,这和年龄无关。 可就算是惊喜,也还是太小了。 电话响了,宋欲雪接听。 “今天萧肖来家里吃饭,你也早点回来。” 宋欲雪嗯了声,挂了电话,心里却烦萧肖,给他发消息。 “你别有事没事来我家成不?” “宝贝,我没饭吃了——” 一想到等会回家又要当着自家母亲的面秀恩爱,宋欲雪就头疼。 她这个妈哪里都好,就是思想格局太小,不管她打拼到何种程度,都认为她作为一个女人,应该有个家。可是有家又怎么样呢?宋欲雪敲着方向盘,倒车,可她的眼底却晦暗不明。 四年又怎么样。她迟早要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说起来,今天这小朋友,倒也和那个女人一个姓氏啊。 * 于皎给随春打了饭,一回宿舍便开始叽叽喳喳。 “我的天!我记起来了!宋欲雪不就是那个——” 随春上前就是捂住于皎的嘴,使得她只能支支吾吾哼出声音,于皎张牙舞爪着,最后放弃抵抗比了个ok的手势。不平等条约的确立使得随春松手,于皎哇哦一声,挤眉弄眼。 “梦崽和kiki呢?” 转移话题。但于皎也顺着竿子往上爬。 “她俩恋爱呢,今天估计不回了。” 梦崽的男友是高中同学,kiki和学长恋爱,俩人倒也算得上是622狗粮大户了。 “可以啊你,富贵。禁忌之恋——唉哟,疼疼疼。”随春哼气,收回假意拧人脸颊的动作。啐了一句,戏多。 “你还说我?到底怪谁?”随春越说越来气,干脆跟于皎算起了旧账。“有你这样的朋友?随便就让个女人把我带走?” 于皎坐在自己安装的吊床上,啃着苹果,悄声说,“爽的还不是你?” “你说什么?”随春佯装没听清,威胁问。 于皎笑嘻嘻,“一箱柠檬茶,行还是不行?” “两箱。” “靠,祝富贵,我警告你别欺人太甚。” 随春埋头掏了掏耳朵,挑眉。 “三箱!” “行行行,你大爷的,两箱就两箱。” 祝随春脸上重燃笑意,如同阳光熠熠生辉,但她心里又在暗自庆幸,终于让于皎转移了话题,这丫头,不愧是谈钱色变的铁公鸡。 可祝随春心里也空落落的。人就是贱得慌。 若是宋欲雪今天主动提起那一天的过往,祝随春八成会觉得这个人随便又放荡,并且开始为自己这学期的新闻心理课的成绩而感到焦虑。当学生的,最怕遇到小人似的老师。 可宋欲雪今天看上去道貌岸然的,一套小西装配精致高跟鞋,浑身充斥着知性与成熟的气质。宋欲雪还大发慈悲地给她填了个全勤,一个下马威也没有。倒是她,神迷意乱了一整天,闹出了不少笑话。 祝随春趴在桌上,两臂前伸,叹了口气。 于皎那家伙早就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开始了日行一求生,场场不吃鸡。 祝随春摆弄着桌上的小玩意儿。宋欲雪是不是不记得她了呢? 她那么熟练,说不定,有好多好多像她一样的存在出现在她的生活里,所以那一夜对她而言是初次绽放,但对宋欲雪而言,不过萍水相逢的捡了个便宜。倒不是说祝随春对于□□有多么在意,她只是不甘心啊,一场只有她一个人耿耿于怀的艳遇,便根本也称不上是艳遇,而是她的自作多情。 “啊啊啊!!”祝随春烦躁地嚎了一嗓子,挠着脑袋走出宿舍门。 床上的于皎取下耳机茫然地看了看。 咋地了,狂犬病发作? 祝·狂犬·随春,蹲在厕所里刷着手机。 此刻的班群热闹得要命。 没有老师的新闻一班。 班长:我靠,告诉你们,今早那宋老师可真是牛逼。 蔡梦:???? 董思雨:哟,梦崽约会完了啊? 蔡梦:你管我? 班长:你们给我认真点! 薛城:班长,有啥八卦就直说,别跟个女人似的磨磨唧唧。 班长:我打听了下,她好像也是我们学校毕业的。还优秀学员呢。据说在校的时候就拿了很多新闻奖,刚毕业就进入中央台,好像没两年还拿了中国新闻奖和全国百佳新闻工作者的奖。 董思雨:我擦,这么牛逼? 薛城:怪不得长那么好看。 班长:对啊,好像当年新闻学院俩朵花就宋老师和祝学姐了。 董思雨:@祝随春 班长:哈哈哈哈哈,倒也是和春哥一个姓。 祝随春:。。。。。 她绝不告诉他们,她倒也和那个所谓的祝学姐有些联系。 祝舒雅,是她八竿子也打不着的远方表姐。 想当年,她爸妈在知道她选读新闻后问了一大家子,终于想起了还有个在新闻行业混的风生水起,今日日报一手主编的祝舒雅。爸妈安心了,乐呵着自家闺女以后出社会也有人照应。 可祝随春对祝舒雅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她现在满脑子都被宋欲雪占据。 她很快理清了思路,为自己制定了一个完整的作战计划。 她,祝随春,对着卫生间之神发誓,有生之年一定要把宋欲雪的假面给掀开,让同学们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样一个诱拐无知少女上床还哄骗她人的衣冠禽兽!做不到就罚她以后上厕所从没有纸! 这点灵光一现照亮了祝随春的心情,她哼着小曲想要站起来,腿有点发麻,祝随春两手摸遍了衣兜却没找到半点纸张。 我靠,不是吧? 祝随春想起刚才的发誓,欲哭无泪。 她给于皎发消息,却没有得到一点动静。 祝随春想起于皎打游戏时屏蔽聊天的习惯。转手给于皎打电话。 第一次,被挂断。 第二次,电话刚刚接通。 “于——” “闭嘴,老娘在吃鸡。” …… 还是不是姐妹? 第三次。 “祝随春你个死婆娘,你到底要干哈子,老子差点就把对面一枪爆头。你倒好,给老子打个电话过来,鸡屁股都凉凉了。” 是的,于皎是个四川辣妹子。 祝随春酝酿了一下情绪,说。 “我,我没带卫生纸。” “……” “等着,我把这把观战完。” 祝随春看着四面的白色隔板,无力地撑着隔板,又缓缓蹲了下去,腿脚发麻。 呜呜呜,塑料姐妹花,真实塑料姐妹花了。 4.004 随春看着面前的一篮啤酒,脑子有点发懵。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于皎拉拽着来了这天堂超市。这小浪蹄子不知搁哪儿弄来的一堆狐朋狗友,倒也是满满当当凑了一桌人。 随春其实不爱喝酒蹦迪这一项大学生必备夜生活活动。她宁可蹲在宿舍抱着外卖守着电脑看创造101,耶,pickpick! 但如今她混在这样一群人里,却是看不出拘谨和放不开,反而隐隐有成为中心主导的节奏。她一贯是人群中的润滑剂和活跃点,尽管她偶尔会对此感到疲惫,可天生的性子放在那倒也没有办法。 这一酒局随春克制了许多,于皎还闹着要转场继续,随春直接摆了手说再见把人连拖带拽地拉走。每到夜晚最烦的是就是叫车。工体一连片都是人,经常一叫就能排号到几百。 于皎冷得受不了,蹲在地上。祝随春抗冻,只是这样的景象不可避免的让她回忆起来一周以前的那场闹剧。大概也是在这个街道发生的吧。 祝随春踢开脚底的石子。她不该对今天能再遇宋欲雪而保有期待的。 有时候老天爷就是爱和你对着干。当你对某件事的渴求欲太盛,你却不一定能得到她。当你已经陷入佛系状态,却总是会出其不意地获得一点补偿。 比如现在,滴滴司机给祝随春打着电话,可祝随春分明在街的对面看见了宋欲雪。 她穿着一袭小黑裙,外搭白色皮草,裙子大腿根开叉,隔着一条马路祝随春仿佛都能看到她那在裙间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她拎着秀气的包,正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祝随春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线。她把于皎塞进车上,顾不得对方的张牙舞爪,关了车门,然后横冲直撞无视我国交通法则跨越马路来到了对面。她低着头,心跳比一声大过一声,以谍战片里特/工的姿态,跟踪着宋欲雪和那个男人。他们进了一家ktv。 祝随春的脑子里有些污秽的猜测,但她立刻打住了。她觉得宋欲雪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一面对这种情况就将女性至于那种地步的话,实在不是一个称得上礼貌的举动。 祝随春小心翼翼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却见宋欲雪在转角消失了身影。她有些急切地加快了脚步跟过去,却被人一手拉进卫生间。咔嚓,是隔间上锁的声音。 宋欲雪早发现了这小尾巴,今天庆功宴,萧肖和她一道来。她把萧肖带进房间后这才返回来跟小姑娘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在这干嘛?” 祝随春有些头大。隔间里的空间少的可怜,更别提现在她是被宋欲雪握住手腕扣在隔板上的。距离这么近,她脑子里又开始有了旖旎的幻想。她硬着头皮回答:“老师,这都放学了。我去哪儿玩应该不归你管吧?” 宋欲雪想发笑,这小家伙白日在学校看着怯生生经不起逗,偶尔却能人正面刚上好几回合。也不知是单纯还是愚蠢。说这种话,倒也不怕被老师记恨。虽然她这老师也不过半学期的代理,但在职一天尽职一日,宋欲雪决定好好管教一下这位同学。 可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和祝随春两个人就都被隔壁传来的声音和男人的话语而弄得尴尬不已。到也像是一群发情的野兽,随时随地都能进行交/合。宋欲雪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放开祝随春。她一贯讨厌这样的场面。 祝随春也头回遇上这种事,要搁跟于皎在一块的时候,她估摸着就手贱地上去敲别人的隔间门玩一手明知故问。 但对上宋欲雪,她却不想被显得如此吊儿郎当了。她一下变成了纯情少女,又脸红起来。祝随春觉得指尖在发痒,她打小有个不好的习惯,一紧张就爱撕扯手指指甲盖周围的老茧,流血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到底是小女孩,把人随随便便丢这也不好。宋欲雪比之祝随春年长也不过十岁,心态却老成得不行,就算把人都睡得服服帖帖过,这种时候,也还是把她当作懵懂无知需要照顾的小姑娘。这是宋欲雪打骨子里留下的做为长姐的习惯。更何况这小孩是她的学生。 宋欲雪走出门,让祝随春跟上。 “老师,不用了吧?” “都叫我一声老师了,我还能不管你?你在门口等着。” 祝随春便傻愣着看着宋欲雪推门进入包间,打开门的那一霎那,震耳的歌声把祝随春弄得有点懵。中老年人怎么都还在唱最炫民族风?祝随春偷偷探了半个脑袋去瞥,见到宋欲雪扫过来的目光后又僵直了身子,慢悠悠缩回去,乖乖靠在墙边发呆,垂着脑袋数着地板上的花纹。 那我叫你一声老婆?你敢不敢继续管我? 走廊的灯光是昏暗且极富情调的颜色,有一两束不听话的光就落在祝随春的脸上,倒也把她的脸分割成一半明亮一半隐入晦暗。她垂着眼眸,眼睑耷拉着,却又好似一幅慵懒的西方名画。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妖魔鬼怪的宋欲雪走出来,见到便是这样的一幅画面。自家学生的好皮囊,宋欲雪又再次认知到了。她觉得指尖有些空荡,想抽烟了。 祝随春这才反应过来,又叫了声老师。 宋欲雪冲她浅淡的笑,然后让她跟上。 宋欲雪今天没开车,坐的萧肖的车来。她拿了萧肖的车钥匙,开锁后,宋欲雪先是给随春拉开了车门,而后才坐进驾驶座。反倒让随春有些受宠若惊。 萧肖的车是奥迪r8,两座的。于是两个人被困在比之于普通车型更小的空间里,祝随春又闻到了那股子香味。她想问是什么牌子,却又忍住了。两个人都相顾无言,一向被称之为话痨的随春此刻也感觉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讲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和宋欲雪再次独处一室。那些隐约被淡忘的记忆又再次浮现。宋欲雪的车和现在的这辆很不一样,格局很大,空间也很大。因而活动空间也很大。越想越糟糕,祝随春甚至红了脸。 宋欲雪瞥了她一眼,问:“太热了?” 热你个一窝敲你giaogiao。 祝随春回以灿烂笑容,她说:“不热。” 倒是只有她一个人陷入旖旎里了。以前和乔瑜在一块时,祝随春没少看什么百合吐槽,倒也是听过一种说法是,女人在经历过性的前后的情、欲浓烈程度截然不同。 因而她现在就像是刚尝了鲜上瘾的新食客,而宋欲雪则老练得多,性之于她是调剂而不是生活的必须。 不公平啊,祝随春瘪瘪嘴。她歪过头去偷瞟宋欲雪,却又恰好对上宋欲雪看过来的眼神。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呢?在这幽深黑夜,在这红灯绿酒之下,依旧清澈如泉的,光是看着,就已经能够听见叮咚脆响的眼了。那双眼里盛着疑惑和关心,果不其然,宋欲雪又问她:“怎么了?” 祝随春摇摇头,满脑子的绮念都散尽了。 她想说,老师,你的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但对着老师讲这句话实在有些过界,因而她憋住了,埋头玩手指的动作泄露了她的焦虑。 这夜很静,风也很柔和。整个场景如同90年代法国浪漫电影里的场景。区别是电影的主人公开车行驶在田野间,而她和宋欲雪,在城市里穿行。 祝随春满脑子关于宋欲雪的事就刹那被清空了,她一瞬明了她对宋欲雪的情感绝非是爱或者别的,只是一个小女孩的不甘心,一次在遭遇过背叛后大脑与身体下意识谋取安全感和依靠的行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随春改变姿势,手撑着下巴,眯眼看着窗外,比之先前可谓是惬意多了。 宋欲雪也没说话,安心开车。 作为一个近年来都靠约或自给自足解决性生活的女人,她一向拎得清爱与欲的界限。她当然不是没有人爱,爱她的人排队得排到张家口。只是在她这个状况里,生活与寻求真相已让她过压,爱情则更算是一件麻烦事与奢侈品了。 所以她选择别的方式来解决需求而非用爱做借口骗取免费长期床伴。她从不担心会爱上床伴。 去他妈的女人的花园通向心脏。没有任何人的手指能够捅破她的继而攀爬往上抵达心脏,去触碰那片孤独又自在的柔软。 makesex和beloved,宋欲雪比谁都分得明白。爱与性的关系从来不会是双向箭头符号,只有拥有她的心,才能彻底挖掘出花园里关于究极潮湿的秘密。可就算她再如何要强,也会有某个瞬间身体极速又迫切地渴望着另一个人类的体温。 做/爱对她来说,如果不是相爱的人,那么过程都可以用无聊来形容。身体的高/潮不足为奇,两颗陌生的心在寂寞的夜里以身体接触的方式互相抚慰,勉强求来的一丝内心平和与温存,才是她想要的。 但她从不和陌生人接吻,牵手拥抱更是少有,而祝随春是她吻过的第一个女孩。她看她实在馋的厉害,眼巴巴望着自己,便受不住低头吻了。也没有后悔,只是新奇。并且又可笑地感叹,姓祝的人是不是对她来说有神奇魔力。 说来也有些荒唐。负距离的接触都不再话下了,宋欲雪却还是执拗地坚持着只牵相爱的人。对她而言,牵手与拥抱,大概是超过做/爱的隐秘存在吧。那种,只要互相碰碰手指头就能喜上眉梢掩不住笑意的人,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过了。 “谢谢老师。”祝随春下车前,边解开安全带边说。 宋欲雪讲没事,开车离去。 祝随春刷卡进门,抬头时,月亮正晴。 5.005 祝随春可怜巴巴地看着面前的超大size维他柠檬茶,“我都交代清楚了。能把我的茶还给我了吗?” kiki,也就是田琪琪被她看得有点心软,刚想开口,却被于皎抢先,这姑娘两手撑在桌上,气势汹汹:“什么都没做?” 随春点头。 蔡梦拿着手机坐在一边,和男朋友打着语音电话,却也抽空对祝随春的行为作出了点评。没用。 蔡梦看上去是个学霸眼睛娘,严谨得要命,却和男友高一就恋爱了。两个人躲着教导主任和家长走到今天,也有好多年了。 祝随春看向田琪琪,她心中的小天使,却见她也煞有介事地点头。三人成虎,祝随春这会都快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没用了。 于皎把手里的柠檬茶还给她,又苦口婆心的教育,以一种过来人的姿态:“你有故事那有酒,你怎么就不知道好好发挥呢?” 随春抱住自己的柠檬茶,一脸认真地分析,“我觉得那ktv 的酒是假酒。” 于皎气不打一处来:“你究竟有没有听懂我的话?我就不计较你昨天抛下我一个人去找宋老师了,可关键是找了你却什么都没做,你也太垃圾了吧。” 于皎的小迷妹田琪琪跟着点头。 大一那阵,田琪琪刚和学长恋爱,她人有点呆,被一群女孩找上门,说她刻意勾引学长,绿茶,装柔软发嗲,更有人上手来推田琪琪。田琪琪打小身体不好,多病,性子也软,现在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反击。于皎没想到都7102了,还有人搞《流星花园》恶毒女配那一套,气得她上来就是给推人的女孩俩巴掌,叫她们管好自己的嘴。一战成名,田琪琪也成为了于皎的跟屁虫。就连学长都偶尔对此感到嫉妒。 于皎倒也疼爱田琪琪,她私下和随春聊起,说现在这样的女孩已经少见了。于皎又自嘲,真要算的话,她才是彻头彻尾的绿茶婊。明明有张顶清纯直男最爱脸,年纪轻轻,却已经身经百战了,而战场里不乏各色奇葩。于皎约时遇上过一个极品男孩,俩人摊开说过彼此都单身,互不打扰各自的生活,只是解决需求。哪知道后来男孩女友找上门,于皎才明白经历了什么事。她成了别人肉体出轨的工具。也不知道于皎怎么搞的,最后还和这女友成了好朋友,俩个人手拉手出现,一人给了男生一巴掌后,差点没把渣男活生生气死。 随春那时候还问她,怎么就和岑漫,也就是那女友成了好朋友。于皎说,两个女孩要成为朋友很简单,只要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就好。 在于皎的生活哲学里,活在当下,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做人不缺爱,做/爱不缺人。人生目标。 所以她当然看不惯随春那苦行僧似的生活,何况那前女友乔瑜一露面,于皎就知道不是个好相与的。按照随春说的跟男人在公司门口搂搂抱抱的做派,估摸着恋爱时的性冷淡也是装的,随便找个女人玩玩罢了。现在随春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可持续发展对象,于皎当然希望这一次自己朋友可以顺利。 但随春却歇了心思。她想明白了,宋欲雪对她的吸引力是天然的,那是来自身体的,人类最直接最浅薄却也最深奥的吸引。她当然有过那就借此机会随随便便撩到手,换个人爱,好从乔瑜给的阴影里跳出的想法。但见到宋欲雪那双透彻的眼,随春却一点不想了。她那充满着杂念与恶的浅薄的喜欢,不配交给宋欲雪看。俩人的差距也大,宋欲雪事业有成,多得是挑的,她,一个在校大学生,四肢不勤五谷不识,何必又去横插一脚拖累别人的人生呢?所以把那一夜放下,做个老实本分的学生,是随春现在心里唯一的想法。 “我是垃圾,你愿意让我变废为宝吗?”随春朝于皎wink,恶得于皎直摆手,劝她一天到晚少看点土味视频,不要张口闭口就是土味情话。 终于解脱啦。随春把柠檬茶倒在杯中,捧着喝了一口。 * 宋欲雪看着萧肖,他今天穿得休闲,黑白搭配,提着一篮水果,倒也人模人样。 “伯母在吗?” “我妈出去买菜了。” 一听这话,萧肖浑身气质都变了,伸手把水果篮递给宋欲雪,抱怨,“我让老板给我拿个最轻的。怎么还是这么重。老娘手都快废了。” 宋欲雪习惯了他这幅做派,接过水果篮进屋搁桌上,做回沙发上看着新闻。萧肖瘪瘪嘴,“你说你,上班搞新闻,下班看新闻。你无聊不无聊?” 萧肖走过来软绵绵地陷进沙发里,他随手拿过枕头抱着,懒散地从宋欲雪手边拿过遥控器,选了网络节目,放起了偶像练习生。这节目早放完了,一开始嫌弃里面全是直男装0的萧肖,微博上不小心刷到了一192大个的安利博,掉了坑,每天超话签到,现在更是开始补节目。 宋欲雪刚想说什么,门口又传来按密码的提示音。于是她眼睁睁目睹了萧肖从一个母0变成精英直男1的全过程,萧肖正襟危坐,整理好衣服,在宋妈妈进门时出声,“欲雪,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宋妈把菜放进厨房,拿了俩水杯出来,“囡囡,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萧肖好不容易来一次,你怎么还让别人给你倒水呢?” 萧肖:“阿姨,没事的。都是自己人。” 宋欲雪:……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宋妈现在就把萧肖当亲儿子,宋欲雪倒显得像个捡来的,她今天买菜都挑的萧肖爱吃的。宋妈瞥见电视里放着的一群男孩跳舞,皱了皱眉,教训自家女儿,“囡囡,少看点不正经的电视。”宋妈妈又看萧肖,生怕这男人心里吃味。 宋欲雪:“好,妈。我不看了。”她伸手去拿遥控板,萧肖却立马把遥控板藏在了自己背后的抱枕下。 萧肖温润地笑,“阿姨,欲雪喜欢,让她看吧。” 宋欲雪:…… 斗不过,真的斗不过。 读大学那阵,宋欲雪经常在微博发布一些和平权相关的文章,她外网阅读能力又强,最后干脆变成了咨询po主负责实时更新世界lgbtq相关信息。萧肖就是和她在那时候认识的,跟宋欲雪的正经不同,萧肖泼辣又嘴欠,有时候不长眼的会在宋欲雪发布的信息下抬杠,萧肖上去就是问候别人祖宗三代。一来二去俩个人相熟,宋欲雪毕业那年,萧肖到北京来工作,俩人干脆面了基,合得来,成为了好朋友。 现在那微博宋欲雪早交给别人打理了,她那时候满脑子要在中国发展同运的豪情壮志已经歇了下来,她有别的自己的事需要处理。而萧肖呢,却还是在微博上成天耍泼,骗了不少粉丝。 俩人决定形婚是一个月前的事。 一来是因为宋欲雪过了三十,这边她妈催的实在太急,宋欲雪头疼,想过干脆直接出柜,她现在经济独立,什么都不怕。可又想到母亲什么都没有了,只有她,又于心不忍。她的妈妈是个好妈妈,但她没办法成为她想象中的那种好女儿。妈妈想要她过的结婚生子的日子,她做不到。 二来是把萧肖一手带大的外婆得了癌症,时日不多,没一两年可活,最大愿望就是能见自家孙儿带个媳妇回来。 萧肖的爸妈早些时候就丢下他各自成立家庭了,是老人把他拉扯长大。萧肖天不怕地不怕,却是不敢惹得老人伤心。要搁以往,他提起形婚就会不屑,说这是逃避懦弱的人的选择。可是当他真的面临这种抉择时,他才发现,在中国这样的社会下,形婚有时候反而是另一条生路。 萧肖一开始商量和宋欲雪形婚时,她还是有些犹豫的。可又想,反正她现在孑然一身,一个拉拉一个gay,结婚后互不干扰,也算是无所谓。结婚的作用之一是降低个人生活成本,这同样也是大多数人结婚的主要理由。为了爱而结婚的,在异性恋里都算少见。所以宋欲雪想,就算结婚了,她还是能够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只是在本我之外,裹了一层虚假的皮囊以在社会谋生。俩人说定,要以后的爱人实在介意,就爽快离婚。到时候萧肖外婆估计已经离世,而宋欲雪这边也有理由给她妈说,受了伤害,一蹶不振,从此恐惧婚姻。催婚问题一了百了。 想的是很通透了,可当宋欲雪把萧肖送到楼下时,还是对他说,“辛苦了。” 萧肖瘪瘪嘴,翻了个白眼,“可别矫情。互惠互利。过俩天跟我去看外婆。” 外婆倒是比宋妈妈好应付,老人躺在病床上,慈祥又和蔼。 但宋欲雪不是想对这件事说辛苦。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还是坚持做着自己,尽管有时候不得已会披上伪装,但还是很了不起了。 所以,辛苦了。 6.006 祝随春她们学院有个习惯,国庆节期间会搞什么社会实践调研,他们班也就二十来人,四五个人一小组,各自去找指导老师,弄完了得交一份整整齐齐的报告给学校。班主任郭征当了个甩手掌柜,只管在收假后收报告,对他们进行的过程却袖手旁观,还美名其曰这是锻炼。 郭征是教他们《新闻学概论》的老师,人特傲,嘴也狠,大一刚开学,郭征见同学的第一面,对着自己这届的学生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想清楚自己以后要干嘛了吗?没想清楚就赶紧退学。 平日里也很少见到郭征的人影,除了上课,一班的同学几乎没人在课下遇见过他。背地爱八卦的那群人没少八卦他,说半点挖不出他的料,估计也是个在大学混吃等死的老师,凭什么这么拽。不过郭征唯一的好就是嘴上严了,但分数还是给的够,体面。 背后骂老师几乎是学生的习惯了。郭征自己上课都说,骂他可以,别当着面来讲,否则他有本事把你真的折腾到退学。 自此以后,人送外号,郭大魔头。 郭魔头的课排周三,所以对一班的同学来说,每周三相当于一个分水岭。熬过了周三,就是西方极乐世界!可这节课,郭魔头下了最后通缉令,要求他们在下次上课时把国庆社会实践的表交上了,表里有命题选定,还有组员和指导老师等信息。 祝随春她们倒是不愁组员选定,这玩意儿基本就固定了,班上一个小圈子一个组,她们也正好一个宿舍一个组。 食堂,祝随春啃着鸡腿,于皎挑剔地把肥肉弄到一边,蔡梦一边看手机一边吃饭,唯有田琪琪,愁眉苦脸。 “今年的社会实践选什么阿?”田琪琪戳了戳盘子里的白米饭,苦着脸问。大一的实践她们没人放在心上,随便选了题,论发传单过程中的人类社交关系,这名还是蔡梦诌出来的,丫一学霸,照样睁着眼睛说瞎话。随春大一忙着恋爱,根本没参与这事,一门心思扑乔瑜身上,最后是求着寝室三姐妹高抬贵手给她在报告里填上名字。 郭魔头给了分,61,上课点评的时候差点没把她们骂死。 一想到郭魔头那张老脸,于皎就发抖,“这老郭,三十好几,也没个老婆。天天就知道拿我们下手。” 田琪琪点头,于皎说什么,她就赞同什么。这是迷妹无脑准则上的第一条。 蔡梦不是很赞成,把手机放一边看着于皎和田琪琪讲,“我觉得郭征讲课是没话说。本来也是我们太敷衍了。” 于皎翻了个白眼,但是又不得不承认,每次听完郭魔头讲课,大脑就跟被放进滚筒洗衣机里搅过一样,先是混沌,后是焕然一新,郭征时常有上课把人讲的热血沸腾的能力,班上好几个男生有次听完他讲战地记者,恨不得立马开飞机去叙利亚。 但这种话于皎不会说,她现在只想争个高下,于是把球抛给祝随春。祝随春好好的吃着瓜,现在被于皎这么一问,屈指蹭了蹭鼻头,点评了一句话。 郭老师啊,蛮理想主义的。 说得出“铁肩担道义,提笔著文章”这种话的老师,又怎么不会是理想主义呢? 于皎在桌子下踢了祝随春一脚,蔡梦挑眉不接话,埋头跟男友手机交流,kiki点头表示赞同。 女人啊,真的是麻烦。祝随春想,可她还是喜欢女人。祝随春先吃完,把餐具放回回收处后,又坐回来等细嚼慢咽的女孩们。她无聊,靠在椅子上乱看,却见两个人走进了食堂。 是宋欲雪和郭征。 老师和老师一起吃饭当然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可宋欲雪周三没课,来学校干嘛?特意和郭征吃一顿饭?连祝随春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眉头已经锁成了一团。 坐她旁边的于皎拿胳膊肘撞她,朝那边努努嘴,“欸,他俩关系这么好?” 祝随春没回答,蔡梦跟着看了过来,扶了扶眼镜,讲,“要不我们的指导老师找宋老师?” 于皎震惊看了眼宋欲雪,又看蔡梦,朝她比了个大拇指:“你太聪明了。”kiki连忙点头。 于皎想的是,郭征和宋老师关系好,说不定就会给她面子,对她们温柔点。是吧?而且她们组里还有祝随春,宋老师指不定还,嗯哼。 蔡梦心想,她觉得宋欲雪和郭征是一路人,讲课时透露出的话都带着理想主义的天真,而且她看宋欲雪的个人能力实在很强,对她们实践的帮助估计会很大。 俩人想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却意外合拍,现在互相看对方的眼神都充满了对知己的爱意。 祝随春整理好发带,起身。于皎问她干嘛,她说,她要去打探一下情报。切,于皎腹诽,鬼知道是什么情报。但还是给祝随春面子,祝她一路顺风。 祝随春今天扎了个半丸子头,穿了身卫衣,脑门上那橙色发带够引人注目。所以她走过来时,宋欲雪第一眼就看见了她。 “郭老师来吃午饭呀。”祝随春笑嘻嘻,“啊,宋老师也在。” 郭征点点头,宋欲雪倒是挑眉,不说话。 “你吃了吗?”郭征问。 本来要点头的祝随春,瞥见宋欲雪那张脸,鬼使神差地摇摇头,索性在脑子里把自己刚刚吃的鸡腿盖饭吐了个干净。 “噢,那你去吃吧。我和你们宋老师还有事情要谈,先走了。”郭征讲完就率先往食堂旁边的园中园小餐厅走,那里装潢好,物价好,有包间,适合聊天。 ……祝随春整张脸都快石化了,她算是再次领教到了郭魔头怼人的魔力。这哪里是老师,别的班的老师都是时不时和学生一道吃饭,他倒好,把学生赶走。 宋欲雪差点没笑出声,她没有立刻跟着郭征走,而是拍了怕祝随春的肩,提醒她,下次记得把嘴擦干净。又递给她一包纸巾。 眼前都是宋欲雪放大的笑颜,眉眼弯弯,弧度里藏着她不曾见过的温柔月夜。祝随春愣神看宋欲雪离开,人都没了,她才反应过来,崩溃地啊了一声,红着脸跑出食堂。那包卫生纸被她握在手里,取出一张擦净嘴角是,感受到的芬芳里,有那夜宋欲雪身上的味道。 她真的,太惨了。碰上宋欲雪总是会闹出笑话。不知道郭征会怎么想她? 祝随春真的欲哭无泪,她现在一想到周五还要上课就头大。太丢人,丢人丢到奶奶家了。她怎么会干出这种事? 郭征怎么想?郭征给宋欲雪吐槽,说现在的学生也太无聊了,还想着靠吃饭来跟老师拉近距离。但郭征眉眼里有些得意,这还是他教书这么多年,头次有人这么主动想跟他吃饭。 宋欲雪可不敢苟同,为了谁她心知肚明。可看郭征这么高兴,吹着牛逼,她便沉默笑而不语。 现在的小孩,撒谎技术也太差了。宋欲雪抿了口茶水,又想,她得找个机会把事跟小孩说清楚。下次不要再做出这样的举动了。一夜情只是那一夜而已,现在她们只不过是普通师生。她想起那小孩眼底的光,想到光灭的瞬间,隐约觉得心口有些疼,但也就一点点的疼,很快就可以忽略不计。她不想和学生产生什么情感纠葛,也不能。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不是象牙塔的孩子能够承受得了的。更何况,她也快结婚了。她以后的爱人,有也估计和她是一样的女性。 她不能再继续给祝随春希望,也以此警告自己内心躁动的因子,要学会把可能存在的火苗掐断。 这当然不是及时止损,爱情里没有及时止损。她们俩都没有相爱,甚至是谈得上陌生。只是那一晚,在她俩之间构造了隐秘的化学反应。她当时就不该晕了头和一小孩上床,她们很少拎得清自己心里的想法究竟是爱,还只是转移的依赖,或只是一时之快。是她的失误。 菜上来了,郭征让宋欲雪别发呆,吃饭。她笑着说抱歉。俩个人谈起正事。 “我听说赵长刚这段日子动作很大。”宋欲雪讲。 郭征冷笑了一声,看着自己的师妹,他俩都是程老带的学生,“还不是海北省一把手快要被调走。他坐不住了。” 宋欲雪夹起菠菜,细嚼慢咽,“他也太贪了。四年前才爬到省委秘书长的位置,现在就开始觊觎上面了。” 郭征翻了个白眼,“雄心不足蛇吞象。他这一动作,多的是人盯上他。到时候你就顺路把那件事再曝光,估计就能有机会翻案。” 宋欲雪舀汤的手顿了顿,她放下勺子,看向郭征,眼神诚恳而真挚:“谢谢师兄。” 郭征摆摆手,“我可不是帮你。”他叹了口气,人间正道是沧桑,他帮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道义。 7.007 于皎从床上起来,照例去叫祝随春,却发现她人已经不在床上。她正诧异呢,抬头看宿舍那钟,也才7:10。要搁平常,祝随春绝逼是还在睡觉的。她不化妆,偶尔嫌麻烦就随手套一件卫衣出门,不怎么打扮,所以40才起,十分钟洗漱,50出门买早饭,踩点到教室。她们学校大,但她们新闻院有单独的宿舍,离教学楼就近得要命,几分钟的脚程而已。 可今天祝随春怎么起这么早?于皎正发懵呢,就见某些正被她惦记的人敷着面膜走了进来。 那黑黝黝的脸把于皎满脑子的瞌睡虫都吓得灭绝了。关键是那俩眼还水灵又明亮,诡异得很。 “我靠,你干嘛呢?”于皎惊呆了,就差直接骂祝随春是个瓜娃子了,这大早上敷面膜是不是有病。 祝随春倒没察觉自己哪里有问题,她朝于皎打了招呼,又转过身对着门口的镜子爱抚自己娇滴滴的脸蛋,这面膜还是于皎开学时给她带的礼物。于皎暑假去韩国了一趟,回来时行李箱全是化妆品。随春一直觉得自己皮肤好,用不着,所以把面膜放那好久,今天才开始用第一张。 “不是,你一大早敷面膜干嘛呢?”于皎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打脑壳。 祝随春戴着面膜,为了不让面膜脱落,她还略微仰着头,讲话时有些吐词不清,“我长痘了。你不说这个祛痘特有效吗?我想试试能不能消。” 我的娘希匹勒,于皎真的想翻白眼,祝随春,一个拉拉界的直男。 “合着你以为敷完就能消吗?” “不是吗?”得,轮到祝随春震惊了,她低头看于皎,感受到面膜往下掉后又仰回去,留俩鼻孔给于皎,“那为什么你每次用完面膜第二天出门就没痘了呢?”她今早起来一看,额头一个红痘痘,把她急死。平常长痘倒没啥,可今天周五啊!她想半天,想到了救命的面膜。 于皎无语了,心想,那是因为老娘第二天起床化妆遮瑕的时候你丫还在床上抱着被子呼呼睡觉做着春、梦呢。不过这富贵怎么回事?以前见她长痘也没这么急切啊。于皎想了半响,明白了,这周五啊,可不就是那宋老师的课吗? 她贱兮兮地笑:“女为悦己者容啊?” “你放个月球的彩虹屁!”祝随春立马反驳,“我就突然觉得该当一个精致女孩了行不行?你一个女权主义者,不能这么想。难道我们就不能单纯取悦自己吗?” 她哪里有想那么多啊?她真没有。就是觉得想变得好看一点了。虽然她平常也够好看。 关女权主义什么事啊?于皎怕祝随春再向她要挟一箱柠檬茶,住嘴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这随春,把人逼急了她成为女版马加爵那她可不就得不偿失了吗? “去把脸上那玩意儿摘了,洗个脸过来。”于皎大姐大似的模样出声指挥,可在化妆这件事上,她的确也算得上是622的一霸了。 化完保管亲妈都不认识,还得拉着你的小手感叹谁这么好命生了个这么好看的小姑娘。不像她们家,倒霉,生出来个歪瓜裂枣。 于是等蔡梦和kiki睡醒,就见俩女疯子大清早正坐在宿舍的最中央,打着台灯化着妆。乍一看还有那么点女鬼的意思。 蔡梦摸索着把黑框眼镜戴上,“你们俩个?” 随春正被涂着口红,无法开口,于皎替她回答,“梳妆打扮,略施粉黛,改头换面。” 蔡梦无语,拉上帘子换衣服。kiki张口就夸,“于皎你会好多成语啊!” 被萌妹子夸的于皎开心,嘚瑟,“小事小事。” 听得祝随春想翻白眼,但是现在她这张脸的命都被于皎攥在手里,她不敢。 “好啦!” 蔡梦kiki都看过来,祝随春更是拿起镜子就欣赏。 她那颗痘痘消失了,皮肤白皙了些。野蛮生长的眉毛被修剪,眼线细致,把她的那双狭长的眼衬得更加撩人,口红的浅梅色分外适合秋冬。 整个人的气质柔和又凌厉,很矛盾,但是很美。 kiki惊叹,“春哥,你好好看啊。” 随春终于自己领会了化妆的魔力,她满意极了,对着自己的脸爱不释手,“别叫我哥了kiki,叫姐。” 不要脸的小碧池,还不是老娘画的好?于皎翻白眼,把镜子从随春手里抽出。感叹,祝随春还是头回这么娘。这话也有毛病,祝随春本来就是个娘们。 祝随春开心了,对着镜子感叹还觉得不够,愣是用无他相机自拍了几张才满意。很好,拉拉界今天又诞生了一位优秀的娘t。 祝随春吃完早饭口红都没脱落,直男的她头一次领会到了女人为了美是得有多聪明,抱着于皎得大腿请求她给她推荐点口红,最好是那种激吻都不掉色的。于皎呵呵两声,不存在的,人类的唾液是最好的卸妆液。 她俩到的时候,教室人不多,宋欲雪已经来了,站在讲台上喝着咖啡。祝随春本来一屁股都坐在最后一排了,却被于皎拽着去了第三排坐下,那位置正好对着左边的讲台。祝随春和宋欲雪隔着一段距离对视了。 祝随春下意识想低下头,脑子里想起今天早上的一切,觉得自己分外的可笑。她到底在干什么啊?吃错什么药了啊?却听见脚步声愈近,她抬头,是宋欲雪走了过来。 老师和学生聊天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所以别的同学都见惯不怪,可祝随春却觉得自己有点头皮发麻,心跳加速。她又想到宋欲雪给她的那包卫生纸,上面萦绕着的不属于纸张的香味。 “你俩,新闻一班?”宋欲雪捧着咖啡,问。在她正式代课之前,她看过同学的资料,很快把证件照上的人和那天与自己一夜经历的人对上号。名字是记住了,班级却不太有印象。她倒是知道郭征带新闻一班,所以这么推测。 于皎点点头,在老师面前,这丫头一直很乖。 “祝随春是吧?”这是随春头一次听宋欲雪念出自己的名字,她啊了一声,茫然无措,手上又开始撕着自己指甲盖旁边的老茧。 “下课来我办公室。” 又来?祝随春想到上一次去办公室经历的事,只觉得脑袋大。不会又让她交点名表吧?助教是吃干饭的吗? 坐祝随春后面的薛城拍了怕祝随春的肩膀,幸灾乐祸,“估计你上次给老师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 那可不是,迟到,大叫闭嘴。于皎想,其实还有更深刻的,只是你们这些凡夫俗子是不可能知道的。于皎心里八卦得紧,想问啥,但是看祝随春的脸色又不敢招惹她。 “好了,上课。”宋欲雪点开ppt,“这节课我们讲新闻工作者的心理素质。在开始之前,我想问问有没有哪个同学知道尚能?” 所有人都一脸懵逼,于皎坐在旁边开始试图百度。祝随春满心不知归处晃荡的心,突然安稳了下来。她看着讲台上的宋欲雪,头顶有束光打在她的身上,温柔又干练,睿智又沉稳。她刚才紧张的一切被消解了,开始沉浸在宋欲雪创造的课堂里。 “你们的老一辈大概听过他,他是晚间谈心节目《夜渡星河》的主持人。”宋欲雪的声音谈不上温柔,却是有一种能够让人平静的魔力。她娓娓道来,如同小溪长流,又蕴含着力量,“他被誉为“长沙第一嘴”,却在97年8月19日的傍晚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全场安静。 “尚能的离开,是我国继上海,北京之后发生的第三起谈心节目主持人自杀事件。” 祝随春看着宋欲雪,她撩起了散落的短发,眼神里是可惜与悲悯。 “谈心节目的主持人就像一个垃圾桶,还是一个备受考察的垃圾桶。你不可以设想下一个打进热线的观众是谁,你不知道他要说什么,甚至你不能知道他说的究竟是真话还是谎言。”宋欲雪顿了顿,“而你,要在既定的时间里,要给出一个答案。这一个时间里,你要承受判断,思考,回答的压力,你要接受知识量的考察和蓄意的刁难,你所有的情绪都被观众所左右。而当你从节目里脱离,走在回家的路上时,昏黄的路灯下只走着你一个人,就连唯一听你倾诉的影子都只是暂时。” “你必须要有足够强的心理素质,才能做好,并且一直做一位新闻工作者。” 祝随春仰头看宋欲雪,她也是孑然一人,茕茕而立。她孤独地站在讲台上,无人能够与之比肩。就连那天酒吧相会,她也是一个人。她总是一个人。祝随春心里好酸,她想起宋欲雪得到的那些奖项,会不会每次拿着奖杯回家时,她也是一个人呢?如果路上没有灯光,她获奖的喜悦都无人可分享,影子不在家。 祝随春觉得自己着了魔,为什么会这么想?她一点也不了解宋欲雪,却开始试图了解她的孤独。 她想起木心的一句诗来。 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8.008 “紧张?”宋欲雪停下步伐,转头去看随春,她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埋着小脑袋啃着手,听到她讲话后略有懵懂地抬头,又立刻把手收在背后。 她一早就察觉到了,这姑娘一紧张就喜欢对自己的手做点什么。 宋欲雪摇了摇头,她想起今天要和祝随春谈的话题,的确也是不适合在办公室这样的场合里讨论。 宋欲雪问,“中午有约吗?” 祝随春摇了摇头,动作有点大,她走神地开始担心自己今天扎的丸子会不会因为她的用力过猛而散开。 宋欲雪打了个电话,在校园的四季餐厅定了个位置,然后带着祝随春往那边走。祝随春大一时候来四季餐厅吃过很多次,这里以日料为主,价格昂贵,多是用来招待外来嘉宾。但环境很不错,隐秘而安静。可宋欲雪干嘛带她去吃饭? “宋老师,今天的点名表——”祝随春提醒宋欲雪。 宋欲雪接过服务员递过来的点餐单,道了声谢,又把餐单推给祝随春,“今天助教没请假。”在见到祝随春摆手拒绝并且把餐单推回来后,她便低头翻看,“怎么,这么想跑腿?” 那也得看是为谁跑腿。要搁以前,撩妹王祝随春便会这样回答。可对上宋欲雪,她简直有口难言。祝随春摸了摸鼻头,四处乱看。她有种隐隐的预感,预感那些可能将要从宋欲雪的口中蹦跳出来的词汇,会改变一些东西。至于什么词汇,又或者改变什么,她没有确切答案。但是她就是清楚。这是一种很神奇的预感。或者可以将其称之为女人的第六感。 宋欲雪询问祝随春有没有忌口,祝随春其实有好多不吃的,比如蛋黄,比如茄子,但她只是摇头。她猜测,寿司里的东西她大概都能忍受。 宋欲雪看着面前坐立不安的小孩,轻笑出声。 “祝随春,是吧?” 这是祝随春第一次从宋欲雪的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点名不算。在这样的餐厅里,这样旖旎而温暖的灯光下,宋欲雪整个人像是被覆上了一层宝格丽的柔光,连带着声音都被美化,尾音上扬如同一只猫撩过心角。她的心好痒啊。怎么可以这样呢?高高在上,就一直高高在上就好了呀。为什么要偶尔弯腰来抚摸她的头顶呢?不能输。她怎么可以每次遇见宋欲雪就和老鼠遇上猫一样呢?她的大胆,她的热烈,她的直接,怎么可以都被拘谨束缚呢?她不能输。 于是下一秒,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从师生转为了对等的,平视的,位于无硝烟战场上的敌手。祝随春拿起茶杯灌了一口,单刀直入,她看向宋欲雪,眼神里满是清冽的少年气息,这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孤勇,而是在砥砺以后依旧澄澈的纯真,“宋老师,今天找我到底有什么事?” 她已然走到了悬崖边上,她不介意自己推自己一把。 宋欲雪显然被惊讶到了,她眉梢轻挑,想到祝随春那夜醉后的模样,又觉得这也该是她。她不会是那个永远不知所措,会闹笑话的小孩。她敏感,纤细,有着纯粹的直觉。这个时刻,宋欲雪倒有些难以开口了。 菜被端了上来,宋欲雪竟然觉得轻松,被打断的轻松。 但显然,祝随春没有放过她,或者说,她没有放过自己。 “宋老师。”祝随春看着宋欲雪。 宋欲雪在心里叹气,但是面上不显。她终究是要把火焰亲手扑灭。她们终于要把那件事放在明面上来谈。其实若是一夜情对象换个老手,这些话便不必再提。可现如今,她面对的是祝随春,是她的学生。并且她对她,已然有了些隐约的在意。这不是宋欲雪想要看到的。 “关于那天晚上的事,你成年了。应当能够对自己负责了。” 至于是什么事,两个人心知肚明。听上去有些冷酷或者拔手无情,但她们之间从未有过什么爱情。至少当时没有。 “我希望以后你能把我当成你的老师。”而不是你预备爱的人。 祝随春从没后悔过那天发生的一切,她很快乐,虽然一切的记忆随着酒醒都被抹去。但是那种快乐是被刻进大脑的,她记得自己如此快乐过。她当然不是那种因为把自己的初/夜给了谁就会把那个人特殊化的女孩,她甚至觉得又有什么给不给的呢?这一场sex难道不是双方共同享受着的吗?她还能说,宋欲雪把不知道是多少次的高潮给了她呢。她清楚自己心中蠢动的念头,是源于宋欲雪对她天然的吸引力。哪怕她有一千次性经历,和宋欲雪的那一次,也足够让她觉得特别。 可现在被宋欲雪这样提出来,她觉得羞耻且无措,仿佛被看透。她好像一开始就处于低姿态的位置了。她强忍心里的酸楚和愤怒。 “宋老师,你放心吧。”祝随春笑起来,她还有闲心夹一片三文鱼,入口即化,“我可还是你的学生呢。” 宋欲雪想再把话说透,比如不要因为那件事而对她起别的心思,但似乎过于无情了,又或者自作多情。因而她止住了想法。 “宋老师。”宋欲雪心里咯噔,她害怕听到什么告白,这是一种压力。她看向随春,“能请你帮个忙不?”随春补充,“就,我们那社会实践需要一个指导老师。” 宋欲雪松了口气,却又有点小失落。这是最好的结局,她在心里说给自己听。 而随春之所以现在提出来,是因为她想要利用宋欲雪现在那一点点愧疚。会有愧疚的吧?现在宋欲雪看上去眉间就有她不曾见过的于心不忍。她在为可能伤害她而于心不忍,祝随春有些扭曲的快乐了。 这实在是一个再小不过的要求了,宋欲雪答应了下来,又和祝随春交换了微信。组员和指导老师,是无法避免交流的。 * 于皎逛完街回来,就见祝随春坐在宿舍的椅子上,玩着快乐球球。时不时骂一句我靠,我操,我日。脏话三连。 “吃了炮仗啊你?”于皎把东西放下,问。 祝随春脚后跟搁桌上,翘着板凳注目着手机,手指不断滑动:“球球死了。” 于皎大为震惊:“球球是谁?” 啪嗒。球掉落在红色的板块。祝随春崩溃大叫。 “咋了?” “球球又死了。” ………… “说吧,宋老师把你咋了?”于皎服了。 祝随春震惊:“你怎么知道?” 于皎觉得自己这两天翻的白眼的总和都要超过过去一年了。 祝随春一边玩着球球,盯着手机,一边说,“她。反正她就。” 于皎:“你有屁就快放!” 祝随春:“反正她就,哎,意思就说让我别喜欢她吧。你懂吧?我也给你讲不清楚。” 她想的通透,可开口就觉得难以表述。 “操,又死了。”祝随春放弃战斗,点开排行榜,她最佳成绩才两百出头。可新添加的好友宋老师霸占了她排行榜的第一名,1700 分。她真是搞不懂,宋欲雪这么一大忙人,怎么一天到晚还有空玩球球呢?还1700,那可不玩到手抽筋嘛。她恶意地揣测。1700,不愧是身经百战的女人。哼。 祝随春把手机丢在桌上,于皎拆了袋薯片,问她吃不吃。她摇头,片刻后又朝于皎伸手,冲于皎讨好地笑。 得,陷入感情漩涡的都是祖宗。认了。于皎把薯片递过去。 祝随春咔嚓把薯片咬碎,黄瓜味,“你说她是不是忒自信?忒自作多情自以为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谁喜欢她啊。你还记得那跟我告白的学妹吗?我也是也有市场的。” 于皎:“我觉得她说的……” 看到祝随春的表情,于皎把剩下的话吞进了肚子里。那学妹都不知道是哪辈子的事了,还提,嘴硬。 祝随春就差没把薯片给当宋欲雪咬了,不过当没当,她大概心里也有几分逼数:“你说这些老女人是不是?啊?一天到晚给自己加戏。谁喜欢她啊?我才刚失恋好不好,我还没走出失恋阴影。” 于皎无语,也不知道是谁今天大早上起来敷面膜,上课盯着别人跟饿了十天的狼狗似的。要不是长得好看,估计就像个猥,亵预备犯。 其实倒也没有那么□□,只是眼神中的情感藏不起来,很明显的,不是一个学生看一个老师的眼神。 和爱当然有差距,但已经足够使得宋欲雪在随春眼底显得与众不同了。 于皎开启了苦口婆心情感咨询大姐姐路线:“春啊。你老实跟我说,你现在怎么想的?” “我也没想啥吧。就,这种事又不是我能控制的。” “什么叫,你不能控制?你的心你还控制不了?”于皎恨铁不成钢,想了半天,又问,“你让宋欲雪当我们指导老师了吗?” 祝随春点点头,把微信号推给于皎。 于皎瞬间眉开眼笑,“哎呀,别管了。顺其自然吧。” 是谁上一秒才怼她的?什么损友。祝随春把薯片咬碎。 于皎的确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爱情不是数学题目,有唯一的正确答案。它更像是一道模棱两可令人生厌的阅读题,一百个考生一百个答案,而得分的人,只是最符合阅卷者心意的人。 她看着陷入烦恼的随春,叹了口气。 9.009 “一杯桃太郎。”宋欲雪坐在吧台上同调酒师次一郎打招呼,她和萧肖是这里的常客了。次一郎诧异于宋欲雪的转变,却未言一语,倒是萧肖见了挑眉,捧着他的百利甜牛奶猛喝一口。百利甜实在度数不高,萧肖酒量不行,他偏爱这一种,就像宋欲雪过去偏爱情逢沙场一样。 情逢沙场,sex on the beach。 萧肖:“你转性了?开始喝桃太郎。” “试试而已。”宋欲雪看着次一郎调酒的动作,桃太郎混有蓝莓和薄荷味,液体是清澈的蓝色,如同孩童时期所见的那年的夏天,轻而易举能够抚平所有的哀伤。宋欲雪接过次一郎递来的酒杯,道了声谢。入喉是伏特加基酒混杂薄荷的味道。“你跟那30岁还有联系吗?” 萧肖突然被cue,花了几秒反应,这才娇俏地翻了个白眼,“人家有名字的好吧?别一直叫别人30岁,人早就四五十了吧我估计,切,老男人。” 宋欲雪撇嘴,挑眉,也不知道是谁上次喝醉后抱着她一直嚎着30岁。 萧肖早年十七八的时候,爱过一个30岁的男人。那是在假日的暑期,萧肖还是肆意少年,只是把男人的家当作逃离原生家庭轰炸的一个防空洞罢了。他要北上去读书,男人送他去机场,又对他说,考虑一下和他的关系吧。萧肖给不了答复,他向男人申请了一学期的缓冲时间。可是当他下了飞机奔跑向男人家时,却被拒之门外了。他有了别的男孩,他没有等他。那段时间里,萧肖开始疯狂羡慕30岁的人,自由又安定,说爱就爱又抽身自在。可是当他快要30岁了,他居然还是会惦记那个夏天,惦记那一场已经不知真假的梦了。他所有关于爱和性的启蒙都在那个夏天开始又结束。 萧肖:“问这干嘛?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宋欲雪晃了晃酒杯,忧郁的蓝色涌动着,“只是想起我还没问过你,喜欢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人,感觉如何。” 