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诅咒》 序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0th) 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他这么年轻,却弄成那种古典绅士打扮,如果说出去给人的听,别人一定会觉得他在玩变装。可是,那身行头在他身上并没有临阵磨枪的不协调感,而是透着几分做酒水生意的那种洗练,就像年轻却又老练的演员一样,焕发着时髦的风采,跟他的身形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他迈着活动不便的腿,毫不停歇地沿着路走向山林。 这条路到了沿山脚的水渠便到了头,水渠之上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一座小桥。男子走过预制板后,进入茂密的山里之中。 然后,正当他踏入山林的时候。 忽然—— 啪叽、 杂草中发出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俯视声音的源头。经过一阵观察,他把手中手杖末端伸进杂草之中,将上面的草扒开。 「……」 他一看到草中露出的东西便挑起半边眉毛。 石制的道祖神,碎成了两半。 声音是石头爆裂发出来的。石头埋在杂草之中,表面长满青苔,勉强能够看到神明的姿态,应该是个年代相当久远的道祖神。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从脑门裂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在道祖神旁边,插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风车。 哗啦、 风车被风吹动,粗涩地旋转起来。 男子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我们果真不受欢迎呢」 他俯视着道祖神,扬起嘴角,发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随后,旁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看不到的动物。见状,他哼了一声,笑道 「既然这样,那正合我意」 他就像在跟什么对话一样嘀咕起来,然后将手杖换反手握持,顺势高高举过头顶。 「有本事来咒我啊」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杖奋力地刺了下去……就像给已死的道祖神施以最后一击。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0th) 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他这么年轻,却弄成那种古典绅士打扮,如果说出去给人的听,别人一定会觉得他在玩变装。可是,那身行头在他身上并没有临阵磨枪的不协调感,而是透着几分做酒水生意的那种洗练,就像年轻却又老练的演员一样,焕发着时髦的风采,跟他的身形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他迈着活动不便的腿,毫不停歇地沿着路走向山林。 这条路到了沿山脚的水渠便到了头,水渠之上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一座小桥。男子走过预制板后,进入茂密的山里之中。 然后,正当他踏入山林的时候。 忽然—— 啪叽、 杂草中发出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俯视声音的源头。经过一阵观察,他把手中手杖末端伸进杂草之中,将上面的草扒开。 「……」 他一看到草中露出的东西便挑起半边眉毛。 石制的道祖神,碎成了两半。 声音是石头爆裂发出来的。石头埋在杂草之中,表面长满青苔,勉强能够看到神明的姿态,应该是个年代相当久远的道祖神。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从脑门裂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在道祖神旁边,插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风车。 哗啦、 风车被风吹动,粗涩地旋转起来。 男子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我们果真不受欢迎呢」 他俯视着道祖神,扬起嘴角,发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随后,旁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看不到的动物。见状,他哼了一声,笑道 「既然这样,那正合我意」 他就像在跟什么对话一样嘀咕起来,然后将手杖换反手握持,顺势高高举过头顶。 「有本事来咒我啊」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杖奋力地刺了下去……就像给已死的道祖神施以最后一击。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0th) 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他这么年轻,却弄成那种古典绅士打扮,如果说出去给人的听,别人一定会觉得他在玩变装。可是,那身行头在他身上并没有临阵磨枪的不协调感,而是透着几分做酒水生意的那种洗练,就像年轻却又老练的演员一样,焕发着时髦的风采,跟他的身形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他迈着活动不便的腿,毫不停歇地沿着路走向山林。 这条路到了沿山脚的水渠便到了头,水渠之上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一座小桥。男子走过预制板后,进入茂密的山里之中。 然后,正当他踏入山林的时候。 忽然—— 啪叽、 杂草中发出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俯视声音的源头。经过一阵观察,他把手中手杖末端伸进杂草之中,将上面的草扒开。 「……」 他一看到草中露出的东西便挑起半边眉毛。 石制的道祖神,碎成了两半。 声音是石头爆裂发出来的。石头埋在杂草之中,表面长满青苔,勉强能够看到神明的姿态,应该是个年代相当久远的道祖神。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从脑门裂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在道祖神旁边,插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风车。 哗啦、 风车被风吹动,粗涩地旋转起来。 男子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我们果真不受欢迎呢」 他俯视着道祖神,扬起嘴角,发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随后,旁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看不到的动物。见状,他哼了一声,笑道 「既然这样,那正合我意」 他就像在跟什么对话一样嘀咕起来,然后将手杖换反手握持,顺势高高举过头顶。 「有本事来咒我啊」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杖奋力地刺了下去……就像给已死的道祖神施以最后一击。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0th) 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他这么年轻,却弄成那种古典绅士打扮,如果说出去给人的听,别人一定会觉得他在玩变装。可是,那身行头在他身上并没有临阵磨枪的不协调感,而是透着几分做酒水生意的那种洗练,就像年轻却又老练的演员一样,焕发着时髦的风采,跟他的身形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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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他迈着活动不便的腿,毫不停歇地沿着路走向山林。 这条路到了沿山脚的水渠便到了头,水渠之上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一座小桥。男子走过预制板后,进入茂密的山里之中。 然后,正当他踏入山林的时候。 忽然—— 啪叽、 杂草中发出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俯视声音的源头。经过一阵观察,他把手中手杖末端伸进杂草之中,将上面的草扒开。 「……」 他一看到草中露出的东西便挑起半边眉毛。 石制的道祖神,碎成了两半。 声音是石头爆裂发出来的。石头埋在杂草之中,表面长满青苔,勉强能够看到神明的姿态,应该是个年代相当久远的道祖神。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从脑门裂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在道祖神旁边,插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风车。 哗啦、 风车被风吹动,粗涩地旋转起来。 男子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我们果真不受欢迎呢」 他俯视着道祖神,扬起嘴角,发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随后,旁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看不到的动物。见状,他哼了一声,笑道 「既然这样,那正合我意」 他就像在跟什么对话一样嘀咕起来,然后将手杖换反手握持,顺势高高举过头顶。 「有本事来咒我啊」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杖奋力地刺了下去……就像给已死的道祖神施以最后一击。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0th) 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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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他这么年轻,却弄成那种古典绅士打扮,如果说出去给人的听,别人一定会觉得他在玩变装。可是,那身行头在他身上并没有临阵磨枪的不协调感,而是透着几分做酒水生意的那种洗练,就像年轻却又老练的演员一样,焕发着时髦的风采,跟他的身形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他迈着活动不便的腿,毫不停歇地沿着路走向山林。 这条路到了沿山脚的水渠便到了头,水渠之上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一座小桥。男子走过预制板后,进入茂密的山里之中。 然后,正当他踏入山林的时候。 忽然—— 啪叽、 杂草中发出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俯视声音的源头。经过一阵观察,他把手中手杖末端伸进杂草之中,将上面的草扒开。 「……」 他一看到草中露出的东西便挑起半边眉毛。 石制的道祖神,碎成了两半。 声音是石头爆裂发出来的。石头埋在杂草之中,表面长满青苔,勉强能够看到神明的姿态,应该是个年代相当久远的道祖神。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从脑门裂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在道祖神旁边,插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风车。 哗啦、 风车被风吹动,粗涩地旋转起来。 男子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我们果真不受欢迎呢」 他俯视着道祖神,扬起嘴角,发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随后,旁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看不到的动物。见状,他哼了一声,笑道 「既然这样,那正合我意」 他就像在跟什么对话一样嘀咕起来,然后将手杖换反手握持,顺势高高举过头顶。 「有本事来咒我啊」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杖奋力地刺了下去……就像给已死的道祖神施以最后一击。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0th) 五月的一天,过季许久的寒冷卷土重来。 万里晴空之下,吹拂的春风中卷着蜇人的寒气。一年轻男子走在已经开始灌溉的水田之间的小路上。他身上穿着潇洒的西装,拄着手杖,毫不留意身边的景色,独自向前走。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节奏奇异的脚步声。只见他右脚不方便,在地上微微拖行。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他外表看上去应该是大学生或者高中生。 他身上穿着棕色细条纹的三件套西装,一头茶色头发打理成自然的发型。他手里拿着手杖,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 他这么年轻,却弄成那种古典绅士打扮,如果说出去给人的听,别人一定会觉得他在玩变装。可是,那身行头在他身上并没有临阵磨枪的不协调感,而是透着几分做酒水生意的那种洗练,就像年轻却又老练的演员一样,焕发着时髦的风采,跟他的身形与气质都十分相称。 ————他的嘴角长期挂着那种如同嘲笑一切般的浅笑。 这样一位男性走在乡间小路上。这条路不知是多少年前铺的了,风化程度相当严重,到处开裂不说,裂缝中还长出了杂草。长长的杂草在风中摇摆,给这条农用道路镶上了绿色的花边,一直通向那头的山林。 他迈着活动不便的腿,毫不停歇地沿着路走向山林。 这条路到了沿山脚的水渠便到了头,水渠之上用混凝土预制板搭成一座小桥。男子走过预制板后,进入茂密的山里之中。 然后,正当他踏入山林的时候。 忽然—— 啪叽、 杂草中发出某种东西爆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中。 他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俯视声音的源头。经过一阵观察,他把手中手杖末端伸进杂草之中,将上面的草扒开。 「……」 他一看到草中露出的东西便挑起半边眉毛。 石制的道祖神,碎成了两半。 声音是石头爆裂发出来的。石头埋在杂草之中,表面长满青苔,勉强能够看到神明的姿态,应该是个年代相当久远的道祖神。根本猜不出是什么原因,总而言之,它从脑门裂了下去,碎成了两半。 在道祖神旁边,插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红色风车。 哗啦、 风车被风吹动,粗涩地旋转起来。 男子的嘴角弯得更厉害了。 「……看来我们果真不受欢迎呢」 他俯视着道祖神,扬起嘴角,发自言自语地嘀咕起来。随后,旁边的草丛沙沙作响,动了起来,就像里面有什么看不到的动物。见状,他哼了一声,笑道 「既然这样,那正合我意」 他就像在跟什么对话一样嘀咕起来,然后将手杖换反手握持,顺势高高举过头顶。 「有本事来咒我啊」 话音刚落,他便将手杖奋力地刺了下去……就像给已死的道祖神施以最后一击。 一刻 真木梦人的回归 1 ————少年将那东西,当做了『鬼』。 一个明天即将迎来六岁生日的少年,他穿着睡衣光着脚,仅用一个词来认识如今耸立在他眼前的,从未见过的巨大『东西』……那就是『鬼』。 『那东西』存在于一个黑得让人心惊胆战呼吸困难的巨大洞穴中央。 严格来说,那东西跟鬼有些像又不太像,是个如胎儿般蜷缩着,但又比大山还要巨大的深黑色人类躯体。那东西的头部光秃秃的,脸上没有五官,胳膊和腿异常巨大且扭曲,就像用末端的巨大手脚把自己的身体绑住一般紧紧地抱着自己,正在睡觉。年幼的少年凭借他匮乏的知识、辞藻和感官,勉强只能用『鬼』这个词来表现『那东西』。 轰的一声…… 声音响彻洞穴。 在这个巨大而异样的空间之中,仰视着那个巨大而异样的东西,少年无法呼吸,呆呆地愣在原地。 ——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少年完全搞不懂,等自己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站在了这个地方,此前的记忆突然中断,缺失了。 他只记得,自己不久前还自己的家中,躺在被窝里才对。他半夜醒了过来,忽然钻出了被窝,向窗户望去,只见窗外竟然挂着一轮红月。然后,在赤红夜空的背景之中,坐着一只黑色的『猫』。那只大『猫』坐在那里,当时正隔着窗户往里看。当少年与那只『猫』对上眼的瞬间,少年便站在了这个地方。 这便是少年所拥有的全部记忆。 当他和那只『猫』发着绿光的眼睛对上的那一瞬间,就像电影切换镜头一般,他突然之间就站在了这个地方……站在了这只『鬼』的跟前,站在了这个『洞穴』的中央。 此处是个洞穴,是个大得匪夷所思的巨大洞穴。少年的皮肤与意识都能感受到,这个洞穴根本望不到边,仿佛将整座大山完全掏空一般,巨大无比。 漆黑的黑暗犹如久经熬炼的墨汁一般,充斥着这个空洞的巨大空间。 尽管上方霍然洞开,致密的黑暗与空洞的质量所形成的强烈压迫感,仍旧让少年感到窒息,产生一种从头被压瘪的错觉。 这里的空气中总是弥漫着就像血、硫磺还有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异味。从未闻过的气味,令少年的肺将此处的空气判定为异物,每次呼吸都会产生强烈的抵触。少年在本能上能够理解,这样的异味并没有什么成因,就是这个世界的空气本身的气味。 而且,这里的空气中,总有声音,总在震动。 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嗷…… 那是人类发出的声音。虽然听上去像野兽的声音,但毫无疑问是人类发出来的。 无数人唤出的痛苦与哀嗟,如同合唱一般,充斥着这个广阔的空间。 在那令鼓膜、肌肤、脑髓统统震动起来的,沉重而含糊的悲痛『歌谣』中,少年眼前的『鬼』正熟睡着。『鬼』那黝黑的皮肤,随着痛苦与哀嗟的『歌谣』微微震动,就像在摇篮曲中入睡的婴儿一般,安安稳稳地熟睡着。 起初,少年弄不清那『歌谣』来自何方。 但他茫然地愣在原地,眼睛渐渐适应黑暗之后,这个将他和『鬼』关在一起的洞穴内部,开始渐渐显露出来。 周围的情景模模糊糊地渐渐显现出来。当困住他的『那东西』明确展露出来时,少年那颗因过分异常的情况而停跳的心脏,突然遭到犹如沸腾翻滚般的恐惧的强烈侵袭,整个身子霎时僵住了。 「………………!!」 洞穴被巨大的蜘蛛网一般的帘布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成千上万四肢被砍掉,眼皮鼻孔被缝合的人类,密密麻麻被挂在在那帘布一样的东西上。 装着少年与『鬼』的巨大洞穴,被棉絮一样的蜘蛛网————也可能是类似蜘蛛网的某种东西彻底淹没。数之不尽的人都被弄成了惨不忍睹的状态,就像下在那些蜘蛛网上卵一样,密密麻麻地吊着。 那些人之中那女老少什么都有,可他们无一例外,四肢都从根部被截断,而且断面被丝线完全覆盖,看上去就像伤口愈合了一样。那些堵住伤口的丝线与周围的帘布直接相连,人就像只会挣扎的肉虫一样,挂在『蛛网』之上,无力地摇摆着。 尚且年幼的小孩,头发染成茶色的青年,胡子打结的老人,长发被蛛网缠住的女人,虚弱无力的老妪,看似完全的男人……他们一个个都那么凄惨,那么无力地被吊在『蛛网』上。 所有人的手和脚都被卸去,丧失了逃跑的能力,而且眼睛还被缝合起来,连看也看不见,只能一边从口中吐出痛苦、恐惧和哀嗟的声音,一边像肉虫一般无助地不断挣扎……此情此景看上去,如同这个洞穴正在呼吸一般。 而且…… 滋溜、 无数生物沿着那些『蛛网』,在整个空间中爬来爬去。 那些东西看上去就像蜘蛛,但个头要比吊在下面的人还要大。 它们像蜘蛛,又像人————不对,那些就是人……不是蜘蛛,是人。那个怪诞离奇的畸形生物,身上乱七八糟地长出其他人类或生物的部件,最终变成了近似蜘蛛的模样。 蛛人。 那些身体上长着无数猫狗、牛马、禽鸟的部件,完全可以称作『蛛人』的异样生物,沿着就像棉絮拉出来的『蛛网』滋溜滋溜地到处乱爬,向吊挂在蛛网上的『人类』聚集。 那些生物向无法动弹的『人类』聚集之后,用大量的手臂按住『人类』的头部进行固定,然后用异形的手强行将『人类』的嘴掰开,然后将自己的嘴奋力地吸附上去。 「——————————!!」 悲惨的『人类』不愿进行这种可怕的接吻,挣扎起来。『蛛人』完全不顾『人类』无力的抵抗,强行按住『人类』,继续吸『人类』的嘴。不久之后,『蛛人』煞白的喉咙剧烈地膨胀起来。然后,诡异的流体物质从『蛛人』膨胀的喉咙中吐了出来,被强行灌入到对着嘴的『人类』口中。灌完一个『人类』之后,『蛛人』又以敏捷而恶心的动作爬向另一个『人类』,逐个逐个地重复相同的事情。 这样的情景,就跟自然节目中看到的,具有社会习性的昆虫将噘碎的食物吐进幼虫嘴里的画面极其相似。这完全是一幕用昆虫的饵料与人类的部件共同完成的,令人作呕的讽刺画面。 「呕…………!!」 少年惊愕地张大双眼,两腮鼓胀起来,用双手捂住自己的嘴。但随后,有东西从脚下发出了声音。 「忍住。这里可是『那位大人』面前」 「!!」 少年低头一看,只见有只巨大的黑『猫』坐在地上。它身上的毛就像被抓乱了一样茂密而杂乱,就像把脖子折断一般夸张地歪着脑袋,用那两颗放着绿光的浑圆眼睛直直地盯着少年。 就是那只猫。在少年来到这里,记忆断掉之前,在窗户后面看到的那只猫。 那段记忆就像一场梦。它坐在窗户外面,在红色的月光之下映出轮廓。不会错的,那的确就是那段记忆中的猫。 「区区贡品,在『那位大人』面前不得无礼」 猫说话了。 猫开口说人话了。然而此情此景,跟童话里动物像人一样说话的那种感觉截然不同。 这只猫每说一句话,扭曲的身体就会隆起并蠕动,就像毛皮之下寄生着其他生物一样。每当它的身体蠕动一阵,人类的语言便会从那半开的嘴里漏出来。与其说它在开口说话,更像是通过扭曲内脏强行制造出发声器官,然后仅仅将『嘴』当做一个开口部位,将藉此发出的扭曲话 语流泻出来。 「你是贡品。讨『那位大人』的喜欢……是你的职责」 『猫』一边用浑浊而模糊的声音说话,一边将无力地弯折下去脑袋摆了摆手,示意那片无数『人类』被倒吊着的,地狱般的场景。少年虽然无法理解『猫』那句话,但能够明确地感觉出来,那音色是多么的讨厌可怕,那言语之中只有无穷的恶意。少年的经验与知识,不足以让他用语言来形容那份恶意,但『猫』的言语之中,确确实实地释放着强烈的『卑鄙』之感。『猫』对少年所诉诸的,是漠视他人的生命与尊严,卑鄙无耻的专横自私。 「然后……」 『猫』没有理会怕得吱不了声的少年,身体颤抖起来。 「然后,在拂晓之时,我将……」 此时,『猫』已经没有去看少年了。在一无所知的少年面前,『猫』正瑟瑟发抖,用充满渴望的声音,发自肺腑地开始独白。 「我将……」 『猫』的言语,就犹如将源自肺腑的渴望和期待呕吐出来一般。 但是,少年没能听到这话后面的内容。 嗖、 突然之间,少年浑身上下都感觉到强烈的『视线』……『视线』之强烈,甚至让皮肤感觉到风的流动。 准确的说,与其说那是『视线』,不如说那是『意志』。巨大无比的『意志』突然从蹲在少年面前的『鬼』身上爆发而出。少年渺小的知觉将直袭自己的气息误认为是视线,然而那其实是『意志』,一个巨大而强大的『意志』。 仅仅只是『鬼』醒过来,开始在意周围而已,那份『意志』便像空气凝集成的块状物一样在运动一样,蹂躏整个『蛛网』之中的空间,令『蛛人』四散逃开,无数倒吊在帘布之上的『人类』停止痛苦与绝望的呻吟,取而代之开始发出恐惧与哀求的刺耳惨叫。 「————————————————!!」 「——————————!!」 「————————————————————————————————!!」 「————————————————————————————————!!」 「————————————————!!」 「——————————————————————————————!!」 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以及醒过来的无面之『鬼』的意识,充满这个洞穴。光是这股『意识』传入到空间内,便令空气变得更加沉重,让身处其中的少年彻底僵住了。少年就像身体内部结成冰块一样,只是错愕地张大双眼,呆若木鸡。 充满洞穴的绝望与癫狂之气,紧紧地攥住了他的身体与心灵。 在异形的意志压力,以及风暴般疯狂肆虐的凄惨叫喊声之下,少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呆呆地愣在原地。然后,在他眼前的地面上,『猫』将整张脸紧紧地贴在地上,丢人现眼地向『鬼』低头叩首。 「……伟、伟大的大人啊,这次请您务必开恩,务必开恩啊……!!」 『猫』那拼命哀求,听着都让人觉得可悲。 然而『猫』的哀求在席卷周围的刺耳惨叫声中有如嘤嘤的哭泣声,形同无物,自然丝毫阻挡不了那巨大的『鬼』的意志。 而且,那声音也已经无法传进少年的耳朵里了。 这是因为,那只『鬼』的『意识』已经转向了少年,少年猛然遭受如此强烈的压力,全身上下的感觉都已经被压得粉碎。 滋滋、 少年全身的知觉乃至灵魂被『意识』强烈地压迫着,全身肌肉僵得邦邦硬,根本无法呼吸,甚至连眼皮都没办法眨一下。他额头上冒出的油汗,还有眼角泌出的泪水,顷刻间凝集成珠,密密麻麻地挂满他的脸。 「……………………………………………………………………………………!!」 巨大的意识。 巨大的压力。 在漫长的体感时间中,巨大的『意识』久久地,直直地盯着少年。在那近乎将人压垮的『视线』之下,少年的时间感觉也好,身体感觉也好……乃至意识本身,都渐渐变得稀薄,几乎快要消失。 所以的一切都被压垮,都将不复存在。 但是,那段充满压力的时间————在压迫到最后,突然宣告结束。 滋噗、 『意识』突然动了,就像有看不见的触手深深地刺进少年的右腿。 「!!」 只觉右腿就像被一只巨大的注射器插进去,被一鼓作气注入大量的药水一般,伴随着这种冰冷刺骨的感觉,『鬼』的『意识』突然钻进了他的右脚。 他浑身上下顿时冒出鸡皮疙瘩,冷汗如注,嘴剧烈地张开,形成发出惨叫的形状。 「啊————!」 然而还没等他叫出声来—— 滋溜、 这一次随着异物注入腿中的感觉,腿本身的感觉被彻彻底底抽离了。少年连叫都叫不出来,当场瘫软下去,用他那痉挛的肺部艰难地喘着气,凄惨地躺在洞穴的冰冷沙地上。 「啊…………啊…………」 腿就像经过麻醉之后被拧下来了一般,这阵难受的丧失感让少年全身丧失力气。他的腿就在他的身上,然而却丧失的感觉,而且无法动弹。此时他所感觉到的,是身负重伤之后随即感到的冰冷,粘糊糊的油汗从全身上下流出来。 「噢噢…………!!」 那只『猫』呼喊起来。那是发自灵魂深处的欢呼,这次竟然盖过了那惨烈的哀嚎。 可是,少年残存的意识虽然能够听到『猫』的声音,却已经没办法去看『猫』的身影。他如同地狱般的惨叫声中沉默一般,眼前暗了下去。 ……………… …………………… 然后,『少年』醒了过来。 2 学校放学了,真木现人怀着几分不爽的心情去取停在车站附近的自行车。就在他正在开车锁的时候,邻居家的女孩似乎之前与他乘同一辆电车,正从车站出来,发现现人后喊了过去 「啊!喂~!我听说小梦回来了?」 「啊?……嗯」 而现人的回答十分冷淡,连头都不抬。现人所上的私立高中制度不是特别严格,不过每个月会对服装发型进行一次检查,因此现人留了一头略短的头发。现在,听到呼喊的现人依旧将那留着短发后脑勺对着那位少女,看也不看人家。 「他是昨天回来的吧,现在他在家么?」 「……好像在」 「欸、欸,你已经见过那个未婚妻了么?」 「……」 现人不再回答,默默地把锁打开,把书包固定在货架上,然后握住龙头登上了踏板。 「不许无视我」 随后,装了字典的沉重运动包,重重地砸在了现人的屁股上。 虽然这只是轻轻一挥,但两本字典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东西,重量和硬度化为相应的冲击,一砸过去便令自行车跟着他的身体一起开始倾斜。对此,现人露出恼怒的表情,转过身去 「你干嘛」 「你才干嘛啊」 只见一位小个头的少女像门神一样威风地站在身后。 她那稍稍过肩的头发扎在脑后,身上穿着同一所高中的制服,要比现人低一年级,名叫畠村祐季子。 虽说是他们彼此是邻居,但因为都住在乡下,彼此家的房子之间隔了两块田地跟一块空地,再加上一条水渠,严格来说算不上近。现人从上幼儿园的时候搬过来之后便一直都在跟她打交道, 所以可以用青梅竹马这个词来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他们小时候经常在一起玩耍,可自从上了初中以后,彼此便自然而然地换了玩伴,人际关系也自然而然地发生了变化。在现人觉得,祐季子最近越来越烦人了。 譬如说,就是现在这种时候。 「……我说你啊」 现人表现出不耐烦的态度,一边这么说还一边嫌麻烦似的抓挠自己的领口。他们所上的私立高中,校服为夹克,但现在刚刚步入五月份,正直衣服换季的时期,因此他们现在都是衬衫加针织背心的打扮。 「那家伙的事情你不要问我,去问他本人不就好了」 「你这态度算怎么回事啊」 两人面对着人,现人态度十分冷漠,而祐季子还是像尊门神一样站着,挑起眉梢。 她那稚气未脱的脸上,露出十分强势的表情。她小小的个头却摆出尊大的态度,单手拎着沉重的运动包,另一只手用手指勾着书包的提手,对现人的态度抱怨起来 「小现,我现在逮到你了,不问你问谁?」 「别叫我小现好么」 那是现人的母亲以前对现人用的称呼,祐季子从小便学着这么叫,后来便一直都没改口。按学年算,祐季子是现人的学妹,可由于祐季子从小就没有培养起那样的意识,所以性格强势的祐季子现在依旧略微压着现人。 虽然在家附近的时候没办法,但个头正在往上冲的现人并不希望跟学校的朋友在一起时遇到祐季子。这是因为,这种场面要是被朋友撞见,肯定会被笑话的。因此,现人这几年来总是躲着祐季子,但祐季子完全不顾现人的想法,还是抱着儿时的那种观念来对待现人。 「我都跟你说过无数次了,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已经跟那时候不一样了。不是以前那段一起在这个车站附近到处乱疯的时候了。 虽说这个车站也好,这个车站周边也好,跟那时候一模一样,一点都没变。 这个小车站自然没有那种叫自动检票机的高端玩意,车站里最懂只能看到两名工作人员,从十多年前就一直是这样的木质结构没有变过。而且,这里是离现人他们家最近的车站,骑自行车要花将近十五分钟的路程。 现人停靠自行车的车站广场上,目前只是用柏油硬化了一下地面,连一条白线也没画,根本算不上广场,就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空地。来车站的人会随意地把车开进来,有一部分人还会擅自将汽车或自行车停靠在这里。不过,这种机制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抱怨才好,让城市人来看肯定会觉得太随意了。 虽然车站周边有很多民宅和商店聚集,但也就只有小型的杂货店、酒家、理发店、文化馆这些东西,离开车站要不了多远,能看到的马上就只剩下大片的农田和空地了。再稍稍往前走,就是大山了。 这个地方名叫七谷町,四面被山环绕,有尾智川及其支流途径这里,曾是个繁荣一时的木材产地。现人和祐季子的家,就坐落在这个乡间小镇平原部分的北端,上尾区。 在这片越往北走就越狭窄的山脚土地上,除了沿尾智川和沿山部分有农家之外,其余地方就全都是水田和旱田了。 在车站出来的道路上,主色调只有黑色、白色或茶色的古朴房子一幢挨着一幢,走出这里之后便会来到一条从整片整片水田中穿过的道路。现人和祐季子每天都骑着自行车,沿着这条路到达车站,然后去上学。 现人匆匆骑上车,抛下正在说着什么的祐季子,朝着平时走的那条路冲了过去。 「你要说的就这些么?那我走了」 「喂!」 现人不去理会祐季子的呼喊,迎着风蹬起自行车。 此时此刻,西方正渐渐开始变亮。在透着淡淡霞光的空气中,现人如同要将麻烦事全都抛诸脑后一般,飞快地蹬着自行车。自行车从栉比鳞次的房子旁边穿出去之后,视野豁然开朗。现在正好是水田注水的时期,放眼望去,满目尽是饱饱的水面,以及将水田划分成块的绿色田埂。 这条细长的田间道路,穿过大片水色农田的正中间,绿油油的杂草夹道生长,空气中充满水汽以及泡过水的泥土芬芳。每逢这种时期骑自行车驶过这条路时,不经意地抬起脸向远方望去,便不时会有种奇妙的心情油然心生。 ……道路从视野中消失,眼中的世界只剩下天空、山脊和水面,仿佛正在一片辽阔的水池之上奔跑一般。现人喜欢那种仿佛陷入那种那错的感觉,而他也讨厌喜欢那种感觉的自己。 小时候,现人很坦然地喜欢那种感觉,故意仰着头骑上去体会那种感觉,因此他不小心被一块石头顶到,从车上翻下来掉进了水田里。他当时摔得很痛,而且弄得浑身是泥,闹出了丢人丢到家的笑话,事过之后也就变成了一件趣事。 不过,将那段经历当作趣事的心态也仅仅停留在了上初中的阶段,现在现人升上了高中,那段经历在现人心中又变成了一桩糗事。所以,他开始讨厌乡下的这这那那了。而且,曾经喜欢这片景色的自己,以及以前的那些回忆,他都当成是身边这片乡下的象征,同时开始讨厌起来。 总之,他讨厌乡下。 乡下是个令他烦得不得了的地方。 在这种乡下,自己打小起的那些事都人尽皆知……总之他对这种人际关系十分厌烦。 而且,开始对祐季子感到厌烦,也是源于对乡下的厌烦。祐季子那种漠视个人隐私缺乏体贴的为人处世方式,让最近的现人感觉烦得不得了。 「……」 为了让心中的那些烦乱全都被风刮走,现人猛烈地蹬起自行车。 可就在这个时候,祐季子从座板上站了起来,以惊人的速度追了上来,在现人身旁与现人并驾齐驱。随后,祐季子的自行车随着一真强烈的刹车声,突然减速。 「真是的,干嘛啊。我不知道你是在生气还是在耍帅,总之让我很不爽啊」 由于没等她把行李放好便抛下了她,现人觉得被她抱怨几句也无可厚非,然而祐季子的说话方式连连刺激现人的自我意识,把现人仅存的几分负罪感也彻底打消了。 「……」 现人默默地提高速度。而他这么做之后,祐季子也提速与他齐头并进。 现人原本就没想甩开她,再说就算真的追逐起来,现人也毫无胜算。 祐季子的在初中一直都在参加田径社,虽说她现在没有继续参加了,但现人上初中后就一直没有参加任何社团,一味地摆弄吉他,因此从基础体力来说根本不是祐季子的对手。现人那么做并不是想逃走,而是更想表达「别管我」的态度。可是不知祐季子究竟是没有领会,还是明明领会了却不理会,依旧与现人并驾齐驱,根本不管现人的感受,朝现人不满地开口说道 「说话啊」 「……」 现人没有理她,眼睛只盯着前面。 「喂,小现……」 祐季子一时鼓起脸来,盯着现人的面无表情的侧脸,可是她盯着盯着,就好像突然注意到了什么似的,转为吃惊的表情。 「……啊,我明白了!」 祐季子突然小题大做地嚷嚷起来 「你还在对小梦感到自卑?」 「!」 听到这句话,现人的脸最终还是绷紧了。一针见血,而且直言不讳的言语,突然之间就劈头而来,这让现人无法立刻装出扑克脸。 「现在还接受不了吧?你就早点认了吧」 祐季子叹了口气,明明是学妹却以大姐姐一般的口吻,开始对现人进行说教 「你这样子很丢人喔」 现人不开心地皱紧眉头。 「而且他是你的家人,你得跟他和睦共处啊」 「……」 「嫉妒自己的哥哥有什么用啊」 「少管我」 ——才不是那样。 现人的嘴角一扭,犟了起来。 ……现人上高中三年级,在这个山间的偏远小镇里,开始了虽然忙碌却没有过大压力的备考生活。就在这样的日子过去一个月的一天,在东京工作的哥哥突然时隔两年后回来了,在当地买了房子,并于当地的女孩立下了婚约。 光是这样的话,或许倒还算是稀松平常的情况。但之所以说这样的情况不平常,是因为现人的那个哥哥十五岁便获奖出道成为小说家,作品被翻拍成电影和电视剧,如今年纪轻轻便稳稳跻身畅销作家的行列……而且他是现人的孪生哥哥。 他们虽是同根同身,却又天差地别,站在一起就是天才与庸才的典型对比。 现人完全没有祐季子所说的那种嫉妒情结,但在这样的对比之下让他不抱五味杂陈的感情,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总之祐季子似乎认为,家人获得了那样的成就,现人应该当做自己的骄傲为他高兴,何况梦人还是现人的孪生哥哥。按照世间通常对孪生兄弟的感觉,兄弟之间的关系应该亲密无间,像对待自己的分身一样对待对方,可现人跟他的孪生哥哥之间的关系绝对算不上好。 不妨直说吧,现人以前就一直很讨厌他。虽然现人印象中他们小时候的关系还挺不错的,但至少在上小学的时候,就完全没有孪生兄弟的共鸣了。而且,他们在性格上也截然不同。以相同的方式抚养长大的孪生兄弟,变成这个样子不见得完全没有原因,但总而言之,现人相对比较活泼,朋友也挺多,但哥哥可以说和现人截然相反。 哥哥性格阴暗、内向、嘲讽,是个麻烦制造者。 他闹出的大乱子可不止一两次。总之,以前周围评价他们这对孪生兄弟,总说弟弟乖巧能干,哥哥却令人发愁。 现人虽然不喜欢哥哥那阴暗而嘲讽的言谈举止,可毕竟他们是孪生兄弟,无奈之下也就负担起了给哥哥擦屁股的职责。他们的父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现人』这种有些古怪的名字,可见性情有些古怪,而哥哥则继承了父母的古怪细胞。 即便如此,在周围的评论之下,还是多少让人忍不住唉声叹息。 而现在,当时那样的评价被完全颠覆了,现人不可能一定想打都没有。 哥哥被当做成功人士对待,而且哥哥本人也是那么表现的。曾经看上去不过是个性格扭曲的家伙,现在让现人感到五味杂陈。 现人所感到的不是嫉妒,而是接近愤怒的感情。 至少现人自己是这么认为的。然而,由于哥哥为了写作事业而离开家门,在东京生活的这段时间里,现人并不用和哥哥本人见面,所以尽可能地不去看不去听,自然而然就能够忘记他这个人。 可是,他这次回家了。 老实说,现人完全没有信心能保持平常心与自己那孪生哥哥生活在同一个生活圈中。 再说了,现人那孪生哥哥早在最近才开始讨厌现人的现人之前,便总是把「不喜欢乡下」这类话挂在嘴边了,而且他还实际离开过这个地方。正因如此,现人就算时隔这么久渐渐地也开始产生相同的感受,却硬是压抑着那种感情。这是因为,他不想因为这种事跟那个爱惹麻烦的哥哥变得一样。 可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那家伙总是这样,总是这么自说自话。 现人一直以来,老是在被哥哥的任性妄为耍得团团转。然而不论是祐季子还是家人,谁都不理解现人的难处。如今,大家都想当然地把现人的愤懑当做是自卑,对现人不是加以劝导就是抱以过度谨慎的态度,因此弄得现人无地自容。 所以现人才讨厌说起,而且讨厌被人问起哥哥的事。 可是,由于哥哥本来就是那种在不好的方面吸引人注意的类型,如今成为了著作被翻拍成电视剧和电影的当红作家,因此他们这对孪生兄弟经常成为人们的议论话题,如今总是让现人饱尝苦楚的滋味。 哥哥从来在人们嘴里都不乏话题。以前,他作为一个怪人,作为一个不适合学校的人被人们议论。现在,它作为作家出道,在文坛之上大放异彩,而且年纪轻轻便立下了婚约,因此现人现在看来,哥哥那样完全就是在恶心自己。 而且———— 啊,还有那个啊。 自家的房子出现在视野中。那边的景象一进入眼睛,现人便感到一种就好像头痛快要发作的黑色感情。 「咦?」 然后,只顾看着现人表情的祐季子,迟了片刻也总纂察觉到了那一幕。 发觉之后,祐季子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在那条犹如将耕地与山林分开的马路靠山一侧的土地上,有一件作为乡下房子来说并不算大的民宅,而那所民宅门口,毫不相称地停着一辆气派的黑色烤漆高级轿车。 然后在车子旁边,站着一位身着藏青色西装的高个男子。那名男子姿势尤为优雅,显然是一名专业司机。 「……」 高级轿车和专业司机,出现在平平凡凡的民宅门口……这样的组合即便在途经此处的人眼里都会觉得有些不协调,更何况还是平时就住在这里,从引擎声就能听出是谁家有人回来的左邻右舍了。如此不对劲的场景,肯定会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现人下意识停下了自行车。祐季子也跟着把车停下。 他们俩在乡间小路的正中央停下自行车,看着那边的样子。注意到情况的肆季向现人看去,笑也不笑地行了一礼。 那名男子虽然还很年轻,将略微留长的头发扎在后面,但却十分精悍,丝毫不给人温情的感觉。与其说他是司机,倒不如称呼他保镖来的更为贴切。现人曾见过他一次,知道他的身份。 「……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 祐季子的感想,可以说代表了附近居民现在的所思所想。听到这话,现人露出嚼碎黄连一般的愁苦表情。他心里重新体会着自己那个双胞胎哥哥有多么爱给人添麻烦,同时缓缓地说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就是你之前的说的」 「咦?」 「就是『那个未婚妻』家的车啊」 「………………咦?」 祐季子愣愣地惊呼出来。 3 真木家的房子是作为二手房买到了。在现人上幼儿园的时候搬到这里时,这座日式小屋已经被使用很久了。 在附近一带,真木家的房子算是中等。一楼有五间房,二楼有四间房。 以前所有的屋子里都铺着榻榻米,不过后来将接待室等一部分房间替换掉了,还把老旧的仓库拆除掉,弄成了供父亲使用的温室。父亲虽是这片土地出身,但与自己的父亲相处并不融洽,结果离开了家门。那位据说与父亲关系不好,对于现人来说就是爷爷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你回来了?小梦和他的未婚妻来了,快来打招呼」 现人招呼也不打便走进家门,本打算直接把自己关进二楼的卧室里,可不巧在楼梯下面被母亲逮了个正着。 「……我就算了」 现人刚一开口,母亲便用手里的木盆敲了下他的屁股。现在在心中咋舌,勉为其难地把已经踏上台阶的脚又放了下来。 「怎么能算了,别说傻话,赶快来打招呼」 当时还是学生便与父亲结婚的母亲,现在家却像出门一样梳好头发,穿的衣服要比平时更好,在外面还戴着围裙,父亲业务上的 客人到家里来的时候也没见她打扮的这么久讲究。现在,母亲慌慌张张地转头去看现人,但又缩回到厨房里。 「要好好打招呼啊!爸爸说会晚点回来,因为换衣服什么的很多都得准备」 「招呼打不打有什么关系」 现人不开心地说道 「那边也是简单打个招呼吧」 尽管这样抱怨了,但母亲根本没有理会,也没有回答现人。 现人这回发出声音轻轻地啧了下舌,皱紧眉头。他开始十分认真地考虑要不要直接回自己屋了,可他能够预见到真那么做之后会挨骂,弄成那样倒也麻烦。于是现人不满地叹了口气,朝玄关那边的接待室转过身去。他从那扇门后感觉到的,也只有麻烦。 他跟哥哥也好,跟哥哥的未婚妻也好,基本上就算见了面也根本无话可说。他对他们的近况不感兴趣,跟他们也没有共同话题。如果完全是没打过照面也就算了,可是在昨天星期天,现人就已经和那位未婚妻及其家人见过面了。 昨天,在大山另一边的城市里的一家高级宾馆里的餐厅,双方已经见过面了。 那是一场光走形式的订婚仪式。说实在的,现人在那里都觉得如坐针毡,所以根本没能够,也根本没想过能够与对方正常对话。 不管怎么说,对方都不是正常人。 他的孪生哥哥自然不是个正常人,而那位未婚妻在不同意以上也不是个正常人。 现人叹了口气,迈着沉重的脚步朝玄关附近接待室的门走过去。由于搞自主经营的父亲用那间接待室来进行业务磋商,因此接待室在这个房子里占了相当一部分面积。现人走到接待室的门前,然后就像调整呼吸一样又叹了口气,一副嫌麻烦的态度把门打开。 「…………你们好」 「嗨」 首先迎接现人的,是孪生哥哥的声音。 「没什么大变化呢,现人」 「……你倒是变得太彻底了啊。说实在的,你这样让人很不爽啊,梦人」 「哼」 两兄弟一见面便互呛起来。 现人的双胞胎哥哥身着三件套西装,正深深地靠在多人沙发上,一只手拿着手杖。他那略有脱色的头发没有刻意去打理,这身行头就像正要接受采访的艺人。将他的样子拍张照片,交给毫不知情的人,说他是新生代乐队的成员,那人肯定不会怀疑。 梦人那身打扮就是那么的『做作』,不然就是『虚伪』。 两兄弟的五官几乎一模一样,但现在恐怕几乎没人能够一眼看出他们是双胞胎。他们的穿扮自当不论,就连谈吐跟举止都截然不同。虽说这是环境完全不同的两年岁月造就的情况,然而事实上,从前就没人分不出他们两人过。 因为,这对双胞胎之间存在着决定性的差异。 硬要说的话,差异并非体现在现人身上,而是体现在梦人身上。 梦人的———— 那双似乎十分困倦的灰暗眼眸。 以及贴在嘴上的,与那眼神相反,就像瞧不起人似的阴暗笑容。 阔别两年再次见到梦人,虽然衣着打扮变得彻彻底底,但唯独那透露出他阴暗内心的表情,跟两年前相比没有丝毫改变。 他那表情跟那做作的服装,在不好的含义上格外协调,所散发的无赖气息前所未有的熏人。梦人以小说家的身份出道没多久便开始弄成这种打扮,在杂志上,电视上,网络上的报道中,那可谓已经是他的惯用风格了。 小说家,真木梦人。 虽然经常被误认为是笔名,但这是他的本名。 艺术大学出身的父母,给双胞胎兄弟起了一对相对的名字。现人觉得,自己这对兄弟的名字勉强还算正常。 梦人凭借以三名考生为主角,以主人公的备考、霸凌、诅咒为主题创作的小说《咒验》,在十五岁荣获小说新人奖并出道,初中毕业后便直接去了东京。而且,父母竟欣然支持他的这种做法。这样的父母至少在这乡下地方属于另类了,通常来讲,父母应该会让孩子去考大学,至少会劝孩子去上高中。像那种独自在大城市中打拼,过着没有保障的独立生活,最后要是没有闯出名堂的话,那便只能落得凄惨的下场。