萧肖很少提他和30岁,宋欲雪能够知晓也是因为上次醉酒发生的意外。 “再来一杯百利甜!”萧肖猛地把手上的奶酒灌进肚子里,次一郎纵容地笑笑,应了声好。 “你今天怎么回事”萧肖看向宋欲雪,一不小心又打了个酒嗝,“能有什么感觉?30岁就不是人了吗?” 那年夏天,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喜欢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总觉得,问题很大啊。宋欲雪看着萧肖,想象着十七八岁的他是什么模样。但脑子里总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形象出现,他会和现在一样的嚣张又肆意吗?还是青涩而懵懂。他的那份爱,又是什么样的呢?看着萧肖捧着新调好的百利甜牛奶笑,又和次一郎聊天侃着大山,宋欲雪纵容地摇了摇头,再怎么喜欢,最后也不过分开吧。她抬手,把桃太郎的蓝色一饮而尽。 * 622。祝随春躺在吊床上,嘴里含着棒棒糖,脖子上挂着耳机,吊儿郎当。于皎和kiki坐在一边,讲些小姐妹的话,来来去去也不过男人二字。蔡梦推门而入,看着悠闲的寝室众人,只觉得头大,她刚从图书馆回来,碰上了董思雨她们。别的组已经开题查资料了,她们倒好,八字还没一撇呢。 蔡梦把借来书搁自己桌上,一边收拾一边问,“实践的事,你们有什么头绪了吗?” 蔡梦看向祝随春,她摇了摇头,一问三不知。蔡梦又看向kiki和于皎,前者的眼神还满含歉意,后者倒是悠闲自得,一幅老娘不care 的样。 都是猪队友。蔡梦一个头比两个大。 这边,祝随春刚刚看到知乎提问,“你会接受一个性工作者的女朋友吗”。她鼓了鼓腮帮子,糖果在舌尖打转,把手机递给蔡梦,“这个呢?” 蔡梦扫了眼,感叹,“这个还蛮新颖的。但是好难啊。” 于皎好奇地问是什么,随春眨眨眼,“调查性工作者生活现状或者别的。” 于皎一听,立马一改坐姿,伸出右腿,弯腰,手从白皙笔直的小腿开始一路往上撩,一幅妖娆做派,“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从容不迫打入内部。” 逗得其余三人笑个不停,随春由于笑太嚣张,还差点从吊床上翻下来。她惊心动魄一番才稳住了状况。随春拽着吊床的边沿,探出半个脑袋来,“我们得走哪儿去找这些人啊?” 于皎想了想,“这还不简单?叫个男同学去踩点,然后咱们给点钱应该就能采访了。” 蔡梦不赞同地摇摇头,“如果我们想要接触的是她们真实的一面,那我觉得以消费者的角色去了解她们是不行的。” kiki赞同地点点头,她虽然乖巧,却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们会不会都有什么苦衷啊?” 对于性工作者的第一个刻板印象就是,她们大多是走投无路,退无可退,被逼到此种境地,把身体当作买卖的资本,在日复一日对于尊严的折辱里感到崩溃。 于皎摸了摸kiki毛绒绒地小脑袋,挑了挑眉毛,“傻丫头。随便躺着就能赚钱,要不是我爸妈争气,估计你也能在按摩店看见我了。” 于皎对于自己是什么人心知肚明,她被养出一个肆意人生又爱慕虚荣的性子。要她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甚至一个小镇,有姣好的容颜,出来读书,接触社会,远离了原生家庭的不堪,她大概挤破脑袋也想更上一层楼吧。而性、交易,大概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简洁又最快速,可也是最危险的路。于皎摇了摇脑袋,不敢细想下去。她突然对于这件事涌起了无限的好奇。那些被认为是肮脏的,不自爱的女孩,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会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吗? 祝随便也充满了疑问。她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一锤定音,“那咱们就定这个吧。当务之急不就是要去找到社会实践的采访对象吗?” 蔡梦点点头,“要不你去问问宋老师?” 这个提议得到了于皎和kiki 的双人赞同。 祝随春摸了摸鼻头,在三个人注视的威压下,乖乖给宋欲雪发消息。 祝随春:宋老师,您好。是这样的。我们的社会实践定下来是关于性工作者的课题了。就想请问一下…… 祝随春头疼,她求助地看向三个人,“我要怎么措辞啊?” 于皎瞪眼,“就正常讲话呗。” 祝随春:“啊,我好紧张啊。” 晕倒。于皎上前就想抢手机,被祝随春阻止,她可不敢让于皎用她的手机和宋欲雪讲话,谁能知道这家伙究竟会说些什么东西。祝随春抱着手机摇摇头,“我来吧我来吧。” 她胡乱打了几个字,又忍不住修修改改一番,最后发了出去。随春猛地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扣,这样子让于皎看了去,满是打趣。微信提示音一响,随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手机拿起,可一看,是班级群里班长@全班人发的通知。她正略微失望想要放下手机,宋欲雪回消息了。 宋欲雪:这个选题当然是没有问题。但可能有一些难度。 宋欲雪话还没讲完,祝随春只看到对方一直处于正在输入中。她等了半天。 宋欲雪:我是有这方面的渠道让你们可以接近和采访她们。但是,前提是,我希望你的态度不要是高高在上的。你懂我的意思? 祝随春发誓,她要把“你懂我意思”这五个字拉入自己的聊天黑名单,但对宋欲雪例外。 宋欲雪:如果你们是以一种猎奇的心态,那我可能并不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了。 祝随春把聊天记录给三人看,蔡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那镜框根本没有下滑,可她就是习惯性这样。于皎问,宋老师这是什么意思?kiki和蔡梦也看着祝随春。祝随春心想,我又不是宋欲雪的翻译机。 她尝试着措辞:“我觉得宋老师可能就想说,我们不要觉得自己是985211的大学生,就天然地瞧不上那些性工作者吧?” 如果,她们随意同情,她们无端怜悯,她们的施舍一般去关注,那就已经透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样的姿态,是不会有对等又真诚地交流产生的。随春给宋欲雪回消息。 祝随春:好的老师。我们会再仔细思考一下的\^o^/ 祝随春硬生生加了一个颜文字。 宋欲雪:嗯。确定自己可以,再找我就行。加油。 宋欲雪又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 很平常的两个字,加油。祝随春听的够多了,但头一回心里燃起了火焰。她看向其他三人,“要不我们先了解一下这方面的资料?真的确定自己可以做好,我们就再找宋老师。反正还有一周多。” 大家齐声应下,可其实也没有多长时间了,十天后就是国庆。 祝随春第一次想要认真的,去做一件事。那些年少时做过的关于新闻的梦,好像又燃起了光,在夜里微微发亮。 * “谁啊?”萧肖见宋欲雪盯着手机回消息,问。 宋欲雪把手机放回包里,笑着摇了摇头,“就一小孩。” 10.010 十月一号那天,祝随春四个人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等宋欲雪,那模样就跟小学生等老师带春游出行没什么俩样。 宋欲雪开了车,她的车倒和她本人温柔的气质不搭,是辆越野,rubicon3.6l的mopar限量。祝随春认得这个车,是因为她的堂哥昨年刚刚提了一辆。车很空很大。她把车停在她们面前,按下窗户玻璃朝她们示意,又招呼四个人上车。推推搡之间,祝随春坐了副驾驶。 先是沉默,于皎率先开头聊天:“宋老师,你的车好大啊!”很少有女孩会买这样酷的车,军绿色,还有个备用轮胎。 宋欲雪在反光镜里看了眼于皎,“得追新闻,大了放器材方便。” 蔡梦想了想,“老师,我们为什么不坐动车去呀?” 那也挺方便,海北离首都太近。 宋欲雪转着方向盘,一边注意着外面一边回答:“时间上有限制。我正好也没事,就跟你们一道去。” 她这一回头,却是把祝随春看向她的目光捕捉到了,她疑惑地挑眉,祝随春摆头证明无事,往窗外看。 宋欲雪是个很会聊天的人,进退有度,态度温和,又博学多识,不管于皎她们和她聊些什么,她似乎都可以谈上一两句。但祝随春今天却难得沉默了,就连粗神经的kiki都察觉了祝随春今日的特别。 四个人的,名为激情女大学生深夜裸*聊的微信群开始疯狂闪烁。 于皎:你咋回事?一句话不说? kiki:阿春,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祝随春偷偷暼了眼宋欲雪,把手机屏往自己的方面倾斜。 祝随春:我一直这么文静! 于皎:[白眼] 蔡梦:…… 也不知道是这秋日的风太温和,还是宋欲雪开车的技术太稳,祝随春不知道怎么地就睡着了,醒的时候她们已经驶入了一个社区内部,她身上盖着的衣服,是宋欲雪的米色风衣,香浅淡而悠长,是她熟悉的味道。 祝随春红了脸,把衣服还给宋欲雪,“谢谢老师!” 于皎三人下了车,正抬着行李。车上就剩下她和宋欲雪。 宋欲雪把衣服叠好,抱在怀中,“醒啦?走吧,下车。” 她们到达的地点是海北某市的妇女互助中心,一个女性公益组织,致力于艾滋防治和妇女儿童维权。由于宋欲雪提前打过招呼,中心的人一早就在楼下等着,见她们来了,更确切地说是看到宋欲雪来了,一下就喜上眉梢,热情相迎:“宋姐,好久不见。” 把宋欲雪叫姐的人,不过二十五六,打扮质朴,眼神很亮,对宋欲雪的态度很熟络。 于皎拽了拽祝随春的衣角,“她们认识啊?” 祝随春凑在于皎耳边悄咪咪讲:“之前宋老师报道过诈捐的事,就她们机构也有份。” 于皎惊讶,音量提高,“你怎么知道?” 祝随春瞪她,狠拽她的衣袖,“你小声点啦!”于皎立刻捂住嘴,一双猫眼打探着四周。祝随春才不会告诉于皎,她在百度知乎知网上把宋欲雪查了个透彻。 宋欲雪招呼几个人跟上,随春拽着于皎小跑过去。 今天正好是机构免费进行hiv检测和体检的日子,她们一行人进去时就正好和里面的女人们碰了个正着。祝随春扫了一眼,年轻小姑娘不太多,二十来岁,但也有俩三个半老徐娘模样的人。她们看上去和一般在医院等待体检的女人无二,结伴坐着闲聊。见宋欲雪她们走进来也只是好奇地瞥了眼。 比起宋欲雪的泰然自若,随春几人却依旧有些拘谨,四人像是象牙塔的小兽,无辜地张望着。祝随春注意到一个女孩,她靠墙站着,一头海藻似的卷发,精致妆容,看上去靓丽又时髦,斜睨过来的眼神满是风情。祝随春受不住,偏过头不和她对视。机构的工作人员上前,却正好把那姑娘叫了过来,和她们聊天。 “大学生?”吴浓翘着腿坐下,绑带高跟鞋把她的线条拉得修长。 kiki负责笔录,蔡梦负责拍摄,而于皎紧张地溜去了厕所,所以看似放松的祝随春被推出来回答问题。随春点点头,讲你好。 “我叫吴浓。”她笑,“真名。” 随春想要介绍自己和同学,却被吴浓阻止,她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了。反正今天过了咱们就不会再见。” 吴浓的气势太强,祝随春有些无措,她平日学的所谓的专业知识在这瞬间都被遗忘。有些尴尬,宋欲雪却恰好来解了围,她递过来两瓶矿泉水,吴浓和祝随春各自接下。宋欲雪顺势坐在她们身边,拧开了瓶盖喝了一口,态度自然,像老朋友,“聊哪儿了?” “老师——” “噗嗤。”吴浓笑出声,“我可没欺负你学生啊。” 祝随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刚聊上呢,还没进入正题。” 宋欲雪四两拨千斤,直入主题,“你干这行多久了?”她老练又成熟,不会忧虑如何开口才能保全对方的自尊。她很平静,一如之前对祝随春要求的,她打心眼里就没觉得这件事值得怜悯。这是一个采访者该做的,她需要完全摈弃‘自我’,不能过分强调自己倾听者的身份,全然以擦肩而过陌生人的姿态,零度感情保持客观。 吴浓挑眉,“我二十就干这行了。得有五六年了吧。” 宋欲雪感叹,“挺久的了。” 吴浓点头,“算是老资历了。不过看这扫黄打非的力度,我估计也快下岗了。”她自己还笑出声来。 祝随春握着矿泉水瓶,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宋欲雪揉了把祝随春的头发,祝随春眨着眼不明所以。吴浓似乎还挺开心,“你说得好像我进的是局子一样。” 闹了个笑话,就连kiki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宋欲雪耸耸肩,“我这学生有点呆。” 吴浓表示完全不介意,“哪有什么进不进啊。又不是男人。”她讲完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小姑娘,咳嗽了声,“当时大学辍学,没事干。赚点外快。没想到来钱挺快。” 上厕所回来围观的于皎忍不住插了一嘴,“那您,有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啊?” 就像那些影视作品里描述的一样,在自我和金钱里摇摆,游移不定。 吴浓啊了一声,反应了半响,“我第一个客人是在酒吧接的。本来奔着一夜情去的,哪知道完事别人甩我一摞钱。不要白不要呗。” 祝随春瞥了眼宋欲雪,她对于“一夜情”这三个字全然没有反应,只是注视着吴浓,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她们和吴浓聊了快一个多小时,对于她的人生脉络也似乎理清楚了。她是家里得独生女,条件不错,被父母寄予厚望,但是大二那年辍学了。她不喜欢读书,她讨厌学习,她天生就对书有着一种反骨。刷盘子那些活她也不想干,倒不是觉得丢面,只是觉得浪费她那双芊芊玉手,后来在酒吧当了坐台,吃几年青春饭,挣了河北两套房,过年风风光光回她们云南省城时,还有头有脸的。虽然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她喜欢性,她完全把这当作一种工作,和洗碗兴致差不多的工作。关了灯她就当作自己在被服侍。可她还是不会对任何讲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她知道自己是带着污名的。 后来又和别的女孩聊了几句,其中有个姑娘谈了个男友,却是充当着鸡头的角色。顾名思义,和老鸨差不多。小姑娘为爱发了昏,替他赚钱,可倒头来却发现,所有被骗来的姑娘都被他爱过。她什么也算不上,可也逃不走了。 等她们体检完离开,今天的采访也算是告一段落,几个人在社区的青旅落了脚。是家庭式的旅馆,宋老师一个人住单人间,她们四个刚好凑一间女生四人床。在客厅里的时候,宋欲雪问她们,感觉如何。 kiki说:“好,好不一样啊。” 于皎笑着揉了把她的脑袋,把她刚刚吹好的发型弄得一塌糊涂,“我们的纯情小女孩羡慕啦?” kiki把她的手拍开,嘟嘟嘴,想说没有,又觉得哪里不对。蔡梦忙着在房间整理今天的录像并和笔录对照,没出来。 祝随春接受到宋欲雪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离社会这么近。除了吴浓,还有别的女人。她们性格各异,可是生活都在她们身上留下了折痕。吴浓算是拎得清的,可有些女人,还是会为了hiv检测而担心受怕。那些嫖,客很少带套,她们是没有人权的,她们是出卖自己的人,所以带套的尊重是留给自爱的女孩的。祝随春想起吴浓的嘲讽笑意,她说,那我们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对啊,那她们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她看着宋欲雪,想象着宋欲雪第一次像她一样接触真实时候的模样。 最后,她看着宋欲雪说,我感受到了生存。 而不是生活。 11.011 祝随春被打发出来去社区外街道的超市买方便面,于皎千叮咛万嘱咐要老坛酸菜,可当随春进了超市站在货架旁选购时,却发现老坛酸菜似乎已一售而空。她只好挑了别的,又买了些零食,结账后提着一大袋往回走。 现在十一点左右,街上已经没什么人了。从小超市到社区有一段长长的路,路灯昏暗,路径幽长,莫名充满了压抑的恐慌。祝随春埋着头,加快脚步。电话铃声一响,她的大脑里上演了一万部死神来了,接通后却发现是自家母亲。 祝随春:“妈?这么晚还没睡啊?” 祝妈妈姓高,叫高时月,南方人,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却能把祝爸爸那西北汉子唬得不要不要的。电话那头祝妈妈敷着面膜,踩着高跟逛了一天,腿疼得要命,正舒服躺在沙发上接受某人的按摩:“祝四啊,国庆回家吗?” 祝随春外号太多,祝四是其中一个。祝家这一辈有四个小孩,大姐祝舒雅,中间俩哥哥,随春是最小的妹妹。熟悉的亲戚都喊她祝四。 随春把手边的购物袋往上提了提,“妈,我不回来了。我这边国庆得实践呢。” 高时月示意自己老公换个位置按摩,“你可装吧。我还不知道你?在北京跟你那个姐姐约会呢?” 祝随春早些年就出柜了,她也是傻,小学的时候还没有出柜的概念,只是邀请喜欢的女孩来家里玩,又偷偷告诉在厨房忙碌的妈妈,说,妈妈,我好喜欢这个女孩。祝妈妈还没反应过来,这小傻子又说,妈妈,我可以和她恋爱吗?这话没把祝妈妈吓个半死,女孩走后她把自己的女儿拉进房间里盘问了好一番,才明白自己的女儿是对她出了柜。 祝妈妈早年是学文学的,按她的话说,是祝爸爸走了狗屎运才把她娶到手,毕竟一个孤傲文学少女,一个老大粗煤n代。祝妈妈是读过普鲁斯王尔德的人,她虽然从没预设过自己的孩子也是同性恋,但接受起来却也比一般的家长容易。 小学的那个夏天,妈妈把她带到书房,抱在怀里,抚摸着她的长发,她那个时候还爱扎羊角辫。祝妈妈叮嘱她说,这件事不可以随随便便告诉其他人。小春春问,为什么呀?祝妈妈说,宝贝,妈妈不想让你受到伤害。从那一天开始,祝妈妈包揽了随春成长过程中所有的关于爱情的浪漫。 祝随春大概永远会记得,那天下午的阳光落在妈妈脸上把她的绒毛映得透明,妈妈轻抚她额头的手。后来祝随春才知道,她所拥有的家庭,是多么的幸运。 高时月知道女儿在北京有个比她大的女朋友。自打知道自己孩子是同性恋,高时月就更加恶补了这方面的知识,还加入了同性恋亲友会,虽然她懒,几乎没干什么正事,只是潜伏在群里。她一直以为自家帅气的女儿是实打实的1,出门逛街也给她买的都是运动休闲风。 祝随春没跟她妈说她俩分手了,她也不是妈宝,事事都要报备,可现在祝妈妈又再次提起,她不可避免地想起昨年国庆和乔瑜一起度过的时光。祝随春用手背蹭了蹭鼻尖,“妈,我跟那谁早分了。” 高时月一下从沙发上坐起,祝爸爸惊讶想要询问,被高时月瞪开,“怎么就分手了?她欺负你了?还你欺负她了?” 祝随春头疼,她这妈就是越大越被老祝宠得像个小孩,还挺八卦,她正想说什么,却见路的尽头有个熟悉的人影,是宋欲雪。她想说的话都梗在喉咙里,她胡乱讲了两句就挂断电话,徒留高时月在那头瞠目结舌地听着自己手机里的嘟嘟声。 宋欲雪和谁打着电话,左手上夹着一根烟,她漫不经心地抖落烟灰,时而垂头露出蝶似的眼睫,时而扬起下颚看向天空展露天鹅般的脖颈。祝随春不敢太接近,她第一次撞破宋欲雪抽烟的模样,事后烟不算,她也记不得有没有事后烟了。宋欲雪一贯是正面的,可现在,在月夜之下,倒像是仙子下凡作了狐妖,美得堕落。也不知道电话那头说了些什么,她神色渐渐凝重。 “宋老师。”祝随春在宋欲雪收了电话之后才出声,她强压住心里不听话的悸动,扬眉展露笑颜。其实笑得成分里有刻意也有真诚。乍一看尽是随意和痞气。 宋欲雪应声看过来,见是祝随春,立刻掐断了烟头,在地上把火星碾灭,于是黑夜里的光消失无影。她没空和祝随春寒暄,只是沉着脸说,“吴浓出事了。” 今天采访完毕后吴浓就要了宋欲雪的联系方式,刚才吴浓给她打电话说,有个客人今天非要来找她,她这边还没拒绝完,客人的老婆就跟着找上门了。她想不到有谁可以帮忙,只好给宋欲雪打电话。就在刚才,电话那头是猛烈地砸落声。 祝随春下意识看了看手里的零食袋,这时候,宋欲雪已随手拦住了出租车,祝随春赶紧跟上去,一屁股坐进了后座,零食从袋子里散落出来,她狼狈地弯腰去捡。 宋欲雪皱起眉头,有些严厉,“你跟上来干嘛?” 吴浓那边的事态发展必然不尽人意,她倒是见多了这种拉扯场面,可祝随春没有。万一等会出点事,谁来负责? 祝随春挠了挠后脑勺,顺手把小丸子整理了一番,“老师,我能帮忙的。”虽然不知道出什么事了,可她的跆拳道真不是白练的。 宋欲雪先是催促司机开快点,又妥协地对祝随春说,“一会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要动手。乖乖站在我后面。做得到吗?”她的眼神沉静如海,叫人安心。祝随春下意识点点头。 车左拐右拐进了一低楼层小区,按理说该在入夜后沉眠的小区,此刻竟吵闹犹如菜市场,家家灯火通明。宋欲雪快步上前,拨开人群,祝随春跟在她的身后。被七嘴八舌地人围着的,正是吴浓和一个中年妇女。 那女人扯着吴浓的头发,骂骂咧咧,张口闭口婊、子小三和妓-女。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吴浓反抗着,她推搡着女人,并且叫嚣着,是她管不住自家男人。吴浓的手机,正破碎地躺在地上。 没等祝随春反应过来,宋欲雪已经上前。她二话不说拽着女人的手把她和吴浓分开。祝随春还站在人群中,耳边全是七大姑八大婆的琐碎讲话声。 “没看出来啊,年纪轻轻还是个卖的。” “对啊。我以前还以为她是正经女娃娃呢,忒能装了吧?” “她上次不是还送我们衣服吗?我回去就把衣服丢了。谁知道有病没病。” 祝随春耳朵发胀,她看着宋欲雪正试图劝解女人,又把吴浓护在身后。她听不清她们说了什么,只是见她从兜里掏出了什么证明,把女人安稳了下来。几分钟后,她和女人似乎达成了什么协议,她转身去查看吴浓的伤势。而那女人在她的背后,一改平静模样,气急败坏地提起椅子想要砸过来。 “去死吧偷男人的臭婊、子!” 祝随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可她就是挡在了宋欲雪和吴浓面前,手臂狠狠挨了一记,又反手把女人推倒在地。这女人没什么力气,只是椅子砸过来实在有些疼,祝随春痛呼。 下一秒,她就被宋欲雪拽到了身后。 “女士,我警告你。你这样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人身攻击。”她脸色阴郁,转过身看向祝随春时,那怒气还没散完,语气中有些道不明的急切,“不是让你别动别动,站我身后,你听不见?” 祝随春眨了眨眼,有点委屈,“我不动的话,她就要打到你了呀。” 宋欲雪闭上眼,轻揉几下太阳穴,她看着祝随春,想说什么,却只能化为一句,我是你老师,比你大,别担心我。 老师又怎么样啊?老师就不需要保护了吗?祝随春想反驳,可是眼下的境况实在不太合适。 不知哪儿冒出来的男人拉着疯女人过来道歉,吴浓上前就是给男人两耳光:“钱货两讫。我虽然是出来卖的,但也讲职业道德。你倒好,跟踪到我家就算了,还带着老婆来?这破小三谁爱当谁当,老娘没多要你一分钱。滚。艹你妈的狗男人。” 被骂的男人气急败坏,可看宋欲雪和祝随春的姿态,又只好狠狠地瞪吴浓,回了句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 祝随春满心的无力,她摸不清自己所处的立场了,只是觉得这男人和女人倒也不愧是一家人,素质差得要命。 人群散开,伴着指指点点,宋欲雪和随春跟着吴浓回了她的房间,黑白灰得色调,简洁冷淡。吴浓去找医药箱,宋欲雪有些歉疚地对祝随春说,“我等会再送你去医院。先把这边解决了。” 祝随春笑嘻嘻地摇头说没事,她自己的身体她有数。讲完她又在心里默默地开黄腔,嗯,没断,还能用。 然后她忽然想起,零食忘在出租车了。想起被于皎这丫用四川话大骂一小时的痛,祝小四顿时觉得手臂已经不算什么了呢! 12.012 宋欲雪埋头给祝随春擦着药,又给她拿了冰袋,吴浓坐在对面出神,她脸上身上布满了抓痕,她抽着烟,烟灰抖落在剪成一半的矿泉水瓶里。只是简单的处理,很快就解决。宋欲雪把东西收拾好放回医药箱里。 “谢了。”吴浓开口,声音沙哑。 宋欲雪瞟了她一眼,“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采访,只是替学生再多探究一下。所以她没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和笔,一切得到的信息都靠那小孩自己收集整理。事实上,这种刚刚共同经历暴力后的闲聊机会很难得,放下戒备,建立信任。 如果她用笔纸,对吴浓这种可能会对记者有防备的人来说,反而是另一种失败。这样的形式感会加剧对方的紧张和抵触心理。 吴浓把烟丢进盛了水的矿泉瓶子,火星滋滋灭掉,她看过来,唇上涂着刚补好的口红,“还能怎么办。搬家呗。”美貌是她的武器,她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也绝不丢兵弃甲。 祝随春诧异地看过去,却见宋欲雪一脸习以为常,问,“这房买的还是租的?” 吴浓倒是笑开了,眉眼里带着先见之明的得意:“租的。要我买的,闹出这种事,卖都得低价卖。我早就猜到有这一天了,买的房子都租出去了。干这一行,谁心里没点数?”她看向祝随春,语气里带着歉意,“抱歉啊大学生,让你也跟着受累了。” 祝随春想摆手,可才记起这手出了事,于是她摇摇头,咧嘴笑,露出俩虎牙,“没事啊。为漂亮姐姐服务。” 吴浓挑眉,刚想说什么,宋欲雪率先讲话了,她看向吴浓房间的一角,“你有妹妹?不是独生子女?”那是个相框,照片是陈旧的,显然是很多年前,吴浓穿着校服,拉着另一个小女孩。 吴浓脸上那种风情停滞了,她顿了很多,才开口,“之前骗了你们。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行,有些事也不是能说那么明白的。照片里是我妹。”讲到这,吴浓又笑。她真的很爱笑,可吴浓这一次笑起来,酒窝里盛的全是天真,“这丫头脾气傲着呢。也是大学生了。可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也是。卖b的姐姐,谁又想要呢?” 祝随春觉得吴浓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她想出言安慰,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倒是宋欲雪,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祝随春不经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同理心。宋欲雪实在也是个很矛盾的人,祝随春一时说不清楚,想不明白。 宋欲雪就像捉摸不透的风,她有太多层面具,温柔又冷漠,她现在快分不清真假了。这个瞬间,她一下就清晰了,那些撩动过她心弦的来自宋欲雪的温柔,是真的只是一个她作为一个老师,对学生展现的温柔而已。甚至有可能只是,表演出的温柔。宋欲雪大概明白,这样的一个社会角色,需要做出什么样的匹配行为。 祝随春觉得心寒。 宋欲雪还在和吴浓聊天,“打算什么时候不干这行?” 吴浓瘪瘪嘴,“等我老了。” 宋欲雪挑眉:“钱赚够了吗?” 吴浓叹气道:“钱哪有嫌多的。由奢入俭难啊。”她苦笑,“我说的潇洒,可还是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这么轻松的赚钱的活,哪儿去找?那女人说的没错,我果然就是个婊、子。”她挑眉,“再说了,我就是贪慕虚荣。谁不贪慕虚荣?” 祝随春插了一嘴,“哪儿轻松了。我看今天不就挺麻烦的嘛。” 吴浓笑出声,宋欲雪也藏不住笑意,附和:“得了。赚钱都不容易。” “你也觉得自己是个婊、子?”宋欲雪问,她眼神锐利,像是待捕猎的迅鹰。 吴浓不敢迎着宋欲雪的视线,于是转而看向祝随春,冲她笑了下,“婊不婊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大家都这么看我。是,我放荡。可是贞洁又有什么意义呢?贞洁还不是男人给的。” fuck the virgin。 祝随春的脑子里蹦出这句英文。 现在的对谈比白天的好太多。祝随春说不出为什么,可她能感觉到吴浓是真的敞开了自己。她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宋欲雪不要,也不准祝随春喝。她手臂还伤着。祝随春真不觉得太疼,磕磕碰碰她习惯了,估计也没伤到骨头。她现在就想留在这听宋欲雪和吴浓聊天。 宋欲雪问,“入行这几年,你恋爱过吗?” 吴浓喝了口啤酒,“多的是救苦救难的男菩萨想来拯救我。”她嗤笑一声,“男人,总喜欢拖圣女下水,劝妓、女从良。我可不,我舒坦着呢我。就是偶尔还挺孤独的,你知道的吧,女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倒也有良家妇男看上我,可我也不想祸害人家。单着算了。等我妹读完大学再说。” “你妹妹多大?” “跟她年龄差不多吧。也快毕业了。”吴浓朝祝随春努了努下巴,祝随春眨眨眼,只是乖乖按着自己手上的冰袋。 宋欲雪凑过来帮随春调整了一下冰袋的位置,又继续问吴浓,“你们关系不好?” 吴浓的五官皱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嘲讽,“谁又会和当妓、女的姐姐关系好呢让她清清白白读完大学,别跟我沾上关系也是应该的。你呢,要你姐姐跟我一样,你怎么办?” 吴浓把球抛给了祝随春。祝随春想象着祝舒雅端庄的模样,浑身打了个寒战。妈耶,恐怖。 “想不出来。”祝随春老实回答。她家不缺钱,想象不到。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钱。”吴浓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补充,“我有个姐们,就纯粹是涂个乐子。她就喜欢看男人出来买的这幅下流模样。” 宋欲雪赞同地点头,她说:“我之前认识过一个女孩,北大社会学毕业的,她从事这个行业很久了。但她只服务残疾人员,免费。” 祝随春瞠目结舌,吴浓感叹道:“这世界,总有人想当救世主。” 宋欲雪抬手看表,已过凌晨,是新的一天。她起身,“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可以联系陈姐。我们就先走了。”陈姐是妇女机构的运营主管。 吴浓道谢,祝随春跟着宋欲雪走,又扭过头给吴浓说再见。吴浓赏了她一个飞吻。 哐当。门一关。两个世界。 “走吧。带你去医院挂个急症。” 这是老楼,没有电梯。宋欲雪一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楼道,一边说。 “老师。”祝随春喊她,宋欲雪回头,黑暗里只有模糊的轮廓,“她说的那些,到底有哪些才是真的?” 黑暗里,宋欲雪的脚步声和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咚咚咚的,又像是深夜伦敦塔的警钟,“你又愿意相信哪些呢?说糙点。我们又不是鸡,怎么会知道鸡的感受?不是任何事都非得有个标准答案,比如做鸡到底对不对,好不好,有没有意义。可是做新闻不一样,我们必须客观呈现事实。这些让你纠结的个人感受是不该成为干扰你判断事件真伪的存在的。别太轻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 祝随春觉得迷茫,“那我该信什么?” 真相又是什么?真的存在真相吗? 宋欲雪停住了脚步,“写新闻,不是要写你相信的。你也不是侦探,纠察真相不是你该做的。你只是尽最大努力还原一个事情发生的过程而已。” “宋老师,你在哪儿工作啊?”祝随春想起来这个问题。 宋欲雪笑出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俩下了楼,祝随春看着宋欲雪,“好奇嘛。”她怎么看起来这么闲的啊。可是又好像很有钱。开着牧马人,穿着都是小众奢侈品牌,随手拎得包都快当她一个月生活费。记者有这么赚钱?她想起她的班主任郭征,一件过了时的可口可乐短袖穿了一整个夏天。 宋欲雪拦了辆车,叫随春跟着坐上来,“无业游民。”她是没说错,她可不在编制内,四年前就辞职了。她以前是新闻记者,现在嘛,努力做着调查记者。她给祝随春说得好,可自己还不是一门心思想要挖掘真相。越想越讽刺。 到了医院,开了点药,医生说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平时别老动手就行。祝随春有点欲哭无泪,她想起她的日常消遣欢乐球球。开始后悔自己干嘛拿右手去挡。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站在旁边的宋欲雪,眼睛湿漉漉像条小狗狗,“老师,这个算工伤吗?能请假吗?” “我都说了让你站我身后。怎么着,现在开始后悔了?”宋欲雪调侃她。 哪里又是后悔了,分明是一个实用主义者的就地发挥,好不容易受个伤,不骗个假期,岂不是划不来 祝随春拖长声音喊了声老师。她长的英气,可撒起娇来也不违和,看在宋欲雪眼里就像是老虎宝宝在嗷嗷待哺,矛盾又可爱。 “行行行,打住打住。”她一老人家,是真受不了这个,“我赶明儿跟郭老师提一句,帮你申请个休息假。” “耶!宋老师万岁!” “等会啊。但这几天你也不能光给我躺寝室腐烂。”不是,老师,你怎么知道我有这个打算?“你们寝室这实践报告,收假前就得交过来给我看看。满意了再说这事。” 祝随春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她决定买一箱老坛酸菜闪送到学校,然后再奴役各位亲爱的室友写报告。嘻嘻,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13.013 “你说宋老师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祝随春问。她们今天刚回宿舍,她说到做到,给于皎买了一箱方便面,现在正和抱着一大箱东西站在电梯上的于皎闲扯。 于皎满心扑在一箱老坛酸菜里,乍一听这问题,她还愣了几秒,“啊?宋老师?她挺温柔的。人很好啊。” 六楼到了,祝小四一边说着请让一边往外走,嘴里嘟囔着,“我咋觉得她丫的像是双子座。”人格分裂。 于皎大为震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研究星座了!”要搁以前,祝小四可是个了连十二星座有哪十二个都不知道的人。白羊和牧羊,这婆娘都能把别人算成俩星座。 祝随春皱眉,苦着脸,“还不是跟那谁分手?我还花了一千找人给我算什么劳什子星盘,说复合指日可待。可算了吧,复他妈个头。拉黑。” 于皎哈哈哈笑出声音,骂随春当真是人傻钱多。算个星盘就一千,还不如就找她于半仙呢。保管一算一个准,劝分不劝合,嘻嘻嘻,顶呱呱。 “你现在连人名字都不敢提啊?当她是伏地魔呢!” 祝小四推开门,让于皎先抬着方便面进去。于皎把箱子丢在地上,甩了甩手腕。她有点担心方便面被摔碎。 “她玩吃鸡的时候可不就是伏地魔吗?我哪儿不敢,我那是不想提,恶心。”祝小四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绿了她的乔瑜的。小孩子脾气。 蔡梦和kiki正弄着那实践呢,似乎还在吵着什么,见她们进来,像是得了救,拉着她俩让她俩过来评评理。 先讲话的居然是琪琪,她讲话时有些气呼呼的,“蔡梦觉得不管怎么样,这就不是件好事。她觉得我们的调查报告不能把这件事形容得太顺理成章。” 蔡梦把眼镜往上推,逻辑严密地阐述:“是,我承认,成年人有权利选择自己做什么事,用身体交换金钱也轮不到别人来批评。我也不是卫道士。但我没办法假装这是件好事。有那么多被拐骗去卖的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对,吴浓她们是自主选择的。但是别人呢?甚至还有小孩呢?” 于皎俩眼瞪得溜圆,就跟那刚从树上摘下来得黑葡萄一个样。她还是头回见舍友这么激烈地辩论,整个人都傻了。于皎伸手去推祝随春,祝随春习惯性屈指蹭了蹭鼻头,清了清嗓子,“我们,我们难道不是把我们看到的现状真实地呈现就好了吗?” kiki和蔡梦都看过来,目光灼灼,祝随春顶着压力,想着那天夜晚和宋欲雪在楼道里的谈话,她的声音坚定了点,“我们呈现一些东西,但是不提供观点。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受众。难道不是这样吗?不可避免,这是处于道德的灰色地带。既然是灰色,就说明它不是非黑即白。你们的争论也没有意义,这不是调查报告的问题。我们只要在报告里,把吴浓这样的,和梦崽提到的一起写出来就好。” 她们要的,不是话语权。而是转述权。 讲话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事实。 于皎哇哦一声,想不出来祝随春还能讲出这种话。她们哪里知道,这是宋欲雪给她上过小课的结果。 祝随春又再一次想起那天和吴浓的对谈,她真的很矛盾。她明明表述的毫不自卑,对自己选择的行业没有芥蒂,可言语里还是夹针带刺地嘲讽,一直用婊-子这类的词语用以自称。她像是深陷沼泽的困兽,大脑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在普世道德伦常和男权社会下,一半在自我的灵魂里。 说起来,宋欲雪到底是什么星座啊?祝随春想这个事想了很久,直到宿舍群里发过来一文档,她都还在琢磨这个事儿。祝随春干脆趁着把文件发给宋欲雪的空档,随口提了句星座的事。 宋欲雪在那头愣了愣,回。 宋欲雪:处女。 宋欲雪:问这干嘛? 问这干嘛。她也想知道自己问这个干嘛啊。祝随春哭丧着一张脸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发。 祝随春:没有!就是觉得老师看着挺像处女座的! 宋欲雪:…… 宋欲雪可不傻,知道处女座在星座界的名声。这丫头,拐着弯骂她呢? 得知了宋欲雪的星座,祝随春开始了一波疯狂的搜索,百度豆瓣知乎,一一不放过。她还去微博上找什么陶白白同道大叔的分析,一看就是一俩小时。嗯,挑剔又追去完美。很对。做事周到,细心,谨慎而有条理,非常理性冷酷。嗯,祝随春想起她问吴浓的时刻,觉得说的很有道理。极度讨厌虚伪和不正当的事!那肯定的啊!不然她当什么调查记者! 星座真靠谱!祝随春美滋滋地想着,顺手查了一下处女和白羊。 嗯,匹配度40%,前途不容乐观。 果然星座都是骗人的呢:) 宋欲雪对报告还算满意,跟郭征谈了两句,赏了祝小四三天的假期。别人的国庆节止步于今天,而她倒好,还能再浪荡三日。祝随春炫耀地把这事告诉寝室姐妹,完美的获得了一顿毒打。 * 于皎她们去上课,就剩祝随春一个人在寝室里醉生梦死。她这时候反倒也有点后悔了,人就是贱,平常有课哪一节不是点完名就想逃课。现在光明正大翘课不怕被记,居然闲得皮痒了。又不能打游戏,她简直就跟半身不残了一样,尸体似的躺在床上。她怕自己再躺就得长蘑菇了,决定打扮一番出门逛逛,吸收阳光,进行一下光合作用。她快一米七,可宋欲雪居然比她还高。这姑娘傻,估摸是忘了宋欲雪人一高跟鞋就至少比她多出5cm。 祝随春正对着镜子摸着隔离呢,电话响了,跟夺命似的,叫个不停。手忙脚乱的祝随春发誓,等会一定要把这铃声换了。太来气了。 “喂,谁啊?”祝随春把手机夹在脖颈和肩头,对着镜子往黑眼圈那涂隔离。这隔离自带美白效果,她最近很爱。 电话那边缓了好一阵,“春仔,是我。” 神经病,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等等。祝随春脑袋里一阵电闪雷鸣,我屮艸芔茻!!!伏地魔干嘛给她打电话!还叫她春仔,呕,一想到这人过去一边叫她春仔一边有可能叫别人老公,她就觉得反胃。祝随春把手机拿在手上,声音里全是不满,“干嘛。” 干得好祝随春!你是最棒的!就是要这么冷酷无情!让她看看到底谁才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又是沉默。祝随春真不耐烦了,她性子本来就急,以前迁就乔瑜这乌龟是因为她爱她,现在甭给她提什么爱不爱呢。她就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杀手。“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等等——我,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祝随春真不知道乔瑜在想啥,脑子里怕是装了十万斤浆糊等待发酵。她俩分手的时候乔瑜一句对不起没说,还怪她太幼稚,说她给不了她想要的。这都分了十天半个月了,乔瑜在她心里都入土为安了,这倒好,现在给她来个坟头蹦迪,借尸还魂啊? “乔瑜你无不无聊。”祝随春把脸上那点隔离抹匀称,“对不起就免了。我祝你幸福。” 当然是假的。祝随春翻了个白眼。 “我,我分手了。” 那头乔瑜可难受了,这头祝随春简直是花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自己嚣张的笑声憋住。丫活该吧。让你得瑟。得瑟没了吧。 “他骗了我。他有老婆。” 这也太劲爆了吧。祝随春眼睛瞪大了,就差没掉出来了。她还真没想到事态这么复杂。绿人者,自绿也。祝随春没说话,她不知道说点啥了。乔瑜被小三这事她真没想到,她当初不过就是背地骂过那男人一幅中年油腻模样。 “春仔,我想见见你。我在老地方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啪嗒,电话挂了。祝随春整个人蒙圈了。她以前恋爱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乔瑜是这种神经病。她整个头都大了,刚下台不久的坐在下面看好戏,一个电话又被拖下水上台演戏,还有比这更糟糕的? 她本来不想去,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又怕乔瑜发点疯出什么事,祝随春还是打车出了门。乔瑜说的老地方是五道口一咖啡厅,雕刻时光,24h开张。所以她就怕乔瑜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这刚上二楼,祝随春还没看见乔瑜呢,倒是先看见了宋欲雪和一男人。那男人她看着眼熟,几秒后才发现跟之前在ktv的是同一个人。乔瑜发现了她,走过来,风姿绰约,姐姐似的喊着她,春仔。宋欲雪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祝随春跟被捉奸似的,尴尬地喊了声老师好。 宋欲雪冲她笑笑,萧肖坐在旁边看戏,两眼咕噜滴溜一转,凑过来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好啊,我叫萧肖。你是欲雪的学生吧” 丫的臭男人,把宋老师叫欲雪祝随春瞥了眼坐在他身后的女人,心里狠狠地。面上倒是笑嘻嘻,报上了名字。 “真好。倒时候我和欲雪结婚,一定也请你们学生过来凑个热闹。” 结……结婚? 宋欲雪全然没有反驳,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电脑。祝随春犹如晴天霹雳。合着当初把她上了的,是他妈的直女?祝随春都想象不出来自己嘴角的笑得有多么僵硬,她说不出话,倒是乔瑜站不住了,替她告别。 “你怎么了”坐回乔瑜订好的位置,祝随春还一副神游天外地模样。 “没事。”祝随春发誓她绝不是强颜欢笑,“找我干嘛?” “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我shaohdoahauofeaf!!!!这些要直不弯的女人脑子里都在想什么啊!!朋友!老娘不缺朋友!! 祝随春简直爆炸,她冷笑两声,本来打算怼乔瑜两句,可顾着人家才被小三,又忍住了。她连姐姐都不想喊了,这都遇上的是什么极品? “乔瑜,你要点脸成吗?我走了,下午有课。你早点回去吧。这事过就过了。”下午哪里有课?祝随春的眼光又不受控制瞥向宋欲雪那一桌,那个叫萧肖的男人和她对视,冲她粲然一笑。气得肚子疼得祝随春也还是回了个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祝随春转身离开,又立刻掏出手机发了条朋友圈。 祝随春:儿女情长什么的,真的很影响大哥我行走江湖。 楼下立刻有人回复,春哥好,春哥喝并阔落。 祝随春叹了口气,心里搅成一团,她推开咖啡厅的门,身后却传来熟悉的声音,祝随春转身,是宋欲雪。 “回学校?”她问,又走过来,俩人隔着一米的安全距离。 “宋老师。”祝随春喊她。 “别,我这周开始就不代课了。程老那边提前结束了。”宋欲雪笑了笑,她的眼皮很浅,不是大双,但是看着莫名舒服。 “你不教我们了啊?”祝随春着急了,跟火烧眉毛似的语无伦次,“可这才上几天课啊。不行不行。” 宋欲雪觉得好笑,“什么不行?” “我还没听您讲够呢!”不管宋欲雪是弯是直,她业务能力是真的可以。弯弯直直又有什么关系?就算是可塑性360度的橡皮泥她也无所谓啊。她是真的想向宋欲雪学习。 宋欲雪谦逊地摆摆手,“程老比我厉害得多。” “可是!不是!哎呀!”祝随春想不出接下来的话,想来想去只好换了话题,“老师,您出来干嘛呢?”不知道是不是宋欲雪要离开这件事,强调了她老师的身份,让祝随春不自觉用了敬称。 “买包烟。”宋欲雪看着她,“你早点回学校吧。” 祝随春跟着宋欲雪进了711,借口想买一个奥尔良鸡肉饭团。 萧肖站在楼上,脸贴在窗户上,眼睛八卦地跟踪着两个人的背影,嘴里不住发出啧啧的声音。 宋欲雪啊宋欲雪。萧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烟,扬眉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开始不抽万宝路的呢?还非要下去买烟。又能买到什么好烟? 14.014 “还要别的吗?”结账处,宋欲雪看着站在身后的祝随春,扭头问。 祝随春摇了摇头,看着面前一大堆零食,心想,她又不是猪。 那袋黄瓜味薯片她记得,刚才从货架上取下时,她和宋欲雪的手不小心碰在一起了。她很久没触碰过宋欲雪的肌肤了,刚才那一瞬间,女人和女人的肌肤相碰,如同两块磁石,同极又互相吸引,电流在两人,或者说她一个人这里流蹿。 嗯,她决定了,她要把这袋薯片好好珍藏。 “谢谢老师。”祝随春接过袋子,宋欲雪把她送到马路边,又替她叫了辆滴滴。祝随春忍不住问,“那,宋老师,你这周五的课还来上吗?” 宋欲雪看着小姑娘,“来。但不是老师的身份了。程老想给你们搞个经验交流分享会,我到时候也在。” 程老教书育人多年,说是桃李三千不为过。 那也就是说,周五还能见到她。开********!宋欲雪接了个电话,是司机,她把祝随春送走,临走前,祝小四笑嘻嘻地说,周五见。 “把人送走了?”萧肖看着重新上楼坐回沙发的宋欲雪,问。 宋欲雪有点不爽,“你刚胡说什么?” “啊?”萧肖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但他很快反应过来,“不是,我又没撒谎不是?本来咱俩都要结婚了。” 宋欲雪把电脑打开,打开文档,没分给萧肖半点眼色,“结的什么婚你难道心里没点数?” 萧肖被骂了也不生气,他问,“她就是那谁吧?” “啊?” “得,你还装。继续装。怪不得问我30岁得事,搞半天,你想自己当这个三十岁啊?” 宋欲雪打字的动作顿了顿,她烦躁地删除一排打错的字符,一字一句地讲,“别乱说,她我学生。人才多大,一二十来岁小姑娘。” 这个时候想起来自己是老师啦?宋老师。萧肖瘪瘪嘴,不说话。他倒要看看,这俩最后发展成什么样。可别步了他和30岁的后尘。宋欲雪什么都好,就是不敢爱了。这几年萧肖见多了追求宋欲雪的人,男的就算了,女的也有。但没见她对谁动心过。她总说自己不想恋爱,没必要,浪费时间浪费精力,可萧肖觉得,她又何尝不是在逃避呢。因为恋爱的失败而逃避至今。 宋欲雪之前没当过老师,她无视自己心中其他的雀跃,把一切归结为好为人师。她要及时止损。30岁以后的生命经不起浪费和挥霍了,见了这四年的人性,她觉得自己的情感已经少的可怜了,它们珍稀而贵重,必须用在恰当的,能够得到的回应的地方。她已经不是年轻时候那个模样了,永远燃烧,永远旺盛,永远不怕伤害,拿柔软对抗世界。成长的代价就是构筑厚厚的壳,永远打量,永远观望。害怕受伤,是人深入骨髓的防备机制本能。而爱,则是对抗本能的本能。 * 祝随春的快乐没持续几秒,坐上车她就开始望着手机发呆。她没有忘记刚才听到话。宋欲雪要结婚了?祝随春咬着下唇,力道把握失误,破了皮,她伸手用拇指蹭了蹭,没有流血。可她怎么觉得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有什么正在流淌而出呢? “到了。” “姑娘,到了!” “啊!谢谢!” 祝随春从恍惚中缓过来,她猫着身子下车,幽灵似的往宿舍走。她们学校在学院路占地算大,道路两旁都是梧桐树,十月份,世界夹杂在绿和黄之间。生命和情,欲,一个旺盛,一个枯萎。 宋欲雪怎么就会要结婚了呢?她那么孑2然一身地出现,那么轻佻又高傲,在酒吧的角落里。 祝随春像是丧家犬,推开门进宿舍,kiki正和于皎分享恋爱细节,蔡梦和男朋友聊着天。 “宝贝,怎么了?”于皎问。她上一次看见祝随春露出这种悲痛类似奔丧的表情时,还是乔瑜和她分手那阵。于皎脑内的警钟大震,“你他妈又去见乔瑜呢?你那条朋友圈,跟谁儿女情长呢你?” 祝随春心想,见是见了,可比见乔瑜还惨。 kiki也补了一句,“宋老师还点赞了呢!” 当时为了完成社会实践,她们一个宿舍都加了宋欲雪。 kiki不提还好,一提宋欲雪还点了赞,祝随春简直心死,她越想越难过,竟然莫名其妙掉了眼泪。 “我艹,我猜对了??”于皎震惊,“你他妈跑出去一下午就是啃一个回头草啊?你是不是人啊。欸,你别哭啊。我靠,田琪琪!” 田琪琪也手忙脚乱,她们是头回见祝随春哭,现在都懵了圈。 祝随春伸手用手背蹭眼泪,可是越蹭眼泪越多。于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递给她卫生纸,安慰她,别哭了。 人是什么怪物呢?一个人可以抗住集中营般的痛苦,但一旦有人开始安慰,投以关心和注视,只是破了皮,都能委屈得不行。 祝随春想讲话,可张嘴就变成了打嗝,一下又一下,她整个人变成了土拨鼠,啊啊的,看得于皎和kiki又心疼又好笑。 于皎恨铁不成钢,可她又清楚,有哪个花季少女不曾为爱哭泣过呢? “你别哭了。不就是一回头草吗?别怕,我们这不是还有宋老师吗?是吧,kiki。”于皎给田琪琪使眼色,kiki赶紧跟着夸,“对啊。而且宋老师今天还主动给你点赞了!” ballball你们别提了!!这他妈交得都是什么傻逼朋友。祝随春内心奔溃。她本来就快断气了,这倒好,俩人一人一刀,把她往地狱里捅。她疼得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你说她哭什么哭呢?她又有什么好哭呢?人家宋欲雪半点承诺和回应都没给她,她也没多喜欢别人,她就是忍不住,忍不住关注,忍不住在意,忍不住为她流泪。好丢人啊,她堂堂铁蹄。哭了快十来分钟,祝随春又自己笑了。于皎和田琪琪俩跟看精神病人一样看她,似乎就等她发病,然后下一秒把她送进三医院。 “你丫傻了啊?笑什么笑啊?”于皎真的服气。 祝随春伸手扯了几张纸,擦掉满脸的泪痕,又擤了鼻涕,那声音,可不是噗噗的。 “我就觉得自己,哭得挺好可笑的。莫名其妙。好荒唐啊。” 于皎翻白眼,“说吧,那死婆娘把你咋子了。”这川妹子一旦气急败坏,就开始受不住讲四川话。 “不是她。”关乔瑜什么事啊,她早就是过去式了。在随春每天为她买醉的日子里,一点一点翻篇了。当她看到花,当她发现今天天气很好,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宋欲雪而不是乔瑜时,一切就已经翻篇了。 喜欢是什么?喜欢就是想把一切浪费给她。分明是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充满了想要分享的欲望。她喜欢宋欲雪了。真是件让人又开心,又难过的事。 “宋老师这周开始就不上课了。”祝随春说。 “真的假的?”讲这话的是蔡梦,“我挺喜欢她的。” “她好好噢。”田琪琪不舍。 “而且她要结婚了。”祝随春又补充。 “结婚啊?宋老师那年纪也差不多了吧。”于皎笑嘻嘻分析,然后笑容在脸上固定,“结婚??!!” 于皎这一波提高的音量,让祝随春怀疑当年大一她被合唱团女高音部拒之门外只是发挥失常。然而继于皎的女高音后,蔡梦和田琪琪也一起发出惊叫。 “等会。你就为这个哭的?”于皎一张大脸凑过来,祝随春伸手把她推开。 “我没有。”祝随春否认。她真没有。她自己都不明白在哭什么,她还挺可笑的。她有多久没哭过了?她得感谢宋欲雪,适当的眼泪分泌有助于排毒养颜。刚好她最近又长了痘,估计过俩天就该好了。 “宋老师居然是个直的?”于皎真的想不明白,这也不应该啊,她不是把祝随春睡得服服帖帖的吗? 一个直女技术这么好?不该吧?难不成她手指天赋异禀? 于皎伸出自己的手,活动了一下。满脸疑惑和不可置否。她顺手从祝随春提回来的购物袋里拿出一袋薯片,拆封,吃了两片又拿出一片递到祝小四唇边。 祝随春顺嘴接住,咔嚓两下。她想到“结果”就难受得无法呼吸,“今天咖啡厅碰见她了。跟个男人一起。那男的还说要邀请我们去婚礼。” “???”于皎皱眉,俨然一个可达鸭。鸭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 “别难过啊。”于皎干瘪地安慰,她说不出别的话。 祝随春看着空气发呆,双眼无神。 想当年,无数姐妹给她哭诉爱上直女,她一边暗暗警告自己,一边安慰别人。乔瑜出轨,丫好歹是双性恋。可宋欲雪倒好,她人还没追上了,不过只是擅自心动了一下,都没行动呢,人就要步入婚姻殿堂走向坟墓了。 得,她内心的坟墓也要多埋葬一个人了。 不过这薯片还挺好吃的,黄瓜味,她喜欢。 不对。 “你这薯片哪来的?” “啊,那袋子里啊。” 祝随春顺着于皎的视线看过去,那个承载了她和宋欲雪肌肤相亲的薯片,不在了。 “于皎,我今天就要杀了你!” “???” 15.015 周遭的一切都是粉色的,云朵触手可及,软糯而梦幻。一切都是柔软的,除了祝随春身下的床板。它坚硬,以至于祝随春能够清醒地认知到自己的的确确是躺在某个地方了。 接着,云朵四散开来,变成雾气的形状,它们把祝随春的身体当作洁白的舞台,一点一点地渗入,一点一点地跳跃。许是和变幻莫测的云学坏了,这些雾气竟然开始在空中扭转出形象和姿态。分明只是水雾,可祝随春就是知道,感受她的正是宋欲雪的手指。 花露在雾气里流淌,从小溪涧到旧森林。它行动缓慢而干脆,全然不像是初次探访。于是莺啼婉转,春色丛生。 ——! 祝随春烦躁地把手机铃声关掉,脑袋往枕头一埋,可一分钟后又响起了另外一道铃声,她不得不清醒过来,两眼无神。她开始讨厌自己设闹铃一设就七八的破习惯了。 等缓过来点,昨夜梦里的一切又在祝小四脑海里重演,像是一场小黄片被放映。祝小四感觉湿湿的,她下意识看过去,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把人棉被挟持在两腿之间。 妈呀。祝随春刷地红了脸。 于皎这时候刚好拉开帘子想叫她起床,看她这模样,与有荣焉地夸奖:“不错嘛,会打腮红了。不过你这粉底都没画呢。你是不是傻?” 打,打你妹的腮红啊! 祝随春伸手把于皎的脑袋推出去,等外边动静小点了,她才猫着身子下床从衣柜里拿了一条崭新的内裤,背着舍友偷偷换好。 嗯。贴身衣物勤换洗,幸福生活你我她。 由于祝随春偷偷获得了消息今天程老要回学校,并且给他们开交流会,622的四姊妹早早收拾完毕出了门,吃了早饭就去教室占座。信息公开?不,不存在的。这种时候率先抢占好位置才是头等大事。 可没想到她们几个到的时候,教师已经有了好些个人,其人数之多完全超乎她们预料。董思雨看见了她四人,站起来招手示意。她在第三排正中间占了好几个位置。 祝随春搞不明白:“怎么这么多人?这才刚七点半啊。” 于皎也是,她看着董思雨,不明所以:“你怎么也来这么早?” 董思雨瞥了眼蔡梦,对方率先承认了错误:“我把这事告诉了董思雨,她说她晨跑起得早,顺便可以帮我们占座。” 田琪琪也弱弱地举手,“我,我给学长说了。” 学长,田琪琪男朋友,新闻系大三学生。 祝随春听完这话环顾四周,哦剋,怪不得这群人都这么面生,跟从来没见过似的。合着都是高年级来的。 程老名声大,学生都是说得出名字的新闻界能人,因而这经验交流也摸不透能看见多少名人。那些闲着没事干的自然是一窝蜂凑过来,不说能学习多少东西,至少拍个照发朋友圈装个逼还是能做到的。 “欸,来了来了!!”于皎低呼。 程老得六十好几了,可还是一股子精神气通向天灵盖,虽然他天灵盖秃了,拿帽子遮着,可还是能叫人一看就觉得,呀,这小老头可真特么的老当益壮。 程老讲话也敞亮,他拍了拍话筒,先是给大家自我介绍,又唠嗑了两句,为自己之前没来道了歉,又感谢了宋欲雪这个代课老师。 “你们宋老师啊,读书那阵也跟你们一样,坐在下面听我这个老人家叨叨。哈哈,不过那时候也算不得老。宋老师优秀,刚毕业就去了中央台当记者,不过现在自己出来干了,是个调查记者。”程老揪了揪自己的小胡须,笑得像个老顽童,“像她这样的你们的师兄师姐还挺多。我这不就想着第一天给你上课,也就跟大家唠嗑唠嗑,热闹热闹,请了几位师兄师姐回来。行了,我这个老木头就不说话了。来几个同学帮忙把椅子搬到台中间吧。” 这教室类似于放映厅,讲台那块有一个长长的空余。 男孩一窝蜂跑过去帮忙,祝随春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开心嘛,要见到宋欲雪了。可她也难受啊,这好好的一锅粥被结婚这颗老鼠屎搅得乱七八糟,呼吸都觉得痛。祝随春有点不敢抬头,可是当宋欲雪第一从门口走进来,上台,坐下后,她却移不开眼了。 这是哪路神仙姑奶奶啊,她满肚子的纠结和委屈,难过与不开心,只要远远地隔着三尺讲台看见她礼貌地笑,就全部溶解了,如同砂糖掉进沸水里。 宋欲雪是第一个,后面跟着个儒雅的男人,再接着就是位打扮时尚的女人,最后进来的,是祝随春熟悉的人,祝舒雅。 她姐怎么也来了? 手持话筒被递上来,宋欲雪笑了下,跟大家唠嗑:“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前几周大家估计见我都见腻了。” 祝随春没敢跟着少男少女一起嚎不腻。 儒雅男人叫陈葛乔,现在为财经报撰稿。时尚女人拎着包,放在自己两腿之间,姿态优雅,她叫臧蕴,是时尚记者。而祝舒雅则有名得多,至少在一班是这样。她可是知名校友,年纪轻轻就成了中央某报的二把手,多写时政,但也涉猎别的。 程老:“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可以举手提问了。你们先聊会,等我再让师兄师姐们讲讲自己的事情。” 于皎刷地举手,她站起来,嚎:“臧师姐!时尚记者是不是常常能拿到第一手新款啊!就比如你这包,g家最新欸!” 臧蕴噗嗤笑出声,“这包我买的,不是送的。能白拿新款的是代言人,不是记者。” “陈学长!当财经记者是不是得去学经济啊!” “同学,别想了,高数无论如何是躲不掉的。” “那个,师兄师姐,我想问,你们一般工资多少啊。” 虽然现实,但这几乎是所有人都关系的话题。祝随春下意识去看宋欲雪,她还是温柔得笑着,却又好似和所有人格格不入。 程老摁开台式话筒,“这问题我可不让他们回答啊。不然你们听了不满意,退学怎么办?” “程老,晚了。现在退也来不及。” 祝舒雅笑着讲,“工资的确也不好透露,养家糊口是没问题了。给大家分享个事吧,之前有次我跟同事进山采访塌方,咱俩打车进的,人开奥迪a6出来的。懂我意思?当记者,你要想赚钱,有的是门路。可你得想清楚,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而考了新闻系。要说赚钱,隔壁金融岂不是更赚钱?” 大家笑作一团。 又有人提问,祝随春认得他,是三班的男孩,全年级著名愤青,其实倒也算不得贬义,只是他为人处事常常态度过激。 “宋老师。” 祝随春一听,心都悬在了嗓子眼。这人怕不是要给宋老师找麻烦吧? “你觉得在当今的社会,调查记者还有必要存在吗?现在国泰民安,社会稳定。调查记者不断揭黑,难道不会激化社会矛盾吗?” 教室里嘈杂一片,讨论声四起。 祝随春的脑袋断了线,眼睛紧紧盯着宋欲雪,手心都出了汗。她很怕,很怕宋欲雪坠落神坛。 被担心的人倒是显得自在多了,她轻松地笑笑,接过话筒。 “其实这个问题,有部电影已经替我做出了回答。电影很烂。”她顿了顿,看了下在座的同学,语气担心,“觉得电影好看的同学可别在门口堵我啊。” 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化解,大家哄笑成一团,还有男孩给面子地问,是什么电影。 “《等风来》,看过吗?” 有人摇头,有人点头。 “原话我也记不清了,大概是那老师上课时在说。”宋欲雪的声音沉了下来,柔而坚定,像是水,却可抵万斤钢铁,“你们所选的这个专业,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专业。因为以后,在座的各位都将成为现实世界的扫雪工。假象,虚伪,流言。他们会汇集成一场磅礴的大雪,遮盖世界。大家出门时赏雪会说,这个世界真美。但被雪盖住的世界才是真实的。” “我们需要扫雪工,把那些假象清理。在扫雪的时候,有人会骂你们,但只有你们心里清楚,你们所做的事,是正确的。” “所以我清楚,我的选择是正确的。”宋欲雪目光坚定又柔和,像是一把劈开了万丈孽罪的利剑,又像是一场吹绿江南的春风,“我一直相信,调查记者,代表的是新闻行业的原则和底线。我们有时不能说真话,但起码,我们不能说假话。” “即使新闻已死,仍留下圣徒无数。” “调查记者,就是不论人间如何恶贯满盈或万事和平,都永远执剑的圣徒。” “要有理想,也要学会打拳。” 16.016 明明已到下课时间,在座的许多学生仍旧不肯离开。更有甚者蜂拥而上企图同几位前辈交流。 于皎戳了戳祝随春的腰脊,挤眉弄眼一番,推搡着她上前。不远处,宋欲雪正被围堵。 祝随春赖在原地不肯上前,疯狂摆手。她莫名有种求婚现场男主角被损友哄闹的既视感。 于皎恨铁不成钢:“你倒是给我上啊?” 祝随春这时候怂得像个绿豆眼乌龟王八蛋,只会缩在壳里:“我又没什么想问啊。算了吧。” “哼。”于皎放弃。 祝随春收到短信,她打开看,是祝舒雅发的,约她中午吃饭,在校门口见。 “于皎,我今天中午就不跟你吃了。” “干嘛呢私奔啊?”于皎八卦笑。 “我私奔你个头。我姐找我吃饭。”祝随春没给于皎讲过祝舒雅是她姐姐这件事。她对于于皎的性子心知肚明,这丫头每天24h有36h都奔赴在八卦第一线,把这事告诉她一个人,就相当于告诉了全世界。 她当然有把于皎当作好朋友,但每个朋友,似乎都有自己的恰当位置。如果把所有的一切都积压给一个人,最后反而会适得其反。 于皎气:“又水我?” 祝随春叹了口气:“回来给你带脏脏包,行不行?” “耶!富贵万岁!” “说了让你别叫我富贵了啊!” * 中午十二点半,祝随春跟民国剧的间谍一样左看右看走到了校门口,上了祝舒雅的车。 祝舒雅等了得有十分钟,眉眼间却有些不耐,食指也不断敲击着方向盘。她像是身边有着浑然天成的气场圈,单是坐在车里,轻缓地抬眸看的模样,就让祝随春心头一摄。她打小就有点怕这个姐姐。 “姐。” “来了?走吧。”祝舒雅叮嘱她系上安全带,“没和同学提起我吧?” “嗯。”祝随春点点头。她有点老鼠见了猫的意外。或者,要她是奶老虎的话,那祝舒雅在她心里就是发育成熟攻击迅猛的母老虎。 祝舒雅倒车,调转方向:“想吃什么?” 祝小四摇头,她最近胃口不如何。 “那就金鼎轩吧,挺近。”祝舒雅一锤定音。 接着一路无言。祝小四和祝舒雅的感情不深,她倒是和小哥哥玩的好。俩人小时候经常一起调皮捣蛋。祝舒雅早些年就离开了他们一大家子,跟着爸妈去了别的地方,是长大了又才重新熟络起来。 俩人坐在餐厅里点菜,祝随春有点拘谨。祝舒雅倒是自在,还和她闲聊起来。家长里短,学业情况,可不知道怎么的,就聊起了宋欲雪。 祝舒雅夹起菜,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宋老师怎么样?” 随春刨了两口米饭,“挺好的啊。” 她很喜欢。 “姐,你们不是同学吗?”祝舒雅和宋欲雪是同一届这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 祝舒雅的筷子悬停了一下,“那得多早的事了。这你都清楚?” 祝小四咧嘴笑起来,虎牙可爱,显得无辜。 她把锅甩给别人:“班上同学太八卦了。” 祝舒雅问:“你们还八卦出什么了?” “宋老师,好像要结婚了。”祝小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姐姐的表情,企图捕获什么蛛丝马迹。 祝舒雅显然不相信,轻笑:“你们都哪儿听来的不靠谱八卦。你宋老师要结婚?” 祝舒雅的神情实在过于笃定了,随春忍不住补了一句:“真的!和那个萧什么的男人?” “萧?”祝舒雅画得精致的弯眉挑起,“萧肖?” “对对对!” “不可能。”祝舒雅好笑地看着有点激动的表妹,“你们这群小孩,打听八卦就这点本事,以后还怎么做新闻?” 祝随春瞪圆了眼,“啊?” “萧肖啊,可是个gay。”祝舒雅道。 ——gaygaygay一窝俏丽gaygay!?祝随春的脑子打搅,讲话都已失去了逻辑。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那宋老师怎么会和他结婚”这句话的。 祝舒雅对于自家小妹提出的八卦全然不信,她看着随春的脸,青春洋溢,充满了蛋白质的痕迹。人总是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寻自己失去的东西。比如她,现在就在祝随春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已经远离校园很多年了,虽然她读过研,但那已经是同大学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了。她的校园又是怎么样的呢?那个如今在学生面前予以敦敦教诲的人,当年也曾同她手拉手奔驰在校园里,两个人会躲着人群接吻,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相牵起双手。 只是时过境迁。她和宋欲雪,已如陌生人。 祝舒雅想起那一年的事件,眸色暗沉,她转而换了话题,问随春:“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当个调查记者吧。”祝随春想起宋欲雪。 祝舒雅嗤笑出声,听在随春的耳里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想学你宋老师呢?” 祝随春看不透自己的姐姐。 她听见自己的反问:“有什么问题?” 祝舒雅叹了口气,“你知道全中国现在还剩多少注册在案的调查记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迫于生计不得不转行吗?就因为一次虚无的演讲,你就给我说要去当调查记者?怎么一个二个都和宋欲雪一样,清高得要命?” 宋欲雪清高吗?祝随春不觉得。她记得她和宋欲雪一起沦陷的每一个瞬间。她那么自在,仿若天生就该是如此。宋欲雪只是在坚持她所坚持的一切。 祝随春火大得要命,这几乎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反抗姐姐。 “怎么就清高了?”祝随春倔驴似的看着祝舒雅,她想要一个答案,“清高又有什么不好?” 祝舒雅也来气了,她好心好意和妹妹讲话,换来的就是这个态度?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声音清脆而响亮:“清高能当饭吃吗?现在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时代和背景你难道不清楚吗?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祝舒雅比她大好多岁,事事压她一头,如今说出这种话,让祝随春心里堵得慌。这个年纪的人,其实也最怕别人说自己幼稚或者像个孩子。更何况,祝随春心里放了个人,比她年纪大的多。一而再再而三地地被强调小孩这件事,会让她觉得自己和宋欲雪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了。 她吊着一口气,绝不认输,至少是,输人不输阵。祝随春红着眼睛,和祝舒雅讲:“那长大又有什么好的?” 祝舒雅气笑了,她把背包往自己的怀里一放,那里的gc标志明显:“我靠自己在北京拼了一套房,而你宋老师还在啃老,还来当什么代课老师。懂吗?要是她当年跟着我一起,早不知道比现在混的有多好了。” “钱就这么重要吗?”祝随春觉得心冷,她看向祝舒雅,觉得对自己的姐姐实在陌生,“房子就这么重要吗?” 祝舒雅笑弯了眼,她语带嘲讽和感叹,“权力更重要。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不联系,在我进台以后又熟络起来了呢?祝小四,人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祝舒雅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客居异乡,每天饭都快吃不饱的日子。越发对这个从小被娇宠长大的妹妹看不上眼了,“你都多大了?得二十好几了吧。是,你爸妈有钱。可你就能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一辈子?你就想一辈子当暴发户煤老板的女儿?承认吧,祝小四,你就是个待在象牙塔里的小孩,没长大的。根本看不清这个世界。” 祝随春觉得自己被看透得体无完肤,她的确,除了高考成绩不错进了c大外,没有别的,任何可以拿得出手得事值得一提了。她这之前的大学一年,全然浑浑噩噩过着日子。现在说出要当调查记者这种话,听上去也像是天方夜谭了。 她好像,的的确确是过着很平常又浪费的生活。 祝随春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哽咽,她不服输,“可是宋老师做到了!” 宋欲雪,宋欲雪,宋欲雪。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宋欲雪比她祝舒雅高上一头呢?明明拿了记者首奖的是她,明明最先爬上现在的位置的人是她,明明混的最好的,也是她。可是她的老师,同学,都觉得宋欲雪比她优秀。难到理想主义就注定高于现实主义吗? “你宋老师当年和我恋爱的时候,还不是和你一样?”祝舒雅出言嘲讽。一想到她曾把宋欲雪伤害,一想到这样一个人曾经对她低头,她就有种变态的快感。 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不断地拼劲全力在自己姐姐面前维护宋老师和自己刚刚燃起的理想的随春,无法接受自己姐姐和宋老师恋爱过的事实。她的眼眶里已经有眼泪打转了,似乎一眨眼就能齐刷刷掉落。 祝随春不可思议地问:“姐,你和宋欲雪?” 一上头把秘密说出了口。祝舒雅一个头比两个大,她拎包走人,结完账的她在店门口犹疑了很久,却又重新回头,找上了自己的小妹妹。说到底,还是那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啊。 祝舒雅抱了抱失神落魄的随春,似警告又似安慰:“其实小孩也挺好的,可以的话,就一直做个小孩吧。”反正她有避风港,不像她,不长大就只有被社会淘汰。 祝随春摇了摇头,她从祝舒雅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金鼎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漫步在河边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宋欲雪打的电话。 她这一两天接受的连贯攻击实在太多了,她急于需要一个安慰。 当宋欲雪抛下同老师的聚餐和下午茶会谈赶过来时,随春正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她朝宋欲雪伸手,昂着头,奶声奶气地说。 “宋老师,你可以抱抱我吗?”祝随春眨了眨眼睛,那里还残留着哭泣过的痕迹,她神情十分诚挚,说,“我可是,刚刚抱过祝学姐的。” 抱过你,曾经日思夜想翻来覆去也忘不掉的女孩啊。 17.017 祝舒雅错了,她说祝随春和当年的宋欲雪一样。但宋欲雪清楚,祝随春比当初的她更为直接也更为勇敢。年轻的一颗心,似乎奋不顾身地燃烧了起来。 宋欲雪叹了口气,上前,蹲身,张开双臂把祝随春揽进怀里。拥抱是人类最为亲密的动作之一,祝小四靠在宋欲雪的怀里,胸膛那片的肌肤在绵软地起伏着,同呼吸一起,轻缓而极富抚慰感。宋欲雪松开了怀抱,拉出一段距离,伸手以指腹将随春眼角的泪蹭掉。 宋欲雪轻笑,“哭什么呢?我欺负你了?” 祝随春摇头。 她哪里欺负她了。是她一直在欺负自己。宋欲雪啊,这个凛凛如雪的她,原来也和她一样热烈地爱过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她的姐姐。 祝随春实在分不清这是缘还是孽了。 祝舒雅说的也没错,在宋欲雪面前,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小孩。 宋欲雪全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孩经历了什么,但她提起祝学姐,她就知道必跟祝舒雅有关。宋欲雪叹了口气,注视着祝随春的眼睛,澄澈像是泉水,她道:“跟我好好讲讲?嗯?” 她们坐在了公园里的小阶梯中,正值金秋,来往的行人很多,休闲静谧。 风吹过的时候会卷起叶子,踩碎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可是祝随春的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宋欲雪了。 “我是不是,很幼稚?”祝随春闷声闷气地问。 其实问出这句话就已经足够幼稚了。宋欲雪看着不远处带着孙儿玩闹的老人,道:“幼稚又有什么不好呢?” 成长都是在时间的洪流里裹挟着发生的。花是要开在白骨里的,才会是大家看到的明丽模样。能够幼稚是种天分和幸运。人总是会更加吹捧自己所做不到和没有的,比如大部分人谈及理想和那些坚持不懈的人,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沦为了向现实低头的人。其实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有分别的不过是人类而已。 “宋老师。”祝随春讲话时带着鼻音。她拿手背蹭了蹭鼻头,那里刚刚冒出一个鼻涕泡。 这惹得宋欲雪发笑,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你个小邋遢。” “不。我才不是。” 祝随春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她说,“可是宋老师你,不幼稚啊。” 祝随春对于宋欲雪的情感,很大一部分在这一句话里被暴露无遗。 很多人总是去爱自己想要成为却失败的那种人。比如祝随春,宋欲雪这样的存在,就是她抬头仰望着的星星。 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自我人格的修缮弥补和填缺,是一场自我完整的旅途。 宋欲雪是祝随春想要的那份成熟。可对宋欲雪来说,祝随春是她,曾经丢失而无可找回的那份纯真。勇敢直率,又相当胆怯。 “听着,阿春。”宋欲雪挽起了耳边的碎发,眼神清醒而直接,“我幼稚过。所有人都幼稚过。” 阿春。祝随春心里泛起蜜糖的甜。这是有点年代感的称呼,显得同一切都截然不同。 “你还小。你不得不承认在我和你祝学姐面前,你就是个小孩。这是事实。但是你要知道,年龄和资历并不是你一直这样的理由。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就算最后你可以抵抗洪流保留纯粹,你也应当知道人是如何长大的。” “不要一味地畏惧和抵抗成为大人。只有舍弃梦想时,一切才会衰老枯萎啊。而梦想,可能就是别人眼底的,你的幼稚所在。” “宋老师。”随春有些发愣。 宋欲雪淡然一笑,“你叫我一声宋老师,我好歹得当的起这称呼吧?” 随春说:“如果我最后,最后变得像……像他们一样。你会失望吗?” 变得成熟而市侩。这当然不是贬义词。这个世界需要理想,也需要现实。更可以说,没有现实者的基调,理想者根本无处可依。 宋欲雪回答:“那我和他们一样,你会失望吗?” 祝随春想,她还是会有失望的情绪的。可是她可以理解宋老师,尽她最大的努力,理解她的一切。所以她好像也得知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你真的要结婚吗?” 宋欲雪笑出声,“你都知道我和你祝学姐那点事了,还以为我要结婚?” 祝随春红扑扑着脸,有点丢面儿。 “不过也是,我啊,得跟他要形婚。” “形婚?!?” 在从小就出柜的祝随春的眼底,形婚从来都是懦弱之人的选择。生而为人,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成就自我吗?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这些没有坚持的人,是弃甲的逃兵。 祝随春问:“为什么?” 宋欲雪说:“逃不过啊。” 她看着头顶的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看着远处的老人牵着孩童离开。 早在四年前开始,她活着,就已经不是纯粹的活着了。很无力,但是别无选择。 “失望了?”宋欲雪问,她看了眼祝随春,又把目光移开。 失望了吗?失望了啊。可是看着宋欲雪那张脸,她怎么也说不出这句话。宋欲雪啊,无论如何,都是她心里的星星。祝随春不说话,但宋欲雪懂这是一种默认的回答。她也对自己失望了,但形婚这条路,也不比出柜简单,甚至更难。其中所要面临的一切,都是不可控的,牵一发,则动全身。她压力很大。 “祝舒雅怎么给你讲了那事?”宋欲雪想起来。 祝随春下意识不想让宋欲雪知道她和祝舒雅的关系。她开始撒谎:“今天中午她请几个同学吃饭嘛,大家就起哄,没憋住吧可能。” 祝随春观察着宋欲雪的神情,小心翼翼,“老师,你生气了吗?” 宋欲雪觉得好笑,“我生什么气?她讲的也是事实。” 恋爱是事实,她为祝舒雅付出的过去也是事实。没什么好解释或者否认的,那都是她的青春。只是她和祝舒雅,还有账没算完。 手机响起,宋欲雪接了电话,她挂断后问祝小四:“我这边有点事。你一个人回学校可以吗?” 祝随春点点头,“老师你去忙吧!” 独行这件事,她觉得自己是完全ok的。 可谁知道呢,她脑袋一抽选了地铁,本来就还没好完的手,被北京的沙丁鱼地铁挤来挤去,她有点崩溃,手开始疼起来了。接着全身都疼,心脏也跟着疼,一抽一抽的。 宋老师,是不是还喜欢她的姐姐啊? 也是啊,她和祝舒雅,差的也是十万八千里。她什么也没有,可祝舒雅呢,陪着宋欲雪走过了大学那几年。她们在她每天生活的校园里恩爱过,想到就令她心酸。甚至有可能,她坐过的教室,那些桌椅,某一个角落里会用笔勾画着她俩的名字或者涂鸦,留下可爱的爱心或者誓言。 天啊。 祝随春不敢想下去,她换了别的东西想。为什么地铁这么多人呢?为什么她的手这么疼呢?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内心的痛转嫁到身体上,她受不了了,她需要另外的慰藉,来自权威的慰藉。所以她转了目的地,去了北三医院。 于皎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她正排队挂号。 “下午回来吗?”于皎问,“我们打算出去吃烤鱼。” “我在三医院挂号呢,你们吃吧?” 于皎怒:“你又咋了?我这就几个小时没看着你,你又把自己折腾进医院了?” 祝随春无奈解释:“没。就上次那个手伤,有点疼,我再来看看。” “等会,你是不是得去挂骨科?” “不然呢?”祝随春无语,她一对上于皎就觉得自己还真是个大人了,“不挂骨科我挂啥?” “欸欸欸,你给我等着啊。你找找有没有姓岑的医生的,就找她。” 祝随春眉头皱起,“你认识啊?” 于皎在那头忙着把自己一堆化妆品摆出来,她挑挑拣拣,又回答,“哎,反正你就听我的呗,又不会咋地。我挂了啊,你给老娘在那等到起。” 祝随春:??? 等于皎梳妆打扮,涂脂抹粉地来了以后,拽着祝随春往骨科医生那走,看了坐班的医生,祝随春终于知道自己朋友脑子里在想啥了。她几乎就是于皎的蛔虫,丫什么时候想吃饭拉屎她都清楚,更别提春心萌动了。 祝随春打量着面前的医生,金丝框眼睛,马尾扎在脑后,一袭白大褂,听诊器挂在领口附近。禁欲又严谨的模样,怪不得于皎这小浪蹄子动心。她瞥了眼桌上的牌,写着,主治医生,岑漫。 “岑医生!”于皎笑得可爱。 岑漫掀起眼皮瞥了她一眼,“怎么又是你?你得多衰,朋友都出事?” 祝随春:…… ok,还是个嘴毒的。 “岑医生运气好,不如来救救我呗?”于皎丝毫不受影响。 道具·祝·电灯泡·随春开始深刻反省:她怎么就没有于皎的本事把这骚话都说出口呢?她怎么就这么怂蛋呢。 岑漫啧了一声,“我可不想废物回收。”她看向随春,“说吧,怎么了。” 气氛剑拔弩张。 祝随春:怎么办,宋老师,我想回家qaq 18.018 祝随春的手没啥大碍,岑漫给她开了点外敷药,让她定时弄就成,又叮嘱了几句注意事项。总共就十来分钟的事儿。祝随春这一看完就想走,她对一直待在医院可没有快感。倒是于皎,死命摁着她的肩膀,不让她有所动弹。祝随春甚至觉得,于皎可能为了把她留在这再给她手臂上来一重击。 趁岑漫被人叫出门询问事情这点空档,于皎立刻弯腰低头凑在祝随春耳边咬牙切齿地说,“走什么走,还是不是姐妹?” 祝随春:…… 这种时候想起来我是你亲亲小姐妹啦?是不是还打算和我共同庆祝闺蜜节?想当初我被困卫生间,连环夺命call等你一张纸江湖救急时,你又在哪里呢?是在p城还是防空洞呢:) 见祝随春不为所动的样子,于皎下了血本,一字一字地说,“一杯一点点。” 祝随春挑眉,作势要起身,于皎瞥了眼外面,眼看岑漫就要回来,她狠下心,又把祝随春摁回原位,“两杯两杯!奶霜波霸随便加!” 嘻嘻嘻。祝随春乖乖坐回位置。 岑漫回来,见还是她俩,皱了皱眉:“还没走?” 祝随春为了给姐妹打配合,做作演戏,扶着自己的右手皱着眉,于皎则成为了她的发言代理人,故作急切地说:“岑医生,你看,她还觉得不舒服呢。” 岑漫似笑非笑,“是吗?我再看看?” 她说完作势就要把祝随春的手臂拿过去看,又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一小棒槌。祝随春傻了眼,向于皎投射出求救信号。 不行,姐妹可以死,老婆必须追。于皎不忍看,扭过头,就等着祝随春的惨叫。她在心里道歉,发誓今天以后要对祝小四加倍的好!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她挺好的。”于皎转过头,看着岑漫。岑漫扯了扯嘴角,“有病的是你吧于皎。无不无聊?” 岑漫抬手看表,秒针从未停止走动,她已经浪费了好几分钟,“我在上班。别闹了。” “那你先答应周末和我吃饭!”于皎见缝插针。 “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等着看病?”岑漫有些火大,那模样挺凶的,祝随春紧闭嘴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于皎的神色。她只感受到于皎拽着她离开的力道。等她俩都快走到门口了,后面又传来岑漫的声音,她说,“再说吧。等我消息。” 上次她俩碰面后,于皎就问岑漫要了联系方式,还发了骚扰短信。 祝随春和于皎一起回头,发现岑医生已经埋头开始专注自己的事情了。于皎还没死心,又想说点什么,但是被岑漫冷冷地抬眸看了一眼后,她就闭嘴了,终究是乖乖拉着祝随春离开了。 她俩走出医院,恰好碰上一老人蹒跚着爬着门口的台阶,随春凑上去顺手帮了忙。 于皎拿胳膊肘撞她,“这么热心。不怕来个假摔啊?” 祝随春盯着于皎,“你有气别往人老人家身上撒。有本事就去找岑医生?” “谁找她啊!”于皎恨恨地想,加快了步伐。 “你前任?”祝随春跟了上来,想了半天,憋出一句话。 于皎瘪瘪嘴,“是我前任才好嘞。我就有理由死缠烂打了。” 前任多好啊。这两个字就证明了俩个人之间至少得有一段双方都承认的过去吧。她倒好,一头热。 祝随春疑惑。“那算啥?”祝随春想起于皎的行事风格,小心翼翼地问,“炮友啊?行啊你于皎。” “咳。”于皎瞥了眼祝随春,垂着头小声逼逼了一句。 “什么?后妈——?” “不是啦不是啦!”于皎推了一掌祝随春的背,“是差点!差点!” 祝随春往前踉跄了一步,觉得这劲爆程度和曹禺的《雷雨》有得一拼,“咋回事啊?” “我告诉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你可不能告诉别个。”又是四川话,祝随春点点头。 “不行,你跟我拉勾勾。” 祝随春看着于皎,无语伸出自己右手,弯起小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 大拇指和大拇指盖章完成,这样的形式感给了于皎安慰。她得到了保证才接着说,“我以前小嘛,不懂事。那会才刚离呢,我妈睡过的被窝都还是热和的。我爸他就给我带个阿姨回来,还说要结婚。是你你不气嗦?我这不就,就,就想了俩招折腾她嘛。” “然后——?” 于皎瞥了眼祝随春的脸色,补充,“然后我花钱雇了小奶狗勾引她——” 她声音越来越小。 祝随春:…… “她知道了。然后勾引了我——” 祝随春:…… 不是一家人,真的不进一家门。 其实岑漫真没勾引,谁会勾引一个刚上高中的小女孩?她就是穿衣风格开放又性感了点,一天到晚在家里搭个睡袍就出门了。于皎所有关于女人的定义,都是岑漫教给她的。和她妈的可爱全然不同,岑漫的身体是极富肉/欲的。一个性意识刚刚萌发的小女孩,对上了一个充斥着荷尔蒙的女人。 “然后你爸知道了?所以没结成婚?”祝随春不靠谱的猜测。 于皎翻了个白眼,“然后,我爸妈迅速复合了。她是我爸妈的老同学,被我爸千求万求找来做戏气我妈的。” 祝随春无语望天,丝毫不奇怪这样的家庭能够养出于皎这样的性子了。 “所以你现在是?还爱着她吗?” 于皎嗤笑出声,“随春啊随春,你以为我和你一样呢?哪有什么爱不爱的,就是,不甘心啊。” “不甘心啊。凭什么她短短一个月就可以占据了我整个青春,而我对她来说,估计一个屁就放出去了。”于皎一脚踢开面前的石子,“当年可是她二话不说就走。这么多年没联系了。好不容易让我逮着她了。上周我不陪人来堕胎吗?碰见她了。我当时看见她我就想,这一回我不得好好折腾死她。” 祝随春叹了口气。 “你干嘛?”于皎怒目,“叹什么气啊!有什么好叹的。” 祝随春做出我佛慈悲的姿态:“我这是可怜岑医生,被你这种祸害缠上。” “你丫找打吧!”在于皎抬手的一瞬,祝随春就发挥了自己猎豹的敏捷,一溜烟蹿了出去。没把于皎气死。她追着祝随春跑,俩人在街上嬉戏打闹。 祝随春撞到了路人,她弯腰道歉说对不起,人脸色才刚好,看上去被冒犯的不悦刚缓和了点,于皎这个不长眼的又冲了过来。一击连环撞,路人又遭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于皎和祝随春齐齐道歉。 操,神经病。路人骂到,加快步伐错身离开她俩。 祝随春和于皎互看了一会儿。 “听见没?”祝随春努努嘴,“人骂你神经病呢。” “你就是欠揍吧你?你在宋老师面前也这样?” 祝随春急眼,“关宋老师啥事?” “你看你,一提人就急。”于皎啧啧两声,“还说不喜欢不喜欢。哎哟。我们小春春动凡心了。” “于皎!” “欸,在呢!”于皎龇牙,眼睛完成月牙儿。 祝随春气呼呼,不过很快,她眼睛里闪过精明的神采,她笑嘻嘻地伸手攀过于皎的肩膀,说:“皎妹,咱们回医院吧。” “干嘛!?”于皎后退一步。 “哎,手有点疼。想找岑医生复诊一下。” “你别别别!”于皎使着气力想要从祝随春的手下逃脱,奈何人家练过跆拳道,她连花拳绣腿都没,“我错了,我错了成不?” “不是刚还说要征服人岑医生吗?” 于皎煞有介事地讲,“那也得做好准备。等我把我的战斗高跟鞋穿上,我就再来找她。前一天再敷一个昂贵蕾丝急救面膜,哎,巴适得板。” 一提起化妆品,于皎就全然忘我的快乐了。她干脆拉着祝随春进了附近的购物中心。 看着于皎凑在专柜前不停地试色,那股子还要偶尔扭头过来问她怎么样的鲜活劲儿让祝随春觉得愉快。 于皎啊于皎,就该这么肆意妄然,而不是刚才提起岑漫时那副极力想要掩饰却失败的强颜欢笑的模样。 “随春!你过来!”于皎站在tf的柜台前冲她招手,手里还拿了根口红,“我觉得这个挺适合你,你过来试试。” “来啦。别急。”祝随春小跑过去。 “这颜色不错吧?”于皎把她替随春选的色号递过去,可祝随春的目光被另外的吸引了,她对着色卡找到了口红,lips&boys,cary。好像宋老师唇上的颜色。 “你喜欢这个?”于皎凑过来瞥了眼,“这也太温柔了吧。不适合你。你试试这个,guillermo。” “不要。我就喜欢这个。” 于皎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嘴里啐了一句美妆直男,又开始为自己挑选口红。“我觉得这个不错。我今儿要买了晚上立马去13蹦迪。姐妹我今天就艳杀八方。” 祝随春买完口红就靠在一边看于皎,真好啊。她希望她的朋友于皎,永远年轻,也永远张扬。声色不缺,爱也不少。 19.019 十月,该是舒适享受的季节。北京是没有秋天的,但在十月,偶尔可以捕捉到秋天的影子。岑漫开的药很有用。祝随春的手早就好了,每天和于皎她们几个玩闹得不亦乐乎。 然而最近的校园却不太/安生。新闻学院更是如此。一大早,所有在校的孩子包括老师都在热议着一件事,昨夜,隔壁城海北m大被微博爆出知名教授性/侵学生案。受害人吴语向其朋友讲述了自己的经历,朋友气愤不过将聊天记录和一切整理成文发布,还艾特了各个大v。 于是整个微博一下被点燃。这个国家得舆论已经被折腾得近乎变态的敏感,尽管事情还未有明晰,但几乎是所有人都已经把矛头对准那被披露了名字的教授。张克。海北m大金融系教授。 经过一个夜晚的发现,热度已经不可想象。 然而622更是紧张,因为这件事从一开始被披露,她们就得知了。爆出信息的是于皎的马甲,那是于皎平常会在微博上分享妆容或者别的的微博,她也算是半吊子美妆博主,有近万的粉丝。也正是如此,那条微博才会带上足够的热度,引发关注。 可于皎在做这件事之前,什么也没有告诉她们。 祝随春觉得一个头两个大,特别是当她看完了于皎和吴某的微博聊天记录以后。 “请问你是c大新闻院的学生吗?我有一件想要告诉你,但是有些难以启齿。”祝随春看着于皎的手机,一字一句地读着那未被公布出来的聊天记录。她皱着眉,“连我们都不知道这是你的微博,她怎么就知道你是c大新闻院的了?” 于皎搞不懂祝随春和蔡梦干嘛着急,她把手机抢过来,“这个女孩关注我很长时间了,我记得她的id。我可能以前就随口说过吧,这种事谁会记得啊?你们干嘛呢?” “id?” “吴侬软语233啊。我刚发美妆视频她就关注我了,我们偶尔还在评论里聊过天。” “学新闻还是有点用撒。”于皎笑着说,“我看现在这热度,那张什么的畜生应该会遭殃了。该背时,让特么的对学生下手。” “于皎。”蔡梦拽过她的肩膀,迫使她和她对视,“你发这条微博之前,有考察过消息来源的可靠性吗?” 于皎有些烦,她明明做的是好事,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紧张?她摆摆手,甩开蔡梦的控制,没好气地说:“我虽然专业成绩没你们好,整天混日子,但好歹也是个学新闻的吧。这点事我会不知道?她给我发了她的学生证,也发了其他资料。她没撒谎,她的确就是张克的学生。” 祝随春靠在门边,不断地捋着自己那一撮头发,她直觉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随春组织了一下措辞,“那性/侵事实呢?你考证了吗?” 于皎瞪大了眼,“拜托,姐姐,这个要怎么考证?难不成我还得去质问一下张克,说,喂,你是不是把自己学生上了?这样?” 蔡梦提高音量,“于皎!” 于皎翻了个白眼,“我有说错什么吗?这种事根本无法取证。再说了,又有哪个女孩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呢?这种事,说出来,可是一辈子的污点啊。” 祝随春捏了捏自己的鼻根,闭眼又睁开,“皎妹,这从来都不是污点。” 她知道于皎为什么这样了。于皎和她讲过,初中受过老师的咸猪手,后来学校待不下去了了,转了学。到了新的环境她才好起来。 她看于皎平常如此声色纵情,以为她放下了。原来她根本没有。祝随春灵光一现,她甚至觉得于皎可能在靠如此马不停碲地爱来麻痹自己。 于皎看向祝随春,少有的在那张扬的脸上露出了妥协和低落。她说,“我也想它不是。但社会说它是。” “反正这事就这样吧。”于皎不想再谈,“东西是我发的,后续我会跟着。反正我相信她。” “宋老师说的,要做扫雪工,不是吗?” 祝随春和蔡梦都沉默了。田琪琪终于敢说话了,她从角落里探出一个头,就跟从那儿长出来的蘑菇一样,“其实,这种事我也经历过的。小时候被我表哥。但是!但是我现在很好啦。我觉得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我的污点。该是他的污点!” 田琪琪很少一连贯地说这么长的句子,以至于她说完大家都花时间消化了下。 祝随春笑着说:“kiki,你真棒。好好和学长恋爱吧。”她又看向于皎,希望她能有所反应。但于皎面无表情,只顾着低头刷着微博。祝随春猜测她在关注这件事。 “要我们帮忙吗?”祝随春问,“一个人战斗,不如大家一起开黑。” 于皎摇了摇头,“也没啥好帮忙的了。现在就等校方回应了。闹这么大我就不信她们看不见。” 也是,她消息都已经发了。还有能做出什么呢?祝随春觉得于皎这一次有些鲁莽了,但她心里也是有些相信那个叫吴侬软语233的说辞的。她觉得她有必要做一点什么,来帮助于皎求证,以靠近真相。 她得感谢网络世界。祝随春按照记忆里搜索了id,在关注和被关注里找出了几个同吴语一个学校的人。他们的微博无一不是支持吴语的,说她平时是个乖巧到不能再乖巧的小孩,成绩都90,从不挂科。本来就要保研的,可现在闹了这一出。又有人说,张克就是经常如此,许多同校校友表示听过不少关于张克的传言,只是从未有人去对证过,也没人像吴语这样站出来。 不管事情如何发展,吴语的保研之路似乎断送了。 可是祝随春觉得奇怪,如果吴语本来就可以按照实力保研,那么为何张克要以“保研”来威逼利诱她实行性行为呢?明明这样的威胁和诱惑,找一个处于保研风险线上的女孩,不是更好吗? 宋欲雪的消息也发了过来。 宋老师:不想起床的兔子是于皎? 祝随春:??你怎么知道。 宋老师:她微博全是照片和视频,想不知道都难。你和于皎是室友吧?让她赶紧把过分透露个人信息的微博删了。 宋老师:这丫头是真傻还是假傻?暴露出来等着被找事吗? 宋老师:多大的人了,没有安全意识? 祝随春:好的老师。 她转达给于皎,于皎一听也有点后怕。 宋老师:这事到底如何你清楚吗? 祝随春:好像就是于皎的一个微博小粉丝,叫什么吴侬软语的,和她诉苦,请求她帮忙披露这件事。但我觉得有点奇怪啊…… 宋老师:你怀疑事情的真实性? 祝随春:老郭不是天天给我们说搞这些事最怕的就是消息来源不可靠吗?虽然说于皎说女孩不会拿这个开玩笑,但是,我就总觉得有哪里,有哪里还不够明晰。 宋老师:我看过她们的聊天记录。这个叫吴语的女孩子表达的太过于准确和肯定了。她甚至言语里有一种诱导。 宋老师:等会,你还记得吴浓吗? 吴浓?祝随春大脑一阵电闪雷鸣。吴浓,吴语,吴侬软语。她有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妹妹。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吴语,会不会就是吴浓的妹妹? 宋老师:我问问她。如果真的是吴浓的妹妹,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祝随春:老师,我觉得吴浓退学,会不会和这事有关?吴浓以前大学是什么系的啊? 宋老师:吴浓把我删除了。电话也拉黑了。 祝随春惊讶,立马在联系人里搜索出吴浓,给她发消息,可也显示的是你已经不是对方好友。 这时候宿舍门却被敲响,田琪琪去开门,是辅导员韩佳。韩佳是个胖乎乎的三十好几的女人,看起来慈眉善目的,但是在她手下待过的学生都知道,她整个就是一笑里藏刀。 “于皎在吗?”一提于皎的名字,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祝随春更是神色紧张。