可是,梦人年年轻轻便进军文坛,这引爆了巨大的话题,他的作品被纷纷改编成其他媒体形式,一跃跻身知名人气作家之列。 梦人似乎格外受与现人同龄的年轻人追捧,不过现人对此不感兴趣,也就不甚了解。由于他只是单纯将少男少女的霸凌与杀人行为十分震撼地描写出来,在青少年行凶犯罪问题上成为了众矢之的,最后终于出现了疑似受其影响的年轻人行凶杀人的案件。 但梦人对这种观点不屑一顾,觉得有人喜欢的书就是好书,对宣传对象出言不逊,于是便有了现在这种饱受非议的状况。说来,他就是因为声讨之声愈演愈烈才逃离到这里来的。这便是梦人这次回来的背景和原因,对于现人来说也是极其麻烦的事。 总之梦人还是以前的老样子,即便算当上了作家还是在惹麻烦。 在那起杀人案发生之时,电视台的记者还蜂拥到真木家来采访。在那之后,大多数人对待梦人的问题都格外小心,不再在现人面前谈论梦人。光这样的话,对现人来说倒还算轻松了一些,不过当时闹出的乱子都把这不算太大的抵消掉了。 现人长这么大遇到的麻烦事当中,没有哪件能比的伤当时发生的情况。本来在这种偏僻乡下,光是陌生的车辆停在家门口就足以惹周围的人过来围观的了,更何况可疑的汽车还连日开过来,这更是让当地的居民戒备心倍增。那是三个月左右前的事情,当时的事情令现人永生难忘。媒体就不谈了,虽然只有三个月,现人身边的骚乱现在也总算平息下去了。难以置信的是,梦人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地继续当他的作家。 梦人在那样的状态下回到了家乡,肯定又把麻烦带回来了。 还好他买了房子,住了进去,如果他回到现人住的家里,现人肯定用不了多久便会跟他大吵一架,演变成大打出手的局面。 这场婚约虽然带来了不必要的话题,但惟独这件事还稍微强点。那位未婚妻接受了那个问题儿童,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现人的麻烦,现人都想向她道谢来着,然而那位未婚妻却没有出现在接待室。 「……你的未婚妻呢?」 「在里面,去佛堂拜祖宗了」 现人这么一问,梦人便用手杖简单地向里屋一指。 听到梦人的回答,现人不加掩饰地咋舌 「嘁,老妈之前怎么不跟我说」 ——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必要来这里,直接去里屋跟那位未婚妻打声招呼就好,就用不着跟这个讨人嫌的哥哥打照面了。 「早知道就不过来了」 「喔?」 现人直言不讳地说道,随后梦人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梢。 「你对她感兴趣?」 「!?……才不是,只是照老妈吩咐这么做罢了,我可不想被她唠叨。再说了,我为什么非得对你的未婚妻感兴趣不可?蠢不蠢」 现人不禁动摇,欲盖弥彰一般予以否认。梦人眯起眼睛,以矫揉造作的平淡口吻说道 「是么?可她毕竟是就要当你嫂嫂了,你这态度怕是不太好吧」 「……!」 现人吃惊地愣住了。 现人本来便不需要为此动摇。他为了分散自己的怒火,下意识地以强烈的口吻,向梦人吼了过去 「那算什么家人。你有没有做过哪怕一件家人该做的事!」 「是么?」 梦人挂着浅笑出言打诨。 现人对他的这种态度终于忍无可忍,将本打算绝口不提的真实想法吼了出来 「你爱怎样怎样,被七屋敷的诅咒弄死倒省心了!」 梦人挑起眉梢。 这只是个细微的动作,现人根本来不及确认梦人那个举止的含义,背后便传来母亲强烈的斥责之声 「现人!!」 「!」 现人连忙转过头去,只见母亲正愤怒的瞪着自己,然后母亲身旁还站着一位身着浅黄色和服的美丽少女。这位纤细的少女与现人兄弟同岁,那头乌黑长发,像日本人偶一般秀丽地扎起,那张文静的面庞之上透露出她的良好修养。现人看到她那楚楚动人的面庞之上露出困惑之色,心中顿觉糟糕,然而一切都为时已晚。 「……」 梦人躲在母亲她们看不到的位置,不出声地笑话着出洋相的现人。 「梦人,你这家伙……」 「小现!!」 现人正准备向梦人怒吼,结果又被母亲吼了一声。母亲朝现人屁股上还恨恨扇了一巴掌,然后转向少女,十分过意不去地向少女道歉 「……对不起,七屋敷小姐。都怪他们两兄弟素来不和」 这时,梦人拄着手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以稳重的表情隔着现人向走廊那边瞧过去,好像打圆场一样朝走廊上的少女说道 「阿熏,我们稍微在周围散散步吧」 听到梦人开口,母亲也过来帮腔 「实在对不住,你看就这样好么?」 「啊……好的……」 少女依旧摆着困扰的表情点点头,在母亲的催促之下走向玄关。梦人跟在少女的后面,拖着用手杖支撑右脚的那种独特脚步声,离开接待室。 现人在愤怒与混乱之下无助地呆呆站在接待室门口。梦人在正要从现人身旁穿过的一刹那,在没有任何人能够看见的位置上,嘴上露出了那个阴暗嘲讽的笑容。然后,他用只让现人听到的微弱声音,向现人细语道 「……就因为那样,我才把她纳为收藏的啊」 「……!?」 梦人有自杀倾向。 在他和现人六岁生日的早上,他不明原因地发高烧,之后右脚便动不了了。后来,他性情大变,反复多次自杀但没有成功,是个对自杀习以为常,拥有重度自杀倾向的人。 4 世世代代居住在七谷的人,总会这样说。 从这里放眼望去的大山,全都是七屋敷家的。 这并不是比喻,而是实实在在的事实。至少七屋敷家从江户时代开始便是统治七谷林业的世家,七谷的绝大部分山林都是七屋敷家的财产。由于七屋敷家在过去十分繁荣,因此七屋敷在七谷的几个世家之中享有特殊地位。 时至今日,七屋敷家的权威依旧如故。 七屋敷家在江户初期落成的三所大宅,全都被定为文化遗产,七谷目前的文化设施,大半是七屋敷家出资或赞助建成的。 世世代代居住在七谷的人,全都或多或少对七屋敷家心存畏惧。只不过,那份畏惧并非源自那庞大的财力,也并非源自那显赫的权威————只因为七屋敷家自祖辈起一直被诅咒缠身。 世世代代居住在七谷的人,总会这样说。 七屋敷家被诅咒缠身,七屋敷家的女婿进门后统统活不过两年。 ? ……话虽如此,在当今时代,已经鲜少有父母会对自己的孩子讲这种事情了。 社会发生了改变,尽管这座小镇里与七屋敷家有直接关系的人相对减少了很多也算一方面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对七屋敷家被诅咒缠身的这件事知情的人在年青一代中所占的比例已经很小了。 知情的孩子,大部分都是被坚信那种事的祖父母抚养长大的。 所以,真木家的小女儿——信乃步自然就没有听说过那种事情……直到几天前,得知梦人与七屋敷家的女儿定下亲市的叔叔勃然大怒地打来那通电话…… 「啊。梦哥」 真木信乃步坐在爸爸的车里正在回家,然后发现了走在路上的哥哥,于是趴在了车窗上向外看去。 信乃步现在上初中二年级。父亲得知哥哥与未婚妻要回家的消息,立刻决定离岗回家,顺便也把放学的信乃步接了回来。 父亲那张神经兮兮的细腻面庞之上佩戴着无框眼镜,身上穿着藏青色的工作服,在信乃步眼中,他是一位充满知性沉默寡言的父亲。父亲是专门栽培兰花的,平时总是埋头于工作中,这次似乎也把时间给忘记了,让放学的信乃步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眼下,父亲稍微过了约好的时间才往家赶。 就在快到家的时候,信乃步不经意地在窗外发现了哥哥的身影。 那样的情景,除了在时代剧中恐怕哪里都看不到。身着西装拄着手杖的哥哥,还有那位穿着蒲公英色和服撑着阳伞的未婚妻,正并肩漫步在洒满五月暮色的水田小道上。 「啊……」 哥哥应该是在带未婚妻看看家的周围。面对两人如画般的身影,信乃步紧紧地贴在车窗上,甚至把刘海和眼镜都顶在了玻璃上,双眼追随着渐渐向后流逝的风景。正当车子即将驶过的时候,信乃步突然下定决心,连忙对驾驶座上的父亲喊去 「爸爸,停车!」 「嗯?」 父亲什么也没说,把车停下。 信乃步打开车门下了车,然后从路肩沿着下到田里的一个平缓下坡冲了下去。她身上的水手服还有那及腰长发飘扬摇曳,纤细的脚踏着被矮草覆盖的埂道,东倒西歪地跑向了哥哥身旁。 「梦哥」 「信乃步啊」 听到妹妹的呼喊,梦人将手杖戳在地上,用落落大方的浅笑作出回应,表现得自然而坦荡。 信乃步对这位年纪轻轻便成为小说家的哥哥,由衷地感到尊敬。 信乃步从前便是如此。她自然也知道梦人过去闹出的问题,对此不可否认。可是,比起「现哥」的那些不中听的言论,信乃步更多是对「梦哥」说的话有所共鸣。 『惨痛的教训明明在书中要多少都找得到,可人类为什么非得自己去体验那种不好的经历呢?』 梦人在初中不上学之后,说出过这样的言论。 现人对此不屑一顾,但信乃步对这句话有着极大的向往。 信乃步属于喜欢读书的内向性格,在学校有些受到孤立。正因如此,她对在那种方面与自己有着许多共同点的梦人能够不改初衷地取得成功,感到非常开心,也十分尊敬梦人的那份才能。 所以,信乃步与另一个哥哥现人不一样,对梦人回家感到十分欣喜。 而且,她对这场婚约也感到十分开心。那毕竟是件大事,信乃步难免最开始有些吃惊,但昨天跟女方见了面之后,最开始的那种不安也就随之冰释了。 「你好,信乃步」 哥哥的未婚妻——熏,在阳伞之下微微一笑。 那羞涩的美丽声音与笑容,让信乃步想起昨日见面时的感想,她一想到这位漂亮温柔的人将要成为自己嫂嫂,就有种说不出的开心。信乃步拘谨地向她打了声招呼之后,然后就只顾着害羞去了。 熏有着雪白的肌肤,令人羡慕的长睫毛,微笑的样子十分文静,相貌和气质楚楚动人,总给人一种虚无飘渺的感觉。和服穿在她的身上尽显纤细的曲线,给人的感觉与只是瘦弱而已的信乃步完全不一样。信乃步对眼前这位比自己稍稍年长的少女怀着近似憧憬的感情,抓着自己身前的裙子,低下了头。 梦人开口了 「信乃步,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在爸爸的车上发现了你们,所以就跑过来了」 心浮气躁地跑到这里来,这让信乃步感到有些害羞,不敢去看他们的眼睛。 「那、那个……梦哥你们为什么到这种地方来?」 「没什么,只是有时间而已」 「因为爸爸迟到了?」 「或许吧」 梦人慵懒地这么说道,又说了句「差不多也该回去了」,杖头撑在地上发出声音,回头迈出不方便的脚,准备回家。 「……梦哥,下本书怎么样了?」 「下下个月出版。正在连载的杂志也会出吧」 信乃步跟熏一起走在梦人身后,询问哥哥的工作进展。 虽然现人完全不关心梦人工作的话题,但信乃步却是梦人小说的铁杆粉丝。 不喜欢跟人接触,喜欢读书的梦人在家的时候,信乃步没有和梦人说过太多话。但是,虽说信乃步只是片段地接触到,梦人的精神世界引发了她强烈的共鸣,深深地俘获了她的心。梦人的作品主要是以『诅咒』为主的离奇推理,另外还有将随笔与怪谈编纂起来的文集。在信乃步身边,也有很多梦人的书迷。梦人是自己的哥哥,这件事令她脸上有光,也令她不好意思。她确实发自内心地感到自豪,但又实在不敢过于炫耀,关键是信乃步在性格上做不出那种事来。 然后,朋友们经常向她追问关于梦人小说内容的问题,但她答不上来,这也成为她不敢主动开口谈论此时的原因之一。梦人在当上作家的同时离开了家门,其实这两年间兄妹基本没有说过话。 信乃步没有办法提供话题,所以很难主动开口去谈论。但是,这种情况今后一定会有所不同。信乃步现在心中的感受,与其说是与哥哥走在一起的妹妹,更像是与憧憬的作家走在一起的书迷。 信乃步痴痴地嘀咕起来 「真羡慕啊,我也好想成为小说家啊……」 熏挂着平静的微笑,问道 「信乃步,你也在朝小说家的目标奋斗么?」 来自第三方的询问,让信乃步一下子害羞起来,做出的回答变得语无伦次 「是、是的……不过目标不是那么明确就是了……」 信乃步这话说得就像借口开脱一样。从小喜欢读书的人,很多都向往着自己能够成为写手,然而目标并不是非常明确,而信乃步也有着这样的心态。 走在前面的梦人笑了起来,但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看着前方对信乃步说道 「你要是真心那么想的话,一定能成功的吧」 「诶」 信乃步不禁反问 「梦哥,你真的这么觉得么?」 梦人向她做出保证 「嗯,你如果是真心地,强烈地,坚持不懈地怀着那份理想,总有一天肯定会成功的」 然后,梦人就像念歌谣一般,继续说了下去 「我认为,意志的力量就像引力一样」 「引力?」 「没错。意志好比是天上的星星,光是存在于自己的内心之中,便能慢慢吸引并改变自己的行动,身边的事物,乃至命运」 梦人就像画着行星运行轨道一样,用左手手指转着圈。 「强烈的意志能够凭借其中蕴藏的引力,在有意无意之间感受自己以及周围,或缓慢或急遽地将自己改变为那份意志所想要的形态,然后在应有的轨道上腾飞。相反,薄弱的意志会让自己被周围的引力所影响,就连自己的形态,以及应该腾飞的轨道,都无法由自己来主宰。 人的世界,就是这样一个意志与意志间引力相互干涉,如同浩瀚宇宙一般的世界。如果你坚持怀着明确的强烈愿望,首先你的意志和行动会渐渐改变为适应那个愿望的形态,不久便会向足以影响周围幻境的形态逐渐改变。但是,意志一旦变弱,你的轨道便会被周围的引力所扭曲,一旦缺少了明确性,你的形态就会像云雾一般遭到扭曲。哎,总之这也不过是生存方式的不同罢了,无可厚非呢————如果你有明确的目标,最好让自己的心中拥有一颗质量庞大的星星」 信乃步听着这番话,想象自己心中有颗小小的星星。这样的想象,不知不觉间让信乃步感觉心中用上了力量。 「……要是那样……就好了呢」 信乃步微微一笑,嘀咕起来。 「嗯?什么?」 「不,没什么」 信乃步朝着略微回头的梦人摇摇头后,没有再将充满内心的所思所想再透露出只言片语,仅仅只是跟在哥哥的身后。 熏微微一笑,凝视着信乃步,这也让信乃步感到心里痒痒的。 她感到非常害羞————同时也感到非常幸福。 ……要是这样的时光,能够永恒持续下去就好了。 三个人一起在余晖之中走在田间小路之上,信乃步在心里偷偷想着。 能跟又知性又温柔的,自己所尊敬的哥哥,还有又美丽又有修养的,自己所憧憬的嫂嫂走在一起,自己感觉心里痒痒的,非常幸福。 她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空间会最终破灭。 ——没错,不可能那样的。 信乃步觉得去想那种事本身就是一种罪恶,拼命地想要将那股内心之中驱之不散的小小不安,驱赶到意识的深层部分。 叔叔说的那种事……七屋敷家的诅咒,应该是根本不存在的。 但是,每当她想要设法驱赶那种想法的时候,两家人在宾馆餐厅见面时的场景便会在她的脑海中闪现。 七屋敷家列席的,是熏的叔母跟表姐妹,一共五位女性。 她们全都是未亡人,而且全都不过才二三十岁。 「……」 ——不对,不可能有那种事。 诅咒是根本不存在的。只是许多不幸偶然间撞到了一起而已。 信乃步在心中摇摇头,将那幕情景驱赶出去。天下间不可能有什么诅咒。但是,在不知不觉间悄无声息地溜进心中的不安,却将这份小小的幸福彻底污染了。 哥哥和她的未婚妻,身上都散发着超脱尘世的气场……然而说不出为什么,感到那种气场仿佛是他们与这个世界的接连十分脆弱的写照一般,令信乃步产生一种不安感在背上扫过的错觉。 ……那种事……不会存在的吧。 信乃步一边走一边安慰自己,紧紧地抓住水手服的胸口。 忽然,山林间略微地沙沙作响,一阵扰人的风吹过,让蓄满水的水田表面翻起微微的波涛……就如同信乃步的内心一般。 二刻 幽灵大屋的居住者 1 一晚过去。 去上学。 所有课程结束后…… 信乃步————在这一整天里,还是一直对昨天发生的事情耿耿于怀。 这一天,她的心在幸福与愤懑这两种感情之中反复交替着。昨天,与尊敬的梦人说上话的幸福感,以及听说现人对熏做出粗暴发言后对气氛被糟蹋所感到的愤懑,在信乃步心中来来去去周而复始。 昨天一家人全部到齐,与对方打过招呼,一起吃过饭,然后送走梦人他们。之后,信乃步从妈妈口中听说,现人曾当着熏的面说出了『七屋敷家的诅咒』的事。听闻这件事,信乃步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她很清楚现人与梦人关系恶劣,但万万没想到现人会做出这等蠢事来。 「不可理喻」 这是她内心的想法,实际上也说出了口。 她无法理解现人为什么要那么做。一想到现人做的蠢事会连累一家人,包括自己都被那位嫂嫂讨厌,信乃步便十分消沉。 信乃步当时说出那句话之后,现人一脸气愤地闹着别扭。在那之后,直到早上相互碰面的时候,都没有说上一句话。信乃步一想起昨天与梦人他们交谈,现在都觉得十分幸福,然而一想到现人的所作所为,便又气愤又忧郁,情绪低落。 「……哎……」 信乃步在学校的课桌上双手撑着脸,叹了口气。 她很不喜欢自己的另一个哥哥——现人。 现人说话粗暴,对待妹妹也总是盛气临人的态度,他跟梦人明明是孪生兄弟却性格如此迥异,这让信乃步百思不得其解。现人不读书,所以信乃步跟他没什么共同话题。除了他之外,全家都喜欢读书,所以只有他是个另类。 ……肯定是因为他不读书,所以才不懂人心。 信乃步一边想着那种事,生着闷气,一边呆呆地望着放在课桌上没有打开的书。 现在已经放学,班会结束还没多久,这间整齐摆放着课桌的白色房间里,已经几乎没有人了。因为,今天是社团活动的日子。在这所学校,除了热情洋溢的运动社团之外,基本上只有只有周二和周五是社团活动的日子,而今天是周二,所以教室里的人一下子就都走光了。 「……哎」 信乃步又叹了口气,从自己的座位站了起来。 然后,她将桌上的书收进包里,拿着包离开了教室。 在这所学校就读必须参加社团,信乃步姑且也参加了社团活动。她参加的是读书社。社员各自读书,并写推荐书评,每两周进行整合并打印出来,相互参阅……就是这样的一个社团。 社团成员基本是女生。在社团活动日中,除了召开关于书评的会议的日子之外,要么就是默默读书,要么就是聊个不停。加入这个社团之后,这个社团就渐渐分成了这两个集团。 信乃步自然属于前者。信乃步纯粹只是想读书才加入了这个社团,而且信乃步性格内向,即便跟志同道合的人在一起也无法聊得很开。 信乃步能够挺直腰杆说话的对象,就只有家人了。 然后,想着这些事情的信乃步,正在前往的正是社团的活动室。 读书社分配到的活动室是旧校舍的一间空教室。这所初中有两栋校舍,分别是钢筋混凝土结构三层楼的新校舍,以及木质结构两层楼的新校舍。两栋校舍建在一起,旧校舍中现在依旧安排有美术课、手工·家庭课等一部分课程,并没有被废弃。 七谷中学和附近不远的七谷小学一样,是周边地区的唯一一所初中,周边地区上初中的孩子全都在这里就读,规模跟大城市的学校比起来也不逊色。 信乃步离开钢筋混凝土结构与亚麻油毡地面的校舍,从侧门穿过连廊,进入旧校舍。穿过本事正大门的屋檐,从双开门走进建筑物中之后,里面是门厅。门厅内的鞋柜已经被撤掉,就像土坯地面。走进里面,是黑黢黢的灰泥墙壁,以及老旧的木地板地面,还有木制的楼梯。楼梯老旧,上面沾满了无法去除的顽固污迹,踩上去还会轧轧作响。从走廊扶手等地方的西式装饰风格,这所建筑曾经的气派样子可窥一斑,相比毫无情调的新校舍,信乃步更喜欢走在旧校舍里面。 而且,这所旧校舍似乎还在进行文化遗产的认定审核。 不过,这里确实太老旧了,平时总是用的话难免会很不方便。 总而言之,信乃步在旧校舍的木质走廊上,一路发出铿噔铿噔的巨大脚步声,最后来到了她要去的目的地门前。靠走廊一侧的木框磨砂玻璃窗上,已经透出了灯光和人影。由于今天不开会,所以顾问也不在,迟到也不会被骂。 「……」 然后,信乃步悄悄地打开了那扇满是老旧裂纹的活动门。 她向里面默默地示意了一下,走进屋里之后,将椅子拉到一起的聊天派看到信乃步进来,朝信乃步招起手来。 「啊,你来啦!这边这边」 「啊……嗯……」 信乃步畏畏缩缩地回答之后,朝那边走去。相对于热火朝天的聊天派,读书派的几个人正各自读着书,自由自在地打发着时间。 信乃步也属于读书派,其实不太擅长和人聊天。本来聊天派和读书派之间几乎没有相互邀请的情况,但因为信乃步是作家·真木梦人的妹妹,所以经常被拉过去聊天。 这个读书社里,也有很多梦人的书迷。 尤其是赶时髦的聊天派,都喜欢问梦人的事。 「真木同学真木同学,听说你哥哥昨天到家里来了?」 信乃步朝聚集在一起的聊天派走过去,随即山根志帆学姐便这么问道。这位三年级学姐修着一头短发,个子很高,戴着眼镜,在升上三年级的时候便将社长的位置让给了二年级,是读书社的前任社长。 由于聊天派有七人之多,其实信乃步能把长相和名字完全对上号的,就只有这个人了。总是垂着眼睛不敢正视别人的信乃步,很不擅长记住别人的长相。之所以唯独记得这位学姐,一方面是因为她以前当过社长,另一方面是因为跟她说话的机会相对较多。因此,对已经相处一年的社团伙伴中,几乎有一半都不记得信乃步,也能够清楚地记住她。虽说,他个性比较强势,让信乃步有些难以招架就是了。 志帆向信乃步问道 「和哥哥说上话了么?」 聊天派的所有人都在注视着信乃步。面对这样的阵仗,信乃步平时总是有些退缩,但大家对哥哥怀着期待,想要拿来谈论的这种情况,让她心里也不是感觉那么糟。 「啊,嗯。我们好好说过话了……」 「真羡慕啊」 信乃步刚一回答,聊天派便躁动起来 「怎么样了?聊了怎样的话题?」 「呃,这个……感觉,我光顾着说自己的事情去了……」 「诶,那没说《诅咒系列》的事么?新作情况没问么?」 「啊,就问了一点……就是下本书什么时候出」 「真的!?能告诉我么?」 「啊,嗯。我想应该没问题……不过要对其他人保密」 少女们欢呼起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变成了提问的狂轰乱炸,信乃步被迫做起了自己不擅长的事,手忙脚乱地跟大伙讲了起来。 「哎……有个当小说家的哥哥,真让人羡慕啊。那岂不是天天都能跟小说家说话了么?」 不久之后,最迫切的话题全部问完之后,将头发在脑后收紧的三年级学姐————记得是松林学姐,夸张地靠在椅子上,叹着气这样说道。 聊天派的其他成员也纷纷赞同她的说法。 对此,信乃步—— 「才、才没有那种事」 做出了否定的答案。 「我们并没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而且哥哥是前不久来的,直到昨天才说上话……」 这是事实,但也是出于害羞的谦逊处理。面对信乃步这样的回答,现场短暂地飘荡起泄气的气氛,但发起这个话题的松林学姐对此付之一笑,仍旧非常羡慕地继续追问 「诶?可是,你的机会还是要比我们多得多啊」 「……嗯……算是吧……」 信乃步对此无法否定,只是含糊其辞。 但是说到这里,学姐的表情看上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好主意,从椅子上探出身子。 「啊,不过,我们的机会不是要比其他人更多么?」 说着,她看着惊讶地张大眼睛的信乃步,说道 「因为我们是作家妹妹真木同学的熟人呢。我说真木同学,我们能跟你哥哥见面么?你去问问看嘛」 「咦……」 话题变得出乎意料,信乃步感到困惑。但是,大伙没有去管信乃步的困惑,听到学姐想出的好主意之后一下子热闹起来,全都用满怀期待的目光看着信乃步。 「啊……嗯…………我问问看」 「太好了!」 信乃步刚一回答,大伙便一同欢呼起来。 随后,大家了全都像中奖了一样,七嘴八舌地聊起了如果见面想问什么事情,想要拜托什么事情这类,热热闹闹地互诉心愿,把信乃步晾在了一旁。 信乃步带着些许的困惑,呆呆地站在旁边。 但是,当她认识到自己终于被释放后,便悄悄离开了聊天派的圈子,向教室扫视了一圈。 在这间教室里,摆着已经分不清是何年代的老式桌椅,读书派的人就零零散散地坐在椅子上,读着自己的书。准确的说,读书派并不是聊天派那样的集团,只是没有加入聊天派,独自读书的普通社员罢了,并不表示读书派的人之间关系就特别好。 不过,成员们的关系也并不差,其中个人之间也有关系不错的。 信乃步离开聊天派之后,径直走向一位扎着两条辫子,正在角落的座位上读着书,看上去十分乖巧的少女,在她身旁坐了下去。 「……还是那么辛苦呢」 刚一坐下来,身旁的少女便用微弱的声音宽慰信乃步。 她名叫绫芝亚由美,和信乃步一样上二年级。她们在这个社团相遇,而且还是同年级的同学,又因为彼此都很内向,不善言辞,因此关系便要好了起来。 可以说,她是信乃步为数不多的朋友。 「嗯,谢谢你」 亚由美性格内向,除了家人之外就只能跟信乃步正常说话了,这一方面和信乃步十分相似。 亚由美的声音总是很小,但信乃步的嗓门也不大,而且还非常害怕别人大嗓门,所以亚由美这样反倒让她舒服许多。这个社团在这种不开会的时候有很多人缺席,信乃步之所以每次都坚持过来,起动机超过一半是为了和亚由美聊书籍之类的话题。 「话说……刚才那样,你不要紧吧?」 亚由美露出有些担心,却又有些拘谨的目光,向信乃步问道。 「咦?什么?」 「是说你哥哥的事。被强迫的话……怪可怜的……」 「啊……」 信乃步的脸上飘过几丝阴霾。虽然没有遭到明显的强迫,但一到别人面前脑子就会变得不灵光的信乃步,还不及细想便接到了来势汹汹的请求,照情况看基本算是被强迫了。 可是,她心里也想向大家炫耀自己的哥哥,也不能完全怪别人。 在听到这个提议的时候,她在感到强烈困惑的同时,心中也萌生出几分昂扬之感。 「……大概没关系的,我会试着跟哥哥说的」 「这样啊,那就好」 亚由美听到信乃步的回答,害羞地微微一笑。 「其实……我也希望大家能够见见他」 信乃步也笑了起来。然后,她心想—— ——如果这位正腼腆笑着的亚由美见到哥哥能感到开心的话,我就心满意足了。 2 时光匆匆流逝,社团活动结束,信乃步离开了学校。 「哇……」 信乃步放学之后绕了下路,当她站在那个地方的附近时,禁不住感慨起来。 信乃步来到的,是梦人的新居。 这里从初中开始走大约二十分钟脚程,位置偏离信乃步平时走的,从学校到七谷站的道路。梦人的新居便坐落在这片与以前将木材运往河下游的尾智川码头的旧址很近,被留在老住宅区之外的一片小树林中。 倒不如说,被从围绕着码头建着许多老商店的这片地方分割出来的这片树林,就是房屋的院地。院地周围的围墙是砖结构,砖块上面的铁栅栏就像直指天际的长枪,风格古朴典雅,围墙上还爬着常青藤,将这片森林围在了里面。院子大门也是相同的设计风格,充满了庄重感,后面是一条向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延伸的黑暗道路。这条路明明不算宽也不算很长,然而却出奇的暗,一眼看不清里面。梦人的新居就如同沉没在林海中一般,修建在这条路的那头。 信乃步正是看到那所房子时发出的感叹。 那所房子与新居这个词给人的感觉很不协调,是一幢年代久远的旧时代洋房。 由黑色的柱子与白色灰泥构成的外壁,组合结构复杂的尖屋顶,端正排列的竖长窗户……虽然要说那是大宅显得小了些,但凝聚了上时代的审美观,与现人的风格相得益彰,因此信乃步不由为之感叹。 「哎……」 抬头一看,屋檐下面也有精美的雕刻。 信乃步看着这样的屋子,心里只有叹息。正当她呆呆地望着的时候,突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把她吓得跳了起来。 「……这样的墙壁,据说叫做半木材样式」 「呀!」 信乃步连忙朝那边一看,只见梦人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了玄关旁边一扇敞开的窗户里面。他身着时髦的西装三件套,手中握着手杖的形象,与他身为这座洋房主人的身份非常的合拍,而且这样的情景完全不是现代日本的风格,让信乃步产生一种身处梦境或喜剧之中的感觉。 「梦、梦哥……」 「这幢房子本来是七屋敷家的东西,然后我把它买下了」 信乃步捂着心脏,呆呆地站在原地。梦人没有管她,用杖柄敲了敲木制窗框。 「据说这是战前建造的,因长期闲置而受损严重,所以只把外表保留了下来,里面基本已经全换掉了」 梦人这么说着,敦促信乃步进屋。只见门旁装着一部色调不算显眼的内线电话,庄重的玄关散发出新房子的气味。 但是打开门之后,里面的情景让信乃步打开眼睛。这里面就像电影中的一样,她从未进过这样的房子。采光不太强的屋内铺着冷色调的毛毯,木材与灰泥筑成的墙壁上就连细部都进行了风格装饰,从二楼下来的楼梯扶手都经过了精雕细琢,就像是将举办舞会或发生杀人事件的大屋缩小后的样子似的。 「哇……」 「装饰风格跟旧校舍很像吧,似乎出自同一手艺人之手」 信乃步正呆呆地环视这个将门口空间布置成的小小门厅,这是梦人从刚才的屋里出来了。 「啊,真的啊……」 「留下来的东西,尽可能地修复之后保留下来了。如果保存完好,这幢房子应该也是文化遗产级别的,不过它在七屋敷家的财产中年代算比较近的 ,因此在不能使用之后并没有得到很大的重视,便被搁置下来。等体现得出价值的时候,已经形同废屋了呢」 然后,梦人嘀咕了声「显赫的世家还真是可怕啊」,轻轻一笑。 「真、真厉害……」 「是啊,即便如此还能保留下来,也是七屋敷家的厉害之处呢。在乡下也有这么厉害的地方呢」 梦人对不禁发出感慨的信乃步表示同意,但他的观点与信乃步的心中所感并不一样。 「不、不是的,我是说梦哥你好厉害!」 总算说得出话来的信乃步,兴奋地开口说道 「竟然能住在这种地方,梦哥才厉害啊……!」 信乃步对自己哥哥的倾佩之情溢于言表。但听到这番话的梦人,却只是微微扬起嘴角,转过身去。 「……算了。我会一直在书房工作,有什么事就喊我」 梦人回到敞着门的那扇房间。 距玄关最近的房间似乎是书房。由于梦人腿脚不便,恐怕将居家的活动范围集中在一楼,变得小而紧凑。 「不方便人进的房间已经锁上了,没上锁的房间你可以自由参观」 梦人一边说一边在房里的椅子上坐下。从敞开门的门中,能看到书房里摆着书架和桌子。在桌子上,笔记本电脑与古董杂货放在一起,另外,还放着一个陈列着钢笔的玻璃橱柜,在台灯的淡淡光线下释放着存在感。 「……」 信乃步对着梦人在隔着灯罩透出来的光线中将读到一半的书翻开,开始查资料的身影望了一阵子,随后突然晃过神来,在房子里转了起来。 她情绪高涨,感觉就像进入了书中的世界。梦人的小说描写的是当代的少年少女,因此这里并不是他书中的世界,然而梦人本人正身处这样的世界中,而且自己也身处这个世界中,这让信乃步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信乃步迈着轻快地步伐,在房子里到处走走瞧瞧。 屋子里非常棒。虽然装潢和家具都很古老,家电和设备是现代化的东西,但风格与色调品味十足,在便于居住的同时,也与洋房的风格取得了完美的调和。 信乃步走在柔软的地毯之上,发现屋子,然后把门打开。她把一楼转了个遍,就连厕所也没放过,最终才向二楼金发。可是,由于房间本来就没有多少,除去感觉是私人房间的地方悲伤了所指外,能进的房间也不是很多,这确有一些遗憾。 「……唔」 信乃步将所有房间参观完之后依旧意犹未尽,游手好闲地站在房子里,游手好闲地在房子里到处瞧。小型冕形灯洒下有色的淡淡光芒,将墙壁上、天花板上、门上的细致构思,毫无保留的展示出来。在这样的房子里,明明已经看过了多有的房间,却又到处是还未看过的地方。 被普通房子所无法企及的情报量所包围,明明能看的地方都已全部看过,却还是意犹未尽。可是,由于信乃步缺乏相关知识,根本不知道哪里该仔细去看,心中还是模模糊糊地沉积着那种「还没看够」的心情。 信乃步,只是一味地在走廊徘徊。 她幻想着上锁的房间里是什么样子,品味着那种不忍离去的心情。 信乃步再次走下楼梯,顺着不算特别宽的走廊,走在长长的门厅。 她漫不经心地望着两侧并立的门,当她走到细长门厅的深处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叩叩、 一个声音。 忽然地。 传了出来。 她感觉从其中一扇门后传来微弱的,好像敲门的声音,然后停下了脚步。 「……?」 那个声音很小,就像是耳朵听错了。信乃步下意识向门看去。那是一楼可以算是最里面的房门,跟旁边的几扇门完全一样,在这座洋房中显得十分普通。 信乃步转向身后。 门口附近的书房正开着门,里面的黄色光线洒在了门厅的地板上。 梦人就在里面,但感觉不到他从椅子上起身的迹象。现在,这栋洋房中应该只有信乃步与梦人两个,所以听到那样的声音让信乃步觉得十分可疑,而且不可思议。 那不是一般的动静,显然是有意识去敲门的声音。 信乃步歪起脑袋,将目光放回到眼前的门上。 ——里面有什么呢? 这扇门上了锁,信乃步无法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但是。 信乃步…… 「………………唔……」 总觉得这扇门有些讨厌,然后直直地盯着这扇门,站住不动了。 她是头一次体会到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类似于不祥预感,但又不是那么含糊,就好像不祥预感化作雾气在肋骨内侧扫过一般难受,只要站在这扇门前便会缭绕不散。 ……是我想多了么?总觉得身上有些发寒。 ……不对劲。 信乃步虽然认为那是错觉,但还是对这扇门在不好的含以上在意的不得了。那扇门色调深沉,用厚实木材打造,古典样式,门柄和连接件都是十分精致的暗淡黄铜材质,结结实实地安装在门上。 然后,在门柄的下方,有一个跟旧校舍的门有些相似的巨大锁眼。 那是能够穿过门看到另一边的老式锁眼。 「……」 信乃步俯视着锁眼,干巴巴地咽了口空气。 她犹豫了,时间静止了,然后在一真冰冷的沉默过后…… 她在隐约弥漫着紧张感的沉默之中,偷偷地压低身体,将脸凑近锁眼,向房间内窥视。 然后,她看到了头颅。 「————!!」 信乃步吓得跳了起来,差点惨叫起来。她拼命地把几乎破口而出的惨叫声咽了回去,然而咽下去的恶寒如同电流一般,让全身上下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她捂着嘴蹲了下去,但恐惧并没有继续加剧。就在刚才,信乃步已经察觉到在里面看到的东西是颗有小孩那么大的人偶脑袋,拼了命地想让自己几欲蹦出胸口的心脏平静下来。 里面的日本人偶的头突然进入视线中,让她差点心跳骤停,但事情也不过如此。她即便明知那不是什么值得害怕的东西,但一度直接遭受那种强烈的惊吓,还是让她一时间双脚发软。信乃步眼睛里挂着泪花,瘫坐在地毯上,捂着嘴,只能无助地不断喘息。 然后,还不等她能够站起来之前,玄关便打开了。 「梦人,我回来了」 大门那边传来一个稳重的少女声音,双开的大门打开了半边,信乃步看到身着山对面某所女子高中水手服的熏走了进来。与此同时,信乃步心中感到了绝望,然而她无计可施。 「……信乃步!?」 果不其然,熏一进门便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出来。片刻之后,梦人终于拄着手杖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来到了还没办法起身的信乃步身边,用捉摸不透感情的表情看着信乃步,带着有些吃惊的口吻问道 「……你在干什么?」 「…………」 信乃步答不上来,她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定仓先生,能稍微帮个忙,把她扶起来么?」 「是」 梦人开口后,为熏开车的那位年轻司机走了过来,轻轻松松地将信乃步抱了起来,让信乃步平躺在接待室的沙发上。 熏慌慌张张地进了厨房,然后端来了一个装了水的玻璃杯。 ——只是吓坏了而已,竟然会让那位嫂嫂那么慌张啊。 ——穿和服的样子很成熟,不过穿水手服的样子好可爱啊。 ——在这种情况,还不忘把杯子放在托盘上来端啊。 信乃步就像事不关己一样想着诸如此类无关紧要的事情,不过到头来将近半个小时都没办法正常说话。 ……然后。 「那间屋子是储藏室,你别搞得大惊小怪好么」 信乃步把自己出于好奇,从锁眼偷看房间的事情交代了出来。深深靠在沙发上的梦人对此笑也不笑。信乃步把双手放在腿上,畏畏缩缩地坐在梦人面前的沙发上,情绪非常低落,用细若蚊蚋的声音向梦人道歉 「对不起……」 「算啦,不过看到了阿熏慌张的样子也挺难得呢」 梦人开心地偷笑起来。他身旁的熏脸红起来,露出伤脑经的表情轻轻瞪了梦人一眼。 「……有什么好笑的」 「呵呵,抱歉。这件事先不提好了,我没想到上了锁反而会适得其反呢。果然人生在世,没多少事能够顺心呢」 梦人边笑边说 「储藏室里也有一些高价物品,要是弄坏就麻烦了,所以即便亲人也不希望随便进入。你闹这么一出,我都不敢让别人进我家门了」 「对不起……」 信乃步已经不晓得道了多少次歉。可是这个时候,话题转移到了让人做客之上,这让信乃步想起了一件重要的事。 于是,信乃步开口说道 「啊,对了……梦哥」 「什么事」 「啊……这个嘛……呃……」 信乃步不禁语塞。自己已经给他添这么大的麻烦了,还要厚着脸皮提更多的要求,这让她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那个……读书社的同学说,想见见梦哥」 信乃步吞吞吐吐地说了出来 「大家都是梦哥的书迷……那个……能见见他们么?」 「……」 问出来之后,梦人稍稍挑起眉梢,好像十分困扰一样抿紧了嘴。 「那个……」 「抱歉,这件事不行」 信乃步一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答案,虽然内心十分动摇,十分后悔。但是,信乃步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说的话,梦人便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觉得身为作家,有义务尽可能对所有读者一视同仁。不能因为是妹妹的朋友就偏心……不,正因为是妹妹的朋友,就更不能偏心了。信乃步,虽然对不住,但还请你谅解」 「啊,嗯,梦哥说的没错……对不起,让梦哥为难了」 信乃步硬着头皮做出这样的回答,装出完全没事的样子。可是,她在内心之中,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从这个世上消失。 几秒钟的沉默过后,信乃步开口了 「……我差不多该回去了」 「嗯,我知道了。哎,你不用顾及我的。别那么消沉啊」 梦人将手轻轻地放在信乃步如同窥视井底一般垂着的脑袋上,朝门外喊了过去 「定仓先生,能劳烦把我妹妹送回家么」 「是」 那位将头发扎在脑后的司机似乎一直在屋外守候着,用忠实的口吻,面无表情地作出回答。 熏也向他鞠了一躬。 「有劳了」 「是,大小姐」 然后,信乃步站了起来,在梦人和熏挂着温情笑容的目送下,难为情地离开了梦人的新居。 ? 「……」 将信乃步送出去,高级轿车富有特征的引擎声远去消失后,之前挂着温柔微笑的梦人就像按下了开关一样,那笑容瞬间从脸上消失。取而代之,出现在他脸上的,是仿佛对世间一切感到疲倦一般的扑克脸。 就像摘下面具一般敛去笑容的梦人,直接转向了玄关,就像之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朝书房走去。 熏一时间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梦人回到书房,在椅子上坐下之后,从敞开的门外传来熏的一声微微的叹息,接着熏对房里的梦人说道 「……你对妹妹果然笑得温柔呢」 「嗯?」 梦人稍稍转动椅子,转头向熏看去 「有么?」 「是啊。如果毫不知情的话,甚至会让人感到嫉妒的那种」 听到熏的这番描述,梦人嘴上露出完全比不上刚才那微笑的,非常邪恶的笑容 「你要嫉妒也没问题」 「我做不到,信乃步太可怜了」 熏对梦人的戏谑就像感到气愤一般鼓起脸,说道 「只对不关心的人才会摆出温柔的态度,这毛病实在糟糕。信乃步实在太可怜了,我都不忍心看了」 梦人开心地对这样的熏笑过之后,又转动椅子背过身去。 「哎,我本人是没那个意思的」 「……」 「这是我不知不觉间养成的处世之道。我对很多人都不关心,而我潜意识中得出了这么做的结论,因为这样能够减少不必要的摩擦」 熏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要是可怜她,就跟她友好相处吧」 「这用不着你吩咐」 「那就拜托你了。因为,坏心眼的男人————说不定马上就会退场了」 「……你可真够坏心眼」 熏就像看透了这些事一样,感慨之后便走进书房,双手从梦人身后伸了过去,连着椅背一起环住了梦人的脖子。 3 在这个时间,恐怕每户人家都已经吃完晚饭了。在这个点,祐季子跑到真木家来玩,正跟信乃步一起坐在连廊边上,问信乃步一些问题。 「嗯,房子非常气派啊」 想吃端给祐季子的点心而从二楼下来的现人,听到了信乃步说的回答之后,没放过这个机会,插了句嘴 「那你遇到幽灵了么?」 「!?」 信乃步好像非常气愤,表现出的反应就像被一针见血地说中一样。看到这个反应,现人嘲弄第笑了笑,踩着榻榻米穿过屋子,在连廊变上坐了下去,从堆满的盘子里拿起一个独立包装的饼干,拆开后扔进嘴里。 「别欺负妹妹啊,真受不了你……」 祐季子愣愣地打抱不平。 祐季子特别喜欢迷彩花纹,现在穿着便服的她,戴着一顶某特种部队的帽子,一根马尾辫从调节大小的洞里钻出来,身上的衣服也是迷彩花纹。 「我又没欺负她」 现人一边嚼着饼干,一边说道 「倒是你,这么晚专程跑过来就是为了找信乃步问那种事情么?你可真闲啊」 「我就是对小梦的新居很好奇啊!」 祐季子理直气壮地说道。面对她这样的态度,现人只是呆呆地应着「行行」将她的气势放空,同时拿起了第二块饼干,扯开包装。 看来,因为信乃步去过了梦人的新居,所以祐季子想问情况便火速赶过来了。祐季子一直以来在放暑假的时候都喜欢跑到朋友家放烟花,即便在晚上也会频繁地跑过来玩,因此妈妈为她端上点心的情况也早已成了家常便饭。 ——话又说回来,这种消息又不会长翅膀飞走,亏她就像赶着投胎一样跑过来打听,只能说她闲得发慌,不然就是喜欢没事找事了。 于是现人就酸了她一句。就在祐季子正要继续开聊的时候,信乃步不知是在生气还是在动摇,声嘶力竭地向现人嚷嚷起来 「幽、幽灵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说那种话!?」 「我又没乱说,难道你不知道?」 现人答道 「在我们上小学的时候,那栋房子可是被人们叫做幽灵 大屋喔」 「咦……!?」 看到信乃步脸上露出难以隐藏的冲击,现人觉得稍稍成功地贬低了梦人,感到有些痛快。于是现人一边哼哼地小,一边说道 「据说还有人偷偷溜进去玩试胆」 「啊」 听到这话,以前总和男孩子一起玩的祐季子似乎也知道幽灵大屋的事,砸了下手说道 「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就是那个地方么?」 「是啊,那里爬满青藤破破烂烂,白天都一片漆黑,阴森的很」 「是啊是啊,真怀念啊」 「很多人都在那里见过幽灵喔。相传,以前住那个大屋里人好像是自杀了还是被人杀了,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没错没错。原来是那个地方啊……」 祐季子叉起手点点头。现人这时候,才总算把手里拿了好久的那块已经把打开袋子的饼干放进嘴里,整个地噘了起来。这时,祐季子就像彻底明白了一样,点了一回头,最后说道 「是这样啊……不过小梦既然住进去了,那么传闻果真只是谣传呢」 听到这话,现人开口了 「这谁说得清楚,说不定真会冒出来」 他嘴里虽然这么说,但并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幽灵。这只是为了让梦人的房子掉价而说出的,完全违心的话。 说到这里,信乃步最终发起火来 「……现哥你怎么这样,不理你了!!」 信乃步大叫之后,猛然站了起来,跑进了家里。 「啊……」 祐季子没来得及阻止。槅扇被粗暴地关上,发出一声巨响。经过了一阵沉默,镇定的祐季子将抗议的目光,刺向了正在默默吃着第三块饼干的现人的侧脸。 「……小现,负起责任来」 「啥?」 「我找信乃步本来能打听到小梦新居的事情,你害我打听不到了。所以,你要负起责任,讲给我听」 现人诧异地回了一句 「……我又没去看过」 「我知道」 祐季子说道 「你就用你的想象力和即兴表演力,讲讲你没见过的新居吧」 「少强人所难啊」 祐季子万分认真地盯着现人,现人摆着一副厌烦的表情,将圆形的饼干包装袋扔向了祐季子。 4 又是一晚过去。 去上学。 所有课程结束后…… 正准备回家的信乃步在鞋柜跟前,被现在最不想预见的一群人带到了。 「来了来了。喂,真木同学!」 「啊……」 信乃步被叫到之后抬起脸来,在明确看到她们的身影的同时,脸色黯淡下来。 「山根学姐……」 她在这里碰到的,是聊天派的三名三年级学姐,还有一名二年级的同学,总共四个人。她们四个集中在鞋柜前面,正等待着信乃步。 高个短发戴眼镜的前部长,山根志帆。 头发向后收紧,嗓门很大的松林明日香。 头发翘起眼神凶恶,在聊天派中却给人沉默寡言的感觉,夏川爱子。 聊天派的三年级全都到齐了。然后,还有一个二年级同学也跟她们在一起。她跟志帆关系很好,简直就像志帆的跟班,小个子,总是叽叽喳喳,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名叫猿枝万智。四个人正盯着拿着包出来,准备回家的信乃步。 信乃步一看到她们,便有种恨不得马上逃走的感情。 她们要跟梦人见面的请求被拒绝了,而且信乃步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件事才好。而且今天明明不是社团活动日,她们却兴师动众在这里严阵以待,由此可见她们对想见梦人的事情怀着多么强烈的期待。可是,信乃步却辜负了那份期待。 「这边来这边来!」 「啊……是……」 可是,信乃步不可能逃走,只能无可奈何地转向几位学姐。除了夏川爱子的表情几乎没什么变化之外,大家脸上都满怀期待,至于猿枝万智则看起来都已经快要蹦起来,这反倒让信乃步的胃和心脏更加沉重。 「说说看说说看,怎么样了?」 在松林明日香的询问之下,信乃步进退两难。信乃步性格懦弱,不擅长跟人说话,自然也就不擅长否定别人说的话,拒绝别人的请求。 「啊……呃……对、对不起。我问过哥哥了……可哥哥说,不能因为是妹妹的朋友,就……偏心……」 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对于该怎么跟大家说,她应该已经想过很久了,可一到关键时刻便手忙脚乱,让一切准备都统统白费了。 她感到心脏快要爆裂,甚至真的感觉到胸口作痛。好不容易把话完全说出来,而说出之后的效果简直就跟信乃步所设想的一模一样。 本来充满期待的热切气氛,一下子冷却下来。 然后,大家的表情都变得十分失望,尴尬的气氛弥漫开来。 「欸」 大家不约而同地发出失望的声音。信乃步感觉这样的气氛和声音就像是对自己的指责一般,缩紧了身体,但事实上这就是一场对信乃步的批评会。 「欸,太令人失望了……」 以万智的话为开端,大家同时宣泄出不满。 「亏我那么期待」 「我已经向妹妹炫耀过了,你要怎么赔偿我啊」 「……」 志帆含沙射影地吐露心中的遗憾,明日香则一副要吵架的态度,爱子用非难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信乃步。在她们的包围之下,信乃步快要哭出来。 「早知这样,跟你打交道不就没价值了么!」 尤其是对大伙原本便声音很大,态度也很狂妄的明日香,说出话非常狠辣。 信乃步只能害怕地缩紧身体。她深深低下头,看着包围自己的那四个人脚上的室内鞋,泫然欲泣地瑟瑟发抖。 这个时候,万智抓住了信乃步的胳膊。 「喂,真木同学,不要不吭声,你就不能想想办法么?学姐她们也未免太可怜了吧」 「……」 这样的说辞显然蛮不讲理,但光是如狂风暴雨般朝自己袭来的非难,已经让她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她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什么事都无法思考了。 「是啊,你就不能再努把力么?」 明日香用手指重重地戳了下信乃步的肩膀。 光是这样,就已经让信乃步哭了出来。她低着头,躲在自己头发围成的小小空间偷偷哭泣。她不是顽强忍耐,不是在豁达接受,也没有等待风暴过去的念头,只是愣愣地站在众人抨击声中。 「……学姐,你们在做什么?」 这是,一个男生突然从外面向这群人喊来。 「今天不是社团活动日呢」 「!」 随后,包围信乃步的凝重空气云消雾散,转变为困惑与尴尬。信乃步记得那个声音,那是读书社唯一的一名男生,一年级的长壁骏的声音。 「是社团在搞什么集会么?」 「啊……呃,并没有搞那种活动」 阿骏这么一问,围在信乃步周围的四个人慌张起来,最后志帆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只是我们有点事情想问问真木同学,而且现在已经问完了。好了,大家走吧」 志帆开口之后,周围的大伙在困惑的气氛之下离开了信乃步身边,陆陆续续地离开了现场。 「……」 信乃步一时低着头,愣愣地呆在原地。 一旦把脸抬起来,一定会被别人发现自己在 哭……不对,说不定在哭的事情早就完全被看出来了。 不知为何,阿骏没有离去,也没有跟信乃步搭腔,只是站在那里。 男生的黑色裤腿跟蓝条纹的室内鞋,就像一条忠诚的看门狗,一直站在信乃步被泪水模糊的视野角落。 过了许久,信乃步总算把脸抬了起来。 阿骏依旧站在那里。他在一年级中,硬算的话属于个子矮的,但自然还是要比班上个头最小的信乃步要高。他头发很长,脸庞稚嫩,容貌与其说帅气,不如说可爱。但是,他不论眼神还是言行都算冷淡的,最开始学姐们因为他是唯一一名学弟而对他十分照顾,但渐渐的不只是厌倦了还是不好跟他相处,不到一个月的功夫,聊天派对待他的态度就跟对待其他读书派成员一样了。 信乃步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对仍站在那边的阿骏说道 「对……对不起」 阿骏如响斯应地回答 「你又没做应该道歉的事」 信乃步觉得好像触怒他了,慌张起来,结果开口之后又是道歉 「对、对不起」 「没什么……」 阿骏的表情显得更加伤脑筋。 让对方伤脑筋了,信乃步觉得十分惭愧,但最后说出来却依旧是相同的那句话 「对不……啊」 「……」 阿骏轻轻地叹了口气,挠了挠头之后将视线从信乃步身上移开,看着别处这么说道 「……真木学姐和姐姐关系不错,所以我只是帮个忙」 「啊……」 阿骏的姐姐也在读书社。 长壁命,跟信乃步同个年级。自不用说,她是读书派的成员,但她在彼此之间没什么联系的读书派中,又有着特殊的地位。 命因患躁郁症及谨慎分裂症定期要上医院检查,是个精神不稳定,言行古怪的女孩。 阿骏是为了照看那位精神不稳定的姐姐才跟着加入了读书社的。聊天派后来没有再管阿骏,这也是原因之一。 聊天派在一段时间里基本是以霸凌的态度在对待命。 虽然阿骏那么说,但信乃步并没有去保护过命,只是觉得命跟自己同病相怜,很正常地对待命而已。 「我……并没有做过算得上帮忙的事情」 信乃步感觉有些惭愧,这样说道。阿骏对此不置可否,只是转过身去。 「那就当是我看不惯她们好了」 「啊……」 俊也冷冰冰地扔下这句话,迈出脚步。信乃步慌了,发觉还有话没有说,抬起脸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那个……谢谢」 「…………没什么」 阿骏头也不回地这么说道,朝着并立的鞋柜之间离去了。 信乃步目送着他离开,心中除了愧疚与羞耻之外,还稍稍留下了几分开心。感觉之前遇到的那些不开心的事,也稍微的……稍微一丁点的,感觉不那么糟糕了。 ————可是,她错了。 侵蚀真木信乃步的诅咒的故事,一切都在此时此刻……拉开帷幕。 三刻 内向少女的忧郁 1 「哎……」 ——我知道。 ——我这种人根本没有价值。 信乃步叹息着。她回想起今天在学校里发生的事。 如果最后没有阿骏的搭救,她会受到更大的打击,可能回到家之后会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个不停。信乃步也知道学姐们对自己说的话都是事实,可她让她重新去面对,她实在是忍受不了。 ——我自己最清楚。 ——我要不是『真木梦人的妹妹』,根本没有跟我说话的价值。 学姐们也好,聊天派的人也好,就是因为信乃步是梦人的妹妹,所以才找信乃步说话。不然的话,根本不可能有人心甘情愿地找性格阴沉、怕生、不会说话,话题也不丰富的信乃步所画。 信乃步在二楼自己的卧室里兀自消沉。 被学姐们说得那么惨,她自然很受打击,但她对自己随赶到的羞耻和厌恶,要更甚于对学姐们的怨恨。 当她们向信乃步提出想见梦人的时候,虽然只有一丁点,但她心底还是感到十分开心。她感觉就像自己被人夸奖,自己被人需要一样,于是就轻易做出了许诺……信乃步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感到厌恶。 得意忘形地让学姐们产生期待,自己也十分期待。 她期待梦人去见读书社的大伙,让大家开心,然后自己也跟着开心,怀着自豪的心情欣赏着那样的情景……她曾这么幻想过。 竟然对自己有所期待……真是自作自受。 ——我应该知道……不,我很清楚自己根本不是那种值得期待的人。 太可耻了,太惭愧了。就算被学姐们那般恶语相向,在信乃步的感情之中,惭愧之情跟憎恨与愤怒相比还是要远远占据上风。 信乃步的自我评价非常低。 她不擅长交际,也不擅长运动。在学习方面,除了国语还算强那么一点,其他科目都很一般。就算这样,她在绘画或者音乐方面也都没有特长,身上没有任何一件值得向别人炫耀的东西。 能算作兴趣的,就只有读书了,只有读书是她的快乐。硬要把她的生活分个快乐还是痛苦的话,平日里还是痛苦更多,因此她一直都是为了享受读书的乐趣而活着。 在信乃步眼中,这是个难以生存的世界。 总之,畏缩不前,不擅交际的信乃步,虽然至今很幸运地并未遭到残酷的霸凌,却总是处在深渊的边缘。 她每当看到霸凌的新闻和故事时,就会将其投射为自己将来的下场,总是担惊受怕郁郁寡欢。她并不是不想交朋友,但她觉得班上的一般同学跟自己根本不是一类人,不知道该如何打交道,而且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话,心中感到十分害怕。 信乃步对接触他人非常的没有自信。 反倒是鼓起勇气之后却适得其反,结果在挫折之下丧失勇气和自信的情况居多,让她已经排斥积极主动的做法了。 信乃步在至今所走过的人生中,不管要做什么都不顺心,基本全都以失败告终,挨人骂,招人笑,惹人烦。然后,每次挫折都会让她受伤,令他丧失自信,进而让她彻底醒悟……自己只能像块石头一样活着。不能主动去做任何事,主动去说任何话,主动去渴望任何东西。 这便是信乃步为了安心生存下去的,艰难的处世之道。 所以,对于回赐的事情,信乃步首先感觉到的是负罪感。因为自己得意忘形,过分奢望,才会吃过数不尽的苦头还是重蹈覆辙,弄成那样的情况。 「哎……」 信乃步叹了口气。 她趴在卧室的桌子上,拿积聚在胸口的那团漆黑沉重的东西毫无办法。 那是漆黑的后悔的聚合体,是自我厌恶的聚合体。里面的成分中,极小一部分是对学姐们的憎恨,然后绝大部分是对怀有憎恨的自己的厌恶,以及其他方面的自我厌恶。 ——不该那样轻易许诺。 以后该用怎样的表情去社团? 今后学姐们会怎么对待我? 好不安,好担心。 信乃步本质上很害怕人。所以,信乃步虽然真心害怕投向自己的愤怒和恶意,但究其根本,那还是信乃步性格的性格问题。就算往好听的说,她的性格绝对算不上招人喜欢。 「哎……」 心情好沉重,沉重的不得了。生性腼腆又笨拙的信乃步,遇到的净是让自己心情沉重的事情。她的人生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而且坚信今后还会这么走下去。 只有忘记一切沉浸在书中世界的时光,才是慰藉。 让这间被分隔成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变得更加狭窄的书架之中,密密麻麻地塞满了书。这些书几乎是信乃步的全部乐趣,甚至可以说,就是信乃步的一切。 这个地方,是信乃步的城堡……被书本包围的城堡。 在槅扇割开的隔壁,是现人的房间。 把这里与现人的房间割开的槅扇前面,摆着两个书架,将通道堵得严严实实。除此之外,就是窗前的课桌、橱柜还有衣架了。这便是信乃步的城堡中的一切。 虽然不太方便也不太满意,但到头来只有这里是信乃步的『家』。 外界、社会、世界,对她来说充满了麻烦事。要是能一直呆在这间屋里读书该有多好。 但是,信乃步并没有那种气魄将想法付诸实践。 明天还有后天,肯定还是都得带着沉重的心情畏首畏尾地去上学,像地藏石像一样消磨时光。 「好讨厌啊……」 她将脑袋顶在书桌上,嘀咕起来。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 那是来邮件的提示音。朋友很少的信乃步手机响起,硬要说的话,是罕见的情况。 「啊…………是谁呢……」 信乃步懒洋洋地抬起脸,向熊猫一样的黑白手机伸出手去。 她一看屏幕,见是亚由美发来的。虽然她们刚刚交上朋友的时候,信乃步曾开开心心地整晚跟她用邮件聊天,可是由于聊得太频繁被妈妈骂过,所以现在几乎不用邮件交流了。 「什么事呢……」 她打开邮件。 屏幕中显示的文章既没有美化符号也没有颜文字,标点符号输入的十分正经,就像亚由美为人的写照一般,十分保守。 标题:哥哥的事 学姐来短信了。 虽然还是有些遗憾, 但我并不是那么在意。 你也别往心里去。 学姐们一定说了不中听的话, 但你最好别往心里去。 我帮不了你,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学校见。 「……」 读完之后,信乃步叹了口气。 信乃步觉得亚由美是个善良的女孩,她的心情也让信乃步很开心,但现实是无法改变的,何况信乃步也没有那么积极单纯,不会因为这份的鼓励便看开一切,感到幸福。 而且,她觉得不能率真地为朋友的关怀感到感激的自己十分别扭,又开始自我厌恶。信乃步只回了一句「谢谢」,然后再次妈在了桌上,再次沉浸在自己内心犹如泥沼的思绪中。 2 ……她醒了过来。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没有颜色。模糊的视野中,是用木条区隔的天花板,以及沉浸在夜色中的,四张半榻榻米的房间中的景色。在这片就像沾了水的老照片一般的模糊视野中,出现在眼角之中的,自己身下的被窝和脑袋下面枕头的白色,显得出奇的白。 没有声音。生更半夜的寂静,自 漆黑的天花板撒满整个房间里。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相对的,周围的环境,还有自己的深信,都出奇的平静。 完全没有做过梦的记忆,只能算是突然醒来。而且意识和感觉非常鲜明,完全没有想继续睡的感觉。 鸦雀无声 出奇鲜明的感觉,感觉到那出奇鲜明的寂静……静得发冷,静得从被窝中感觉到的自己的体温都飘忽不定,很不自然。 在黑暗中,她一时间感受着万籁俱寂的沉静。 实在太过安静,以致她都搞不清自己现在的状况了。 「……」 过了许久,一直是这个样子。 「……唔……」 信乃步完全没有睡意,于是慢吞吞地伸手去拿枕边的眼镜,然后戴在侧卧着的脸上。眼镜支架发出的卡啦声,在寂静之中显得特别的大。在戴上眼镜的同时,视野也变得清晰起来,然而在黑暗中能够看清楚的,果然还是黑暗。 「……」 在浓重的黑暗中,信乃步坐了起来。 衣服跟被窝摩擦发出的声音,充满了这个被黑暗所吞噬的单色房间。 她伸手在空中一抓,抓住了电灯的拉绳。拉下去之后,随着一个清脆的手感,荧光灯昏沉地闪烁起来,毫无生命力的灯光随着咔叽咔叽的声响最终点亮。 在感觉眨得比平时要厉害的灯光照耀下,熟悉的房间显露出来。 伴随震动般微弱声音的灯光之下,穿着睡衣的信乃步稳稳坐在铺在榻榻米上的被窝上,漫不经心地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喝口水吧。 她首先想到这个,然后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由于现在是半夜,她注意不发出声音,走过榻榻米,悄悄地打开槅扇。 滋滋、 在打开的槅扇那头,充满夜色的走廊出现了。 屋内闪动的昏沉光线,洒在外面那条仿佛无月之夜的漆黑灌入进来一般,向左右延伸的黑暗走廊上。在眼前的地板还有灰泥墙壁上,映出了一个人影……自不用说,那是自己的影子。 从槅扇到楼梯明明距离不是很长,然而走廊那边笼罩在黑暗之下,完全看不见。由于家里的走廊上没有窗户,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看到现在这种情况,儿时那种发自心底感到恐惧的记忆,如今死灰复燃,历历在目。 这样的寂静,仿佛会轧轧作响一般,仿佛会呼吸,有生命一般。 老旧木结构日式房屋的那种富有生命力的『温暖』,到了夜里变成了有生命的『气息』,从黑暗中威慑人的本能。就像潜藏着什么一般,有生命的黑暗与寂静,悄无声息地铺满这条走廊,直达尽头。 会呼吸的————黑暗。 其中,唯一属于自己的人影正如异形一般恍恍惚惚地晃动着。 信乃步每当半夜要踏上这条走廊,总是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她凝视着那片黑暗,不祥的想象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令她寒毛倒竖。她摇摇头,将那些想象从心里驱赶出去。 「…………」 然后,她调整好呼吸。 朝着走廊,迈出了脚。 吱吱、 随后,下脚的那块老旧地板发出巨大的声响,响彻黑暗与寂静。这种模板咯吱作响的声音,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起来出奇的大,就好像能够渗透进耳朵里和心里一样,化作寒意在背脊上窜过。 必须走到楼梯傍边才能摸到走廊的电灯开关。 房门透出的光将信乃步的影子打在走廊的对面墙上,信乃步用手扶住对面的墙壁,手掌与人影的手掌相合。 灰泥的冰冷触感传了过来。信乃步沿着墙壁开始向走廊的黑暗中前进。她将身后卧室里透出的模糊光线作为心灵依靠,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往前走。 轧、 轧、 地板轧轧作响。 身体的重量,地板接缝的形状化作微弱的扭曲触感,传到她的脚底。 她一边听着自己轧、轧、的脚步声,一边摸着灰泥墙壁,在仿佛能够侵蚀身心的寂静中前进。就这样,她慢吞吞地走过哥哥的房间门口,总算到达了楼梯,然后伸手按下了墙壁上的开关。 啪叽,老式开关发出非常巨大的声响,随后楼梯的灯眨了起来,最终点亮。那个荧光灯罩从她小时候起就没换过,那昏黄的光线照亮楼梯。即便这样的光线有种说不出的阴森感觉,但总比黑暗要强多了,这让信乃步终于有了稍稍放心下来。 「唔……」 信乃步握住为腿脚不方便的哥哥补充安装的楼梯扶手的一端,轻轻地发出呻吟……这是因为她感到十分紧张。她平时并不会对自己的家感到这么害怕。虽然也会觉得害怕,但平时不会如此紧张和不安。现在,信乃步之所以这么紧张,原因在于她之前去梦人家时所发生的事情。 她敌不过好奇心,在梦人家透过钥匙孔向上锁的房间里窥视,结果跟里面的人偶头对上了眼睛,吓得半死。她对那件事现在依旧心有余悸,于是便胆小起来。那个恐怖的经历,让她感觉心脏就像被捏破了一样,击碎了信乃步内心理智与常识的保护层,让她的精神暴露在了恐惧与幻想之中……就好比皮肤被剥下来,让神经直接暴露在空气中一般。 当他凝视着这片黑暗的时候,平时根本不会有的,或者压抑着的恐怖想象与妄想,便源源不断的涌上大脑与内心,根本控制不住。 感觉……黑暗中随时都会冒出手,冒出脸来。 譬如说……人偶的脸。 在梦人家看到,让她差点心跳骤停的那只白色日本人偶的脸,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缭绕不散。 ……要是不去偷看就好了。 拜其所赐,昨晚也没做个好梦。 她怀着为时过晚的后悔,从楼梯之上向楼下看去。从这里,能看到被昏黄光线照亮的楼梯,以及沉积在一楼的黑暗。她怀着没有丝毫减退的恐惧,一步一步走下楼梯。 吱、 吱、 每一步发出的脚步声,都充满整个狭窄的楼梯。 下了楼之后,她又找到电灯开关,按了下去,然后站在一楼的走廊之上,望着那槅扇和门并立着的样子。 爸爸和妈妈睡在一楼,有时候能够听到喊声,但今天很安静。 荧光灯已经老化,闪动的光亮就像摇摆的烛火,在走廊之上形成明显的阴影。她唯独今天不希望这个样子,然而还是太安静了。 哗、 寂静渗透进她的身体。 愈演愈烈的害怕,现在充满她的体内。 ——快点喝口水回屋吧。 她这么心想,有意识地避过排列着槅扇与门的那条走廊,将脸伸进将厨房隔开的门帘。 就在此时。 嗖、 一阵风从背后吹来。 「!?」 头发、后背、背脊、睡衣之下的身体,都被走廊上突然吹过来的风嗖地拂过。之前的紧张造成反应,令过敏的惧意放射开来,让身体停止动作,眼前的厨房门帘就像鼓起来一样,激烈摇摆。 「……」 是风。只是有风从背后吹过来而已。 刚才看过了,背后走廊上的槅扇跟们全都关着,不可能是任何房间的窗户里灌进来的风。 走廊顶头是拐角,那边是玄关。 玄关不可能开着。 当她察觉到这一点的瞬间,背后走廊上照过来的灯光—— 噗滋、 熄灭了。 「咦……」 与此同时,她在背后感觉到了黑暗……还有气息。 她全身绷紧,呆呆地愣在原地,表情僵硬起来。 盯着前方的双眼惊恐地张大,背脊顿时挺得笔直,不敢动弹。在背后的方向上,能够鲜明地感觉黑暗的走廊延伸过来的,异样沉重、黑暗的气息。对那种异样的感觉所产生的惧意,紧紧地攥住她的魂魄,就像正在向后拉扯他的头发一样,令她浑身上下每一寸肌肤都开始抽搐。 怎、怎么回事……!? 能够感觉到,在背后的走廊上,有什么东西。 一楼的灯光熄灭后,只剩下楼梯的灯光,就像路灯一样照出一小片区域,让她的脚下形成了一个浓密黑暗包围之下的孤岛。在茫茫的黑暗中,有什么东西。她的后背感受着那个气息,呆呆地站在暗淡浑浊的灯光之下。她就像哽住一样停止呼吸,将那双张得大大,连眼皮都忘记眨的双眼对着正前方,全身的感官敏感地向背后的气息集中,在紧张感之下似乎都能听到胸口绷紧的声音。 然后,在令人窒息的紧张之下,在背后的黑暗中,响起了声音。 吱、 那是个微弱的声音。 是身体的重量压在走廊的地板上,令地板倾轧作响的声音。 「………………!!」 她的内心发出压抑的惨叫。背后的方向上,确确实实有什么东西。必须逃走。可是被恐惧占据的身心衣被冻在了原地,恐惧的感情与意志只是白白空转,连一根指头都动弹不得。 吱、 那东西……走在走廊上。 那东西……走在背后漆黑的走廊上,正缓缓地向这边靠近。 吱、 正在靠近。 渐渐靠近。 信乃步面部抽搐,牙根颤抖得合不拢。强烈的冰冷感觉,徐徐窜上背脊。 然后—— ……吱。 声音终于来到了光亮附近。 「…………………………!!」 就算不去看也能清清楚楚地明白。恐惧与紧张紧紧攥住她的心脏,令她一口气也喘不上来,令她根本无法回头,令她浑身上下冷汗涔涔。 动不了……身体被致密的恐惧与紧张紧紧束缚住。 在高密度的之下,后背被干站在背后的『声音』以及那个『气息』压迫着,身体一动也动不了。 只不过,勉强能够微微转动的眼珠,从张大到撕痛程度的眼皮之外,看到了脚下。 ……一双赤脚,地板,以及楼上下来的浑浊光线隐约照亮的脚下区域。 然后,视野朝着气息所盘踞的背后,缓慢地、缓慢地、一点点地转动。「不想去看」的怯意在脑中放声尖叫,然而背后『气息』的压力和恐惧,将撕心裂肺的惧意硬生生地拽走,将视线扯向背后…… 噫…… 掠过脚尖。 滑过脚背。 不、不要…… 滋滋、滑向脚跟。 掠过脚跟。 不要!不要啊……! 滋滋滋,滑过脚下的地板……滑向身后。 视线被一点点地硬拖着,到达背后的黑暗与脚下光亮的分界线之时———— 只见一只 穿红和服的日本人偶 孤零零地 站在那里 ? ……信乃步醒了过来。 她张开双眼,浑身大汗淋漓。 现在已是早晨,阳光透过窗帘,濛濛地照亮她的卧室。她躺在被窝里望着此情此景,茫然地感受着满身是汗的触感,听着心中如擂鼓般剧烈的心跳。 「………………!!」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信乃步无法理解自己的状况。 直到这样呆了很久,头上的汗凉下来,心跳平息下来,她才明白自己做了噩梦。 ……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那还用说么…… 那是个关于人偶的可怕噩梦,所以只可能是梦人家那只人偶害的,不作他想。 「哎……」 信乃步叹了口气。 她跟一般的女生不太一样,不怎么喜欢人偶。 硬要算的话,她属于对人偶觉得毛骨悚然的那类人。她对动物样式的布偶还是挺喜欢的,但对人形的东西,尤其是栩栩如生的日本人偶和洋娃娃就十分害怕了。 ……就算这样,也不至于怕得做那种噩梦吧。 信乃步对自身的胆小,已经感到十分厌烦了。她厌倦地从被窝里起来,将手伸向枕边,拿起眼镜戴上。然后,她准备看看现在什么时间,将目光转向了不出所料放在枕边的电子闹钟。 结果发现液晶屏坏掉了。 液晶屏上面显示的东西一塌糊涂,既不是数字也不是符号,当然也不是时间,而是稀奇古怪的东西。 「……咦」 看到那乱七八糟的显示,信乃步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阵寒气,僵住不动了。 但她随后便晃过神来,用手机看了下时间。手机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闹钟设定的平时起床时间将近一个小时了。 「哇、啊哇哇」 信乃步慌慌张张地飞奔出卧室,冲下楼去整理行装。她冲进洗漱间准备洗脸,这时母亲正好出来,跟她打了声招呼 「哎呀,早上好」 「啊,嗯,早上好……」 信乃步一边慌慌张张地回答,一边抓起毛巾转向洗漱台,扭开水龙头放出水来。母亲来到慌慌张张的信乃步身边,从外面把脸探了进去,有些担忧地问道 「……信乃步,有件事问你一下」 「咦?什、什么事?」 信乃步急急忙忙地洗着脸,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母亲的提问混在哗啦哗啦的流水声中,传进耳朵里。 「我想问昨天夜里」 「嗯」 「你打开过玄关大门么?」 「咦?」 正用毛巾擦着脸的信乃步动作不禁停了下来,抬起脸向母亲看去,下意识开口道 「咦?我……我不知道……」 对此,母亲显得十分困惑 「哦。今天早上起来后……就发现玄关门开着」 说完吼,母亲转向厨房那边,大声喊了起来 「看吧!信乃步说不知道!」 「啊?」 从里面回应他的,是现人不耐烦的声音。 「那就只有你了啊!我昨天确认过,记得清清楚楚门是锁好的!」 「我哪儿知道!都说不是我了!」 「真是的,倒是给我省点心啊」 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地走了回去。 目送妈妈离开的信乃步,整个人都僵住了。等母亲离开之后,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奔跑起来去看玄关。 「……!」 她朝着玄关,在走廊上一路奔跑。 玄关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普普通通。 当然,门已经关上了,只有门上的磨砂玻璃正透着外面的光线。将大石头保持自然的形状弄碎后,像拼图一样铺在地上的玄关地板,也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上面只是摆着几双鞋。 但是———— ……玄关……之前开着? 她昨晚刚做过一场噩梦。 母亲所说的情景,与那场噩梦中的情景相吻合。虽然在梦里也没有亲眼看到玄关的情况,但门应该是被打开了。 然后————『人偶』走进了黑暗之中。 那是个可怕的噩梦,吓出冷汗的触感,现在依旧残留在全身。 「……」 信乃步产生疑惑。 ——那真的是梦 么? 疑惑在心中暗涌,她看看玄关,看看走廊,可还是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在眼前,只是一幕撒着晨光的,平平常常的家中风景。 「……」 不对。 ……咦? 她不经意地发觉到。 在玄关门的下方。 沾着尘土的,磨砂玻璃的下方…… 有手印。 那是小小的手印。黏在门上的尘土,被剥落下来一部分,形成了人偶的手的形状。 寒气窜上背脊,信乃步僵住了。那真的是手印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完全搞不明白。但是,那个手印揭示了一件事情……那场『梦』并非普普通通的梦。 信乃步心中的疑惑发生剧烈的转变,变成了一种浓重、漆黑的,难以名状的东西。 「……信乃步?」 妈妈喊她吃早饭了。 「………………!」 信乃步从玄关向后面退了一小步,然后拼命地安慰自己。 ——我什么也没看见,是我想多了。没事的,肯定没事的。 信乃步就像念咒一样在脑中嘀咕,强行将目光从玄关的方向扯了出来,打理好行装吃了早饭,出门的时候注意不去看门的下方,然后以抛开一切的势头来到了学校。 ? 这一天,不会再有任何事发生了。 这一天,在学校没有见到读书社的任何人,回到家之后也没看到任何东西。 什么也没发生。 没错。 这一天……什么也没发生。 ……………… 3 到了星期五。 去上学。 上完课。 「……哎」 信乃步把包抱在怀里,今天依旧站在旧校舍教室的老旧梭拉门前,叹着气。 周五是社团活动日。如果可以,她完全不想过来。 放学之后,她鼓不起勇气来这里,在教室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到头来连翘社团活动的勇气也完全没有,于是便来到了分配给读书社的教室。 ……心情好沉重。真的好沉重。 当天让学姐们失望的瞬间,还有之后被她们责难时的记忆,都如同烙印一般残留在心中。 学姐们就在这扇门的里面,她们交谈的声音隔着门传到外面。听着她们的声音,站在教室门前的信乃步,此刻的心情就像准备上刑场的罪人,发自心底地感到害怕。 但是,她也知道不能一直傻站在这里,而且也不能回头。 无奈之下,她将手放在了门上,怀着算不上「下决心」的消极而懦弱的想法,拉开了门。 「!」 门嘎啦一声打开,这一刻,信乃步感觉到整个教室里的所有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学姐们的视线,如同步步紧逼一般投向畏畏缩缩的信乃步。随之而来的,还有窃笑声。在性格上明显容易受欺负的信乃步,以前多次有过类似的体验过这种感觉……她们现在的笑容,给人就是那种类似的感觉。不过幸运的是,一直以来她几乎没有遭到更加残酷的对待。 「……」 信乃步不去听那笑声,在座位上坐下。 她这种冷处理恐怕很不聪明,但她想不到其他的办法,而且就算想到也无法实施。她听着以几位学姐为中心的聊天派窃窃私语的议论,慢慢吞吞地从包里拿出正在读的书。眼角能够感到亚由美但有的视线,可是这种时候一旦把她扯进来,恐怕还会连累到她,于是就没有回应。 这样的处理,大概是正确的。 学姐她们一边偷偷地瞄向信乃步,一边叫着悄悄话,但不久之后,她们纷纷站了起来,结队走向信乃步,然后包围了信乃步的座位。信乃步内心颤抖不已,可却抬不起头,眼睛一直盯着已经读不下去的书本上。可是,在她眼角的一双双脚,却完全没有要离去的征兆。 「………………」 「………………」 「…………………………」 「……………………」 「…………」 一大群人的……沉默……将信乃步包围。 在沉默与气息的包围之下,信乃步抵抗不住这份压力,紧张起来,只顾垂着眼睛。 「………………!」 空气、气息、视线……沉重无比。 在如此沉重的包围之中,在不知自己会遭受何种对待的恐惧压迫下,沉默无止尽的持续下去,信乃步几乎快要哭出来。 「…………………………!」 不知几分钟,还是只有几秒……这样的沉默,感觉被拉得特别特别的长。 无言的压力、迫力、恶意,以及几乎将胃压坏的紧张。 而最后,在包围她的学姐们之中,终于有个气息……动了。 但是,此时投向信乃步的,既不是暴力也不是粗语,而是别的东西。 嘡! 一只日本人偶摆在了她面前的桌子上。 人偶的双眼,被残忍地扎进了钉子。 「噫!!」 发出哽咽般惨叫的信乃步,这一回又被学姐们的爆笑所包围。不知她们是对信乃步吃惊害怕的样子觉得特别可笑,还是已经对信乃步恨到了那种地步,她们全都在嘲弄吓坏了的信乃步,全都发自内心地开怀大笑。 「阿哈哈哈哈哈,听到没?『噫!』啊哈哈哈哈哈!」 「………………!!」 本来就大嗓门的明日香,指着信乃步更加大声地笑着。信乃步含着泪,咬紧牙关,身处狂风暴雨般的爆笑之下,在腿上攥紧拳头。 「为、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呢?反正我们不知道」 志帆对快哭出来的信乃步这样答道,然后转动那高挑的身子,眼镜之下的双眼转向其他人,佯装不知地嘀咕了句「是谁干的呢?」,随后聊天派的人再次疯狂爆笑。 双眼被扎进钉子的人偶,只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信乃步。 这只穿着藏青色和服的人偶眼睛被扎入钉子,样子十分凄惨,从另一种角度来看,就像眼珠飞出来一样怪异可怕。 而且,注入这只人偶的恶意,同样令人不寒而栗。 将钉子扎入人偶双眼的这个行为本身便令人不寒而栗,然而最令信乃步浑身发寒的原因在于,『双眼扎进钉子的人偶』是梦人的代表作《诅咒系列》的一篇中出现的,书中的诅咒方法。 这明显是她们对梦人那件事的报复,肯定错不了。 至少,信乃步不管是否会被否认,都只能想到这种情况。 「……!」 不出所料,那天围住信乃步的四个人,现在也在这个包围圈中。能听到她们四个充满恶意的笑声……明日香的大笑,志帆那瞧不起人的嘲笑,跑腿的万智那跟风的笑声,平时沉默寡言的爱子那虽然并未出声,但脸上正挂着的恶心笑容。 然后,还有聊天派其他所有人,跟着一起发出的笑声…… 信乃步在笑声的包围之下垂着眼睛,将来到这里后一行都没看的那本书又慌慌张张地放回包里。 随后,她站了起来,背对那些笑声,离开了教室。 她离开的时候,泪水正夺眶而落。她哭着快步穿过就消失的走廊,直接离开了学校。 笑声一直留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地,无休无止地,驱之不散地,一直回荡着。 ……………… ………… 四刻 日本人偶的残影 1 我叫须田良一,二十九岁,刚刚在我的家乡七谷町开了一家咖啡厅。 我因大学深造离开家乡来到东京,然后在知名外资企业积累到了一名精明商人所需的经验,但我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不适应这样的生活,突然之间发觉那样活着很累,于是便离职回到了家乡。 幸运的是,我的高昂薪水跟有价证券让我积累起了一笔客观的存款,于是便决定圆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开了一家咖啡厅。我从上大学的时候起就对咖啡感兴趣,兴致十分盎然,甚至到了在自家用平底锅烘焙生咖啡豆的程度。我不曾想过机会竟然来得这么快,但我认真地考虑尝试经营咖啡店来作为自己的第二场人生。 我以便宜的价格,租到了七谷名门世家资产下的一幢老旧小洋房。那幢洋房的外观十分别致,正是我梦寐以求的小店样子。毫不吝啬地使用木材产地引以为豪的一级建材和工匠技艺,打造出以纵横遍布天花板之下极其气派的梁为中心,堪称西洋与和风极致融合的装潢。 我通过业内人士置办了欧式家具,怀着不输给那些在观光胜地中常见的用历史悠久的建筑经营的餐饮店的自信,开业了。这是两个月前的事…… 然后,我在最开始的一个月就已经受够了。门可罗雀的萧条生意,从开始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在这种乡下,根本没人明白咖啡豆的奥妙,而且常来的人之中没一个是看中了味道。 而且可恨的是,店里来了一个怪人。 那是一名作家,而且是位知名作家。 我起初很开心,但在交谈中渐渐发现他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而且我还发现,他是为了方便自己写作和阅读,刻意寻找客少安静的咖啡厅才过来的。 岂有此理,简直晦气。 这样的人长期光顾,不正是生意冷清的证据么? 总而言之,有作家长期光顾的咖啡厅,便意味着生意萧条门可罗雀。 我心里盼着他别来别来,可他偏偏来了又来,都已经连续一个星期了。 他今天也过来了。 不过稀奇的是,他今天带来了一个附近初中的女生。 他给那个乖巧的女初中生点了份蛋糕套餐,自己则一如既往地点了份红茶。因为他带了人,所以我平时那种嘲弄的态度有所收敛,用无懈可击的服务态度与笑容去接待他们,不过心里还是嘀咕着…… 好歹喝杯咖啡啊。 那可是我引以为豪的咖啡啊。 ? ……信乃步哭着离开学校之后擦干了泪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来到了梦人家,不知为什么就被梦人带着,一声不吭地来到附近的一家咖啡厅。 「…………」 「…………呃……」 信乃步完全找不到开口的机会,梦人则一语不发地坐在她的对面,将胳膊搁在椅子的扶手上撑着脸,正用富有格调的黑色钢笔在大开本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那大概是小说的笔记。她在杂志的报道中读到过,梦人会将灵感和草稿用钢笔写在笔记本上。稳重的金属笔尖,以深棕色墨水在皮革封面的笔记本上流畅地写下文字。 信乃步略低着头看着他的笔记,呆呆地坐着。 梦人还是一语不发,慵懒地继续写着东西, 「让两位久等了」 这时,戴着蝴蝶领结的服务生走了过来,将蛋糕套餐摆在信乃步跟前。 可爱的奶酪蛋糕上,淋上了亮丽的草莓酱。信乃步向服务生点头致意之后,将叉子插入蛋糕边缘,然后一边小块小块地切下送进嘴里,一边犹豫着。 「……」 她忍受不了在学校里所承受的打击,逃到了梦人的身边,但犹豫着不知该不该把学校发生的事情跟梦人说。 利用哥哥作品中的手法实施的暴行,令信乃步大受打击。她虽然很希望从作者本人身上寻求共鸣与慰藉,但心情随着时间渐渐平复下来之后,她又开始思考,梦人在得知有人模仿自己的作品来欺负自己的妹妹后,会是怎样的心情。 梦人————是因为有人模仿自己作品中的情结,才离开东京的。 东京一名十五岁少年,对梦人的出道作《咒验》里的登场人物产生了共鸣,模仿作品中描写的仪式杀人,杀害了自己的母亲。然后,舆论将作品中充满残酷情节的情况作为问题,对梦人开始口诛笔伐,而梦人对此未作任何道歉声明,甚至直言不讳地公开坦言道 「我不过是站在一名『十五岁』的立场上,将所有『十五岁』心中都会怀有的黑暗冲动描写出来而已。一切虚构都不过时现实的投影。打破投影现实的镜子,投射出来的现实就会消失么?『十五岁』的忧郁就会消失么?」 从此以后,梦人不知是表示抗议还是觉得麻烦,没有再以作者的身份公开出现过,从媒体的报道中销声匿迹,而且搬离了动静,躲在了这个穷乡僻壤。 如果告诉梦人,又有模仿他作品的人出现,他会怎么想呢? 信乃步这么想过了。因为这么想过了,所以来到这里就说不出话来了。 她为垂着目光吃着蛋糕,心里不知如何是好,心情十分沉重。拿这件事来说,感觉就像在为难梦人,但把一切都闷在心里,自己又承受不住。 迟疑到最后,信乃步脱口而出的,是这样的提问 「梦哥,你写的诅咒,真的存在么?」 「嗯?」 梦人停下了振笔疾书的手,从笔记本上抬起脸。 「……你要问『是否存在』,我就应该回答『与书中描写一模一样的诅咒并不存在。但存在作为其蓝本的事例或现象』了吧」 梦人将套着笔帽的笔头顶着自己的嘴边答道 「我是根据资料中获取的大量事例来进行创作的。虽然是创作,但并没有过多的偏离原有事例的作法」 然后,他取下笔帽套上笔尖,将笔放在桌上,喝了口红茶问道 「我写的诅咒很多,你指的是那种诅咒?」 「咦……?呃……在人偶的眼睛上扎钉子什么的……」 信乃步做出这样的回答,需要相当大的勇气。那个情节出现在梦人《诅咒系列》的第一篇中。在一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圈中,有个人出于围绕考试的人际关系与嫉妒心,为了不让她的好朋友亲眼看到录取通知,在人偶的眼睛上扎入钉子来施加诅咒。 「说起用钉子扎人偶,就要数『丑时参拜』的稻草人偶了————」 梦人放下茶杯,答道 「当然,这也是一部分参考,但直接的蓝本并不是『丑时参拜』。其中之一是室町时代僧侣向平民百姓讲述的一段故事,还被编成了歌谣,名叫『俊德丸』。然后还有历史上的很多参考。 『俊德丸』的故事讲述,一对因前世造孽怀不上孩子的富翁夫妇向观音求得一子,故事便是围绕着那个孩子俊德丸展开的因果之说。在俊德丸十三岁生日那天,母亲由于轻视前世的孽,遭受惩罚而死。父亲没过多久便续了弦。继室企图让自己的孩子继承家业,便对俊德丸施了诅咒。俊德丸因此患上恶疾,双目失明,遭到遗弃。俊德丸的未婚妻与到处彷徨的俊德丸重逢,接受观音的天启治好了俊德丸的病,然后俊德丸便向继母复仇。故事就是这样。 那位继母用的诅咒,是让铁匠打制七七四十九根没有头的特殊铁钉,让画师画出俊德丸的肖像画,然后将肖像画贴在俊德丸父母求子时的清水寺的柱子上,将铁钉打入进去,最后一步便是在双眼之上打上铁钉。刻意是用无头的钉子,是为了防止钉子被拔掉。所代表的含义就是,诅咒之钉绝对拔不出来,诅咒 也绝对无法解开」 「哇啊……好狠毒……」 「实际上,诅咒俊德丸用的仪式并非虚构出来的,而是当时为人们普遍相信并实施的仪式。在人偶或肖像上扎进钉子的咒法,其实例从平安时代到现在不胜枚举。譬如说,令平清盛得势的最大契机之一,即保元之乱,其中包括有近卫天皇年仅十七岁驾崩的这一背景事件。相传仅为天皇便是被左大臣藤原赖长诅咒致死。事后有人对死去的近卫天皇招魂,并根据灵魂感应获知,在爱宕山天狗像的眼睛上打入诅咒铁钉。这件事情被记录在了凶手赖长的日记中。 另外还从平安时代遗迹的井底,挖掘出了眼睛和心脏之上被打进木钉的,用木板做成的木人偶。在江户时代的小品文中,也有目击到在画着眼球的画上扎进钉子实施诅咒的记录。我写的那个『诅咒』,便是以这些事例为蓝本。这样的诅咒在现代法律中被归类为典型的『潜在犯罪』————也就是『不论犯罪动机是否存在,进行与预期结果不存在任何实质关系的活动,不构成犯罪的事例』,但由于平安时代前后,人们对诅咒的效果深信不疑,因此进行诅咒是能够处以极刑的重罪」 换做平时,信乃步肯定会津津有味地听哥哥讲解,然而她现在的心情却有些沉重。随后,她将真正想问的事情,畏畏缩缩、断断续续地问了出来 「是这样啊……那么……实际进行的话,有效果么?」 此时的信乃步,脑海中回忆着那只双眼被扎上钉子,眼睛变得就像蜗牛一般的可怕人偶。 「谁知道呢,我又没试过」 梦人兴致索然地说道 「那个仪式应该符合诅咒仪式的基本定义,完全按步骤进行的话,或许会有一定的效果吧。但是,如果只是按照步骤进行就能发动诅咒效果的话,那诅咒早就蔓延至全世界了吧。真正灵验的诅咒与不灵验的诅咒之间,应该存在着某些普通人所不知道的差别」 信乃步感觉到,梦人的语调虽然听上去兴致索然,十分平淡,但听起来又莫名的肯定……不对,更准确的说,就像那是理所当然的道理一般。 所以,信乃步问了出来 「……梦哥,诅咒真的存在么?」 听到这个提问,梦人就像整理思维一般,目光一时间在虚空中彷徨,不久之后向信乃步看去,嘴角露出笑容,答道 「当然存在」 一口咬定…… 「世界充满了诅咒。我也正遭受着诅咒喔?」 「……!?」 那断定性的玩笑,以及讲出这个玩笑的梦人所露出的笑容,看上去不知为何蕴藏着十分阴暗的东西————此时,信乃步头一次对这位成为作家的哥哥,萌生出虽然只有些许,却又实实在在的不安。 ? ————难得带了个可爱的女孩过来,结果聊的话题却是诅咒。 店长须田良一在吧台后面撑着脸,侧目看着在座位上对话的梦人他们,偷偷地叹了口气。 ——他们聊这种瘆人的话题会影响其他客人心情的,真希望他们快不要说了。 尽管须田心里这么想,可除了他们之外并没有其他客人。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怀着不禁想要叹息的心情,一边单手操控着显示证券信息的笔记本电脑,一边暗下决心。 ——反正他肯定还会来的,下次可得跟他好好叮嘱一声。 另外,虽然须田本想追问一番他是在哪里勾搭到这样的女初中生的,他们之间是怎样的关系呢……不过他是们的对话中能听出那个女孩似乎是她妹妹,这个计划也就泡汤了。 ——妹妹啊…… 说实在的,感觉完全不像,这多半是气质上的原因吧。 那位看上去畏首畏尾心地善良的妹妹坐在梦人面前,感觉梦人截然相反,那自信的态度几乎可以称作傲慢,完全不会做人。 正当须田在心里反复玩味着这种感想时,那位妹妹站了起来,向须田所在的吧台走了过来。须田连忙露出营业式的微笑,可那位妹妹却十分但却,双手紧紧地在胸口握着手机,向身后的哥哥转过头去。 梦人浅浅一笑,什么也没说,只是用眼神催促妹妹。被催促的妹妹再次面对须田,摆出下定决心的表情,畏畏缩缩地递出手机,结结巴巴地将请求说了出来 「那……那个,可、可以帮我们拍、拍张照么?」 「什么?」 须田严阵以待,还以为她要说什么重要的事,听到的竟然是这样的要求,不禁反问过去。 「……啊,对、对不起……我看这家店、这么漂亮……所以就想……跟哥哥拍张照…………不行么……」 「!?啊,没关系没关系!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把手机给我吧」 听着少女渐渐微弱下去的声音,须田连忙答应下来,从吧台后面接过那位妹妹的手机。 ——为什么只是托人拍张照而已,态度就那么的没自信呢?搞得连我都慌张起来了。 梦人看着须田这个样子的表情,又像是尴尬的苦笑,又像是欣慰的微笑,又像是捉弄人的嘲笑。须田看到梦人那笑容,虽然肚子里冒起火来,但脸上笑容依旧,待妹妹站在哥哥旁边之后,将调成相机模式的手机摆好。 在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间洋房风格的咖啡厅,梦人手持手掌,威风凛凛地坐在豪华的欧式座椅上,他的身旁站着一位身着亮丽水手服的少女。须田虽然很窝火,但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画面非常搭调。须田在心里且把功劳归功于自己所欣赏的店内装饰,对两名拍摄对象喊了过去 「我要拍咯」 说完之后,他按下了拍照键。随着组钟一般的快门音,画面按下去大约一秒后,前一刻取到的画面显示在了屏幕上。 「……」 须田对屏幕看了一会儿,微微颦眉。 「不好意思,刚才没拍好,再拍一次可以么?」 须田这么说着,直接删掉了刚才拍的照片,然后再次将镜头对准他们两人,以相同的步骤又拍了一张。这次拍的挺好。须田让少年看了看屏幕,进行确认。少女一看到照片便露出害羞的表情,深深地向须田鞠了一躬。须田应了声「不用客气」,向她回以笑容。 「……心情好点了么?那差不多也该回去了」 梦人拄着手杖站了起来。 梦人结完账,带着妹妹离开之后,空荡荡的店内再次变得空无一人。须田收拾好餐具之后,重重地坐在了吧台里的圆椅上。 「哎」 他靠在角落的墙上,脑中回想起那对兄妹离去的背影。 ——梦人虽然是个态度狂妄的小伙子,但回到家之后或许是个好哥哥呢。 须田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对闲下来之后的空虚时光展开浮想。 ——在公司上班的时候,这种清闲的时光真是想都不敢想。不管收入问题的话,这样的孤独感觉,倒也跟沉闷的我意外地合得来呢。 然后,须田漫不经心地望着两人刚刚坐过的座位,不经意地取出自己的智能手机对准那边,启动照相功能,将那里的景色收纳在屏幕之中。有件事令他在意……刚才在跟他们照相的时候,第一张照坏了。他在思考那一张为什么会照坏。 「嗯……?」 须田用手指遮住镜头边缘试了试,又用当做手机链的文具试着去遮镜头,进行了各种尝试,但都没办法达到那张照坏的相同效果,这令他百思不得其解。他对镜头与屏幕摆弄了一番之后,放弃了以拍摄那对兄妹时的相同条件来重现照坏的可能性。相对的,他不再拘泥于条件,开始思考怎样才能弄出跟那张照坏的照片相同的效果。 他一边思 索,一边在店内环视,寻找有没有能够利用的东西。 找着找着,他的目光停在了吧台后面柜子里放着的一件装饰品上。他将那件装饰品摆在吧台上,将镜头凑过去。然后,随着轻快的快门,他向拍摄到的画面看面看去,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没错没错,应该就是这种感觉。 他感觉效果做的很不错,仔细端详着那个画面,然后又开始思考拍出这种失败照片的原因。 屏幕中的照片,大约右侧三分之一是一片漆黑。 在拍摄梦人他们的时候,正好妹妹所站的地方被黑影一样的东西几乎完全挡住。 那正好就跟镜头被这个放在极近距离之下的装饰品———— 被日本人偶的头发挡住所形成的黑影……相似。就好像在按下快门的前一刻,有只日本人偶从极近的距离偷看镜头一般。 须田一时间对那张奇异的照片展开丰富的想象,但没过多久,一个影子伸了过来。他注意到,是一位为数不多经常光顾这里的老太太站在了门口,于是立刻放下了手机,将人偶摆回到柜子里,将照片的事情彻底抛在了脑后,起身去应该客人。 2 傍晚,现人在家门口正在给声音不太对劲的自行车上油,这时候,这几天里经常能够看到的那辆黑色烤漆高级轿车驶来,停在了门口。 「……」 ——哎,又来了么。 他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继续上油。他将油灌到毫无美感的铁齿轮里,正用手转动踏板来确认情况。这是,下车的肆季打开了后排座位的门,信乃步从车里走了出来,就像整个人缩了一圈似的,畏畏缩缩地向司机跟后排座位的熏低头致意。 她又去梦人家了。 信乃步没理现人,准备直接进家门。就在她从经过现人身旁的时候,现人没有把目光从自行车的齿轮上移向信乃步,直接向信乃步喊道 「既然你这么缩手缩脚,不去不就好了」 「……!」 信乃步一时间听了想,朝坏心眼的现人瞪了过去。信乃步什么也没说,打开大门走了进去,然后就像要把现人关在外面似的,重重地把门关上了。 平常基本都这样,所以现人没有太在意,继续摆弄自己的自行车。这时,一个脚步声走来到了现人跟前。现人抬头瞄了一眼,看到是身着大城市那边大小姐学校水手服的熏正站在面前。 「晚上好,现人」 「……嗯」 前些天因为被她听到了现人的无礼发言,闹出了大乱子,现在现人被她搭腔,用交混着反抗与愧疚的嘲弄态度予以回应。不知道熏是怎么看待那时候的事情的,她现在兴致勃勃地将手放在膝盖上,仔仔细细地盯着现人和自行车。 「在维护自行车?」 「只是在上油啊,谈不上维护」 现人看也不看答道。 「是这样啊……不过,我还是头一次近距离看到自行车。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我其实不会骑自行车」 「……喔,果然是大家闺秀啊。虽然你这身打扮跟前些时不一样,看上去就像普普通通的同龄人呢」 虽然现人本来没那个意思,但还是酸了一句。 现人感觉每次见面一开口就在她面前掉形象,然而现人也没有道歉的意思。 「就是普通的同龄人啊。我比你小一岁,跟是不是大家闺秀没关系」 而熏也完全不介意的样子,非常平静地作出回应。 「不过,或许我不能否认是在温室里长大的。我小时候也练过自行车,可完全骑不好,没练多久就狠狠地在地上拖了一把,受了伤,还缝了几针。然后爸爸就不让我骑了,没收了自行车」 熏有些困扰似的呵呵一笑。 现人觉得,她的家人对她的确保护过度了,她果然是个大家闺秀。但是,现人并不想在这种地方都专程去跟她找茬,也就没有回答。 「……」 「……」 对话中断了,两人之间沉默了几秒钟。 沉默过后,熏的脸上依旧挂着恬淡的笑容,看来这是要开始进入正题了。 「现人。你在担心梦人么?」 「啥?」 听到这个提问,现人抬起脸来。 「我为啥要担心那家伙?」 他的回答很不友善,但熏对此态度去依旧非常的平静,然而说出了决定行的话来。 