于皎举了举手,“在,导员什么事?” “校领导想和你聊几句,关于你的微博的事。” 于皎头皮发麻,她看向祝随春,后者立马从床上跳下来,问,“导员,我能陪她一起吗?” 韩佳笑眯眯地拒绝,带着于皎离开。走之前还让于皎带上她全部的通讯设备,手机,电脑。 剩下的宿舍三人面面相觑,田琪琪紧张地想哭,“于皎她会不会出事?” “只要她说的都是真的,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祝随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如果学校找于皎谈话是为了让她删除微博的话,那么反而把这件事坐实了。我们都不要慌,我给宋老师打电话。” 蔡梦和田琪琪点头。 “喂?宋老师吗?”祝随春放在左侧的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角,“于皎,于皎被辅导员带走了。” “别急。”宋欲雪的声音仿若一剂安定剂,她沉稳而不失逻辑,语速很快但是足以让祝随春听明白,“我们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吴浓和吴语是有关系的了。所以于皎这边的事,也大概有了眉头。” 电话那头,宋欲雪随手拿了件薄外套搭上,她一边换鞋一边说,“你们半小时后在校门口等我。我们见面说。” “好。”祝随春深呼吸一口气,“谢谢宋老师。” “傻吗你?”宋欲雪啪嗒把门关上,电梯还有半天才上来,她住8楼,她干脆走了楼梯,“好歹是我学生。我不管谁管?再说了,吴浓是我带你们去认识的。这事我得管。行了,别担心了。乖乖等我过来再说。” 20.020 “宋老师!!”宋欲雪的越野刚停稳,祝随春就奔过去了。蔡梦和田琪琪跟在她的身后。 宋欲雪把车窗摇下,她头发散落在肩头,两手掌着方向盘,从容不迫地说,“上车,路上说。” 祝随春正拉开后座的门,却听见宋欲雪说,“阿春,坐副驾。” 蔡梦和田琪琪诧异地看过来,祝随春自己也没想到,她立马上车,乖乖把安全带扣好。 “咱们先去找郭老师。” “郭老师?”田琪琪没反应过来。 宋欲雪抬眼在镜子里瞥了她下,“郭征,你们班主任。” “阿春。”正卡在红绿灯处,宋欲雪看向祝随春,“尽量把你知道的简明扼要地告诉我。” 祝随春吞咽了口唾液,她有点紧张,但对上宋欲雪鼓励的目光,她又镇定了下来。 “其实大概情况老师你应该都了解了。于皎收到消息后,昨夜就完全是一头热地就发出去了。我估计她自己其实也不怎么清楚情况。现在这件事已经上热搜了。我看了,m大那边还没发声,但是微博评论区基本沦陷了。所有人都在等m大的回应。” “好。我们现在先去找郭老师把于皎被带走这事给弄清楚。然后你和我去海北一趟。明天有课吗?” 明天周四,课都是非常红而专的课。 “有是有,但是不太重要。我想翘掉。” 宋欲雪看了眼祝随春,“你确定?我不阻止你。但你自己要清楚翘课的后果。” 祝随春点头,蔡梦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心想,她明明已经翘得格外熟练了。想来开学到今天,她几乎没在明天的课上看过祝随春。 “蔡梦和kiki,是吧?”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宋欲雪接着说,“一会你们就和郭老师讲明白现在的情况,可以做到?我和祝随春就直接开车去海北。事情有什么进展就发消息给我和祝随春都可以。” “好的,宋老师。”蔡梦说。 郭征正好在家,对这事略微有些了解,却不知于皎被带走的事。他脾气太傲,跟学校的老师相处的并不是太好。若不是本事过硬,估计就连排课都会被削减至无,甚至可能失去评级资格。校园也不是想象中的单纯,权力斗争是每个地方都有的。而郭征,正好是最讨厌这些事的人。 他跟宋欲雪看法一样,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调查清楚这件事的真实性,确保消息来源可靠。他从业这么多年,见过不少因为没有求证消息来源的可靠性而酿出的大祸。 “你们怀疑这个女孩和你们社会实践接触到的一个妓/女有关?”郭征皱眉。他不喜欢性工作者这个词,他觉得这个词太美化了。 宋欲雪因为郭征的用词蹙眉,但还是回答,“是。我们本来只是怀疑,但吴浓失联了,就那个——性工作者。所以她们必然有联系。我们打算去她家看看,麻烦师兄你注意学校这边的事了。” 郭征当然一口应下,他虽然和班上同学算不上熟络,却依旧有些感情。好歹是他从大一带到至今的小孩。 宋欲雪和祝随春开车去海北,郭征开车带蔡梦和kiki回学校。 索性路上交通通畅,不到一个半小时,俩人抵达了吴浓所在的小区。她们按照记忆找到了吴浓的房子,却见门上贴着一张出租告示。宋欲雪拨打了纸张上的号码,却显示是空号。 吴浓,彻底失联了。 “宋老师,现在怎么办?”祝随春问,她头回经历这些事,也第一次这样紧张和急迫地区追踪一些东西。 “别急。”宋欲雪无论何时,都表达出了极强的耐性和逻辑思维能力,“我们先去找社区的人。那边应该有吴浓的具体资料。” 到了社区那边,一番交涉,宋欲雪和祝随春终于得到了吴浓填写的东西。然而最有用的只剩下工作机构的位置和联系电话。一般来说,机构要求填写这些东西是为了以防万一,如果该名女性在工作场所遭受了什么不可控的伤害或者别的,在向她们拨打求助电话以后,她们能够确保即时到达现场。 宋欲雪又开车去吴浓的工作场合。是在海北的西城区,一个装潢艳丽的ktv。但说是夜总会也不为过,只是现在大家很少使用夜总会这个词语了。 宋欲雪和祝随春一进去,就有人迎上来告知还没到营业时间。祝随春刚想张口说明宋欲雪的记者身份,就被她按住了肩头,制止了语言。宋欲雪浅笑,转而揽住祝随春,笑得娇俏,她说,“我们想来找个姐妹。” 祝随春有些诧异,但生怕自己影响了宋欲雪的发挥,便是低着头不说话,只是耳朵红了起来。她有罪,明明是如此正经的事情,可她居然还是想入非非了。她感受到了宋欲雪起伏的柔软,随着她的呼吸律动着,带着生命最原始的魅力。让她无可避免地想起大海的潮汐或者星辰的偏移。 更要命的是,宋欲雪讲话时的呼吸都喷洒在她的头顶,那些热度却从头顶传达至了她的掌心,血脉经过之处都变得火热。她如身处岩浆,有如纹身时带墨的针不停歇地刺下。 她在这一秒,在这个随意的怀抱里,又再次找到了自己的归属和方向。 接待的人愣了愣,“姐妹?” 宋欲雪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听一哥们说你们这有些门路。” 接待人莞尔,“有是有,但是——” 但是也没接过女客啊? 宋欲雪不爽地拧起眉毛,趾高气昂起来,她收回揽着祝随春的手,从背包里拎出钱包,抽出现金就往接待人脸上砸,十足的暴发户做派,“瞧不起我?我有的是钱。把你们管事的叫出来。” 接待人全然蒙圈了,他见过男的来闹事,也见过男人的老婆来闹事,这还真没见过来嫖的女的来闹事的。 他有点头大,又看那女的一脸戾气,他干脆拨通内线找了管事的过来。说是管事,但内行人都叫他鸡头。 几分钟后,一染着黄毛的年轻男人下来了,他长得不赖,只是穿着西装也遮不住浑身的流氓气质。接待人叫他汪哥。他俩先凑一起交流了会,汪哥朝俩人走过来。 “俩位美女,我们这真没有接女客的习惯。”他观察着宋欲雪的脸色,问,“但是万事好说嘛。就是这——”他笑起来,俩本来就小的眼睛立刻眯得看不见。 宋欲雪翻了个白眼,“老娘有的是钱。你们有人?” 汪哥黏糊地推销,“我们这,你打听打听,什么货都有。美女是要什么?还是说,俩位一起?” 祝随春心里无语,宋欲雪却把她推出去,“给我小姐妹找,她不想去那种吧。她女朋友刚跟一男人走了,我这才来带她找找乐子。” 那种酒吧?汪哥暗自想,还不是同性恋酒吧。他打量着被推出来的女人,长得倒是不是很有女人味,难怪是个同性恋。 “这样,不如俩位先唱唱歌。马上我叫人过来陪陪俩位美女。到时候啊,随便选。保管这位小妹妹满意。” 祝随春想起吴浓的“艺名”,不满地问,“miky在吗?”她又看向宋欲雪,满脸被娇惯出来的横意,“姐,我想要miky。” 汪哥愣了愣,就见宋欲雪说,“这女人跟人跑了你都还不死心?不行,找个别的。” 噢!原来骗感情的女的就是他们这的miky啊。miky他有印象,皮囊不错,就是性子太傲,但也有老板就好她这口。可是说到miky,汪哥皱了眉,“俩位说的这个,今天还真没有。” “怎么没有?”祝随春脾气上来了。 汪哥鞠躬哈腰,“这真不是我不想给。她要在,我立刻就给俩位老板叫出来了。但她从昨天晚上就没来上班了,今天一天也联系不上。我这,工资还没发呢,人倒是找不到了。” “工资?”宋欲雪问。 “我们这一周一结。”汪哥说。 “那算了,别人我都不想要。”祝随春耍起小脾气,扭着头就走,宋欲雪只好跟上。 俩人出了门,上了车,才全然卸下刚才的伪装。 “接的不错。”宋欲雪说,她现在全然没有刚才那高高在上,颐指气使的模样了。她又变成了水,或者今夜的月。 祝随春有些尴尬的掰着手指,觉得这也算不得夸奖,宋欲雪要是奥斯卡最佳女演员,那她充其量就是金鸡百花,天使宝贝老师都能拿影后,她应该也可以吧? “现在怎么办?”祝随春问,“找不到吴浓了。” 宋欲雪也有些发愁,但也正是如此,她越发肯定两件事之间的关系。 祝随春打开微博,却睁大了眼,她把打开微博界面的手机递给宋欲雪。 吴语的个人信息几分钟前完全被暴露,而且是她自己发布出来的。她的校园卡,她的成绩单,她的照片。她说,自己要不惜一切代价让这虎狼之师受到应有的惩罚,又回应说,现在已经无可取证,原博主已经被学校控制无法发声,她唯一能够依靠的就是大家。 这条微博无疑是条炸*弹。一把“禁止言论自由”的锅扣在了c大的头上。 事态已经越来越严重,甚至于演变到m院学院只要未就此事表态的人,就会被网民攻击甚至辱骂。一些发博质疑此事或者声明张克平时为人处事的播主,也被骂的狗血淋头。更有许多m大研究生出声支持母校被骂“肯定是睡出来的”。 c大的官博更是沦陷,不少人讽刺,c大靠新闻系闯出一片天,却在这时候闭了嘴。 两条微博,浏览和点赞转发早已过万。 宋欲雪心头一紧,法律规定,同一诽*谤信*息*实际被点击、浏览次数达到五千次以上,或者被转发次数达到五百次以上的将直接构成诽谤罪。 祝随春又收到蔡梦刚刚发给她的消息,蔡梦说,于皎这边已经被解决了,学校领导强调了她以后发微博要先通知导员和班主任以后就没别的事了,提出希望她谨慎行事不要盲目。c大对新闻和舆论算得上是相对了解的了,他们不希望自己的学生被卷进这种风波而后波及校园。校方又在郭征的要求下对于皎保证会关注这件事的后续动向。 现在郭征正带着她们吃饭。于皎一点事也没有。 祝随春:你微博怎么回事? 于皎:我刚刚给她发了消息,说误会了,学校没把我怎么样。但她还没回我。 祝随春:?你不澄清一下吗? 于皎:她可能只是误会了。现在就澄清也太打她脸了吧?我跟她可是战友,我还是等她回我吧。 祝随春紧紧皱起了眉。这算哪门子战友?一条绳上的蚂蚱还差不多。 “宋老师。”祝随春看向宋欲雪,声音沉重,“这条微博应该就是吴语发的。于皎,可能把账号和密码告诉了吴语。我们要不要澄清?” 吴语这样做无疑就已经把c大放在火上烤了。激化矛盾,增加关注度。而于皎这才刚出来呢,又经过这么一搞,指不定再进去。给自己学校泼脏水这件事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像之前一样解决了。 她话刚说完,微博跳出了新的推送。 c大官博发出声明,说并未对本校学生进行言论控制。 祝随春点进评论,一溜的不相信,还有人说,人小姑娘都受了这种事了,怎么还会撒谎。 人的恶,怎么会因为亲身经过恶而就不存在呢? “吴语怎么可以这样?”祝随春被气得有些发抖,头顶却传来了安抚的温度,宋欲雪在抚摸她的头。她听见宋欲雪说,“别着急,这说明我们正在靠近真相。” 21.021 宋欲雪和祝随春正计划着下一步往哪里走,就见到一个眼熟的身影从斑马线那端走过来,推门进了她们刚刚走出的地方。 宋欲雪当机立断,“下车。” 祝随春发誓她这辈子都从没有过这么快的下过车。 那头,吴浓正和汪哥索要工资,但汪哥叫保安把她拦住,不让她走,让她说清楚为何要关掉手机,没请假就直接不来上班。 二人正在缠斗中,宋欲雪和祝随春又进来了,吴浓满脸震惊,汪哥灵光一现,这不是又是一单生意? 吴浓还没来得及开口,汪哥就笑着迎了上来,“让两位看笑话了。两位回来的正好,这丫头又回来了。这,还——?”汪哥拖长声音留有无尽猜测余地。 宋欲雪又摆出来那副拿鼻孔看人的模样,说,“行了,人我们带走了。”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银行卡,“刷卡,行吗?” 哪里又有不行呢?汪哥带着宋欲雪去付款,剩下吴浓和祝随春面面相觑。吴浓此刻实在有些狼狈,她没有化妆,面容憔悴,发丝也在刚才被弄得凌乱。 “搞什么啊你们。”吴浓烦躁。 祝随春心里有一万个问题,每一个都恨不得立刻破口问出,但又怕耽误事或问完吴浓又整出什么幺蛾子,她干脆闭嘴什么也不说。 宋欲雪回来后就带着吴浓和随春往外走,但吴浓停住了脚步,非要今天把工资拿到。 汪哥又想骂她,可看这俩大客正不耐烦地等着,嘴里啐了一句祸害,却还是立刻拿出手机给吴浓转账。 吴浓收到钱后立马把钱转给了远在家乡的亲戚。 三人一道出门,吴浓扭头就想走,去被宋欲雪拽住了手腕,“不和我们聊聊?” 吴浓没心情扯皮,她最近的日子过得如同地狱,她甩开宋欲雪的手,想走,却见祝随春又不知道何时挡在了她的前面,面目诚恳与认真,“姐姐,和我们谈一谈吧。” 吴浓叹了口气。她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如果你们是问吴语的事,我没什么好说的。”她强压下愤怒。 宋欲雪一针见血:“吴语是你妹妹吧?” “有空在这里问她是不是我妹妹,不如去把那个人渣抓起来。”吴浓冷笑一声,“你们这些记者,就只想着扒出受害人的故事,爆点猛料,没一个干正事的。是不是还要写,受害者背后还有个卖/淫的姐姐?把吴语的名声弄脏,好让那狗/日的逃脱。” “当初是这样,现在你们也想这样?” 祝随春被吴浓这劈头盖脸的一顿发火而弄得头昏,宋欲雪安抚地伸手摁住她的肩膀,示意她不要冲动。 再次提问时,宋欲雪没有对着吴浓的怒火迎面而上,转而换了话题切入,“你现在很着急用钱吗?” 吴浓看着宋欲雪,眼底是复杂的漩涡,她缓了一阵说,“我妈进重症病房了。” 宋欲雪听后蹙眉,祝随春惊讶又担忧,“怎么?” “吴浓那事,我妈看见了。”她自我嘲讽地笑出声,“也是。你说她造了什么孽,俩个女儿都没个好下场的,都栽在同一个畜生手——。” 吴浓意识到自己说出什么话,立刻戛然而止想要闭嘴,但一切信息已经被宋欲雪和祝随春捕捉到了。 栽在同一个畜生手里? 吴浓转身想走,却被宋欲雪喊住:“听着,吴浓。我们是真心想要帮助你和你妹妹。如果你真的想让有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你就应该向我们坦诚。” “……”吴浓转过身来,看向宋欲雪和祝随春,又想起那天在破楼小区二人的帮助,她叹了口气,“先去我家再说吧。” 三人开车去往了吴浓购买的房子,是精致的电梯公寓,吴浓住在二十三层。祝随春看着电梯屏幕上的红色数字一点点变动,只觉得自己也在一点点地接近迷雾里的真相。 进了屋,吴浓还是给她们倒了水,三个人坐在小餐桌前,气氛并不轻松。空气里像是有什么正在慢慢凝结成铁。 “我之前不给你们说,我退学是不想读书了吗?”吴浓捧着水杯,热气蒸腾出的白雾迷乱了她的眼。 宋欲雪和祝随春点头,并不出声打断她的情绪。 “我骗你们的。” 那些白色的雾气仿若形成了一层隔膜,把吴浓推得远远的,祝随春都看不清她的眼神了。 “张克是我的选修课老师。”吴浓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他也配称老师。” “把我叫去办公室,水里还放了迷药。等我醒过来事情就已经结束了。又能怎么办呢?我和所有同学告发他,我甚至去教务处,我找校长。我去学校附近的警/察那报案。我以为正义会出现的。” 吴浓冷笑,“可我等来的是什么呢?张克无罪,一切都是我为了让他不给我挂科的威胁捏造。所有人都说,看啊,吴浓是个整天只知道混在男人堆里的女人,会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吧?” 祝随春打量着吴浓。她的确是性感的女人。 刻板印象实在太可怕了。 “还有什么对我说什么呢?说我这骚/浪/贱的模样,估计早就不知道被哪个男人上了,现在还想来污蔑老师。” “是。我抽烟,我喝酒,我每天流连夜店蹦迪。但是这就能否认掉我遭遇的一切吗?” “好啊。既然都说我是个淫/荡的婊/子。那么我就做给他们看。不就是出卖自己的身体的吗?”吴浓笑着流泪了,她声音哽咽又狠厉,却带着颤抖,或许就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这些年来,她一直都没有放过自己,一直在用另类的方式惩罚自己,“我接客,我卖/淫。我倒要看看,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是他妈的什么的东西。” 祝随春的心绞成一团,她的心脏仿佛被放进某种切割的机器里,嫩肉被一点一点地剥离,搅碎。 人啊,到底是什么样的生物啊? 我们被他人伤害,却不断地给予自己惩罚。 正义又在哪里? 祝随春觉得浑身寒冷,如坠冰窖。 见过太多世间黑暗,经历过最大的恶的人,最终都会走向三个方向。 要么向吴浓这样,被人性的恶所击溃,不断折磨自己,每一个夜晚都遭受着精神与灵魂的折磨,在妥协和战斗里不断纠葛,找不到出路。 要么就是被恶同化,成为恶本身,以恶制恶,却对别人施加了自己当初所承受的痛苦。变成了曾经自己憎恶的人类。 要么就是——祝随春看向宋老师,她依旧如常,面不改色。 宋老师她,当了这么多年调查记者,估计早就习惯了吧。被每一次的人性给击溃,被现实所碾压,可她还是坚持不懈,在黑暗里寻找光亮。到底是要有如何坚韧的一颗心才能不被这些怪物同化,或坚强而柔软地一直战斗,既不使得自己击溃自己,也不使得自己被别人打败呢? 赤子之心啊。 饮冰十年,难凉热血。 祝随春鼻头一酸,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呢,她可以做到吗?她又能够,成为哪一种人呢?要不要在彻底身陷黑暗之前,就临阵脱逃,全身而退呢? 太可怕了啊,人这种动物。仅仅可以因为一个刻板印象,就全然不顾事实,扭曲一切。 吴浓最后说:“我们家是欠了m大什么吗?现在让我的妹妹又步我的后尘。他们还要继续包庇一切吗?” 宋欲雪冷静地分析者:“当时你去报案的时候,警方那边有确认立案吗?” 吴浓点头,“只是后面不了了之,说是虚假报案。” 宋欲雪实在太清楚中/国这个暴力机关的执行力度了。出现这样的问题无可厚非。仅凭她一人之力也是无可扭转现状的。她总是对这种情况感到无力,但是她还是一直在尝试着,哪怕改变一个人,都是好的。 宋欲雪安慰道:“没关系,有在案记录就够了。” 有必要的话,她们足以利用此掀起舆论风波。宋欲雪作为从业者又怎么会不懂的舆论的重要性呢?她从不操纵,但不代表她不会。她不介意利用无害的一些手段来达成目的。 “这件事披露出来以后,你有和你妹妹联系过吗?”宋欲雪问。 吴浓摇了摇头,显然十分焦虑,“我和她关系从我退学开始就不怎么样了。我们很久不联系了。家里也联系不到她。学校那边也找不到。没人知道她去哪里了。” 吴浓对她们撒了很多谎,但是她今天所言,宋欲雪和祝随春心里都有数。 祝随春注意着微博上的动向,m大果不其然发官博说纯属谣言 张克实在算得上有名的教授。 而与吴浓当初所经历的一切不同,这一次,所有的风向偏向了吴语。她实在太优秀了,又是乖乖好学生,长得引人怜爱。在这个以成绩为王的应试教育时代,好孩子,是不会说谎的。 所有人都把矛头对准了m大。 网络上许多人开始勇敢地站出来分享自己曾经的遭遇,不只是张克,更不只是老师。在中/国,熟人犯案的几率更高。表哥这种生物,更是首当其冲的高概率咸猪手。 中/国对于性教育的无视和亲戚之间过分的熟稔,让许多人有机可乘。 但当然,一切矛头还是对准了张克。所有人都在要个说法,还有人打算明天上张克的课时就穿着抗议的衣服去。 吴浓留他们休息,宋欲雪答应了,她们明天打算就去m大看看。由于这是一室两厅的格局,宋欲雪要和祝随春挤一张床。 但这时候,祝随春已经起不了任何旖旎的心思了。 她和宋欲雪各自洗完澡换好衣服,上床时盖好了吴浓特意分开给她俩准备的两床棉被。 “关灯了?”宋欲雪问。 祝随春点点头。 紧接着,她小声问,“宋老师,这算不算就是真相了啊?” 在黑暗里传来宋欲雪的回答,她的声音里有着掩不住的疲惫和松懈,“只是更加靠近了而已。早点休息吧。” 不能偏听一方之词。 “好。”祝随春捏紧了棉被,“宋老师,晚安。” “晚安。” 祝随春屏住呼吸,宋欲雪大概是真的很累了,头一沾上枕头就困了,直到那边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祝随春才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她悄然地翻身,看着已进入睡梦的宋欲雪。她似乎梦到什么不好的事,眉头还皱着。 祝随春抬起身子,十足的小心翼翼,在宋欲雪的眉心印下一枚轻吻,虔诚地不带任何情/欲。 趁上帝闭眼,吻人间一遍。 宋老师,明天见。 22.022 第二天一大早, 宋欲雪和祝随春先是带着吴浓去之前的警/察局要了报案记录。 一开始,因为实在年代久远,那负责人本来都不想搭理这群没事找事的人。可等宋欲雪一亮出记者证,这家伙傻眼了,紧张地讲话都变得磕巴了,赶紧找人把记录调档了。 2011年5月14日。 吴浓自己都诧异了, 原来那些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她掰了手指数, 整整七年。现在她也快要奔三。而以前爱怜的妹妹, 也已快大学毕业。 三人又立马赶往m大, 可m大的排查严格了许多, 眼见有许多人被拦在校园外,宋欲雪就赶紧转换了策略。她半路挑选了一个正准备入校的幸运儿,询问她是否可以带她们进入校园。 那女孩一开始还有些迟疑, 可听说宋欲雪是知名记者还是为了调查吴语的案子来的,就立马一口答应了, 还说带他们去听今天张克的课。 这女孩是吴语的直系学妹,对这事特关注,还一个劲儿夸吴浓, 说她特棒。 到了保安那儿,女孩说祝随春是她舍友, 又说宋欲雪和吴浓是她俩的姐姐。好说歹说, 终于得以进了校门。 “以前不这样的, 我们学校随便进。多的是老爷爷老奶奶每天吃完饭来我们学校遛弯消食。这不饭后走一走, 活到九十九吗?”女孩有点话痨,“但是自从那个事出来以后,防得贼严了。这可不就是做贼心虚吗?” 宋欲雪笑笑,和她闲聊起来。末了又问她,“你知道张克在哪儿上课吗?” 这女孩一拍脑门,哎呀一声,才恍然大悟自己忘记了什么,拐个弯带着他们往回走了一截路。她把她们三人带到了教室门口,就摆摆手道别了。 祝随春借着虚掩的门缝看着里面的讲台,这是个阶梯教室,坐满了人,但好似都不是来专心听课的,还有人的衣服上直接拿笔写着“求良知,求真相”。 张克是个三四十的男人,虽说没到大腹便便的程度,却也有些油腻。带了个金丝框眼镜,眉头的皱纹都快叠七八层了,蚊子要一头撞过来估计得被夹死在里面。随春在心里骂道。 里面已经没有座位,她们本来做好了一直等待的打算,可正赶巧的就下课了。张克走出门,宋欲雪带着吴浓立刻迎了上去。 宋欲雪言笑晏晏,“张教授。你好。”她亮出自己的记者证,“我是人民day报的记者,请问你有空和我聊聊吗?” 宋欲雪之所以敢谎称而不怕被拆穿,是因为几年前,她办下这个记者证时,的确是在该报纸的采编部门。只是后来待不下去了,辞职了。只是这记者证不回收,她就留了下来,也算得上是登记在册的在编记者了。 张克应下来,带着她们去办公室。他不傻,如果他拒绝,反而显得有鬼。谁又能知道记者会写出什么样的东西呢? 她们离开时,一群学生都在背后叽叽喳喳地围观着。 祝随春一直观察着吴浓的反应,她在看到张克那一秒就不可控地放大了,可就再也没有别的反应了。 宋欲雪和张克走在前面,祝随春跟在吴浓的身边,实在称得上有些冒犯地问,“浓姐,你还好吗?” 吴浓笑了,她觉得自己卸下了心头的大石。她这么多年来,都回避着那一年发生的一切。回避着这个校园,回避当初相识的人,更是不敢去想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她以为自己放不下,以为自己永远都会待在那个唐僧画下的圆圈里。可是当她见到了张克,她才恍然大悟,画圈的从来不是唐僧,而是她自己。原来这么多年里,她已经不自觉的将之放下了。 她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在意了。她曾经以为那个永不愈合的伤疤,现在却已经开始慢慢地被缝补了。 吴浓长吁了一口气。 进了办公室,张克邀请他们坐下,又态度极好地给她们准备好了茶水。宋欲雪说谢谢,祝随春也只好压住心里的烦闷开始了礼貌的表演。 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不应该有任何情绪的泄露。 “你们是来问吴语那事吧?”张克看到了宋欲雪的点头,于是继续说,“她真的是我这几届里待过的最优秀的学生,我一直想不通她为何要在网络上这样污蔑一个我这样的好老师。其实今天是我还好,我至少是她的班主任,可以容忍。但是如果是别的老师呢?宋记者,你一定要把真相公之于众啊。我是无辜的。” 从吴语的名字自张克嘴里蹦跶出来以后,吴浓就满脸的不耐烦。 “张教授,您别着急。”宋欲雪拿出纸和笔,一副专业做派,“按照微博上的说辞,吴语说您多次对她行骚扰之事。请问您怎么看?” 张克把眼镜摘下来,烦躁地捏着鼻根,“什么叫我怎么看?我都没做这些事我能怎么看?我怀疑吴语有不可告人的目的,我建议你们好好去询问一下她。” “吴语说,9月份第二周的周末,你把她骗回家了?” 张克情绪有些激动,他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道:“那天!那天根本不是她说的那样。”语必,他又颓然地坐下。 按照微博上吴语的个人阐述,那一天里,她喝醉了,被张克带回来家,醒来后就觉得不对劲,但是张克言语拿考研威胁她,还不准她把这件事告诉别人。 “是,吴语喝醉了。我没喝酒,我酒精过敏,就想说开车送她们几个回去,但是半道吴语叫着胃疼,我就先把其余学生送回了学校,又带她去了诊所。哪知道看完病她就变了个模样,缠着我撒娇卖/骚——” “你他妈!”吴浓差点冲上去,祝随春把她拦住。 宋欲雪也冷了脸色:“张教授,注意言行。” “对不起。”张克道歉,却又注意到了吴浓,“这位是——?看上去好眼熟。” 吴浓讽刺地笑出声,却没有回应。 她惦记那么多年的痛,别人却轻飘飘的不以为然,还不当一回事。 “您继续。”宋欲雪说,她的本子上已经记满了字。 “她非要我把她带回家。我真的什么也没做,她就是在我家睡了一夜。宋记者,你要相信我。现在网络上疯子太多了,一个二个都说什么都信。现在连我家小孩在小学都因为这事受到了排挤。”张克有些急切。 宋欲雪记录的手顿了顿,但她很快调整过来,问:“你们去的是哪家诊所?” “就黄群路那个,什么名字我忘了,灯牌好像是蓝色的。” 宋欲雪又道:“张教授,除了吴语。你有没有对别的女孩进行过性/侵/犯呢?” 张克急眼了,“我说了多少次,我没搞吴语就是没搞。” 宋欲雪犀利地继续质问,“你确定吗?你知道刚才你问过的女孩是谁吗?她是七年前被你性/侵却报案无果的学生。”宋欲雪把打印的报案记录甩到他面前,“怎么样,现在能记起来了吗?” 张克傻眼了,他拿起报案记录,翻来覆去地看了几次,喃喃道,“不该啊。明明每次事后我都处理干净了。” 宋欲雪满意地笑了,她说,谢谢配合。 三人行转身就走,不顾张克的反应。 祝随春问:“接下来去哪儿?” “诊所。”宋欲雪把藏在包里的录音笔拿出来,插在车上,边听边说,“我们去印证一下张克的说辞。” 吴浓却有些急了,“你什么意思?你是信他说的话了?” 祝随春安抚她:“浓姐,你冷静。我们的职责就是溯源,有任何可能都不能错过的。” 为了尽可能地还原事情,她们必须多方面考察。 “对了,宋老师。” “嗯?” “为什么明明你在用本子和笔记,还要再用一个录音笔啊?” 宋欲雪瞥了她一眼,“本子和笔只是掩护,顺带记记细节。对付张克这种人,录音笔才是关键。” 有时候,甚至能成为呈堂证供。比如刚才张克脱口而出的一句话。 “那我能看看写的什么吗?” 宋欲雪想起自己在本子上写的话,义正言辞地摇头。可一个拐弯,本子从她包里滑落,祝随春眼疾手快地拿到,翻开。 …… 张克,傻逼。 语无伦次?傻逼。 …… 总而言之是一大堆吐槽和对张克的谩骂,虽然来来去去只会骂傻逼和笨蛋。 祝随春扭头去看宋欲雪,她红了耳根,正拧头看向窗外。 看不出来啊,宋老师,也有这么幼稚和别扭的一面啊。 不过,祝随春一边道歉一边把本子放回宋欲雪的包里,那白纸上突兀地,用尽力道的笔的刮痕,让人非常在意啊。张克究竟说了什么,竟然让宋欲雪,有了如此不镇定的,激烈的下意识反应? - 三人到了诊所,宋欲雪第一件事就是观察有没有摄像头,庆幸地就是这诊所走廊还真有两个。 比起警察局,这私人诊所显然好说话多了。一听是为了这事,也热心地去调监控想要提供帮助。 很快,宋欲雪三人就看到了监控画面。 然而吴浓却越看越心惊,因为完全贴合张克的说辞。画面里的男人不断地推开女孩,女孩却自己黏了上来。还熊抱着不肯撒手。 陪着调监控的小护士“啊”了一声,激动地说:“我想起了我想起了!那天也正好是我值班。我当时就奇怪,以为他们是老夫少妻呢,那个女孩可黏那男人了。” 宋欲雪和祝随春互看一眼,两人再看向吴浓,她早已面失血色。等把监控视频拷到u盘上,三人朝小护士和医生道了谢,又开车上路。 到点了,得吃中午饭。祝随春提议随便找个路边得小馆子解决一下得了。 吴浓完全陷入了被颠覆的认知里。她那个乖巧可爱,总是跟再她屁股后面跑着叫姐姐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如果张克没有说谎,难到说谎的是她的妹妹?为什么会这样? 宋欲雪排兵布阵:“阿春,你给于皎发消息,让她联系一下吴语。”宋欲雪看了眼失神落魄的吴浓,补充道,“就说,她姐有话想和她说。” 吴浓惊讶,指着自己,“啊?我吗?可是,不行不行,我和吴语已经很多年没见面了。你们不知道,回家过年只要我在,她坚决不回家。所以现在我也不回去了。” 祝随春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怅惘。 宋欲雪对她说,“你难道不想亲自问问你妹妹,为何要撒谎吗?问问她,为什么要考m大金融系。” 宋欲雪现在几乎可以完全拼凑出故事了,但她唯一的疑惑是她和祝随春最开始的疑惑,如果吴浓和吴语无交流,吴语又是从哪里得知于皎就是c大新闻学院的学生呢? 于皎那边如初转达。 她这一天天的过的一点也不好,心情总是过山车。明明上一秒她还是做好事,下一秒却发现不对,吴语借用着她的微博发出去的消息,已经过分的具有明显引导性和过激的仇恨倾向了。 还好学校这边了解到了不是她在发微博后,没有再对她进行什么谈话或者盘问。只是c大官博更新,说并未对于皎本人进行什么不当措施。但网民都不信。 互联网已经掀起了一场狂欢。 如果你骂m大,c大,以及张克,那么你就是没有良知,你不懂正义,你不配做人。甚至有些情绪激动地人在网络上评论里甚至私信别人就这件事表态战队。 已然完全是非理性的,纯粹的情绪发泄了。甚至已经没有人来关注事件本身了。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渠道和发泄口,来将自己的怒火和想象中的不公全都咆哮出来。 这其实是非常恐怖的。 当一个国/家的舆论开始脱离对事件本身的关注而演变成情绪的屠戮,那么一切都显得有些胆战心惊了。 只要有人在微博开始就这件事发出合理的质疑,都会被骂到狗血淋头。 祝随春感到有些迷茫和恐惧。《十二怒汉》是她最喜欢的电影之一,而其核心的要义就是,人,要学会保持合理的质疑。 可现在,质疑被舆论抹杀了。没有人敢发出质疑了。说出来,就是百万暴躁网民轮番上阵问候你家祖宗八代。 她们以为,见面会来得很晚。可没想到只是当天下午,吴浓和吴语就在咖啡馆如约碰了面。 许是有点近乡情怯的意味,吴浓根本不敢上前,眼泪刷地下来了。而吴语却神色冷淡,像是个油盐不进的战士。 “姐。”她不情不愿地喊了声。 这称呼从她嘴里叫出来实在是太过于陌生了,吴浓自己也有些不习惯。她张了张口,想喊她一声妹妹,却发现自己仿若失声,什么也叫不出口。吴浓淌着眼泪,祝随春给她递了纸张。 吴浓问:“嗯,你最近,过得好吗?” 吴语讽刺地哼笑,“你都还活在八十年代,都不看微博的吗?我过的好不好,你难道不知道。” “我——吴语,你别这样。”吴浓有些无力。 吴语气急反笑,“别哪样?你看自己有个像姐姐的样子吗?就知道哭,遇上什么事都只知道逃避。别人把你强/奸了,你倒好,自甘堕落去当个妓/女。还瞒着爸妈,我都替你羞耻。” 吴浓的语调提高,她浑身颤抖,她不懂,为何她们姐妹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每次见面给予对方的就只有伤害:“吴语!” “我的姐姐是那个从小站在我身前保护的勇士,不是你这种可耻的懦夫!”吴语起身想走。 宋欲雪却悠悠开口:“你为了你姐做了这么多,为什么见面却是这种情景呢?” 吴语的脚步顿住了,她的底子被发现,她紧张,于是只剩下虚张声势,“我做了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宋欲雪叹了口气,抬眼直视吴浓,心里泛起感同身受的怜悯,她现在不是以一个记者的身份在询问,而是以朋友或者长者,她把一切娓娓道来:“考上m大,瞄准金融系。听说你还复读了一年?明明成绩优异足以来m大,为什么还要复读?” “是因为班主任不是张克吗?”宋欲雪双眼如刃,“你一定尝试过很多次,但是这一次是最成功的,对吗?很聪明,利用舆论的弊病和性别与弱者优势,点燃了大众的怒火,逼迫张克接受应有的惩罚。” 宋欲雪喟叹出声,“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后果。或许这样都不能将张克绳之以法,而你却有可能要遭受牢狱之灾。” 老底都被扒干净了,吴语瘫然坐下,全然承认了这一切。她伸出双手捧着自己的脸,而泪水从指缝滚滚而出。 “我只是想要,只是想要伸张正义啊。以自己为代价都没关系。”她哽咽,“我的姐姐,我那么英勇和优秀的姐姐,不该是现在这样的。如果当时有人伸张正义,她就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干那种工作。” “法律既然给不了她公平,那就由我来给她。正义或许会迟到,但从来不会缺席。” 吴浓早已经泣不成声。她早就习惯这个工作了,早就预想和经历了所有人对这个工作的仇恨和偏见,却没想到自己的一个选择会对自己的妹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 “吴语——” “你别叫我!”吴语咬牙切齿地说,“我想帮的是那之前的姐姐,而不是你。” 姐妹之间的隔阂太深,似乎已经不能和解,至少不可能在短时间和解。 一个偏激,一个过于内疚。 祝随春说不出心里的感受了,直到她和宋欲雪离开,留下吴浓和吴语二人,上了车,走上了回首都的道路时,她都没纠结明白一件事。 “宋老师——”祝随春观察着宋欲雪的脸色,“那我们,要把真相,公之于众吗?” 宋欲雪掌着方向盘,看路,没看她,只是问:“为什么要这么问?” “你看啊。那个张克本来就是坏人,而且也干过这种事。吴语又是好心好意,她也想伸张正义啊。她虽然方法有点过激,但是不否认是存在有效性和助推性的。再说了,如果我们把事情披露出去,吴语就要成为众矢之的的了。” 宋欲雪脸上全然没有愠色,她没有回答,问了祝随春另外一个问题:“你觉得什么是正义?” 祝随春拧眉,沉思半天,却找不到答案。正义到底是什么?是公平公正,还是追求不懈的真理? 宋欲雪道:“吴语在达成目标的过程中直接或间接地伤害了别人。” 祝随春咕哝着,“可张克也不算是好人啊。” 宋欲雪叹道,“但他是人啊。” 尽管行为可以称之为禽兽,法律依旧认可他人的属性和权力。 “没有人可以给正义下一个被所有人认同的定义。”宋欲雪语速极慢,“正义甚至可能不存在。” 祝随春迷茫了:“可不存在的话,调查记者,又在做什么呢?宋老师你,不是在追求正义吗?” 宋欲雪摇了摇头,“我追求的,是我自己所认定的正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正义,比如我,比如吴语。她的正义就是可以不择手段哪怕伤害别人也要伸张的存在。” “阿春,你也会找到你的正义的。” 祝随春似懂非懂。 “人类社会的基石是什么?你们上课有讲过吗?” “啊?” “法律。”宋欲雪眼神幽深,“然而法律从来不是用来单纯解决正义问题的,某种程度上来说,法律是为了维持相对公平和社会大体秩序的稳定而存在的。而司法的确可以做到回应人们对于正义的企盼和要求,但实际上,司法优先维护的还是法律的权威。” “是,如果没有吴语这一出,张克估计这辈子就这么逃过制裁了。但她的方式触犯了法律,违反法律当然是她的自由。只是违反以后,她的自由却受限了。” “如果我们纵容了这一次,那么就可能还会有无数次。”宋欲雪神情认真地看向祝随春,“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必须做出选择。你要怎么选?” 祝随春觉得自己呼吸都停滞了,才能说出那几个字:“我们公布事实吧。” 公众有了解事情真相的权力,尽管真相在脱离了当时的环境以后,几乎是个谬论。因为一切都难以真正复原,现在的真相依靠的只不过是拼凑的合理的推理。 “等会回去就直接去我家。你写稿准备发,我先去警局立案。” “啊?谁的案子?” “张克。”宋欲雪双目毫不收敛锋芒,“一定要让他自食其果。” 祝随春说好,又掰弄着手指,又转头看窗外,凑在玻璃上哈气写字。她写,正义。又想起了吴语的那句话。可是迟到的正义真的还算是正义吗?吴浓已经千疮百孔了,而吴语做的,不过是往她这件华美的外衣上打了个补丁而已。 迟到的正义,似乎在否定正义本身啊。正义该是即时的,也理应即时。很多年后,有些人甚至已经不想要正义了,但法律还是会为了彰显自己的权威和企图为他伸张正义,把旧火重燃。 太难了。生而为人,真的太难了。 但有宋欲雪这样的人在燃烧着,也太幸运了。 世界不是轻而易举可以被改变的,人性自古如此。但一想到有人正在坚持改变世界,哪怕只变动了微弱的尘埃。祝随春都觉得心有慰藉。 在看不到的黑暗里,有无数人沉默地推动着地球运转而不被世界改变。 祝随春回想着今天的一切,她瞥眼宋欲雪,又开始想,如果有一天,她面临和吴语同样的境地,又会怎么抉择呢? 她果然是做不到啊,做不到只是眼睁睁看着罪恶在危害了她的世界以后还继续肆意人间,做不到再去考虑大义。她会选择像吴语一样,不择手段,只为了完成“自己正义”的结果。 哪怕伤害别人。 祝随春的眸光黯淡了些许。 宋欲雪说的没错,可法律总有遗漏,而遗漏里,有着那些蛀虫玩弄钱权留下的窟窿。 - 祝随春周末终于弄完吴语这事,得空回了学校,这刚一进宿舍,和于皎打了个照面,这丫就扑上来抱着她哭了。祝随春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哭。那往祝随春衣服上蹭脸的架势,都快让祝随春怀疑这丫就只想过来用她衣服擤个鼻涕而已。 然后,于皎一个劲道歉,语无伦次,祝随春说没事。 她和宋欲雪都清楚了,吴语知道于皎是c大学新闻的是因为那个妇女儿童机构。她和里面的一个社工是好朋友,看到了合照,又恰好发现是自己关注的美妆播主,就将计就计了。 于皎只是吴语的计划里的一环而已,就算没有于皎,也会有别人。 但于皎还是内疚,她内疚得不行。那么多c大的学生和老师就因为她被骂了。她当时还和祝随春她们争执。她有什么用呢?人怎么这么复杂呢? 祝随春把她环着怀里,拍了拍她的背,哄她,“皎妹,别哭了。这不能全怪你。” 于皎抽泣着说,“那还是有一部分怪我。” ……是这个道理。 “所以现在怎么样了?”于皎问。 祝随春把她所知道的都毫无保留地告诉给了于皎,“警察立案了,张克被拘留了。但是据说他要请律师走法律程序。等开庭吧?吴语直接认了罪,看她态度好,判了一年有期徒刑。不判不行,m大那边非要个说法。” 祝随春说的这些事不过就发生在一天而已,于皎却感觉如此漫长。 她的每一秒等待都是凌迟,特别是当祝随春告诉她真相以后。 她开始不断地怀疑自己。她真的有成为一个新闻工作者应该有的基础素质吗?她真的可以做到吗她真的,喜欢新闻吗? 和人打交道,还要不断地辨别真假。她光是想想就觉得身心俱疲。更何况,还要随时警惕同流合污。她好怕,怕自己成为自己现在不屑和讨厌的人。她不要。 她为什么要读新闻专业呢?于皎想不出答案。好像就是分数差不多了,又觉得足够的理想化,就来了。可她这俩年,不过浑浑噩噩。东西没学多少,炮/友倒是多得很。 于皎从祝随春的怀抱里抽身,有点害羞地蹭了蹭眼泪。她这俩眼睛还是头回跟龙王发大水似的,还是在祝随春和蔡梦还有kiki面前。虽然蔡梦和kiki都在自己床上装死,一个屁都不敢放。专门留空当儿给她俩在这矫情。 扑哧。越想越觉得搞笑,于皎自己都笑出声来。 “富贵啊。”于皎说,“我这两天想了好多。” 她看着祝随春的眼睛,看着这个在军训时就被她一眼盯上的好姐妹,“我想退学了。” 祝随春被吴浓搞得现在听到退学俩个字就觉得头大。但她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退学?就因为这事?” 于皎点点头,有些烦躁地揉了把头发,“但也不全是。这就一□□吧?我觉着我自己真不适合这个。我也没觉着自己学到啥东西了。我给你说老实话,掏心窝子。你要让我说北京哪儿的酒吧怎么样,我保管给你报菜名似的说完。可这新闻——”于皎耸耸肩,扯动嘴角,“我还真是一问三不知。” “我跟你们不一样。”于皎自暴自弃地说,“我就是从小有点小机灵,什么事虽然都不拔尖,但是也不落下风。考了个c大新闻系纯粹是因为分数到了。我也愁什么就业,我爸一早也说了,这书你爱读就读,不爱就算了。” 祝随春想起自己的过去,她又何尝不是呢?初中高中都只是积极废人而已。偶尔心血来潮会说出努力的话,找到自己的目标,可是睡了一觉就乏力了,没意思了。懒惰是她的原罪。能够走到今天,靠的也不过是投机取巧的小聪明而已。不像蔡梦和kiki,都是脚踏实地努力的学霸。 她高三那会,为了鼓励自己,都快把什么励志故事名言警句背得滚瓜烂熟了,可还不是屁用没有。她焦虑,担忧,却又无从下手。浑身有股想要努力的劲儿,却没有努力的实质。不甘心啊,不甘心平庸。但是事实平庸。c大完全是超常发挥,她自己都没想到。 然后填报志愿时,她妈说,家里挖煤有的是钱,不愁养老,选你喜欢的专业吧。 于是她一眼看中了新闻。 “你能理解我吧。”于皎问。 祝随春推她,笑着说,“咱俩大哥别说二哥,都一样。” 只是碌碌无为而庸常的人。 但宋欲雪正在改变了祝随春。于皎却被现实击溃了。 “我觉得你遇到宋老师挺好的。”于皎感叹,“这事也真的,我就说不出来有多感谢你们。” 于皎拉着祝随春的手,把一个黑色编织手链戴在她的手腕上,“反正新闻我是不想再学了,也不想再混日子了。打算花个一俩年到处走走。我爸的钱嘛,不花白不花。哦,对。这手链我这两天心焦的时候编的,就给你了。你给我好好戴着,你毕业戴学士帽的时候我还要回来凑热闹检查呢。” “这么快,就决定好了?”祝随春摩挲着手链问。 于皎挑眉,“有钱能使鬼拖磨,更别说这点事。你不在的时候我都跟梦崽还有kiki道过别了,就等你回来,再陪你睡一晚——” “喂!什么叫睡一晚!” 于皎笑嘻嘻,“这不是大家一起在寝室睡觉嘛?” 于皎虽然经常和蔡梦互怼,但一年半年下来还是有感情的。舍不得了,自然把人叫成梦崽了。kiki就更别说了。 “我不在了。你得替我好好保护kiki。” 祝随春还没说话呢,那隔壁铺就传来止不住的抽泣声。 这下不得了,于皎自己也两眼沾泪了。 “哭什么啊你!田琪琪!”于皎三步做两步走过去,掀开床帘,踮脚捏了把田琪琪的脸蛋,“你们春哥比我会打架呢,放心。” “打算去哪儿?”祝随春看着他俩闹,眉眼含笑,等她俩停了才开口问。 “这个嘛——”于皎挠了挠头,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岑医生说她今晚再挑挑,让我等着。” 哇哦。祝随春看着于皎夸张地比着口型。 “你干嘛啦!”于皎有点害臊。 “你和岑医生,在一起了?” 于皎瘪瘪嘴,“没呢,她那老女人。算了,我于皎也不是什么需要承诺的人。这也挺好的。她还辞职了,说陪我出去逛逛。” 其实于皎和岑漫这事,她俩自己都理不清楚。 于皎昨天情绪崩溃,想找祝随春,但又怕打扰她。转手给岑漫打了电话,刚好岑漫没值班,闲得无聊,就把于皎约出来喝酒吃夜宵了。 于皎把一堆破事给岑漫说了,岑漫倒是不在意,说什么不想搞新闻就不搞吧,又没人会瞧不起你。该撤咱就撤,你志不在此,那就换个地方。 这句话一下就让于皎醍醐灌顶。 岑漫嫌弃:“再说了,反正你把把你宠得跟个二级残废似的。” “喂,你说谁呢!”于皎佯装生气。 “谁应说谁。初中了都不会自己扎头发,啧。” 于皎笑得乖巧,“可你还不是给我扎头发。” 还替她换了好多花样。那时候于皎就怀疑岑漫把她当成芭比娃娃了,每天都赶着过来给她搞整发型,弄得她那段时间,真的,不摆了,那真的是一个花枝招展。每天走学校路上都有人盯着她,上课老师点她都不叫名字,都说什么,那个满头辫子的,对,就你,别看了。起来回答问题。或者类似的。 “可我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啊。”于皎迷茫。 岑漫说:“只有少数人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剩下的都是瞎扯淡,摸着石头过河呢,你多试试呗。反正你还年轻。” 年轻就是试错的资本。 新闻不是,不喜欢,做不好,不想做了。ok,那我们换一个。 “你知道你最大资本是什么吗?”岑漫问。 于皎猜测,“年轻?” “不。”岑漫晃了晃酒杯,“是你家有钱。坦然点承认也没什么不好。这就是中/国的的实情。哪儿有什么纯正的教育公平,还不是资本下的固定选择。你爸有本事,给你拼了个轻松的活法,你不用搁那浪费呢?” ……说得好有道理? 于皎随口问,“那我总不能一个人出去走走吧,你陪我?” “好啊。” 岑漫答应了。 那一瞬间,于皎只觉得满酒吧的灯光都荟萃到了她的眼底,那藏在镜片之下的,是她的万丈深渊。只要岑漫一个眼神,她就可以俯身跳下。 那是她的秘境,也是她的神往。 祝随春听完于皎的讲述,略有感叹。 这个世界有宋欲雪那样的殉道者,也有像岑漫一样的游侠。 而她和于皎,都还在找寻自己的道路。 但她知道,她成不了殉道者,她更想成为骑士。如果说宋欲雪是黑暗中炼戒自我,那她就要以更暴力地手段逐光。若没有光,她就撕破黑暗诞生光。 她想以笔为剑,斩他恶扬己善。 而放下剑以后,还能拥抱孤身一人的宋某某。 23.023 一个人从天堂永坠到地狱最短需要多长时间呢?祝随春以前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无可得知, 但是她现在却切身地了解了。 三个小时前,她还站在首都国际机场送于皎和岑漫一起离开,于皎还非常诚恳地祝福她这个最好的朋友,一路顺风。 倒是一路顺风了,就是好运半路失踪了。 两个半小时前,她正坐在地铁上, 接通她妈高时月的电话,她妈很冷静, 只说了一句话, 最近别往家里跑。祝随春可以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传来的激烈地撞门声, 还有她父亲的谩骂声。 然后她妈挂了电话。不管她怎么回拨, 都无人接听。 一个半小时前,她登上了从北京去往山西泰原的飞机。 而现在,她早已降落, 从机场打车到家。 紧接着她看见她家的小别墅的栅栏被砸了个粉碎,小院儿里的花草都被毁得歪歪扭扭。她妈最爱种植月季, 上次她离开时,那一溜强行栽植的粉色月季伊丽莎白女王还傲然挺立,而今天, 却都衰败于地。 祝随春屏住呼吸,她甚至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尖刺上, 双腿又像是灌了铁铅, 只剩下意志在拖着她前进。 伸手拧转门把的时候, 祝随春紧张地吞咽了口水。她希望自己刚才所焦虑的一切都只是幻象,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什么也没有失去。 门无声打开,房间也是乱得一塌糊涂,到处都是撞击和摔打留下的痕迹。 恐惧,紧张,焦虑,担忧。所有的情绪从全身上下各处抽丝又汇集在她的心脏处,化形为一双大手,先只是覆盖在她的第三肋骨之下,而后骤然加大了力度,以一种要将她毁灭至破碎的狠劲。太疼了。 “妈?”祝随春小声喊了句,没有回应。她张望着一楼,步伐开始加快,语调更急,又喊了一声,“妈!” 没有,一楼没有人。 祝随春发了疯往楼上冲,她们家小别墅有三层。她刚三步做两步冲上楼梯,下一声呼喊还没叫出,就看到了自己母亲。 