「你不是说过了么?『七屋敷家的诅咒』的事」 「!」 现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时间精神动摇,头脑混乱。可是稍许的沉默之后,现人反观这是一次绝好机会,便再次问了出来。 「……梦人那家伙怎样都与我不相干」 这只是个铺垫,后面才是正题 「不过我就出于好奇心问你一下好了。『诅咒』什么的,真的存在么?我不信那诅咒跟幽灵什么的喔」 对此,熏没有表现出任何动摇,也没有任何隐瞒,以十分真挚的态度答道 「我不知道『诅咒』是否真的存在,但在这两百年间,与七屋敷家的女性结合的男性没有一个能活过十年……这是事实」 「两百年……!?」 现人经不住睁大眼睛。 「是的,两百年。还有记录为证」 熏点点头,接着说道 「而我亲眼所见的情况,也是如此。我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个样子,只是听说,那是祖先让七屋敷家获得繁荣的代价,一直延续至今」 「……」 虽说是自己主动问的,但这件事听上去出乎意料的棘手,于是现人充满疑惑地盯着熏,再一次问道 「那种东西,你相信?」 「我不会说我相信,不过那确实是事实」 现人哼哼起来 「喂,如果那是真的,你是怎么看待你跟梦人只见这桩婚事的?你们好歹算是情投意合才走到一起的吧?你甘愿让对方就这么丧命么?」 「……怎么会呢」 「可是,那不是会出人命么?不,不光是梦人……以前跟你们家女的结婚的那些家伙究竟是怎么想的啊。他们为什么要你们结婚?是活祭品么?」 在逼问之下,熏露出有些困扰的表情。经过了几秒钟的斟酌,熏道作出了回答 「想法……自然每个人都不会一样」 她的神态,隐约显得有些寂寞。 「也有人不相信『诅咒』,也有人相信自己没问题,有些人确信自己会死但仍旧坚持结婚……恐怕,也有万念俱灰的人。 以前以政治婚姻为主,据说有人为了与七屋敷家结亲,明知会丧命还把男人当做活祭品一样送来做七屋敷家的女婿。当然,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事了……」 熏的解说到这里就结束了。现人等了一会儿,但熏没有向他说起关键的事情,于是歪着脑袋低声询问 「于是,关键你是怎么想的?」 「啊」 被这么一问,熏将手放在了嘴边。然后,她就像只是单纯地忘记了这件事似的,落落大方地笑了起来,答道 「我啊……因为梦人接纳了我」 她看上去十分开心。 「我觉得身为女人的幸福就是结婚。至少,因为家族之中弥漫着这样的氛围,而且我也是从小呼吸着这样的空气被教育长大的,或许这种思维有些陈腐,但也是我自己的价值观」 「……」 现人问完之后,尖锐地眯起眼睛 「也就是说,你为了自己的幸福,甘愿让别人去死咯?」 「……其实, 我基本已经放弃了」 熏微微一笑,说道 「虽然家族之后有很多人不相信,也有明明相信却硬是不去理会,但我无法无视两百年间无一例外的事实,而且我觉得与不相信那个事实的人结婚是非常残忍的行为,所以我其实已经放弃了。可是梦人明知我身上缠绕的『诅咒』,却还是接纳了我。这便是我这么做的,最大的理由」 但是,现人听到这个回答后,依旧没有停止追问 「那么,只要是愿意接纳你的男人,你都可以接受咯?只要是不想活的,谁都可以咯?」 「没那种事」 熏的笑容依旧不改。 「因为我喜欢梦人,所以我要和他结婚。这是前提喔」 「你说的话里,几乎都是我完全无法理解的东西。说真的,这就是我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现人听到熏这样的回答之后,将手中的机油罐粗暴地放在地上,以几乎咋舌的口吻直言道 「这话你可能不愿意听,其实那家伙烂到骨子里了喔」 「……!」 但此言一出,现人便看到熏的嘴唇微微张开了。不是之前那讨好人的微笑,而是稍许的吃惊与由衷的开心所展露的真正笑容,从熏的嘴角零落。 然后,熏开口了 「……现人,你很懂那个人呢」 「!?」 听到这句话,现人顿时愣住了,然后全力予以否定 「啥!?少开玩笑了,谁懂那家伙啊?」 「这样我就放心了」 但熏不费力气地将现人冲人的态度放空,接着说道 「在双方见面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的家人可能都不理解他,心里有些担心。因为,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就表示他的家人其实谁都没有真正的关心他呢……那实在让人觉得寂寞」 「……!!」 「我还在想,如果连他的孪生兄弟都没有跟他相互理解,那可怎么办啊……」 「…………莫名其妙」 现人站了起来,转身背对熏,向玄关走去。 熏什么也没说,目送现人离开。现人背对着熏的笑容,一声招呼也不打,不开心地走进家门,用有些野蛮的动作关上了玄关大门。 ————开什么玩笑。 现人怀着一肚子火,登上楼梯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什么叫我懂他。 二楼的走廊在外面的微弱光线与老化的荧光灯之下,显得十分昏暗。现人气急败坏地把地板弄个咯吱咯吱直响,顺着这条昏暗的走廊走了进去,将手放在卧室的槅扇上。 此时,他不经意地向身旁一看,只见旁边的槅扇开了一条缝。 那是信乃步的房间。虽然这么点小事不值得留意,但现人此时不知为什么停在了原地,放在槅扇上的手也停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对妹妹卧室开着一条缝的槅扇注视起来。 从槅扇的缝隙中,漏出一只人偶的手,和红色的袖子。 「……咦?」 现人皱紧眉头。那只人偶就像是忘记收好一样,手从缝隙中漏在走廊上。 由于没见过那东西,于是现人下意识看了过去。 嗖、 结果人偶的手迅速地缩进了屋子,槅扇嗙地关上了。 ——那家伙在屋里做什么? 现人看着这情况,只觉得信乃步在玩莫名其妙的人偶游戏,对妹妹的行动感到不可思议,也没兴趣过去确认情况,所以没有去管,打开了自己房间风槅扇。 然后,就在现人正要进屋的时候。 楼梯那边传来上楼的脚步声,那位妹妹从楼下探出脸来。 「啊?」 现人愣愣地张开了嘴。上到二楼来的信乃步瞥了现人一眼,一副完全不打招呼的样子从现人身旁穿过,打开了自己卧室的槅扇————就是刚才,人偶的手缩进去的那面槅扇。 「……你刚才不在房间里么?」 「……?」 现人下意识跟她搭腔,可信乃步就像听不懂现人在说什么一样,用疑惑的表情看了看现人,没理现人便走进屋子,关上了槅扇。 现人一头雾水,看着妹妹房间关上的槅扇。 在他脑海中,人偶那栩栩如生的煞白肤色,以及红得刺眼的袖子颜色,如同残影一般烙印在他眼中的景色中。 「…………………………」 ——就连指尖上雕出来的指甲,还有和服上编出的花纹,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认为那是错觉或者看错,可是,如果之前那间屋一直都没人,那我看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话又说回来,我们家有那种人偶么? 现人思来想去,但得不出合理的回答,可是想着想着,感到一股微微的寒气悄然爬上背脊————现人决定完全忘掉这件事,走进自己的我是,如同要将走廊隔离在外一般,用力关上了槅扇。 3 「……你刚才不在房间里么?」 「……?」 哥哥说得让信乃步莫名其妙,于是信乃步没有理他,直接走进屋里,用拉绳打开电灯。 微微闪动的荧光灯,照亮信乃步的小小卧室。进了屋关上槅扇之后,信乃步顺势栽倒在榻榻米上,然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哎……」 不久前,从梦人家用车被送回来的路上,在车里净顾着跟熏聊天去了。 当时开心的心情,导致了现在的沉重落差。虽然和熏在一起的时候,勉强得以忘掉今天发生的事情。可是,信乃步现在被一个人抛在这里,还有没口德的哥哥惹自己不开心,今后在社团里还得受人欺负……现实留给信乃步的,净是这种让她想哭的事情。 「……哎」 信乃步在榻榻米上,独自唉声叹气。 只不过,她以前并不是没有这样的经历,类似的事情也经历过不少。她虽然算不上极度懦弱,但极度内向,因此不擅长接触别人。她觉得,这一切都怪自己的性格,都是自己罪有应得。一旦被这种麻烦的性格找上,最后也只能沦落到每天一边唉声叹气,一边乖乖忍耐到事情过去了。 「哎……」 信乃步慢吞吞地拿出手机,打开了今天拍到的照片,欣赏着。 那是在一所环境古朴典雅的咖啡厅中,和哥哥一起拍的照片。在照片中,梦人的举止如同高雅的贵族,坐在欧式风格的椅子上,然后自己就站在梦人身旁。 信乃步觉得,如果霸凌真的有继续发展,乃至无休无止继续下去的征兆,就去找梦人谈谈。梦人在过去曾因为其他原因在学校里被孤立过,也多次遭到过接近霸凌的待遇,而他在小说中也将那样的素材描写得入木三分。 梦人对霸凌,一定拥有独树一帜的见解。 因此,信乃步今天到梦人家去本来也是准备找梦人商量的,可是她不敢说起有同学仿照梦人的小说在人偶双眼之上扎上钉子来对待自己,于是就什么也没问出来。 但是,只要把这一部分隐瞒下来,说不行能够商量些什么。如果这一点办得到,也就用不着这样唉声叹气了。于是,她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不经意地怀揣起了这样的希望。 ————梦哥要是肯帮我的话,那该多好。 信乃步一边看着照片里的梦人,一边心想。 她想着想着,漫不经心地看着照片。 这张照片里的咖啡厅非常棒,跟梦人家一样,是用古老的欧式建筑改造而成的。信乃步从梦人口中得知,在七谷町的林业还很繁荣的明治大正年代,似乎曾有一段时期流行建造洋房用作办公之用,而其中一些建筑保留到 了今天。 「……」 信乃步漫不经心地想着那些事,端详着这张照片,可是她看着看着,突然发觉屏幕中有个奇怪的地方。 「嗯……?」 在屏幕右端,照进了一些不对焦的……就像头发一样的黑线。 ——那是什么东西呢? 正当信乃步准备仔细看的时候,屋内的荧光就像碎掉了一样,瞬时间猛然一眨。 「!」 按下去的灯光,在瞬间之后又再次亮了起来。 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就像打了马赛克一样,一下子花掉了。就在信乃步感到吃惊的那一刻,拍摄到自己和哥哥的这张照片,收到了成几何学图形扩散的数码病变侵蚀。照片中的背景,人的身体,还有脸,全都破坏得乱七八糟,就像出了bug一样,发生了恶心而可怕的扭曲,令信乃步眨眼间不禁冒起鸡皮疙瘩。 「咦?讨厌,怎么搞的……?」 信乃步十分吃惊,按了按键,可是画面完全不动了,怎么摆弄都没有效果了。她一时心急乱按一通,可不管怎么按都毫无反应。 ——难道坏了? 她心中充满了焦虑。她在焦虑之下,盯着完全不动的手机,从榻榻米上坐了起来。 可是,在她起身的这一瞬间…… 眼角出现了不协调感。 「咦?」 她下意识朝那不协调感抬头看去。 随即 啪嘡、 就在眼前。 那个没人去碰的壁橱槅扇, 自动关上了 「…………………………………………咦」 房间内鸦雀无声。 所有的一切全都停了下来。 面对关上的槅扇,空气、时间、思考,全都停止了。 在微微闪动的荧光灯的灯光之下,信乃步在房间里孤零零的一个人,甚至忘却了呼吸,呆呆地愣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槅扇。 ————刚才,关上了? 冻结的思考,缓缓地开始认识到自己所看到的东西。 当她起身的时候,眼角感觉到了不协调感。而不协调感便源自于,自己不曾记得打开的壁橱,正微微地开着一条缝。 ————我……没开过吧…… 就好像刚才看到的是幻影一般,槅扇不过只是静静地在那里关着,连动静偶没有。在这个静得出奇的房间里,只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声音,以及荧光微微露出的,带有金属质感的杂音而已。 嗡—— 房间里,知觉上,充斥着静得刺耳的寂静。信乃步直直地凝视着关上的壁橱。 在这缺有些乏现实感的寂静之中,有些乏现实感的疑问,在脑中浮现,溶解,又继而消散。 ————怎么回事? 出什么事了? ……不。 壁橱里,有什么东西么? 「…………………………………………」 安静的紧张,覆盖整个房间。 自己的呼吸声,有那么片刻的中断,随即咕噜一声,初期干燥的喉咙,咽下了一大团你粘着的空气。 寂静之中,只能感觉到维持着起身姿势久久坐在地上的自己,以及视线前方的槅扇。 她注视着没有自动打开也没自动关上的壁橱槅扇,在紧张感之下,脑子里开始一阵冷冰冰的犹豫。 然后。 犹豫到最后。 「………………」 咻、 信乃步……朝槅扇……伸出手去。 吱、 身体重量发生移动,令膝下的榻榻米微微作响。 噗通、噗通、噗通、 胸口之下,鼓动的心脏正发出激烈的声音。 吱、 她将手,缓缓地凑近槅扇。 嘴里传出的呼吸声,渐渐变大。 吱、 她瞪大双眼,眨也不眨。 凝视着槅扇,缓缓把手伸出去。 吱、 手……逼近。 呼呜、呼呜、 随着手离槅扇越来越近,呼吸渐渐变得艰难,心脏也被渐渐勒紧,跳动得越来越痛苦。 在这个逼仄的房间里,伸手就能够到槅扇。 在强烈的紧张气氛下,用够到槅扇的指尖,将指甲勾住槅扇的边缘。 「………………」 指尖……感受到槅扇边缘木材的冰冷触感,然后只需稍稍用力,槅扇便会打开。 但是,几乎将大脑和心肺压得咯吱作响的紧张与不安,抗拒着让手用起来。 「……………………」 她在榻榻米上微微探着身体,伸着微微颤抖的手,触碰着槅扇。 手指上用的力气大到痛起来,瞪大双眼屏住呼吸,向动弹不得的胳膊中注入强烈的决心,准备奋力一拉。 「…………………………!!」 但就在此刻。 嗖地一下、 在眼前,槅扇悄无声息地自动打开了,从橱柜里漆黑一片看不到任何东西的异常黑暗之中……两只大钉子…… 骨碌、 滚落到榻榻米上。 「!?」 但看到拿东西的瞬间,她感到既不是惊讶也并非恐惧。紧张、恐惧……所有的一切全都从头脑中飘散而出,消失得一干二净。这就像是,头脑中的一切感情,全都被眼前槅扇缝隙中露出的,充斥整个橱柜的,出奇深沉安静的黑暗,吸走一般……随着嗖地奇妙感觉,脑袋里的东西,心口里面的东西,全都被吸空了。 「啊……」 在视野和脑袋之中,蒙上白雾一般的感觉,以及非常清晰地感觉,同时扩散开来。头脑之中以及周围的环境,虽然蒙上了一层雾,但同时也随着那层雾变得奇妙的清晰,让眼中所见的一切变得十分明了。 嘶……声音消失了,连耳鸣也消失了,周围被绝对的寂静所笼罩。 嘶……心灵消失了,没有任何感觉了,头脑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了。 在这异常明了的漠然世界中,漠然被壁橱之中的黑暗监视着,漠然地将将手伸向了滚落在榻榻米上的钉子。 她伸出手,就像抓挠榻榻米一般,两只手一手抓起一根钉子,紧紧握住。 然后,她将钉头对准自己的脸。钉子并不干净,但似乎经过相当程度的打磨,尖头泛着暗淡的光辉。她就像看入了迷一样,直直地凝视着钉尖。 「………………」 她直勾勾地盯着钉尖。 盯着从四面以扭曲的样子被削尖的,泛着暗淡金属光泽的,尖锐的钉尖。 盯着那就像盯着被切割过的宝石一样,呈多面体反射的光辉。 她对钉尖看入了迷,就像要尝试让那光辉填满自己的视野一般,大大地、大大地张开双眼————就连进入视野边缘的,不知不觉间站在壁橱的黑暗以及周围榻榻米上的无数日本人偶的脚都不去看—————— 信乃步将紧紧握住的两根钉子,对准自己的双眼,以如同喝水般自然而然的动作,奋力地扎了下去。 「!」 铿滋、 钉尖划过了眼镜镜片的表面。 ————哎,原来是这样。我怎么这么迟钝啊。 她空虚的内心如同恍然大悟一般。在视野的边缘,日本人偶的数量逐渐增加,如今密密麻麻地,一层层地围住信乃步,催促着信乃步。 信乃步将眼睛扯了下来。 镜片从眼前消失了,视野变得模糊了。钉子的钝光变得模糊, 在视野之中漫漶膨胀。 吱、 吱、 充斥着周围的大家的气息,悄无声息地催促她继续下去,提醒她这次不要失败。 她将模糊的钉尖对准自己睁得大大的双眼,缓缓靠近。 钉尖在视野之中渐渐变大,不久焦点清晰地聚合在了一起。 生涩的钉尖泛着暗淡光辉,她及其自然地想要将那钉尖刺进眼睛里,然后用力钻进去。 「……」 钉尖靠近。视野中的钉子变大了,焦点再次丧失。 钉尖靠近。冰冷、坚硬、散发着铁腥味的尖锐尖头————碰到了眼球表面的透明胶膜。 噗滋、 刺痛传来。 但就在这一刻。 只闻哐啷一声巨响。 房门的槅扇突然从外面被奋力打开,最后伴随着怒吼声,握住钉子的双手手腕以及额头,同时被强大的力量抓住。 「你在干什么!?」 是现人。 现人慌慌张张地冲进屋,抓住她的手和脑袋,阻止了她的行为。她险些就把钉子摁进眼睛,但手和脑袋被现人强行推压,拉开距离。 「啊」 手和脑袋被拉开之后,接触到眼球的大钉子的尖端离开了眼角膜。瞬间,噗滋一下,如同视神经断掉了一般,她眼前瞬时间变得一片漆黑。同时,她的意识就像电视机的插头被拔掉一般,顿时黑了下去,中断了。 ?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正站在黑暗的室外。 「…………」 空气中飘荡着浑水与茂密山林中杂草的气味。不知为何,脚下非常冰冷,有种脚趾间进了泥的触感,多半是赤裸着的脚有半截小腿泡在了混着淤泥的水中。 视野十分黑暗,眼里能看到的除了树还是树。 在眼前,一片黑漆漆的水面平静地展开,微微荡漾着。 咻嘡、 她茫然地凝视着自己脚下的水面。 ——我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些她完全搞不懂。只不过,他记得这里。 这是学校附近山里的一座古老神社的院地。这座神社十分冷清,平时基本不会有人到这里、在神社院地的边缘有一个混浊的池塘,只要不下大雨就,那个池塘无法有效换水。 而那个池塘,近在眼前。 咻嘡、 在水池中央,一只双眼被扎进钉子的日本人偶,就像一具尸体,仰面漂浮在漆黑的水面之上,随波摇荡。 它的身体超过一半泡在水里,藏青色和服飘在水中荡着,双眼扎着粗铁钉的煞白脸庞,突兀地漂浮在水面上。那毫无疑问,肯定就是学姐她们在活动室给信乃步看的那只『诅咒人偶』。 「…………」 信乃步对那漂浮在水上的煞白脸庞,凝视了许久。 经过感觉上十分漫长的沉默之后,汩唰,信乃步朝着人后漂浮着的水池中央,迈出了脚。 池底的泥很深,只走了几步,水便顷刻之间摸过了膝盖。裙裾跟落叶混在一起,在水面上漂浮起来。裙子跟被搅动的水面混在一起,立刻吸水沉了下去,跟淤泥一并缠着她的脚,让她本就沉重的步伐更加沉重。 但是,信乃步毫不在意。 咻嘡、 又向前迈了一步。 在这完全感觉不到活人气息的深山之中,在这异样的寂静之下,她独自一人,一边听着自己的身体破水而行的声音,一边紧盯着漂浮在水面之上的人偶,朝着水池的正中央走去。 人偶的周围被沾满尘土的绳子围着,绳子上挂着『危险』的警示牌。越往水池中间走,淤积便沉积的越深,朝中心形成一个深深地陡坡,恐怕一失足便会深陷淤泥之中,再也无法活着浮上来。 信乃步朝着如此危险的水池中央,独自向前迈进。 咻嘡、 这一步便使得她身体一小子沉到了腰际。 但是,她的脑髓已经麻痹,对自身的危险没有任何感觉。 下脚的动作让池水荡起波浪,漂浮在水面上的人偶,随水面摇摆起来……而她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人偶那飘忽不定的煞白脸庞,盯着那刺进它双眼的两根钉子。她现在意识极为清晰,清晰得已经丧失思维,而在她的意识所形成的视野之中,就只有那只人偶,刺在那只人偶眼睛的两枚钉子。 只是,她从周围树林之间的黑暗之中,感觉到了无数个潜藏着的小小气息。 人偶一般的小小气息与实现麇集在周围的黑暗中,直勾勾地注视着她,催促着她,就像督促年幼的孩子回到父母身边一样,一个劲地催促着她。 她如果继续再往前走,恐怕就没办法靠自己爬上来了…… 但是站在池中的她,在那些气息的监视之下,在那只眼睛被刺入钉子的人偶的引领之下,朝着前方准备迈出可谓终结的致命一步。 ……可是。 「————你在做什么?」 此时,从身后传来一个细微的少女声音。 「!」 随后,周围的气息一下子躁动起来。信乃步对此感到着急,一心想着赶快往前走,正以迟缓的动作准备把脚从淤泥中拔出来。 「不可以喔」 可是还正当她与脚下深深的淤泥搏斗之时,她感觉到身后的那个声音已经靠近过来。啪哗,随着下水的声音,人的气息停在了她的背后,一只雪白的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 这一刻—— 噗滋、 随着肉里开出洞来地声音,放在肩上的手指上,开出了密密麻麻的小孔。 「!!」 那只手就像一碰到信乃步的肩膀就被某种不好的东西传染了一般,眨眼间便被斑点所覆盖。那些密密麻麻的小孔中即刻渗出乌红色的血液,整只手变得就像患某种可怕疾病而起疹,惨不忍睹。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在信乃步脑中与周围铺开的那种异常明了的感觉,就像被触碰她的那只手吸走了一般,顷刻之间便被拂去了。由于之前的感觉和意识尤为清晰,因此在丧失的现实感和思维恢复之后,她认识到了自己之前的所作所为,惊讶与恐惧在她心中迅速膨胀。 「呀啊!!」 信乃步大声尖叫,扭动身体,然后失去了平衡,把手撑在了水池里。 她手够到池底较浅的部分,好不容易支撑住了身体,但之前只是发梢泡进水里的头发,这一下有一半长度掉进水里,整个人成了在你水池中蹲下的状态。 然后————在眼前的水面上,信乃步只见滚滚而落的血珠消融在泥水之中,大吃一惊。 「…………!!」 她抬起脸,看到与自己身穿相同制服的少女正站在消融的红色那边,那只满是孔洞的手就像不属于自己一般无力垂下。信乃步对这位光脚踏进池子,现在正俯视着自己的少女,非常熟悉。 「长壁同学……」 长壁命听到信乃步叫自己,不解地歪起脑袋。 她是读书社的同级生,长壁命,是长壁骏的姐姐。不论体格还是容貌都没有明显特征。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她似乎会自己会用剪刀剪自己的头发,头发左右两边长度不一,从这里便可一眼看出,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女。 她正用惺忪的目光看着信乃步,但又没有在看信乃步。她正用那双聚焦怪异的双眼看着信乃步,但焦点确实还是对不上,然后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朝信乃步这样说道 「……真木同学,你被诅咒了喔」 「!?」 信乃步大吃一惊。这时,她向信乃 步伸出了那只血淋淋的手。 那只手上开满了孔洞,惨不忍睹。但看到那只手的时候,信乃步无意间发现了一件事。 那些空洞,看上去就像是————被粗钉子刺伤的一样。数不清的空洞虽然几乎没有规律,但都像人的双眼一样,必定是两个一组排列在起来。 「………………」 信乃步转过投去,看到那只双眼被打上粗铁钉的人偶依旧漂浮在水面上。 「……我觉得,你最好是设法处理一下」 她俯视着信乃步,用几分超脱现实的口吻这样说道 「你人很好,我就告诉你好了。在这样下去,你会被人偶杀死的喔」 「…………………………!!」 乌云密布的天空从漆黑的枝叶间霍然透下的漆黑夜色,如同堕天使的背光一般在命的身后展开。命用那双不聚焦的眼睛,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茫然若失的信乃步。 4 梦人家的内线电话响了起来。 时间是晚上,熏正要离开的时候。熏在慌忙之中接了内线电话,过了片刻,慌慌张张地来到了梦人身边。 「……信乃步她……」 「这样啊」 梦人淡漠地点点头,拄着手杖站起身来。然后,熏用手机通知在外面待命的定仓,跟随梦人走向玄关。 梦人他们之前得到信乃步冲出真们家的消息后,准备出发寻找。 此时,他们已经准备完毕,让定仓发动了车子,正准备出发。 「……」 梦人他们离开玄关。接到熏电话的定仓正好从外面打开了玄关门。 随后,只见被完全敞开的玄关之外,信乃步正站在玄关灯的灯光之下。她的表情十分空洞,从衣服到头发沾满了泥水,在变成土黄色的水手服胸口中,正抱着一只眼睛被打进钉子的日本人偶。 「!」 看到信乃步非同寻常的样子,熏捂住了嘴。 打开玄关的定仓虽然贯彻他身为忠实司机的身份,始终面无表情,但他的表情隐约还是看得出有些僵硬。 「梦哥……」 信乃步用细微的声音,勉强说出了这么一句。 「……」 梦人对她这幅样子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像特别开心一样,把嘴角完成了笑的形状。 ————喵嗷。 随后,从敞开的玄关之外,一个特别像人模仿出来的猫叫传了过来。那猫不知在院子里的什么地方,但听起来出奇的近。 五刻 当红作家的兴趣 1 「……啊,嗯。是这样啊,我明白了」 身着工作服的父亲说完后,挂了电话,然后转身说道 「梦人找到她,把她保护起来了」 这句话,让真木一家人以及放心不下专程跑到来的祐季子之间弥漫着的略有紧张的气氛,消散了。 信乃步当时正准备用铁钉扎自己的眼睛,被现人拦住,最后她甩开了现人,飞奔出了家门。此后,真木家立刻全家出动,使用汽车和自行车到处寻找信乃步,但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跑的,根本找不到她。在放弃这种本办法,到处打电话,并犹豫着要不要报警的时候,梦人的电话打了过来。 在这种乡下没装什么路灯,一到夜里外面便一片漆黑,还有野狗出没,所以非常危险。 而且同时,因为这里是偏僻的向下,对惊扰警察有很大的避讳。真木家在这片土地上肯定已经算是相当怪的人了,然而就连他们也无法彻底逃出这个常识的束缚。 「哎……太好了。真把我头发都急白了」 母亲深深地舒了口气,捋了捋胸口。原本放脚炉的地方放上了真木家的餐桌,她疲惫地坐在了餐桌的椅子上。 「不过信乃步那孩子也是的……怎么突然之间做出这种事来……」 「听梦人说,她好像在学校里遇到了不开心的事」 父亲说完这句话之后,不知是觉得自己义务尽到了,还是纯粹对事情丧失了兴趣,总之以一切告终般的态度坐在了上座的椅子上,点了根烟。 「哎,没事就好」 「是啊」 「……」 听着父母这样的对话,现人很不痛快地把嘴扭了起来。 ——怎么可能完全没事啊。 现人怀着不愉快的心情,将贴了创可贴活动不便的手掌反复合上张开。 在阻止信乃步用钉子刺眼睛的时候,他被信乃步用非常大的力挥开,而那个时候被钉子挂到,手受了伤。面对好像完全不把这当回事的父母,现人不论在内心还是在态度上,都愤懑的不得了。 ——算了,被他们担心也很烦人就是了。就算跟他们抱怨,也只会让自己不开心。 现人在小时候,的确对靠兰花栽培多次获奖的父亲,很率真地感到钦佩。但是现在,对于个性已经彻底扭曲的现人而言,自己的父亲到头来,就是个神经质又麻烦还爱冲艺术家的农民。事到如今,他对这样的父母已经无话可谈了。何况,他根本提不起劲去说他当时闯进信乃步房间的事。 现人一边看着手指和指甲上贴着创口贴,传来阵阵刺痛的手,一边思考。 ……当时,现人从隔壁妹妹的房里听到了动静。 那是踩在榻榻米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就好像有很多人在狭窄的房间里不停乱跑。因此,现人那时候准备抱怨两声,便闯进了信乃步的房间。 那就是 吱、 吱、 吱、 吱、 的声音。 到头来,在信乃步的房间里很没找到发出那种声音的痕迹,到现在也完全搞不懂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而且,现人进自己屋之前,信乃步房间里应该没有任何人,但出现在门口的『人偶的手』却缩了进去。再把这件事算上,今天晚上遇到的净是怪事。 ——那是幽灵么?是离奇现象?别说傻话了。那不过是梦人所写的戏言。 现人对自己之前看到的东西,以及对它们感到的疑问和恐惧,一起硬摁进了意识底层。 ——去思考那种事,简直太蠢了。专程去说那种事也不会被爸妈当回事,只会白白给梦人添乐子,这我可不要。 「……嘁」 现人不禁咋舌,结果遭到扎在身边的祐季子追问。 「怎么?信乃步被找你,你不满意么?」 「你可真啰嗦。我不爽的不是她,是我受伤的事」 现人烦了起来,抓住祐季子的帽檐,往下一扯。祐季子「呀」地一叫,连忙按住帽子,重新调整帽子的位置,把从大小调节孔中伸出的头发调节好。 「你干嘛啊。信乃步平安无事,这有什么不好的啊」 「我不好,我简直吃大亏了」 而且,伤口尽管没那么大,却出奇地刺痛。 尽管这么痛,但看上去并不严重,因此无法得到他人的体谅,这也让他十分恼火。 祐季子说道 「想开点吧,你是阻止信乃步才受伤的,所以伤的光荣。有男子气概哦」 「为啥用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 「你这人可真别扭。你救了你的妹妹,很好地履行了做哥哥的责任,我明明是在对你刮目相看来着」 「你爱刮自个儿刮去」 现人不屑地哼了一声。 祐季子摆着一副无奈的表情,缩了缩脖子。然后,对现人的态度感到吃惊耳朵祐季子,稍稍有些含沙射影地说道 「算了,总之小梦把她保护起来了,这样就能放心了呢。小梦跟小现你不一样,对妹妹疼爱着呢」 祐季子本以为现人听了这话可能会发起火来,可现人却又哼了一声,不屑一顾地嘀咕起来 「……那家伙根本就不管信乃步」 祐季子愤愤不平地向现人看去 「才没那种事,他又不是你」 「哈」 现人觉得祐季子根本完全不了解梦人,嗤之以鼻。 但是,现人也没心思跟她再解释。就算解释,也只会被认为是出于嫉妒的中伤,遭到她的非难,落得搬石砸脚的可怜下场。 就这样,现人转过身去,打开门准备离开房间。 就在他正要离开房间的时候,熏说过的话忽然在他脑中闪过。 『……现人,你很懂那个人呢』 回想起这句话,现人禁不住抿紧了嘴。 ——少开玩笑了。 现人在脑中再次否定了熏的那句话,就像要抛开脑中的那句话一般,重重点关上了房门。 ? 梦人家离神社很近,信乃步艰难地到达梦人家之后,在这凄惨而又异常的状况之下,不得不将这件模仿梦人作品的诅咒人偶的事情坦白交代出来。 信乃步本以为说完后梦人会不开心,但事情出乎她的意料,梦人竟反而追问起来。 「自己的作品被人模仿,自然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信乃步借梦人家的浴室洗了个澡,穿上了熏借给她的尺寸不合的睡衣,然后好不容易将整件事情讲了出来。虽然,梦人便对信乃步十分肯定地说道 「但实际存在效果的话就另当别论了。你知道我正在搜集诅咒的事例,进行编辑对吧?我对那种事情很感兴趣,而且也拥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提提意见出出主意还是没问题的」 「真、真的么……!?」 信乃步抬起了脸,她的脸上,不安、顾虑、安心交织在一起。信乃步也非常情况,梦人正在杂志的连载上,以及出版社运营管理的官方网站上收集诅咒及离奇现象相关的故事。 「那当然了」 在漆器餐桌上坐在信乃步对面,正拿着钢笔记给信乃步所说的话做记录的梦人,向信乃步点点头。 在人面前惦着一条毛巾,那只眼睛被扎进钉子的日本人偶就像一具从水里打拖上来的尸体,湿哒哒地躺在毛巾之上。 直至不久之前,梦人一边听着信乃步的说明,一边检查那只人偶。但是,可能是没有从人偶身上发现特别可疑的地方,梦人没过多久便放开了人偶,人偶便被搁置在了桌子上。 然后 ,似乎当做居家服穿着和服的熏过来为他们的绿茶续杯,这时梦人指着那只人偶,问道 「熏,你对这人偶怎么看?」 「问我的……意见么?」 熏一手提着茶壶,把手放在脸上,皱起眉头 「该说可怜呢,还是浪费呢……我觉得人偶是好东西」 熏摆出困扰的表情,看着人偶答道 「我看这人偶有些年代了。她不是现成的制品,是出自正经的手艺人之手。大概,是从祖父母那个年代的人那里继承下来的吧……不然的话,应该就是擅自从家里带出来的了」 「喔」 「从专门制作和服为人偶穿上的行为来看,人偶的主人应该相当重视人偶,不会这样糟蹋。如果是为了搞恶作剧而擅自拿出来的,我看至少一顿揍是免不了的」 熏似乎能够鲜明地想象出读书社那些学姐的样子。梦人听到她的回答,笑着点点头 「谢谢,这确是你的观点。原来如此,技巧,历史,关爱……在植上人的毛发的话,就很有说道了呢」 梦人夹杂着戏谑这样说道,然后用毛巾包住人偶,拖向一边。此举就像在表达,这东西已经没用了。信乃步在那个水池中,经历了一场悄无声息的生命危险,认为这只人偶便是自己身上发生诅咒现象的原因,拼了命才把它捞上来。费尽千辛万苦弄到的东西被如此不当一回事,她心里难免有些失落。 信乃步不禁问道 「梦哥……那只人偶,已经用不着了么?」 「嗯,现在已经没用了」 梦人给出了肯定,并接着说道 「这个人偶,最开始便在你面前被亮了出来。这就表示,发现并处置这个人偶,已经几乎不可能对『诅咒』的发展造成影响」 「诶……」 信乃步对梦人的道理听得一知半解,感到困惑。梦人摆出稍稍思考的样子,将手放在下巴上,接着说道 「对了……譬如说『丑时参拜』,便相传是以平家物语的另一版本『宇治桥姬』的逸闻为基础,于江户时代前后成立的,『得嫉妒心旺盛的贵船之神相授的咒法,使用后变成女鬼』的故事。其正式作法为,身穿素衣,将用来往火盆里放铁瓶的金属环反向扣在头上,在上面插上蜡烛点着火,穿高木屐,胸口挂上镜子,腰上插着护身匕首,嘴里叼着梳子,于每晚丑时,以五寸钉将象征对方的稻草人偶钉在神树之上。 然后,重复以上的步骤,直至愿望达成。不过,在进行仪式的过程,有着『决不可被人看到』的禁忌。但是,被打上钉子之后的稻草人偶,不管是被人发现还是被处理掉,基本都不会对诅咒效果造成大的影响。也就是说,这个人偶,很可能象征着『被打上钉子之后的稻草人偶』。这也就表示,并非灵能力者的我们想要破除诅咒,所要针对的就不是人偶,而是必须针对诅咒的无效化条件『仪式过程中』进行阻碍」 信乃步听着这样的解说,微微低下头 「这样啊……」 「没阻止也算了。仪式过程要是被人发现了,执行者就必须杀掉发现者,发现了也难逃一劫就是了」 梦人觉得很有意思,轻轻地窃笑起来。 信乃步笑不出来,仍旧垂着头,愣愣地说道 「那么……怎样才能把这个诅咒消除呢?」 「天知道」 梦人想要打住这个话题似的,简短答道。然后,他用盖上笔帽的钢笔笔尖,沿着刚刚做的记录,在桌上的笔记本上滑过。同时,他顺着笔尖看着那些记录,思考了一会儿,不久带着未结束的思索,静静地张开了嘴 「……诅咒能不能解开,如何解开,只能说要看情况」 梦人说道 「只不过,诅咒达成的理论全都是共通的。信乃步,你读过弗雷泽的《金枝》么?」 「……没读过」 信乃步摇摇头。梦人短暂地抬起目光确认情况,然后微微点头,继续往下说 「十九世纪英国的文化学、人类学学者詹姆斯·g·弗雷泽,提倡巫术是不成熟的科学,文化即是巫术向宗教,继而向科学逐渐进化的体系,而《金枝》则是集其研究成果之大成的著作。在《金枝》中,弗雷泽对人类自古以来所使用的巫术进行分析,并将所有的巫术定义为『sympathetic magic』,即『交感巫术』。『交感巫术』是表示巫术的根本思想中存在『发生过接触的东西之间会存在相互作用』这一法则的专业术语。弗雷泽得出结论,所有诅咒的成立都要遵循这一法则。 然后,『交感巫术』可按要素大致分为两大类。 一种是『接触巫术』,一种是『顺势巫术』。 接触巫术即是『物体一经互相接触,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继续远距离的互相作用』的思维。来说说这个『接触的法则』……打个比方,你偷走对方的头发或衣物,用火燃烧则会让对方遭到火劫,沉进水里则会让对方遭受水难。 然后是『顺势巫术』,概念为『对相似的东西做出某种行为,相似对象也会分担该作用』。这个『相似律』的见解为,向象征对方的人偶身上打钉子,就会对对方的相同部位造成伤害,身上纹上猛兽造型的纹身,自己便能够获得猛兽的力量。丑时参拜便是典型的『顺势巫术』,但若是在稻草人偶中埋入头发或指甲,又有了『接触巫术』的性质。这并不是一定要分成哪一种,而是对巫术所含的要素进行分类的概念。 这个部分就说完了。然后,这些要素还能继续分为两种要素。 一种是『积极巫术』,一种是『消极巫术』。 『积极巫术』的概念为,通过自主进行巫术行为可得到效果,通常概念中的『魔咒』大半就是这种。反之,『积极巫术』的概念为,避免某效果而而不进行某项行为,也就是『禁忌』。 所有的『诅咒』基本都是由这四种要素组合而成的。我笔下的诅咒以及以此为基础的事例————也就是,那个『为了弄瞎对方的眼睛而在人偶的眼睛上打进钉子』的诅咒,即是『顺势巫术』的『积极巫术』。正如刚才说过的,诅咒人偶这一类可以通过增加『接触巫术』的要素来增强效果。但据我对你拿来的人偶进行的调查,并没有发现里面塞入了与你相关的东西」 梦人滔滔不绝地进行解说,说道最后示意了身旁的人偶。信乃步最开始怀着沉重的心情,渐渐地不禁听入了神,但现在又有一种被突然拉回到现实中的感觉,吃惊似的眨了眨正凝视着梦人的那双眼睛。 「啊……原来刚才是在调查那种事啊……」 「嗯。在人偶中塞进诅咒对象的一部分能让效力增强……毫无疑问,这种概念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从行为的有无上,能够稍稍了解对方认真的程度」 梦人露出邪恶的笑容,接着说道 「但从这个人偶上找不出被做到那个地步的痕迹。当然,『接触巫术』要素的有无,并不完全表示认真程度。但是,从你的讲述还有这个人偶来看,充其量就是带有恶意的恶作剧而已,确实无法让人感觉到足以令诅咒成为现实,继而威胁到人的深深怨念,也就是那种强烈『意志』。不过,这倒也是令人不痛快的地方」 梦人说道这里,忽然将顶在笔记之上的钢笔指向信乃步,问了件事 「信乃步。我之前跟你说过,『意志』是引力一般的力量,是吧?」 「呃……嗯……」 「诅咒的力量源头,也是『意志』。强烈到足以以某种形式扭曲现实的『意志黑洞』。那即是『诅咒』。但是,诅咒拥有足以影响现实的强大力量……这种事是很少见的。将这个人偶拿给你的那些学姐之中 ,某人对你恨之入骨,甚至不惜毁掉自己的人生也想杀你而后快……你有这种认识么?」 「咦……」 这个问题把信乃步问得惊慌失措。困惑过后,信乃步摇摇头 「再、再怎么说,这也不可能吧……」 她绝不是有信心这么否认,但也不觉得自己会被人讨厌到那种地步……倒不如说,是不想那么去想。她知道自己容易招人讨厌,但不敢相信竟然被人讨厌得想杀死自己。 「是的,光从你的描述听来,感觉不到那么强烈的怨念」 梦人也同意信乃步的意见,点点头接着说道 「那充其量就是性质恶劣的排挤。但是,如果并没有注入那么强烈的意念,对效果充满期待地去完成诅咒的仪式的话,光是执行是不会产生效果的。诅咒要生效,『意志』是不可或缺的。如果想像弄这个人偶一样弄瞎你的眼睛,最起码,有机会就亲自动手戳瞎你眼睛这种程度的意志,绝对是必不可少的」 「……!」 面对梦人的指正,信乃步大为震惊。她最近光顾着去在意侵袭自己的异常现象去了,这样的指正之后令她不得不想起现实中的人际关系……那样的人际关系对她造成的精神负担,绝不亚于诅咒。 她不擅长应付学姐她们。 她既不喜欢她们,也没可能喜欢上她们。她们的心眼特别坏,信乃步只求她们别管自己。 一想到被那群人讨厌得、恨得想要自己的命,信乃步便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光是想到在社团活动中总能听到的那充满恶意的大笑声是朝自己发出来,便感到身体快要哆嗦起来。 只不过,信乃步由于自己是梦人妹妹,勉强被放过一马。 当她们了解信乃步无法让自己如愿以偿地见到梦人后,信乃步获得特殊对待的理由也就消失了。可想而知,那份落空的期待,反倒转化成了憎恨。 ——学姐她们之中,有人想杀掉我? 信乃步光是想象一下,便又担心又害怕,心口霎时间完全被沉重的心情所占据。 ——究竟……是谁那么恨我? 是前社长志帆学姐么?志帆学姐个子又高,跟班又多,又可怕。看不出她是执着的书迷,所以让她如此愤怒的理由,感觉主要不是没有见到梦人,而是地位不如她的我没能顺应她的意思。 那么,是志帆学姐的好朋友,明日香学姐么?明日香学姐性格强势,嗓门很大,很可怕。平时就爱出风头,一得知能够见到梦人便向自己的妹妹炫耀,结果面子被薄恼羞成怒。而且『大伙』的心意没能顺利实现这件事,肯定也在给她的怒火之上浇油。 是平时总跟『大伙』在一起的爱子学姐吗么?爱子学姐虽然沉默寡言,但经常用非难的目光看着别人,很可怕。而且她心里积压的不满还会爆发,以前还突然大发雷霆过。她的心思让人捉摸不透,就算她心底藏着什么黑暗的东西也完全不足为奇。 学姐们的跟班万智……她一个人去诅咒谁的样子,有点想象不出来…… 但是,信乃步听梦人说,自己身边有人恨得想要杀掉自己,脑子里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学姐们的脸。 信乃步本来就对今后要跟她们见面的情况感到不安,结果她还被梦人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如果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可怕的诅咒仪式弄出来的,她心里应该还会好受些。 这时,信乃步以细若蚊蚋的声音,喃喃说道 「……是因为……我正遭人憎恨么?不是因为……人偶的原因?」 「估计错不了的。虽说是由实际存在的题材改编而成,但那毕竟是为小说创作出来的仪式」 梦人点点头 「至少在完成度上,不能指望光执行就能产生效果吧。再说了,我通过信和电子邮件中收到过很多读者实际执行这项仪式后的心得,可是其中没有任何一个的效果有你所说的那么显著」 「还、还有这种事啊……」 竟然存在那种信件,而且梦人还收过那种信件,这是令人吃惊的事情……但信乃步现在的精神状态,就连为这种事感到吃惊的反应能力都已经丧失了。 当务之急,是学姐她们。就这样,信乃步再次垂下了脑袋。 梦人对信乃步看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信乃步,你能忍耐到什么程度?」 「咦?」 信乃步不理解这个提问的意图,抬起脸反问过去。 然后梦人补充道 「我跟你都不是灵能力者。我们这样的凡人面对诅咒所能做到,就只有两件事」 梦人将无名指上戴着戒指的左手放在桌上,竖起两根手指。 「一是『忍耐』,二是『知晓』」 然后他弯下了一根手指,说道 「首先,如果你拥有强大的意志,那就忍耐吧。只求自己不被他人所扭曲」 接着,弯下了另一根手指,说道 「忍耐,仔细观察,然后知晓。诅咒最强烈的时候,是一无所知的时候。科学上的一般观点认为,诅咒的效果是藉由自身的错误认识而产生的安慰剂效应,但以存在『不能被看到』的禁忌的丑时参拜为代表,大部分真正的诅咒都是暗中进行的,而其隐秘性中蕴藏着最本质的力量。 也就是说,破除起隐秘性,便是对抗诅咒的手段。以丑时参拜为例,施术者执行仪式时若被人看到,诅咒便会反噬施术者自己。 而且在许多记录与传说中,都有这样的故事。从前有一个怀着虔诚的信仰进行祈祷的人,人们评价那个人的祈祷非常灵验。以为听闻这个评价的有学之士前来拜会那个人,结果听到那个人念诵的经文有误,便将经文的含义告诉了那个人。但从此以后,那个人的祈祷便完全没有效果了。 咒文在不知道其含义的时候才是最有效果的。认识之外的东西,还有被隐藏起来的东西里,蕴含着咒力。人们认为,西洋魔法的奥妙,多半就是利用了这样的原理。在西洋魔法中,为实现自己的心愿,贯彻自己的决心制作护身符,但通过忘记这个概念,可以让护身符的效力变得更加强大。倾注愿望制作好护身符之后,通过忘记制作护身符的目的,将愿望沉入潜意识的底层,藉此得以由潜意识引发出护身符更为强大的力量。 我从这样的事例中发觉到,『不知晓』就等于是为诅咒发挥十足力量的基础。你要不想被诅咒夺走任何东西,那就必须尽早地详细地去知晓,究竟是谁,出于何种目的,都做了些什么。虽然只是知晓,但能尽可能地提高存活下去的可能性」 「……」 「你要忍耐,并观察。做得到么?」 信乃步连自己有没有去消化这些知识都不清楚,糊里糊涂地听着梦人讲述,可她被梦人这么问起,便下意识点了点头。 「呃……嗯……」 「很好。这件事我也会去调查的,你要是有什么留意到就告诉我」 梦人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点点头。 「……嗯……我知道了」 信乃步点点头。她听到哥哥愿意帮自己是很开心,但不安的情绪却一定都没有消散。 「……」 但是———— 「喂」 突然,附着白星图案的刚笔笔尖,指向了垂着头的信乃步面前。信乃步吃了一惊,不禁抬起脸来。 「!」 「振作起来,坚定精神」 梦人以明确的口吻,向信乃步强调 「你要在心中拥有一颗质量巨大的星球。如此一来,你就能帮上我的忙了。我毕生的实业是收集离奇故事,你 能助我一臂之力」 说完,梦人戏谑地笑了起来。 「……」 信乃步眨了眨眼,目光在哥哥的脸与钢笔头之间往返。 然后,她的嘴角之上,总算微微地露出了笑容。 「……嗯……谢谢你,梦哥」 说完,她羞涩地点点头。 此时,就像时间重新转动起来一般……被池水将温度彻底夺走,洗了澡也完全没感觉温暖起来的身体和心灵,些许地暖了起来。 ………… 但就在此时。 信乃步就像被什么给牵动着一样,在脑海中略微地这么想到———— ————奇怪…… 为什么呢?不应该会这样————不应该才对。 不可能的,可我为什么突然觉得……刚才仿佛是有生以来头一次跟梦哥相互对视呢…… ……………… ………………………… 2 第二天早晨,信乃步为了做留宿的准备,被车送回了家一趟。 她承受了现人不满的不光,还被母亲吼了一顿。 「怎么能去一对要结婚的新人家里打扰别人。按这边的习惯,可能通常是把亲戚家就当自己家,可我跟爸爸很讨厌这么做。这种事本来是绝对不允许的,知道么?」 母亲虽然嘴上这么说,可还是同意了信乃步的做法。之所以会同意,想必是因为怕信乃步又做出傻事来。明面上,这次的事情被当做信乃步在学校遇到不开心的事而搞起了自残,然后因为自残被阻止而陷入精神错乱,飞奔出了家门。平时特别听话的女儿突然做出那种事情来,母亲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话虽如此,她对家人撒了谎,而且确确实实也在给梦人添麻烦,这着实让她感到十分愧疚。她怀着这份愧疚之情,取出了为住进梦人家而收拾好的行李。 然后————就剩从佛龛上拿走自己的念珠了。 虽然梦人答应提供帮助,但是信乃步对『诅咒』这种东西并没有预防手段,没有护身符,只能想到用这种东西来作护身之用了。 梦人当时是这么说的 「在灵能方面,我帮不了你。你要是认识行家,就应该找行家帮忙。如果不认识,你就随身戴个念珠或护身符求个安心吧」 信乃步当然不认识什么行家,父亲是从大城市返乡的怪人,与祖父母一代断绝过关系,因此真木家对当地宗教方面的事情一窍不通。 附近的神社平时也没有人,除了祭祀或过年前后之外,连个神官样子的人都看不到。 同样的,除了过年前后,也看不到求签和卖护身符的。 「…………」 信乃步一边上楼往卧室,一边仔仔细细地思考着。 行家,行家……一直想着这件事的信乃步,脑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长壁命的身影。 她在水池中身陷危险之时,救她的就是命。但信乃步没有向梦人提过她。这是因为,信乃步自己心里都不知道怎样去看待她。信乃步从未听说过她拥有灵感应力。 那样的传闻兴许存在,但信乃步没什么那么深交情的朋友,所以这种传闻也传不到她的耳朵里。在信乃步自己的认识中,命是个有心理疾病,经常因为药物作用而神情呆滞,而且言行诡异,因为梦游症以及爱在固定地方徘徊的毛病,不时总会跟警察发生瓜葛……这些事情,都是母亲在监护人之间听到,然后信乃步无意中从母亲那里听到的。 ——但是,她在水池里救了我,这该如何解释呢?而且她当时还清清楚楚地说过,那是诅咒,我会被人偶杀死。而且,她当时就像从我身上把诅咒吸走了一样,手臂上受了难以解释的伤……莫非,她是灵能力者?而且,她的灵能力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就被当成了疯子? 信乃步心中冒出疑惑。 ——找她咨询的话,他会不会帮我? ——真的可以么?这么想会不会太自私了? 她的头脑中,空有假设与疑惑越积越多。 她心里也觉得应该去问问看。现在,她应该已经顾不得面子了,可还是非常地在意他人的目光。信乃步就是这样一位少女,所以她连这种决心都下不了。她极端地不想被人讨厌,因此过分地去在意他人的目光,结果连正常的交际都做不到,导致她与周围格格不入,最终被身边的人讨厌。信乃步一切痛苦的源头,都归结于她这样的性格和思维。 即便到了这种火烧眉毛的时候,她依旧无法从这螺旋怪圈之中抽身。 信乃步非常害怕失败,根本不敢去尝试。 她让自己的头脑被那诸多解不开而思绪所淹没,同时她迈着沉重终于到达了自己的卧室,然后将手放在槅扇上,将槅扇打开。 随后。 在打开的槅扇里面,她看到了一床铺好的被褥。 「!?」 信乃步一看到那床被子,思考一下子停住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她基本上完全记的,但在她的记忆中,房里没有铺被子。 在这个拉着窗帘的昏暗房间里,那床大被子几乎盖满了狭窄的地面。 敞开着的壁橱,沉没在灰影中的被褥,摆好的枕头……然后用来盖的被子,在稍稍靠枕头一边的中央,正好有一个就像有人偶被盖在下面一般的隆起,正体描绘出一道不自然的曲线。 「…………………………………………」 面对这个昏暗沉静的房间,信乃步感觉自己僵了很长一段时间。 她屏住了呼吸,面对着那床静静铺着的杯子,脑子变得一片空白,思维停止,如同时间停止一般愣愣地站在原地。 ……咦? 自己的房间里根本没铺被子。就算是家里的谁铺的,把橱柜敞开不管也实在很怪。 不对,被子里那个鼓起来的是什么? 那下面,究竟是什么? 「………………」 信乃步的心一下子凉了下来。 沉默之中,胸口之下的心跳变得十分剧烈,就像打磨过的紧张感,开始顺着皮肤往上爬。 「………………」 她很想逃离这里。 她很想赶快逃离这里,去喊人过来。 但是,她心中「没办法跟任何人提『诅咒』的事情」的这种思维,把她的身体牢牢地定在了这里。而与此同时,哥哥那句「你要忍耐,并观察」也将她的心束缚在了这里。 ……咕噜。 她咽下一口空气,横下心来准备调查。 她强行让微微发颤的全身动起来,按捺住几欲发出惨叫的内心,踏进了房间里。 房间里铺着被窝而无处下脚,于是她踩着被窝的边缘,向里面走去。她感到皮肤就像被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扯动着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眨也不眨,凝视着枕头以及下边被子隆起的部分,压低本就几乎停止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朝那个隆起靠近。 「…………」 一点一点……她靠近枕边。 手伸了出去……微微颤抖的手,抓住被子的边。 她停顿了片刻,微微吸了几口气,然后抓住被子的手猛一用力。 她心中膨胀起来的紧张感,令他瞪圆双眼,屏住呼吸。 在把弓拉满一般的沉默过后,她奋力地先开了被子。 「————!」 里面什么也没有。 在那团不自然的隆起下面,什么也没有,只有微微下陷的,垫着用的纯白色被窝。 ? 「『现象会如仪式中进行的发生』这个概念,便是『顺势巫术』的重点。你要多加小心」 「……」 被这样叮嘱,获准在梦人家留宿的信乃步,周末并没有发生什么事,在平平安安中过去了。 梦人心胸宽阔,同意信乃步一直住在家里直到这件事解决。梦人心里的主意,应该是想让事情发生在自己能看得到的地方,然而周末什么事情也没发生,新的一周平平安安地开始了。 信乃步并非希望有什么事情发生,然而这样的情况让她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有些伤脑经。她是因为有异常现象发生才得到同意住进梦人家的,然而什么也不发生的话,信乃步就怕被梦人以为自己企图留宿编造了那样的谎言。 而且,如果被当做是信乃步搞错,那信乃步就丢人丢大了,最糟糕的情况,说不定还会被梦人以为信乃步的脑子出了问题。 如果弄成这样,那信乃步以后就再也没脸面对梦人了。 在这种年代悠久,还有专门的人打理的洋房中生活,对信乃步来说就像做梦一样。但正因如此,现在完全无事发生的这种情况,让信乃步觉得自己就像自己没付相应的房租一样,感到坐立不安。但是,周末转眼即逝,信乃步不得不去上学了。在梦人的推荐下,信乃步决定暂时从梦人家出发去上学,信乃步虽然感到十分快乐,但反之也觉得十分惭愧。 到了早上,她一从二楼的客房下来,美丽的漆器餐桌上便摆上旅馆那种和风早餐。不久,穿着水手服的熏乘配有专职司机的高级轿车出发前往隔壁城市的高中,而梦人则直接窝进书房。信乃步在那位和服之上穿着围裙的家政阿姨的目送下离开梦人的家,从自动开关的铁隔栅风格的院门离开,以不同以往的路线去上学。虽然穿过校门之后便是平时的学校,但之前的过程却截然不同,让她有种新鲜感。甚至在到达学校之后,她的心情也跟平时不太一样。 如果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上学,她的心情肯定会非常轻松。 信乃步怀着这番惋惜,在鞋柜之间的踏台上脱掉鞋子,换上室内鞋。现在的时间还有些早,没有晨练的学生大多都不会这个时间到校。不喜欢跟人打照面的信乃步,喜欢在鞋柜周围人不多的这个时段来学校。 就在她向高耸的鞋柜里放进自己的鞋子时。 「信乃步……」 「咦?」 她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叫自己,转过身去。 是绫芝亚由美。亚由美拘谨地在胸前轻轻挥手,在她缺乏胆气的笑容两边,两束辫子正在摇摆。 「啊……早上好,亚由美」 「嗯,早上好……」 两人彼此问候。不擅长临时对话的她们,在这种时候经常只是问候一声便彼此道别,但惟独今天不知是何原因,亚由美僵在原地,摆着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是信乃步问道 「呃……怎么了?」 「嗯……在那之后……你不要紧吧?」 听到亚由美畏畏缩缩的回答,信乃步纳闷起来 「咦,什么事?」 「那个…………人偶……还有学姐她们……」 「啊……还好……」 这个提问,让信乃步的脸色黯淡了下来。 她并不是没事,但又不能对亚由美说出实情。因此,信乃步微微一笑,故意岔开话题 「嗯,难免会受一些打击,但我没事」 「嗯……那就好……」 「梦哥……梦人哥让我在他家住了,所以我没事。这件事要保密喔」 「咦……真好啊……好羡慕……」 亚由美真诚地这样说道。如果学姐们听到这样的事情,厚脸皮的要求跟谩骂数落一定会源源不断接踵而至。 说到这里,她们一时间没有话题。话题并不丰富的她们,如果不聊双方都有读的书,平时都像这个样子。可是今天说完话之后,亚由美还是迟迟没有离去,站在信乃步的跟前。 信乃步不解地向她问道 「……怎么了?」 问题刚一出口,亚由美便非常难以启齿地,总算开始说重点了 「那个……在星期五的晚上,我接到了学姐发来的邮件……说是让我们集体无视你……」 「!」 信乃步那略微有些轻松的心情,顿时被彻底吹散了。 她不禁无言以对,仿佛血气被抽走的冰冷感觉在胸口弥漫开来。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她们正暗地疏通着欺负自己。尽管信乃步早就觉得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之后,绝望的心情仍旧超出了她事先做好的心理准备。 「有、有这种事啊……」 「嗯……」 信乃步只勉强说了这么一句,而亚由美十分愧疚地缩紧身子,对信乃步点点头。信乃步下意识地低下头。但是,看到信乃步低头,自己也低下头的亚由美,其实话还没有说完 「可、可是,看到那条邮件的时候,我觉得那么做的话实在对你太过分,所以……我就不由自主地给学姐发了条邮件」 「咦?」 「我写的是,『还是别那么做了吧』……」 「……!」 信乃步大吃一惊,向亚由美看去 「这、这么做的话,你也会受牵连的啊……」 「嗯……」 连亚由美也会成为学姐她们的目标。 尽管亚由美的心意让信乃步很开心,但信乃步在觉得开心之前,首先感到的更是吃惊、担心及愧疚。 她被我牵连了。 怎么办。 信乃步般茫然地这么心想。可是由于不擅交际而没有结实到可靠朋友的信乃步,在这种时候完全想不到解决之策,脑子里除了空洞地念着那句「怎么办」之外,什么也想不到。 她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对亚由美说什么好,想不出该说什么话,只是看着亚由美。信乃步张大双眼杵在原地,亚由美低着头呆立不动,两人在鞋柜之间的黑暗空间中,一语不发地面对着面。 「…………………………」 「…………………………」 ——怎么办,亚由美也完全不说话了。 两人一声不吭地呆呆站在原地,她们之间弥漫着令人坐立不安的沉重气氛。 信乃步的思考一直在空转,脑袋里只有「怎么办」「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到底会怎样」这些空洞的思考。 ——照旧参加社团活动会怎样?我和亚由美会遭到无视么?会被她们说难听的话,会被她们嘲笑么?还是……会被她们更加恶劣地排挤、为难? 信乃步回想自己所遭到的待遇。 怨恨。 排挤。 还有。 还有。 还有。 信乃步————想了起来。 她想起了那时候自己所遭到的待遇。想起了现在所处的这种异常状况的开端,也就是当时发生的事情。 想起了……眼睛被刺进钉子的……人偶。 不可以! 焦躁感顿时在胸口扩散开来。 远比得知自己正遭到诅咒的事情时更加强得多的恐惧和焦躁,在她小小的内心之中到处乱窜。自己被怎么样也就算了,已经基本已经习惯了。可是,眼前这个羸弱的挚友也要遭到同样的待遇,这让她纯粹地感到残酷,纯粹地感到恐惧。 而且……这还是她还是被自己牵连,出来袒护自己所造成的。 一想到这里,焦躁与愧疚便浓稠地交融在一起,如同具有腐蚀性的毒素一般,把内心搅得天翻地覆。 不对……要说自己已经习惯了,也是骗人的。 在那个池塘里发生那件事之后, 惊魂未定的她直接去找梦人。当她听了梦人所说的话之后,就像被搅浑了一般现实感变得稀薄的那份『恐惧』,时至现在浓度剧增,在心中喷发而出。 本身便存在的『恐惧』,在之前只不过是被梦人……被梦人讲述的话语削弱了而已。而现在,魔法解除了。 那份尽管存在于记忆中,但感觉上又不属于这个世界似的那种,钉尖逼近自己眼睛的恐惧,如今猛烈地扎进了精神之中。 还差一点,自己就把钉子扎进自己的眼睛了。 信乃步吓得脸色苍白,开始发抖。现在,如果这里不是学校,如果亚由美不在面前,信乃步肯定会当场蹲下去,然后嚎啕大哭。 ——这个『诅咒』,会降临到亚由美身上么?怎么办?如果不及时设法解决……会出大事的。去跟学姐她们谈判的话,她们会不会放过亚由美? 信乃步虽然做出了这样的假设,但她以往的黑暗经历让她再清楚不过,事情绝不会如自己所想的那么顺利。 ——索性把『诅咒』的事跟亚由美坦白,让她多加注意?不……我这么做,她会相信么?不……会不会已经太迟了? 两个人面对着面,呆呆地愣在原地。在这不算太长的时间中,无数的思绪在信乃步的头脑中盘根错节地交织在一起,然而苦思了半天却一句话也没办法说出来。 「……」 沉默到最后,信乃步依旧没有得出结论,只是想着好歹得说点什么,张开了她那张舌头发僵的嘴,对亚由美开口 「啊……呃……」 正当她将意识拉从思考的混沌中拉回到眼前之时。 她察觉到在亚由美背后,有张脸正从鞋柜的缝隙窥视着她们。信乃步大吃一惊,只觉一阵恶寒,整个人霎时间便僵住了。 「…………………………!!」 在那一瞬间,她看到那张脸……是日本人偶的脸。 可是,她所看到的一幕立刻以错觉作结,出现在那里的不是人偶,而是一位少女。 她是长壁命。她身体约有三分之一藏在鞋柜后面,愣愣地看着信乃步这边。她如同死人一般无声无息,如同死人一般面无表情,就像是一开始就已经站在那里似的。当信乃步看到她的瞬间,不知为何突然有种背上突然被一只冰冷的手戳中一样,惊讶地张大双眼,原地僵住了。 亚由美察觉到了这种不正常的气氛。 「……咦?」 然后,就在亚由美转过身去的瞬间,如同亡灵一般站在那里的命,悄无声息地扬起了那只缠着一道道绷带的手, 咻地 指向了亚由美的眉心。 「噫!?」 亚由美倒吸一口凉气,彻底愣住了。 随即,在强烈无比的异样紧张感之下,鞋柜周遭的空气冻冻结了。就如同时钟坏掉了一般,在这短短的瞬间,三个人之间的时间……停住了。 ……但是,在下一刻。 「唔噗」 命的喉咙发出作呕的声音,两腮随即鼓了起来,沾满血的某种东西从她嘴里冒出来。 「!!」 「!?」 那东西……竟然是钉子。是汇在一起,许许多多根粗钉子的头和末端。 鲜血从命的唇缝中溢出,滴落,那些钉子的表面和缝隙间粘满了血,就像婴儿被产下一般,渐渐从命的嘴里冒出来。 滋啦、滋啦,就像植物生长的声音。 吱叽、吱叽,就像昆虫孵化的声音。 随着诡异的声音,长钉缓慢地从满是鲜血的嘴里,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伸出来。那些凶恶的大钉子长得可怕,少女的口腔根本不可能容纳得下,完全足以深深地刺进她的喉咙。 「…………………………!!」 滋噜、 滋噜、 成把成把沾满血的长钉,一点一点从喉咙里面呕吐出来,一点一点从嘴里冒出来。 两个少女紧缩着身体,发不出声音来,只能僵在原地,注视着可怕的一幕。 然后,在她们面前基本上完全露出的那把钉子,随着打湿的金属相互摩擦的刺耳声音,如同羽化之后站起身来的昆虫的足一般,自然而然地展开。然后,在嘴里满满展开的钉子,就像被产下的卵一般,上面滴着混着黏液的血,拉着丝从嘴唇脱离,洒在了地上。 啪唰!! 混着血的大量钉子掉了下去,钉子、血和唾液就像碎开来一般,在地面上飞散开来。 钉子和血沫撒了一地,星星点点的血迹与触感飞洒到裙摆之下的腿上。 「…………!?」 刺鼻的铁腥味弥漫开来。随即,在僵住的信乃步跟前,就像塞子拔掉了一般,命的嘴里溢出一大口血。就这样,命的脚失去了力气,膝盖瘫软在地上,身体侧倒下去,只有微微的痉挛,一动不动。 刹那间的空白过后———— 「————————————————!!」 亚由美就像用指甲抓脸一样,捂住了自己的脸,发出仿佛将整个世界冻结的可怕惨叫,当场瘫坐下去。 信乃步的脑子一片空白,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在这个被惨叫声冻结,随即又开始躁动的世界之中,信乃步心中完全被单色的恐惧、绝望与无助所占据,只能怀着仿佛眼前发黑的负面感情,呆呆地愣在原地……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六刻 真木梦人的收集 1 绫芝亚由美被一名发觉骚动后赶到的老师带去了保健室,之后精神状况一直很不好,便早退离校了。 她乘体育老师的车,被送回了家。路上在车子里,那位充满威严,完全不懂什么叫细心的老师向她问起了当时事情的经过,但亚由美答不上来。 照理说,应该由亚由美的家里人来接亚由美的,可很不凑巧,她的父亲跟已成人的姐姐都因工作正在外地出差,而她也没有妈妈。她的妈妈在她上小学的时候,开车载着祖父母遇到了车祸,三个人一起撒手人寰。 亚由美向老师道了谢,在家门口下了车。 现在绫芝家并不是什么有钱人家,但房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老而气派。 亚由美在大门口下了车之后,打开了大门旁边开出的一扇小门,走进院子。虽然其实可能还不到需要早退的程度,不过亚由美的精神状态确实很糟糕,谁都看得出她脸色很差。 「……」 她现在面如白纸。 感到脑袋和眼角微微发热,心脏和胃部就像被轻轻拧紧一样。 亚由美在这种状态下,拿起玄关的钥匙,瑟瑟发抖插进锁眼里。她可能是真的在发烧,感觉的焦点有点不上。在这种模糊的世界中,手边的景象却出奇鲜明。她转动钥匙,打开了因老旧而不太顺畅的锁。 咕咚、 从竖在玄关正对的面的屏风后面,一只穿着鲜红色和服的日本人偶,露出了侧倒的脸。 「!!」 煞白的脸。 殷虹的唇。 漆黑的眸。 亚由美站在黑漆漆的玄关之外,当她与竖在正对面的屏风后头露出的人偶四目相交的瞬间,她吃惊地张大了双眼。 咻、 仿佛整个空间被寂静铺满一般,声音从周围消失无踪。 充斥着整个玄关,如同被密封在内的冰冷空气,扫过她全身的皮肤,扫过她张开的眼球,扫过她的内脏与内心,顿时间向外流出。 「………………!!」 在冷冰冰的感觉之下,她浑身发僵,愣在了原地。 她的脸色依旧惨白,然而那不是纸的那种白,而是日本人偶一般的煞白。 ? 「……嗯,你就去吧」 梦人对电话另一头的信乃步这样答道。 现在学校的课程已经结束,到了放学的时间。打铃后没过多久,信乃步便打来电话,向梦人传达她想要探望亚由美和梦的想法。 今早在学校鞋柜发生的那起事件,梦人已如实了解。他接到信乃步的电话后,以家长的身份联系学校,问取了相关情况。亚由美早退,信乃步接受老师的问话后回去上课,以及吐出血和钉子的长壁命随后便被老师用车送到医院的事情,他都仔仔细细地打听到了。 「吐钉子啊……」 梦人一边将通完话的手机收进怀里,一边嘀咕起来。 随后,他轻轻地用手杖戳了戳脚下的混凝土侧沟盖,朝着下方问道 「你对此怎么看?」 「……」 在旁人看来,他正在莫名其妙地自言自语,可是侧沟之中有气息动了起来。那个气息就像动物正烦闷地扭动身子,但在随后,一个好像被压烂了一样的模糊声音,从盖子下面传了过来。 「……那恐怕是灵媒一类的东西吧」 「我也赞同」 梦仍哼着笑了一下。 「闹了半天,信乃步那家伙原来还藏着这么有意思的东西啊」 梦人的口吻听起来特别开心。那个从侧沟下面传来的来路不明的声音,以烦躁之中带着几分苦楚的腔调说道 「你这家伙又来了么!」 「那当然了」 面对那个气息所表现出的烦躁,梦人煞有介事地哼着一笑。此后,他没有再听脚下传出的声音,从这家又卖文具又卖面包,商品没有统一感的杂货店前面,朝着前方不远的初中校舍,以及开始从校门出来的学生们看去。 梦人是算准这个时间,来到这里的。 可是,他的目标不是信乃步。梦人向那些如蚂蚁般陆陆续续走出校门的学生们望了许久,不久之后,人潮开始变得时断时续的时候,她看到一群结伴出来的少女,随即眯起了眼睛。 他就像在确认一般兀自点头,然后拄着手杖迈出脚步,向那群女生————边走边聊的那四名少女走过去,装出一副笑容向她们搭腔 「你们是读书社的人么?」 「咦?」 被搭腔的那群少女,先是疑惑地转过身来,但当她们认出叫住自己的是梦人之后,全都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张大双眼,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像陷入错乱状态一般面面相觑。 「……!」 「咦?」 「咦?」 「不会吧……」 梦人见她们恨不得立刻放声大叫的样子,以简单的动作安抚住她们的兴奋情绪。然后,梦人挂着笑容,将手中的手提包里朝她们打开,向她们展示里面的东西,问道 「能跟我稍微说说这个人偶的事情么?」 「!!」 包里装着的,是一只双眼被打上钉子的日本人偶。 一看到那东西,本来雀跃不已的四名少女顿时脸色铁青,面容坚硬。 2 信乃步靠读书社的联系簿,来到了一处门庭俨然彰显着世家风貌,宽敞气派的日式大宅。 「哇……」 这里靠近七谷的中心地带,有许多大房子与农田交错而建。这栋被年久开裂的土墙围着,院地非常之大的房子,正是亚由美的家。 水渠就像护城河一样从亚由美家门前通过,盖在上面的短而宽的混凝土盖板,将大门与道路连接在了一起。延伸到水渠外壁的围墙下部是长着青苔的石墙。可想而知,不是水渠以前便时由石头垒起来的,然后到了近代用混凝土进行过加固,那就是将原本有护城河的地方利用起来,打通之后修成了水渠。 信乃步站在有屋檐的大型院门之下,反复地对照名册和门牌之后,不知所措地愣在了原地。 在这个乡下地方,有些方面保持着土风土味,而这里就根本找不到门铃或内线电话。信乃步太怕羞,不敢大声往里喊,于是便无休止地站在原地,自顾自地烦恼起来。过了不久,一辆汽车听到了信乃步身后的路上。 「啊……」 信乃步看着看着,从车上下来一位身着某公司灰色制服的年轻女性。 「找我家有事么?你我家妹妹的朋友?」 「啊,是的……」 信乃步如实回答女性的询问,略显慌乱地说出自己的名字,随后女性就像明白过来的样子,走到门前打开了大门。之所以没装内线电话,似乎是因为门一开始就没上锁。把门完全打开后,女性又上了车 「稍等」 随后把车开进了大门。 ……然后 「学校跟我联系过了,可我直到现在都有工作,抽不开身」 自称亚由美姐姐的女性这样说道,招手让信乃步进门。 「听说好像没有什么大问题,所以就没有强行抛下工作……她没有受伤吧?太好了」 「是……」 两人走向气派大屋的玄关,亚由美的姐姐从信乃步口中简单确认过亚由美的情况,这么说着的时候便到达了玄关。正当她插进钥匙的时候,门便嘎啦嘎啦地响了起来,这忽然令她纳闷起来。 「……门怎么敞着啊」 她摆着伤脑经的表情拔出钥匙,打开了玄关门。玄关门随着嘎啦 嘎啦的声音打开后,便看到正对面不远处竖着一个迎客的大屏风,然而这个宽敞气派的玄关却给人一种萧条空虚的印象。 屏风之前虽然摆着一个大花瓶,但里面没有插花。 偌大的玄关之中却只有一面屏风和一个空花瓶,如此缺乏装饰的布置让这里显得非常的不协调,反而彰显出冰冰冷冷的感觉。 「我们家空有这老旧而宽敞的房子,但人手不足,打扫起来实在不便,所以成了这个样子,别见笑」 姐姐一边尴尬地解释,一边走进屋里,招信乃步进屋。屏风那头是一条走廊,地板上确实积着薄薄一层灰。在姐姐的带领下,信乃步随着地板发出的吱吱声,顺着走廊往前走。 「……你就是真木同学吧,我常听亚由美说起你」 「啊……原来她经常谈起我啊……」 姐姐一边走一边跟信乃步说话 「听说你哥哥是作家呢。谢谢你愿意跟她友好相处」 「不敢当……」 信乃步害羞地低下头,简短地作出回应。得知亚由美也当自己是好朋友,信乃步有些开心,同时也有些害羞。 然后,姐姐又接着这样说道 「亚由美会给人偶起自己好朋友,还有喜欢的人的名字」 「……」 忽然间听到了自己在意的词,信乃步虽然态度上没有反映出来,但心里还是有种不好的感觉。 「人偶……?」 「是啊。那孩子从奶奶那里继承到了很多很多人偶,给她们起自己,还有喜欢的人的名字。很古怪吧。其中还有『信乃步』喔」 对年龄相差不少的妹妹的幼稚行为,姐姐十分欣慰,又有些困扰似的呵呵一笑。 「虽然觉得她那么做有些孩子气,但毕竟她早年便失去了母亲,实在有些难以启齿呢」 「原、原来是这样啊……」 这是信乃步头一次听到亚由美家里的事。可是信乃步听到这件事,脑海中不知为何有种不好的预感微微地扩散开来。 ————咦。 但信乃步无法理解这股不好的预感究竟是怎么回事。 信乃步此行,是来探望被自己牵连,而且还看到命身上发生的凄惨一幕后郁郁不振的亚由美的。 她很担心,也很愧疚。她对命也怀着相同的感情。信乃步很清楚,自己虽然没办法将这份感情直接化作语言,但是怀着给亚由美和命赔罪的心情来到这里的。 正因如此,这股不祥的预感,与信乃步本来的心情背道而驰。 有什么让信乃步无法释怀,但信乃步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让那东西明确化为疑惑的形态,因此无法去思考那是什么,一直怀着那微弱的无形不安,跟着姐姐走向走廊伸出。 没过多久,姐姐停在了一面槅扇之前,向内呼喊 「亚由美?」 姐姐稍稍竖起耳朵,可是没听见里面回应,不解地皱紧眉头之后,又朝里面喊了一声。 「亚由美?真木同学来探望你咯」 可是等了一会儿,依旧没有回音。 里面别说是回音了,就连一点点声音,一点点气息都感觉不到。姐姐脸色突然变得不安,这次一边喊一边将手放在了槅扇上。 「亚由美?」 在呼喊的同时,姐姐轻轻打开了槅扇。 可是槅扇打开之后,里面什么也没有,也不见亚由美的身影,只是一个主人不在的房间,默默地存在于那里。 「咦……那孩子上哪儿去了?」 姐姐十分吃惊,一边说着一边走进屋里,环视屋内的情况。 信乃步也被她牵引着向里头探去。亚由美的房间有八张榻榻米大,跟因为信乃步因狭窄而不得不收拾的卧室完全不同,房间里收拾的井井有条,而这让本来就大的房间就显得更大了。但是,尽管大小和数量之上存在差距,然而放置的家具却与信乃步的房间相差无几。 书桌,书柜,衣柜。 信乃步的房间里虽然没有衣柜,但有挂洋装的衣架,壁橱里也有装衣服的空间,分担着同样的用途。 可以说,这里是典型的,乡下朴实的爱书女初中生的房间。可是,亚由美的房间里,摆放着信乃步的房间里所没有的,而且恐怕几乎所有初中生的房间里都不会有的,非常惹眼的东西。 桌子上,书柜的缝隙间,衣柜之上……房间里的角角落落,都摆着大量的日本人偶。 而且,在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张一块榻榻米大小的矮桌,桌子上铺着红色的地毯,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放着数不清的日本人偶,那无数双眼睛盯着屋内空无一物的地方。 这个屋子,就像是日本人偶的『巢穴』。 定睛一看,桌子下面有日式的裁缝用具。虽然每只人偶都有相当的年代,然而全都维护得非常好。 信乃步本来就害怕人偶,现在还被『人偶诅咒』所折磨,因此她对这个房间感到十分毛骨悚然。但是,更加吸引信乃步目光的,是装饰在亚由美书桌上的两只人偶的其中一只。 那是一只穿着鲜红和服的人偶。 当她环望屋内,目光停留在那只人偶之上的瞬间,强烈的恶寒窜上她的背脊,直冲她的大脑,令他惊讶地张大双眼,无法动弹。 信乃步认识那只人偶的和服。 她想忘也忘不了,在那个梦里————不,到了现在,已经无法判断那究竟是不是梦了。在那个晚上,在自家的楼下,被那个黑暗中出现的气息一点一点逼近的记忆中,最后看到的那只人偶身上穿着的和服,毫无疑问跟眼前这只人偶身上的是同一件。 一看到那件和服,信乃步便哑口无言,呆若木鸡。 眼前这只穿着鲜红色和服的人偶,恐怕跟深深烙印在记忆中的那只人偶是同一只。这样的东西,不知为什么被放在亚由美的桌上,与另一只穿着茶色和服,表情凛然的童子人偶相依相偎。 「——————!!」 ——怎么回事!? 没过多久,姐姐发觉到信乃步盯着人偶愣住不动的样子。姐姐顺着信乃步的目光看过去,注意到了那只人偶—— 「啊,那只就是叫『亚由美』的人偶喔」 牵挂着不在这里的亚由美,漫不经心地这样说道。 「咦……」 「然后这个男孩子,似乎是你的哥哥」 听到姐姐这么说,信乃步向那个童子人偶看去。 ——梦人的人偶是怎么回事? 信乃步茫然地盯着桌上与『亚由美』的人偶挽着手相依相偎的人偶。但是,说明这个情况的姐姐看着桌上,露出了带着几分不解的神情。 「咦?没看到啊。平时『信乃步』的人偶应该放在一起的啊……」 她这么说着,歪起脑袋。 「穿着藏青色和服的……啊、嗯,现在不是聊这个的时候。亚由美那丫头,究竟上哪儿去了啊」 姐姐暂时抛下疑问,对信乃步留下一句「稍等」后,便离开了房间,满屋里寻找亚由美。 「…………」 然后,信乃步被独自留在了房间里,仍旧盯着桌上的人偶。 她盯着那只露出空虚的,装模作样的表情的红和服人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之前一直避免去思考的『不祥预感』已经变得异常巨大,彻彻底底地从她意识中夺走了温度。 ……刚才,姐姐是不是说,「藏青色和服」? 疑惑在信乃步心中膨胀起来。 在亚由美桌上红色与茶色人偶旁边的书挡中,夹着的不是课本也不是笔记,而是梦人的全部著作。 ? 「对不起,但唯独这件事请一定要相信我们。人偶真不是我们的!」 「……」 听到在她们中似乎是头儿的高个子少女这样说道,梦人微微颦眉。 梦人向读书社的少女们展示人偶,并对此进行询问,结果她们简简单单地便承认了自己的过错,道歉的声音此起彼伏。 梦人的气势落了空,对此有些扫兴,一时间什么也没说。但没过多久,承认自己过错的少女们开始极力地对梦人解释这件事情。 于是梦人问道 「……具体说说」 「往人偶眼睛上打钉子的不是我们!当我们走进活动室的时候,眼睛被刺进钉子的人偶就已经摆在桌上了!」 领头的少女是这么说的。旁边那些跟班对她说的话纷纷点头,一个个都用申辩的目光看着梦人。 「我们发现了那东西,于是耍起了坏心眼,想到用它吓唬吓唬拒绝我们要求的真木同学————也就是老师您妹妹」 少女申诉到 「所以,我们并没有模仿老师您书中的情节欺负您妹妹。做出那种事的另有其人,请相信我们!」 「……」 梦人无言地听着他们拼命的申诉,把手杖的柄顶着下巴思索起来,尖锐地挑起眉梢。 ? 啪叽! 只闻绳子绷断的声音,数不清的小秋从信乃步的手腕上飞散开来,在走廊的地面上撒得到处都是。 「咦…………咦?」 石头小珠在信乃步脚下噼里啪啦地弹起,滚走。从家中的佛龛中带出来,之后一直悄悄戴在手腕上的那串念珠,突然之间毫无征兆地断掉了,散了一地。 信乃步在亚由美的这间满是日本人偶的卧室里一刻也待不下去,离开了房间。而这件事便发生在她关上槅扇的那一刻。亚由美的姐姐离开之后,被独自留在这间卧室的信乃步,对这些人偶的疑惑越来越鲜明,没一会儿便联想到了一个不好的想象。 信乃步最终还是开始怀疑……双眼被扎进钉子的人偶,会不会是亚由美的。 ——这怎么可能……她为什么这么做? 信乃步无法理解自己的出的结论,在混乱中离开了这间屋子。可就在她关上槅扇的瞬间,戴在她手腕上的念珠断掉了,石珠应声崩散弹飞。 「咦————」 嗖、 就在此刻,一阵寒气猛烈地窜过她的背脊内侧。 她下意识用视线追逐那些撒开的念珠,窜上背脊的强烈恶寒令她身体绷紧,当即全身僵硬,定格在了俯视地板的姿势。 在俯下的视野周围,空气瞬息之间发生变质。等她注意到的时候,周围不知不觉间变得一片死寂,裸露在外的肌肤……不,就连衣服之下的皮肤,都能感到气温离奇下降。寒气透进皮肤,渗入脏腑,甚至渗入内心之中。 「………………!?」 周围一片寂静。 脑中出现轻度的耳鸣。 冰冷的空气扫过皮肤与意识。 在这冰冷沉寂的世界中,从刚刚拉上槅扇的,里面装满大量人偶的房间里之中……感觉到了气息。直至前一刻应该还什么都感觉不到的,本应空无一人的那个房间之中,不知不觉间出现了某种气息。 「…………………………」 咯吱……那是仿佛在空气能够感觉到重量的,鲜明的气息。 那些气息,不知不觉间就出现了……然后那些气息,就像正隔着槅扇盯着这边一样。 「…………………………」 「………………」「……………………………………………………」 「…………………………………………………………」 「………………」「………………」 「………………」『………………』「……」「………………」 「…………」「………………………………」「……」「…………………………」 「…………………………」『…………』 「……」 那是……无数双,无言的视线。 信乃步低着头,一动不动。大量的视线就像窥视着她的脸一样,从槅扇那边直直地窥视着她。 「…………………………!!」 她浑身发僵,冰冷的汗水从全身上下喷发出来。 在每一寸肌肤上冒出的微微汗液,接触到静谧而冰冷至极的空气,寒气通过汗水侵蚀皮肤,继而渗透全身。 她感受着这种异常的含义,然而从脑袋一直到指尖都完全僵住,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来。 这就像是偶然而低下头,可不知为何有个疯子突然站在面前,被疯子死死地凝视着一般,在绷紧的空气中,既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 轧、 几乎发生倾轧的强烈紧张感,将全身的皮肤、肌肉,乃至内心抽搐起来。 她就像是被那并立着的一张张槅扇,关在这条向两侧长长延展的走廊之中一般,遍布其中的冰冷恐惧,令孤身一人的她连眼皮都没法眨一下。 「…………………………!!」 她张大双眼,然而连脸都抬不起来,只能任凭无数双眼睛隔着槅扇盯着。 就像被极力拧紧的时间,一秒一秒地慢慢过去。但是,这段紧张的停滞…… 忽然 咯吱、 随着倾轧之声,突然之间动了起来。 「……!!」 那是老旧榻榻米地板发出的倾轧声。 那是身体重量压在榻榻米上发出的脚步声。 咯吱、咯吱、 脚步声,在接近。 在眼前的槅扇里头,大量的脚步声————大量的人正向这边靠近。脚步声起初只有面前的槅扇里头,转眼间范围扩大,从隔壁的槅扇,再隔壁的槅扇,还有身后的槅扇,都开始冒出同样的倾轧声。几秒钟后,包围这条走廊的所有槅扇里头传出的无数脚步声,将走廊,将这周围,将这一切,彻彻底底地淹没干净。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咯吱、  咯吱、咯吱、 咯吱…… 走廊上,空气中,耳朵里,脑袋里,全都咯吱作响的无数脚步声所填满、淹没。身体和灵魂就像被这些声音压垮一般,萎缩、冻结。 她的内心早已声嘶力竭地惨叫起来,然而她呼吸停止,发不出声音。 她的内心慑服于逼近而来的无数脚步声,在身体动弹不得的状况下,正被无法理解的恐惧无休无止地削磨着。 然后。 不久。 咻嗒、 突然,脚步声停了下来。 直至刚才将耳朵,将听觉彻底淹没的脚步声,同时消失无踪。 取而代之,令人精神错乱的无声充斥在周围的空间,阻断了空气的流动,就如同走廊上的时间停止了一样。 鸦雀无声 过了一阵子。 嘶…… 周围的槅扇,全部,不约而同地,打开了一条缝。 她在视野的边缘……看到了。绷紧的感觉……感觉到了。隔壁的槅扇,再隔壁的槅扇,身后的槅扇,乃至身后的隔壁的隔壁的槅扇,同一时间,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嗖、 能将背脊冻结的极寒空气,灌入到走廊之中。 然后————从所有槅扇开出的缝隙之内…… 滋噜、 无数小小的白色手指,冒了出来。 那是人偶的手。那一只只手,从手指开始,缓缓出现。然后,五颜六色的和服衣袖露了出来。又过不久,头发也露了出来。它们密度渐渐增加,眨眼间便如同要从槅扇缝隙中爬出来一般,色彩可怕的虫群相互交融,渐渐地,渐渐地填满槅扇中打开的缝隙。 「————————————————————!!」 不要!不要! 她在心中放声惨叫。 可她不论多么想叫出来,她的嘴里还是一声都发不出来,身体连指尖都动不起来。 滋、 滋、 在周围,塞满槅扇缝隙的人偶混合物,发出微弱的声音。 她从那些人偶身上感受到投向自己的无数视线,身体动弹不得冷汗涔涔,在心中不住地惨叫。 不久之后。 眼前一直关闭着的槅扇,嘶地,微微打开了。 「!!」 里面以前漆黑一片,数量惊人的人偶,密密麻麻地摆在黑暗之中。 然后,从那片黑暗的深处…… 滋噜、 穿着红色和服的少女,突然将两只煞白的胳膊伸了过来—————— 那双死肉一般冰冷的手,如同要用大拇指刺进她的眼球一般,抓住了她的脑袋。随后,她在可怕的力量的之下,从头部被拽进屋内的黑暗之中。 …………………………!! …………………………………………!! ……………… ? 文化情况后过了许久。 真木梦人乘出租车来到绫芝家,得到了亚由美姐姐的接待,然后来到了这个房间门口。 他换用左手握住手杖,右手撑着柱子跟槅扇来支撑身体,沿着走廊往前走。带路的姐姐脸上充满了不安,这一方面像是对梦人有愧,同时也像是想要依靠梦人,样子看上去很可疑。 梦人沿着这条被大量紧闭的槅扇分隔开来的走廊往前走,来到亚由美的房间跟前,打开了那面槅扇。 「……」 屋子里空无一人。 只不过,日本人偶在房间里散了一地。 「………………哼」 信乃步最后不知所踪,没有回去。 同时,亚由美依旧行踪不明,没有回来。 3 ………… 深更半夜,有只『手』寻找窗户。 白皙纤细的手从外面伸出来,就像对双开式的窗户进行检查一般,在窗户上摸来摸去。 手找了一会了,最终找到了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将其悄悄打开。打开窗户后,那只手的主人从窗外的夜色中翻进窗户,入侵到了房间里。 房间里一片漆黑,像是储藏室。 月亮被云层藏的严严实实,只有夜色中的微光从窗户透进来。摆放在这漆黑房间之中的家具和物品,只能看到阴影和轮廓,就像博物馆中的展品。 入侵者就像要寻找什么,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内移动。不久,入侵者摸到墙壁,顺着墙壁找到了开关,点亮了灯光。 屋子刚一亮起来,一扇被贴满符咒的门便被照了出来。 「………………!!」 入侵者发出压抑的尖叫。这是少女发出的声音。 少女条件反射地从那扇密密麻麻贴满符咒的门前向后退开,只闻哐当一声,她的背撞到了身后的柜子。当她下意识转过身去的瞬间,与一颗小孩大小的人偶脑袋上的双眼对视,这次短促地大声叫了出来,如同弹开一般从柜子上抽身离开,在屋内四处环望。 「…………………………!!」 在不断闪动的灯光下照出来的这间屋子,很不正常。 洋房风格的门,以及刚刚进来时的那扇窗户,就像是要讲什么东西关在里面一样,内侧密密麻麻贴满符咒,散发着强烈的不祥、阴森的气息。 而且,两个开口部位被重重封印的这间屋子,俨然就像一所低级趣味的博物馆。大大小小的柜子和陈列柜一个挨着一个,墙上还像挂相框一样挂着收纳盒,里面陈列着无异于废品的老旧玩意,令人作呕的破烂密密麻麻。 收纳盒之中,成排地摆放着大量脏兮兮的,还生了锈的,大大小小的利器。 有的新得不正常,有的腐朽得就像烂掉了一样,种类和状态各有不同的人偶。 分类陈列的古老绳索。 显然不是一套的桌子和几把椅子。 锈迹斑斑,旋阀式的旧冰箱。 被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的佛龛。 被利器划处十字伤痕的,女性的肖像画。 然后————在里头摆放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双眼被打上钉子的人偶。 「!!」 看到那东西,少女僵住了。 在那张墙边桌的下面,有一只大猫正蜷缩着。 那只毛就像被抓乱一样的黑猫,懒洋洋的站起来,睁开那双闪着绿光圆滚滚的眼睛,向少女看去,然后—— 喵嗷、 用特别像人的声音,大声地叫了一声。 随后,少女的叫,突然被用力抓住。 「!!」 少女吃惊地向下看去,只见柜子下边沉积着浓重的黑影,一只煞白的『手』伸了出来,抓住了少女的脚踝。 「咦……!!」 冰冷的触感,令她禁不住把脚抽了回去,可那只『手』仍旧没有放开。腿在沉重的触感之下被硬生生地拉直,手从柜子下面把连在后头的东西往外拉,上半身从根本容不下人的柜子底下出来了。 那是一个从两只眼窝里长出十根手指,从躯体和背部长出手和脚,像蜘蛛一样的长发女子。 滋噜。 「——————————!!」 恐惧令全身寒毛倒竖,放声惨叫。当她挣脱那只手之后,异性女人随洒落在柜子底下的影子一起,就如同直视强光后深深烙印在眼睛里的影子一般,在视野中失去轮廓,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冒起鸡皮疙瘩,汗水喷流而出。 女人消失之后,她仍旧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目光没有从脚下移开……这时,靠墙桌的下面的那只猫发出了『人的声音』。 「————你走吧」 那声音非常模糊,就像使用本来没有发声功能的器官强行发出的声音。 猫说人话了。而且说出人话的猫,毛皮之下发生剧烈的起伏,就像在体内寻找发声器官一样,扭曲着它的躯体。 「在这间屋的主人过来之前,你走吧」 猫一边说着人话,身体一边起伏抖动。从猫的毛皮之间,不时能够看到煞白的人类手指跟鸟羽毛一 样的东西露出来。 可是少女依旧盯着地面,呆呆地愣在原地。 不久,一个声音从一动不动的她身后,传了过来 「————在平家物语的另一个版本中,曾经有位公卿的女儿被嫉妒心所桎梏,在贵船神社内闭门不出,为了杀死她所嫉妒的女子,渴望自身化为鬼神」 「!?」 少女吃惊地转过身去,两束辫子飞扬起来。 她只见身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开了,梦人站在门口,脸上正挂着嘲弄的笑容。 「神明可怜她,将巫术传授给了她。那个巫术的施展方法为,将头发分为五束呈角状扬起,脸上涂上朱砂,身体泡入丹红染料,将金属圈反向戴在头上,金属圈的每只角上都点上蜡烛,然后再将一根火把两头点燃叼在口中,连续三十七日泡在宇治川中。然后她便化为女鬼,令来往目睹其身影之人都将魂飞魄散而死。她所嫉妒的女人,及其对象男人,乃至他们身边的人,一个活口也不留。该女子,即是『宇治桥姬』」 「…………!!」 「欢迎你,绫芝亚由美。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 梦人对愣住的亚由美说道 「我不想窗户被打破,所以事先打开了窗户上的锁。不枉我费这番功夫呢」 梦人带着笑容他进入子。靠墙卓下面的『猫』啧了下舌,再次俯下身子缩成一团。 「这家伙叫『鬼差』。这名字是我起的,不是它的本名」 被梦人介绍的『猫』,只是摆出不愉快的态度,什么也没说。 「它跟刚才的『蛛女』是同类,都是我出于兴趣收留的,只会招来厄运的生物。你不需要在意它们」 「…………」 梦人的态度十分友好。仔细一看他的态度就会发现,他的心情非同一般的好,然而头一次跟他相见的亚由美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 「什、什……」 「这里是我的收藏室」 梦人看着说不出话来的亚由美,轻轻敲了敲身旁的柜子,向她示意。 亚由美向玻璃柜中仔细地看过去,只见里面有几只躯体已经稀碎的稻草人偶被摆放在分类盒中。 「…………!」 亚由美噤若寒蝉。 梦人露出满面的不祥笑容,向她介绍起了自己的收藏品。 「……我正在收集『诅咒』」 梦人眯起眼睛,指向靠靠墙桌的人偶说道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全都是有来历的诅咒之物。那只人偶也有幸加入到了我的收藏品中。你总不会让我再还给你吧?」 亚由美回头向那只眼珠之上扎着钉子的人偶看去,不知所措地急躁起来。 「啊……」 「这人偶很不错,大约是在九十年前制成的。头上所植的还是人的头发」 梦人边说边向不知所措的亚由美靠近 「我认识一个对七屋敷家的关系网非常熟悉的人,将人偶拿给他看后,得知这只人偶的制造者是当时居于七谷的人偶师——第三代『光四郎』。从人偶头发的特殊性,以及仪式来思考,应该是绫芝家的某位祖先缅怀夭折的女儿,于是便把女儿的头发植在了人偶的头上吧。这件事没跟你讲过么?」 亚由美愣住了。梦人走到她的身旁停下脚步,俯视着她,如轻声耳语般断定道 「总之————这就是你对我妹妹施的诅咒对吧?」 「!!」 亚由美僵住了。 她张大双眼垂着头,愣在了原地。梦人就像念歌谣一般,继往下说 「我对你的房间调查过了。你似乎相当热衷于我的作品呢」 「…………!」 「我的书,还有刊过关于我的报导的杂志,你全都收集齐了。你一方面乐于与我妹妹信乃步友好相处,一方面也总是在对能够与我直接对话的信乃步感到羡慕,没说错吧?」 梦人的话语十分流畅,却又像在玩弄对方。他强行闯入亚由美的内心,观察着亚由美的表情,同时滔滔不绝地继续往下说 「但是,你在性格上无法厚着脸皮让信乃步安排你跟我见面,于是便把那当做无法实现的心愿,压抑在心里。然后,由于信乃步轻率地做出了承诺,令你按捺不住殷切的期望,于是产生了期待。但是,这份期待落空了,于是你一时冲动在人偶的眼睛里打上了钉子。 你的动机,是『嫉妒』。你真不错。丑时参拜,宇治桥姬……日本最有名的诅咒及其原型,动机也是嫉妒。你当初控制不住内心的憎恨,一心想要折磨信乃步。然后你将人偶放在教室里,打算让信乃步看到,对不对?这是因为,看到模仿我小说情节弄出来的东西后,最受打击的人,肯定就是那家伙了。 然后,那群爱耐不住寂寞的家伙发现了那东西,兴奋了起来,就刻意拿过去给信乃步看了。本来事情到此也就为止了,但这一系列的行为,发挥出了作为诅咒的功能。你给那些颇有来历的人偶起了我、信乃步记忆你自己的名字,每天模拟着你想要的人际关系,而你的所作所为,等于是沉浸于『顺势巫术』之中。进行仪式的累计时间远远超过了所需的三十七天,模拟信乃步的人偶发动诅咒,依模拟效果势要戳瞎信乃步的眼睛。你察觉到了么?信乃步不久前到你的卧室去之后,便不知所踪了喔」 「咦……」 亚由美吃惊地张大双眼。这件事她没有听说过。 「……果真没有察觉到啊」 梦人看到她呆若木鸡的样子,哼着笑了一声,指摘道 「我知道你真正的愿望。你是想取代信乃步吧?成为信乃步那样,能跟我说话的身份是吧?」 「……」 「那么,你来这里是做什么?」 「咦?」 她不明白梦人在问自己什么。 「为了见我?为了取代信乃步?……应该不对吧。绫芝亚由美,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听到梦人这么说,亚由美向自己的双手看去。在她的手中,正紧紧握着两根又粗又长的尖锐大钉。 「……」 看到那两根钉子,她停顿了片刻,最终认识到了。 「……咦……这怎么回事?」 随后,她弄不清自己在做什么了。 不对,虽然之前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但她并未对此感觉到什么疑惑或矛盾。 现在,她意识到了。 她脑中会想起的,是在学校,长壁命吐出鲜血与钉子的画面。看到那个画面,她感到身体不适,早退离校被老师送回家之后,打开了玄关,然后——————咦? 「……!?」 然后转眼之间,她的记忆变得乱七八糟。 ——没错,我很羡慕信乃步。我羡慕她是我最爱的作家的妹妹。我认为我要比她更喜欢梦人的作品。好想见梦人,好想跟梦人说话。我觉得我有这个资格。然后,当我以为终于能够见到他的时候,我的期待被辜负了。虽然对她露出无奈的表情笑了笑,但内心之中早就被怒火煮沸了。 ——为什么见不到?亏你说过会让我见他。当我伤心得撕心裂肺的时候,你却和我一直向往的作家一起说话,一起生活。 我好羡慕。 你好赖皮。 你只不过是投到了他妹妹的胎罢了,为什么就有那种特权。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黑色的情感源源不断地从心底涌现。当她看着那三只总是摆着一起,用来幻想自己、信乃步、梦人三个人能够成为好朋友的人偶之时,她内心的憎恨顿时喷发而出。 然后 ,她效仿梦人作品中的情节————在象征信乃步的人偶的眼睛上扎进了钉子。在社团活动开始前,将人偶放进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但之后当她看到学姐们发现那只人偶之后兴奋起来,将人偶拍在了信乃步面前,大笑着嘲弄信乃步的时候,她非常气愤。 她后悔了。她没想做得这么过分。 她心里应该是后悔的。然而不知为什么,现在却站在了这里。 「………………!?」 「丑时参拜作为巫术,是向象征对方的稻草人偶上打上钉子,对打钉子的对应部位造成痛苦的顺势巫术」 亚由美内心的恐慌如实地反映在了表面上。梦人又敲了一下以示意装有稻草人偶的柜子,用讲课般的口吻讲到 「但是,执行丑时参拜人大多都认识不到,这个仪式其实还有另一个模拟效应。那是由身为原型的宇治桥姬脉脉相传下来的仪式。在头上竖起角,把脸涂得乱七八糟,让自己变成有生之日只会释放诅咒的鬼。是对自身施加的模拟巫术」 然后,梦人轻轻地拍了下紧紧握着钉子的亚由美的肩膀。 「进行丑时参拜的人,已经不是人了。当你朝信乃步的人偶打上钉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化作了只会打钉的恶鬼」 梦人继续说道 「你似乎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到这里。说了这么多之后,你应该能够明白了吧。