高时月正打着电话,却说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生气颤抖着身子,“你不知道你老公在哪儿?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老公,我们家春爸就——“ 听到了楼梯传来的声响,高时月警惕地转过头来,看见是祝随春后,卸下了警惕。那是一张颓然的脸和一双满目震惊的眼,“富贵?!” 祝随春哽咽了下,她眼眶有点湿。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上前拥抱她的母亲。而事实上,她也毫不迟疑地上前了。 高时月一个人称到现在,见到自己的女儿满心的坚强都化作了脆弱,母女二人相拥而泣。 “我不是让你最近别回家吗?”高时月边哭边骂,这丫头又不听话。她伸手把祝随春推开,推得她踉跄几步,“我现在跟你讲话你都不听了是吧?我不是让你别回家吗?你回什么回!你这丫头,怎么就不懂事。” 祝随春掉着眼泪,上前又拥抱住了她的妈妈。 其实她们已经很多年没有拥抱了。婴儿时期是在母亲的怀抱中度过的,再大一点,牙牙学语,也是被抱在怀中的。可是随着年龄渐长,拥抱变得越来越生疏。 拥抱里双臂传来的紧固力道会让拥有被支持的抚慰,因而高时月渐渐冷静了下来。她一贯是个很优雅的女人,长发总是散落地挽在脑后,穿着长裙照顾花草,或者一身休闲长裤出门散步。 但现在,高时月实在看上去狼狈太过了。 “妈,怎么了?” 高时月不想把自己的女儿牵扯进来,“这事儿你别管。” “妈!”祝随春按住高时月的肩膀把她掰向自己,她隐约洞察到了问题的关键,“我爸出事了?” “……”高时月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她尚且稚嫩的脸,她犹疑了一会,叹了口气,告诉了她所有的真相,“你爸,被高利贷追债地抓走了。” “??” 在祝随春的印象里,她的父亲是个老实而忠厚的人,家里最贵的东西的就是房子,别的用的,她爸都爱去什么小市场淘。祝妈嫌他不懂享受生活,可她爸老是乐呵,说日子过得去,怎么都一样。 祝随春小时候皮得不行,她爸生气就爱说,要这么多年,拿养她的钱养猪,估计早就不知道开了多少个屠宰场。 那个永远笑呵呵的爸爸,怎么会欠高利贷? 察觉出女儿的疑惑,高时月补充,这是祝随春第二次听到她妈用这么嫌恶的语气来讲述一个人,上一次,是她中学时有同学的家长当众骂她性取向的事。 “还不是薛刚?前几年非要给你爸合伙转型开公司,开就算了,现在油水揩干净了,居然去赌陀螺。你说这多大的人?赌就算了,别人赌钱,他倒好,抵了自己一双手。现在还不起了,人跑了,伪造你爸签名让他当了担保人。” ——?! “所以,我爸被抓去——?” 高时月叹了口气,“三天之内不把你薛叔找出来,你爸就得替他还一双手!这是什么人!我们家对他不好吗!” 高时月越说越难过,捂面哭泣起来。祝随春满心愤怒和担心,她压抑住即将暴虐而发的情绪,上前替妈妈蹭掉了眼泪,“妈,别担心。” “报警了吗?” “警察不管这事,说什么高利贷借贷不犯法。” “妈,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高时月走进书房拿出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名字王泽军,地址北五路486号。 “妈,你在家好好待会。”祝随春竭尽权利掩盖自己的情绪,但声音里的颤抖依然熹微可寻痕迹,“我出去找薛文文问问。” “我打过电话了。”高时月冷笑一声,“薛文文说她什么都不知道。” “妈,我跟薛文文朋友这么多年,你让我去问问吧。”祝随春千劝百说,高时月终于答应了。 她千叮咛万嘱咐,“你小心点。” “不如我和你一起吧?”高时月问。 祝随春极力阻止,“妈,小孩有小孩的解决办法。你等我,好吗?” “好,妈妈等你回来。” 可不知道为何,高时月总有一种危险的预感。她目送着随春走出门,目送着她的身影被门外的光吞噬殆尽。 祝随春在门口顿了很久。 她其实一贯记性不好,可是现在却似乎都能够记起来了。 记得小时候在这院子里,她想要爬树,爸爸一把把她揽在肩头,让她可以伸手碰到摇摇欲坠的果实,而妈妈跟在身后笑着叨叨要注意安全啊。 也记得在那个铺满了地毯的客厅里,她威武的爸爸弯腰跪地做她的小马扎,她天真无邪地喊着驾驾驾,小手不知轻重地打在爸爸的背上。她妈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织着毛衣。 她还记得在她玩闹小玩具车或是别的什么东西时打摔了花瓶,弄伤了手指,妈妈生气,爸爸却笑着打哈哈,给她贴创口贴,对她说,给我们祝宝呼呼,痛痛飞飞,不哭不哭。 爸妈是会吵架的,可只要祝随春上前一人给一个抱抱,大家又会和好如初。 她长至如今已二十年,光阴似箭,只是眨眼之间。 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和爸爸已经很少讲话了,他们变得甚少交流。父亲开始沉默,妈妈开始成为了她最亲近的对象。 在她长高的每一年里,那个山一样的父亲,逐渐岣嵝了背,苍白了发,到最后扶墙走路,都发不出声音,如同一片影子。 她爸小时候最爱说,倒要看看哪个臭小子把他的乖闺女领走。可当她出柜后,她爸总说,不知道以后哪个漂亮姑娘,会便宜了他家臭丫头。 祝随春眼泪滚得像是雨珠,她深呼吸一口气,用手背蹭掉眼泪。打车往北五路走。 她又想起宋欲雪,想起那一天在她家的一切。 她们那天在客厅赶了一晚上稿子,删删改改,宋欲雪给她泡了咖啡,又削好了水果。半夜终于完事后,她就在客房入睡了。 两人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可是在她这里,又好似什么都发生完了。一切的开始是九月之前酒吧的那一次对视,一切的结束大概也会在今天。 可她却一点也不沮丧,能够遇见并且爱上她,已够以心满意足。 司机提醒她抵达位置。 北五路486号,居然是一家品茗馆。 站咋门口,祝随春好想给宋欲雪打一个电话,告诉她,宋老师,出事了。可是她忍住了。宋欲雪没有义务时刻帮她解决问题。这个问题,也没法解决。 她们自那天以后就很少联系了,除了交流沟通进度以外,几乎没有别的交流。她想给宋欲雪发短信,删删减减,终于发了一句话出去。 在手机显示发送成功后,祝随春把手机揣进兜里,走了进去。 服务员问她想要点什么,她没说话,只是把名片递出去。她其实是很害怕的,手都在颤抖,只是她不能,不能有任何表现。所以她都把手揣兜里,冷着脸。 服务员领着她进了内门,好似走了一万年,终于在拐拐扭扭之后到达了终点。 推开门,祝随春猜到坐办公桌背后的西装男人是王泽军,光是看他的打扮绝不会让人想到他的行事。可正是越衣冠楚楚的,才越可怕。 房间的沙发处坐了个叼着棒棒糖玩手机的脏辫女孩,祝随春没多在意。 “小姑娘?来借钱?”王泽军抬眼瞅她,又低下头。 “不。”祝随春藏在衣兜里的手握成拳,指甲盖带来的刺痛让她清醒,“我想来交换筹码。我爸祝建国刚被你带来,我想……代替他。” 王泽军终于重视了起来,放下笔,饶有兴趣地看过来:“父女情深?”他打量着祝随春,“我又凭什么答应你呢?” 房间里的游戏音不断。 “你带走我爸是想让我家替你找到薛刚,可是你不觉得,用我当作筹码更合适吗?”祝随春镇定下来,恐惧输给了爱,“要拿他人最在意的事,威胁才能发挥其最大效用。” 王泽军哈哈大笑出声,“有意思。小姑娘,你知道吗?时间到了薛刚没出现,断的就是你的手。” 祝随春毫不示弱地看向这个男人,“这就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如果真的有人要付出断手的代价,那么她希望是自己,而不是爸爸。爸爸操劳了一辈子,也该好好享福了。 “祝建国的女儿?你叫什么。” “祝随春。” 游戏音戛然而止。 “爸,你也别折腾人姑娘了。我就挺喜欢她的,你把她留下来陪我玩玩呗。” 是那个叼着棒棒糖的女孩,她冲祝随春灿烂笑起。 祝随春看向王泽军,他此刻变得像一个普通的父亲,无可奈何且纵容地说:“好好好,听你的。” 于是,祝随春跟着王泽军还有女孩去了楼上走廊尽头的房间。 推开门,她的父亲被捆绑在椅上,垂着头,满脸伤痕和血渍,那白发显得刺眼。 祝随春眼泪又滚下来,她却笑着扬声道,“爸,臭丫头来接你回家了。” 24.024 祝随春的到来是祝建国没有预料也不曾预料到的, 他那已被折磨到疲惫的昏沉大脑又瞬间被点燃,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富贵?” 这是他给取的小名, 他从小叫到大。 “我说了, 我不知道。不是答应我不动我的家人,为什么还要把我女儿找过来!”祝建国颓然而愤怒。 王泽军随性一笑,“老祝啊老祝,你有个好女儿。这不, 心疼你呢。行了, 闲话少说。” 王泽军打了个响指,就有人拿着钥匙过来为祝建国开锁。他被扣押着,看向祝随春。 “爸。”祝随春保持着笑容, “别担心。我妈还在家等你呢。” “你个臭丫头!”祝建国老泪沾湿双眼, 他冲着王泽军说,“我留下来,你把我女儿送回去。” “祝建国!!”祝随春头回这么严肃而声高得叫出父亲的名字, “爸, 我真没事。” “行了, 搞得我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王泽军转动着右手腕上的佛珠, “祝建国, 看在你女儿的份上,期限给你放宽点。半个月,要么你把薛刚的位置告诉我, 要么我推着轮椅把你女儿送回去。” “王泽军!我干你老母!你敢动我女儿一下你试试?!” 王泽军也不生气, 挑眉, 伸手拨弄了下祝随春的小马尾。 祝随春不适地挪动了下身子。 祝建国眼睛都红了,他想往前冲,却被人桎梏着肩膀。不过是困兽之斗罢了。 “好。我答应你。” 他和薛刚当然有兄弟情,但是自从他背着他干了这档事后,这份兄弟情就聊胜于无了。他都想好了,这次算自己认栽,又有什么办法?报警,报警等于找死。现在他宝贝女儿被牵扯进来,他不想做恶人的,但是不得不做。 “好。”祝建国又重复了一次,像是对自己的妥协。 小祝和老祝擦肩而过时,眼神都绞在一起。一个在祝福,一个在自责。 祝建国从没认为自己好认兄弟光交朋友这件事有何错,可现在他明白了,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配得上当成朋友对待。 如何把一个老好人逼到绝路?这就是办法。 祝建国离开。王泽军叫人把祝随春带去房间,但半路被王玥抢了活。这建筑物的每条道儿她都熟悉。 祝随春的房间在三楼,是很标准的宾馆房。 王玥靠在门框上,把棒棒糖扯出,拿在手上晃了晃,“你该知道吧?你这样,你爸那人估计就得真跟他那朋友反目了。” 尽管没有什么东西需要收拾,但祝随春依然不断地拉开合拢抽屉,“嗯。那种人还能叫朋友?” 王玥笑起来那副模样,简直就跟她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似的,特狐狸,“你爸把他找出来,他可就不止断腿了。” 断腿是赌注,但逃跑,可不是她那个爸爸能够容忍的事情。他这辈子最恨背信弃义的人。因而对祝家父女算是温和。 “关我屁事。”祝随春无所谓地说。 但当她说出这四个字后,她自己却先心惊肉跳了。她为何变得如此冷漠而残忍了?对一个人的生死都觉得熟视无睹。尽管这四个字里带着迁怒和恨意。但也隐约揭露了她纯粹的想法。 如果要她在父亲的腿和薛刚的命里二选一,她选前者。 祝随春开始寻找着理由。是的,这件事是郭刚引起的,他明知道有断腿的风险,还是来借了金钱。王泽东也是奇怪,他不爱钱吗?为什么借钱却要以别的代价作为交换。 好想哭。祝随春背着王玥深呼吸,转过头后已是满目的冷淡,“今天谢谢你。但我累了,能让我一个人休息会吗?” “手机给我。”王玥朝祝随春伸手。等实物被握到手中后,她猛地把手机砸向对面的墙上,零件碎了一地,祝随春下意识去看王玥,她却依旧一脸天真和不在意,“你知道的,规矩。” 王玥无可厚非地耸肩,把棒棒糖含回嘴里,不等她说话就转身走,离开时还替她关上了门。 咔嚓。是落锁的声音。 祝随春竖着耳朵听了半天,直到似乎所有的脚步声都远去,她才卸下面具和防备瘫倒在床上。 做英雄,好累啊。 她躺在床上,天花板是纯白,白得不自然。世界上有分明得黑白吗?祝随春找不到答案。整个世界突然开始变得混沌了,灰色的一片。二元论被打破,只剩下交界。 枕头很软。有股消毒水的味道。他们准备的也太齐全了,是经常干这种事吗?祝随春把被子的一角反捏进去,放空着大脑。为什么不能报警,报警为什么没用。非法□□和伤人已经犯法了。 法律。祝随春又想起宋欲雪来。对这件事,宋欲雪会怎么看?是她的,一定能够想出比她更好的办法吧? 宋欲雪现在在干嘛?看到她的短信会有什么反应吗?其实还有很多问题,但祝随春已经没办法清醒地理顺了。所有的一切都堆挤在她的大脑,非要选一个形容的话就是,无数的虫从她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洞,拼命地往脑袋钻。 她快被蚕食了。 好想她。祝随春蜷成一小团,抱着散发着消毒味道的棉被。总是这样冒犯地喜欢着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一整天的事堆砌起来,祝随春的鼻头酸酸,若不是她极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她只怕下一秒就又要落泪。 她不是很爱哭的人,从小到大都不是。但不知道为何,自打遇上宋欲雪,她就经常哭泣。爱啊,爱让人充满柔软。掀开了天然的盔甲,露出贝壳里的蚌肉,任由伤害或者夺取珍珠。但宋欲雪从没伤害她。她在伤害自己。 忙了一整天,忘记吃饭了。胃部绞着的疼痛让祝随春脑袋发懵。她飘飘然想到,宋欲雪今天有乖乖地吃饭吗?可是又关她什么事。暗恋者,不,在那条短信后,已经变成了单恋。但她还是什么都不能直接问出口。 那一秒勇敢地说出自己心意的勇气,现在已经被生的渴望折磨至虚无了。 怎么就这么容易哭了呢?她可是以前练习跆拳道被摔无数次都从来不掉泪的人,被老师点名夸奖,她爸还怀疑过她的痛觉神经是不是有问题。 爸爸,祝随春的大脑拐了个弯,他平安到家了吗?他会去找薛刚吧,会的吧。但是能找到吗?断腿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她请求的话,王泽军会给她打麻药吧,否则直接砍断就太不人道了。但他本来就不人道。 祝随春的胃痛的受不了,她翻身下床,一手捂住肚子一边往门口走。门被锁住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她开始猛烈地敲门,半响后终于有人应答。是个小混混,一头黄毛,咋咋呼呼的。 “咋地,啥事。”那混混叼着烟,一脸老子最牛的拽样。 要搁以前,祝随春遇上这种人,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她怕她看了就忍不住人脸上来一记迅猛地左勾拳。可是现在,她却要低声下气地问,“请问有什么吃的吗?” 小黄毛好笑地哼哼两声,嘴里那叼着的烟的烟头,灰不断抖落,“小姐,还没到饭点呢。” “那,有药吗?”那种纠缠在一起的痉挛的痛苦使得祝随春的额角冷汗直流,她唇色惨白,问出这句话。 “还真把这当家呢你?”小黄毛今儿打王者排位输了个透心凉,玩个后裔还被骂到不行,他火大得要命,现在正好来个人撞枪口上,甭管他男的女的,他都能用来泻泻火。是男的就揍,是女的嘛——啧啧,小黄毛用淫/秽的目光打量着祝随春。 按常理来说,祝随春绝对不是他的菜。这看上去比他还有点阳刚气,怎么回事?不过无所谓,黄毛解了解裤腰带,提溜两下。女人嘛,有胸有口有那玩意儿能捅就好。 祝随春不是没察觉这人的窥视,她心里泛恶心,但实在是浑身乏力,她只好抵着门顺势把人往外推。 这下把小黄毛弄得跟吃了□□包一样,骂了句操,脏话叽里呱啦地往外蹦,人也想往里蹿。祝随春一咬牙,拉开门,强打精神对准人两腿之间猛踢。黄毛没预料到她的反击,被打了个正着。痛得那叫一个嗷嗷。 黄毛还想伸手过来,祝随春直接关门,把他手指夹住都不管。 黄毛终于放弃,门又被关上。祝随春反锁了门,思索了会,又把那木制桌子给挪过来抵住门。 干完这一切她脱力地瘫在地上,靠着墙壁,无神地望着对面,然后疯狂地大叫了一声,发泄,嘶吼,呐喊,怒嚎,还有哀鸣。 这就是社会吗?她开始想念象牙塔了,但也只有想念。 这是她的选择。祝随春咬紧下唇,她额角冷汗盈盈,但她神色坚毅。不管如何难熬,都是她的选择。人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只是没过多久,她就失去了意识。 25.025 白色, 周围的一切都是白色。像是某种奇异的科幻电影里的场景。祝随春低头, 她的身上正穿着条杠囚服。 “喂。”祝随春跟着声音看过去,是宋欲雪, 一身浅色西装套装,姿态优雅, “想我吗?” 祝随春很爱看宋欲雪笑,就像现在。她笑得时候就如同冰雪融化,当然那冰雪不至于是冰峰的程度, 而只是绵软的雪。融化后露出了整个春天。很认真地活着的春天。 想!祝随春张了张嘴, 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捏着自己的喉咙,捶打那一块, 但始终都无法发出声音。 宋欲雪朝她走了过来, 然后自然而然地牵住她的手。宋欲雪的手指像是某种自然生长的小草,从土地上柔软地探出头来,和祝随春的掌心融为一体,十指相扣。祝随春感受到了一种奇妙的, 命定的连接。她的心跳没有加速,但是却感到心安异常。 像是这个人天生该和她牵手一样,像是这个人生来就是为她量身定制一般。她们是宇宙鸿蒙初开的云雾, 四散开舞蹈的形状, 在万千星球诞生的爆炸声中,又分娩出个体的意识来。 很安全。只要和她牵手, 哪怕对抗世界, 都觉得无所畏惧。 “你骗我。”宋欲雪的笑容瞬间消失, 她变回了冷傲的模样,像是第一次酒吧初遇,“你是她妹妹。” “你现在,还要把人送上亡命的道路。” 不,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着宋欲雪松开她的手,转身离开,朝着无尽的白色走去。因此,一切在刚才的爆裂中诞生的星球又破碎开,回归到星尘的状态。所有的画面都被倒放,雾气也回归原位,一切都融于黑洞。 宋欲雪只要远离她一米,祝随春身后的黑暗就靠近一米。 宋欲雪越走越远,祝随春身后的黑暗也来势汹汹,像是入夜后怪物大张的嘴,毫不留情地把她全然吞噬。 在黑暗里,她感到窒息,像是有什么东西堵住了她的呼吸通道。 然后她开始下坠,那种失重感让人感到恐惧。 人类对于拥抱的渴望是来自恐惧溺水和坠落。现在她两者皆有,她感觉到自己的肌肤极其需要一个拥抱。很渴望,非常,立刻,是谁的都好,朋友的,家人的,宋欲雪的。 但她一个也没有。 “医生!” 她听到了什么?她的意识有些模糊,只感觉那黑暗幻化出无数的手从下方伸出拽着她的四肢拖曳,但有人却在上面叫着她的名字。祝随春隐约感知到自己不能放弃,她还被需要着,她还有没有收到的回答。 “医生,她好点了吗?” ——祝随春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像是突然被拯救的溺水患者。她慌乱地看向四周,没有任何熟悉的人存在。她喘着粗气,那模样和刚刚得救如出一辙。 王玥走过来,眉眼里是掩不住的惊喜,“你总算醒了。” 她一靠近,祝随春就往后靠,于是抵在了墙上。这样的距离里,她看清了面前的事物。 王玥化了夸张的欧美妆,眼角点着亮片。整个人和医院这个场所格格不入,她把医生和护士请出去后就直接伸手撑在桌上坐了上去,穿着短裤和网袜和粉色马丁靴的腿一晃一晃。 “有那么大的勇气来换你爸,我还把你当成个有种的。没想到这才半天,你就进了医院。”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关了个祖宗。”她调侃,她的语气像是同亲近的朋友对话。 祝随春伸手屈指碰了碰鼻尖,她稍微一动脑就想到了事情发展的全部。要搁以前她还会回怼几句,但如此境遇之下,她只开口好说了声谢谢。 “但事情都查清楚了,那黄毛怪我爸也已经解决了。”王玥跳下桌子,走到祝随春的床边,指尖在床栏上轻快跳跃,“我们家都是讲道理的人。” 解决?什么解决法?杀死后弃尸在某个垃圾桶吗? “想什么呢你!”王玥无奈,“就把他辞退而已。反正也是个小混混。” 然而王泽军和黄毛本质上有什么特别的差异吗有文化的混混,和没有的区别吗 “对了,后面几天你就跟我住,去我家。”王玥想起这件事来,其实还是她争取的,但她绝不会告诉面前的女孩。 祝随春蹙眉,“和你住?为什么?” 王玥撇嘴,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你不想?”她挑眉,那画成欧美风的折弯眉如死神的镰刀,“好啊。那就回老地方。反正不知道那群混混得干出什么事儿。我可管不着。” 祝随春看着王玥,她第一次这么想要解读一个人的表情,最后她说好。 她又有什么办法? 以前总是给人当爹,现在被人当狗。祝小四从小到大哪里受到过半点委屈?要真算起来,她最大的委屈就是乔瑜把她绿了。可在王玥面前,或者说,在王泽军的手里,她别无他法。落差巨大,但索性她调整和适应速度很快,这是她的优点。她像是一条变色龙。 祝随春昏睡了一天,医生说是情绪过于激动加上长久未进食导致。出了院,她跟着王玥去了她家。 是王玥的家,不是王泽军的家。虽然都是王泽军给买的房子。 王玥的家是电梯公寓的顶层,配上了小天台。她的房间乱的一塌糊涂,祝随春一开门甚至不知道脚该往哪儿踩。外套,内搭,bra,快递盒,都堆在地上。 王玥直接踩着衣服进去了,等她回头,祝随春还站着那不知所措。拖鞋也没有。 “进来啊?” “没有拖鞋吗?” 王玥耸耸肩,“你觉得这么乱还需要拖鞋?直接踩进来吧。反正地上的放了几天了,我也不想要了。” 不愧是黑老大的女儿。祝随春想起同样是富裕家庭的于皎,她倒没有这些脾气。 祝随春没拖鞋,就着匡威板鞋就踩了进去。 “你睡客房。”王玥拉开门给祝随春看。 幸好。祝随春松了口气,要这客房跟那客厅一样乱,她宁愿一晚上睡卫生间。只是那床上一堆购物袋是什么情况? 王玥补充,“我给你随便买了几套衣服,都搁床上了。” 祝随春诧异地看向她,王玥以为她焦虑别的事,“别急。日常用品我也买了,你的放公共卫浴间了。” “好。”祝随春看向王玥,第一次诚恳的道谢,“谢谢。” 她真的很感谢王玥,尽管她是王泽东的女儿。父亲所做的一切不能全然施加给女儿,但王玥也不是完全无辜。祝随春想起她摔手机的涨势来。 “你很紧张?”王玥逼近,调笑道。 祝随春全然不动,只是那零点几秒,她的大脑已经下意识给出了预判,选择了最熟悉的伪装,于是她潇洒地笑着,虎牙看上去平添几分可爱,“紧张什么?” 不要怕。只权当是棋逢敌手。 祝随春往前探出一步,挑了挑眉,她借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地看着王玥,道:“就因为你是他女儿?”嗯,果不其然,看到了双眼皮贴。 祝随春步步紧逼,“你对你爸的所作所为,没半点看法吗?” 王玥后退两步,转身关门,“砰”,是巨大的声响。 呼——祝随春长吁一口气,卸力放松,靠着墙壁坐下。王玥逃走了,想来她的心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问题了吧?祝随春突然轻笑出声,她觉得自己现在的思维方法越来越像宋欲雪了。 这是第二天,还有十三天。她环顾着房屋,要逃走吗?趁王玥睡着。这里可比那北五路防守轻松很多。但是她逃了,她的家人却逃不掉了。她的爸爸一定没有丢下她离开,所以她也不能。 如果说市里的警察不管,那省上的呢?如果省上的不管,全国的呢?总会有人管的吧,总要有人管的吧。证据,有什么证据。 合约!如果能把王泽军和别人签订的借贷合约拿到手……祝随春沉思着。可是要怎么证明他的确进行了伤害行为?他有本事这么广而告之的进行这些事,那背后一定有靠山。盲目取证或者投案,不过是自找苦吃。就算想用舆论公开,她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更何况,有可能什么都公布不了。 为什么呢她在这座城市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却是第一次看到这黑暗的一面。是她以前太不关心生活,不懂观察了吗? 不,该是她被保护得太好了。 太阳偏移了位置,于是光从窗帘的罅隙里溜了进来,影子在地上小步挪动。 祝随春心里有些抚慰。她又开始撕扯手指上得茧皮了。没关系的,她告诉自己,再坚持坚持,总会有机会的。 26.026 王玥这个人其实很好相处, 虽然为人骄纵了些, 但祝随春可以理解。 要她有个那样的爸,别说泰原了。整个山西她都横着走。王玥能长成这样, 没歪得太过头,她也是感到诧异。 要知道电视剧里的黑道大小姐, 都是一脸趾高气昂唯我独尊的模样。不过王泽军也不像是一般混道的人,他更是那种香港古惑仔电影里的老大。 祝随春想起他转动佛珠的模样。 明明干着伤人的事,嘴上却叨着阿弥陀佛。 “祝随春!”王玥喊她。 “怎么了。”祝随春睁开眼, 看向王玥。 “!有蟑螂!!” …… 你这屋这么乱有蟑螂不是应该的吗? 祝随春叹了口气, 让王玥赶紧叫家政服务。 待在她家的这三四天里,祝随春吃好喝好, 唯一的问题就是不能与外界获得联系。变相软禁。这道理她懂。 在王玥家比那个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小房间舒服多了。 除了要面对王玥时不时的奇怪提问和求助, 别的都还好。 祝随春最近爱干的事就是上天台,然后往下看人来人往。很像蚂蚁之国,但来来去去的,都是人生。 王玥特闲, 她去哪儿她就爱跟着。她在天台感受自由,她就要坐那小秋千上玩手机,时不时还来吐槽她两句。 祝随春还问过她, 怎么这么有空。 王玥翻白眼, 说,她爸有钱。 也是, 王泽军的女儿, 想学就学, 不想就算了。 祝随春有点习惯这样的生活状态了。再等十天,等命运显现。 - 北京雾霾又重了起来,天又降温。 宋欲雪最近生病了,感冒,不严重,但是却足够麻烦。好在她是自己和萧肖合资开的新媒体工作室,因而不像一般记者有着坐班打卡的困扰。她自己当了老板。 工作室人手不多却精,他们开放收稿,但依然要考核真实性。 宋欲雪又咳嗽出声,她嗓子涩得厉害,近日跟卡着刺刀一样,疼,难受,吞咽唾液都是折磨。萧肖看不过,替她揽了一半的活。但宋欲雪闲不住,还是爱往工作室跑,审审稿子都是好的。 她的办公室是个独立的隔间,小小的,但五脏俱全。 萧肖装作嫌弃地把水杯和药递过去,宋欲雪接住,刚想说谢谢,却被萧肖制止,“就你那破锣嗓子,甭对老娘讲话了。老娘耳朵还要不要了?” 对于记者来说,嗓子实在是很重要的存在了。 宋欲雪也不生气,捧着水杯喝药,笑得温柔。 “对了,最近你那小学妹怎么没来烦你?”萧肖八卦地问,那脸上的神情就跟院落里抱团逼逼叨叨的大妈一个样。 宋欲雪从笔筒里抽了支签字笔,随手在桌上纸张的空白处写下一句话,伸手递给萧肖,又指了指门口,示意他出去。 萧肖撇嘴,拿着纸张听话地离开。谁让病秧子才是老大呢? 门一阖上,他低头看纸,上面写着,你今天的遮瑕没抹匀。 “!?” 萧肖简直要尖叫了,他溜回自己的办公室对着桌子上的镜子照,果不其然眼角下黑眼圈那块是成堆的遮瑕。 我的妈耶。天知道他今早上还顶着这样一张脸去撩了楼上搞计算机的帅哥。萧肖只想捶胸顿足了。 他们的工作室在xxxsoho租了一块小地方,虽然赚的钱不多,北京一套房是肯定没有的,但养家糊口足够了。 公众号和微博都不是走的严肃新闻的路子,更多的是以故事架构和记录文学的方式呈现,有态度,有温度,却不过度。一开始自然是没有名气的,但后来宋欲雪抓住热度,写了一篇《黑矿少年之死》,阅读直冲十万加,他们也逐渐走入了公众的视野。 潮汐。 是宋欲雪和萧肖一起定下这个名字的。因为生命和真相,都是有起有落。 宋欲雪看了几篇稿,头疼得厉害,她靠在椅背上用手按摩着自己的太阳穴,闭着眼睛。 今天的股票还不错。她小买了一些,以前大学那会跟想搞财经的朋友研究过。大头的她都交给别人打理。 路上随便找了家店买的包子味道还不错,明天有空的话,她就继续在那吃早饭。 快入冬了。北京没有秋天。 春天。宋欲雪想起祝随春来,她是不是话说的太重?她睁开眼,拿起桌上的手机,这几天不知道把那短信界面打开过多少次了。 宋老师,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还是很喜欢你。 她还记得她一开始给祝随春的警告,女孩当时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却为此道歉了。她自己倒也早就放下那点来自肉/体的悸动了,对于祝随春这小孩,还是照顾大于喜爱。 她其实是个做新闻的好苗子,人够机灵和聪明,一点就透,外形条件也不错,当个出镜记者措措有余,如果她想当电视台记者的话。最重要的是,她善良。但有的时候问题也出在善良之上。 在现在的时代里,善良已经快要成为贬义词了。人们鼓励自私,鼓励优先考虑自我利益。宋欲雪当然也做不到全然的利他,但她足够理智,懂得权衡之下选择最佳。一味的善良是愚昧,但没有善良世界也过于残酷了。 宋欲雪对祝随春不是半点感觉没有,但是那一点不足以她动身出发去赴一场关于爱的风尘。并且就算她跟祝随春真的恋爱了,以现在的状态来看,她照样得充当老妈子的角色。她也是自私的人,她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照顾一个小孩。 她当然不需要一个势均力敌的人来和她共担生活成本,她想要的是思维上的趋平。 更何况,她妈还在一边盯着呢,她跟萧肖那事也快了,这下找个小女友出来,是想干嘛呢?让小女友当地下情人,还是把她妈气得心脏病发?她选不出来,她谁都不想伤害。 所以,宋欲雪看到了自己的回复。她说,感谢你的喜欢,但我给不了回应。 她其实可以有很多别的回复,比如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比如你还太小,她可以想出一百种回答,但依旧用了最真挚诚恳也最直接的一种。她不想去否定年轻的心给的爱的时效,她知道祝随春给予她的感情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她仅仅因为年龄就去质疑,那反而是最大的伤害和侮辱。比如说,等你见过更多的人,等你大点,你就不会这么想了。小孩总是三分钟热度。能够说出这种话的人该是多么的傲慢啊。轻而易举判决别人的感情,而仅仅因为年龄。 宋欲雪从来不认为年龄是评判感情真挚或值得付出与否的标准,她想要的是最舒适的交流。就像她和祝舒雅大学那会儿,只是后来两个人都变了,永远只剩下争吵。 祝舒雅也做了一件她理解却永远无法原谅的事。 于是破裂,于是撕扯,于是重生。 她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宋欲雪以为自己会收到祝随春的回复,但几天了,什么都没有。倒也是好事。这样就好,快刀斩乱麻,不要给予希望,因为希望就代表着破碎。 在这种时刻,温柔反而更伤人。牵连不断,引人深陷。 宋欲雪又咳嗽起来,她捧着水杯,把药一饮而尽。 今年的北京会下雪吗? - 好冷啊。 祝随春躺在酒吧街后的小道上,看着天空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她察觉到自己的肋骨处血流不止,疼痛让她愈发的清醒。 她在赌,赌王玥会不会回来。 几个小时前,这位大小姐无聊,非要拽着祝随春出来玩。王玥当然有保镖跟在暗处,也用来监视祝随春,尽管祝随春根本没想跑。但王玥使计把人甩掉了,拉着她进了酒吧。 王玥太猛,喝了两口蹦起迪来实在骚的没法。祝随春没辙,只好跟在她的身边。 后来闹了点事,有小混混慧眼不识珠上来调戏王玥,用语肮脏,手还不干净。王玥那丫脾气爆,反手就是一啤酒瓶砸人头上。这一砸就出了问题,谁能知道这小混混这道儿还有点名声,嗷嗷叫两声一堆难兄难弟就凑了过来。 祝随春拉着王玥就是跑,但前后都被堵住了。跆拳道终于派上了用场,祝随春杀了条血路让王玥跑,自己倒是挨了不少揍。直到乱斗的时候有人往她身上捅了一刀,一切才停止。 呜啦啦的人一哄而散,留她一个人靠墙滑下瘫在地上。 好痛。 她要是不管王玥自己走也不会出什么事。可是没办法啊,她下意思的这么多年的教养就从脑子里冒了出来。 祝随春摸了摸自己的伤口,她觉得还没伤及骨头。能走,但是不想动了。 宋老师在就好了。但她也只是想想,她不愿意把宋欲雪也牵扯进来。 然后,她听见脚步声。 27.027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逼上梁山,她一咬牙, 拿起杯子就是往喉咙里一灌。 灼烧感一路往下, 酒精带着火席卷了祝随春的胃, 她实在撑不住了, 朝于皎和一众狐朋狗友摆摆手,晃荡着身子出了包间往卫生间走。 可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脚下的地开始晃悠,一切都变成棉花似的存在,搞得她摸不着北, 两眼直发愣。祝随春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景象, 猛地站直了身子,开始扯着嗓子干嚎。 说散就散唱完了, 就开始唱体面。其实这电影她没看过,但歌却是大街小巷的放着,耳熟能详了。 周围人倒也见怪不怪,最多把她当成傻逼。 可祝随春的的确确是最大的傻逼,头上绿得像青青草原却对原谅力量一无所知。要不是她前两天想给人惊喜跑人公司楼下去, 可就看不见对方跟男人搂搂抱抱了。 祝随春拽着一个路过男人的领带, 气势汹汹地朝人骂:“啊?在一起两年,你就亲了我三下, 每次不超过十秒钟!我容易吗我!” 男人瞪眼傻在原地,龇牙咧嘴朝朋友求助, 最后兄弟伙几个一起上手才让他脱离了女疯子的魔爪。 随春被甩得靠在墙上, 撞击的疼痛使得她清醒。一清醒这裆里憋半天的尿意就越发浓郁。世界欠她一个尿不湿。 这酒吧热闹, 一个二个挤在路上, 加之那晃人的蹦迪灯闪着,五颜六色的,祝随春眼花缭乱。她一边低头看路一边说着请让。可再怎么谨慎也耐不住脚底打滑,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把酒洒了一地,眼看着祝随春就要往前倒,一只手把她拽了过去,她整个人一下靠在吧台边。 那手什么样祝随春没看清,定了神说谢谢时,倒是把手的主人看了个彻底。 慵懒的lob发,化了个淡妆,看似平平无奇的五官,可凑一起就让人觉得舒服,是行云流水般的组合,即使在酒吧这样的场合里,那双眼还是无比的清明与澄澈,有着非一般的洞察力。 见这女孩安全着陆后,宋欲雪就松开了手,打开sylvie手袋,抽出随手携带的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刚好回头的祝随春瞟见了这个动作,她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哪来的作b,可她还是抬起手臂嗅了嗅。嘻嘻,香香的。她把刚才的插曲忘在脑后。 等她洪水开闸解放全身后坐回包间,望着那蓝色灯光下的红色酒水,祝随春脑子里又浮现出刚才的画面。那女人什么样她其实记不太清了,可她记得她包上的绸缎蝴蝶结是红蓝配色的,昏暗的灯光下葱根般的手指被白色的湿纸巾包裹着,轻柔和缓地擦拭,一下,又一下,连接着的是她的心跳。 那手过分柔美,骨节和脉络都带着一丝硬朗,仿佛是精心雕刻的判官笔。 祝随春脸一热,拽起桌上的杯子就是喝,于皎看热闹不嫌事大,哇哦一声,眼睁睁目击了祝随春的脸瞬间变红的过程。 这小婊砸怎么回事,上了个厕所脸红成这样,有鬼,绝对有鬼。 “红啥呢?想女人呢?”于皎起哄。 “再来!”祝随春开口,一堆人应声举杯。 酒入愁肠,化作屁的相思泪。怪不得所有人都说时间和新欢是治愈情伤的良药。祝随春像是失了身丢了魄,就拿着杯子往嘴里倒。满心都是刚才那个女人和她漂亮的手。 于皎中途退场,带着喝醉的随春。狐朋狗友们还吆喝着挽留,于皎笑得像只狐狸,“行啊,等我把春哥送回去,咱们不醉不归。” 祝随春人送外号春哥,起因于她每次ktv必点下个路口见又名字里带春,至于哥这个男性代词,则是因为她球场一霸的身份导致。 至于于皎,别看她长得乖巧,她却是祝随春好友圈子里玩的最开的人,男女不忌,整日嘻嘻哈哈,在传媒院混得风生水起。 军训那阵,于皎见祝随春长得英气,穿军训服也像模像样,傲气得很,笑起来又勾人。那什么,日本的天海佑希年轻版,估计也有这样。这姑娘在一干乳臭未干的纯情小女孩里脱颖而出。于皎越看越心里瘙痒难耐,主动出击靠近随春,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兔子吃光窝边草。 哪知道两人关系一好,随春就开始跟她瞎掰那前女友的事。于皎越听越不对头,这家伙怎么听上去像是个躺着不动吃干饭的呢? 有什么比屁屁相遇更悲惨的事情呢?于皎歇了歪心思,乖乖做贴心姐妹,大家都是躺着当咸鱼的人,认了。因而于皎一直不看好祝随春和她前女友。在她看来,前女友那段位是王者,祝随春一倔强青铜还想把人征服?做梦。现在俩人分了,她于皎第一个开香槟庆祝。 于皎刚扶着祝随春走到酒吧门口,这家伙就耍赖似的一个劲推开于皎搀扶着她的手,于皎一个不留神让祝随春有机可乘地逃走了,这下可好了,祝随春上来就是随便抱住个女人不撒手。 于皎心底扶额,感叹,得是有多饥渴才能见人就扑啊? 于皎瞥了眼被祝随春抱着的人,干练而温柔,只是这下眼底倒是有些不耐烦。 玩蛋。于皎上前道歉,拽着祝随春的狗爪子企图把她拉开。 祝随春倒好,哼唧两声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不好意思啊——”纵使于皎脸皮再厚,也害臊了。 祝随春哪里懂于皎心里的苦,眼睛一眯,朝着于皎伸出根食指,昂着头,得意忘形,像村里抢了隔壁二狗子糖的黑娃般,“别怕!我!为所欲为!” ……为你妈个鬼。于皎想骂娘。 宋欲雪就看着眼前俩小孩闹腾,还有个小孩更夸张,直接就挂在她身上,胸前的柔软在胡乱干扰她的思维,也算是十足地印证了为所欲为的含义。 气氛一时僵持。 “成年了吗?” “啊?”于皎呆了,她是长了张嫩脸,可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被问这问题吧? 宋欲雪看对方没领教到意思,有些不耐烦。她平时工作耐心很好,可在酒吧,却有点放纵了。宋欲雪挑眉,看着还在哼唧的女孩,补了句,“我身上这个。” 于皎的兜里还放着她给祝随春准备的房卡呢,现在估计是用不着了,这姐姐也是豪迈啊,性情中人。于皎又从头到尾把对方打量了一番,她个损友,竟然放下心来。 若换成祝随春别的朋友,估计得废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从美女姐姐伸手给拽下来。 “姐,放心,不违法的。”于皎笑得像个小太阳,她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冈本,递给宋欲雪。 宋欲雪没搭理,带着拖油瓶上了车,给代驾报了个酒店名字。从倒车镜里看见笑嘻嘻挥手送别的于皎,宋欲雪头一回觉得,现在年轻人,玩得可真开。不过说到玩得开,最开的估计自己身上这个。 可要是说到身上这个酒气冲天的小屁孩,宋欲雪也觉着自己今天如同着了魔入了道。她简直要命的喜欢对方穿着白衬衫的模样,黑色的bra打底,性感又帅气。 祝随春被她单手扣在怀里,不老实,路上一直哼歌,听了半路宋欲雪才听出来那是啥,面目表情瞬间僵硬,自己该不会拐了个神经病吧?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这丫头,到底谁是80后啊? 好不容易带着个累赘进了酒店,宋欲雪二话不说拖着祝随春往浴室里走。她可不想和酒鬼一起睡觉。 “洗个澡。” 祝随春点点头,脸颊红红,眼神懵懂,抬手就是扯衣扣。宋欲雪上前一步摁住了她的手,冷着一张脸问:“知道我谁吗?” 谁啊?祝随春晕乎乎的想了想,那双手又入了眼,她刷地举起手,乖乖地说:“蝴蝶结!” 宋欲雪愣了片刻,又想到自己今天手袋上的蝴蝶结,叹了口气。她算是败给这小孩了。宋欲雪没好气地伸手掐了下祝随春的脸蛋,没多少肉,不舒服,但好在看着赏心悦目。想来也不过是一夜的事,蝴蝶结就蝴蝶结吧。 祝随春傻笑,视觉效果如同狼变哈士奇。 她张开双臂,朝着宋欲雪撒娇:“脱衣服!脱衣服!” 伺候大爷呢我?宋欲雪认命地帮人解扣子,又试好水温,拉着傻不愣登的哈士奇走进浴缸。 于是水中生出了玉的火焰。 *** 祝随春照常醒来,伸个懒腰摸索着找手机准备放个音乐缓冲一下,可这一低头就看着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她一下白了脸。作战地点乱七八糟,皱褶一片。可她的衣服和物品被叠放整齐地搁在椅子上。 28.028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六楼到了, 祝小四一边说着请让一边往外走, 嘴里嘟囔着,“我咋觉得她丫的像是双子座。”人格分裂。 于皎大为震惊,“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研究星座了!”要搁以前,祝小四可是个了连十二星座有哪十二个都不知道的人。白羊和牧羊,这婆娘都能把别人算成俩星座。 祝随春皱眉,苦着脸,“还不是跟那谁分手?我还花了一千找人给我算什么劳什子星盘,说复合指日可待。可算了吧, 复他妈个头。拉黑。” 于皎哈哈哈笑出声音, 骂随春当真是人傻钱多。算个星盘就一千,还不如就找她于半仙呢。保管一算一个准,劝分不劝合,嘻嘻嘻,顶呱呱。 “你现在连人名字都不敢提啊?当她是伏地魔呢!” 祝小四推开门, 让于皎先抬着方便面进去。于皎把箱子丢在地上, 甩了甩手腕。她有点担心方便面被摔碎。 “她玩吃鸡的时候可不就是伏地魔吗?我哪儿不敢, 我那是不想提, 恶心。”祝小四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绿了她的乔瑜的。小孩子脾气。 蔡梦和kiki正弄着那实践呢,似乎还在吵着什么, 见她们进来, 像是得了救, 拉着她俩让她俩过来评评理。 先讲话的居然是琪琪, 她讲话时有些气呼呼的, “蔡梦觉得不管怎么样,这就不是件好事。她觉得我们的调查报告不能把这件事形容得太顺理成章。” 蔡梦把眼镜往上推,逻辑严密地阐述:“是,我承认,成年人有权利选择自己做什么事,用身体交换金钱也轮不到别人来批评。我也不是卫道士。但我没办法假装这是件好事。有那么多被拐骗去卖的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对,吴浓她们是自主选择的。但是别人呢?甚至还有小孩呢?” 于皎俩眼瞪得溜圆,就跟那刚从树上摘下来得黑葡萄一个样。她还是头回见舍友这么激烈地辩论,整个人都傻了。于皎伸手去推祝随春,祝随春习惯性屈指蹭了蹭鼻头,清了清嗓子,“我们,我们难道不是把我们看到的现状真实地呈现就好了吗?” kiki和蔡梦都看过来,目光灼灼,祝随春顶着压力,想着那天夜晚和宋欲雪在楼道里的谈话,她的声音坚定了点,“我们呈现一些东西,但是不提供观点。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受众。难道不是这样吗?不可避免,这是处于道德的灰色地带。既然是灰色,就说明它不是非黑即白。你们的争论也没有意义,这不是调查报告的问题。我们只要在报告里,把吴浓这样的,和梦崽提到的一起写出来就好。” 她们要的,不是话语权。而是转述权。 讲话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事实。 于皎哇哦一声,想不出来祝随春还能讲出这种话。她们哪里知道,这是宋欲雪给她上过小课的结果。 祝随春又再一次想起那天和吴浓的对谈,她真的很矛盾。她明明表述的毫不自卑,对自己选择的行业没有芥蒂,可言语里还是夹针带刺地嘲讽,一直用婊-子这类的词语用以自称。她像是深陷沼泽的困兽,大脑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在普世道德伦常和男权社会下,一半在自我的灵魂里。 说起来,宋欲雪到底是什么星座啊?祝随春想这个事想了很久,直到宿舍群里发过来一文档,她都还在琢磨这个事儿。祝随春干脆趁着把文件发给宋欲雪的空档,随口提了句星座的事。 宋欲雪在那头愣了愣,回。 宋欲雪:处女。 宋欲雪:问这干嘛? 问这干嘛。她也想知道自己问这个干嘛啊。祝随春哭丧着一张脸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发。 祝随春:没有!就是觉得老师看着挺像处女座的! 宋欲雪:…… 宋欲雪可不傻,知道处女座在星座界的名声。这丫头,拐着弯骂她呢? 得知了宋欲雪的星座,祝随春开始了一波疯狂的搜索,百度豆瓣知乎,一一不放过。她还去微博上找什么陶白白同道大叔的分析,一看就是一俩小时。嗯,挑剔又追去完美。很对。做事周到,细心,谨慎而有条理,非常理性冷酷。嗯,祝随春想起她问吴浓的时刻,觉得说的很有道理。极度讨厌虚伪和不正当的事!那肯定的啊!不然她当什么调查记者! 星座真靠谱!祝随春美滋滋地想着,顺手查了一下处女和白羊。 嗯,匹配度40%,前途不容乐观。 果然星座都是骗人的呢:) 宋欲雪对报告还算满意,跟郭征谈了两句,赏了祝小四三天的假期。别人的国庆节止步于今天,而她倒好,还能再浪荡三日。祝随春炫耀地把这事告诉寝室姐妹,完美的获得了一顿毒打。 * 于皎她们去上课,就剩祝随春一个人在寝室里醉生梦死。她这时候反倒也有点后悔了,人就是贱,平常有课哪一节不是点完名就想逃课。现在光明正大翘课不怕被记,居然闲得皮痒了。又不能打游戏,她简直就跟半身不残了一样,尸体似的躺在床上。她怕自己再躺就得长蘑菇了,决定打扮一番出门逛逛,吸收阳光,进行一下光合作用。她快一米七,可宋欲雪居然比她还高。这姑娘傻,估摸是忘了宋欲雪人一高跟鞋就至少比她多出5cm。 祝随春正对着镜子摸着隔离呢,电话响了,跟夺命似的,叫个不停。手忙脚乱的祝随春发誓,等会一定要把这铃声换了。太来气了。 “喂,谁啊?”祝随春把手机夹在脖颈和肩头,对着镜子往黑眼圈那涂隔离。这隔离自带美白效果,她最近很爱。 电话那边缓了好一阵,“春仔,是我。” 神经病,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等等。祝随春脑袋里一阵电闪雷鸣,我屮艸芔茻!!!伏地魔干嘛给她打电话!还叫她春仔,呕,一想到这人过去一边叫她春仔一边有可能叫别人老公,她就觉得反胃。祝随春把手机拿在手上,声音里全是不满,“干嘛。” 干得好祝随春!你是最棒的!就是要这么冷酷无情!让她看看到底谁才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又是沉默。祝随春真不耐烦了,她性子本来就急,以前迁就乔瑜这乌龟是因为她爱她,现在甭给她提什么爱不爱呢。她就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杀手。“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等等——我,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祝随春真不知道乔瑜在想啥,脑子里怕是装了十万斤浆糊等待发酵。她俩分手的时候乔瑜一句对不起没说,还怪她太幼稚,说她给不了她想要的。这都分了十天半个月了,乔瑜在她心里都入土为安了,这倒好,现在给她来个坟头蹦迪,借尸还魂啊? “乔瑜你无不无聊。”祝随春把脸上那点隔离抹匀称,“对不起就免了。我祝你幸福。” 当然是假的。祝随春翻了个白眼。 “我,我分手了。” 那头乔瑜可难受了,这头祝随春简直是花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自己嚣张的笑声憋住。丫活该吧。让你得瑟。得瑟没了吧。 “他骗了我。他有老婆。” 这也太劲爆了吧。祝随春眼睛瞪大了,就差没掉出来了。她还真没想到事态这么复杂。绿人者,自绿也。祝随春没说话,她不知道说点啥了。乔瑜被小三这事她真没想到,她当初不过就是背地骂过那男人一幅中年油腻模样。 “春仔,我想见见你。我在老地方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啪嗒,电话挂了。祝随春整个人蒙圈了。她以前恋爱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乔瑜是这种神经病。她整个头都大了,刚下台不久的坐在下面看好戏,一个电话又被拖下水上台演戏,还有比这更糟糕的? 她本来不想去,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又怕乔瑜发点疯出什么事,祝随春还是打车出了门。