哎,就当免费附送好了,由我亲自来告诉你吧」 梦人将挂着笑容的脸庞凑近亚由美的脸,轻声细语 「你是来把手里的钉子,打进信乃步的眼睛的」 「!!」 亚由美感到一阵触电般的恶寒。 「你已经变成了只会打钉的鬼。照理说,宇治桥姬本来应该还有其他的心愿,然而她连自身的神智都失去了,最后变成了只会杀戮的厉鬼。而你现在,正是如此」 「…………!!」 「你其实是明白的吧……那么做根本毫无意义。但是,诅咒别人,就是这么回事。当你向诅咒寄托心愿之后,诅咒留个你的便只剩下那个心愿。你将失去一切,破坏一切,最后变得一无所有。 嫉妒即是诅咒。 嫉妒俨然就是诅咒本身。它不仅会让你自己失去人的身份,还会一味地毁灭其他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地狱之炉。你自己什么也得不到,还会害别人将无止尽地失去。当你向起名为信乃步的人偶之上打入钉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变成了那样的东西」 然后梦人停顿了片刻,作出了结论 「————你因为你的嫉妒,失去了朋友,也失去了一切」 这声细语,犹如一滴剧毒,滴落在亚由美早已是一团乱麻的思绪之中。 「!!」 这滴剧毒,让松解融化的思考溶液犹如发生化学反应一般凝集起来,让头脑之中析出可怕的绝望结晶。这团漆黑结晶,噗通一下掉进她的心中,转瞬之间将她的心灵、胸口,还有眼前,染成了漆黑的颜色。然后—— 「哇啊!!」 她那一片漆黑的心之水面,转眼间膨胀起来,化为一阵类似呕吐感的冲动,冲进她的脏腑。瞬息之间,亚由美发出短促的惨叫,同时被强烈的冲动所驱使,握紧了手中的钉子,奋力地举起手,把钉子朝梦人的脸挥了下去。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距离,根本没有闪避的时间。而且奇怪的是,梦人完全没有表现出要躲的意思。挥下的钉头分毫不差地指向梦人的眼睛,奋力地刺了下去。但就在这一刻—— 汩喳、 随着一个沉闷的声音,钉子飞了出去,落在地上呯铃作响。 亚由美吃惊地向自己的手看过去,只见自己手腕如同没有骨头的皮囊一般折断扭曲,手腕以下的部分无力地耷拉下去。随后,犹如喷火一般的剧痛自手腕侵袭全身,令她呻吟着蹲了下去。疼痛麻痹了她的手臂,麻痹的她的大脑,让她双眼泌出泪水,全身上下同时喷出冷汗。 「啊————」 手腕……完全扯断了。 梦人不闪不躲,什么也没做,然而当钉子就要扎进他眼睛里的那一刻,忽然有股摧枯拉朽之力折断了亚由美握紧钉子的手腕。 而梦人,正俯视着在强烈的剧痛下浑身发冷颤抖,蹲在地上的亚由美。他就像不觉得发生过什么稀奇事一样,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只以淡漠的口吻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哎,就是这么回事」 梦人说着,用手掌的柄轻轻敲了下自己的肩膀。 「很遗憾,通常的手段伤不了我分毫。我的这具身体,似乎已经不属于我了」 「…………」 『猫』慢吞吞地走到梦人脚下,就像对之前的一连串事情非常不满一般,无言地瞪视梦人。 梦人对此不屑一顾,弯下腰来凝视亚由美。 亚由美含着泪蹲在地上继续发抖,如饥似渴般拼命喘息。梦人看着她,眯起眼睛,静静地说道 「你的诅咒,我已经解开了。那份最大的咒力已经丧失了」 「……!」 「可是,你还不赖喔。你拥有足以杀死我的力量么?」 亚由美之前一语不发,只是默默听着梦人在头上说的话。可是,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句话,禁不住抬起了那满是泪水的脸。 「咦……?」 「我并没有为你对信乃步的所作所为而生气」 梦人笑道 「要是有人知道你的所作所为,肯定会骂你蠢吧。因为你连我的面都没直接见过,却嫉妒起了我的妹妹……可我不会那么想。因为我深知,对未知事物的感情,实际上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更加强烈」 听到这似乎有些在兜圈子的话,亚由美尽管在难忍的剧痛之下上气不接下气地拼命喘息着,但仍旧抬头望着梦人。 「……绫芝亚由美,你有『诅咒』的才能」 梦人说道 「我一直在寻找,能够置我于死地的诅咒」 「!?」 扬着头的亚由美吃惊不已。梦人依旧挂着那傲然的笑容,凝视着她的眼睛,就像讲悄悄话一般对她轻声说道 「既然你拥有那种可能性,那就把你加入到我的收藏中吧」 然后,梦人—— 「如果你『意志』的源头是『由不知而生的向往』,那我与你便不会再见。但你若永不抛弃你的『诅咒』,以顽强的意志坚持去打磨它————那么,纵然我们远隔千里,你也永远都是我的收藏品」 说完后,梦人催促呆住的亚由美作出决定。 结 失踪的信乃步在第二天早上,在亚由美的房间里被亚由美的姐姐发现。 发现她的时候,她正呆若木鸡地坐在撒乱着人偶的房间中央,腿上放着那只身穿鲜红和服的人偶,捂着双眼嘤嘤哭泣。但是,信乃步并没有关于当时的记忆。 当她被姐姐喊到的那一刻,她就像从连梦也没做的深度睡眠之中醒来一般,记忆就是从那一刻起重新开始记录的。不知是何原因,信乃步对来到亚由美家之后的事情,完全不记得了。 但是,当她被问到之前去了什么地方的时候,就算撇开这件事不提,她同样无法说起诅咒的事情,所以找借口搪塞这些情况,让她伤透了脑筋。 到头来,她只能简直主张,包括这件事在内的所有事情,自己都完全不记得了。 只是在那之后,信乃步在一段时间里要定期去医院做检查了。由于信乃步在这里的行为太过支离破碎,致使母亲怀疑她的脑神经或心理上有疾病,被迫去做了诸多得检查。 另外,她还做了眼科方面的检查。 信乃步在亚由美的房间里被发现的时候,她感到眼睛里进了什么东西,眼部有强烈的剧痛,于是直接上了眼科。 经过诊查后,结果发现信乃步发红的眼睛里,不知为何进入了大大小小许许多多锈渣一样的东西,而那些东西对眼球造成了微小的伤口。虽然碎片已经被取出,对损伤的眼球也经过了几次治疗,但她出院后的一个多星期里,眼睛还是时不时地感到疼痛,而且每次疼的时候都会有锈渣继续往外掉。 「……对不起」 后来在社团活动中,她得到了学姐们的道歉。 学姐们说,她们见到了梦人。然后听说,以三年级中唯一一名读书派的前辈为中心,几名同学一起向顾问老师交代了这次人偶事件的经过,让聊天派的学姐她们挨了顿训。 在事情发生的那天,信乃步独自离开之后,学姐他们不好处理人偶,于是便扔进了神社的水池里。 在这件事上,她们也被吼了一顿,还被安排周日去打扫神社,似乎让她们吃了不小的苦头。弱小的读书社的顾问老师,是同时兼任美术社顾问的美术老师。他身材消瘦,长相就像巫婆或恶魔那般令人毛骨悚然,而且还是个出了名的怪人,休息日要一直跟他在一起度过,恐怕相当的为难。 「我们闹得太过火了,对不起」 信乃步虽然得到了学姐她们的道歉,但感到的吃惊更甚于消气。不用再继续遭到无视和欺负了,这一点首先让她感到的是安心。 她们反不反省,信乃步都觉得不重要。最让她开心的是,今后不会再遭到残酷的对待。 「……」 亚由美也被找到了。据说是梦人在寻找信乃步的时候,碰巧找到她的。 信乃步并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听说梦人发现她的时候,她惯用手的手腕骨折了,之后恐怕会落下残疾。 亚由美在被问到事情的经过时,给出的证言同样是不记得。照理来说,这种主张根本是行不通的,但或许是由于亚由美和信乃步都在近距离看到了命吐血的场景,而且巧合地给出了十分相近的证言,所以被当成了心理打击造成的短暂失忆,近期之内没有遭到深究。 在事后,梦人说道 「事情解决了。那就像是一种故事」 但是,他告诉信乃步的,仅仅只有这些 「你和绫芝亚由美,都已经不用担心了」 信乃步虽然有些不满,但信乃步不希望让梦人觉得自己不相信他,所以也就没再多问。只不过,亚由美经历了那样的事情,而且还受了伤,心情却非同以往地舒畅,性格还开朗了一些。 信乃步不清楚个中缘由。 可能那只是心境上的变化。 只不过,她在和亚由美说话的时候,总是不知不觉间有些躲躲闪闪。当时命的事情,人偶的事情,也就是这次的事情,信乃步都没提起过。 她跟亚由美,现在依旧保持着要好的关系。 「……真木同学」 有一天,信乃步在学校的走廊上被命叫住。 听说命住院的消息后,信乃步有一段时间都没在学校里看到她,但当时看她嘴里吐出那么多的钉子还有那么多的血,就感觉她出院的速度相当快。 信乃步相当于受害者的身份,因此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得到的解释却是,命因心理疾病对药物完全认识错误,在病情发作时自己吞下了钉子。信乃步对此没有提出任何意见……这是因为,她现在都还不知道该怎么去看待命。 只不过,这一天跟她搭腔的命,跟前段时间判若两人。 她并不是容貌发生改变,只不过是那双眼角微垂的双眼并没有透过信乃步看着远处的其他东西,而是很正常地与信乃步四目相交。 而且,说话也并不像以前那种非常忘我,支离破碎。 其实,信乃步并不是头一次看到命这种状态。不知是因为疾病还是药物作用,她平时精神状态可能就会不一样。 「……呃……真闷同学,对不起」 命向被叫住的信乃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道歉。 「咦?」 「就是……上次的事……」 「啊……呃,是、是那件事啊。长壁同学,你不要紧了么?」 信乃步想起那滩混着钉子的血泊,向命问道。可是在她听到回答之前,命的弟弟长壁骏现身,与信乃步问候了一声,便催促着命离开了。 「啊……」 「不好意思,我家姐姐给你添麻烦了」 「并、并没有添麻烦……不要在意」 「谢谢」 俊道了谢之后,轻轻推了下姐姐的背,「喂,药给忘了」地说着,带着低下头缩成一团的命不知上哪儿去了。 信乃步目送他们离开,随后想起自己忘记问她,在那个水池里是不是她救了自己。但同时,信乃步也察觉到,自己心底对询问此事一直下不了决心。 到头来,信乃步最准也没向命问起这件事。 ……………… ? 晴朗的天空下,风带着怡人的凉气,吹拂着开始灌溉的水田。真木梦人正走在细细的田间小道之上。 喳踏、 喳踏、 他每走一步,就会发出那种节奏奇异的脚步声。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之后,接着是手杖的铁质杖头戳在路面上的声音,随后又被另一只皮鞋发出的踩踏声盖过。 梦人正在这片土地上散步,心情大好。 若是这样,也不枉回到这种鸟不拉屎的乡下。即便平日每次散步的时候,都得被迫意识到是在揭右腿上面的老伤,但他已经明白散步拥有超越烦心事的价值了。 ————这个地方,还散落着许多的『收藏品』。 梦人的好心情,便是因为这遍地的『收藏品』。 梦人是个收藏『诅咒』的收藏家。他最开始是为了实现自己的目的而收集,尽管现在并没有遗忘那个目的,但渐渐败给了那些『收藏品』的魅力,成为了一名收藏家。 杀过人的刀具、自杀用的绳索、塞过尸体的家具、因冤孽而闹鬼的家具……这些都是梦人的收藏对象。 他深爱着那些『诅咒』,梦想着有朝一日被那些『诅咒』置于死地。 梦人是个受到诅咒的人。 她在六岁生日即将到来的前夜,被『鬼差』带走,当做贡品献给了『鬼』,然后右腿作为得到宠爱的证明,被夺走了。 只要这个证明不消失,梦人就绝对死不了。梦人多次进行过尝试,用刀则刀断掉,用绳子则绳子断 掉,就算跳楼或扑车自杀,都必定会发生莫名其妙的『巧合』,并毫发无损地生还下来。 这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作为贡品,被『鬼』召见。 在那只『鬼』的住处,那无数四肢被卸掉眼皮被缝上的人被倒挂着的,噩梦般的情景之中,『鬼差』指着那些『人』,对年幼的梦人说道 「只要顺利得到『那位大人』的青睐,你的身体被毁打上『印记』,待有朝一日时机成熟成熟,便会加入到他们之中」 「!?」 「你将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永永远远地被倒吊在那里,成为伟大的,无与伦比的『那位大人』的玩具之一,为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的可怜的『那位大人』,聊以慰藉无穷无尽的烦闷」 「………………!!」 梦人如今,仍旧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些悲惨的人类。 如果得不到那只『鬼』的青睐,那只『鬼』便会把别处取下的肢体插进其身体,令其成为人外的奴仆。然后,如果能够得到『鬼』的青睐,一只手或脚便会被剥夺,然后被释放,待到时候到来,便会加入到那些被倒吊着的东西的行列之中。恐怕……永永远远都会一直如此。然后,像『鬼差』这样的奴仆们,只要得到了『鬼』的青睐,插在自己身上的『多余的四肢』便可以被拿掉,尽心尽力地为『鬼』运送贡品。 梦人便是被那只『猫』当做贡品盯上了。 那只可怜的『神使』,已经不知多少个春秋,不知多少次向『鬼』奉上贡品,但都没有得到青睐。每当它失败一次,他的身上便会被植上新的四肢,最终还被植上了猫的毛皮,已经连自己原本是谁都想不起来了。 ————能么都够……落得那种下场。 梦人拖着被剥夺后丧失感觉的腿,在脑海中回忆着那地狱般的情景,以这诅咒之身向前迈进————直至找到能够打破『鬼』施加的『不死诅咒』的,更为强烈的『死亡诅咒』。 喵嗷、 『猫』监视着阔别数年用心献上的祭品,如同讽刺梦人一般,不知从哪儿传来叫声。梦人挺小脚步,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望着这个渺小而及其乏味的世界,露出那个仿佛在嘲弄整个世界一般的标志性笑容。 后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这次献上的是新作,《诅咒》。 故事的舞台设定为日本的乡下小镇。故事虽然以和风为主,但故事发生的时间为现代,因此也并非纯粹的和风。 《诅咒》系列是围绕诅咒的故事。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妥……说到诅咒,其实充满了童话色彩。 在童话之中,也有诅咒的元素。许多小孩子,的确也是通过童话了解一部分诅咒的。 神秘的诅咒,可怕的诅咒…… 诅咒的故事,可以俘虏小孩子的心。 童话就是这样,对孩子的心施加诅咒的。当然,那样的诅咒也深深地植入到了我的心中。 愿我的作品,对你的心施加诅咒! ……我总是这么期许着。 于是,《诅咒》便是这样一部诅咒的故事。 但愿能够给您带来快乐。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本书也拜托各位多多赏光了。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二年十月 甲田学人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这次献上的是新作,《诅咒》。 故事的舞台设定为日本的乡下小镇。故事虽然以和风为主,但故事发生的时间为现代,因此也并非纯粹的和风。 《诅咒》系列是围绕诅咒的故事。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妥……说到诅咒,其实充满了童话色彩。 在童话之中,也有诅咒的元素。许多小孩子,的确也是通过童话了解一部分诅咒的。 神秘的诅咒,可怕的诅咒…… 诅咒的故事,可以俘虏小孩子的心。 童话就是这样,对孩子的心施加诅咒的。当然,那样的诅咒也深深地植入到了我的心中。 愿我的作品,对你的心施加诅咒! ……我总是这么期许着。 于是,《诅咒》便是这样一部诅咒的故事。 但愿能够给您带来快乐。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本书也拜托各位多多赏光了。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二年十月 甲田学人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这次献上的是新作,《诅咒》。 故事的舞台设定为日本的乡下小镇。故事虽然以和风为主,但故事发生的时间为现代,因此也并非纯粹的和风。 《诅咒》系列是围绕诅咒的故事。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妥……说到诅咒,其实充满了童话色彩。 在童话之中,也有诅咒的元素。许多小孩子,的确也是通过童话了解一部分诅咒的。 神秘的诅咒,可怕的诅咒…… 诅咒的故事,可以俘虏小孩子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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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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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1st) 在少年遥远的记忆之中,隐隐约约地存在一个这样的东西。 那是一段遭受磨损,已不明晰的儿时记忆。记得当时是上完幼儿园的回家路上,遭到了欺负还是什么,哭着跑回家时的事情。 祖母打开了房间的槅扇,探出脸来,从走廊上向少年招手,然后把少年带到了自己的房间。然后,祖母让少年在这所放置着佛龛,十分昏暗的房间之中端坐。然后拉出了一个小『盒子』给少年看。 祖母这样说道 「让你见识一下好东西」 「……?」 「对爸爸跟妈妈都要保密喔。因为这是奶奶的老祖宗传给奶奶的,不能让别人知道的,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 就这样 咕咚、 祖母将一个白布包着的,小盒子一样的东西摆在了榻榻米上。 木盒里似乎放着坚硬的东西,当祖母放下盒子的时候,发出了轻微的响声。少年用他哭肿的双眼,注视着那个摆在模模糊糊的视野中的,莫名其妙的『盒子』。这时,祖母开口了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来,合掌祷告」 「……?」 少年照祖母说的,合起双掌。他虽然完全不明白这是在干什么,但他从祖母的言语之中体会到了虔诚的气息,身为乖孩子的他自然没有违逆祖母。 祖母的信仰心和秘密感,如同潮湿的空气一般,昏暗地充实着这个房间。在这个微微渗入线香气味的房间里,合掌的祖母像平时一样闭着眼睛,然而心中又怀着几分热切,口中叽叽咕咕地念诵完一段经文之后睁开眼睛,这样说道 「这个呢,是『装着神明的盒子』」 「……」 ——神明? 少年年幼的心琢磨起来。 而率直的少年,坦然地接受了祖母说的话。听祖母这么一说,再重新看看这个『盒子』,感觉确实有种庙里的感觉。准确的,那感觉就像是白布抱起来的骨灰盒,不过年幼的少年对此无法做出区分。 在凝视着『盒子』的祖母眼中,充满了虔诚……那是略显昏暗,粘稠地沉积一般的虔诚。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祖母这样说道。 这番话说得难能可贵,然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相反,让听到的人莫名地产生一种难受的感觉。少年那有效的心,感觉得出祖母所说的『神明』非同一般,发觉到祖母所说的『秘密』是不可以问的事情,渐渐对呆在这里感到害怕起来。 「……」 「下次在被人过分地欺负了,到时候就告诉奶奶」 祖母的声音听上去非常的慈祥,然而同时又非常的铁石心肠。 「奶奶会祈求神明,让欺负你的人遭大报应」 祖母用硬得跟皮革一样的手掌,抚摸少年的脑袋。 此时,少年忽然闻到一阵动物般的臭味。 少年莫名其妙地像是害怕似的缩起了脖子。在那之后,过去一年、两年……直到这件事被时间所风化,最终被逐渐淡忘————少年都不曾对祖母说起过当时发觉到的事情。 ? 然后,时光流转———— 一刻 搜集盒[atsumebako] 1 这个挑起半边眉毛,挂着笑容的男人,容貌很像绘本中出现的恶魔或巫婆。 「你也太不厚道了。在我眼皮底下就有这么有意思的玩意,你竟然等到一切结束才告诉我」 在一家用古老洋房改装而成,洋溢着古典气息的咖啡厅里。隔着一张花纹精致的欧式餐桌,他亲昵地用责备的目光看着对面的人,这样说道。他端起腾着热气的茶杯,送到嘴边。动作之优雅,与他那堪称阴森的容貌截然相反。 他是一位刚刚迈入老龄的男性,身材十分消瘦,脸色也很差,背驼得很厉害。在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有两只眼窝深深凹陷的眼睛,眼睛下面还有浓浓的黑眼圈。他的尖下巴向前突出,假作笑容的嘴角出现深深地皱纹,与其年龄极不相称的乌黑及肩长发像海带一样打着波浪,盖在他的脸颊之上。 他的容貌,酷似老插画中用夸张手法绘制的恶魔跟巫婆。 但是,他身上穿着意见深色衬衣,衬衣之上披着一件米色夹克,夹克的胸口口袋里插着一支意制钢笔,这样的行头显得非常时髦,令他乍看上去像名艺术家。 那样的感觉可以说基本没错。他所从事的职业是美术教师,在一所初中上班,不过他在古美术、郷土史领域拥有许多个人著作,也在隔壁城市的担任绘画培训班的讲师,是个倾向于学者的艺术家。 「希望你务必先告知我一声」 坐在他对面,染着茶色头发,身穿西装三件套的年轻人,若无其事地露出邪恶的假笑,答道 「虽说是眼皮底下,可那是你的业余活动吧」 这两个人,一个是老师,一个是学生。但当时,他们彼此的交集只有美术课,所以彼此之间不算很熟。 他们彼此之间的言语问候,不过是在明面上反映出他们曾经的身份罢了。老师名叫三角,是山间小镇七谷町的世家——七屋敷家旁系的人,同时也是七谷町与七屋敷家历史的研究者,在梦人与七屋敷家之女结下婚约的契机之下与梦人重逢,现在已经有了深厚的友谊。 他们只是纯粹的意气相投。 他们并不是老师和学生,而是拥有共同兴趣的朋友。 他们出于兴趣,用对等的身份来看待对方。 他们彼此,是对等的————『收藏家』朋友。 「哼……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很羡慕你啊……竟然能得到用夭折孩子的头发作材料的日本人偶」 在一番低沉的笑声之后,一边回味着当初的感叹,一边说道 「你给我看的那东西实在棒极了。虽然使用人的毛发制造的日本人偶本身并非那么罕见,但一开始就是用来当做夭折孩子替身的人偶,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现人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答道 「感谢您当时帮我鉴定」 「哪里哪里,你能给我看,我就很感激了。那只人偶的做工固然十分出色,但这也体现出,其中灌注的悲情是多么的美妙绝伦。我对那只人偶的背景所描绘出的『美』感到了。那样的东西,恐怕绝无仅有啊。然而眼睛却被那么狠毒地打上了钉子,实在令人痛惜」 三角叹了口气。但梦人对他的这番叹息,这样说道 「……不过我是正因为被打上了钉子才收集的呢」 「在这方面,与我的兴趣不相容啊」 三角摇了摇头。 「那只人偶不论在美术层面还是乡土史方面都颇具价值,岂容遭到损伤。对你来说,诅咒才是关键,而我则与你不同。虽然我也是一名收集被诅咒之物的收藏家,但我收集基准的大前提是『美』。不『美』的东西,则不是我的收藏对象。谁让我是唯美主义者呢」 三角说完扬起嘴,深深一笑。这个举动,使他本来便十分阴森的容貌,愈发地像极了恶魔,散发出一股可怕的气魄。梦人看着他那张与『唯美』一词相去甚远的脸,揶揄似的愉快地挑起半边眉毛 「……喔?」 「不,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但三角看到梦人毫不掩饰的怀疑表情,表情依旧理直气壮,既不害羞也不自嘲,反倒探出身子,紧紧地盯着梦人,用极近偏执的热切口吻讲了起来 「我用我这张脸说出唯美主义,大家都会笑呢。让我来说,容貌美丽的人才没有资格,也没有必要追求唯美主义」 「哈哈」 「那些人身边不就有最为美丽的东西么?那些人从一开始就不同于我这种不去追求便无法得到『美』的人。那种人只用照照镜子就行了。而那种明明拥有着『美』,却贪得无厌地收集美丽的东西,让美丽的东西围绕着自己,以唯美主义者自居的家伙,才是最可恶的一类人。他们心中的真正之美,其实就是他们自己,他们收集美丽的东西,无非是为了装饰自己。那种冒牌的唯美主义者,全都被诅咒就好了。 我自负丑陋的我才是真正的唯美主义者。只有丑陋的人,才能真正地,纯粹地去爱『美』。……所以,那只人偶即便成了瑕疵品,比你起来,还是与我更为相称。你应该写封遗书,待你遂愿而死之际便将那只人偶转让给我。我会比你更加更加地爱『她』」 「……哈哈」 梦人笑了起来。但是,三角尽管脸上在笑,但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他睁大的双眼之中,已经完全抛弃了客气与原则,只有名为『收藏者的执着』的,如假包换的真心。 而梦人也完全理解他的真心。 「我知道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噢!如此甚好!」 三角一听到梦人的允诺,立刻将十指在胸前交扣起来,心满意足地,毛骨悚然地笑了起来。 「哎呀,真是对不住啊」 「哪里的话,能够拜听到老师对于唯美主义如此有趣的阐述,自当以礼相奉」 梦人也朝三角回了个阴暗的笑容。 「反正到时候我人也已经死了。而且对于我们收藏家而言,自己死后如何处置收藏品,可是个重大问题,您说对吧?」 「言之有理,你说的确实很对」 三角深深地点了点头。 「收藏品的价值,只有收藏家才懂。收藏者的死,不知会让多少珍贵收藏失去伯乐」 「是啊」 「事先决定好收藏品在自己死后的处置,是身为收藏者的一大命题。好,那么能不能把那件东西也转让给我?就是沾染七条性命的纲广刀(※注)」 「……您真是好胃口啊」 梦人禁不住苦笑起来。 「哎,也罢。那么待我死后,我的收藏品便全部交给您保管吧,您意下如何?」 梦人就像知道三角会答应一样,向三角提出了这个建议。 「老师看到什么喜欢但请拿走。但相对的,请您妥善保管余下的东西,负起责任为它们寻找着落」 「噢,自当无妨」 三角心情大好。但随后,梦人扬嘴邪笑,附加了一句犹如诅咒一般令人生厌的话 「但是,人类收藏品就不能交给您了呢」 「……」 听到这话,三角的表情立刻颦蹙起来。 「说起来,你也在收藏『人类』呢」 三角的话语,如同在表达他的不解。他的表情之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为人当有的惊讶与厌恶。 「无须担心,那种东西我管不来」 「呵呵,您真会开玩笑」 「你这么说我求之不得。你那兴趣,还有那接纳方式,我无法理解」 三角直言不讳地这样说道,但梦人却饶有兴致地看着三角。随即,在梦人表情之中,那特有的邪恶之色突然变得浓烈, 眼睛像蛇似的诡诈地眯了起来,身体前倾,以窥视内心般的眼神盯着三角的眼睛。 「老师……你这是在说葡萄酸吧」 然后梦人浅浅一笑,这样说道。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将人类纳为收藏是多么颓废,老师您这样的收藏家不应该无法理解吧」 三角不愉快地吼了一声 「真会胡说八道」 「不,老师您是因为没有拥有他人的自信,所以揣着明白装糊涂,以求内心平衡啊。够不到的葡萄,心里肯定觉得酸吧。 可是老师,您那只是单纯的胆小,单纯的杞人忧天。老师您似乎很厌恶自己的容貌,因此觉得自己完全没有机会来占有别人。您这么想,我可以理解。但是,人类这种物种所追求的,并不是对自身的感情,在我们内心之中,对于『被他人所需要』的期盼要更加强烈得多。对于被拥有的人来说,就算自己只是一件收藏品,也会出乎意料地对『被拥有』这件事感到喜悦。就算并不会为此感到开心的人,只要对『被人拥有』有所期望,那便能出乎意料地与之结下纽带。这跟容貌并无关系」 「唔……」 梦人的话语,就如同一条把人紧紧缠住的蛇。三角听到那充满诱惑力的话,虽然最开始看上去雀跃的心情被一扫而空,但到语焉之际,他又转为困惑似的表情,沉默下来。 梦人看到他的反应,就像对自己那番话的效果感到满意似的,将前倾的身子收了回去,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他就像搜寻记忆一般忽然让视线飘向半空,向三角问道 「话说,老师也拥有有意思的东西吧」 「……何出此言?」 「喏,在你的学生里,有个尚未出师的『御神子』吧」 「…………啊,你是说她呀」 三角对梦人的提问首先表现出惊讶,但听到梦人说出那耐心寻味的字眼之后,又明白了梦人的言下之意。 「请给我介绍一下啊」 「她可不是我的东西。她是我优秀的学生,研究对象,协助者,也是个独当一面的人」 三角说道 「让她成为收藏品?简直可笑。我绝不会把她介绍给你的」 三角就像厌烦了一样,断然拒绝。 看到三角的态度,梦人只是笑了笑 「这可真遗憾」 然后梦人摆出原来那张装腔作势的表情,一口喝干了茶杯里剩下的,已经基本凉透的红茶。 ※注:纲广刀指有相州纲广刀铭的日本刀。 2 哐嗡嗡、 哐嗡嗡、 钲鼓在僧侣手中敲响,送葬队伍从一户邻接水田的靠山人家出发。 走在最前头的是一名男性丧主,他将一张白发老妪的照片抱在胸前。僧侣走在他的身后,然后是几个男人抬起的棺木,遗族和参加葬礼的人跟在棺木后面。 在出发的同时,开始抛洒把纸捻系在五円硬币上制成的东西,附近的孩子们聚集起来,去拾取那些东西。据说这些钱是驱邪用的。还有种说法,孩子将那些钱凑集起来买零食吃下去,就能除掉身上的邪气。 僧侣敲钲与诵经的声音,犹如渡鸟向那片以山棱镶边的碧空高飞而去。 在这个声音的引导下,送葬队伍庄严肃穆地向前进发。五月已过,时值初夏的水田之中富有规则地排列着绿油油的禾苗,让之间留出的细长道路就像一片孤岛。人们护送着安顿死者的棺木,正沿着这条狭长小路前往墓地。 在墓地那边,墓穴已由当地的男人们挖好。在七谷,土葬的风俗有很大程度上的保留。整合地域及宗教风俗的人家,在每次葬礼都会出人组成丧葬会,从挖墓、抬棺,乃至招待宴请的工作,逐一进行分配。 住在这里的人们会为丧葬会工作,而有一天轮到自家要办丧事的时候,就会得到丧葬会的照顾。 这个自古传承的循环,会将曾经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送往他的终点。 哐嗡嗡、 哐嗡嗡、 钲鼓声仿佛承载着死者的灵魂,高扬地飘向空中。 随着那高扬而澄澈的声音,身着黑衣,护送死者的队伍,静静地、静静地穿过这片万物复苏的山间田园景色。 ……………… 墓穴之上用三棵树组成一个高台,棺木用绳索和滑轮放下去。然后,遗族在诵经声中依次抓起一把土埋入墓穴中。这个流程走完后,丧葬会的男人们便快用手中的铁铲迅速将墓穴埋好。 墓穴之上堆起土包,在到时候更换石制墓碑之前,先临时立上一块木制墓碑。葬礼的流程到这里就全部结束了。丧葬会的人与遗族们,都感觉松了口气。 丧葬队的参加者一边相互慰劳,一边络绎不绝地循来时的路离开墓地。在返回的路上,十分宁静,是分祥和。然后……还有一些谈论故者及其相关之人的窃窃私语。 「日高,辛苦了」 在返程的人们之中,真木现人朝一个跟年龄相仿,穿着同一所高中制服的少年走过去,慰劳道。 那位少年穿着制服的夹克,留着勉强没有违反校规的长发。他的长相还不赖,但就是有些不出众。 他跟梦人从幼儿园开始就是朋友,家就在真木家附近……虽说是附近,但毕竟是种乡下的基准来说的,徒步走其实要花大半个小时。这次去世的,便是他的奶奶,于是现人也参加了这场葬礼。 少年听到现人的呼喊之后,在身着丧服的队伍中停下脚步,那张略显小却不失精悍的脸上挂着疲劳,对现人举起手来。 「嗯。你才是辛苦了。因为奶奶的关系,害你假期被冲掉了」 「哎,这不也没办法么」 「抱歉」 「假期被冲掉,对于忙于备考的你来说才更加辛苦吧。而且我听说,发现奶奶去世的就是你吧」 「……算是吧」 他们彼此交流着,并肩向前走去。 少年名叫日高护。在这片地方,跟现人同龄的人有一些,但同为男生的却很少。在男性朋友中,跟现人最经常在一起玩的就是阿护。话虽如此,由于当时有梦人碍手碍脚,现人总是没办法参加男孩子的游戏,跟其他孩子比起来,他能玩的机会和时间根本拿不上台面。 话虽如此,他们从当时起关系就很好,所以现人上了高中,从梦人的拖累中解放出来之后,他跟阿护的关系便从前更加亲密了。这是因为,一方面阿护跟现人是同班同学,然后最关键的是,现人在梦人成为作家后,对梦人表现出的愤怒,阿护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拿来当笑话,也没有当成嫉妒心作祟而不屑一顾。在现人身边,这种人真是少之又少。 而现人参加这场葬礼,是因为今天被送走的故人,就是阿护的祖母。阿护是独生子,并不会像现人那样被人拿来跟兄妹比较,但由于他的祖母十分争强好胜,总是拿他跟别人家的孩子来比较,一时欢喜一时忧。据说,他十分频繁地,而且毫无道理地惹来祖母的斥责。 他已经厌倦被拿去跟那些优秀的人作比较了。 正因如此,他能够理解现人心中的不满。 所以,他跟现人说话的时候,不会把现人拿去跟梦人比。这对于平时极力避开梦人话题的现人来说,基本算得上是唯一一个可以心平气和主动去聊梦人的人。 阿护虽然总是被拿来跟别人比较,但他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不如说他其实十分出色。 他擅长运动,成绩也很优秀,虽然身高较平均水平略矮了点,但容貌还算端正,在女生中也很受欢迎。 在七谷上的高中主要分为两种 ,一种是被当地人欣赏的公立学校,另一种则是被当地人瞧不起的私立学校。在初中成绩优秀的人,通常会上公立学校。然后向现人这样上私立学校的,大致有四类。 成绩不好,只求个高中学历的。 虽然没有上公立高中的学习实力,但想上大学的。 在私立学校才能得到发挥的体育特长生。 然后是虽然拥有考上公立高中的学力,但为了考上医大等更加高端的大学,着眼于特定课程的,为数极少的考霸。 阿护便属于最后那一类。 在现人看来,阿护已经趋于完人,完全想不通他哪里还有让他奶奶心存不满的余地。 虽说他被祖母还得非常讨厌与人比较,但实际上,可以说他基本离不开他的祖母。他的父母亲双双工作,将孩子全权交给祖母来抚养,等他开始记事的时候,家里就总是只有祖母。 因此,虽说他对祖母的某方面挺讨厌的,但毕竟是他最亲近的家人。这样的家人去世了,想必会对他造成沉重的打击,而且他本人也这么说过。 祖母在于病魔作斗争的时候,他或许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心梗造成的死亡来的实在太突然了。 即便这样,阿护还是表现得十分坚强,出色地完成了身为遗族的使命。在现人这种事不关己,单单只是照流程走的人看来,他能以那种态度对待参加者确实十分了不起。 现人跟这样的阿护一起,混在身着黑色丧服的大人们中间,走在这条弥漫着水土混合的水田气味的小道之上。在葬礼进行期间,他们相互之间只能打招呼。聊天的话会干扰葬礼,而且也没那个功夫。现在事情告一段落,他们才总算能够说上话。 阿护这样说道 「也替我向叔叔问候一声」 现人的父亲也参加了这次葬礼,而且是以丧葬会的身份在工作。前不久还跟其他家的男人们一起挥舞铲子。虽然以兰花栽培家及艺术家自居,但到头来,他本质上所做的跟普通农民如出一辙。现人在近几年里看待事物的眼光变得十分刁钻,对父亲挥铲子的模样觉得十分滑稽。 现人答道 「哎……他就算了」 「这不好吧,你可能是觉得无所谓……哎,算了」 阿护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说到一半就没有继续往下说了,如同绷紧的某种东西断掉了一般,轻轻苦笑了一声 「这还是我今天头一次对人吐槽啊」 「这是闹哪样」 现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不好」 「哎。我的神经似乎比我想象中绷得还要紧呢。现在跟你说说话之后,感觉总算是喘上了一口气,也感受到,奶奶的葬礼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是这样啊」 气氛稍稍缓和了一些,而阿护就像突然觉得心累一般,边走边叹气,把微微弓着的背挺了挺,然后向现人问道 「……话说,梦人呢?」 梦人没有参加葬礼。阿护问起的这件事,其实现人今天一整天都在被大人们问到,而他每次回答都含糊其辞,于是也不由得稍稍露出为难的表情,答道 「当然是没来啊」 这一次,他没有含糊其辞,而是十分明确地做出了回答。 「信乃步跟他打过电话,不过那家说跟你们已经不是邻居了,大概就是那个样子了」 现人甚至对梦人表现出了厌恶感,不过他觉得跟阿护在一起用不着隐瞒,所以喷发而出的厌恶也更加强烈。阿护只是简单地表示接受 「是这样啊。不过他说的也没错」 「在那家伙看来,你跟他只是在学校的时候玩过几次的人而已。不过,他明明能来却若无其事地连个面都不露,实在太不地道。说什么跟你们没交情,真让人火大。虽然我对他找的理由很恼火,不过说实在的,他不来倒是让我松了口气。这么说可能对不住你跟你奶奶,但他要是到了葬礼上来,我想大概就不是有点恼火就完事的了」 阿护也点头同意现人的看法。 「我觉得也是」 「嗯」 梦人出现在这里,等于是当地出身的名人难得出现,附近的人就算不读他的书,恐怕也会对他极力追捧。然后,现人身为知名人士的孪生弟弟,现在走的却是一条平平凡凡的人生路,肯定会被人们拿来比较,被一双双居高临下的目光俯视着,或被指责或被安慰或被可怜,然后闹得不可开交。 那种情况简直糟透了。以前大人们听到那个腿脚不便爱惹麻烦的哥哥闹出的乱子,总是皱紧眉头,看到总在照顾那种哥哥的现人,总是赞誉有加,然而他们现在的态度说变就变。 用不着发展成那种令人恼火的情况,现人打心底里松了口气。但是,他就算把这种事告诉周围不了解那种情况的人,也无法得到理解,所以能有阿护这样设身处地理解自己的朋友,现人觉得十分难能可贵。 就连家人都不理解的事情,朋友能够理解。 在现人心中,朋友远比家人要亲近得多,重要得多。毕竟,在生物学上跟自己可谓是相同的生命体,与自己无限接近的孪生哥哥,就是最让自己生气的人。依现人的观点,在生物学上越是接近,讨厌程度肯定就越大。 不过当他真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是被笑话「通常应该反过来才对吧」。 总之,现人对梦人没来这里感到安心。他现在之所以敢直接把话说出来,是因为周围的人都忙于走路或聊天,不会去注意他们的对话,而且现在葬礼都办完了,也不会再节外生枝。 而这件事,对阿护来说也是一样。 阿护听过现人吐露的心声,好像在思考似的沉默了片刻之后,突然降低音调,开口说道 「……我也有些感受对其他人开不了口。奶奶去世对我造成了很大的打击,可我同时也松了口气」 阿护坦白了自己的感受。 「是这样啊」 「嗯。虽然我从小就是奶奶照顾的,可是她每次听说别人家的孩子,甚至是她都没见过的人考上了名牌大学,被知名公司录取,或者当上医生之类的,就会气急败坏一发不可收拾。奶奶的自卑情结非常严重,给我施加了很大的压力,逼着我『出人头地』。现在我从重压之下释放出来之后,真是松了口气啊。不过叹气也不能太大声就是了」 阿护这么说着,把声音和目光都降得低低的,一边往前走,一边又补充了一句 「想要把奶奶听说的那些孩子全都赢过,除非当上总理大臣才行呢」 「那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现人虽然同意了阿护观点,但从阿护的说的话中能够感觉到,阿护的奶奶是真心那么期盼的。不过,这也只是光听阿护说罢了,现人实际见过阿护的奶奶,从那位奶奶身上体会不到那种感觉。 现人除了小学和阿护在一起玩的时候,就是路过或者有地方事务要处理的时候,与阿护的祖母见过几次面。虽然跟那位祖母说过一些话,但没什么交往,在感觉上就是一位很普通的,慈祥的白发老奶奶。 那应该是只有家人才能看得到的,内在与外在之间的差别吧。 譬如说现人的孪生哥哥梦人,他不论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个烂到骨子里的家伙,可他现在倒是把外表弄得有模有样。 现人说道 「……哎,虽然是血脉相连的家人,都也不一定就是大家理想之中的那种样子呢」 这是他平时就有的,最直观的感想。阿护听到这个感想后,并没有否认,但露出有些复杂的表情低下了头,就像嘀咕一样说道 「我并不是完全讨厌奶奶就是了」 「『要是改改那个毛病就好了』,是吧?」 现人哼着笑起来 「要是改掉『毛病』,谁都是完人了。问题就是出在那点『毛病』上啊。你是没去正视啦」 「…………或许吧」 「因为是一家人,所以无可奈何,因为是一家人,所以要无条件地包容对方的缺点……这种思路,我可不要。虽然畠村那家伙总是说这种话,总想让我和梦人好好关系,但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畠村是独生女,所以总是幻想着能有兄弟姐妹呢」 「……」 「哎,这种事在别人面前说会闹出麻烦事,所以我就只跟你说了」 梦人提到了从上幼儿园的时候便十分熟悉的畠村佑季子。 佑季子今天也参加了这场葬礼。在丧葬组的男人们埋棺木的时候,女人们在家里进行着其他的工作,而佑季子就加入到她们的行列中在干活。 佑季子格外受到当地老爷爷老奶奶们的疼爱,当地有个集会什么的,经常让她过来端茶倒水,或炒热气氛。她是那种走在路上都会被坐在走廊边上正在喝茶连天的老头老太太们伸手招过去的大红人,而且本人也拥有着开朗的性格,陪老年人也完全不觉得为难,所以附近的老头老太太全都护着佑季子,无一例外。 在在这种公开场合说佑季子不好,肯定会被当即当做坏人。 光是跟佑季子一个人吵都够麻烦了,而且还要引起周围老年人的公愤,搞得腹背受敌,现人光是想想就觉得烦。说佑季子的坏话,无异于往地狱的入口里钻。 「哎……」 现人被自己的想象搞得心情沈重,在回阿护家的一路上唉声叹气。现在在阿护家,女人们正为了迎接男人们回来准备茶水。现人的母亲,妹妹信乃步,还有佑季子也在她们的行列之中。 现人对这种状况,隐约地感到一种近似闭塞感的感觉。 不管是去还是回,走到哪里都不怕撞不见家里人跟当地人。现人想到这种乡下人抱团干事的风格,然而不经意地发觉到自己也身处其中,随即有种自己成为了一枚齿轮,被固定在了无法逃离的地方,无时无刻不被周围的人监视的感觉。 「……」 现人总觉得有些呼吸困难,心情变得沉重起来。 然后,当现人随着这样的心情,与阿护一起走进院子里的时候。 沙沙、 现人发觉里面的气氛有些不对劲,下意识在院门口的附近驻足,停住不动了。 「……嗯?」 停下脚步的不止现人一个,阿护,然后还有从墓地回来的其他大人们,也都一样停下来的脚步。他们感受到里面传来就像正在发生某种纠纷的气息,都注视着玄关的方向,摆着或疑惑或不按的表情,一边窃窃私语,一边远远观望。 现人嘀咕起来 「……怎么回事?」 「我去看看」 阿护这么说着,走上前去。 现人也慌慌张地跟在了后面,好在出什么时候的时候能够帮他一把。他们从身着丧服远远围观的大人们中间钻过去,走向玄关,随后便看到这场纠纷的中心人物,就静静地站在为举办葬礼而敞开的玄关处。 「————」 那是个年龄看起来与现人他们相仿的少女。 现人首先看到的是她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白衬衫,长长的整齐发梢与肩头若即若离。 就像为了与那件有些古朴的白衬衫形成反差一般,她下面穿着黑色的裙子。她感受到玄关外面越来越多的人聚过来,微微地转过头去,那雪白的侧脸,长长睫毛,强势而又成熟的眼睛,转向了众人。 阿护和现人走上前去。 现人对阿护小声问道 「……她是谁?」 「不认识」 阿护小声回答,摇了摇头。少女认出了阿护,朝阿护他们转过身来,走出了玄关,以若无其事的态度向阿护行了一礼,然后说道 「你是日高喜久女士的遗族对吧?」 从少女那仿佛上过口红一般红润姣好的嘴唇之中,吐露出冰冰冷冷的声音。阿护听到她的提问,点了点头。 「……我是」 喜久是阿护祖母的名字。少女如同确认一般点点头,在众人的注视之下,再度深深地鞠了一躬,进行问候 「请节哀顺变」 「啊,嗯……」 「我叫犬伏文音,受姑祖母之托前来」 「姑祖母?」 阿护反问。少女向他点点头,接着说道 「是。姑祖母交代我取回喜久女士的『盒子』」 少女直直地看着阿护的眼睛,说道 「有头绪么?」 「……呃……」 少女的态度十分平静,但她的目光之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激烈感觉。可是,阿护似乎对少女所说的东西并无印象,非常困惑地向少女反问 「盒子?」 「对,是『盒子』。据说喜久女士生前持有它」 少女点点头,接着说道 「你有听说过什么么?或者,有没有什么头绪?」 「……」 阿护依旧是一副困惑的表情,答不上来。 「小现」 在这个时候,畠村佑季子不知不觉地来到了现人身边。现人被她拉了下袖子,又被她喊了名字,于是向她看了过去。她跟现人他们一样穿着制服的夹克,正站在现人身旁,看着现人。 佑季子对现人悄悄说道 「那个人……」 「姑祖母……」 自称犬伏的少女,仍在继续往下说。 然后当佑季子开口的时候,犬伏也几乎同时开口了 「是『御神子』来着」 「是『御神子』」 现人听到那个词,只觉得一头雾水,皱紧眉头。但是,从墓地回来之后围在外面望着玄关的长者们,一听到这句话便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3 「咦?小现,你不知道『御神子』么?」 当现人问「御神子是什么?」的时候,佑季子做出了这样的反应。 在那之后,丧葬会的一个人找来了阿护的父亲,平息了场面。名叫犬伏的少女被带到了屋里头,葬礼最终在丧主不在场的状况下收场。现人在回家的路上,向佑季子问起这件事,于是便展开了这样一段对话。 「我哪儿知道啊」 「诶?老一辈的人有个什么,不都会说起这个事么?」 走在回家的路上,佑季子说道。 「反正你是瞧不起年纪大的人,不肯跟他们说话,也不肯定听他们说话吧。啊,不过你的爸爸妈妈是东京混出来的聪明人,可能不信那些东西呢」 现人对自顾自想通这件事的佑季子感到有些不耐烦,然后再次问道 「你真啰嗦啊。到头来,那个『御神子』究竟是什么啊」 「你生什么气啊」 佑季子露出了恼火的表情,可还是回答了现人 「『御神子』呢,是替人占卜,替人祈祷的人喔」 「占卜?」 「没错,然后还有祈祷。我家爸爸爷爷伯父伯母接连遭遇事故而受伤的时候,就让御神子替我们祈祷过。我记得那是个手里拿着像神主那个哗啦哗啦的纸的老婆婆。她对神龛一样的东西祈祷,然后给我带回了水和米」 「什么鬼」 现人扭起嘴。 「可疑的宗教么?」 「才不是。在这里,『御神子』很久以前就存在了」 「很久以前 ……究竟多久啊」 「听说在寺庙建成之前就有了。祭祀在神社做,葬礼由寺庙负责,要是有什么需要祈祷,就找『御神子』。好像只有七谷是这个样子吧」 「……从没听说过啊」 「不过,七谷的所有人,尤其是爷爷奶奶那辈,通常都是找『御神子』的喔。今天还帮高木家喔……」 「啥?今天?在哪儿?」 「在挖墓的地方,是不是有镰刀划过这样的记号?那是净化墓地的土地,就是『御神子』做的」 佑季子在半空中用手指划了个x号,然后接着说道 「在七谷,并没有供神主居住的大型的神社。替神代行事务,大多都是由『御神子』负责的」 「……」 现人这是头一次听说。 他对挖墓不感兴趣,所以看都没看。 