乔瑜说的老地方是五道口一咖啡厅,雕刻时光,24h开张。所以她就怕乔瑜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这刚上二楼,祝随春还没看见乔瑜呢,倒是先看见了宋欲雪和一男人。那男人她看着眼熟,几秒后才发现跟之前在ktv的是同一个人。乔瑜发现了她,走过来,风姿绰约,姐姐似的喊着她,春仔。宋欲雪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祝随春跟被捉奸似的,尴尬地喊了声老师好。 29.029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于皎大为震惊, “你什么时候背着我去研究星座了!”要搁以前,祝小四可是个了连十二星座有哪十二个都不知道的人。白羊和牧羊, 这婆娘都能把别人算成俩星座。 祝随春皱眉, 苦着脸,“还不是跟那谁分手?我还花了一千找人给我算什么劳什子星盘,说复合指日可待。可算了吧,复他妈个头。拉黑。” 于皎哈哈哈笑出声音,骂随春当真是人傻钱多。算个星盘就一千,还不如就找她于半仙呢。保管一算一个准,劝分不劝合, 嘻嘻嘻,顶呱呱。 “你现在连人名字都不敢提啊?当她是伏地魔呢!” 祝小四推开门, 让于皎先抬着方便面进去。于皎把箱子丢在地上,甩了甩手腕。她有点担心方便面被摔碎。 “她玩吃鸡的时候可不就是伏地魔吗?我哪儿不敢,我那是不想提,恶心。”祝小四向来是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绿了她的乔瑜的。小孩子脾气。 蔡梦和kiki正弄着那实践呢,似乎还在吵着什么, 见她们进来, 像是得了救,拉着她俩让她俩过来评评理。 先讲话的居然是琪琪, 她讲话时有些气呼呼的,“蔡梦觉得不管怎么样, 这就不是件好事。她觉得我们的调查报告不能把这件事形容得太顺理成章。” 蔡梦把眼镜往上推, 逻辑严密地阐述:“是, 我承认,成年人有权利选择自己做什么事,用身体交换金钱也轮不到别人来批评。我也不是卫道士。但我没办法假装这是件好事。有那么多被拐骗去卖的事我们又不是不知道。对,吴浓她们是自主选择的。但是别人呢?甚至还有小孩呢?” 于皎俩眼瞪得溜圆,就跟那刚从树上摘下来得黑葡萄一个样。她还是头回见舍友这么激烈地辩论,整个人都傻了。于皎伸手去推祝随春,祝随春习惯性屈指蹭了蹭鼻头,清了清嗓子,“我们,我们难道不是把我们看到的现状真实地呈现就好了吗?” kiki和蔡梦都看过来,目光灼灼,祝随春顶着压力,想着那天夜晚和宋欲雪在楼道里的谈话,她的声音坚定了点,“我们呈现一些东西,但是不提供观点。把选择的权利交给受众。难道不是这样吗?不可避免,这是处于道德的灰色地带。既然是灰色,就说明它不是非黑即白。你们的争论也没有意义,这不是调查报告的问题。我们只要在报告里,把吴浓这样的,和梦崽提到的一起写出来就好。” 她们要的,不是话语权。而是转述权。 讲话的从来不是他们,而是事实。 于皎哇哦一声,想不出来祝随春还能讲出这种话。她们哪里知道,这是宋欲雪给她上过小课的结果。 祝随春又再一次想起那天和吴浓的对谈,她真的很矛盾。她明明表述的毫不自卑,对自己选择的行业没有芥蒂,可言语里还是夹针带刺地嘲讽,一直用婊-子这类的词语用以自称。她像是深陷沼泽的困兽,大脑被撕扯成两半,一半在普世道德伦常和男权社会下,一半在自我的灵魂里。 说起来,宋欲雪到底是什么星座啊?祝随春想这个事想了很久,直到宿舍群里发过来一文档,她都还在琢磨这个事儿。祝随春干脆趁着把文件发给宋欲雪的空档,随口提了句星座的事。 宋欲雪在那头愣了愣,回。 宋欲雪:处女。 宋欲雪:问这干嘛? 问这干嘛。她也想知道自己问这个干嘛啊。祝随春哭丧着一张脸完全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她想了想,发。 祝随春:没有!就是觉得老师看着挺像处女座的! 宋欲雪:…… 宋欲雪可不傻,知道处女座在星座界的名声。这丫头,拐着弯骂她呢? 得知了宋欲雪的星座,祝随春开始了一波疯狂的搜索,百度豆瓣知乎,一一不放过。她还去微博上找什么陶白白同道大叔的分析,一看就是一俩小时。嗯,挑剔又追去完美。很对。做事周到,细心,谨慎而有条理,非常理性冷酷。嗯,祝随春想起她问吴浓的时刻,觉得说的很有道理。极度讨厌虚伪和不正当的事!那肯定的啊!不然她当什么调查记者! 星座真靠谱!祝随春美滋滋地想着,顺手查了一下处女和白羊。 嗯,匹配度40%,前途不容乐观。 果然星座都是骗人的呢:) 宋欲雪对报告还算满意,跟郭征谈了两句,赏了祝小四三天的假期。别人的国庆节止步于今天,而她倒好,还能再浪荡三日。祝随春炫耀地把这事告诉寝室姐妹,完美的获得了一顿毒打。 * 于皎她们去上课,就剩祝随春一个人在寝室里醉生梦死。她这时候反倒也有点后悔了,人就是贱,平常有课哪一节不是点完名就想逃课。现在光明正大翘课不怕被记,居然闲得皮痒了。又不能打游戏,她简直就跟半身不残了一样,尸体似的躺在床上。她怕自己再躺就得长蘑菇了,决定打扮一番出门逛逛,吸收阳光,进行一下光合作用。她快一米七,可宋欲雪居然比她还高。这姑娘傻,估摸是忘了宋欲雪人一高跟鞋就至少比她多出5cm。 祝随春正对着镜子摸着隔离呢,电话响了,跟夺命似的,叫个不停。手忙脚乱的祝随春发誓,等会一定要把这铃声换了。太来气了。 “喂,谁啊?”祝随春把手机夹在脖颈和肩头,对着镜子往黑眼圈那涂隔离。这隔离自带美白效果,她最近很爱。 电话那边缓了好一阵,“春仔,是我。” 神经病,不说名字我怎么知道是谁。等等。祝随春脑袋里一阵电闪雷鸣,我屮艸芔茻!!!伏地魔干嘛给她打电话!还叫她春仔,呕,一想到这人过去一边叫她春仔一边有可能叫别人老公,她就觉得反胃。祝随春把手机拿在手上,声音里全是不满,“干嘛。” 干得好祝随春!你是最棒的!就是要这么冷酷无情!让她看看到底谁才是无情无义的女人! 又是沉默。祝随春真不耐烦了,她性子本来就急,以前迁就乔瑜这乌龟是因为她爱她,现在甭给她提什么爱不爱呢。她就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杀手。“有事没事?没事我挂了。” “等等——我,我想跟你说对不起。” 祝随春真不知道乔瑜在想啥,脑子里怕是装了十万斤浆糊等待发酵。她俩分手的时候乔瑜一句对不起没说,还怪她太幼稚,说她给不了她想要的。这都分了十天半个月了,乔瑜在她心里都入土为安了,这倒好,现在给她来个坟头蹦迪,借尸还魂啊? “乔瑜你无不无聊。”祝随春把脸上那点隔离抹匀称,“对不起就免了。我祝你幸福。” 当然是假的。祝随春翻了个白眼。 “我,我分手了。” 那头乔瑜可难受了,这头祝随春简直是花了吃奶的力气才把自己嚣张的笑声憋住。丫活该吧。让你得瑟。得瑟没了吧。 “他骗了我。他有老婆。” 这也太劲爆了吧。祝随春眼睛瞪大了,就差没掉出来了。她还真没想到事态这么复杂。绿人者,自绿也。祝随春没说话,她不知道说点啥了。乔瑜被小三这事她真没想到,她当初不过就是背地骂过那男人一幅中年油腻模样。 “春仔,我想见见你。我在老地方等你,你不来我就不走。”啪嗒,电话挂了。祝随春整个人蒙圈了。她以前恋爱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乔瑜是这种神经病。她整个头都大了,刚下台不久的坐在下面看好戏,一个电话又被拖下水上台演戏,还有比这更糟糕的? 她本来不想去,可是一个小时过去了,又怕乔瑜发点疯出什么事,祝随春还是打车出了门。乔瑜说的老地方是五道口一咖啡厅,雕刻时光,24h开张。所以她就怕乔瑜一坐就是一整天。 可这刚上二楼,祝随春还没看见乔瑜呢,倒是先看见了宋欲雪和一男人。那男人她看着眼熟,几秒后才发现跟之前在ktv的是同一个人。乔瑜发现了她,走过来,风姿绰约,姐姐似的喊着她,春仔。宋欲雪漫不经心地看过来,祝随春跟被捉奸似的,尴尬地喊了声老师好。 宋欲雪冲她笑笑,萧肖坐在旁边看戏,两眼咕噜滴溜一转,凑过来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好啊,我叫萧肖。你是欲雪的学生吧” 丫的臭男人,把宋老师叫欲雪祝随春瞥了眼坐在他身后的女人,心里狠狠地。面上倒是笑嘻嘻,报上了名字。 “真好。倒时候我和欲雪结婚,一定也请你们学生过来凑个热闹。” 结……结婚? 宋欲雪全然没有反驳,只是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电脑。祝随春犹如晴天霹雳。合着当初把她上了的,是他妈的直女?祝随春都想象不出来自己嘴角的笑得有多么僵硬,她说不出话,倒是乔瑜站不住了,替她告别。 “你怎么了”坐回乔瑜订好的位置,祝随春还一副神游天外地模样。 30.030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十月一号那天, 祝随春四个人提着行李站在门口等宋欲雪, 那模样就跟小学生等老师带春游出行没什么俩样。 宋欲雪开了车, 她的车倒和她本人温柔的气质不搭,是辆越野,rubicon3.6l的mopar限量。祝随春认得这个车, 是因为她的堂哥昨年刚刚提了一辆。车很空很大。她把车停在她们面前,按下窗户玻璃朝她们示意,又招呼四个人上车。推推搡之间, 祝随春坐了副驾驶。 先是沉默,于皎率先开头聊天:“宋老师, 你的车好大啊!”很少有女孩会买这样酷的车, 军绿色,还有个备用轮胎。 宋欲雪在反光镜里看了眼于皎, “得追新闻,大了放器材方便。” 蔡梦想了想,“老师,我们为什么不坐动车去呀?” 那也挺方便, 海北离首都太近。 宋欲雪转着方向盘,一边注意着外面一边回答:“时间上有限制。我正好也没事, 就跟你们一道去。” 她这一回头, 却是把祝随春看向她的目光捕捉到了, 她疑惑地挑眉, 祝随春摆头证明无事, 往窗外看。 宋欲雪是个很会聊天的人, 进退有度,态度温和,又博学多识,不管于皎她们和她聊些什么,她似乎都可以谈上一两句。但祝随春今天却难得沉默了,就连粗神经的kiki都察觉了祝随春今日的特别。 四个人的,名为激情女大学生深夜裸*聊的微信群开始疯狂闪烁。 于皎:你咋回事?一句话不说? kiki:阿春,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祝随春偷偷暼了眼宋欲雪,把手机屏往自己的方面倾斜。 祝随春:我一直这么文静! 于皎:[白眼] 蔡梦:…… 也不知道是这秋日的风太温和,还是宋欲雪开车的技术太稳,祝随春不知道怎么地就睡着了,醒的时候她们已经驶入了一个社区内部,她身上盖着的衣服,是宋欲雪的米色风衣,香浅淡而悠长,是她熟悉的味道。 祝随春红了脸,把衣服还给宋欲雪,“谢谢老师!” 于皎三人下了车,正抬着行李。车上就剩下她和宋欲雪。 宋欲雪把衣服叠好,抱在怀中,“醒啦?走吧,下车。” 她们到达的地点是海北某市的妇女互助中心,一个女性公益组织,致力于艾滋防治和妇女儿童维权。由于宋欲雪提前打过招呼,中心的人一早就在楼下等着,见她们来了,更确切地说是看到宋欲雪来了,一下就喜上眉梢,热情相迎:“宋姐,好久不见。” 把宋欲雪叫姐的人,不过二十五六,打扮质朴,眼神很亮,对宋欲雪的态度很熟络。 于皎拽了拽祝随春的衣角,“她们认识啊?” 祝随春凑在于皎耳边悄咪咪讲:“之前宋老师报道过诈捐的事,就她们机构也有份。” 于皎惊讶,音量提高,“你怎么知道?” 祝随春瞪她,狠拽她的衣袖,“你小声点啦!”于皎立刻捂住嘴,一双猫眼打探着四周。祝随春才不会告诉于皎,她在百度知乎知网上把宋欲雪查了个透彻。 宋欲雪招呼几个人跟上,随春拽着于皎小跑过去。 今天正好是机构免费进行hiv检测和体检的日子,她们一行人进去时就正好和里面的女人们碰了个正着。祝随春扫了一眼,年轻小姑娘不太多,二十来岁,但也有俩三个半老徐娘模样的人。她们看上去和一般在医院等待体检的女人无二,结伴坐着闲聊。见宋欲雪她们走进来也只是好奇地瞥了眼。 比起宋欲雪的泰然自若,随春几人却依旧有些拘谨,四人像是象牙塔的小兽,无辜地张望着。祝随春注意到一个女孩,她靠墙站着,一头海藻似的卷发,精致妆容,看上去靓丽又时髦,斜睨过来的眼神满是风情。祝随春受不住,偏过头不和她对视。机构的工作人员上前,却正好把那姑娘叫了过来,和她们聊天。 “大学生?”吴浓翘着腿坐下,绑带高跟鞋把她的线条拉得修长。 kiki负责笔录,蔡梦负责拍摄,而于皎紧张地溜去了厕所,所以看似放松的祝随春被推出来回答问题。随春点点头,讲你好。 “我叫吴浓。”她笑,“真名。” 随春想要介绍自己和同学,却被吴浓阻止,她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了。反正今天过了咱们就不会再见。” 吴浓的气势太强,祝随春有些无措,她平日学的所谓的专业知识在这瞬间都被遗忘。有些尴尬,宋欲雪却恰好来解了围,她递过来两瓶矿泉水,吴浓和祝随春各自接下。宋欲雪顺势坐在她们身边,拧开了瓶盖喝了一口,态度自然,像老朋友,“聊哪儿了?” “老师——” “噗嗤。”吴浓笑出声,“我可没欺负你学生啊。” 祝随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刚聊上呢,还没进入正题。” 宋欲雪四两拨千斤,直入主题,“你干这行多久了?”她老练又成熟,不会忧虑如何开口才能保全对方的自尊。她很平静,一如之前对祝随春要求的,她打心眼里就没觉得这件事值得怜悯。这是一个采访者该做的,她需要完全摈弃‘自我’,不能过分强调自己倾听者的身份,全然以擦肩而过陌生人的姿态,零度感情保持客观。 吴浓挑眉,“我二十就干这行了。得有五六年了吧。” 宋欲雪感叹,“挺久的了。” 吴浓点头,“算是老资历了。不过看这扫黄打非的力度,我估计也快下岗了。”她自己还笑出声来。 祝随春握着矿泉水瓶,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宋欲雪揉了把祝随春的头发,祝随春眨着眼不明所以。吴浓似乎还挺开心,“你说得好像我进的是局子一样。” 闹了个笑话,就连kiki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宋欲雪耸耸肩,“我这学生有点呆。” 吴浓表示完全不介意,“哪有什么进不进啊。又不是男人。”她讲完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小姑娘,咳嗽了声,“当时大学辍学,没事干。赚点外快。没想到来钱挺快。” 上厕所回来围观的于皎忍不住插了一嘴,“那您,有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啊?” 就像那些影视作品里描述的一样,在自我和金钱里摇摆,游移不定。 吴浓啊了一声,反应了半响,“我第一个客人是在酒吧接的。本来奔着一夜情去的,哪知道完事别人甩我一摞钱。不要白不要呗。” 祝随春瞥了眼宋欲雪,她对于“一夜情”这三个字全然没有反应,只是注视着吴浓,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她们和吴浓聊了快一个多小时,对于她的人生脉络也似乎理清楚了。她是家里得独生女,条件不错,被父母寄予厚望,但是大二那年辍学了。她不喜欢读书,她讨厌学习,她天生就对书有着一种反骨。刷盘子那些活她也不想干,倒不是觉得丢面,只是觉得浪费她那双芊芊玉手,后来在酒吧当了坐台,吃几年青春饭,挣了河北两套房,过年风风光光回她们云南省城时,还有头有脸的。虽然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她喜欢性,她完全把这当作一种工作,和洗碗兴致差不多的工作。关了灯她就当作自己在被服侍。可她还是不会对任何讲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她知道自己是带着污名的。 后来又和别的女孩聊了几句,其中有个姑娘谈了个男友,却是充当着鸡头的角色。顾名思义,和老鸨差不多。小姑娘为爱发了昏,替他赚钱,可倒头来却发现,所有被骗来的姑娘都被他爱过。她什么也算不上,可也逃不走了。 等她们体检完离开,今天的采访也算是告一段落,几个人在社区的青旅落了脚。是家庭式的旅馆,宋老师一个人住单人间,她们四个刚好凑一间女生四人床。在客厅里的时候,宋欲雪问她们,感觉如何。 kiki说:“好,好不一样啊。” 于皎笑着揉了把她的脑袋,把她刚刚吹好的发型弄得一塌糊涂,“我们的纯情小女孩羡慕啦?” kiki把她的手拍开,嘟嘟嘴,想说没有,又觉得哪里不对。蔡梦忙着在房间整理今天的录像并和笔录对照,没出来。 祝随春接受到宋欲雪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离社会这么近。除了吴浓,还有别的女人。她们性格各异,可是生活都在她们身上留下了折痕。吴浓算是拎得清的,可有些女人,还是会为了hiv检测而担心受怕。那些嫖,客很少带套,她们是没有人权的,她们是出卖自己的人,所以带套的尊重是留给自爱的女孩的。祝随春想起吴浓的嘲讽笑意,她说,那我们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对啊,那她们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她看着宋欲雪,想象着宋欲雪第一次像她一样接触真实时候的模样。 31.031 祝随春在家休养了几天就返校了, 走的时候高时月终于不生她的气了,本来还想给她准备点东西带过去, 但考虑到她还有伤, 高时月就歇了心思, 回头往祝随春的支付宝里转了许多钱。 搬家没那么快, 更何况祝建国这边事还算多。她爸把好几个房的地址都发给了她, 又给了她房东的联系方式。让她身体好点了抽空去看看。 祝建国打算先买个二手房,找个地理位置好点的。最好是能让他闺女也可以回来住, 所以他三环到二环之间找的房。 房价是挺贵的, 但是等山西这边的房子卖了, 倒也就轻松很多。 祝随春回学校的时候受到了田琪琪和蔡梦的热烈欢迎, 可别提她俩这段时间有多寂寞了,寝室里就只剩她俩, 就算谈恋爱也不能弥补姐妹不在的空虚和苦闷。 祝随春跟她俩插科打诨了一阵,又随口诌了个理由解释最近的消失。她随便从早在小时候请假时就已经逝去的无数位亲戚里随手拉了一个回来, 又把人塞回地下去。 蔡梦其实不大信, 但还是说节哀顺变。倒是田琪琪一副特担心的模样, 这小可爱,脑袋瓜里装的都是天真的棉花, 搞得整个人也变得q弹起来。 祝随春掐了把kiki的脸蛋, 对她说没事, 别担心。 蔡梦告诉她, 学校考勤这边郭征一手替她解决了。但郭征说让她写个三千字检讨书, 下次别一声招呼也不打的就消失了。 祝随春说好, 心里哀嚎自打她高中毕业还没见过谁写过检讨书。以前高中时候常写,那时候熟练,一个小时不到就能写完一篇声情并茂言简意赅的检讨。现在倒好,这项技能荒废了这么多年,突然要她再次捡起,她还真不确定自己能写出什么样的检讨。 更要命的是,她不知道郭征会不会也把这个检讨给宋欲雪看。要真这样的话,她要是写得太蠢,那太丢人了吧,丢人丢到姥姥家。 “对了春,你的快递。” 田琪琪像是想到了什么,蹦跶着从宿舍的角落拿出一个快递盒子。 祝随春皱眉,想着这几天她也没淘宝购物过。估计是别人寄给她的,可是又会是谁呢?她接过田琪琪手里的快递盒,说了声谢谢,她看着快递单,寄来的地址是山西泰原,署名是王玥。 王玥给她寄东西干嘛? 祝随春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现在宁愿自己有个秃头,呼噜起来带感,还能最大程度展现出她的迷茫。 她拿起桌上的剪刀,一剪捅/开/紧/得要命的胶带,然后直截了当地上手把快递撕开,空气爆发出响声。随着外包装的剥落,里面的礼品盒露出了真面目。 丫王玥该不会给她寄过来个炸/药包吧? 祝随春打开粉色礼盒,里面是全新的ipx手机和一个信封。 祝随春:总觉得这个发展有哪里不对…… 蔡梦和田琪琪都瞪着八卦的眼,就等祝随春拆开那张信封,然而祝随春半天没有动作,田琪琪都急了,她哎呀一声,说,你倒是拆开呀。 祝随春叹了口气,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里面是几张照片,都很老旧了,但她一眼就认出了被搁置在第一张位置的照片上的自己,小小春的脖子上挂着小学发的百分百不锈钢镀金奖牌,笑容灿烂到好像恨不得让全世界人都知道她今天得了第一名非常开心。 踮着脚尖站在祝随春身后拼命抬着下巴充当鹅的蔡梦和田琪琪互看一眼,都发觉了对方眼中的戏谑和惊讶。哇哦。 祝随春往下看,领奖的照片有几张,还有她带着红领巾站在国旗下当护旗手的照片。这些照片都拍的有些模糊,学了新闻摄影的祝随春还能点评两句构图问题。可是照片的拍摄角度,一直都是仰望。 原来她也被人仰望过。 最后一张照片是小学毕业照,班级上人手一张的那种,她站在最右边,照片里,她的右边用马克笔画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火柴人。那小木棍似的黑线条,正触碰着祝随春的右手。 祝随春心里不是滋味。 蔡梦和kiki本来还想调侃两句,但是凭借着动物的直觉明察出气氛不对,也不看热闹了,各自散开回了床上。 那张照片背后的字迹一看就是新写上的,王玥的字太丑了,二十好几的女孩了,写个汉字还是一笔一划,带着慎重。 她说,是我欠你一句谢谢。 原来有人默默无闻地注视了她好多年,在她以为自己平凡普通的时光里,总是有人发现着她的闪光点。 王玥小学时对她的情绪大多是崇拜,可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份情感在幻想中被美化了无数遍,以至于变成了如今这种四不像的模样。 当然不能说小孩的爱不是爱了,最是两小无猜时。那时候的爱,都是凭借本能去捕捉在自己眼里发光的人。 王玥是一个喜欢仪式感的人,仪式感让她感受到她在生活。既然都要远走他乡,那么做一次正式的告别,说一次正式的道谢,也不算过分。 祝随春不发一语,只是沉默把照片和手机都一一收好,重新放进盒子里,再踮脚把盒子搁在了衣柜的顶部。 这是属于王玥的情感和回忆,她甚至丝毫没有参与,只是路过,只是充当了她这份爱情里的主要演员。祝随春不想再去侵扰,她也无能为力,事到如今,她越来越觉得心动实在是一份太珍贵的能力。礼貌的爱,都是某种意义上自私又忘我的善意。她只好把这份善意与好都封存保藏,让时间来处理。 原来大家都是普通人,只是被喜欢的时候,成为了别人眼中的超人。爱啊,神奇的情感,能够让人类迸发出与众不同的魅力。 她也是,宋欲雪也是。 祝随春想,王玥这一生里,也一定曾是别人眼中的超人女孩。而她的超能力是,超级让人喜欢。 圆是最完美的形状,所以情感的流转方向也逃不过这个圆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实在是不幸世界里的万幸。然而互相喜欢实在太难,至少现在很难。我们可能都被不知名的人爱着,但我们都更想去追逐自己所爱。 祝随春希望王玥开始新的生活,她其实在泰原就买了新手机,本来想在床上瘫一天,这样的话,下午就出去补个卡吧。 祝随春这样想着。她的心情惆怅,难以明说,像是有人泼了一盆混杂了酸甜苦辣味道的水在她的心尖,于是心的天空笼罩起了一层浅淡的愁云。 只是当她下午出门的时候,北京的天变了,不知怎的出了太阳,不像是夏日的灼热。这个季节,祝随春已经穿起了大衣。阳光没多少保暖效果,但是世界明明亮亮的模样,让人看了都心生欢喜。 那些从树叶间隙落下的光影,使一切温柔地不似人间。 祝随春去补了张联通卡,她用习惯了,又买了个冰淇淋套餐,她心里才踏实。在这个时代,如果流量不够,真的足以引发焦虑。 apple id的好处就出来了。 祝随春给爸妈发了新号码,也发给了于皎。本来她以为有时差还会等段时间才收到回应,没想到于皎立马就电话轰炸。 祝随春接听,极有先见之明地把手机挪远,果不其然,她听到一声足够炸破耳膜的尖叫,于皎在那头喊着她的名字,又疯狂质问她最近怎么了。 然后祝随春听到岑漫的声音,她漫不经心,让于皎讲话小声点。 祝随春心想,于皎这脾气,你越说她越反着来,这丫头天生反骨。哪知道于皎顿时就低了音量,乖得要命。 祝随春:…… 于皎那头正在东欧玩呢,但是也知道祝随春这段时间消失不见的事,在国外她急得要命,岑漫倒是轻轻松松,说她那么大的人了,总不会走丢。 现在电话终于打通,于皎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了。 “你个龟儿子你怎么回事啊!多大的人了还玩消失?” 祝随春:我不是,我没有,我真没有! “说话啊你?是不是觉得理亏,没话说?嗯?现在知道心虚了吧?” 祝随春:…… “那个,岑医生,幸苦你了。”祝随春牛头不搭马嘴地回。 于皎:…… 岑漫挑眉,凑到于皎的手机旁说,确实挺幸苦的。 然后祝随春就隔着几个时区听着电话那头俩个人打情骂俏。 于皎:“辛苦??” 岑漫:“难道我不辛苦?昨晚上享受的是谁?” 于皎:“喂,我又不是没有出力好吗?” 岑漫:“嗯,力气都出在勾/引我上了。” 祝随春:“你们俩个——” 于皎:“没谈恋爱!” 岑漫:“别乱想。” 祝随春:“喂,想死吗?” 于皎:“你怎么几天不见这么狂?” 祝随春:我不是,我只想让你们俩个闭嘴……? 忍无可忍,单身狗祝随春实在不堪虐待索性挂断了于皎电话。她迟疑了许久,还是给宋欲雪发了短信,言辞礼貌而诚恳。 不到一分钟,收到了宋欲雪的回信。 她说,好的,我会记下的。 我会记下的。 只是这样简单的字眼,从她的口中说出,祝随春就已经觉得心满意足了。 爱一个人真好,有百倍的开心,比如她一笑,心就可以天晴好几个星期。这样的快乐,是任何别的事都给予不了的。 但同样,也有着百倍的难过。 原来酸酸甜甜的,不是伊利巧乐兹,是她的心情。 32.032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情逢沙场, sex on the beach。 萧肖:“你转性了?开始喝桃太郎。” “试试而已。”宋欲雪看着次一郎调酒的动作,桃太郎混有蓝莓和薄荷味, 液体是清澈的蓝色, 如同孩童时期所见的那年的夏天, 轻而易举能够抚平所有的哀伤。宋欲雪接过次一郎递来的酒杯, 道了声谢。入喉是伏特加基酒混杂薄荷的味道。“你跟那30岁还有联系吗?” 萧肖突然被cue, 花了几秒反应,这才娇俏地翻了个白眼, “人家有名字的好吧?别一直叫别人30岁, 人早就四五十了吧我估计, 切, 老男人。” 宋欲雪撇嘴,挑眉, 也不知道是谁上次喝醉后抱着她一直嚎着30岁。 萧肖早年十七八的时候,爱过一个30岁的男人。那是在假日的暑期, 萧肖还是肆意少年, 只是把男人的家当作逃离原生家庭轰炸的一个防空洞罢了。他要北上去读书, 男人送他去机场,又对他说, 考虑一下和他的关系吧。萧肖给不了答复, 他向男人申请了一学期的缓冲时间。可是当他下了飞机奔跑向男人家时, 却被拒之门外了。他有了别的男孩, 他没有等他。那段时间里, 萧肖开始疯狂羡慕30岁的人, 自由又安定,说爱就爱又抽身自在。可是当他快要30岁了,他居然还是会惦记那个夏天,惦记那一场已经不知真假的梦了。他所有关于爱和性的启蒙都在那个夏天开始又结束。 萧肖:“问这干嘛?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宋欲雪晃了晃酒杯,忧郁的蓝色涌动着,“只是想起我还没问过你,喜欢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人,感觉如何。” 萧肖很少提他和30岁,宋欲雪能够知晓也是因为上次醉酒发生的意外。 “再来一杯百利甜!”萧肖猛地把手上的奶酒灌进肚子里,次一郎纵容地笑笑,应了声好。 “你今天怎么回事”萧肖看向宋欲雪,一不小心又打了个酒嗝,“能有什么感觉?30岁就不是人了吗?” 那年夏天,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喜欢了一个人,仅此而已。 总觉得,问题很大啊。宋欲雪看着萧肖,想象着十七八岁的他是什么模样。但脑子里总是没有一个合适的形象出现,他会和现在一样的嚣张又肆意吗?还是青涩而懵懂。他的那份爱,又是什么样的呢?看着萧肖捧着新调好的百利甜牛奶笑,又和次一郎聊天侃着大山,宋欲雪纵容地摇了摇头,再怎么喜欢,最后也不过分开吧。她抬手,把桃太郎的蓝色一饮而尽。 * 622。祝随春躺在吊床上,嘴里含着棒棒糖,脖子上挂着耳机,吊儿郎当。于皎和kiki坐在一边,讲些小姐妹的话,来来去去也不过男人二字。蔡梦推门而入,看着悠闲的寝室众人,只觉得头大,她刚从图书馆回来,碰上了董思雨她们。别的组已经开题查资料了,她们倒好,八字还没一撇呢。 蔡梦把借来书搁自己桌上,一边收拾一边问,“实践的事,你们有什么头绪了吗?” 蔡梦看向祝随春,她摇了摇头,一问三不知。蔡梦又看向kiki和于皎,前者的眼神还满含歉意,后者倒是悠闲自得,一幅老娘不care 的样。 都是猪队友。蔡梦一个头比两个大。 这边,祝随春刚刚看到知乎提问,“你会接受一个性工作者的女朋友吗”。她鼓了鼓腮帮子,糖果在舌尖打转,把手机递给蔡梦,“这个呢?” 蔡梦扫了眼,感叹,“这个还蛮新颖的。但是好难啊。” 于皎好奇地问是什么,随春眨眨眼,“调查性工作者生活现状或者别的。” 于皎一听,立马一改坐姿,伸出右腿,弯腰,手从白皙笔直的小腿开始一路往上撩,一幅妖娆做派,“请组织放心,我一定从容不迫打入内部。” 逗得其余三人笑个不停,随春由于笑太嚣张,还差点从吊床上翻下来。她惊心动魄一番才稳住了状况。随春拽着吊床的边沿,探出半个脑袋来,“我们得走哪儿去找这些人啊?” 于皎想了想,“这还不简单?叫个男同学去踩点,然后咱们给点钱应该就能采访了。” 蔡梦不赞同地摇摇头,“如果我们想要接触的是她们真实的一面,那我觉得以消费者的角色去了解她们是不行的。” kiki赞同地点点头,她虽然乖巧,却也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孩子,“她们会不会都有什么苦衷啊?” 对于性工作者的第一个刻板印象就是,她们大多是走投无路,退无可退,被逼到此种境地,把身体当作买卖的资本,在日复一日对于尊严的折辱里感到崩溃。 于皎摸了摸kiki毛绒绒地小脑袋,挑了挑眉毛,“傻丫头。随便躺着就能赚钱,要不是我爸妈争气,估计你也能在按摩店看见我了。” 于皎对于自己是什么人心知肚明,她被养出一个肆意人生又爱慕虚荣的性子。要她生在一个普通家庭,甚至一个小镇,有姣好的容颜,出来读书,接触社会,远离了原生家庭的不堪,她大概挤破脑袋也想更上一层楼吧。而性、交易,大概是她所能想到的最简洁又最快速,可也是最危险的路。于皎摇了摇脑袋,不敢细想下去。她突然对于这件事涌起了无限的好奇。那些被认为是肮脏的,不自爱的女孩,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会是和她一样的想法吗? 祝随便也充满了疑问。她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一锤定音,“那咱们就定这个吧。当务之急不就是要去找到社会实践的采访对象吗?” 蔡梦点点头,“要不你去问问宋老师?” 这个提议得到了于皎和kiki 的双人赞同。 祝随春摸了摸鼻头,在三个人注视的威压下,乖乖给宋欲雪发消息。 祝随春:宋老师,您好。是这样的。我们的社会实践定下来是关于性工作者的课题了。就想请问一下…… 祝随春头疼,她求助地看向三个人,“我要怎么措辞啊?” 于皎瞪眼,“就正常讲话呗。” 祝随春:“啊,我好紧张啊。” 晕倒。于皎上前就想抢手机,被祝随春阻止,她可不敢让于皎用她的手机和宋欲雪讲话,谁能知道这家伙究竟会说些什么东西。祝随春抱着手机摇摇头,“我来吧我来吧。” 她胡乱打了几个字,又忍不住修修改改一番,最后发了出去。随春猛地把手机往桌面上一扣,这样子让于皎看了去,满是打趣。微信提示音一响,随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把手机拿起,可一看,是班级群里班长@全班人发的通知。她正略微失望想要放下手机,宋欲雪回消息了。 宋欲雪:这个选题当然是没有问题。但可能有一些难度。 宋欲雪话还没讲完,祝随春只看到对方一直处于正在输入中。她等了半天。 宋欲雪:我是有这方面的渠道让你们可以接近和采访她们。但是,前提是,我希望你的态度不要是高高在上的。你懂我的意思? 祝随春发誓,她要把“你懂我意思”这五个字拉入自己的聊天黑名单,但对宋欲雪例外。 宋欲雪:如果你们是以一种猎奇的心态,那我可能并不能为你们提供什么帮助了。 祝随春把聊天记录给三人看,蔡梦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那镜框根本没有下滑,可她就是习惯性这样。于皎问,宋老师这是什么意思?kiki和蔡梦也看着祝随春。祝随春心想,我又不是宋欲雪的翻译机。 她尝试着措辞:“我觉得宋老师可能就想说,我们不要觉得自己是985211的大学生,就天然地瞧不上那些性工作者吧?” 如果,她们随意同情,她们无端怜悯,她们的施舍一般去关注,那就已经透露出了高高在上的姿态。这样的姿态,是不会有对等又真诚地交流产生的。随春给宋欲雪回消息。 祝随春:好的老师。我们会再仔细思考一下的\^o^/ 祝随春硬生生加了一个颜文字。 宋欲雪:嗯。确定自己可以,再找我就行。加油。 宋欲雪又发了个摸摸头的表情。 很平常的两个字,加油。祝随春听的够多了,但头一回心里燃起了火焰。她看向其他三人,“要不我们先了解一下这方面的资料?真的确定自己可以做好,我们就再找宋老师。反正还有一周多。” 33.033 035 “进来吧小祝。”刘姨和蔼地笑笑。 祝随春进屋, 把门关上后就习惯性地一手撑墙, 两脚的后跟用力蹬掉了鞋子。 刘姨见她盯着地上出神, 这才一拍脑门反应过来, 凑近弯腰打开鞋柜拿出一双新的拖鞋来, 递给祝随春, 说:“拿着吧小祝,穿这个,全新的。” 祝随春点点头, 没有解释刚才自己之所以出神不是因为没有新的拖鞋, 而是因为她在揣测哪一双会是宋欲雪用的。可是看来看去,都只有那双粉色兔子头棉拖。这件事超乎她的想象,可又想起那天见张克时宋欲雪装模作样记的笔记, 又觉得和她实在很搭了。 可爱的,但绝不只是属于少女的粉色。 祝随春打小就不喜欢粉色, 她不介意把这么多年在大众眼里该喜欢的粉色的时间都转送给宋欲雪, 毕竟她现在的年龄啊, 总是被人冠以该成熟端庄的标签。 “小祝,你在客厅休息会啊。我这边菜都弃的呢,一会就能好。”刘姨里里外外穿梭了好几遍,她闲不下来, 现在走进厨房, 又拿了个铲子在手上, 出来对她说。 祝随春当然是乖乖应下, “嗯, 好的。谢谢阿姨,阿姨辛苦了。” 她爸妈为她做饭这么多年,她好像也没说过几句谢谢,但倘若像这样蓦然说出口,倒也会觉得突兀。 祝随春蹭了蹭鼻尖,她开始环顾起客厅。没有照片,一张也没有。茶几上常用的杯子好像只有一个,放着些杂乱的中老年保健品,剥开的橘子皮散在一边。 祝随春坐在沙发上,将抱枕抱在怀里,双臂紧固枕头时让她有种在陌生环境里的安全感。为什么她看不到任何其他人的生活痕迹的?刘姨口中的宋欲雪的弟弟,以及,宋欲雪的父亲。完全寻找不到,就像是不存在一样。 进入一个人的房间,你是可以根据房屋反馈的气场和在场的陈设感知到这个屋子的大概主人的。而现在,祝随春只能感受到刘姨一个人的居住痕迹。 独居吗?不应该啊。祝随春皱着眉,伸出拇指摩梭着唇角,下意识地用虎牙蹭了蹭指甲盖。好奇怪啊。 祝随春坐在沙发上玩手机,闻到厨房的香味越来越浓郁。她的馋虫都被勾弄了起来,肚子也隐隐有着空虚的感觉,祝随春把抱枕抱得更紧了些。 电话铃响了,祝随春看着被丢在茶几上的手机,叹了口气,起身去厨房,把手机递给刘姨。刘姨正在做锅包肉呢,给肉勾了芡在煎炸,不方便。她示意祝随春帮忙接听,再按下扩音。 祝随春看到那个名字,是萧肖。 萧肖。 …… 不就是那个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自己要和宋欲雪结婚的死直男吗? 萧肖:???死直男,请问你说谁。 祝随春僵硬着笑容,声音绷得紧紧地,接通了电话,喂了一声。 那边萧肖正准备开车呢,钥匙已经插入:“喂,刘姨啊。是我,萧肖,今天——” “刘姨在做饭呢。”不知道为何,萧肖总从手机这端听出了一股子的炫耀意味。 嗯?? “你谁啊。”萧肖疑惑,毫不客气。 祝随春偷偷瞟了眼专注于黄金锅包肉的刘姨,悄咪咪地往厨房外挪了挪,底气不是很足地讲道:“祝随春,宋欲雪的朋友。” 她不想说是宋欲雪的学生了。她不能一直都当她的学生。她早就不是她的老师了。祝随春在心里给自己暗示。 “啊。”萧肖在心里哇哦一声,他骨子里的八卦份子都被激起,琢磨着祝随春为何在宋妈妈的家里。可是又觉得依照他和宋欲雪的关系,如果有这种大进展,他该是知道的。这小姑娘跑宋欲雪妈妈家里去干嘛呢?萧肖好奇得不行。他本来只想给刘姨问个好,又说周末不能过去吃饭,可是现在他改变主意了。 萧肖发动车子,跑车的轰鸣声都传递到了祝随春这边。然后祝随春听到萧肖极为肆意和随便地说了句,帮我给刘姨带句话,菜多备点,今天回来吃。 然后电话就被挂断。 祝随春:…… 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只好把萧肖的话语原句转达,又问刘姨帮她把手机放回原位行不行。 这刘姨一听萧肖要来,眉开眼笑地,又想起什么,让祝随春赶紧给宋欲雪打个电话,问她今天要不要过来吃饭。 看着刘姨那副欢欣雀跃地模样,祝随春叹了口气,却只是给宋欲雪发了短信。 祝随春:刘姨问你今天要不要回家吃饭。 刘姨的锅包肉做的差不多了,她一边装盘,一边絮絮叨叨。 “现在就做好一会儿得不得放凉呢?我等会还是再回次锅吧。萧肖也爱吃这个。啊,对了,小祝。” 祝随春欸了声,问:“怎么了刘姨?” “我闺女怎么说啊?” 祝随春看了眼手机,十分钟了,没有回音。 “宋老师可能是在忙吧。”祝随春说着,她看着刘姨的脸上,失望显而易见。刘姨已经接近老年了,她的脸上都是苍老的痕迹,要是宋欲雪早个几年结婚生子,她大概现在已经被人叫做奶奶了。可现在,她却还像个孤独的母亲,守望着离家的游子。 祝随春想要叹气。 “也是。当拿什么劳什子记者,就是这点不好。”刘姨和祝随春唠叨,一边翻找着冰箱里的食物,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发挥的,“当初搬出去住也是。大学毕业就一直一个人住,今天都还这样。你说这丫头,这都多少年了,都在北京,怎么就不能回家住呢?就知道周末两天回来看看。” 祝随春眨了眨眼睛,凑过去替刘姨接住从冰箱里掏出来的豆瓣酱。她不知道该如何说起。这个时代的年轻一辈好像就是这样,匆忙地长大,匆忙地离家,有时候在独立的时候,会忘记回家。 她也不确定自己以后能一直和父母住一起,她挺想有个自己的空间的。爸妈俩个人在一起过也挺合适,只是刘姨,大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孤家寡人,更加寂寞了吧。 “姨,你别担心。”祝随春组织着措辞,其实她这辈子最见不得老人难受,见不得充满了时间和生活痕迹的脸流露出悲伤,像是一条干涸的老河,疲惫地淌着,她继续说,“我觉得宋老师她工作应该挺忙的,而且时间不固定。那边估计也离她上班的地方近吧?” 祝随春快点想快点想! “而且北京的交通好赌的嘛!” 完美! 为了安慰丈母娘她真的是绞尽脑汁了,老婆你了解一下?祝随春脑子里刚刚蹦出这句骚话,自己就先脸红了。 “小祝啊?怎么脸这么红?是不是我屋里暖气太足了”这个时候了都,十一月了,暖气开了。刘姨有些担心地问。 祝随春连忙摆了摆手,又点头,扯了扯自己的衣领。 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面对宋欲雪手足无措就算了,怎么对上宋欲雪她妈还这样啊?她的一世英名呢。 “叮咚。” 是宋欲雪的短信。 宋欲雪:不了,这边还开选题策划会。萧肖刚给我说他也要过去吃饭,你吃完就找他送你回去吧。别太晚,注意安全。 刘姨凑过来问:“她说什么了啊?” 祝随春立刻把屏幕锁住,笑着说:“宋老师说她还在开会,就不回来了。” “哎。”刘姨叹了口气,有些心疼,“这丫头,忙来忙去的。家里又不是养不起她。”话虽这么说,可刘姨的脸上自豪痕迹可见一斑。 祝随春:“刘姨,宋老师很厉害的。” 刘姨摆摆手,笑她:“就知道给她说好话。我去做饭了,小祝你随意,别拘束。” “放心吧阿姨。我自在得很呢!”才怪。等刘姨一走,祝随春如释重负,走回客厅瘫住,又点开手机,盯着那条短信看了许久,嘴角泛笑,回了一条。 祝随春:刘姨叫你别光顾着工作,记得好好吃晚饭。 宋欲雪:好。 祝随春捧着手机抖动着双腿,就在这时,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祝随春立马收敛动作,正襟危坐,如临大敌。果不其然,进来的是萧肖。 这家伙先跟刘姨打了招呼,被刘姨赶出厨房才往客厅走,看间祝随春时笑容灿烂,说:“好久不见啊,小姑娘。” 小你个头。祝随春就是不爽萧肖一副年龄比你大的样子,虽然这是事实。但她还是起身,有些拘谨,皮笑肉不笑:“啊,你好。” “行了行了。”萧肖也懒得逗她,看她这一副不经逗的模样。他摆摆手,翘着二郎腿坐下,姿态慵懒而……妩媚?祝随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看什么看?”萧肖挑眉,不耐烦,声音压低,似乎是怕刘姨听见,“没见过姐妹” …… 祝随春:很好,我把你当情敌你把我姐妹。 祝随春默默消化了几秒,再次看向萧肖时,眼神里充满了热切和温暖。 萧肖:感觉毛骨悚然是怎么回事? 祝随春:姐妹。嘻嘻嘻。 刘姨这时候端菜出来,“准备准备吃饭了!” “得了。”“好的。” 萧肖和祝随春同时回答,两人互看一眼,萧肖觉得别扭,倒是祝随春,自在了许多,扬眉笑着。 “你俩关系不错啊。”刘姨笑着打趣。 祝随春说:“之前见过!” 萧肖看着她,呆滞了几秒。怎么肥事,明明上一秒还在对他爱答不理? 老让宋欲雪吃亏的他,终于也在刘姨这给人吃了一瘪。这算不算天道好轮回呢?萧肖想着。 34.034 这一顿饭吃的意外和谐。 刘姨全然是一副看小辈的模样, 都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 她自是看萧肖一脸和蔼, 至于小祝, 她也就爱屋及乌的疼了。更何况这姑娘也礼貌风趣, 逗得她笑不停。 吃完饭, 萧肖主动提出送祝随春回学校。 两个人共处一室,祝随春全然没有尴尬,放松下来。她不知道为何, 这像是某种天生自带的buff, 面对gay,祝随春就像是失去了防备。 萧肖漫不经心地看着,放着蔡依林的歌, 祝随春跟着哼了起来,萧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说:“能消停会吗?” 可是她开心呀。祝随春语调轻快。 萧肖看不下去她那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模样, “行了啊, 收敛点。也不怕我告诉宋欲雪。” 还当是小学生吗?一有事就知道给老师打报告。 但谁让萧肖和宋欲雪关系好,老婆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祝随春不要脸地想着。但她又有些担心,问:“我就这么明显吗?” 萧肖这才见了她几次啊,怎么就知道了呢? 萧肖翻了个白眼, 转手把车开进另一个弯道, 一句话不说, 只是给她一个表情让她自己体会。 后来萧肖又忍不住, 补充:“宋欲雪和说过一点你的事。” 一个人在朋友面前谈起你。祝随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背后的透露出的信号。这意味着, 宋欲雪可能在某个时刻,也突然地想起她了。或者也因为她,而动摇了。 只是这一点,都已经足够让祝随春变得开心了。 萧肖在暗自评判着祝随春。他认识宋欲雪这么多年,是真的头一次见她动摇过。自从祝舒雅那事儿以后,他的朋友就一夜长大了。他都没办法想象她是如何走过来的。 一个人,失去了爱情和亲情,甚至失去了理想。 他打量着祝随春,祝随春察觉到视线,问他,怎么了。 萧肖努努嘴,“看看不行吗?” 得,这么凶? 祝随春耸耸肩。 祝随春像是萧肖记忆里得宋欲雪,但又和宋欲雪有着差别。宋欲雪前半生也过得顺遂,父母恩爱,家庭和睦,就连恋爱都一帆风顺。因而她纯粹,纯粹到有时候会过激,比如大学时候在lgbt活动这件事上,她总是犀利而剑走偏锋。 只是后来时间改变了她,她外表圆滑了,但内心却更加有棱角了。是柔和的水包裹着火焰,也是棉花之下藏着利剑。 她了解了世界的规则,既没有成为麦田的守望者,也没有成为随波逐流的庸碌,而是游走在规则的边界,利用边界,来维护自己的纯粹。 宋欲雪是萧肖见过活得最辛苦,也最快乐的人。 他希望她过得好,因而心态也变得像娘家人一样。他觉得祝随春蛮不错的,关键是长得不错。 “知道你们宋老师为什么要当调查记者吗?”萧肖问。 宋欲雪一开始,走得不是这条道。 任何关于宋欲雪的话题对于祝随春来说都极富吸引力。 她摇头,等待着萧肖的继续。 然而十多秒过去了,萧肖一句活也不说。 祝随春摸不着头脑,看向萧肖,萧肖注意到她的视线,挑眉,说:“你们学校有没有帅哥?” ???哈喽??? “我最近想体验一下男大学生的新鲜肉体。”萧肖咧嘴笑。 祝随春:“没有。” “啊,那我就要考虑一下讲不讲——” “有,c大帅哥多如狗,猛1遍地走。” 祝随春二话不说改变了措辞,拿出了和于皎互贫的那股子劲儿。 这把萧肖逗笑了,他开着车,看着路,目光都投给了前方,像是一道车灯,四散着向着辽阔的远方的黑夜走去。 “你宋老师啊,很了不起。” 她以前过着让萧肖羡慕的生活。 母亲是老牌公务员,父亲是总工程师。外公那边更是家境不错,土生土长的四九城女孩,打小就在胡同和四合院跑,吃着糖葫芦长大的姑娘。家里几套房搁着,下面还有个弟弟。也不算是老来得子,只是这弟弟比宋欲雪小个好几岁,他读高中的时候,宋欲雪都工作快两年了。 萧肖打小家庭不顺,陪着外婆长大,自是对于宋欲雪的家欣羡不已。 只是这份欣羡很快就被现实击碎。 宋欲雪一下从那个被他羡慕着的姑娘,变成了需要他保护的小朋友。 祝随春正揪心这转变到底是什么,萧肖就又提起了祝舒雅,这个宋欲雪的大学恋人。 毕业那一俩年,俩个人都进了官方的新闻机构,采编部,都是挂牌记者。业绩也很能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情侣搭配的缘故,一出手就能敏锐地捕捉到新闻的动向。 萧肖起初就不太爱祝舒雅,觉得她为人处世太圆滑,至少比宋欲雪看上去狐狸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原生家庭留下的问题,每次和祝舒雅相处时,萧肖总能感受到一股子讨好人格的意味。他对这样的人没有偏见,但却不太愿意宋欲雪和这样的恋爱。 她们的爱放在现实里迟早会生出裂缝来。 祝舒雅太渴求改变,渴求名利,渴求摆脱普通的身份了。而宋欲雪,她一开始就有了这些东西,她所想要的,和祝舒雅想要的,不是同样的东西。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萧肖挺欣赏祝舒雅,一个女孩,凭借一己之力,坐上了二把手的位置。这样的适合当朋友或者对手,但是如果作为爱人,反而容易受到伤害。 果不其然,萧肖没有猜错,伤害到来了。 四年前,发生了一起海北燕郊桥梁坍塌事件,死十余人,伤者更是不计其数。那是一个正在修建的公共设施,突发这样的问题,许多人都开始情绪暴动。 有人挖出消息,说是偷工减料才导致这次事故。 于是一路有人往上扒,扒出了负责的工程师,是宋欲雪的爸爸。 后面的事,萧肖几乎是一句话带过。 宋爸爸受冤,受不了舆论自杀,留下了一封遗书,说他从不对自己的作品说谎。那些桥梁,就是他的作品。 那阵子事闹很大,宋爸爸的死,把这件事推向了高潮。许多人说他这是畏罪自杀。就连宋欲雪的弟弟,在就读的高中里,也受到了骚扰。 他太脆弱,以至于结束了生命。 而宋欲雪毫不知情,她当时被委派进了部队跟踪报道,和外界失联。 这些事不过半月之间。 等宋欲雪回来,迎接她的就是噩梦般的死讯,和已入病房的母亲。 祝舒雅是跟过报道这件事的记者的人,因而她和宋欲雪竭力调查,翻了盘,还了宋爸爸一个清白。 然而不是宋欲雪想要的清白。 她和祝舒雅明明都摸到了边界,线索却让祝舒雅切断了,她不愿意放弃,祝舒雅却随手提了一个表层的替罪羔羊出来,做了报道,拿了奖。 分明她们俩个都心知肚明,这场戏的背后,谁才是主导。 不久后,祝舒雅升职了。 要让宋欲雪相信两件事没关系,几乎快比登天还难了。 她和祝舒雅大吵了一架。 祝舒雅说她吹毛求疵,看不清形式,这个世道已经就这样了,她却还在守着那点可笑的坚持。 宋欲雪说祝舒雅太现实,以至于冷漠无情。蜉蝣撼大树,又何曾不可?那个时候的网络舆论,也可以利用。国家的公信机关,也可以利用。 她只是做了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 在真相和名利里,选择了后者。