但是,当时现人脑中所想到,只有一件事情。 又是我不知道的风俗啊…… 他一边回想刚才举办的葬礼,想到每个细节之中都隐藏着一些偷偷摸摸事情,心情黯淡下来。 ……以上是昨天发生的事。 一夜过去,到了今天,现人在靠窗的座位上,用手托着脸,不经意间想起了那件事,于是漫不经心地试着向周围正在闲聊的朋友们问道 「喂,让我换个话题。你们知不知道『御神子』?」 关于正在传阅的漫画杂志的话题,此时正好结束。现在是早晨,考生已全部到齐,教室里很多用心的学生正在做题或预习,但也有一部分不认真的家伙,现人的朋友就属于那一类。他们听到现人的提问,转过身去,七嘴八舌地答道 「啊」 「我知道」 「那是什么?」 五个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不知道,其他人全都知道。了解情况的人之中,也有并不住在七谷町,而是从隔壁城市过来上学的。 现人对大伙的回答感到意外,随之这样说道 「……没想到这么多人都知道,我还是昨天头一次听说的」 他对此多多少少有些吃惊。而且,自己要好的朋友之中,其实还有人了解自己所不知道的当地习俗,这让他也感到了微微的疏离感。 「我上小学的时候家里房子改建,当时就找过御神子」 家离高中相当近的桑田重,深深地扭起他那富有特征的粗眉毛和大嘴巴,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当时对土地与新家驱过邪。呃,等等。大概就是把这种……这种样子的绳子拉起来」 他一边说一边取出自动铅笔,画出稻草绳一样的东西。他的手指又粗又短,但非常灵巧。他很擅长与他那硕大的身躯极不相符的绘画,因此一直在为老师每个月要张贴一次的学级新闻提供插画。 「喔,我也看过我也看过。我家也搞过那种仪式」 头发微微偏黄的出水浩治伸头看到桑田画的画,十分开心地这样说道。他住在隔壁的城市,是个情绪多变,散发着不良气息的问题儿童,但他很会炒热气氛,也很闹腾。头发脱色本来是违反校规的,但他在一年级头一次的头发服装检查中坚持主张那是自然发色,还闹出了一场大乱子。即便现在,每次检查的时候老师还是不停地劝他染黑,然而他总是随口应付,一次都没照做。 「然后就是撒福仪式了吧」 「没错没错,从屋顶上把年糕啦,五円硬币之类的往下丢」 出水和桑田相互指向对方。 两人激动地聊了起来后,自认是幽默胖墩的深谷大树煞有介事地哼着鼻子,就像猪把鼻子插过去一样,气势十足地闯进他们之间 「年糕!?免费撒年糕!?年糕!?」 「吵死啦!别凑过来,你这肥猪!」 哈哈大笑的深谷,肚子被出水使劲揍了一下。接下攻击的深谷,一边心满意足地大笑,一边夸张地向后翻去。这一出虽然很无聊,但气势和时机都恰到好处,惹得哄堂大笑。 一阵笑声过后,桑田说道 「我家还撒过橘子」 「橘子不会砸烂么?」 「那砸的真叫一个烂」 「我就知道」 又是一阵笑声。 这个时候,之前一直在读传阅杂志的,高个子的山本惠吾突然抬起脸,叽叽咕咕地说了起来 「……御神子我没听过,不过撒福仪式附近搞过」 「原来大家都搞过撒福仪式啊」 现人点点头。由于山本暂时放下了手中杂志,小个头的山城大辅从旁偷偷读杂志。听到现人的感慨后,他也抬起脸,对现人说道 「我也搞过撒福。另外记得爸爸跟我讲过,妹妹将要出生的时候要去拜御神子」 由于山城住在七谷更深的深山那边,每天上学要骑自行车走上一段非常辛苦山路,所以别看他个头又小又瘦,其实浑身都是肌肉。 相对的,山本则住在七谷山脚一带的福利住房。 除了从城市过来上学的出水之外,包括现人在内的所有人,虽然可能不同班,但从小学起都是一个学校出来的。 山城说道 「话说,真木你没搞过撒福么?像你这种倒是更少见吧」 「我似乎属于少数派呢」 现人依旧托着脸,不情不愿地承认了。他虽然没说出来,但原因恐怕是因为有梦人在场。他们就算会在一起玩,但有梦人在一起就没办法出远门。从结果上来说,就连这样的信息都没有从朋友空中得到过。 深谷气势十足地举起手来。 「我!我也没有搞过撒福!」 「闭嘴!」 出水再次朝着深谷肚子上的肥肉猛地揍了一下。 「你这么肥,没人敢叫你啦!」 「好过分!」 大家再次大笑起来。 然后,就在现人他们在教室的角落欢笑的时候,教室后面的门打开了,又有一名同学走进教室。 进来的是日高护。他家跟现人家离的很近,跟现人使用相同的上学路线,所以两人平时经常会在中途碰到,然后一起上学。不过,他可能受到了昨天葬礼的影响,今天没有能跟现人一起上学,而且现人在路上一次也没碰见他。看到他走进教室,现人举起手来 「嗨」 「嗨」 这个三年十一班是升学班,而且两个升学班中更厉害的一个班。别看现人他们平时的态度特别不认真,但就连那个散发着不良气息的出水的成绩也可圈可点,他们都有着相应的应试对策,显然是一支立志进军大学的队伍。 虽然阿护跟现人他们的不同,学的是备考更好学校的科目,但由于特进班的学生也不过十几个,所以方便起见,便与较强的升学班在一起上课,而且他们课程基本上也是一样的。虽然在文理分科的时候,会对特进班教授专门的课程,而且特进班不加入社团活动,放学之后还要补课,但除了这一点差别之外,跟普通的同班同学并没有认识上的差别。 「嗨,日高」 桑田跟在现人后面,也向阿护举手打招呼。 阿护也回应了桑田。其他人也跟着跟他打起招呼。 「昨天是你奶奶的葬礼么?」 「嗯」 然后桑田这样对阿护说话,阿护还是点点头。阿护的祖母是在星期四的夜里倒下的,阿护第二天请假没来学校,然后班上的大伙得知了他奶奶的讣告。 之后,大家开始聊起葬礼的事情,现人一个人从这个小圈子中移开了视线。他身为参加过葬礼一员,没什么值得说的。另外,虽说难免有些自说自话之嫌,刚才的『御神子』话题尽 管是现人自己发起的,但如果话题聊到七谷的风俗,他就完全不想参与了。 现人依旧托着脸,看着窗外。从独立校舍的三楼向窗外看去,能将车站到这所学校之间的道路尽收眼底。 这条路一部分位于水田之间,一部分一侧是水田,一侧是学校的护栏,对于徒步而言有着足够的宽度。 沿着这条路往学校走的学生们,看起来就像传送带上输送的蔬菜一样。现人漫不经心地一边看着校门,一边听着身旁进行的对话。尽管有时能看到在初中还十分熟悉的面孔,但从视野中走过的大多不认识。就算是同年级的同学,有交际的依旧不多。这是因为,升学班跟占大多数的普通班,课程和活动都是分开进行的,所以完全没有交集。 但是,就在现人漫不经心地俯视这外面的时候,一位女生在他的视野中穿过。现人在她走过去之后,立刻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再次朝她看去。 「!?」 他认识那个女生……不对,是记得她。 她穿着这个学校的制服夹克,留着短齐梢发型。毫无疑问,她就是昨天才刚刚见过的,参加过日高家葬礼的,那位自称代『御神子』姑祖母办事的,名叫犬伏的少女。 ……原来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 现人不禁凝目而视,身体侧出边窗之外,松开了托脸的手。 但是,此时现人脑中卷起的思考漩涡,已经强烈到让他无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没错。他从昨天开始,就感觉自己在哪儿见过那个少女。如果她是普通班的学生,一次次与她擦身而过的话,会有隐隐约约记得的感觉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少女穿过窗户截取的视野,只留下背影。 现人凝视着她的背影,目送她从视野中消失。 但是—— 咻、 转瞬之间,少女朝现人所在的窗户转过身,抬起头。 「!!」 现人无法判断究竟是被她感觉到自己在看着她,还是一次单纯的偶然。只不过,现人在那一瞬间,下意识间非常多余地从窗户抽回身体,就像要藏起来一样。然后,当他再次畏畏缩缩地向窗外看时,少女的身影已经从那里消失了。 「………………」 现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手撑在窗玻璃上,如同仔细窥视一般从那里向路那边看去。路上有一些人,但对现人来说不过是背景。路上只有陌生的学生走来,那个少女果然已经不见了。 「真木,你在干什么?」 平时经常笑得很恶心的深谷,现在看上去还算有几分亲切。他摆着一副大惑不解的表情,向现人问道。 「……没什么,有件事让我有些在意」 现人本来想到将刚才看到少女的事情跟阿护讲,可转念一想,觉得跟大伙解释起来挺麻烦,所以目前只是含糊其辞。 然后,正当现人将手从窗户上拿开,准备回座位的时候。 啪叽、 「!?……痛啊!!」 他就像被静电打到一样,手指突然间痛了起来,尖叫着把手从玻璃窗上拿开,就像想要甩掉疼痛一样激烈摆手。 「哇!」 「怎么了?」 大伙一个个十分惊讶。现人在他们面前,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只见中指、无名指、小指就像被刺到一样,传来麻痹的疼痛,疼痛部位有零星点点的小伤口,渐渐渗出血来。就伤口的大小来看,这出血量十分惊人,瞬息之间便开始在手掌之上划出红线。 「喂,这是怎么搞的啊」 「……我哪儿知道」 现人一头雾水,愣愣地注视着自己手上的伤。手指肚子和背面留有同样的伤,就像被锥子钻过一样,皮和肉向外翻起,零星点点,对称地排列在手的正反两侧。 将三根手指并拢一看,发现伤口整体呈曲线一列排开。伤口的形状、大小、分部,虽然没有十分贴切的方式来形容,不过可以打个比方,就像是异常地长满牙齿的婴儿以怪力咬出来的一样。 跟动物的齿痕也略有不同。 可是在短暂的瞬间,现人似乎闻到了类似动物口腔发出的恶臭。 「……?」 果然还是动物咬的? 他这么心想,把窗户、窗帘,乃至整间教室都看了一遍。 但是,那种东西自然无毫无踪影,毫无气息。而在这个时候,血已经流到了手腕,朋友们向他递出至今,催他去保健室。现人对这个伤百思不得解,离开教室的过程中还是恋恋不舍似的朝教室反复回头看,最后被大伙一起带出了教室。 二刻 秘密盒[himitsubako] 1 「说起『御神子』,就是很早以前就在七谷及周围地区的祭司。她们是当地特有的民间巫术祭司,或民间信仰祭司,放眼全国,这样的例子不算罕见。以恐山的『潮来』为首,东北的『大神』,四国的『太夫』,冲绳的『尤塔』等,全都属于相同类型。他们主要接受当地人的委托,负责祈祷、驱邪、净化、神谕、召唤……有时还会负责诅咒。『御神子』也是其中一种」 真木信乃步对哥哥说起了昨天葬礼的事,问他『御神子』是什么。然后,饶有兴致地听过信乃步的讲述后,哥哥口若悬河地做出了这样的回答。 时间是星期一的傍晚,信乃步放学之后。信乃步放学之后,来到了哥哥及其未婚妻共同居住的房子,被带到这种时候常去的那家咖啡厅,谈起了这样的话题。 信乃步每个星期会到哥哥家去两次,开开心心地与哥哥说话。十五岁成为流行作家,十七岁立下婚约,在故乡买下一套房子的梦人,是个名声在外的知名人物。他那头染成茶色的头发弄成自然的造型,身上穿着三件套西装,背心的纽扣上垂着一条金链子,就像怀表一样。他这种经常在杂志报道中出镜的作家形象,仿佛一开始就跟这家西式风格的咖啡厅是配套的一样,在这里显得十分协调。 在这样的哥哥面前,身着水手服的信乃步坐在充满古风韵味的大椅子上面,将自己本就十分瘦小身躯缩得更小。及腰的秀丽长发还有脸上的那副眼镜,几乎挡住她的视线。那张微微俯下,完美诠释出『内向』的脸庞之上,现在微微泛红,与其说这是与哥哥见面的表情,不如说是与向往的作家面对面时的表情。梦人以前在家的时候就很少和家人说话,他获了奖成为作家后,便立刻去了东京。这也是作家·真木梦人为何在信乃步心目中长久以来的距离都似近却远的原因之一。 信乃步听过梦人的解说之后,一边俯视着装着红茶的茶杯,一边嘀咕起来 「……我都不知道,原来七谷还有那样的职业」 这是信乃步的感想。就算告诉她那是祭司,她也只能联想到鬼神漫画及昭和的侦探小说中出现的那种充满迷信的山村,完全想象不出当今竟然会有那样的职业。 「这是自古传承的传统。虽然权威性难免会打折扣,但七谷不知道『御神子』的人,应该反而属于少数」 梦人继续说道 「七谷的冠婚葬祭,节气祭祀,只要是正式的仪式活动,可以说必定会有『御神子』参与。老年人,以及受过这种熏陶的一代人,都会依照传统拜托『御神子』。像我们老爸这样,因为与爷爷奶奶那一辈关系不和而没有继承传统的人,在七谷才是另类」 「原来是这样……」 「不过,我们老爸在成为一家之主之后,也需要参加丧葬会的工作,所以我觉得他至少会有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他应该不想把那些玩意传承给下一代呢」 包括『御神子』的事情在内,信乃步从未听父母说过任何当地的传统风俗。不止如此,信乃步他们的父亲认为那修旧俗非常愚昧,不愿意自己家去沿袭。因此,真木家就只有节气祭祀的时候会最基本地去履行当地风俗。尽管梦人跟信乃步在相同的环境下长大,但不知什么时候获得了有关当地风俗的知识,这让信乃步十分吃惊。 「……不过,早知会发生这样的事,我要是也去参加葬礼就好了呢」 信乃步正在思考着关于自己家及这片地区许许多多的事,此时梦人在豪华座椅的扶手上支起胳膊,轻轻地撑着脸,另一只手把玩着钢笔,有些惋惜似的笑道 「七谷的葬礼是非常罕见的种类,时隔已久再去看看也不会有什么损失呢」 信乃步忽然响起一件事,说道 「说起来……梦哥不去葬礼,惹现哥生气了啊」 「我去了肯定一样会惹他讨厌吧」 梦人听到她这么说,哼着笑了起来,斩钉截铁地说道 「哎,反正于情于理,我都完全没必要参加日高家的葬礼」 现人怎么样暂且不提,在小学一起玩的朋友的奶奶去世,梦人却那么肯定地说出那种话,就连信乃步都感到梦人十分冷漠。但是,梦人不被人际关系所左右,能够抛开一切的那份强大,还是让她感到十分耀眼。 「……我跟妈妈去帮忙了,然后好多不认识的人跟我说了好多话,真的好辛苦啊」 「那真是难为你了」 梦人听着信乃步的牢骚,说道 「我要是听了你所说的话,对没去感到惋惜的话,那就搞反了呢」 然后,梦人用钢笔指着信乃步,说道 「不管怎样,我都没想到葬礼上『撒钱』的风俗竟然还保留着。那是个十分少见的风俗,这件事得好好记下啊」 「是、是那样么?」 「嗯。我对关于葬礼的民俗资料很感兴趣,读过一些,但却未曾看到过任何一件『撒钱』的事例。那是在少部分地区才会进行的古老风俗。据说,以前每逢一个路口就会『撒钱』,用来防止不好的东西靠近。通常观点认为,在货币经纪普遍流通以前,人们是撒大米来进行仪式」 「大米?」 信乃步出于兴趣,不由自主地抬起了脸。在运送老婆婆棺木的丧葬队开始出殡时,信乃步从玄关前面也看到队伍将系在纸捻上的五円硬币向外抛撒,而且还帮忙将纸捻系在五円硬币上。 「没错,就是做饭用的米。自古以来,白色就是驱魔的颜色」 梦人点点头,接着说道 「所以白米饭和年糕作为驱魔的食物,有在正月食用的风俗。在人民贫乏,科学医疗都不发达的古时候,人们只能用这种东西来从为数众多的不幸之中保护自己。在昔话之中,有时会遇到『买不到正月年糕』的传言,而当时人们对『没有正月年糕』的危机感,是现代人所无法想象的。由于买不到年糕,邪气无法驱除,或可导致颗粒无收而挨饿,或可导致惯用手受伤而丧生,或可导致孩子得病夭折。所以,在传统风俗中,人们对待出殡也十分严肃,送葬队每到一个路口就会撒米。之所以地点选在路口,是因为路口是妖魔出没之地。送葬队通过驱除那些被死亡的污秽吸引而来的妖魔,藉此保护死者与自己。 我记得读过一篇文章,上面讲的一个地方,每当村中有人去世,人们为了不让污秽进入家门,会用米袋在玄关门口竖得跟城墙一样。另外,由于古时候婴儿的夭折概率现在要高得多,所以人们会把白饭和年糕会作为辟邪之物,供在婴儿枕边。 然后,将米一样的颗粒物视为辟邪之物的文化非常之多。不知为何,在全世界的文化圈中,妖魔似乎都有去数数量多的东西的习性,在日本跟中国,都存在着抛洒米粒或麦粒来阻止妖魔脚步的巫术跟习俗。而且不可思议的是,在欧洲也一样。人们为了防止被制造成吸血鬼的尸体从墓穴中爬出来,会将芥子或麦粒放进棺材里。变成吸血鬼的死人由于要数那些小东西,就没办法从棺材里出来了。另外,被当做魔女的人被下葬之后,为了让魔女专注地去数那些东西而无暇到达村子,也会在路上洒下芥子和麦子。这种风俗叫做『盲芥子』,不觉得跟送葬队伍每逢路口便撒米的日本习俗十分相似么?」 「嗯……很像」 信乃步的确觉得很像。她对梦人将的这番话燃起了好奇心,心情变得有些兴奋,禁不住频频点头。 「另外,在密教和修验道中,会划九字。就是吟诵『临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在空中纵向划四线,横向划五线」 「嗯」 「据说那也是为了让妖魔去数半空中画出的格子而无法靠近」 「还有这种事啊……」 信乃步十分感慨,头脑飞进了想象的世界。 她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漫不经心地凝视着桌面,开动想象。梦人见她这个样子,随着轻轻一笑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重重地靠在了椅背上————然后忽然仰望着上方,扬起嘴角,在那端正的脸庞之上,露出彻头彻尾的可疑笑容。 「……盒子么」 梦人不知为什么,非常开心地嘀咕起来。 「咦?什么?梦哥」 「没什么,我只是在自言自语」 梦人向抬起脸问过来的信乃步这么说道,以捋下巴似的动作用托着脸的手挡住了嘴。 「……?」 可即便这样,梦人的笑容依旧没有完全藏住。信乃步对哥哥莫名开心的样子感到有些不解,但哥哥没有对她继续在说什么,于是她没一会儿又渐渐回到了想象的世界中,专注地回味着刚刚获得的知识。 梦人对着半空,笑道 「盒子呢」 然后,梦人又嘀咕了一声。 这次的嘀咕,没有任何人听到。 「喵嗷」 只是,不知从哪儿传来猫儿不满似的叫声。呆在吧台里的店长听到声音,向店内到处望了一番,露出了大惑不解的表情。 「……话说,须田先生知道『御神子』么?」 这是梦人用一杯红茶送走妹妹之后的事。真木梦人突然转向吧台,向那边问道。 「我知道」 须田良一在吧台里一边控制着笔记本电脑,心中投去「快滚」的一年,但还是作出了回答,抬起脸。 须田曾在知名外企工作,但他中途离职,回到家乡后经营起了咖啡甜,随后便一直住在七谷的本家。他父母健在,在本家从小时候到现在,多次见过母亲以及当时还在世的奶奶,就像普普通通地参拜神社一样,去求过『御神子』进行祈祷。 「我记得……在弟弟出生的时候,还有我们备考的时候,去求『御神子』为我们做过祈祷」 须田一边回忆一边说道 「神龛之中还放了『御神子』的祭礼。备考的时候,我家得到了祈祷过的米,然后煮着吃掉了」 「喔?那有过怎样?」 「这哪儿知道……」 须田歪起脑袋,说道 「不过我被名牌大学录取了」 可能他没有在意,回答的时候就像在炫耀一样装腔作势。但是,梦人对此的回答却非常平淡,而且坏透了。 「那么,你应该去找『御神子』祈祷一下,求你这家店生意兴隆呢」 「…………感谢你的宝贵意见」 梦人露出刁钻的笑容,须田的营业式笑容僵硬起来。 「找『御神子』驱个邪,那种只会往冷清店里钻的瘟神就不会再来了呢!」 「我可是给这家既安静又合我胃口的小店送上满怀悲怆的建议啊,你应该虚心点听啊」 须田露出爽朗的笑容说道,而梦人以甜腻的笑容予以回应。 「哎呀,我可不觉得有那么合你胃口啊!」 「就是合我胃口喔?对这家店也是,对须田先生你也是」 梦人接着说道 「因为我这个人啊,最喜欢讨厌我的人了呢。在这些人中呢,我最最喜欢讨厌我还不加隐瞒,又破绽百出的人呢」 「哈哈哈……」 听着愉快至极地阴冷笑着的梦人放出这大胆狂言,须田觉得十分扫兴,挂着僵硬的笑容,回以干巴巴的笑声。 2 放学后,日高护正在为特进班接下来的补课准备课本的时候,右手三根手指缠上纱布和绷带的现人收拾好了东西,向他走了过去。 「哟,辛苦了」 「嗯」 阿护还以为现人肯定是像自己道别的。现人虽然说了句话,但之后吞吞吐吐,有话想说的心思全写在了脸上。 阿护向现人问道 「怎么了?」 「日高,昨天……不是来了个『御神子』么?最后怎么样了?」 现人表现得有些犹豫,随后问出了这个问题。阿护听到这个提问后,正在从包里拿出课本的手愣住了片刻,眼睛看着现人的脸,然后简短地反问了回去 「……不,不清楚。倒是你怎么了?」 「哎……」 阿护的这个提问,让现人露出伤脑经的表情。现人有话想说却又说不出口,显然在犹豫。 其实,阿护虽然反问了回去,但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阿护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 昨天,现人和阿护一起与那个少女碰过面。从这一点来想,现人会在意后面发生的事情也无可厚非。阿护虽然也理解现人的心情,但一说道那件事,有可能就不得不说起他本不想声张的事情了。 那是祖母临死时的事情。 阿护及他的家人,都尽量想对周围的人隐瞒这件事,包括对现人也要保密。 「我不记得我们有什么值得『御神子』记挂的东西。我先找找看,找到了就联系你,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好的」 这是阿护的父亲与那位叫犬伏的少女,最后的对话。 昨天晚上,葬礼告一段落之后,阿护的父亲将要留宿的几名亲戚安顿在临时准备的客房后,立刻与阿护和阿护的妈妈召开了家庭会议。 「你们对奶奶的那什么『盒子』,有没有什么头绪?」 阿护的父亲还没脱下丧服,只解下领带放宽了领口,坐在客厅的椅子上开始了这样的议题。阿护和母亲也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听到这种说法,阿护并没有立刻想到什么,而母亲似乎也是一样。 在两人沉默的时候,父亲侧起身子,将粗黑框眼镜之下的眼镜,转向了槅扇的方向。槅扇现在紧闭着,之前曾是祖母的房间。祖母的房间里虽然放着佛龛,但在进行葬礼期间,一直关闭着。 「婆婆做过什么了?」 阿护母亲的职业是保险外勤员,对穿丧服早已习以为常。 听到母亲的提问,父亲皱紧眉头,闭上眼睛,摆着为难的表情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说她应该有外法」 「!」 听到父亲说的话,母亲顿时脸色大变,就连屋内的气氛也变了。阿护对此不太明白,一头雾水地问道 「外法?」 「……」 父亲对此摆着复杂的表情,沉吟了一声,就像是在琢磨该怎么说。最后,父亲开口了 「就是神明一样的东西。如果谁家有那东西被人知道,就会被人敬而远之」 「诶?」 「那个神明是十分恶劣的神明,会对拥有者的嫉妒对象作祟,所以被人敬而远之。如果外法筋的身份被人知道,不论就职还是成家都会变得困难」 阿护也呆呆地向祖母房间的方向看去。 「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这样」 「觉得不可思议么?但这在七谷却是天经地义的。不能对外法筋说任何话,因为一旦遭到嫉妒,就会遭受恶神作祟。外法筋非但工作没有着落,甚至还无法融入社会」 父亲接着说道 「明面上什么也不能说。因为不想遭到怨恨。虽然上门做客的时候迫于无奈,但除此之外,都会被人不动声色,彻彻底底地躲着。在七谷,外法筋跟别人只见除了能够进行问候,什么也做不了。我要是知道谁家是外法筋,也会躲着他们。这是天经地义的」 「……」 阿护表面上觉得那种事非常的荒谬,但他在祖母培育之下养成的感性,在 心底里却对此却有种用道理说不清的真切感受。打个比方,听到那件事,就像感到一阵恶寒一般感觉到————啊,果然是存在的啊。 关键在于,那种东西跟祖母非常相称。 祖母的心内充满了嫉妒。而且阿护一家,向周围的人隐瞒了祖母的实际死因。 死因说是心梗,其实是骗人的。祖母死亡时的实际状态,与发病暴毙的概念相差甚远。放学之后回到家的阿护,头一次个发现了现场。而现场的情景怵目惊心,令他永生难忘。 ————祖母在临死之际,曾痛不欲生地撕咬着自己的手指。 由于祖母在房间里乱爬乱滚,槅扇和榻榻米上沾满了血。临死的祖母蹲在房间里,那张脸犹如不堪痛苦的厉鬼,嘴里流着鲜红的血液。事后,全家人一起对那间犹如杀人现场的房间寻找了一遍,但依旧没能发现被她咬断的无名指。多半是她在痛苦之中,把咬断的手指吞下了肚。 屋内虽然打扫过,但痕迹没有完全祛除,最后便决定在葬礼期间一直让槅扇关着。血迹渗进槅扇的纸以及榻榻米编织缝中,实在无法彻底掩饰过去,而且没能发现手指万一滚落在屋里什么地方,被参加葬礼的客人发现的话,肯定会闹出大乱子,所以阿护一家完全不想让客人进入那间屋子。 对祖母进行死亡确认的医生说,人在临死时的痛苦足以让自己咬断舌头。 即便这样,阿护一家还是决定将祖母的真正死因隐藏起来。虽然知道这个社会很小,火没办法一直用纸包下去,但他们希望尽可能地避免闹出乱子。 身为保险外勤员的母亲自不用说,在培训班当讲师的父亲归根结底从事的也是接待工作,因此不好的传言会他们造成致命伤。就在他们刚以为撑过了这场葬礼的时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闹出了这样的一场乱子。如果这件事被声张出去,那问题可就不是祖母死状凄惨所能比的了。父亲和母亲的脸色,明显都十分难看。 母亲以诘问的口吻说道 「是她藏起来了么?」 「我也是头一次听说。听『御神子』说,妈妈是市内外法筋家系,在很远的外地当别人的养女,然后隐瞒自己的血统,嫁到七谷的」 父亲也很受打击,表情十分沉重。 「那个人会不会在搞欺诈?用这种谎言,来骗我们的钱……」 「我不知道,不过她说养女的事情调查一下就会水落石出。而且她说不收钱,被她拒绝了。他说城市的外法筋断绝的时候,想接收外法供养起来,结果不知去向。没想到继承外法的后嗣被送出去当了别人的养女。在妈妈死后,行踪终于真相大白。『御神子』还向我们道了歉」 「怎么有这种事……」 「而且,不管这件事是真是假,这种传闻一旦传开就全完了」 「……」 母亲不作声了。父亲也沉默了。 阿护从他们的态度能以看出,外法筋在七谷的评价之糟,远远超乎了自己的想象。但是,阿护并没有硬着头皮去否认这件事。纵然他的理性觉得这样的情况很不合理,但毕竟自幼受到祖母的熏陶,即便明知是迷行还是隐隐约约感到厌恶,而且阿护通过祖母便完全明白,那类迷信在七谷大部分的人脑子里都早已根深蒂固。 ……说起来。 阿护响起了一件事。祖母确实向阿护灌输过七谷各种各样的迷信,但阿护从未听她讲过任何关于外法的事情。从父母的反应来看,外法筋的迷信在七谷肯定是实际存在的。但是,竞争意识与差别意识要比常人强一倍的祖母,对这样的应该十分津津乐道,但她却完全没有开口提过。 这不就侧面证明了,祖母自己就是那种人么? ……不,肯定就是这样。从刚才听到的事情,与记忆中的奶奶十分吻合。奶奶性情暴躁,而且一听到附近谁家的孩子得到了好成绩,就会恨得咬牙切齿。没当我被欺负回来之后,她就像被欺负的是自己一样暴怒起来。而那种时候,她肯定会在佛龛前凶神恶煞地参拜。 「……啊」 阿护在回想之际,忽然响起了一件事。 祖母曾有一次,将一个用布包着的盒子一样的东西拿给他看过。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这是祖母当时对阿护说的话。 「说起来……」 阿护连忙对父母说了这件事。 父亲激动地探出身子 「果然是真的么!」 母亲以必问的口吻向阿护问道 「知道在什么地方么?」 可是阿护只是摇摇头。 「……不,这我就不知道了」 「只有去找了」 父亲郑重其事地说道,站了起来。 然后母亲说道 「在世的时候给我们添麻烦,死的时候给我们添麻烦,死了之后竟然还添麻烦……!」 母亲和祖母时常发生冲突。 她们性格都很强势,不肯退让。由于母亲忙于工作,很少在家跟祖母打照面,所以处得勉强还算不错,但祖母最后给母亲最后留下这么大个麻烦,似乎让母亲彻底气昏了头。 父亲说道 「总之把那个『盒子』找出来吧。『御神子』也说过,把『盒子』交给她就行了」 于是,一家三个人一起开始在祖母的房间中寻找。 到头来,直到半夜,把整间屋子几乎翻了个底朝天,但依旧没能找到那个『盒子』状的东西。 于是阿护现在,就是这样的状况。 阿护不相对人提起这件事,不光是对现人,对任何人都不想提起……这么说不对,应该是,他尤其不想对现人说。理由有很多,最关键的原因,便是因为现人是他现在最亲近的人。 「搞什么啊」 尽管阿护这样向欲言又止的现人询问,但心中巴不得早点结束这个话题。与此同时,恐惧在他心中蔓延开来。他的内心非常担心,害怕当时与那个自称『御神子』使者的少女见过面的现人,知道他们家是外法筋的事。 ——如果被现人知道,他会怎么看待我? 阿护心中弥漫着接近紧张的不安。在以往人生中,身为优等生的阿护一直都是祖母的脸面,他一想到祖母的形象在别人眼中可能会一落千丈,就算那不是自己的错,还是会出乎意料地感到惴惴不安。 「呃……我说」 酝酿了好了一会儿之后,现人总算开口了,声音压得很低。 阿护的内心完全被不安所占据,可他还是留意着不让现人对祖母做出不必要的臆测,故作镇定,严阵以待地听现人往下说 「日高。我看到昨天那个叫伏见的女生了」 「……」 阿护的表情没有任何表情,不如说,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啊」 「……啊……你说这件事啊」 「一点也不吃惊啊」 阿护回答后,现人有些扫兴地说道 「不……吃惊倒是吃惊」 「那么,你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咯。那就算了……嘁,都怪畠村那家伙把『御神子』吹得神乎其神,亏我那么戒备,还以为你要倒霉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现人看到阿护十分镇定,就像自己被佑季子害得出了洋相一样,忿忿不平地发了顿牢骚之后,想要打诨似的,举起缠着纱布的那只手,用完好的食指挠了挠脑袋。 「畠村?」 反倒是提到佑季子知道这件事后,阿护戒备了起来。 「畠村说了什么?」 「她说『御神子』 什么什么的。我听着觉得就像奇怪的宗教,还以为肯定是灵异传销之类惹祸的东西呢」 「……外法呢?」 「不,这个我不知道,那是啥啊」 阿护带着戒备这样问过,可现人似乎不知情。确认完这件事后,阿护这一次总算是完全松了口气。就像沉淀在胸口的空气总算是疏导出来了一般,强烈的不安也随之消散。 「没事,不是就算了」 「可以告诉我么?最后怎么了?」 「哎……奶奶好像借了什么东西,让我们还回去」 对现人大惑不解的提问,阿护勉强想到了不会显得不自然的说法,作出了回答。 阿护一边回答,也一边做完了一度停下的补课准备工作,将课本等东西夹在了腋下。升学班和特进班的学生有时候会像这个样子一起离开教室,在离校和换教室的路上一起边说边走。 「我还以为肯定又车上乡下那什么种狗屁风俗了」 来学生们来来往往的走廊上,现人跟平常一样,带着对乡下的批判口吻做出一番发言。得知担心的事情不过是杞人忧天,他现在看上去特别清爽。 「不会是那种事喔……大概吧」 阿护否认了现人的担忧,但因为那完全是在撒谎,所以出于愧疚又补充了一句。 「那就好,担心那种事真是跟自己找不自在」 「哈哈」 他们就这样边聊边走,这时阿护心中萌生了一个小小感情。那便是,很想将外法筋的事告诉现人的感情。 现人对乡下的迷信旧俗持极端的批判态度,这时众所周知的事实。然后因为祖母的个性而留下不好记忆的情况,他们也能产生共鸣。他觉得,现人就算知道了外法筋的事情可能也不会往心里去,说不定还会跟他一起批判这种歧视性的旧俗。将昨天刚刚听到的,关于外法筋的事情一直藏在自己一个人的心里,对阿护来说有些太过沉重了。 他想过将这种蛮不讲理的事情告诉别人,好让自己的心也轻松一些。 拿现人当对象,正好合适。 现人家虽然住在七谷,但几乎没被七谷的文化渗透。现人的父亲上的是七谷当地很少有人能上的大城市里的艺术大学,加之他还是多次获奖的栽培家,而且关键在于他本身便出身七谷的家系,因此勉强在这个充满排异情结的七谷町也得到了人们的尊敬,作为一名怪人得到了容许和接纳。 跟现人讲,肯定没问题的。 毋宁说,他肯定会为这种不讲理的事情抱不平。 好想说。好想跟他讲。但是,阿护做不到。他对现人……唯独对现人,说不出口。 「……」 阿护隐藏着这样的纠葛。 在学校的走廊上,一边走一边跟现人说话。 真正想说的事,什么也没说,仅仅只是聊着琐碎的事情,在楼梯的位置简简单单地道别,一个准备前往教室,一个准备前往鞋柜的方向,就像平时一样……本该就像平时一样才对。 但是,就在这个时候。 他们两个男生连打招呼算不上地道了别之后,现人的视线突然从阿护身上移开,就这么看向阿护身后,愣愣地惊呼出来 「……啊」 「?」 见状,阿护也禁不住转过头去。 那里有一个人,是一位身着制服的女生,她身上的徽章是二年级的。光是这样的话十分普通,换做平时恐怕根本不会留意。 但是,阿护和现人愣住了。 那名少女站在走廊靠近楼梯那边的略宽阔的地方,正是他们刚刚聊到的,与阿护一直所怀担忧并非毫无关联的,参加过那场葬礼的,自称『御神子』使者的少女————即犬伏文音本人。 「……学长们好」 犬伏文音出现在僵住不动的两人面前,冷淡地向他们打了声招呼,微微地低头示意,长长的齐发摇摆起来。 「你……」 「居然和学长上同一所学校,真巧呢。当时我就已经知道了,但是觉得没必要踢起,也就没说」 文音直直地看着阿护,用缺乏欺负的语调说道。 这件事,阿护刚才听现人说过了,而且她的脸与印象中所在意的事情不谋而合。但是,阿护没想过她会在学校里跟他接触。那终归只是祖母的事情,最多是家里的事情,让父亲来应付她就足够了,所以阿护完全以为在学校不会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日高」 「没关系」 阿护向现人举手示意不用担心,向文音问道 「找我有事么?」 「是的。以防万一,我已经找令尊单独谈过了」 文音以公事公办的态度说道 「令尊似乎并不知道『盒子』在哪里」 然后问道 「因此,我想想喜久女士的孙子,也就是问问你有没有听婆婆讲过什么,于是特来找你」 阿护听着文音这番话,表面上装得很平静的样子,但因为现人就在这里,他担心文音会不会说出外法筋的事情,内心怀着紧张向文音问道 「这件事我们家已经谈过了,请找我父亲问吧」 阿护想在继续深入之前打断这个话题,于是冷冰冰地作出回答。 而文音的回答,还是非常的公事公办 「我自然也会找令尊问的。不过我也要向学长问问」 「你难道想说,我对家人有所隐瞒?」 「这种事可说不准,或者令尊对家人有所隐瞒也未可知」 「……凭什么怀疑我们?我们根本没有隐瞒的理由」 阿护开始恼火。文音则若无其事地答道 「我并非怀疑,只是并不知道实际是什么情况」 「……」 「我只是希望能尽快将『盒子』交给我,这一点还望理解。我还被姑祖母教训过,为此要不择手段」 两人有点互瞪的架势了。但是,面对文音那仿佛能将人的心底完全看透一般的笔直眼神,阿护没多久就撑不下去了,微微移开目光,说道 「……我听祖母说过有个好像是『盒子』的东西,也跟父母说过这件事,而且我们都在找,但现在还没有找到」 文音听到这句话之后,对阿护凝视了一段时间,随后微微地行了一礼 「…………感谢配合」 「不过,我希望你尽量别在学校里谈那种事」 事情说完了,变得有些自暴自弃的阿护这样说道。但是,文音的回答依旧是彻头彻尾的公事公办态度。 「我会反思的」 「……」 阿护感到扫兴。 「我理解你的立场,但若是有必要的时候,我还是不得不谈起这件事」 文音直言不讳地对阿护说道 「毕竟『盒子』是很不好的东西……」 最后,她这样说道 「如果对大家造成什么情况可就太迟了,所以我希望尽快回收『盒子』。不论使用什么手段,我都不介意。我并不是在吓唬你,还请保重」 文音行了一礼之后,匆匆地转过身去,下楼离开了。 文音消失后过了几秒,现人说道 「这真的不算麻烦么?」 「……不算是值得担心的麻烦」 阿护没办法对前面的话进行修正,只能这么说了。 虽然现人的目光中带着几分疑惑,但并没有多说什么。阿护承受不了他的目光,移开视线视线后,轻轻扬起手留下一句「那我走了」,与现人相反读匆匆上楼去了。 3 放学回家的现人带着 郁闷的心情,在给停在车站附近的自行车开锁的时候,似乎刚才乘同一趟电车回来的佑季子从木结构的车站走出来,一边向现人呼喊一边走过去。 「啊,小现」 「……嘁」 现人就跟平常一样,心里嘀咕着「真麻烦」,本打算跟平时一样不去理她,不过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主意,便没有立刻上车走人,而是抬起脸,朝走过来的佑季子看去。 「畠村」 「干……干什么」 与现人对视佑季子似乎对现人难得一见的反应感到吃惊,脸上露出动摇之色,身体略微向后缩。现人笑也不笑地将突然想到的问题,投向了退缩的邻家女孩 「喂,你知道昨天有个『御神子』什么的女人吧」 「……嗯」 「我在学校见过那家伙了。她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上二年级」 「咦?有这种事!?」 佑季子惊讶起来。 现人问道 「你了不了解什么情况?」 但现人看到佑季子惊讶的反应,已经知道希望渺茫,而且手也已经放在了自行车的龙头两侧。佑季子左右各提着一个包,就像稍作思考一般将视线投向半空,随后答道 「在同学年却不认识,也就表示她不在特进班,也不在升学班的文化系社团呢……」 现人他们学校的田径部在附近相当出名,有体育特长的佑季子便是认准田径部进的私立学校。 「另外……我想她应该是城市那边的」 现人还什么都没问,佑季子却出乎意料地说出了那种事情。 「……是那样么?」 「大概是的。城市那边来的里面有很多姓犬伏,但七谷却没有」 「喔……」 在七谷这样的乡下地方,光听名字基本就能判断人家的出身。现人虽然对此一窍不通,但佑季子跟知之甚详的老年人关系密切,而且她本人也很擅长交际,所以既然她这么说,应该是不会错的。 「是这样的啊。那么,你要是弄清楚什么就告诉我吧」 现人留下这句话,坐在了做班上,匆匆地蹬起踏板。 「啊!喂!」 正在想事情的时候被趁机抛下的佑季子,慌慌张张地喊了起来。 现人一边回想着放学时在学校里发生的那件事,一边骑着自行车在水田之中的小道上飞驰。过了一会儿,站在踏板上猛蹬的佑季子追赶上来,向现人发出抗议 「喂,小现!你问人家的事究竟干什么!?」 「没什么」 现人有气无力地答道 「日高家闹了那么一出,我只是觉得有些蹊跷」 说完之后,他毫不在意佑季子正在说的话,在脑子里思考起来。 他在想昨天那场葬礼,还有今天放学之后的事。阿护虽然说,日高家跟那个『御神子』什么的发生牵涉的问题用不着担心,但现人基本肯定问题比当事人所说的要棘手。 ……不过,那毕竟是别人家的事情,再怎么担心也帮不上忙。 之所以即便如此,现人还是那么放心不下,是因为这次的事情恐怕又跟七谷不合理的旧俗有关。 最近,这样的事情突然之间就让现人感到耿耿于怀,搞得现人的心情十分烦躁。就连换做以前根本就不会去在意的事情,现在也会引起现人注意了。这是因为,那些事情全都是在梦人回七谷之后发生的。 「………………」 当现人开始窝火的时候,他的自行车就快走完这条水田夹道的这条狭长道路。当这条路与车道相交的位置映入他的视野时,他看到路肩之上停着一辆车。 「!」 ——怎么这么不凑巧。 现人看到那辆车之后,在心中咋舌。 那是一辆黑色烤漆的大型高级轿车。专职司机坐在车内,梦人正站在旁边,在腋下就像夹着一样抱着手杖,靠在车的侧面,脸上正挂着那个瞧不起人一般的阴沉笑容,等待着现人回家。 然后—— 「嗨」 梦人将没抱手杖的另一只手举过身后,将手中拿着的文库本放在车上,对骑着自行车的现人打起招呼。 「……梦人」 「小梦!好久不见」 现人停下自行车,恶狠狠地朝梦人看去。亚纪在也把自行车停在了现人旁边,无忧无虑地向梦人喊了过去。 「嗯」 梦人亲切一笑,轻轻举手回应佑季子。然后,他又将视线放回现人身上,脸上的假笑和阴影变得更加浓重,将刻意在这种地方等候现人的目的说了出来 「现人,听说你昨天去日高家参加过葬礼呢」 「……是的」 现人提高紧惕,回答梦人 「这件事我正好在生你的气呢。于是,你这冷血动物找我有何贵干?总不会现在想去上柱香吧」 现人一开口便呛起梦人。尽管他感觉到自己的态度惹来佑季子的责难目光,但他完全没有理会。随后,梦人嗤之以鼻 「于情于理都不需要呢」 那嘲弄的笑容,让现人火冒三丈。他看也不看便摔开了戳他胳膊的佑季子,咄咄逼人地对梦人说道 「于情于理都不需要?亏你小时候还跟日高玩得那么欢!你还拿过日高奶奶的点心吧,你因为你腿有问题,基本什么都玩不了,可日高还是总陪着你吧。你良心让狗吃了么!」 可是梦人对此给出的回答,却完全诠释了『没心没肺』这个词。 「难道你是被人喂养的家畜么?」 「!!你这混账……」 现人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 「当时同龄人当中几乎全都笑话你的腿,可日高完全没有嫌弃你,总跟你一起玩啊!而且你和日高一起玩的时候,你还害人家受了伤,不记得了么!?你敢说跟他没有情义!?」 现人几乎是在怒吼。现人一想到阿护,便无法容忍这位孪生哥哥的态度和发言。他对梦人气愤不已,对阿护十分愧疚。 但是,梦人的回答却是嘲笑 「……你是白痴么?」 「!!」 听到这话的,他脑子顿时气炸了。 他下意识地踢起胯下的自行车,准备上去揪住梦人,却被佑季子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胳膊,脚还挂倒了自行车。然后,他以一只手被硬生生往下拉的状态,脚又被倒下的自行车绊到,另一只手和膝盖顶在了开裂的柏油路面上,最后变成了跪在路上的姿势。 「………………!」 现人心中的怒火开始沸腾,汹涌地涌动起来。 他怒不可遏地喘着火热的气息,抬起脸,只见梦人依旧靠在车上,面无表情地俯视着自己。 「小梦,你说得实在太过分了啊!」 佑季子胯下的自行车剧烈倾斜,正抓着现人的胳膊。她也实在忍不下去,指责起了梦人。梦人听到后,把手杖夹在腋下,轻轻举起双手示意认输,装出知错的表情,嘴上道了声歉 「是我说的太过分了,忍不住就以牙还牙了」 「你这混账……!」 现人一眼就看出他这话说得口不对心,叫喊着准备冲上去,却被佑季子拉着胳膊制止下来。 「小现,冷静点!」 虽然现人十分气愤,但状况不容许他进一步发泄。他将心口煎熬着的怒气吐了出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同时扶起自行车,粗暴地摔开了佑季子的手。 然后,梦人对怒视自己的现人说道 「……话说现人,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这家伙的神 经怎么长的,竟然有脸说出这种话!?」 现人不禁怒吼过去,佑季子再一次厉声制止。 「就是日高的事。听说『御神子』到了葬礼上来,说是让他们把奶奶的『盒子』交给她,有这回事吧?」 「!」 唯独这件事,现人也没有办法不闻不问,不禁将放在踏板上的脚停了下来。随后,梦人厚颜无耻地提出了要求 「那个『盒子』,我想要」 「什么!?」 「你能不能帮我拜托日高,不要把『盒子』交给『御神子』,交给我?我会付钱的」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现人不知道他这么说是不是认真的,不过他明白,梦人就是能说出这种无礼至极恶心到家荒谬绝伦的话来。 「你是白痴么?我拒绝」 现人耐不下性子继续去听梦人这些令人恼火的话了。但是,当现人再次准备离去的时候,梦人向现人投去了一句戳中要害的话,让现人再次停了下来。 「别急,留步。你不想知道那个『盒子』是什么么?」 「……!」 这正是现人现在最想知道的事情。看到现人止步,梦人扬嘴一笑。现人强忍着愤怒,什么也没有回答,但把脸转向了梦人,以无言的瞪视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你很想知道吧?大概————那个『盒子』是『外法盒』」 梦人这样说道。 「啥?」 现人完全听不明白,但他身旁的佑季子却突然皱紧眉头,向梦人问道 「那个『外法』……就是老爷爷老奶奶说的那个外法?」 「嗯?那是哪种?」 「你问哪种……不就是特殊的人家祭的恶神么?祭『外法』的家里有人要是羡慕谁,恶神就会付谁的身,然后那人便会大难临头。所以都说,最好不要和外法筋家的人扯上关系……」 得到回答的梦人深深地点点头,心满意足地露出笑容 「我懂了,原来七谷的『凭物筋』叫做外法筋啊」 「……喂,那是什么东西啊」 被晾在一边的现人低声问道。 「正如畠村所说的。在古时候,在农村那样封闭的地域社会中,存在着一种被歧视的家系」 梦人眯起眼睛,答道 「那种家系的人可以让特定的某种动物灵附在自己身上,或者差使。相传他们会差使动物灵盗取别人家的财物,令其附到嫉妒之人的身上,做很多很多坏事,因此被人们所厌恶。较为出名的就是拥有犬灵的『犬神筋』呢。 其制作方法,是将狗埋在土里只露出一颗头,让其挨饿,将食物放在它眼前够不到的地方。然后,当狗的饥饿与面目答道极致之时,用斧头从背后将狗头砍下。最后,将砍下来的头放进盒子里进行祭祀,便能令其成为拥有咒力的『犬神』,依使役者所愿附在别人身上并作祟,从别人家盗取财物。使役『犬神』的人被称作『犬神使』,世世代代拥有『犬神』的家系被称为『犬神筋』,受到众人的恐惧及忌讳。 另外还有使役蛇的『长绳筋』,使役猿猴的『猿神筋』,使役狐狸的『狐媒』等多种多样的动物灵。这些灵魂大多由女性继承,使役者只要嫉妒某人,难以控制的动物灵便会自主地去加害对象,这是这类家系的共通点,也因此在地方社会中遭到恐惧和歧视。似乎尤其是在结婚和邻里交往方面,存在着限制。日高家究竟是哪种?」 「……你说的是什么鬼?」 现人现在,一股非同以往的漆黑怒火喷涌上来。 「又是那种乡下的旧俗么?少开玩笑了!」 接着又不屑地说道 「喂,这件事我是不清楚,日高家有被周围的人躲着么?」 「唔……」 佑季子在气得乱后的现人身旁却歪起了脑袋。 「没听说日高君家是什么外法筋呢……」 佑季子的表情就像在伤脑筋。 「如果日高君家是外法筋被人们躲着的话,我应该会听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们说起才对,但并没有那种事」 「搞错了么?……也罢,毕竟凭物筋并不一定需要『外法盒』呢。我记得,凭依犬神筋的犬神住在橱柜或地板下面」 梦人也歪起了脑袋。 「也罢。总之……这种诅咒的本源统称为『外法』」 然后他继续说道 「收纳『外法』的盒子也就是『外法盒』。我想得到那个东西,所以我就专程到这里来找现人帮忙了」 「……」 他的言辞特别的自说自话。在说着这番话的时候,梦人那浑浊的眼睛,在包括那任性要求的黑暗期待之下,令人生厌地眯了起来,嘴角扬起,弯成笑的形状。 「我觉得这对日高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喔」 「我拒绝」 现人此时已经不想再好好去听梦人说的话,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感,恶狠狠地一口回绝。「啊,喂!」随后,佑季子慌慌张张朝现人身后喊了过去,但现人根本不去理会,奋力地蹬起踏板,骑在自行车上冲了出去。 愤怒与不悦,令他烦闷不已。 ——这家伙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朋友刚有亲人去世,而且还遇上了麻烦,他竟然提出那种厚脸皮的要求,他的良心简直可怕。 现人看到梦人这幅德行,又再次想到他不仅血脉相连,就连血、肉、内脏,乃至基因都跟自己完全相同,便感到无与伦比的不痛快,气得头晕脑胀。 三刻 不开盒[akazubako] 1 日将西沉,黑暗即将被黑暗所笼罩。 夜色随着时间的推移,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充满整个世界。在袭来的夜色中,墙壁、房门、盖住窗户的窗帘内侧,充斥着人造光线,像一艘方舟一般,勉强在黑夜的世界中为人类提供仅存的一点避难所。 黑暗无孔不入,就像漆黑的水。 这间房子也是一样。