宋欲雪尝试着不怪她,事实上,如果这件事换作别的人来做,她可能不会如此受伤和难过。 像是被人在心头捅了一刀,那刀还是用她的爱打磨而成的。 人天生懒惰。 她理解选择捷径的理由,却没办法理解祝舒雅。 两个人的爱在她的面前,太轻了。只是一场校园游戏。 这段故事说的萧肖满是感慨,他觉得宋欲雪浪费了自己的青春,然而宋欲雪说,这是她该走的路。 如果青春没有浪费,又哪里会有人怀念青春呢? 祝随春不知道自己该做出什么反应,这简直就像是宣告了她的死刑。 她对宋欲雪的爱,如此看来,是多么不合时宜的一件事啊。 宋欲雪的爸爸,和宋欲雪的弟弟。 这两条人命当然和祝舒雅无关,但又有些隐隐的牵连。 她的心几乎快要停跳了,几乎是本能反应,她问萧肖,可以带她去看她吗?就现在。 萧肖点了头,转了方向,带她去了公司。 萧肖没上楼,在楼下等她。 只是不到一会,他就看见一个人影跑了下来。 宋欲雪:你怎么把人带过来了? 萧肖:???? 萧肖:怎么就走了?? 宋欲雪没回信,指腹摩挲着屏幕,若有所思。 这个丫头,怎么冲过来抱她一下,就跑了呢? 35.035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于皎冷得受不了, 蹲在地上。祝随春抗冻, 只是这样的景象不可避免的让她回忆起来一周以前的那场闹剧。大概也是在这个街道发生的吧。 祝随春踢开脚底的石子。她不该对今天能再遇宋欲雪而保有期待的。 有时候老天爷就是爱和你对着干。当你对某件事的渴求欲太盛, 你却不一定能得到她。当你已经陷入佛系状态, 却总是会出其不意地获得一点补偿。 比如现在, 滴滴司机给祝随春打着电话, 可祝随春分明在街的对面看见了宋欲雪。 她穿着一袭小黑裙,外搭白色皮草,裙子大腿根开叉, 隔着一条马路祝随春仿佛都能看到她那在裙间若隐若现的白皙肌肤。她拎着秀气的包, 正跟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车上下来。 祝随春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断了线。她把于皎塞进车上,顾不得对方的张牙舞爪,关了车门, 然后横冲直撞无视我国交通法则跨越马路来到了对面。她低着头,心跳比一声大过一声, 以谍战片里特/工的姿态, 跟踪着宋欲雪和那个男人。他们进了一家ktv。 祝随春的脑子里有些污秽的猜测, 但她立刻打住了。她觉得宋欲雪不是这样的人,更何况,一面对这种情况就将女性至于那种地步的话,实在不是一个称得上礼貌的举动。 祝随春小心翼翼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 却见宋欲雪在转角消失了身影。她有些急切地加快了脚步跟过去, 却被人一手拉进卫生间。咔嚓, 是隔间上锁的声音。 宋欲雪早发现了这小尾巴, 今天庆功宴, 萧肖和她一道来。她把萧肖带进房间后这才返回来跟小姑娘玩猫捉老鼠的游戏。 “你在这干嘛?” 祝随春有些头大。隔间里的空间少的可怜,更别提现在她是被宋欲雪握住手腕扣在隔板上的。距离这么近,她脑子里又开始有了旖旎的幻想。她硬着头皮回答:“老师,这都放学了。我去哪儿玩应该不归你管吧?” 宋欲雪想发笑,这小家伙白日在学校看着怯生生经不起逗,偶尔却能人正面刚上好几回合。也不知是单纯还是愚蠢。说这种话,倒也不怕被老师记恨。虽然她这老师也不过半学期的代理,但在职一天尽职一日,宋欲雪决定好好管教一下这位同学。 可想法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和祝随春两个人就都被隔壁传来的声音和男人的话语而弄得尴尬不已。到也像是一群发情的野兽,随时随地都能进行交/合。宋欲雪不耐地翻了个白眼,放开祝随春。她一贯讨厌这样的场面。 祝随春也头回遇上这种事,要搁跟于皎在一块的时候,她估摸着就手贱地上去敲别人的隔间门玩一手明知故问。 但对上宋欲雪,她却不想被显得如此吊儿郎当了。她一下变成了纯情少女,又脸红起来。祝随春觉得指尖在发痒,她打小有个不好的习惯,一紧张就爱撕扯手指指甲盖周围的老茧,流血是再常见不过的事。 到底是小女孩,把人随随便便丢这也不好。宋欲雪比之祝随春年长也不过十岁,心态却老成得不行,就算把人都睡得服服帖帖过,这种时候,也还是把她当作懵懂无知需要照顾的小姑娘。这是宋欲雪打骨子里留下的做为长姐的习惯。更何况这小孩是她的学生。 宋欲雪走出门,让祝随春跟上。 “老师,不用了吧?” “都叫我一声老师了,我还能不管你?你在门口等着。” 祝随春便傻愣着看着宋欲雪推门进入包间,打开门的那一霎那,震耳的歌声把祝随春弄得有点懵。中老年人怎么都还在唱最炫民族风?祝随春偷偷探了半个脑袋去瞥,见到宋欲雪扫过来的目光后又僵直了身子,慢悠悠缩回去,乖乖靠在墙边发呆,垂着脑袋数着地板上的花纹。 那我叫你一声老婆?你敢不敢继续管我? 走廊的灯光是昏暗且极富情调的颜色,有一两束不听话的光就落在祝随春的脸上,倒也把她的脸分割成一半明亮一半隐入晦暗。她垂着眼眸,眼睑耷拉着,却又好似一幅慵懒的西方名画。 好不容易摆脱了一群妖魔鬼怪的宋欲雪走出来,见到便是这样的一幅画面。自家学生的好皮囊,宋欲雪又再次认知到了。她觉得指尖有些空荡,想抽烟了。 祝随春这才反应过来,又叫了声老师。 宋欲雪冲她浅淡的笑,然后让她跟上。 宋欲雪今天没开车,坐的萧肖的车来。她拿了萧肖的车钥匙,开锁后,宋欲雪先是给随春拉开了车门,而后才坐进驾驶座。反倒让随春有些受宠若惊。 萧肖的车是奥迪r8,两座的。于是两个人被困在比之于普通车型更小的空间里,祝随春又闻到了那股子香味。她想问是什么牌子,却又忍住了。两个人都相顾无言,一向被称之为话痨的随春此刻也感觉被什么扼住了喉咙,讲不出一句话来。 现在,和宋欲雪再次独处一室。那些隐约被淡忘的记忆又再次浮现。宋欲雪的车和现在的这辆很不一样,格局很大,空间也很大。因而活动空间也很大。越想越糟糕,祝随春甚至红了脸。 宋欲雪瞥了她一眼,问:“太热了?” 热你个一窝敲你giaogiao。 祝随春回以灿烂笑容,她说:“不热。” 倒是只有她一个人陷入旖旎里了。以前和乔瑜在一块时,祝随春没少看什么百合吐槽,倒也是听过一种说法是,女人在经历过性的前后的情、欲浓烈程度截然不同。 因而她现在就像是刚尝了鲜上瘾的新食客,而宋欲雪则老练得多,性之于她是调剂而不是生活的必须。 不公平啊,祝随春瘪瘪嘴。她歪过头去偷瞟宋欲雪,却又恰好对上宋欲雪看过来的眼神。 那是怎么样的一双眼呢?在这幽深黑夜,在这红灯绿酒之下,依旧清澈如泉的,光是看着,就已经能够听见叮咚脆响的眼了。那双眼里盛着疑惑和关心,果不其然,宋欲雪又问她:“怎么了?” 祝随春摇摇头,满脑子的绮念都散尽了。 她想说,老师,你的笑起来一定很好看。但对着老师讲这句话实在有些过界,因而她憋住了,埋头玩手指的动作泄露了她的焦虑。 这夜很静,风也很柔和。整个场景如同90年代法国浪漫电影里的场景。区别是电影的主人公开车行驶在田野间,而她和宋欲雪,在城市里穿行。 祝随春满脑子关于宋欲雪的事就刹那被清空了,她一瞬明了她对宋欲雪的情感绝非是爱或者别的,只是一个小女孩的不甘心,一次在遭遇过背叛后大脑与身体下意识谋取安全感和依靠的行为。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祝随春改变姿势,手撑着下巴,眯眼看着窗外,比之先前可谓是惬意多了。 宋欲雪也没说话,安心开车。 作为一个近年来都靠约或自给自足解决性生活的女人,她一向拎得清爱与欲的界限。她当然不是没有人爱,爱她的人排队得排到张家口。只是在她这个状况里,生活与寻求真相已让她过压,爱情则更算是一件麻烦事与奢侈品了。 所以她选择别的方式来解决需求而非用爱做借口骗取免费长期床伴。她从不担心会爱上床伴。 去他妈的女人的花园通向心脏。没有任何人的手指能够捅破她的继而攀爬往上抵达心脏,去触碰那片孤独又自在的柔软。 makesex和beloved,宋欲雪比谁都分得明白。爱与性的关系从来不会是双向箭头符号,只有拥有她的心,才能彻底挖掘出花园里关于究极潮湿的秘密。可就算她再如何要强,也会有某个瞬间身体极速又迫切地渴望着另一个人类的体温。 做/爱对她来说,如果不是相爱的人,那么过程都可以用无聊来形容。身体的高/潮不足为奇,两颗陌生的心在寂寞的夜里以身体接触的方式互相抚慰,勉强求来的一丝内心平和与温存,才是她想要的。 但她从不和陌生人接吻,牵手拥抱更是少有,而祝随春是她吻过的第一个女孩。她看她实在馋的厉害,眼巴巴望着自己,便受不住低头吻了。也没有后悔,只是新奇。并且又可笑地感叹,姓祝的人是不是对她来说有神奇魔力。 36.036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宋欲雪瞟了她一眼, “打算怎么办?” 这不是采访, 只是替学生再多探究一下。所以她没掏出随身携带的本和笔,一切得到的信息都靠那小孩自己收集整理。事实上, 这种刚刚共同经历暴力后的闲聊机会很难得,放下戒备, 建立信任。 如果她用笔纸, 对吴浓这种可能会对记者有防备的人来说, 反而是另一种失败。这样的形式感会加剧对方的紧张和抵触心理。 吴浓把烟丢进盛了水的矿泉瓶子, 火星滋滋灭掉,她看过来,唇上涂着刚补好的口红,“还能怎么办。搬家呗。”美貌是她的武器, 她无论沦落到何种境地也绝不丢兵弃甲。 祝随春诧异地看过去,却见宋欲雪一脸习以为常, 问,“这房买的还是租的?” 吴浓倒是笑开了,眉眼里带着先见之明的得意:“租的。要我买的,闹出这种事,卖都得低价卖。我早就猜到有这一天了,买的房子都租出去了。干这一行, 谁心里没点数?”她看向祝随春, 语气里带着歉意, “抱歉啊大学生, 让你也跟着受累了。” 祝随春想摆手, 可才记起这手出了事,于是她摇摇头,咧嘴笑,露出俩虎牙,“没事啊。为漂亮姐姐服务。” 吴浓挑眉,刚想说什么,宋欲雪率先讲话了,她看向吴浓房间的一角,“你有妹妹?不是独生子女?”那是个相框,照片是陈旧的,显然是很多年前,吴浓穿着校服,拉着另一个小女孩。 吴浓脸上那种风情停滞了,她顿了很多,才开口,“之前骗了你们。不过你也知道,我们这行,有些事也不是能说那么明白的。照片里是我妹。”讲到这,吴浓又笑。她真的很爱笑,可吴浓这一次笑起来,酒窝里盛的全是天真,“这丫头脾气傲着呢。也是大学生了。可不想认我这个姐姐。也是。卖b的姐姐,谁又想要呢?” 祝随春觉得吴浓实在是个很矛盾的人,她想出言安慰,又什么也说不出口。倒是宋欲雪,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让祝随春不经怀疑她究竟有没有同理心。宋欲雪实在也是个很矛盾的人,祝随春一时说不清楚,想不明白。 宋欲雪就像捉摸不透的风,她有太多层面具,温柔又冷漠,她现在快分不清真假了。这个瞬间,她一下就清晰了,那些撩动过她心弦的来自宋欲雪的温柔,是真的只是一个她作为一个老师,对学生展现的温柔而已。甚至有可能只是,表演出的温柔。宋欲雪大概明白,这样的一个社会角色,需要做出什么样的匹配行为。 祝随春觉得心寒。 宋欲雪还在和吴浓聊天,“打算什么时候不干这行?” 吴浓瘪瘪嘴,“等我老了。” 宋欲雪挑眉:“钱赚够了吗?” 吴浓叹气道:“钱哪有嫌多的。由奢入俭难啊。”她苦笑,“我说的潇洒,可还是习惯了现在的生活。这么轻松的赚钱的活,哪儿去找?那女人说的没错,我果然就是个婊、子。”她挑眉,“再说了,我就是贪慕虚荣。谁不贪慕虚荣?” 祝随春插了一嘴,“哪儿轻松了。我看今天不就挺麻烦的嘛。” 吴浓笑出声,宋欲雪也藏不住笑意,附和:“得了。赚钱都不容易。” “你也觉得自己是个婊、子?”宋欲雪问,她眼神锐利,像是待捕猎的迅鹰。 吴浓不敢迎着宋欲雪的视线,于是转而看向祝随春,冲她笑了下,“婊不婊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大家都这么看我。是,我放荡。可是贞洁又有什么意义呢?贞洁还不是男人给的。” fuck the virgin。 祝随春的脑子里蹦出这句英文。 现在的对谈比白天的好太多。祝随春说不出为什么,可她能感觉到吴浓是真的敞开了自己。她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宋欲雪不要,也不准祝随春喝。她手臂还伤着。祝随春真不觉得太疼,磕磕碰碰她习惯了,估计也没伤到骨头。她现在就想留在这听宋欲雪和吴浓聊天。 宋欲雪问,“入行这几年,你恋爱过吗?” 吴浓喝了口啤酒,“多的是救苦救难的男菩萨想来拯救我。”她嗤笑一声,“男人,总喜欢拖圣女下水,劝妓、女从良。我可不,我舒坦着呢我。就是偶尔还挺孤独的,你知道的吧,女人,就是容易胡思乱想。倒也有良家妇男看上我,可我也不想祸害人家。单着算了。等我妹读完大学再说。” “你妹妹多大?” “跟她年龄差不多吧。也快毕业了。”吴浓朝祝随春努了努下巴,祝随春眨眨眼,只是乖乖按着自己手上的冰袋。 宋欲雪凑过来帮随春调整了一下冰袋的位置,又继续问吴浓,“你们关系不好?” 吴浓的五官皱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嘲讽,“谁又会和当妓、女的姐姐关系好呢让她清清白白读完大学,别跟我沾上关系也是应该的。你呢,要你姐姐跟我一样,你怎么办?” 吴浓把球抛给了祝随春。祝随春想象着祝舒雅端庄的模样,浑身打了个寒战。妈耶,恐怖。 “想不出来。”祝随春老实回答。她家不缺钱,想象不到。 “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为了钱。”吴浓像是看出她的想法,补充,“我有个姐们,就纯粹是涂个乐子。她就喜欢看男人出来买的这幅下流模样。” 宋欲雪赞同地点头,她说:“我之前认识过一个女孩,北大社会学毕业的,她从事这个行业很久了。但她只服务残疾人员,免费。” 祝随春瞠目结舌,吴浓感叹道:“这世界,总有人想当救世主。” 宋欲雪抬手看表,已过凌晨,是新的一天。她起身,“行了,今天就到这吧。你也早点休息。有什么事可以联系陈姐。我们就先走了。”陈姐是妇女机构的运营主管。 吴浓道谢,祝随春跟着宋欲雪走,又扭过头给吴浓说再见。吴浓赏了她一个飞吻。 哐当。门一关。两个世界。 “走吧。带你去医院挂个急症。” 这是老楼,没有电梯。宋欲雪一边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楼道,一边说。 “老师。”祝随春喊她,宋欲雪回头,黑暗里只有模糊的轮廓,“她说的那些,到底有哪些才是真的?” 黑暗里,宋欲雪的脚步声和她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咚咚咚的,又像是深夜伦敦塔的警钟,“你又愿意相信哪些呢?说糙点。我们又不是鸡,怎么会知道鸡的感受?不是任何事都非得有个标准答案,比如做鸡到底对不对,好不好,有没有意义。可是做新闻不一样,我们必须客观呈现事实。这些让你纠结的个人感受是不该成为干扰你判断事件真伪的存在的。别太轻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 祝随春觉得迷茫,“那我该信什么?” 真相又是什么?真的存在真相吗? 宋欲雪停住了脚步,“写新闻,不是要写你相信的。你也不是侦探,纠察真相不是你该做的。你只是尽最大努力还原一个事情发生的过程而已。” “宋老师,你在哪儿工作啊?”祝随春想起来这个问题。 宋欲雪笑出声,“怎么突然问这个?” 她俩下了楼,祝随春看着宋欲雪,“好奇嘛。”她怎么看起来这么闲的啊。可是又好像很有钱。开着牧马人,穿着都是小众奢侈品牌,随手拎得包都快当她一个月生活费。记者有这么赚钱?她想起她的班主任郭征,一件过了时的可口可乐短袖穿了一整个夏天。 宋欲雪拦了辆车,叫随春跟着坐上来,“无业游民。”她是没说错,她可不在编制内,四年前就辞职了。她以前是新闻记者,现在嘛,努力做着调查记者。她给祝随春说得好,可自己还不是一门心思想要挖掘真相。越想越讽刺。 到了医院,开了点药,医生说没事,就是软组织挫伤,休息个十天半个月就能好。平时别老动手就行。祝随春有点欲哭无泪,她想起她的日常消遣欢乐球球。开始后悔自己干嘛拿右手去挡。她可怜巴巴地看着站在旁边的宋欲雪,眼睛湿漉漉像条小狗狗,“老师,这个算工伤吗?能请假吗?” “我都说了让你站我身后。怎么着,现在开始后悔了?”宋欲雪调侃她。 哪里又是后悔了,分明是一个实用主义者的就地发挥,好不容易受个伤,不骗个假期,岂不是划不来 祝随春拖长声音喊了声老师。她长的英气,可撒起娇来也不违和,看在宋欲雪眼里就像是老虎宝宝在嗷嗷待哺,矛盾又可爱。 37.037 39 “所以……这就是你说的出事”祝随春的无语几乎快要化成黑线出现在额角了。在收到消息后她十万火急地赶到萧肖说的位置, 结果却是如此。像是某种狼来了的恶作剧, 祝随春有些心生不满。 她看着面前生龙活虎的萧肖, 又看了看不远处正在和轮椅上的老人聊天的宋欲雪。 那老人一头银发, 面容是生活刻下的痕迹。那些皱褶里似乎都隐藏着生活积累下的宝藏和秘密。被时光雕刻的面容最为宝贵,因为纹路里或许有着过去她的一切。 祝随春对老人天生有着无限的好感和敬意。 这或许和她打小就失去了爷爷奶奶有关。 被蹒跚着前进的长辈拉着小手的感觉,已经是很多很多年前才会存在的事了。 要不是宋欲雪和这个老人在, 祝随春估计要对萧肖发火了。她是丢下论文来的。 然后一问才知道, 这老人是萧肖的外婆,把他一手拉扯大的。 萧肖推搡了下祝随春,也往那边看了一眼,他其实也有些歉意, 说:“别这样, 其实事挺大的。” 祝随春继续质疑:“旅游是大事?” 是的。萧肖告诉她,他马上要出去旅游了。 萧肖说:“这事还不大?” 祝随春看着萧肖那双无辜的眼睛, 只觉得事情大不大她不清楚, 但是现在她的脑袋估计一个顶两个大。 头疼。 祝随春说:“你让我救你?” 萧肖看着祝随春眼底的火气,到底是他有错,萧肖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道:“这也挺急的啊。我想带外婆出去逛逛, 老年人嘛,也没到过多少地方。”他说到这, 把目光沉沉投向那个老人。像是注意到他, 老人也回以目光, 她的眼已经很浑浊了, 但温柔的爱意还是泄露了出来。 祝随春注意到了这一切,也注意到了宋欲雪看过来的目光。 于是她们的目光相撞了,祝随春听到自己的心跳。她只觉得宋欲雪的眼底藏着千百个吻,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去索取。 那些吻勾人得紧。 和外婆对视后,萧肖的神情也一下变得别扭又和软,他继续扭头和祝随春讲话,装作若无其事。 “其实是这样,我这边走开了,宋欲雪那边就少个人。” 宋欲雪那边? ` 祝随春蹙眉,掩盖不住语气里的紧张,问:“什么事?” 萧肖想抽烟,手都揣进兜里,又因着老人在这,忍了。他烟瘾挺大,特别是烦躁起来。 没烟抽的萧肖只好叹了口气,看向祝随春,问她:“吴浓你也认识吧?” 这个名字实在是太深刻了。任何意义上的深刻,所以祝随春记忆犹深。 于是她坦荡回答道:“对啊。” 认时吴浓,也是因为宋欲雪。 一点点的喜欢上宋欲雪,也是从吴浓开始。 她怎么可能忘记呢 此刻,萧肖神色有些严肃了起来,说:“就前几天她给我们说,有个朋友告诉她……。” 萧肖有些迟疑,他话讲到一半,卡壳了。 “你直说吧。”祝随春察觉到了他的顾忌,回应得干脆利落,“有事说事。” “哎。”萧肖捏了捏鼻根,说,“就她这朋友在海北的一个县城干这行。但是给她说她们最近进了许多新货,都是,小姑娘。” “未成年?”祝随春一语道破,她的眉头拧起。 萧肖点了点头。 “操,这群狗东西。”祝随春想骂人,“小姑娘也搞?” 萧肖被祝随春直截了当的说法给弄得震惊了下,但他立刻接上:“就是,一群不要脸的玩意儿。” 但很快,他意识到今天和祝随春谈话不是为了骂街,而是讲一些正事。 “她那朋友虽然是干这个,但是真瞧不上找些小女孩。她自己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小时候不懂事被骗了进来,现在看着这么多姑娘走老路心里不得劲。”萧肖补充道,“吴浓把这事摆脱给了宋欲雪,想让她去帮忙看看,能够揭露出来当然是好的。” “本来该我和她去的,但我外婆吧,日子也不多了。挑来挑去,就找你了。”外婆是萧肖的软肋。 祝随春疑惑:“我?可我还是个学生啊——?” 她一点资历也没有。 萧肖挑眉,说:“咱俩都觉得你挺合适的。”在祝随春的凝视中萧肖改了口,“好吧,其实我们这边都有活,宋欲雪她又不习惯和别人打配合,放她一个人去我又不放心,就找上你了。听说你会俩下子?” 还没等祝随春回答,萧肖自己接了一嘴:“算了,估计你也就是个半吊子,花拳绣腿,拿来骗骗小姑娘。” 祝随春:“?#” “就开个玩笑,看你那表情。”萧肖嫌弃地摆了摆手:“不过估计也用不上。你要有空,想来,那今天收拾下明天就能出发。” 今天定下,明天就出发。 准备时间几乎等于零。 祝随春问:“这么赶?” 萧肖白她一眼,说:“合着你以为呢?不然我干嘛叫你来救命?你行就你,你不行,我就在得找个人。反正我和宋欲雪都觉得这事最好是别再拖了,先去探个真假。谁知道水有多深?晚去一步,折得说不定是别人的人生。” 祝随春低头摸了摸后脑勺,又瞟了眼宋欲雪,问:“她有说什么吗?” 萧肖没反应过来:“谁啊?” 直到他注意到祝随春的小眼神,才恨铁不成钢地啐她:“这时候你还给我想情情爱爱?” “我不是!”祝随春辩解,但又怕声音太大让不远处的两个人听见,只好压低了分贝,像只小乌龟。祝随春心里哎呀一声,补充:“就我替你这事啊?不是跟她一起吗?搭档总要有个意见吧?” 瞧着拐弯抹角的求生欲。 萧肖翻了个白眼,讲:“得,她夸你聪明机灵特别好!” 祝随春惊讶,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真的呀!” 是真的就太好了。能够被喜欢的人肯定,是和被人肯定全然不一样的。这是两种感觉。前者会让你更有力量。 萧肖快把自己的眼白全部都展现给祝随春欣赏了,他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祝随春没躲开。 萧肖说:“梦吧你就。我说真的啊,这不是给你创造什么机会。是真觉得你挺合适的。赶紧把你脑子里那些花花草草什么风花雪月给老娘丢了。之前你写那个报告我也看了,社会实践那个,还成吧就。你可以考虑下,细节什么的敲定后你宋老师会告诉你。” 祝随春思索了下,当即答应:“我去。” 萧肖:“学校那边没问题?” 祝随春点了点头,说:“课都结得差不多了。” 祝随春又问:“大概多长时间?” 萧肖给不出准确消息:“看进度。不过做好长期的打算吧。” 祝随春想着,有些专业课已经考试完毕,剩下差的就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论文。倒也算好解决,再过一俩周也快放暑假了。没差。 祝随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好。” 萧肖见她答应,就扯了嗓子叫了声宋欲雪,跟宋欲雪交换位置。两个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宋欲雪和萧肖停下脚步交流了下。 祝随春和老人互相看了眼,一个正值年少,一个已然垂老。 祝随春是刚刚燃起的火焰,而外婆是即将熄灭的存在。 她老去以后会是什么样子呢?年轻只是皮囊而已吗?看着萧肖的外婆给予她的灿烂笑脸,祝随春心下倍觉温暖。她很年轻,也惧怕苍老,但是如果是要成为这样的老人的话,也没有关系吧?即使白发苍苍,也可以笑得很孩子气。 宋欲雪走过来,给她打招呼,说:“阿春。” 光是从背后探过来的,在宋欲雪的周围描摹出了一道光边。祝随春想象着她年迈的样子,晃过身后才发现,只是这一眼,她竟然就想到了很久以后。 “好久不见阿。”祝随春说,她笑得可爱,虎牙亮出。 宋欲雪被这句话逗乐:“说得像过了很多年一样。你确定要去吗” “嗯。我去的。” 其实阿,不管去哪里,大概只需要宋欲雪的一句活,祝随春就可以排除万难地前往。她从来没有方向,东南西北乃至地球磁极都被抹灭,此刻被情感冲昏了头脑的祝随春,想的只有宋欲雪。 宋欲雪就是她的方向。 更何况,哪里又是说得像过了很多年一样呢?明明在她这里,就是一眼万年阿。看不到宋欲雪的每一天,秒针都懒惰了起来。 祝随春,清醒一点。 祝随春的手藏在衣兜里,她用指尖掐了自己一把。 “我是当你的搭档吗”祝随春问。 宋欲雪温柔地笑着,说:“是啊。小搭档。” 也没错,祝随春的确是她参加工作这些年来,最小的搭档了。倒也算情况特殊。 38.038 直到第二天坐上车, 祝随春都还有点没有缓过劲来。 这很像醉酒后的清醒时刻, 又像是地震以后的余震。 她的大脑里飘忽着粉色的云朵, 尽管现实把它们都压得粉碎。 昨晚上她做好了一切准备, 熬夜写完了论文,又安排好了别的。这样说不太好,但她有些无关紧要只是学分的科目找了代考。 她打大一就知道这些门路, 却一直从没干过。倒是于皎, 对于这一套简直熟路轻车。 她是旷课惯了的。这一次找的人也是她推荐给祝随春的。 于皎知道祝随春要和宋欲雪一起出发去海北后,问了好些问题,八卦得不行。听得岑漫都受不了,骂她。 于是电话这头, 祝随春听见一声清响, 又听到于皎的尖叫。 “你打我屁股干嘛?” 是岑漫的轻笑。 “你能不能别这么八婆。活的跟五六岁广场舞大妈一样。” “靠,你见过哪个广场舞大妈这么前凸后翘?” ??? 为什么每次打电话到最后总是能够变成屠狗现场呢? “我挂了。”祝随春体贴地说。 于皎讲:“别啊, 我还没问完呢。诶, 你别抢我手机。” 于是拿电话的人换成了岑漫。 “祝随春?别听她瞎扯,你忙吧。” “?。?” “好的。” 电话挂断,那边还有些你来我往的打情骂俏。 真好啊。她想。 昨夜之事都留在了昨夜,现下有着更能让她提起注意的存在。 一辆车, 三个人。 这是头一次她坐在宋欲雪的身边而非,这句话的前提是, 在车上并且不是位于驾驶和副驾驶的位置。 方向盘交给了老陈去操控, 她听到宋欲雪这样叫他。 老陈是个第一眼看上去就很忠厚的人, 很敦实。 见面第一眼笑呵呵的模样, 就让祝随春印象深刻。 她们是早上六点出发的,在一月的冬日里早起对于祝随春来说不可谓不是一件煎熬的事,因而十个闹钟被关掉后,唤醒她的就不只是闹铃了。她有在认真地想着宋欲雪从而起床啊。 冷到可以呵气成冰的时刻,还有谁能够像她一样五点多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起来呢? 她们昨天谈了很晚。 然而所有的话题都正式且自然,围绕着这一次的采访,事实上,说是采访还有些过头,应该叫暗访。负责在海北接头的人就是吴浓的朋友,以及宋欲雪自己联系到的一个大学生村官。 老陈是附带的存在。 一早祝随春以为他也会全程跟随,但宋欲雪说,老陈只是顺路回个家。他是海北人。 老陈是他们工作室雇佣的司机,偶尔也帮忙打打杂活。然而他的身份并没有如此简单,宋欲雪没有告诉祝随春的是,老陈也能够称得上是她的前辈了。新闻界的前辈。 早在老陈下水打江山的时候,她们这群小屁孩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那些不起眼的人啊,身上也隐藏着足够震撼的故事。 宋欲雪没有开口再说更多。 但是祝随春却大概明白了。 无论如何。 这个已经说出不会再搞新闻的男人,还是借着这样的借口以如此的方式在靠近着啊。 就算被伤害,大概也抹不掉内心深处的执念吧。关注对于老陈来说,或许已经成为了本能。 一早听说她们今天要出发,老陈便赶着上来帮忙了。 东西不多,器材也没有什么大炮,都是微型存在。宋欲雪本来要开车的,但老陈怕她累,一手抢了这活。祝随春高考毕业那年就拿了驾驶证,但她觉得现在已然把这东西的存在遗忘了。 上车前祝随春和宋欲雪碰面,后者递上来一个新鲜热腾的烧饼。酥脆的外壳,上升的烟气,以及扑鼻而来的都属于面粉的香味。就这一个饼,勾得祝随春肚子里的馋虫全部都在冬日里死而复生。 “谢谢。”祝随春伸手接过,触碰到烧饼的边缘,指尖被微微烫到,于是龇牙咧嘴起来。宋欲雪看了哭笑不得,让她小心些,可以握着纸与塑料袋互相叠起的位置,隔热。 祝随春咬了一口,酥脆的外壳破裂开,内里的软面也有些劲道,馅儿是肉的,她很喜欢。满身的寒冷都被驱赶。但光吃烧饼是会觉得口干的,所以宋欲雪递过来一杯牛奶,热腾腾的,装在玻璃杯里的牛奶。 “新杯子。”宋欲雪强调了下。 但又有什么所谓呢? 祝随春说了声谢谢,被体贴照顾后的温暖足以抵御冬日的侵袭。宋欲雪已经把杯盖扭开,调侃她:“你可真忙。” 祝随春觉得自己的耳朵有些发烫,但或许是由于今日的风吹得过于猛烈了些。 盛在杯中的牛奶是恰到好处的温度,顺着喉道一路往下,暖心而暖胃。 祝随春把最后一口烧饼吞咽下肚,说:“这个饼真好吃。” 宋欲雪看着她,递上来一张卫生纸,回答:“楼下早开了一家,但我一直没试过。今早出门看见了,就记起你喜欢,顺手买了个。觉得好吃就成。” 记起她喜欢?祝随春回味着这句话。她什么时候又表露自己这点小小的喜好呢? 宋欲雪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笑着答疑:“泰原,你忘了?” 泰原。 祝随春记起来了。 可那只是那么小的一件事,甚至于微不足道。 宋欲雪电话响了,她滑动手机接通。 祝随春借机偷瞟着她的面孔,她脸上的眼角小痣,她都觉得完美得恰到好处。 打电话来的就是老陈,于是理所当然地,她们等待了片刻,就出发了。 从首都去往海北的路祝随春走了好几次,而这几次里,全都是和宋欲雪一道前往的。路上的风景她几乎都熟稔于心了。但跟宋欲雪一起坐在后座,她实在紧张,于是只好把目光投出去,远远地,向着从未被了解的未来。 宋欲雪看了会手机,眼睛受不住,干脆闭目养神。早起是她的常态,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困意。铁打的人都有融化的一天,更别提宋欲雪了。她也有疲惫和困倦,只是两相权衡之下,她能够忍耐。 祝随春虽然望着外面,但是一直注意着身侧的呼吸,直到一切都安静下来,只留下车子内部一些部件发动后的低噪。祝随春回头,发现宋欲雪似乎已经睡着。 她终于有了再次仔细打量宋欲雪的机会。 宋欲雪化了淡妆,应该是淡妆,祝随春对这件事的概念不大。眼底有略微的青黑。垂着头靠着椅子睡觉的模样,很沉。由于没有依靠,脑袋一点一点。 祝随春瞄了眼前方,老陈在全心全意地开车。他是个一旦做事就变得沉默寡言的男人,于是此刻在这个空间里,他的存在感被压到最低。 祝随春把手撑在屁股两旁,抬起,落下,于是她成功往宋欲雪的身边挪了下。这个时候她开始怨恨这车的宽大了,明明两个人都坐在一排,现在靠近起来却是有些费力。 她的动作轻柔到不行,又怕老陈发觉,又怕吵醒宋欲雪。带了点走钢丝的决心,祝随春一点点挪动着。就在她快要成功时,车不知为何停顿了下,宋欲雪朝着她的方向偏倒,祝随春赶紧伸手搂住她的身子和脑袋。 完了。祝随春心想。 然而宋欲雪还没醒来,她睡得太沉,也有可能是由于车内暖气的影响。 祝随春把自己往外挪,让宋欲雪的头能够安稳地搁在自己的腿上。 这个瞬间,她开始感谢自己的大腿不是骨瘦嶙峋的存在了。或许她吃了那么多,长的这些肉,都是为了这一刻宋欲雪能够睡得安慰。 从上而下得角度看。祝随春伸手把宋欲雪面侧的头发撩起,卡在耳后。这样的角度里,她看起来实在显得稚嫩了。变得无害而可爱,于是她不再是之前那个三尺讲台之上得心应手的宋老师了,而是会在她的腿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宋欲雪。 心快化掉了。 祝随春克制着自己的呼吸,生怕惊喜眼前人。 宋欲雪在抵达海北就醒了,她懵懂着揉着眼,还没弄清楚此刻的状况。等反应过来,才立刻坐直身子。 “抱歉。”宋欲雪镇定下来,说,“腿没事吧?” 枕了一路,其实早麻了。很难受,但是祝随春咬牙强忍,摇头。 宋欲雪清咳下,看窗外,讲:“快到了。” 老陈接话:“是啊。不过那县城挺偏僻,是近几年稍微发展起来的。” “没事。”宋欲雪摁下车窗,“能找着路吗?” 老陈点了点头,说:“挺熟。” 39.039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于皎恨铁不成钢:“你倒是给我上啊?” 祝随春这时候怂得像个绿豆眼乌龟王八蛋, 只会缩在壳里:“我又没什么想问啊。算了吧。” “哼。”于皎放弃。 祝随春收到短信, 她打开看, 是祝舒雅发的, 约她中午吃饭,在校门口见。 “于皎,我今天中午就不跟你吃了。” “干嘛呢私奔啊?”于皎八卦笑。 “我私奔你个头。我姐找我吃饭。”祝随春没给于皎讲过祝舒雅是她姐姐这件事。她对于于皎的性子心知肚明, 这丫头每天24h有36h都奔赴在八卦第一线, 把这事告诉她一个人,就相当于告诉了全世界。 她当然有把于皎当作好朋友,但每个朋友,似乎都有自己的恰当位置。如果把所有的一切都积压给一个人, 最后反而会适得其反。 于皎气:“又水我?” 祝随春叹了口气:“回来给你带脏脏包, 行不行?” “耶!富贵万岁!” “说了让你别叫我富贵了啊!” * 中午十二点半,祝随春跟民国剧的间谍一样左看右看走到了校门口, 上了祝舒雅的车。 祝舒雅等了得有十分钟, 眉眼间却有些不耐,食指也不断敲击着方向盘。她像是身边有着浑然天成的气场圈,单是坐在车里,轻缓地抬眸看的模样, 就让祝随春心头一摄。她打小就有点怕这个姐姐。 “姐。” “来了?走吧。”祝舒雅叮嘱她系上安全带,“没和同学提起我吧?” “嗯。”祝随春点点头。她有点老鼠见了猫的意外。或者, 要她是奶老虎的话, 那祝舒雅在她心里就是发育成熟攻击迅猛的母老虎。 祝舒雅倒车, 调转方向:“想吃什么?” 祝小四摇头, 她最近胃口不如何。 “那就金鼎轩吧,挺近。”祝舒雅一锤定音。 接着一路无言。祝小四和祝舒雅的感情不深,她倒是和小哥哥玩的好。俩人小时候经常一起调皮捣蛋。祝舒雅早些年就离开了他们一大家子,跟着爸妈去了别的地方,是长大了又才重新熟络起来。 俩人坐在餐厅里点菜,祝随春有点拘谨。祝舒雅倒是自在,还和她闲聊起来。家长里短,学业情况,可不知道怎么的,就聊起了宋欲雪。 祝舒雅夹起菜,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宋老师怎么样?” 随春刨了两口米饭,“挺好的啊。” 她很喜欢。 “姐,你们不是同学吗?”祝舒雅和宋欲雪是同一届这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 祝舒雅的筷子悬停了一下,“那得多早的事了。这你都清楚?” 祝小四咧嘴笑起来,虎牙可爱,显得无辜。 她把锅甩给别人:“班上同学太八卦了。” 祝舒雅问:“你们还八卦出什么了?” “宋老师,好像要结婚了。”祝小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姐姐的表情,企图捕获什么蛛丝马迹。 祝舒雅显然不相信,轻笑:“你们都哪儿听来的不靠谱八卦。你宋老师要结婚?” 祝舒雅的神情实在过于笃定了,随春忍不住补了一句:“真的!和那个萧什么的男人?” “萧?”祝舒雅画得精致的弯眉挑起,“萧肖?” “对对对!” “不可能。”祝舒雅好笑地看着有点激动的表妹,“你们这群小孩,打听八卦就这点本事,以后还怎么做新闻?” 祝随春瞪圆了眼,“啊?” “萧肖啊,可是个gay。”祝舒雅道。 ——gaygaygay一窝俏丽gaygay!?祝随春的脑子打搅,讲话都已失去了逻辑。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那宋老师怎么会和他结婚”这句话的。 祝舒雅对于自家小妹提出的八卦全然不信,她看着随春的脸,青春洋溢,充满了蛋白质的痕迹。人总是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寻自己失去的东西。比如她,现在就在祝随春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已经远离校园很多年了,虽然她读过研,但那已经是同大学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了。她的校园又是怎么样的呢?那个如今在学生面前予以敦敦教诲的人,当年也曾同她手拉手奔驰在校园里,两个人会躲着人群接吻,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相牵起双手。 只是时过境迁。她和宋欲雪,已如陌生人。 祝舒雅想起那一年的事件,眸色暗沉,她转而换了话题,问随春:“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当个调查记者吧。”祝随春想起宋欲雪。 祝舒雅嗤笑出声,听在随春的耳里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想学你宋老师呢?” 祝随春看不透自己的姐姐。 她听见自己的反问:“有什么问题?” 祝舒雅叹了口气,“你知道全中国现在还剩多少注册在案的调查记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迫于生计不得不转行吗?就因为一次虚无的演讲,你就给我说要去当调查记者?怎么一个二个都和宋欲雪一样,清高得要命?” 宋欲雪清高吗?祝随春不觉得。她记得她和宋欲雪一起沦陷的每一个瞬间。她那么自在,仿若天生就该是如此。宋欲雪只是在坚持她所坚持的一切。 祝随春火大得要命,这几乎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反抗姐姐。 “怎么就清高了?”祝随春倔驴似的看着祝舒雅,她想要一个答案,“清高又有什么不好?” 祝舒雅也来气了,她好心好意和妹妹讲话,换来的就是这个态度?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声音清脆而响亮:“清高能当饭吃吗?现在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时代和背景你难道不清楚吗?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祝舒雅比她大好多岁,事事压她一头,如今说出这种话,让祝随春心里堵得慌。这个年纪的人,其实也最怕别人说自己幼稚或者像个孩子。更何况,祝随春心里放了个人,比她年纪大的多。一而再再而三地地被强调小孩这件事,会让她觉得自己和宋欲雪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了。 她吊着一口气,绝不认输,至少是,输人不输阵。祝随春红着眼睛,和祝舒雅讲:“那长大又有什么好的?” 祝舒雅气笑了,她把背包往自己的怀里一放,那里的gc标志明显:“我靠自己在北京拼了一套房,而你宋老师还在啃老,还来当什么代课老师。懂吗?要是她当年跟着我一起,早不知道比现在混的有多好了。” “钱就这么重要吗?”祝随春觉得心冷,她看向祝舒雅,觉得对自己的姐姐实在陌生,“房子就这么重要吗?” 祝舒雅笑弯了眼,她语带嘲讽和感叹,“权力更重要。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不联系,在我进台以后又熟络起来了呢?祝小四,人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祝舒雅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客居异乡,每天饭都快吃不饱的日子。越发对这个从小被娇宠长大的妹妹看不上眼了,“你都多大了?得二十好几了吧。是,你爸妈有钱。可你就能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一辈子?你就想一辈子当暴发户煤老板的女儿?承认吧,祝小四,你就是个待在象牙塔里的小孩,没长大的。根本看不清这个世界。” 祝随春觉得自己被看透得体无完肤,她的确,除了高考成绩不错进了c大外,没有别的,任何可以拿得出手得事值得一提了。她这之前的大学一年,全然浑浑噩噩过着日子。现在说出要当调查记者这种话,听上去也像是天方夜谭了。 她好像,的的确确是过着很平常又浪费的生活。 祝随春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哽咽,她不服输,“可是宋老师做到了!” 宋欲雪,宋欲雪,宋欲雪。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宋欲雪比她祝舒雅高上一头呢?明明拿了记者首奖的是她,明明最先爬上现在的位置的人是她,明明混的最好的,也是她。可是她的老师,同学,都觉得宋欲雪比她优秀。难到理想主义就注定高于现实主义吗? “你宋老师当年和我恋爱的时候,还不是和你一样?”祝舒雅出言嘲讽。一想到她曾把宋欲雪伤害,一想到这样一个人曾经对她低头,她就有种变态的快感。 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不断地拼劲全力在自己姐姐面前维护宋老师和自己刚刚燃起的理想的随春,无法接受自己姐姐和宋老师恋爱过的事实。她的眼眶里已经有眼泪打转了,似乎一眨眼就能齐刷刷掉落。 祝随春不可思议地问:“姐,你和宋欲雪?” 一上头把秘密说出了口。祝舒雅一个头比两个大,她拎包走人,结完账的她在店门口犹疑了很久,却又重新回头,找上了自己的小妹妹。说到底,还是那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啊。 祝舒雅抱了抱失神落魄的随春,似警告又似安慰:“其实小孩也挺好的,可以的话,就一直做个小孩吧。”反正她有避风港,不像她,不长大就只有被社会淘汰。 40.040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可没走两步她就感觉脚下的地开始晃悠, 一切都变成棉花似的存在,搞得她摸不着北,两眼直发愣。祝随春看着面前人来人往的景象, 猛地站直了身子, 开始扯着嗓子干嚎。 说散就散唱完了,就开始唱体面。其实这电影她没看过,但歌却是大街小巷的放着, 耳熟能详了。 周围人倒也见怪不怪,最多把她当成傻逼。 可祝随春的的确确是最大的傻逼, 头上绿得像青青草原却对原谅力量一无所知。要不是她前两天想给人惊喜跑人公司楼下去,可就看不见对方跟男人搂搂抱抱了。 祝随春拽着一个路过男人的领带, 气势汹汹地朝人骂:“啊?在一起两年, 你就亲了我三下, 每次不超过十秒钟!我容易吗我!” 男人瞪眼傻在原地, 龇牙咧嘴朝朋友求助,最后兄弟伙几个一起上手才让他脱离了女疯子的魔爪。 随春被甩得靠在墙上,撞击的疼痛使得她清醒。一清醒这裆里憋半天的尿意就越发浓郁。世界欠她一个尿不湿。 这酒吧热闹, 一个二个挤在路上, 加之那晃人的蹦迪灯闪着,五颜六色的, 祝随春眼花缭乱。她一边低头看路一边说着请让。可再怎么谨慎也耐不住脚底打滑, 不知道哪个没良心的把酒洒了一地, 眼看着祝随春就要往前倒, 一只手把她拽了过去, 她整个人一下靠在吧台边。 那手什么样祝随春没看清,定了神说谢谢时,倒是把手的主人看了个彻底。 慵懒的lob发,化了个淡妆,看似平平无奇的五官,可凑一起就让人觉得舒服,是行云流水般的组合,即使在酒吧这样的场合里,那双眼还是无比的清明与澄澈,有着非一般的洞察力。 见这女孩安全着陆后,宋欲雪就松开了手,打开sylvie手袋,抽出随手携带的湿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着。 刚好回头的祝随春瞟见了这个动作,她下意识翻了个白眼。 哪来的作b,可她还是抬起手臂嗅了嗅。嘻嘻,香香的。她把刚才的插曲忘在脑后。 等她洪水开闸解放全身后坐回包间,望着那蓝色灯光下的红色酒水,祝随春脑子里又浮现出刚才的画面。那女人什么样她其实记不太清了,可她记得她包上的绸缎蝴蝶结是红蓝配色的,昏暗的灯光下葱根般的手指被白色的湿纸巾包裹着,轻柔和缓地擦拭,一下,又一下,连接着的是她的心跳。 那手过分柔美,骨节和脉络都带着一丝硬朗,仿佛是精心雕刻的判官笔。 祝随春脸一热,拽起桌上的杯子就是喝,于皎看热闹不嫌事大,哇哦一声,眼睁睁目击了祝随春的脸瞬间变红的过程。 这小婊砸怎么回事,上了个厕所脸红成这样,有鬼,绝对有鬼。 “红啥呢?想女人呢?”于皎起哄。 “再来!”祝随春开口,一堆人应声举杯。 酒入愁肠,化作屁的相思泪。怪不得所有人都说时间和新欢是治愈情伤的良药。祝随春像是失了身丢了魄,就拿着杯子往嘴里倒。满心都是刚才那个女人和她漂亮的手。 于皎中途退场,带着喝醉的随春。狐朋狗友们还吆喝着挽留,于皎笑得像只狐狸,“行啊,等我把春哥送回去,咱们不醉不归。” 祝随春人送外号春哥,起因于她每次ktv必点下个路口见又名字里带春,至于哥这个男性代词,则是因为她球场一霸的身份导致。 至于于皎,别看她长得乖巧,她却是祝随春好友圈子里玩的最开的人,男女不忌,整日嘻嘻哈哈,在传媒院混得风生水起。 军训那阵,于皎见祝随春长得英气,穿军训服也像模像样,傲气得很,笑起来又勾人。那什么,日本的天海佑希年轻版,估计也有这样。这姑娘在一干乳臭未干的纯情小女孩里脱颖而出。于皎越看越心里瘙痒难耐,主动出击靠近随春,想近水楼台先得月,兔子吃光窝边草。 哪知道两人关系一好,随春就开始跟她瞎掰那前女友的事。于皎越听越不对头,这家伙怎么听上去像是个躺着不动吃干饭的呢? 有什么比屁屁相遇更悲惨的事情呢?于皎歇了歪心思,乖乖做贴心姐妹,大家都是躺着当咸鱼的人,认了。因而于皎一直不看好祝随春和她前女友。在她看来,前女友那段位是王者,祝随春一倔强青铜还想把人征服?做梦。现在俩人分了,她于皎第一个开香槟庆祝。 于皎刚扶着祝随春走到酒吧门口,这家伙就耍赖似的一个劲推开于皎搀扶着她的手,于皎一个不留神让祝随春有机可乘地逃走了,这下可好了,祝随春上来就是随便抱住个女人不撒手。 于皎心底扶额,感叹,得是有多饥渴才能见人就扑啊? 于皎瞥了眼被祝随春抱着的人,干练而温柔,只是这下眼底倒是有些不耐烦。 玩蛋。于皎上前道歉,拽着祝随春的狗爪子企图把她拉开。 祝随春倒好,哼唧两声跟个三岁小孩似的。 “不好意思啊——”纵使于皎脸皮再厚,也害臊了。 祝随春哪里懂于皎心里的苦,眼睛一眯,朝着于皎伸出根食指,昂着头,得意忘形,像村里抢了隔壁二狗子糖的黑娃般,“别怕!我!为所欲为!” ……为你妈个鬼。于皎想骂娘。 宋欲雪就看着眼前俩小孩闹腾,还有个小孩更夸张,直接就挂在她身上,胸前的柔软在胡乱干扰她的思维,也算是十足地印证了为所欲为的含义。 气氛一时僵持。 “成年了吗?” “啊?”于皎呆了,她是长了张嫩脸,可也不至于在这种时候被问这问题吧? 宋欲雪看对方没领教到意思,有些不耐烦。她平时工作耐心很好,可在酒吧,却有点放纵了。宋欲雪挑眉,看着还在哼唧的女孩,补了句,“我身上这个。” 于皎的兜里还放着她给祝随春准备的房卡呢,现在估计是用不着了,这姐姐也是豪迈啊,性情中人。于皎又从头到尾把对方打量了一番,她个损友,竟然放下心来。 若换成祝随春别的朋友,估计得废九牛二虎之力把人从美女姐姐伸手给拽下来。 “姐,放心,不违法的。”于皎笑得像个小太阳,她从兜里掏出随身带着的冈本,递给宋欲雪。 宋欲雪没搭理,带着拖油瓶上了车,给代驾报了个酒店名字。从倒车镜里看见笑嘻嘻挥手送别的于皎,宋欲雪头一回觉得,现在年轻人,玩得可真开。不过说到玩得开,最开的估计自己身上这个。 可要是说到身上这个酒气冲天的小屁孩,宋欲雪也觉着自己今天如同着了魔入了道。她简直要命的喜欢对方穿着白衬衫的模样,黑色的bra打底,性感又帅气。 祝随春被她单手扣在怀里,不老实,路上一直哼歌,听了半路宋欲雪才听出来那是啥,面目表情瞬间僵硬,自己该不会拐了个神经病吧? “好运来祝你好运来~好运带来了喜和爱~” 这丫头,到底谁是80后啊? 好不容易带着个累赘进了酒店,宋欲雪二话不说拖着祝随春往浴室里走。她可不想和酒鬼一起睡觉。 “洗个澡。” 祝随春点点头,脸颊红红,眼神懵懂,抬手就是扯衣扣。宋欲雪上前一步摁住了她的手,冷着一张脸问:“知道我谁吗?” 谁啊?祝随春晕乎乎的想了想,那双手又入了眼,她刷地举起手,乖乖地说:“蝴蝶结!” 宋欲雪愣了片刻,又想到自己今天手袋上的蝴蝶结,叹了口气。她算是败给这小孩了。宋欲雪没好气地伸手掐了下祝随春的脸蛋,没多少肉,不舒服,但好在看着赏心悦目。想来也不过是一夜的事,蝴蝶结就蝴蝶结吧。 祝随春傻笑,视觉效果如同狼变哈士奇。 她张开双臂,朝着宋欲雪撒娇:“脱衣服!脱衣服!” 伺候大爷呢我?宋欲雪认命地帮人解扣子,又试好水温,拉着傻不愣登的哈士奇走进浴缸。 于是水中生出了玉的火焰。 *** 祝随春照常醒来,伸个懒腰摸索着找手机准备放个音乐缓冲一下,可这一低头就看着自己身上的不对劲,她一下白了脸。作战地点乱七八糟,皱褶一片。可她的衣服和物品被叠放整齐地搁在椅子上。 腰酸背痛,神仙打架。 祝随春咬着牙下床穿衣,却看见个纸条。 「我定了两晚的房,你好好休息。有缘再会。」 祝随春朝着纸条龇牙咧嘴,可别再会了,还缘分,孽缘还差不多。她也算是天赋异禀,不疼。可她脑袋疼,断片似的,她零零碎碎能想起点什么,但都不全,不过关于于皎把她拱手送人的事,她倒是记得清清楚楚。 拨通于皎电话。 “怎么了?富贵兄?” 听着于皎明显含着调笑的问话,祝随春只想一巴掌呼人脸上,这丫什么损友? “说了别叫我富贵!”都怪她,大一时单纯无知对着于皎掏心掏肺,把这富贵的典故告诉了于皎,接下来,她就天天后悔。他爸找了个徐娘半老的瞎子算命,说取名得富贵,旺财,可没文化的煤老板取不出来啥,干脆把富贵当成了她的小名,从小叫到大。 搁以前,随富贵那可是随叫随到,穿个肚兜小裤衩,喊声富贵也就屁颠屁颠来了,等人大了点,成了个姑娘,要了脸皮,谁叫富贵她冲谁发火。 于皎是个不怕死的,就爱惹事生非,回回被她以各种毛绒玩具砸,追的满宿舍楼道跑都不长记性,还是叫她富贵。 “你昨儿怎么不拦着我!” “姐,大姐,我亲姐。是你抱着别人不撒手的好吗?”于皎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再说了,不是你天天跟我念叨前女友不肯和你睡觉吗?不是你说不想当贞洁烈女吗?怎么?没爽到?” 于皎讲话跟放连环炮似的,噼里啪啦一口气往外吐,身经百战的于皎谈起这事也是坦然,反正都是女孩子,探索自己的身体有什么不对吗? 被这么一问,祝随春对昨晚倒是有了模糊的记忆。那个蝴蝶结作画一般的描摹勾画,所到之处,春/情与火焰同生。 “你可闭嘴吧你!”祝随春挂了电话,坐在床沿,待了片刻她往卫生间走。只是那落地镜上倒也有些水渍,祝随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羞得耳朵都红了。 她怎么会不爽呢?就是不知道蝴蝶结爽了没有。 算了。祝随春摇摇头,捧起冷水往脸上浇。一晚上的事而已。明天就得开学,还是早点收心。 手机微信震动,祝随春不耐烦,点开。 “听说了吗?程老身体不太好,这学期给我们请了个代课老师上新闻心理学。” “听说了啊,好像是个美女老师啊!” “怎么样怎么样,有名字吗??” “我问到啦!!叫宋欲雪!” 宋欲雪?祝随春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她想起一句诗词来。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宋欲雪叹了口气,上前,蹲身,张开双臂把祝随春揽进怀里。拥抱是人类最为亲密的动作之一,祝小四靠在宋欲雪的怀里,胸膛那片的肌肤在绵软地起伏着,同呼吸一起,轻缓而极富抚慰感。宋欲雪松开了怀抱,拉出一段距离,伸手以指腹将随春眼角的泪蹭掉。 宋欲雪轻笑,“哭什么呢?我欺负你了?” 祝随春摇头。 她哪里欺负她了。是她一直在欺负自己。宋欲雪啊,这个凛凛如雪的她,原来也和她一样热烈地爱过一个人。而这个人,还是她的姐姐。 祝随春实在分不清这是缘还是孽了。 祝舒雅说的也没错,在宋欲雪面前,她好像一直都是一个小孩。 宋欲雪全然不知道眼前的小孩经历了什么,但她提起祝学姐,她就知道必跟祝舒雅有关。宋欲雪叹了口气,注视着祝随春的眼睛,澄澈像是泉水,她道:“跟我好好讲讲?嗯?” 她们坐在了公园里的小阶梯中,正值金秋,来往的行人很多,休闲静谧。 风吹过的时候会卷起叶子,踩碎的声音也不绝于耳。可是祝随春的整个世界里就只剩下宋欲雪了。 “我是不是,很幼稚?”祝随春闷声闷气地问。 其实问出这句话就已经足够幼稚了。宋欲雪看着不远处带着孙儿玩闹的老人,道:“幼稚又有什么不好呢?” 成长都是在时间的洪流里裹挟着发生的。花是要开在白骨里的,才会是大家看到的明丽模样。能够幼稚是种天分和幸运。人总是会更加吹捧自己所做不到和没有的,比如大部分人谈及理想和那些坚持不懈的人,是因为他们大多都沦为了向现实低头的人。其实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又有什么高下之分呢?有分别的不过是人类而已。 “宋老师。”祝随春讲话时带着鼻音。她拿手背蹭了蹭鼻头,那里刚刚冒出一个鼻涕泡。 这惹得宋欲雪发笑,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你个小邋遢。” “不。我才不是。” 祝随春把自己拾掇得干干净净,她说,“可是宋老师你,不幼稚啊。” 祝随春对于宋欲雪的情感,很大一部分在这一句话里被暴露无遗。 很多人总是去爱自己想要成为却失败的那种人。比如祝随春,宋欲雪这样的存在,就是她抬头仰望着的星星。 爱。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种自我人格的修缮弥补和填缺,是一场自我完整的旅途。 宋欲雪是祝随春想要的那份成熟。可对宋欲雪来说,祝随春是她,曾经丢失而无可找回的那份纯真。勇敢直率,又相当胆怯。 “听着,阿春。”宋欲雪挽起了耳边的碎发,眼神清醒而直接,“我幼稚过。所有人都幼稚过。” 阿春。祝随春心里泛起蜜糖的甜。这是有点年代感的称呼,显得同一切都截然不同。 “你还小。你不得不承认在我和你祝学姐面前,你就是个小孩。这是事实。但是你要知道,年龄和资历并不是你一直这样的理由。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就算最后你可以抵抗洪流保留纯粹,你也应当知道人是如何长大的。” “不要一味地畏惧和抵抗成为大人。只有舍弃梦想时,一切才会衰老枯萎啊。而梦想,可能就是别人眼底的,你的幼稚所在。” “宋老师。”随春有些发愣。 宋欲雪淡然一笑,“你叫我一声宋老师,我好歹得当的起这称呼吧?” 随春说:“如果我最后,最后变得像……像他们一样。你会失望吗?” 变得成熟而市侩。这当然不是贬义词。这个世界需要理想,也需要现实。更可以说,没有现实者的基调,理想者根本无处可依。 宋欲雪回答:“那我和他们一样,你会失望吗?” 祝随春想,她还是会有失望的情绪的。可是她可以理解宋老师,尽她最大的努力,理解她的一切。所以她好像也得知了自己问题的答案。 “你真的要结婚吗?” 宋欲雪笑出声,“你都知道我和你祝学姐那点事了,还以为我要结婚?” 祝随春红扑扑着脸,有点丢面儿。 “不过也是,我啊,得跟他要形婚。” “形婚?!?” 在从小就出柜的祝随春的眼底,形婚从来都是懦弱之人的选择。生而为人,活着的目的不是为了成就自我吗?不管为了什么原因,她总觉得,这些没有坚持的人,是弃甲的逃兵。 41.041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宋欲雪开了车, 她的车倒和她本人温柔的气质不搭, 是辆越野, rubicon3.6l的mopar限量。祝随春认得这个车,是因为她的堂哥昨年刚刚提了一辆。车很空很大。她把车停在她们面前,按下窗户玻璃朝她们示意,又招呼四个人上车。推推搡之间,祝随春坐了副驾驶。 先是沉默, 于皎率先开头聊天:“宋老师,你的车好大啊!”很少有女孩会买这样酷的车, 军绿色,还有个备用轮胎。 宋欲雪在反光镜里看了眼于皎, “得追新闻,大了放器材方便。” 蔡梦想了想,“老师,我们为什么不坐动车去呀?” 那也挺方便, 海北离首都太近。 宋欲雪转着方向盘, 一边注意着外面一边回答:“时间上有限制。我正好也没事,就跟你们一道去。” 她这一回头,却是把祝随春看向她的目光捕捉到了, 她疑惑地挑眉,祝随春摆头证明无事,往窗外看。 宋欲雪是个很会聊天的人, 进退有度, 态度温和, 又博学多识,不管于皎她们和她聊些什么,她似乎都可以谈上一两句。但祝随春今天却难得沉默了,就连粗神经的kiki都察觉了祝随春今日的特别。 四个人的,名为激情女大学生深夜裸*聊的微信群开始疯狂闪烁。 于皎:你咋回事?一句话不说? kiki:阿春,你是不是有点不舒服? 祝随春偷偷暼了眼宋欲雪,把手机屏往自己的方面倾斜。 祝随春:我一直这么文静! 于皎:[白眼] 蔡梦:…… 也不知道是这秋日的风太温和,还是宋欲雪开车的技术太稳,祝随春不知道怎么地就睡着了,醒的时候她们已经驶入了一个社区内部,她身上盖着的衣服,是宋欲雪的米色风衣,香浅淡而悠长,是她熟悉的味道。 祝随春红了脸,把衣服还给宋欲雪,“谢谢老师!” 于皎三人下了车,正抬着行李。车上就剩下她和宋欲雪。 宋欲雪把衣服叠好,抱在怀中,“醒啦?走吧,下车。” 她们到达的地点是海北某市的妇女互助中心,一个女性公益组织,致力于艾滋防治和妇女儿童维权。由于宋欲雪提前打过招呼,中心的人一早就在楼下等着,见她们来了,更确切地说是看到宋欲雪来了,一下就喜上眉梢,热情相迎:“宋姐,好久不见。” 把宋欲雪叫姐的人,不过二十五六,打扮质朴,眼神很亮,对宋欲雪的态度很熟络。 于皎拽了拽祝随春的衣角,“她们认识啊?” 祝随春凑在于皎耳边悄咪咪讲:“之前宋老师报道过诈捐的事,就她们机构也有份。” 于皎惊讶,音量提高,“你怎么知道?” 祝随春瞪她,狠拽她的衣袖,“你小声点啦!”于皎立刻捂住嘴,一双猫眼打探着四周。祝随春才不会告诉于皎,她在百度知乎知网上把宋欲雪查了个透彻。 宋欲雪招呼几个人跟上,随春拽着于皎小跑过去。 今天正好是机构免费进行hiv检测和体检的日子,她们一行人进去时就正好和里面的女人们碰了个正着。祝随春扫了一眼,年轻小姑娘不太多,二十来岁,但也有俩三个半老徐娘模样的人。她们看上去和一般在医院等待体检的女人无二,结伴坐着闲聊。见宋欲雪她们走进来也只是好奇地瞥了眼。 比起宋欲雪的泰然自若,随春几人却依旧有些拘谨,四人像是象牙塔的小兽,无辜地张望着。祝随春注意到一个女孩,她靠墙站着,一头海藻似的卷发,精致妆容,看上去靓丽又时髦,斜睨过来的眼神满是风情。祝随春受不住,偏过头不和她对视。机构的工作人员上前,却正好把那姑娘叫了过来,和她们聊天。 “大学生?”吴浓翘着腿坐下,绑带高跟鞋把她的线条拉得修长。 kiki负责笔录,蔡梦负责拍摄,而于皎紧张地溜去了厕所,所以看似放松的祝随春被推出来回答问题。随春点点头,讲你好。 “我叫吴浓。”她笑,“真名。” 随春想要介绍自己和同学,却被吴浓阻止,她摆了摆手,“那倒不用了。反正今天过了咱们就不会再见。” 吴浓的气势太强,祝随春有些无措,她平日学的所谓的专业知识在这瞬间都被遗忘。有些尴尬,宋欲雪却恰好来解了围,她递过来两瓶矿泉水,吴浓和祝随春各自接下。宋欲雪顺势坐在她们身边,拧开了瓶盖喝了一口,态度自然,像老朋友,“聊哪儿了?” “老师——” “噗嗤。”吴浓笑出声,“我可没欺负你学生啊。” 祝随春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刚聊上呢,还没进入正题。” 宋欲雪四两拨千斤,直入主题,“你干这行多久了?”她老练又成熟,不会忧虑如何开口才能保全对方的自尊。她很平静,一如之前对祝随春要求的,她打心眼里就没觉得这件事值得怜悯。这是一个采访者该做的,她需要完全摈弃‘自我’,不能过分强调自己倾听者的身份,全然以擦肩而过陌生人的姿态,零度感情保持客观。 吴浓挑眉,“我二十就干这行了。得有五六年了吧。” 宋欲雪感叹,“挺久的了。” 吴浓点头,“算是老资历了。不过看这扫黄打非的力度,我估计也快下岗了。”她自己还笑出声来。 祝随春握着矿泉水瓶,问,“那你是,怎么进来的啊?” 宋欲雪揉了把祝随春的头发,祝随春眨着眼不明所以。吴浓似乎还挺开心,“你说得好像我进的是局子一样。” 闹了个笑话,就连kiki都没忍住笑了出来。 宋欲雪耸耸肩,“我这学生有点呆。” 吴浓表示完全不介意,“哪有什么进不进啊。又不是男人。”她讲完才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群小姑娘,咳嗽了声,“当时大学辍学,没事干。赚点外快。没想到来钱挺快。” 上厕所回来围观的于皎忍不住插了一嘴,“那您,有没有做什么心理准备啊?” 就像那些影视作品里描述的一样,在自我和金钱里摇摆,游移不定。 吴浓啊了一声,反应了半响,“我第一个客人是在酒吧接的。本来奔着一夜情去的,哪知道完事别人甩我一摞钱。不要白不要呗。” 祝随春瞥了眼宋欲雪,她对于“一夜情”这三个字全然没有反应,只是注视着吴浓,提出了下一个问题。 她们和吴浓聊了快一个多小时,对于她的人生脉络也似乎理清楚了。她是家里得独生女,条件不错,被父母寄予厚望,但是大二那年辍学了。她不喜欢读书,她讨厌学习,她天生就对书有着一种反骨。刷盘子那些活她也不想干,倒不是觉得丢面,只是觉得浪费她那双芊芊玉手,后来在酒吧当了坐台,吃几年青春饭,挣了河北两套房,过年风风光光回她们云南省城时,还有头有脸的。虽然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她喜欢性,她完全把这当作一种工作,和洗碗兴致差不多的工作。关了灯她就当作自己在被服侍。可她还是不会对任何讲自己所从事的行业,她知道自己是带着污名的。 后来又和别的女孩聊了几句,其中有个姑娘谈了个男友,却是充当着鸡头的角色。顾名思义,和老鸨差不多。小姑娘为爱发了昏,替他赚钱,可倒头来却发现,所有被骗来的姑娘都被他爱过。她什么也算不上,可也逃不走了。 等她们体检完离开,今天的采访也算是告一段落,几个人在社区的青旅落了脚。是家庭式的旅馆,宋老师一个人住单人间,她们四个刚好凑一间女生四人床。在客厅里的时候,宋欲雪问她们,感觉如何。 kiki说:“好,好不一样啊。” 于皎笑着揉了把她的脑袋,把她刚刚吹好的发型弄得一塌糊涂,“我们的纯情小女孩羡慕啦?” kiki把她的手拍开,嘟嘟嘴,想说没有,又觉得哪里不对。蔡梦忙着在房间整理今天的录像并和笔录对照,没出来。 祝随春接受到宋欲雪的目光,迟疑了一下,这还是她第一次,离社会这么近。除了吴浓,还有别的女人。她们性格各异,可是生活都在她们身上留下了折痕。吴浓算是拎得清的,可有些女人,还是会为了hiv检测而担心受怕。那些嫖,客很少带套,她们是没有人权的,她们是出卖自己的人,所以带套的尊重是留给自爱的女孩的。祝随春想起吴浓的嘲讽笑意,她说,那我们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对啊,那她们的生命,就不重要了吗?她看着宋欲雪,想象着宋欲雪第一次像她一样接触真实时候的模样。 42.042 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宋欲雪看招! 于皎恨铁不成钢:“你倒是给我上啊?” 祝随春这时候怂得像个绿豆眼乌龟王八蛋, 只会缩在壳里:“我又没什么想问啊。算了吧。” “哼。”于皎放弃。 祝随春收到短信, 她打开看, 是祝舒雅发的,约她中午吃饭,在校门口见。 “于皎,我今天中午就不跟你吃了。” “干嘛呢私奔啊?”于皎八卦笑。 “我私奔你个头。我姐找我吃饭。”祝随春没给于皎讲过祝舒雅是她姐姐这件事。她对于于皎的性子心知肚明,这丫头每天24h有36h都奔赴在八卦第一线, 把这事告诉她一个人,就相当于告诉了全世界。 她当然有把于皎当作好朋友, 但每个朋友,似乎都有自己的恰当位置。如果把所有的一切都积压给一个人, 最后反而会适得其反。 于皎气:“又水我?” 祝随春叹了口气:“回来给你带脏脏包,行不行?” “耶!富贵万岁!” “说了让你别叫我富贵了啊!” * 中午十二点半,祝随春跟民国剧的间谍一样左看右看走到了校门口,上了祝舒雅的车。 祝舒雅等了得有十分钟, 眉眼间却有些不耐, 食指也不断敲击着方向盘。她像是身边有着浑然天成的气场圈,单是坐在车里,轻缓地抬眸看的模样, 就让祝随春心头一摄。她打小就有点怕这个姐姐。 “姐。” “来了?走吧。”祝舒雅叮嘱她系上安全带,“没和同学提起我吧?” “嗯。”祝随春点点头。她有点老鼠见了猫的意外。或者,要她是奶老虎的话, 那祝舒雅在她心里就是发育成熟攻击迅猛的母老虎。 祝舒雅倒车, 调转方向:“想吃什么?” 祝小四摇头, 她最近胃口不如何。 “那就金鼎轩吧,挺近。”祝舒雅一锤定音。 接着一路无言。祝小四和祝舒雅的感情不深,她倒是和小哥哥玩的好。俩人小时候经常一起调皮捣蛋。祝舒雅早些年就离开了他们一大家子,跟着爸妈去了别的地方,是长大了又才重新熟络起来。 俩人坐在餐厅里点菜,祝随春有点拘谨。祝舒雅倒是自在,还和她闲聊起来。家长里短,学业情况,可不知道怎么的,就聊起了宋欲雪。 祝舒雅夹起菜,漫不经心地说:“你觉得宋老师怎么样?” 随春刨了两口米饭,“挺好的啊。” 她很喜欢。 “姐,你们不是同学吗?”祝舒雅和宋欲雪是同一届这件事,她记得清清楚楚。 祝舒雅的筷子悬停了一下,“那得多早的事了。这你都清楚?” 祝小四咧嘴笑起来,虎牙可爱,显得无辜。 她把锅甩给别人:“班上同学太八卦了。” 祝舒雅问:“你们还八卦出什么了?” “宋老师,好像要结婚了。”祝小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自家姐姐的表情,企图捕获什么蛛丝马迹。 祝舒雅显然不相信,轻笑:“你们都哪儿听来的不靠谱八卦。你宋老师要结婚?” 祝舒雅的神情实在过于笃定了,随春忍不住补了一句:“真的!和那个萧什么的男人?” “萧?”祝舒雅画得精致的弯眉挑起,“萧肖?” “对对对!” “不可能。”祝舒雅好笑地看着有点激动的表妹,“你们这群小孩,打听八卦就这点本事,以后还怎么做新闻?” 祝随春瞪圆了眼,“啊?” “萧肖啊,可是个gay。”祝舒雅道。 ——gaygaygay一窝俏丽gaygay!?祝随春的脑子打搅,讲话都已失去了逻辑。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问出“那宋老师怎么会和他结婚”这句话的。 祝舒雅对于自家小妹提出的八卦全然不信,她看着随春的脸,青春洋溢,充满了蛋白质的痕迹。人总是喜欢在别人身上找寻自己失去的东西。比如她,现在就在祝随春的脸上,看到了自己的过去。 她已经远离校园很多年了,虽然她读过研,但那已经是同大学完全不一样的体验了。她的校园又是怎么样的呢?那个如今在学生面前予以敦敦教诲的人,当年也曾同她手拉手奔驰在校园里,两个人会躲着人群接吻,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相牵起双手。 只是时过境迁。她和宋欲雪,已如陌生人。 祝舒雅想起那一年的事件,眸色暗沉,她转而换了话题,问随春:“有什么打算吗?” “我,想当个调查记者吧。”祝随春想起宋欲雪。 祝舒雅嗤笑出声,听在随春的耳里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想学你宋老师呢?” 祝随春看不透自己的姐姐。 她听见自己的反问:“有什么问题?” 祝舒雅叹了口气,“你知道全中国现在还剩多少注册在案的调查记者吗?你知道有多少人迫于生计不得不转行吗?就因为一次虚无的演讲,你就给我说要去当调查记者?怎么一个二个都和宋欲雪一样,清高得要命?” 宋欲雪清高吗?祝随春不觉得。她记得她和宋欲雪一起沦陷的每一个瞬间。她那么自在,仿若天生就该是如此。宋欲雪只是在坚持她所坚持的一切。 祝随春火大得要命,这几乎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反抗姐姐。 “怎么就清高了?”祝随春倔驴似的看着祝舒雅,她想要一个答案,“清高又有什么不好?” 祝舒雅也来气了,她好心好意和妹妹讲话,换来的就是这个态度?她把筷子往桌上一放,声音清脆而响亮:“清高能当饭吃吗?现在自己所处的是什么时代和背景你难道不清楚吗?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幼稚。” 祝舒雅比她大好多岁,事事压她一头,如今说出这种话,让祝随春心里堵得慌。这个年纪的人,其实也最怕别人说自己幼稚或者像个孩子。更何况,祝随春心里放了个人,比她年纪大的多。一而再再而三地地被强调小孩这件事,会让她觉得自己和宋欲雪之间的距离被越拉越远了。 她吊着一口气,绝不认输,至少是,输人不输阵。祝随春红着眼睛,和祝舒雅讲:“那长大又有什么好的?” 祝舒雅气笑了,她把背包往自己的怀里一放,那里的gc标志明显:“我靠自己在北京拼了一套房,而你宋老师还在啃老,还来当什么代课老师。懂吗?要是她当年跟着我一起,早不知道比现在混的有多好了。” “钱就这么重要吗?”祝随春觉得心冷,她看向祝舒雅,觉得对自己的姐姐实在陌生,“房子就这么重要吗?” 祝舒雅笑弯了眼,她语带嘲讽和感叹,“权力更重要。不然为何这么多年不联系,在我进台以后又熟络起来了呢?祝小四,人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祝舒雅想起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客居异乡,每天饭都快吃不饱的日子。越发对这个从小被娇宠长大的妹妹看不上眼了,“你都多大了?得二十好几了吧。是,你爸妈有钱。可你就能吃他们的用他们的一辈子?你就想一辈子当暴发户煤老板的女儿?承认吧,祝小四,你就是个待在象牙塔里的小孩,没长大的。根本看不清这个世界。” 祝随春觉得自己被看透得体无完肤,她的确,除了高考成绩不错进了c大外,没有别的,任何可以拿得出手得事值得一提了。她这之前的大学一年,全然浑浑噩噩过着日子。现在说出要当调查记者这种话,听上去也像是天方夜谭了。 她好像,的的确确是过着很平常又浪费的生活。 祝随春觉得自己喉咙有些哽咽,她不服输,“可是宋老师做到了!” 宋欲雪,宋欲雪,宋欲雪。凭什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宋欲雪比她祝舒雅高上一头呢?明明拿了记者首奖的是她,明明最先爬上现在的位置的人是她,明明混的最好的,也是她。可是她的老师,同学,都觉得宋欲雪比她优秀。难到理想主义就注定高于现实主义吗? “你宋老师当年和我恋爱的时候,还不是和你一样?”祝舒雅出言嘲讽。一想到她曾把宋欲雪伤害,一想到这样一个人曾经对她低头,她就有种变态的快感。 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草。不断地拼劲全力在自己姐姐面前维护宋老师和自己刚刚燃起的理想的随春,无法接受自己姐姐和宋老师恋爱过的事实。她的眼眶里已经有眼泪打转了,似乎一眨眼就能齐刷刷掉落。 祝随春不可思议地问:“姐,你和宋欲雪?” 一上头把秘密说出了口。祝舒雅一个头比两个大,她拎包走人,结完账的她在店门口犹疑了很久,却又重新回头,找上了自己的小妹妹。说到底,还是那个会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女孩啊。 祝舒雅抱了抱失神落魄的随春,似警告又似安慰:“其实小孩也挺好的,可以的话,就一直做个小孩吧。”反正她有避风港,不像她,不长大就只有被社会淘汰。 祝随春摇了摇头,她从祝舒雅的怀抱里挣脱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金鼎轩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漫步在河边的,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给宋欲雪打的电话。 她这一两天接受的连贯攻击实在太多了,她急于需要一个安慰。 当宋欲雪抛下同老师的聚餐和下午茶会谈赶过来时,随春正可怜巴巴地蹲在地上,她朝宋欲雪伸手,昂着头,奶声奶气地说。 43.043 四十三 祝随春醒来。 她看了眼四周, 觉得有点眼熟。 “醒了?” 她看过去,是宋欲雪。她看上去有点疲倦,眼下还有一些乌青。 她下意识点点头。 不对啊,是宋欲雪才奇怪啊! 宋欲雪把醒酒茶放在她的床边,“醒了就把这个喝了。你的衣服换洗了, 我给你找了套我的就放在一边。你一会看看合适不。” “不是。”祝随春脑袋有点晕,“我怎么?” “你怎么在这里?” 祝随春点了点头。 “你昨晚跟萧肖喝醉了, 我来接你。然后在车上你对我——” “啊啊啊!” 祝随春爆发出一阵尖叫。 宋欲雪好笑地看着面前缩进被子里的小乌龟, “怎么,敢做不敢当?” 祝随春摇了摇头, 随即她又意识到,宋欲雪根本看不到她的动作,于是她闷声说, “不是。” “那怎么了?” 宋欲雪好像有着无限耐心。 “我。”她组织了下措辞,“好丢人啊。” “有那么丢人?” 祝随春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况, 她沉浸在被子下的小世界里, “萧肖居然还吐了我一声, 我, 我的天啊。” 祝随春的被子冷不丁被掀开, 宋欲雪正趴在她的面前, 眼睛看着她。 她的眼角已经有些细纹了, 这是女人逃不掉的命运。但那些纹路很美, 像是生命的华裙上唯一真实的宝石。 她们这样注视着, 好像时空都在这样的目光交接中被割裂开。 一年, 两年。 一万年。 祝随春下意识闭上了眼,她又想到了那个吻。 宋欲雪看着面前略微嘟着的唇,笑着把醒酒茶端过来,舀了一勺,凑到她的嘴边。 祝随春感觉到什么的靠近,有点紧张,她在心里下定决心这次如果再被亲她就要问个清楚。 哪知道靠过来的不是温软的唇瓣,而是冰凉的瓷器。 再一张口,就是清茶入喉。 看着祝随春睁开了眼睛,宋欲雪把手里的碗都递到她手上,“拿着,好好喝。” “宋老师——”祝随春呆呆地喊。 “还喊我宋老师?”宋欲雪挑眉。 “啊?” “算了。”宋欲雪作罢,“你喜欢也行。” “把茶好好喝了。”她说完就要走出去。 “不是。”祝随春晕了,她放下茶,伸手去拉宋欲雪的衣袖,“现在到底是?” 宋欲雪叹了口气。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祝随春点点头。 “昨天,你跟我告白。”宋欲雪面不红心不跳地说。 被告白的人若无其事,告白的人脸刷地红了。 “你别说了。”祝随春小声地说,有点沮丧,“我知道了。” “你知道了?”宋欲雪问。 “嗯。”她的声音闷闷的。 “那我不说了。” “算了,你还是说吧。” “不是知道了?”宋欲雪反问。 祝随春哼唧两声。 “你告白,然后我说——” “不不不。”祝随春伸手捂住宋欲雪的嘴巴,欲哭无泪,“宋老师,要不你还是别说了。” 宋欲雪被折腾地没脾气,她心里有点疼惜这小孩。 得多么自信多么安全感才能这样? 她扬眉,尽管嘴被她捂住,还是闷着声音说,“你到底要不要我说?” “我。”祝随春两个眉毛都要纠结成一个毛球了,“宋老师,我害怕。” “你怕什么?” 祝随春已经松了手。 宋欲雪谈当地问她,迫使祝随春看着她的眼睛,“你告诉我,你怕什么。” 祝随春在宋欲雪直接的攻势下有点紧张,可那双眼里的沉静和温柔,就像是春风,化开了她表面的那层防备冰雪。 “你太好了。”祝随春说,“而我——” 眼看她又要否定自己,宋欲雪叹了口气,佯装生气,“祝随春,你知不知道自己刚刚打断了什么?” “啊?”祝随春想了想,没想出来,她害怕是什么大事,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我,我干嘛了?” “你刚刚,不止一次打断了我的告白。”她轻轻地说。 宋欲雪起身,转身就要走。还坐在床上愣了下的祝随春立马反应过来,凑过去一下抱住宋欲雪的腰。这家伙半边身子还在被子里,另外半边就像个赖皮虫一样,黏在她身上不撒手。 “你,我??”祝随春仰头看着宋欲雪,忽然觉得自己有几分口齿不清 。 “怎么,我的小女朋友?” “啊——” 祝随春的大脑正式宣布当机。 “不是,你,我,我们。” “喝酒喝傻了?” 祝随春看着宋欲雪脸上的笑,是那么温柔,还带着几分情意。 “老师。”不对,“宋欲雪。你,你打我一下。” “傻样儿。” 宋欲雪好笑又心疼,是她之前太游弋,让这个小孩等太久。 “好啦。”宋欲雪拍拍祝随春的小脑袋,“我的女朋友,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啊……” 祝随春感觉自己现在立刻化身痴呆本呆。 她乖乖松手,就在宋欲雪转身要走的时候,又拉住了她的衣角。 “宋老师。”她习惯这样叫她了。 “你呀你。”宋欲雪摇摇头,眼底都是纵容,“怎么了?” “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欲雪别别嘴,“让你喝那么多酒。” “活该。” 她竟然显露出几分调皮来。那个稳重到不行,胜券在握的宋欲雪,居然幼稚了一秒。 祝随春嘿嘿一笑,她忽然安心了许多。 可她心里还是有点不真实。 好像一切都是做梦,好像一切都是她喝大了的幻想。 眼前的宋欲雪是假的,她说的话也是假。 她拽着宋欲雪的衣服,生怕一松手,就从梦里醒来。 宋欲雪算是懂了,这小孩就打算这样粘着她一整天。她从没觉得自己有这样的耐心,她在祝随春的目光在拖鞋上//床,把被子盖在自己的身上。 “啊?”祝随春呆了下,她看了眼宋欲雪,又看了一眼自己,竟然开始伸手脱衣服。 “你干嘛?”宋欲雪被她这一出惊讶到。 祝随春有点委屈,她放下手,看着宋欲雪,“你不是上//床吗?” 宋欲雪冷笑,一手把祝随春拽到怀里,伸手隔着被子往人屁股上拍了两下。 “我上床是为了睡/觉,不是为了睡你。” …… “宋老师……” 还来。 宋欲雪埋头就吻住人的唇,缓而放开。 “能安静了吗?” 祝随春点点小脑袋。 “我可以睡觉了吗?” 祝随春又点点小脑袋。 宋欲雪终于可以闭上眼了,她昨晚上照顾俩酒鬼是真的累了。 可她的衣服又被扯了扯,她睁开眼,是祝随春。 这小妞还有点害羞,冲她说,“宋老师,想睡我也可以的。” 我动手动嘴,你躺着享福? 瞧把你美得。 宋欲雪揉了把她的头发,实在太累,她就直接闭眼睡去。 等宋欲雪的呼吸开始平稳,祝随春感受到她胸前的起伏,感受到和她相贴的肌肤的波动,感受到生命的真实,才真的恍然大悟,原来一切都是真实。 她用手指去描摹宋欲雪的面部线条,从她的额角,一路往下,到鼻尖,到嘴唇。她在那柔软的红唇处按动了下,又调皮地在宋欲雪微微张口双唇后躲开。 是宋欲雪啊。 这个一手揽在她腰间的人是宋欲雪啊。 可是她昨晚上又说了什么啊? 祝随春开始绞尽脑汁地想,可她好像就是断片了,什么也记不得了。准确来说应该也不是断片,就是被那一身的呕吐残渣给恶心到了,导致记忆选择丢失。 也有可能是她的大脑觉得宋欲雪说的那番话太不真实,自动清除了。 祝随春看着宋欲雪,开始偷偷数她有多少眼睫毛。 数到几她会醒来呢?她醒来会吻她吗?昨天喝醉的是不是根本不是她是宋欲雪啊?不然她怎么会今天忽然叫她女朋友。她难不成转发了好几个杨超越?怎么不过是一觉醒来,就好像世界变了个样。 她有太多患得患失,太多想问的话。 可是在宋欲雪平稳的呼吸里,祝随春又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 如果这是梦,那么她愿意醉死梦中。 不管宋欲雪是真情还是假意,祝随春甚至脑洞大地想到,她可能是想要演戏来报复。 不过都没关系。 只要她愿意把这场戏演下去,她就能一直身在其中不醒来。 要是萧肖知道了她现在想啥,估计就指着她的脑门骂,祝情圣,我求求你清醒一点。 可萧肖不知道,别人都不知道。 祝随春本来就打算这样一直岁月静好下去,可手机忽然亮了屏,趁它大响之前,她把消息点开。 小梦叫她回学校,有个忽然而来的考试。 祝随春迟疑半天,还是蹑手蹑脚从床上起来。她看了宋欲雪好久,才收拾完,穿上了宋欲雪给她放在床边上的衣服,出了门。 就在她下午考完试后,她收到了宋欲雪的短信。 她有点害怕地点开。 宋欲雪: 小孩。这些话我只再说一次。我比你大十多岁,这中间什么差距,我们都清楚。我之前一直担心,你和我忧虑的东西不一样,也担心你还没有定性,不过年少一时兴起,而我身后要承担的东西太多。可是我想了很久,发现,这些担心都是无意义的。如果我比你大,而注定要在一起,那只能说明老天眷顾你,叫一个已经多走十多年的人来为你开路。你现在经历的一切都是我曾经历过的,所以不要怕。而同样,老天也眷顾我。某种意义上来说,你是我的第二次的青春。 自信点,你值得这些。 也值得我。 ps:至于你的姐,你是你,她是她,成年人不搞连坐。不过隐瞒又是另一回事,下次找你再算账。 44.044 四十四 几个小时前, 就在祝随春还在考试时,宋欲雪和祝舒雅见了一面。 地点约在三里屯的咖啡厅。 祝舒雅好好打扮了一番才来。 “你跟我妹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年的世界,除了虚与委蛇,还有开门见山。 宋欲雪给自己的咖啡加糖,漫不经心, “不然你以为我今天找你干嘛。” “你跟我妹在一起了?”祝舒雅拧着眉说。她身上总有一种奇怪的刻薄味道,这是和祝舒雅分手后这么多年, 宋欲雪第一次把这种味道明确地捕捉到。 宋欲雪点了点。 “宋欲雪。”祝舒雅冷笑了下, “你脑子有病吧?” “我怎么了?” “那是我妹!”祝舒雅强调,“她才读大学, 你都工作好几年了!” “所以呢?” “所以呢?”祝舒雅脑袋都炸了,“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这是祝舒雅唯一能够想到的答案,“你爸那个事我都说了, 那是形势所迫。我报道的时候也不知道情况,只是接手了这个新闻。” “够了。”宋欲雪轻轻放下手里的咖啡杯, 杯底和桌面碰撞出声响, “你还有脸提?” 宋欲雪第一次在祝舒雅面前表现出她的冷酷。 祝舒雅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 就跟发霉一样。 “看, 看我干嘛?” “你知不知道。”宋欲雪以为自己会难说出这些话, 可是真的当她开口时, 她又变得极其轻松地讲述了。就好像卸下了心里的石头, 肩上的巨担。“就因为你的报道, 我爸自杀了。” 祝舒雅左右游弋的目光停顿了下。 “你果然知道吧?”宋欲雪讽刺地说, “那你知不知道, 我弟也自杀了。” 祝舒雅愣住了。 “他才那么小。”宋欲雪一字一顿地说,“就被舆论逼迫到跳楼。” “祝舒雅,难道你对自己写过的文章说过的话一点概念都没有吗?” “宋欲雪!你少这样说我!”祝舒雅强硬起来,但有一点硬撑的感觉,她说,“你,你也是做过错误报道的。” 她的语气忽然有了几分求饶的意味。 “宋欲雪,我只是,只是走错了一步而已。” 宋欲雪喝了口咖啡,苦涩入喉,当真有几分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和祝舒雅的校园恋爱很甜蜜,可最终两个人却走向不同的道路,甚至一个人,成为了逼死对方家人的侩子手。 在知道祝随春和祝舒雅是姐妹后,宋欲雪不是没有过其他的想法。牵连和怪罪,找替罪羊,是人们最喜欢的缓解困境的手段。她也有过一瞬这样的想法,可也仅仅是一瞬。 她不能那样做。 她知道祝随春喜欢她,她又不瞎。她要是真的因为祝舒雅而对这个小孩做了别的事,那她真的白活这十年。 如果是读大学的宋欲雪,可能会这样干。可她现在不是那个她了。没有什么比摧毁和侮辱一个人的真心更让人感到痛苦的了,就像多年前,祝舒雅对她做过的一样。现在祝舒雅已经成为了陌路人,甚至是对手,可是祝随春不是,她是她一手教出来的学生,看着一点一点长大的小孩。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这论语的道理,同样也适用于爱情。 她如果那样做,就是重蹈覆辙,成为了祝舒雅。 她不想这样。 不管有多少人成为了自己曾经讨厌的人。那些人里,都不会有她宋欲雪。这是她对自己的唯一要求。 “趁你还陷得不深。”宋欲雪看着她,“就把当年的证据拿出来吧。” 祝舒雅移开目光,极力克制自己的慌乱,“什么证据?” “我爸的案子。”她说。 “早没了。”祝舒雅急忙说。 宋欲雪看着她这样,想发笑,“祝舒雅,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看上去像什么?” “你不信我。” “我信过你。” 祝舒雅接收到宋欲雪的目光,她一下想起过往来,想起她们俩个在图书馆里,各看各的资料,偶尔会心一笑的时刻。 这几年,祝舒雅忙着往上爬,跟过男人也跟过女人,可是好像都差那么一点。 明明钱够了,名有了,权到手了。 可是当初那种在阳光下骑着单车裙摆飞扬的时候,再也找不回了。 “祝舒雅,你知道你有个什么毛病吗?” 要搁以前,宋欲雪没想过自己会和祝舒雅这样对坐谈话。 祝舒雅摇了摇头。 “你啊,老把自己当受害者。”宋欲雪扯了下嘴角,“这个世界不欠你的。” “宋欲雪——” “我言尽于此。”宋欲雪扯了张纸巾,擦了擦嘴角,“你看着吧。” “你就。”祝舒雅心里有点梗,“你就没有别的话好跟我说吗?” “说什么?”宋欲雪瞥了她下,“我今天来就跟你讲两件事。一,祝随春和我的事跟你没关,你也别和她乱讲什么。那小孩爱乱想,心里不踏实。你要说了什么把人给我搞丢了,我找谁赔去?” 祝舒雅看着宋欲雪,她曾经也这样站在她身前过,为她和辅导员互怼。她嘴角的笑意流露的那么真实,她竟然生出几分嫉妒,且不知道是嫉妒她如今还可以这样真实地笑,还是嫉妒那个她口中的小孩。 好像从学生时代开始就这样,只要一被她纳入圈内,就会成为她的护短对象。她这个人爱操心,总是什么都想到。 她忽然记起她的好。 那些她们因为理想和职业观念不同的争执一下就被她抛在脑后。 “二,万事没个绝对。”宋欲雪盯着她,“你和赵长纲做事都把屁股给我夹紧了,不要被我逮住小尾巴。” 当初她爸那件事的幕后推手就是赵长纲,那时候他也正值升迁,结果搞出一个偷工减料的事来,为求自保,他就随便推了个人出来。宋欲雪的爸爸好死不死,就是那个替死鬼。 当年她们明明已经拿到了赵长纲的罪证,可不知道怎么的,一番偷天换日,罪魁祸首成了她爸,而祝舒雅摇身一变,进了中央台。 “你以为赵长伦的事就这样解决了?”宋欲雪扯了下嘴角,拎着包就走。 她这一句话,一下把祝舒雅从那种罗曼蒂克的想法中抽拉出来。 赵长伦?他们不是都处理好了吗?难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祝舒雅一下慌了起来,她想到自己这几年的地位,想到家里堆着的鞋子和包包。当即给人发了条短信。 - 宋欲雪坐在车里,等着祝随春从门口出来。 忽然接到了她妈的电话,宋欲雪点开。 “小雪啊。”她妈声音有点哽咽。 宋欲雪一下着了急,手抓紧方向盘,“妈?妈,你没事吧?” 宋妈心里苦,又心疼这个女儿。 “是妈对不起你啊。”她拖着声音说,“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到底怎么了?她妈是知道萧肖是个gay了还是知道她是个拉拉了? 宋欲雪迫使自己冷静,“妈,你慢慢说,别着急。” 就在宋欲雪一分一秒等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时,忽然,说话的人换了一个,是萧肖。 他扯着嗓子干哭,“小雪啊,是我对不起你啊。” …… 一听这声音,宋欲雪就直觉不对。 果不其然,萧肖又说,“是我骗了你。我说我出差,其实是去见我的初恋。” …… 萧肖又在搞什么幺蛾子? “小雪啊!!!”萧肖又嚎,“我是臭男人,我管不住自己。我错了。可是小雪,我发现我是真的爱她。小雪,对不起。” …… “妈。” 宋欲雪这样一出声,她妈还以为她委屈了,“宝贝啊,别难过。萧肖的认错态度也好。没关系啊。”她妈安慰她,可自己比她还伤心,“大不了这个婚咱们不结了。妈妈也不逼你结婚了,我们慢慢来,好不好?” 话筒那边的背景音里还有萧肖的鬼哭狼嚎。 “妈,其实我……”有那么一瞬,宋欲雪想要脱口而出,她想说,妈,我是个同性恋,萧肖也是。可是她又顿住了。她意识到,母亲已经谁也没有了,只有她。她接受的那些观念和知识,都是陈旧的。而这种陈旧,不是电话里或者见面的一句话就能够解决的。反正现在她们分局,也不是天天生活,这种事,后面慢慢说,也不着急。于是她改口,“没事的,妈,别担心。” 她的车窗被敲了下,窗外,祝随春正笑得灿烂。 妈,别担心。你女儿虽然不能结婚,但是下半辈子,也算是有人陪了。 祝随春上车,在宋欲雪的示意下乖乖没发出声,只是记着安全带。 等她妈终于念叨完了,萧肖又接手了电话。 两个人一阵无言。 “谢了。”她说。 萧肖潇洒极了,“咱姐妹俩,谁跟谁?” “反正他丫的也结婚了,我家里那位也走了。没人盯着,什么名声无所谓了。”萧肖躲着宋妈妈,自嘲,“也不知道出轨男和gay哪个名声好。” “萧肖。”宋欲雪喊他的名字。 “叫老娘干嘛?” “没什么。”宋欲雪看了眼祝随春,“有空出来喝酒吧。” “行啊。” “你请客啊?” “成,我请客。” 45.045 四十五 “怎么那么开心?”宋欲雪看了眼坐在自己身边的小傻子。 祝随春哼着小曲, 得瑟。 “说话。” 祝随春瞥了眼宋欲雪,“老师,于皎回来了。”她笑嘻嘻地说,“她跟岑医生今天刚刚回北京。” 宋欲雪有点惊讶,“她玩完了?” 祝随春扒拉着自己手腕上于皎走之前给她编的黑白手链, “嗯。” “对了!”祝随春看着宋欲雪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于皎说, 等她今天休息下,明天去酒吧玩玩。” 祝随春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 她, 祝随春,现在,此刻, rightnow,是一个有家室的女人。跟以前单身的时候不一样, 那时候要往哪里浪, 就往哪里浪, 那时候想怎么嗨, 就怎么嗨。现在不行了, 她家里有人呢。 哎, 真是甜蜜的烦恼。 “你去呗。”宋欲雪方向盘一打, 问她, “晚上想吃什么?” 祝随春看着宋欲雪, 想凑在她的耳朵边大喊, 宋老师,我这是要去酒吧啊酒吧,那种一不留神就能艳遇的地方,不是去什么图书馆学习,你要不要这样淡定???可她憋住了,不过是别别嘴,回答起宋欲雪的问题来,“都行。” “那我们去吃你学校旁边的那家中餐。” 宋欲雪装作没看到她的小动作。 祝随春在心里叹气,面上却笑着说好。 到地方了,祝随春却有点踌躇了。她这一看就能看见许多熟人,居然郭征都在,和几个同学吃着饭。 她心一紧。 “宋老师……”祝随春有点迟疑,“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吃饭?” 宋欲雪看一眼,就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主意。 她伸手把祝随春拉住。 明明女人和女人牵手很是平常,可是这一秒,祝随春的心里居然有了一股暖流。 “走吧。” 她面不改色。 “老师。”祝随春叫了她一下。 “怎么?”宋欲雪给她开玩笑,“嫌我丢人?” 哪里的事。 她明明是怕给她添麻烦,她无所谓,朋友大多都知道她的性取向,在学校里大家也都是新新青年,不会指手画脚。可是宋欲雪不一样啊,她什么都不怕,就怕自己成为她的污点。 尽管爱上一个性别相同的人,既不是病,也不是错,只是本能。可是人总是要活在社会里,因此也要面对别人的目光。她不想宋欲雪这样一个好的人…… “祝随春。”宋欲雪捏了下她的手心,她有些严肃,非常正式地对着祝随春讲,“收起你现在想的东西。” 啊—— “你都不怕,我也没什么好怕的。”她说,“做自己就好,你不用考虑这么多。” 哪里没什么好怕呢?明明年纪越大,在这个社会上所牵扯出的人就越多。而她的成就那么闪耀。 后来祝随春渐渐懂了,宋欲雪不怕的原因还有一部分也是因为清楚她的成就。 这个世界很奇妙,一个大语境下正常的个人,不管他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可是一个大语境下不正常的个人,他势必要在某些方面做出极高的成就,才能让别人认可他的这份所谓的不正常。 简单来说,一个同性恋,往往需要依靠自己的社会地位和社会身份,来达成他人对他性取向的认同。 比如说,你是一个gay。如果你个二三线城市背着房贷好死不死还有被传染艾滋的gay,别人只会说你该死,没人在意你,也没人在意那些年里你为了自我认同付出的努力。可如果你是个在某方向有着卓越成绩,特别是艺术方面著作等身的gay,别人会说,啊,他这样敏感的人,是gay才对吧?就算好死不死也有了艾滋,别人也会叹惋,哎,英年早逝。 对于同性恋来说,在这种奇怪的文化语境下,成长过程中,乃至到了社会进入职场,他们背负着的压力要比所谓的正常性取向的人背负的多。因为他们面对的不仅仅是所谓的生活的压力,操心的不单单是柴米油盐,还有一个是否能够完成他人对自己的认同的门槛。 尽管有些人对于别人的评价感到无所谓,但在生活中,总会不知不觉被这种评价所包裹,且这些评价,随着一个人的社会身份而不断地转换着。 祝随春鼻头一酸,她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光明正大和爱人牵手拥吻而不需要异样目光不被警察赶走的那一天呢? “走吧,进去。” “好。” 宋欲雪推开门,祝随春跟在她的身边。 “小宋。”郭征跟她打招呼,“祝随春,也在啊?” 面对班主任,祝随春有点怂,她点了点头,“老师好。” “凑桌一起吃吧。”郭征的提议让祝随春有点不自在。好在宋欲雪拒绝了。 “老郭,不用了。”宋欲雪笑着婉拒,“你们慢慢吃,我们去隔壁。” “那也行。” 目送着她俩跟着服务员走远,有个同学凑头过来。 “老师,她们俩?” 郭征瞪他,“吃饭,哪儿来这么多话。别人怎么样关你什么事?” “啊?” “祝随春都写报告了,你们呢?”郭征大魔王又重出江湖,“我让你们写的稿子呢?” “老师,老师。有话好好说,别动不动提作业。”那男生哭丧着脸,“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哼。郭征的牛鼻子里吁出一口气。 第二天晚上,十三门口。 “富贵!!!” 被于皎这样喊,搁以往祝随春保管生气,可是现在,她却是有几分怀念。她接住跑过来拥抱她的于皎。 “你还知道回来。” 跟在于皎后面的还有岑医生,她还是老样子,游刃有余冲着祝随春打招呼。 “你们家宋老师呢?”岑漫有点好奇。 她从于皎那可听了不少八卦。 祝随春偷偷拧着于皎的腰,这丫头哎哟哟,躲到岑漫身后,指控祝随春,说她欺负她。岑漫大手一挥,把人送给祝随春,叫她随便整,正好治治这丫头。于皎当然不乐意,朝着岑漫插科打诨卖萌撒娇。 看着俩人,祝随春忽然有点惆怅。 她今天走之前,宋欲雪也什么都没问。 她心里有点难受。 宋欲雪到底在不在乎她? “走!”忽然背部被猛地一拍,“进去,开台喝酒。” “走就走!”祝随春打起精神,豪情万丈。 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几个月前,祝随春过生那天,她们也是在十三喝酒,喝醉了,祝随春还唱着好运来,还去厕所赶走了流氓。 “宋欲雪!”祝随春大喊,“你丫臭嗨!” 祝随春没忍住,骂了。 “呵。”一声轻笑传来,女人端着一杯鸡尾酒,穿过走人群走进她,“骂谁呢?” 于皎看热闹不嫌事大,喊了声宋老师。 周围的人都被这称呼搞得忍不住看了过来。 岑漫把这丫头按耐住,朝着宋欲雪打招呼。 “带小孩不容易吧?”岑漫调侃。 宋欲雪点点头。 冷不丁她的脸被人戳了下,“咦,软的。”祝随春说。 宋欲雪抓住她的手,问于皎她们,“这喝了多少?” 于皎嘿嘿笑,“没多少。” 宋欲雪看向岑漫,岑漫开口,“估计心情不好,闷了一瓶多。” 俩小疯子许久没见,现在闹成这样,她俩也是有预见。 十三嘈杂的蹦迪音乐响起,男男女女跟妖魔鬼怪一样跳起来舞来,扭来扭去。宋欲雪过了参与这种活动的年龄了。 她刚刚办完事赶过来,赵长纲那边因为忽然动作露了马脚,她和线人正顺路扒着。 宋欲雪和岑漫互相看了一眼。 “收场?” “正有此意。” 宋欲雪把祝随春环住,后者八爪鱼一般贴在她身上,又蹭,就跟那一回一样。不过这一次蹭得更大胆了一点。 宋欲雪把这家伙按住,“你老实点啊。”她警告。 在宋欲雪来的时候,祝随春就有几分清醒了。但她假借酒意,装疯卖傻,现在更是不断地亲着宋欲雪的下颚线,嘟囔着,宋欲雪,我好喜欢你。 岑漫看着俩人,笑着打包了自己身边的挂件,“我先把这家伙带回酒店。” 酒店这个词一下击中了祝随春。 “我也要去酒店。”她看着宋欲雪,不依不饶地说,“姐姐,我也要去酒店。” 一下从老师变成姐姐,宋欲雪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开心自己的称呼听上去年轻了一点。 “好好好。”她依她,“去酒店去酒店。” “于皎!”祝随春乐呵呵地朝着于皎喊,“听到没有?宋欲雪说要和我开房了!” “她说要和我去开房了呢。”祝随春美滋滋,“你听到了没有?我追到蝴蝶结了呢。” 宋欲雪看着她和于皎打闹,忽然和岑漫对视一眼,两个人都笑了。 兜兜转转一大圈,还是和惊鸿一现的你在一起了。 尽管她们的未来还有着许多不可预见的因素,比如说祝舒雅,比如说赵长纲,比如说她的出柜问题。可是现在这一秒,宋欲雪在这灯红酒绿的场所,居然因此而窥见了她和祝随春的一生。 虽然只是走马观花,但也够了。 她现在不知道她们会走多远,她对一辈子这个词,也没有什么概念。但是这一秒,她觉察到自己居然真的生出了,是这个人的话,一生也没关系的真心。所以这样就好了。 有这样的一个人出现在生命里,好像就够了。 祝随春总是说她是光,她又何尝不是呢?她是那一道雨过天晴后的彩虹,挂在灰色的天际上。 “宋老师!”祝随春朝她喊,音乐声有些大,但宋欲雪还是听清了。 她浅笑,“来了。” 这一次,换她奔向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