橙色的灯光撒满了这个书房格局的房间,勉强挡住从一扇门及一扇窗向内溢入的黑暗,将天花板、地板、占据整面墙壁的书柜、以及坐在沉重书桌后面的这间屋子的主人的身影,朦朦胧胧地照亮。 屋子的主人正背对着门,坐在椅子上。 在他面前打开着一本书,他的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这本书上。 主人的视野之中,仅仅只有这本书,以及上面排列的文字。主人的意识之中,只有罗列其上的文字所编织出来的世界。 ……如果他并未专注于这本书,他肯定会察觉到。 屋内的灯光,比前一刻稍稍黯淡了一些。 而且,是一刻比一刻,是一刻比一刻……更加暗淡。 房间中的亮度在不知不觉间逐渐下降,但这并非光源减弱所致。 桌上台灯的光线,依旧以原来的强度放射着光辉。 然而,唯独照亮这间屋子的灯光,离奇地减弱了。 不对劲。现在这种不协调感,已经达到了不自然的地步。在昏暗的房间中,只有台灯放射着刺眼的强光,然而房间整体却像是用特殊光效处理过的照片,或者只有耀眼的台灯是很不自然地之后合成上去的一样,形成一幅扭曲而奇妙的景致。 房间里万籁俱寂,只有屋主不时翻动书页的为笑声想。 房间里几乎完全停滞,只有物主偶尔翻动书页时会动起来。 在这个安静昏暗,就像老照片一样的,十分奇妙的橙色房间之内,存在着一个散发着一样存在感的东西,然而屋主并未发觉。 滋、 他身后的门就像重量增加了一般,变暗了。 在这个愈发昏暗的房间内,正在读书的屋主身后,那扇门就像吸收了黑暗后密度增加一般,变又黑暗由凝重,存在感剧增。 那重量,并非物质上的重量,而是存在本身的密度。那漆黑庞大的黑暗存在感,足以将灵魂压碎。吸收了那莫大存在感的厚重木门,变成了更加厚重的,非常可怕的另一种东西,如今开始令异常的气息与寒气缓缓地向房间内渗入。 然后—— 滋、 门下方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就像从门外漏进来的一般,伸向了屋内。 滋滋、滋滋,漆黑的『斑迹』如同漆黑的污水从门下灌进来一般,缓缓地在屋内的地毯上扩散,渐渐开始散发出就像血、硫磺与腐臭混合在一起的异臭。 漆黑的『斑迹』,就这样面积越来越大。 散发异臭的『斑迹』缓缓地、缓缓地从门下渗入,如同伸出菌丝的黏菌一般,扩展成不自然的形状。 不久之后,当它形成一个比人还要大的,类似蜘蛛的形状之时。 滋噜、 又黑又脏的『污迹』,抬起头来。 犹如沉在淤泥里溺死的尸体附上一般,一颗煞白褪色的头从漆黑的『污迹』中冒了出来。与此同时,煞白肉色的胳膊也爬了出来,但伸出的胳膊并非整齐的一对,而是粗细大小长短各不相同的无数只手。那些手源源不断的,就像昆虫的足一般一边蠢动一边向外爬,数量增加到几乎将正在读书的屋主身后彻底淹没,悄无声息地朝着他的背后一齐伸了过去。 「………………」 那颗头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一双眼睛,而是犹如病斑一般覆盖着整张脸,让相貌都变得无法分辨的大量『眼睛』。 那植在脸上的大大小小无数眼珠,同时朝屋主的身后看去。 那东西张开了嘴巴。就连吐出的舌头上也被植入了许多眼球,那些眼球张开来,看着屋主的后背,就像饥饿的野兽一般,流下大量的唾液。 吓啊!! 一只毛皮就像被挠乱的黑猫大吼一声,刚才存在于屋主身后的『东西』,就像挡住光形成的幻灯淡去了一般,消失不见。门的气息,屋内的黑影,也都随之消失。书房里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跟原来如出一辙。 一只黑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书房的地板上,做出好像人类的憎恨表情,瞪视着门的方向。它后背蜷曲,头的位置明显不对,就像不知道不知道把头摆正的方法似的。 「……又来了么?」 屋主——梦人靠在椅子上,转过身去,对『黑猫』说道。 「是啊。用『那位大人』,所看上的,祭品身上,剩下的东西,接上后的……无礼之徒。稍不留意,立刻就会出现」 『黑猫』一边奇形怪状地扭曲着它的轮廓,一边从皮毛之下强行发出混着漏气声的黏糊糊的声音,向梦人答道。 「这可是……我发现的……祭品。我的努力……岂能让他人抢走……」 『黑猫』瞪着门的方向,断断续续地嘀咕着。它被梦人叫做『鬼差』,是被植上猫的身体的人类。梦人听到这声嘀咕,横着笑了一下,揶揄『他』的发言 「哼,努力么?那是输到最后回不了头的赌棍的努力吧。在那种越挣扎就陷得越深的泥沼中,你怎么挣扎结果都一样」 「闭嘴!」 『鬼差』气愤地怒吼起来,它的轮廓在强烈的愤怒之下变得乱七八糟,乌鸦羽毛跟人类手指一样的东西,就像破皮而出一般从凌乱的皮毛内侧冒了出来。 「反正你是逃不了的贡品,你就乖乖认命吧!不要总做无谓的事情,给我找麻烦……!」 「我拒绝」 梦人坏笑起来 「你又会被那只『鬼』植入什么新的东西呢?我好期待啊」 「………………!!」 尽管盛怒之下的『鬼差』激烈地蠕动着毛皮之下的东西,发出怒吼,但已经不成人类的语言。梦人笑着重新转向了桌子。 过了片刻 「……哼……算了」 『鬼差』不久便放弃了,膨胀着皮毛喘着粗气,说道 「反正你做什么都是白费力气。再说了,你这次打算深入的事情……也不见得真是你所说的『外法盒』」 「……」 「那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你就千方百计地把它弄到手,然后彻彻底底地失望去吧」 『黑猫』对着梦人后背,给梦人泼冷水。继续开始读书写东西的梦人,这次连同椅子一起转了过去,用白星图案的钢笔笔头,朝着这回作出的表情活脱脱就是人类坏笑的『猫』的脸指了过去,脸上挂着更为阴冷的笑声,放出话来。 「要是搞错了,我就把你塞进那盒子里。这样一来,『外法盒』就完成了呢」 「……」 听到那仿佛愉快犯一般注入强烈恶意的话语,『鬼差』觉得十分扫兴。过了一会儿,它将目光从梦人身上移开,叽里咕噜地嘀咕起来 「……就、就算把我塞进去……也成不了真东西」 然后就像岔开话题一样,接着问道 「再说……那个『外法盒』,是什么?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装的『外法』喔」 梦人面无表情地在胸前把玩着钢笔,答道 「有一些关于打开『外法盒』的记录,通常装在里面的『外法』,大多是动物的头骨。『外法盒』基本上是负责施术的巫师的所有物,也是秘术、秘密的真相,是巫术力量的源泉 。一旦见了天日,便会失去力量。使役者本人绝不会把它交给别人,也不会让人打开。 然而,不得到的话便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而且我觉得,我所说的『盒子』完全有可能实际上并不存在」 「……?此话怎讲?」 「因为『凭物筋』有很多都是封闭社会下诞生的幌子」 梦人对听得一头雾水的『鬼差』作出解释,然而『鬼差』的表情愈加不解地扭曲起来。 「你说什么?」 「就是幌子啊。嫉妒富裕的搬迁者,然后就搞出了那种东西。在『凭物筋』之中,人们出于嫉妒而散播『那些家伙是用巫术偷东西富起来的』这种谣言的事例可谓司空见惯。我不知道你活在什么年代,在你还是人类的时候,『凭物筋』毫无疑问是存在的,而且不就是那样的东西么?」 「…………」 『鬼差』沉默下来。在被问及过去的时候,『他』已经默不作声。『他』对还是人类时的记忆,果真十分模糊。 「总之,就算『盒子』并非实际存在也没有问题」 梦人对沉默的『鬼差』继续说道 「既然身为巫师的『御神子』发现了那家的『诅咒』,说过『盒子』存在,那么『盒子』必然会以某种形式出现。巫师驱除诅咒的方法,是对『诅咒』赋予某种形态,继而将其排除。既然『御神子』那么说了,那里必定会诞生出『盒子』形态的『诅咒』。 换而言之,我所要收集的,并非连是否存在都不清楚的,物质上的盒子,而是由『御神子』赋予『盒子』之名的————『诅咒』」 梦人在座椅扶手上撑着脸,这样做出总结。 就在此刻—— 叩叩、 书房的门从外面敲响了。 「……嗯?」 梦人随随便便地赢了一声,随后从屋外传来轻轻地呼喊声,房门被打开,身着和服的七屋敷熏把脸探了进来。 「梦人?」 「怎么了?」 熏困惑地问道 「没什么……就是刚才听到有人说话,是有人在么?」 梦人若无其事地答道 「我刚才在打电话」 「是这样啊」 熏点了点头。 书房地板上刚才都在的那只巨大『黑猫』,现在已经不见踪影。地毯上只留下深色的纹理,就连刚才淤积在那里的,某种又像野兽又像血液又像硫磺的无法形容的微微怪味,也被门外灌入的空气冲淡消失。 2 当特进班的课程结束,阿护准备回家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了。 他在放学路上一个人地骑着自行车,沿途亮着灯光的民宅之中已经开始飘散出晚餐的香味,沁入他充满学习疲劳与饥饿的身体。 这条小路两边几乎都是水田,根本没有路灯。阿护依靠着自行车头仅有的一点灯光,默默地行驶在这条黑漆漆的小路之上。发电机随车轮转动的声音回荡在黑暗中,模糊的灯光微微照亮开裂的柏油路面,路旁的茂盛杂草,以及黑漆漆的水渠。 「……」 当他跟平常一样到达家中的时候,家里已经亮起了灯,只有母亲的车停在外面。 直到上初中的时候,阿护每次回到家都只有祖母在。但是上了高中之后,由于特进班的课要上到很晚,所以母亲先回家的频率也就增大了。母亲基本在看电视,而阿护则去吃祖母准备的晚饭。这便是阿护以前平日里的生活。但是,祖母已经不在了。 「我回来了」 阿护将自行车放进车棚,打开侧门走进家门,随后厨房里饭菜的香味扑鼻而来,只见电视机也已经打开,炒菜的香味和新闻的声音传了过来。可是,餐桌上并没有摆过饭餐的痕迹,而且厨房里和餐桌上都看不到人影。 「……咦」 但是屋里头传来了动静,于是阿护离开了厨房,顺着走廊往屋里走去。走廊上没有开灯,里屋的灯光透了出来,里面的动静是从那间屋里传出来的。 那里是祖母的房间。 阿护脚上只穿着袜子,沿着这条微微撒着荧光灯光的黑暗走廊,一边在踩着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倾轧声,一边朝祖母的卧室走去。他打开房间的槅扇,在里面只见荧光灯的昏黄灯光,以及在动影子。阿护站在房门口,手扶着槅扇,向内窥视。 「……」 在屋子里面,他看到母亲在被子被全部拿出来,已经搬空的壁橱之中将上面的顶板摘下,把头伸向了顶板里头,隐约能看到手电的灯光正在移动。看来,她正在检查顶板里头。 「妈妈,你在做什么」 「……啊,阿护?」 阿护向母亲叫了一声,随后母亲从顶板里把头抽了回来,露出戴口罩的脸,从壁橱里下到地上。她浑身是灰,烫过的头发和衣服的袖子上都沾着灰。 「我刚才在找天花板里头,『盒子』可能就在里面」 「哦……」 听到母亲的回答,阿护点点头表示明白。母亲取下口罩之口,露出的不是笑容,表情之上唯有十分疲惫之色。 「……找到了么?」 「没找到」 母亲摇摇头,又接着说道 「等会儿还要把榻榻米拆下来,看看地板下面。等爸爸回来了,你也来帮忙」 「啊……嗯,好的」 母亲边说边排掉袖子上的灰。阿护看了看搬空之后板子又被拆下的壁橱里面,又看了看板子被拆开一个洞的天花板,四方形的面上一片漆黑。 「先去吃饭吧」 「啊,嗯」 「真是的……真的有那东西么……有的话藏哪儿了呢……」 母亲叽叽咕咕地念叨着,朝厨房走去。 阿护一个人被留在了祖母的房间里。 他从房间里转过身去,只见槅扇内侧的表面上,残留着已经干枯褪色的血迹,以及用手抓出来的慢慢痕迹。 看到那些东西,阿护当初所看到的,祖母惨死的样子,在他的脑海中鲜明地浮现出来。随后,他的脸上充满了不同于为亲人惨死哀悼的苦涩表情。 「……」 其实阿护在祖母之死这件事上,隐瞒了一些事情。 阿护是祖母死亡的第一发现者,不管对父母,对医生,他都说自己发现的时候祖母已经去世了。 但是,他其实撒了谎。 阿护从学校回来之后,察觉到情况不对劲,于是去了祖母的房间,当他发现祖母的时候,祖母其实还活着。 然后,阿护跟临终的祖母说了最后几句话。 当时祖母蹲在到处是血的房间里,他连忙上去把浑身是血的祖母扶了起来。 阿护将自己跟她说过的话瞒了下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起。而祖母跟他最后说过的那段话,也正是阿护犹豫着不敢对现人坦白的最大理由。 祖母当时是这么说的 「阿护……奶奶我死了以后,一定要闹死他……」 「什么!?您在说什么啊!!」 「那个……奶奶我……要缠在那个可恨的真木家的孩子身上,要他的命……这样一来,阿护你就是第一了……」 浑身是血的祖母说出这番话来,然后就去世了。 她目眦尽裂地张开她那布满血丝充满痛苦的双眼,张开这那张就像咀嚼过红色的涂料一样的大口。随着喉咙深处传来的痛苦喘息,祖母用模模糊糊的声音一边诅咒,一边走向死亡。 她张开满是鲜血的嘴,从那漆黑空洞的喉咙深处,发出地狱般的声音,在临死之际诉诸她那强烈嫉妒与憎恨,对真木家 的孩子——对真木梦人留下了强大的诅咒。 这件事,他对现人实在开不了口。 祖母的嫉妒心与竞争意识本来就特别强,在梦人当上作家并迅速走红的这两年间里,她没有哪一天真正地过上过舒心的日子。 从得知梦人功成名就的那一天起,可以说祖母便再无安宁之日。祖母在家里胡闹的严重情况,甚至让人觉得身体硬朗本来说不定能活到百岁的祖母,恐怕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大幅折寿。 这样的状况,只能用异常来形容。但是,情况发展到如此地步的原因,倒是能够找出一个来。那就是,祖母在得知梦人成功之前,心里一直就瞧不起梦人和现人这对兄弟。 「那对残缺不全的狗崽啊」 祖母在谈到梦人两兄弟的时候常这么说。 将多胎儿当做动物一样讨厌,是非常非常落后的成见。而且,双胞胎哥哥梦人的一只脚还不方便,性格和行为也很成问题。 在梦人出名之前,祖母一直觉得那对兄弟,乃至真木家都十分低贱,连给自己提鞋都不配。当然,她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真木家的人面前对此只字不提,装出慈祥老婆婆的形象。但每当她看到真木家的什么人,恨不得要对几分钟前还笑脸交谈的对象吐唾沫一般嘲笑对方,然后嘴里开始念叨充满歧视的话。 就是她所歧视的真木家的人,而且还是她最瞧不起的梦人,一夜之间成为了全国知名的作家。 当她得知此事时,她完完全全地气疯了,突然全身开始颤抖,以可怕的声音放声惨叫,还将当时手里正拿着的装满点心的果盘奋力地举过头顶,朝地上奋力地砸了下去。她动作之猛烈,甚至自己还被飞洒的碎片弄伤了。 那恐怖的场景,阿护永生难忘,如今仍历历在目。 在那以后,祖母不论刮风下雨,每天都不停地憎恨着真木梦人。 然后,祖母就去世了。就在她听说梦人回乡,而且与七屋敷家的大小姐立下婚约,气得喘不过气的那几天后。 祖母其实一直把现人他们当野狗看待的事,阿护一直都瞒着现人。 还有祖母恨得想要咒死梦人,最后基本是气死的死状,也不敢对现人讲。 他不希望现人知道这些事。而且,这么可怕且羞耻的事情,也尽量不希望让任何朋友知道。 「……奶奶」 阿护嘀咕了一声。 祖母留下了许许多多让阿护一家谁都得不到幸福的东西,孑然西去。 这个放着佛龛的房间里,就像被线香熏过一样,散发着沉香的味道。 在这间屋子里面,槅扇之上留下的焦茶色血迹,榻榻米草格的缝隙中渗进了血斑,怎么擦都无法完全清除。 这些东西,才像诅咒。 阿护看着这个房间,心情渐渐地变得沉重。 他想起祖母当时的那张嘴……那张嘴变成就像一个满是鲜血的洞穴。她咬断自己的手指,把满是皱纹的嘴边弄得到处是血,从口中露出的牙齿,牙缝里全都是血,整个嘴就像一只灌满血的壶。然后,在那个空洞之中,舌头就像独立的生物一班,蠕动着。 「……」 当时的情景在阿护脑海中鲜明闪现。 他感觉口中渐渐有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空空的胃部周围,就像卷起漩涡一样,感觉十分难受。他皱紧眉头,单手紧紧地捂住嘴,将口中不知不觉间堆积起来的,感觉就像散发着血腥味的恶心唾液,硬生生地咽进了胃里。 然后,正当他准备离开房间,眼睛从房间之中移开的时候…… 「!?」 闪回发生。 影像。 房间。 祖母的脸。 手。 抽屉。 「唔……!?」 就像影像突然被投射到眼球表面一般,老照片一般莫名其妙的情景在眼前展开,不断闪动。 炫目。 头晕。 脑袋里面的东西就像被倒出来。 眼前发生的闪回瞬间消失,然而鲜明的画面清晰地留在了脑海中,让阿护禁不住张大双眼,朝房间转过身去。 「啊……?」 他刚才所看到的,是放在房间角落里的,祖母放茶具的屉子。 那是他还很小的时候的记忆。祖母将这个茶柜的秘密告诉过阿护。 他突然回想了起来……那个茶柜是下部的装饰隔板可以拆下来的结构,而隔板下面还藏着一组抽屉。他之前把这件事彻彻底底地忘到了九霄云外。在昨天晚上,他跟父母一起对房间进行了彻查,自然也没有放过那个茶柜,但印象中并未调查过那个夹层抽屉。 祖母在他小时候将这件事告诉他时的情景,突然之间在他眼前闪过。 阿护默默地注视着那个茶柜。然后,吱…… 他默默地踩着榻榻米向前走,穿过屋子,走到了茶柜跟前。 然后,他跪坐下去,把手放在了有雕刻的装饰板上。 他将装饰板顶起,然后装饰板随着咔嘡一声微微抬起,沟槽脱离了。 他抓着装饰板,试着将板子想跟前拉出来。 随后,装饰板就这样摘了下来,落在了跟前,里头出现了两个并排占据着整个柜子宽度,样子极其单调的抽屉背面。 「…………………………」 面对这两个抽屉,阿护哑口无言。 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死去的祖母指引着找到这里一样,如同诅咒一般冰冷的东西,滑过他的后背。 刚刚还满是唾液的嘴,现在彻底干渴。他连眨眼都忘记,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两个柜子,在这鸦雀无声的屋内听着自己心跳的声音,将手放在了其中一个梯子上,奋力地将屉子打开。 在里面……放着一个白色的四方布包。 「!!」 他心头猛然一震,冷汗喷发出来。 虽然感觉比模糊的记忆之中要小很多,但还无疑问就是这个大概文库本一半大小的盒子。这肯定就是记忆之中,祖母一边说着要保密,一边给他看的————那个『装着神明的盒子』。 「………………」 时间冻结了。 他听着自己那听上去异常巨大的心跳声,在冰冷冻结的时间中,思考一时间停了下来。 ……怎么办? 他首先勉强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要做的事情非常明显。这恐怕就是父亲所说的那个,现在让全家陷入危机的『盒子』。所以发现『盒子』之后,直接告诉家人就可以了。然后,就把布包交给『御神子』。 仅此而已。这样就没事了。 阿护很清楚事情就这么简单,但他实际面对『那东西』之后,冷静的思考被瞬间轰飞,不知所措的困惑完全占据他的头脑。 他并不是不想将『这东西』交出去,但他说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之前光是听说,当那个毛骨悚然的『存在』真的出现在他眼前的瞬间,自本能最深层涌现的强烈避讳感侵袭而来,让他的头脑就像被『盒子』之中所含的异样气息所吞噬掉一般,思维停摆,身体无法动弹。 ……呃……怎么办? 可是,又不能把『这东西』晾在这里。他用冻结的头脑,拼命思考。 ……首先该怎么办?把『这东西』从抽屉里取出来么?总觉得不想碰它。就这样让它放着,去叫妈妈过来?不,不经确认就去找妈妈,那不是小孩子才会做的事情么?再说了,这真的就是『御神子』说的那个外法么? 而且,外法那种不科学的东西,真的能相信 么? 那么,要去碰么?要打开么? ……不要。 思考在否定之间不断空转。他拼了命地想用无法深层思考的头脑表层进行合理性的思考,然而顷刻之间又被大脑底层喷发而出的厌恶感完全淹没。空转的头脑彻底饱和,让他渐渐不知所措。思考就像被搅得一塌糊涂一样,只有厌恶感不断地渗进头脑内侧,渗进皮肤内侧。 然后,在他脑子变得一团乱,思考完全停滞的时候,最终回想起了一句话。 ————这是秘密的神明,它一直保护着奶奶我。 那是奶奶曾经说过的话。 ————不能碰盒子,不然会遭报应的。 此时此刻,他才发觉是什么攥住了他的脑髓,阻拦自己的这股厌恶感的本质什么。那是他自出生到现在的十余载间,不断在耳濡目染之下,无意识地被渗透进的————祖母的思维、价值观、人生。可以说,那就是祖母本身。 「…………………………!!」 祖母的存在……祖母的意识、常识、旧俗,已经深深地渗透进了他的骨髓。他只是现在才发觉而已……随着那令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的,强烈的厌恶感。 然后,他脑中接下来浮现的————是现人。 对自己关心有加的现人。被祖母却瞧不起的现人。祖母所憎恨的,现人的孪生哥哥,梦人…………这些事情纷纷在阿护的头脑中浮现,最后阿护张开了眼睛。 他朝抽屉之中的布包……伸出手去。 随即…… 她感觉到。 腥臭的野兽臭味道。 扑鼻而来。 ……………… 3 现人咒骂起来。 「……可恶」 回到家之后,不管过去多久,现人心底的怒火仍旧不断地沸腾。 时隔几日跟梦人说了几句话,结果弄成了这个样子。在家的母亲和先回到家的信乃步看到烦躁不堪的现人,都毫不掩饰地露出了嫌弃的表情,然而这样并不能让现人平息心中的烦躁。 现人烦躁地吃过晚饭之后,跟家人一句话也不说便离开了餐桌,发出粗暴的脚步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当他起身的时候,母亲问了一句「你烦什么」,但现人没有理会。反正搭腔也只会弄得自己不是。 「…………哼」 现人气冲冲地走过二楼走廊,奋力地打开了自己房间的槅扇,然后拉了下从电灯垂下来的绳子,打开灯。 随后呈现出来的这间杂乱而缺乏整理的房间,就如同将现人狂躁的精神状态再现出来一般。铺着榻榻米的房间里,除了有张书桌之外,就只有一个柜子和一个衣架,然后就是一张床。然后,这么点家具无法完全装下的大量杂物,就堆在地上。 直接放在榻榻米上的碟机、耳机、二手买到的老cd、扩音器、竖在变弯的槅扇上的贝斯。 虽然衣服装在塑料收纳盒里被踢到了床底下,但还是没办法完全放下,散乱在了床的周围。 现人走近这样的房间,重重地关上槅扇之后,就像把自己扔出去一样侧倒在床上,将心底积压的愤懑吐了出来,嘴里朝家人念念有词地抱怨。 家里人真烦,明明什么都不懂。 ……哎,算了。气归气,这种时候谈家人根本毫无意义。 总之,梦人十分恼火,而且心情特别的差。一想到跟自己有着相同血肉的梦人那么不可理喻,现人就一肚子火,浑身不自在。 他完全搞不懂,梦人为什么会那么想。 不对,准确的说,他不明白的是梦人的兴趣,还有目的。 其他的部分,现人能够理解。他知道梦人会突然找到某种稀奇古怪的目标,然后为了完成目标能够若无其事地践踏别人,并以此为乐,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彻头彻尾的怪胎。 梦人觉得,天下间没有谁比自己更不幸。 正因如此,他对别人不抱任何怜悯和顾及。他认为,不管他怎样地去践踏别人的心,别人的不幸终归完全达不到自己的程度。 那是桀骜不驯的处世态度。 他这个人早已彻底扭曲了,然而所有人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大家都以为他只是因为自己身患残疾感到痛苦,因此性格有些变扭而已。而且,他曾经那段爱惹祸的时期,也被大家升华成了他重新振作起来的痛苦经历和思索,被当做了作为作家获得成功的一个要素。 大家总以为他本性不坏,只是因为受苦而犯过错误而已,都当他是浪子回头,活用昔日的痛苦经历而获得今日的辉煌成就。 大错特错。不管他是不是成功人士,为什么非得说他在成功之前洗心革面了?虽然世人都以为只有重归正道的人才能获得成功,但根本没有那种事。那家伙根本没有任何改变。 那家伙还是以前那个别扭的家伙,只是利用那一点点社会阅历学会了混淆视听,但言行之中绝大部分都没变。只是因为他稍稍出人头地了,所以大家都被他那华丽的头衔和形象看花了眼,都被蒙骗了。 他骨子里还是那么扭曲,只是换了身行头罢了。 可是大家都没有发觉这一点。 话虽如此,现人小时候的时候也跟大伙的想法一样,保护着自己的孪生哥哥。梦人的腿不好,境遇确实很惨。现人觉得自己当时会那么想也情有可原。可是现在想来,当时不过是在白费功夫,浪费时间罢了。 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去告诉当时的自己,「你该果断抛弃那家伙」。 不过,如果真让自己出马去说的话,那么当时那个纯真的自己,一定会觉得现在的自己变成了新的迫害者就是了。 「梦人由我来守护」 现人想起自己当时的想法,也记得自己之际说过这种话。那是一段想要封印的过去。这并不是因为害羞……虽然多少有些害羞在所难免,但更多的是不忍直视当时那个可悲的自己。 「哎……」 现人一想起那些事便感到生气,翻了个身望着天花板,沉吟了一声。 今天净是让他不开心的事。他又知道了七谷留下来的一个陈腐封建荒唐的旧俗。 ——那个外法筋是什么鬼。 现人想到那件事,眉头紧锁。虽然他上小学的时候已经对那种陈腐的歧视习以为常,可如今一碰到跟那些迷信有关的事情便气不打一处来。 而且听优纪子的口吻,那些老年人现在对此仍旧深信不疑,歧视依旧持续着。这简直荒唐过头,让现人笑都笑不出来。而且,梦人似乎嗅到了那个『御神子』的事,怀疑阿护家可能就是那种家系。实际情况不得而知,就算是的,现人也觉得无所谓。只不过,日高家似乎卷进了比阿护所说的还要麻烦的事情里。 尽管那种麻烦散发着荒诞无稽根深蒂固的旧俗气息,但毕竟是别人家的事,轮不到现人插手。 只不过,梦人现在确确实实地怀着玩乐的态度进行了干涉。 现人觉得应该阻止梦人,但他还是很不愿意跟梦人对话。 但是,现人不容许梦人怀着玩乐的态度给阿护找麻烦。再说,梦人该对阿护感到愧疚才对。 梦人小时候碍手碍脚,阿护一点也不嫌弃他,是最愿意跟他一起玩的朋友。 光这样梦人就应该对阿护感恩了,更何况梦人还让阿护受过一次伤。 那是小学四年级时发生的事,现人对此永生难忘。当时几个人结伴去在有水田的山那边玩,现人一不留神没有盯紧梦人,结果梦人站在了蓄水池边上,当时阿护为了把他拉回来,不小心掉进了水池里。 结果,阿护的手撑在了深 深池子里的淤泥中,导致他手臂骨折,险些溺死。 现人记得,事后阿护的手打上了石膏,全身被池底淤泥中带刺的水草弄上,变得满目疮痍。 母亲为此登门赔礼,闹出了一场乱子,但梦人最后也没道过一声歉。 但是,阿护及他的家人都原谅了梦人。在这件事上,现人一直对梦人怀恨在心。 当时,现人觉得自己那个伤脑筋的孪生哥哥是应该保护的对象,所以那份愤怒并没有表露出来。 他心里一直对此苦恼不已,而现在,那种感情转变成了明确的愤怒。 而今天,现人将那份感情对梦人宣泄了出来。但是,梦人的反应还是一点没变。现人一回想起这件事,就气得血管几乎爆裂。 「哎……」 所有的一切都让他非常不爽。他仰视着荧光灯下的茶色天花板,重重地呼出交杂着气愤与犹豫的叹息。他不想再去想梦人的事情了,他知道继续想下去只会伤胃伤肺。 ——我受够了。 现人彻彻底底地抹消了自己内心的思考。 随后,他抱着调整心情的打算,准备听些音乐。于是,他紧紧地抿住嘴,将脑袋转向身旁。 在移动的眼角之中,不经意地发觉槅扇打开了。 嗖—— 随即,时间犹如冻结了一般,静止了。 「………………啊?」 现人静止了片刻,然后缓慢地转动眼睛,向眼角的位置看去。 房门的槅扇打开着,从缝隙中能够看到黑暗的走廊。 「………………」 不过,黑暗的走廊之上……不见打开槅扇的人。 槅扇,以及缝隙之中的走廊,奇妙地,安静地,静止不动了。现人等了一会儿,可不管等多久,那边还是毫无动静。 鸦雀无声 感觉不到槅扇后面藏了人。 就算竖起耳朵去听,依旧听不到任何声音。 他本以为是妹妹故意惹自己不开心,路过的时候把门打开了,但不论走廊上还是隔壁的房间里,都一直没有任何动静,连一点脚步声和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只有空空的寂静。 「…………」 寂静。 他缓缓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略微地收紧呼吸。 在些微的紧张感中,他下了床,踩在榻榻米上,发出微微的倾轧声,然后靠近打开个槅扇,想确认个究竟。 吱、 现人靠近槅扇。 在这个一点也不宽敞的房间里,基本伸手就能够到房门。 吱、 他又走近一步。 槅扇的外侧映入眼中。他转动视线,移向槅扇的缝隙。 「……」 紧张。 视线转向槅扇外侧。 只见外面是空荡荡的走廊。 在空荡荡的空间中,视线继而转向走廊的地板,以及走廊深处的黑暗。 他轻轻地将脑袋靠近槅扇的缝隙,从缝隙朝走廊的黑暗中伸出头去,只露出眼睛去看走廊。 走廊上的空气,接触到了他脸上的皮肤。 ……视线向右。 那边关闭的槅扇,以及漆黑的走廊伸出。 ……视线向左。 那边是白漆墙壁,以及转向楼梯的,微亮的拐角。 「………………」 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不在。 好古怪。既然如此,槅扇为什么打开了? 为什么?是错觉么? 算了,不想去想了。 现人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准备开始听音乐,将嘴里的唾液咽了下去,关上隔扇,转过身去。 此时,只见一只纯白色像猫一样的动物正背对着他,蹲在房间里。 ……!? ………………………… ……………… ……噶哩、 现人在榻榻米上蹲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无名指放进嘴里,用门牙咬住第二个指关节。 他跪在自己的屋里,俯下身子,额头贴在榻榻米上。 这便是看到白猫一样的东西后的,最后一段记忆。 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的下半身已经变成了黑影,眼睛正凝视着榻榻米和自己的膝盖,把自己的手指放在嘴里,用门牙咬住了指关节。 周围的情况看不到了。 只不过—— 嗡嗡……嗡、 足以产生耳鸣的绝对寂静,笼罩在蜷缩着背的自己周围。 包裹自己的空气就像玻璃一样,安静、澄澈、毫无生命的气息。 身体就像雪洞一样蜷缩着,双眼睁得大大,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个由自己的身体制造出来的,黑暗狭窄的空间。 脑袋里,周围的世界,全都变得空空如也。 只不过,呼吸变得困难。肺部被自己蜷缩的身体所压迫,呼吸功能受到了影响。 哈啊、哈啊、 在狭小的空间里,只有自己呼吸的声音。在这个用自己的身体创造出来的狭小空间,感觉不止能听到嘴里发出的呼吸,甚至能够微微听到肺部喘息般的声音。 在这种状况中—— 噶哩、 正咬着自己的无名指。 嘴里哈出的温暖气息,扑到手上。无名指的指尖,顶到了柔软湿润的舌头。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正在做这种事情。 最后的记忆,就是蹲在房间之中的那只白猫。 「………………」 只不过—— ……噶哩、 牙齿咬下。 颌骨用力。 门牙陷入无名指的第二关节。 薄薄的门牙顶端,刺进松弛的皮肤与薄薄的肉中,向内挤压。门牙的顶端陷入指关节皮肤的褶皱,肉最薄的部分被牙齿挤压变形变形,随着噶哩的声音咬住骨头,肉跟骨头放射出来的疼痛就像隐隐燃烧的炭火,火辣辣的。 手指,骨头,关节,好痛,火辣辣的。 即便如此,下颚还在一点一点继续用力。 好痛。咬住手指的下颚正在激烈颤抖。聚集了异常力量的下颚,让颌骨关节的韧带开始作痛,牙齿发生倾轧,与牙龈之下的骨头的接合部位发生倾轧,就像要断掉一样痛————可是下颚还是一点一点用力咬住指头。 噶哩、 噶哩、 嘴里吐着粗气,眼睛睁得滚圆,额头渐渐开始榨出冷汗。 坚硬的指骨,抵抗着不断施加可怕力量的下颚和牙齿,门牙已经连一毫米也无法压入。相对的,如刀锋般尖锐的门牙刺进手指的皮肤,碾压着下面的肉。颌骨关节的韧带越来越痛,最终随着噗滋一声,门牙割开了手指的皮和肉,血的味道开始在口中弥漫。 齿尖将肉挖开,直接咬住了关节的骨头及韧带。 令人作呕的疼痛放射开来,神经麻痹的感觉弥漫开来。可是,颌关节的韧带仍在进一步用力,不久 咕哩、 关节的软骨碎掉了。 「…………………………!!」 眼前变得一片空白。剧痛。如麻痹般令人作呕的剧痛。 软骨被咬碎的,触感恶心的剧痛,令身体顿时痉挛起来,浑身上下喷出冷汗,滚烫的泪水无端地从眼睛里泌出,令又黑暗又狭窄的视野发生扭曲。 好痛。好痛。可是自己的下颚就像无情的机床,继续施力,以可怕的力量,不断地让凿子一般的门牙继续往指关节要进去。咬破的皮肤中流出的血,与唾 液混合在一起,在口腔中弥漫开来,疼痛与血腥味让自己无法呼吸。然而这个时候,下颚仍以令全身颤抖的巨大力气,继续让门牙往关节中咬下去。 吱、吱,门牙一边释放着剧痛,一边陷入骨头与骨头之间。 门牙以非常缓慢的速度,楔入关节的缝隙中。 关节被楔子撑开,传来恶心的感觉。然后———— 噗噶、 关节被咬断,下颚随剧痛猛然闭合。门牙之中塞着手指剩下的肉,就像牙缝中塞了薄薄的橡胶。随着剧烈的血腥味,失去支撑的无名指,无力地落在了舌头上—————— —————— 「!!」 现人清醒之后,发现自己正站在卧室中,定格在关上隔扇,朝房间转身的姿势。 现人一头雾水,呆呆地愣在原地。 「啊……?」 现人不禁发出愣愣的声音。 不知为什么,他全身被汗水湿透,嘴里积了大量的唾液。他条件反射地将唾液咽了下去,唾液顺着食道向下滑,最终落进胃里,在肚子里留下轻微的反胃感觉。 「…………」 ——刚才什么情况? 现人把手放在额头上。 碰到额头的手掌被汗水弄得黏糊糊,随后一头雾水地擦掉了汗。 莫名其妙。打个比方,就像站着睡着了一会儿,然后做了场梦的感觉。当他关上槅扇转过身去的瞬间,记忆便断掉了,然后被插入了莫名其妙的记忆,知道刚才才清醒过来。 那是一段,咬断自己无名指的……记忆。 ……是幻觉?白日梦?完全没有会做这种梦的理由。 但是,那份触感实在太过真实,让现人无法一口咬定就是错觉。他甚至感觉到口中弥漫着血腥味,而且无名指也好像麻痹了一样,丧失了感觉。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无名指还在。 根本没有咬断,但上面留有记忆中所没有的伤。 那个伤在无名指的第二个关节正反两侧,正渗着鲜红的血。皮肤虽然破了,但没有疼痛。只不过,整根无名指的血液就像停止流动了一样没冰冷而麻痹,感觉模糊。 「…………」 ……莫名其妙。怎么回事。 现人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站在卧室里。 他心脏就像闹钟一样响个不停,那段咬断手指,感觉只像做梦的记忆,鲜明地在脑中重现。 疼痛、 血腥、 咬碎关节的触感。 盘踞在无名指的麻痹感之下,如残渣般的疼痛,一点点地淤滞在关节之中。 现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左手好长一段时间,最后紧紧地将左手握住,粗暴地放了下来。 ……那是错觉,不是真的。 现人就像平时一样,在自己心中做出了这样的结论,总算开始要听音乐了。他用脚尖踢开碟机的开关,抓起乱扔在地上的耳机,大步向床走去。 「……」 错觉、恍惚、白日梦。 现人从很早以前便被这些事情困扰着。从他还小的时候,遇到的这种情况就要比其他人多一些。 其实他并没有进行过准确的比较,不过只是听到其他事情的印象而已,不过这种情况很多。虽然他总是理直气壮地说信乃步爱发呆,但在发呆的方面他也不遑多让。现人摆着不开心的表情戴上耳机,直接倒在了床上,将意识集中在耳机播放出来的强烈音乐之中。 哗啦、 此时,窗帘微微摇摆。 但现人已经闭上了眼睛,堵住了耳朵,封闭了意识,并没有注意到这件事。 四刻 嫉妒盒[netamibako] 1 相比祖母,母亲做菜的花样,还有早上的自由时间都要少一些。 阿护像往常一样坐在退了色的坐垫上,像昨天一样往妈妈大致切出来的面包片上涂上瓶装的草莓酱。 「妈妈今天会很晚回来,晚饭你就自己把昨天剩下的用微波炉热来吃吧」 「好的」 阿护用平淡的语调回答母亲。祖母不在,以后的每天早晨,这将成为常态。话虽如此,不过以前早饭吃的都是日式料理,现在这样子反倒比较新鲜,所以阿护并没有感到什么不满。 现在,日高家正在吃早饭。 在房间的角落里,靠母亲的强辩在上个月刚刚换的新电视,正平淡地播放着新闻。在年头很久,到了冬天就会变成被炉的桌子上,摆着装面包片的盘子,以及母亲今天工作所要用到的文件和小册子。阿护为了方便直接出门,早把书包和提包准备好放在侧门附近,以便可以直接带上出门。 父亲还在睡觉,他的工作要从中午开始。 「……」 在这样的餐桌上,阿护正咬着涂了光鲜果酱的烤焦的面包片。 身穿西服的母亲坐在他的对面,将文件整理齐全之后放进一个大信封中,然后将一个个信封洒满手提式纸袋中,十分忙碌。阿护没有具体问过,不过母亲在支部里似乎业绩第一,不管工作日还是节假日,每天一早就会准备宣传册,写大量的收件人姓名,看上去完全就是在工作。 家人之间没有对话。祖母不在的餐桌,十分安静。 那种就像沦落了的民营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一样的新闻,听上去声音也比平时要大。 新闻之中偶尔穿插着广告播出,但两人都忙着吃饭和工作,并没有过多地去关注。此时,梦人原作的电视剧宣传突然开始,母亲听到《咒验》这个词,抬起脸嘀咕起来 「那书好看么?」 「……不知道」 阿护回答了母亲少有的提问。 他没有接触过梦人的作品。虽然不是完全不感兴趣,但他一方面忙于应试,根本无暇去读娱乐作品。而且关键在于,他不敢在祖母和现人身边读梦人的作品。 「我没看过」 「哦……那作品饱受热议来着,是梦人君上初中时写的吧?」 「好像是的」 「不过,大人去读的话应该没什么意思吧」 听到这句话,阿护一边嚼着面包,一边抬起脸向母亲瞥了一眼,淡然地说道 「感觉这话跟奶奶说的很像呢」 「……」 听到阿护这样说,母亲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就沉默下去了。 阿护完全惹到母亲了。沉默下来的母亲连手中的工作都停了下来,但过了一会儿又继续开始工作,嘀咕着说道 「……的确很像奶奶呢。妈妈我究竟怎么了啊」 然后叹了口气。 阿护听着她的叹息,默默地继续吃着烤面包。 在他的眼角,可以看到祖母摔果盘时,在地板上砸出来的痕迹。 他感觉到,从侧门摆着包的方向,似乎微微飘来了一阵野兽的臭味。 ……到头来,阿护没有和父母讲发现那个『盒子』的事情。 他一次也没打开『盒子』,现在正把『盒子』放在包里。即便过了一夜,到了现在,他就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是,他在冥冥之中对将『盒子』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父母这一行为感到了抵触。他一想到向父母告知发现『盒子』,然后把『盒子』交给『御神子』,感情便伴着关于祖母的回忆,在心头突然膨胀起来,感觉那就像是要将祖母唯一的遗物随随便便卖给别人一样,感到十分抵触。 虽然那种抵触感十分轻微,十分含糊,但却又十分粘稠,能让他的心变得十分沉重。 这种感觉,就像是心底里祖母正紧紧地抓住『盒子』一样,既不是罪恶感也不是抗拒感,而是一种模模糊糊,莫名其妙的感情。 尽管祖母某些方面让人特别讨厌,但她毕竟是阿护的家人。而且『盒子』绝对是祖母非常忠实的东西,而且她瞒着阿护的爸爸妈妈,只把『盒子』的事告诉了阿护,是非常重要的秘密。 阿护觉得,简简单单地将这件事告诉父母,将『盒子』交到『御神子』这种外人手中,无异于对祖母是场残忍的背叛。他很清楚,他这么做会让父母发愁。但是,在他不能算是感情的内心深处,不论如何也无法接受。 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么做肯定不合理,但实际行为却恰恰相反。 他搞不懂自己哪里还有纠结的余地,那里有纠结的理由……经历过一段令他思维停止的苦恼之后,他选择尽可能地置身事外,将『盒子』的隐瞒下来,放在自己手边。 他不是决定这么做,而是正在这么做。 由于他决定搁置『盒子』,所以最后也没有打开『盒子』,甚至连包『盒子』的布也没有解开。 要说这是意志或者决心,未免显得太怪异了。不过,最终变成了这样的情况。或者说,他只能这么做。那是不断使用消去法之后,得到了消极的『结果』。这样的情况,与其用『决定』一词来形容,倒不如『结果』这个词来的贴切。就是因为这样的结果,让他现在害怕『盒子』被家人发现,所以根本不敢把『盒子』放在家里,只能收在书包里,放在自行车篓里跟着自己一起颠簸。 「……」 就这样,阿护骑着自行车到达了车站。 蓝蓝的天空中,大面积地漂浮着厚厚的流云。云海之下,阿护将自行车停在车站附近的空地上,提起书包和提包走向站内。 这个木制结构的小小车站,就算告诉别人是无人站都不会遭人怀疑。一走进去,便是安装着车票箱的检票机。然后,是沿墙壁安装着长椅的简易等候处。这里很暗,除了偶尔有老年人坐在这里之外,平时看不到人。 但今天他一进车站,便看到等候处坐着人。 那个人明显是在等待阿护。那是一名身穿西装三件套的年轻人,他将手杖放在旁边,以假得离谱的友好笑容开口说道 「好久不见」 「!」 阿护停下了脚步。 他没办法立刻跟那个人打招呼。而当他好不容易张开嘴的时候,说出的却不是问候,而是对方的名字。 「……梦人……」 「嗯」 梦人点点头。对梦人现在的形象,阿护也并非完全不知道。但是,当他亲眼看到梦人坐在古老黑亮的长椅上的身影时,的确无法从联系起曾经那个目光带刺就像残废野狗一样的梦人。 「好、好久不见」 阿护总算回了声问候。然后梦人对他说道 「你的祖母去世了呢,没去参加葬礼真是不好意思」 「啊……没什么」 梦人说话的口吻很有常识,这让阿护反而感到不知所措。不管在阿护的记忆中,还是现人现在的描述中,梦人都是个性情十分乖张的家伙。 「怎么说呢……梦人,你变了呢」 「毕竟总不可能还维持过去那种形象呢」 「不,不只是形象……」 「啊,你是说说话方式?再怎么说,出社会之后也得懂点常识和礼仪啊。又是丢人又是碰壁的,不想学也会学会的」 梦人苦笑起来。 「大家觉得我少不更事,所以对我网开一面,这也帮了我不少忙。不过,总不能一直依赖别人的关怀,所以我自己也努力了一把」 虽非本意,但阿护对梦人的对答不禁产生了好感。 「 是这样啊……」 亲眼见到的梦人跟现人所描述的实在相差太多,甚至让他感觉之前听到的描述确是现人对梦人怨恨得太深,导致在心中扭曲了梦人的形象。 当阿护产生疑问的同时,心中同时涌上其他感情。 他将那些感情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看着眼前的梦人。然后,他看了看时间,确认到电车还有一会儿才会到站之后,向梦人问道 「嗯,是好久不见……不过,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梦人答道 「首先我想对没去参加葬礼的事向你道歉」 「就为这事么?算了,这没什么」 「不,然后还有另一件事想问一问,于是就在这里等着你了」 然后梦人从口袋里抽出手,手指之中夹着一张车票。 「特进班一定很忙吧,不过,能让我占用下你在电车上的时间么?我有些问题我想简单问问你」 阿护不禁露出诧异的表情。 「……有问题想问?找我么?」 「嗯,我听信乃步说过了葬礼的事情」 梦人说道 「听说『御神子』找你要过『盒子』?」 「!!」 阿护一听到这句话,立刻感到心脏被抓住一般,嘴角抿了起来,下意识间张口结舌 「什……」 「你不需要那么戒备,我对这件事没有任何想法,也不打算做任何事情」 梦人朝着表情僵硬的阿护轻轻地挥了挥手夹着车票的手。 「不过,我想让你把那个『盒子』给我看一眼呢。我正在写『诅咒』题材的作品,这你应该知道吧?如果你找到那东西的话,请务必让我亲眼见识一下」 梦人继续劝说着无言以对的阿护 「当然,我保证不会将这件事告诉其他人,也不会让它以能被发觉的形式出现在小说里。让我写保证书也可以,让我作为取材的报酬答谢你也没关系。如果你肯悄悄地让我看上一眼,这件事我就对你的父母保密。在保护隐私方面,你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能够答应,所以,希望你将『御神子』感兴趣的『盒子』给我看看吧。你不用对此太悲观」 「……」 「意下如何?」 梦人拿起手杖,探出身子,从下方凝视着阿护的脸。梦人的态度,非常的平和,专注。 但是,被梦人窥视着的阿护,内心却在怀疑与紧张之下快要窒息。 ——他为什么现在来找我问这种事情?为什么几年不见的玩伴,突然之间就找到我,问这种事情? 阿护现在就像在推测梦人所说的是否属实,是否别有用心。 然后,阿护在混乱之中,勉勉强强地开口说道 「为什么————找我?」 他只是问了这么个问题。这是他的内心之中,略微漏出的疑问。 但是,一边盯着阿护的表情,一边听阿护提出这个问题的梦人,却露出了吃惊的表情。片刻之后,梦人就像变了个似的,露出令人讨厌的笑容,以下达有罪宣判一般的口吻,斩钉截铁地说道 「日高护,你……找到『盒子』了吧」 「!?」 那断定式的语言和充满欢喜的眼神,令阿护瞬间如同惊弓之鸟,呆住不动了。 「你、你说什么……」 尽管勉强开口,但也只是说出了这些。但是,阿护的声音十分沙哑,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 梦人用怀疑的目光凝视阿护的脸,进一步将身体探出去,腰已经从长椅上悬了起来。梦人的体重压在了撑在地上的手杖之上,手杖顶端的铁头将车站地面腐朽的混凝土压出微微崩裂的声音。 「…………!」 阿护被梦人身上突然散发出来的诡异气息震慑住。而在这个时候,梦人完全站了起来,两人间的视线高度颠倒了过来。阿护在梦人眯起的眼睛的俯视之下,不禁倒退了一步。 「你找到了吧?」 梦人又问了一次,同时露出将人死死缠住的笑容。阿护无意识地护住了提包。他随后便察觉自己露出了致命性的破绽,然而为时已晚。梦人的眼睛敏锐地捕捉到了阿护的这一举动,脸上笑容加深。 「啊……」 「在这个里面吧?」 喳踏、梦人向前踏出了一步。 沙沙、阿护后退了一步。他感到源自本能的恐惧,但这时传来一个声音。 「……梦人,你干什么!」 「!?」 那是充满苛责的叫喊声。 阿护转过身去,只见现人站在车站入口,正怒视着梦人,气得肩膀直哆嗦。 站在阿护身旁的梦人好像缩了缩肩膀,随后迅速地离开了阿护身边。他那近似苦笑的笑容,就像在为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感到无可奈何一般,之前那番令人厌恶的感觉荡然无存,甚至让阿护感觉梦人身上散发的邪恶气息是自己太过恐惧而产生的错觉。 然后,梦人对阿护悄悄说了一声。 「……毕竟有那样的过往,不被信任也在所难免呢」 「……」 话音刚落,现人便走了过来,粗暴地抓住了阿护的胳膊。 正好这个时候,从铁道线微微传来电车的声音。现人拉着阿护的胳膊,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月票,一边以几乎将梦人推开的迫力穿过梦人身边,走向了检票口。 在擦身而过之际,现人低声警告梦人 「你要敢对我朋友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来,当心我宰了你」 而梦人只是微微苦笑,手里明明拿着票却没有追上来,只是朝被现人拖向检票口,慌慌张张拿出月票的阿护轻轻举起手,说了一句 「你尽量考虑一下吧」 「……」 就这样,阿护被拉着穿过了有车站工作人员值守的检票口,梦人的身影越来越远。阿护看到电车从铁道那头驶来,跟着不知是因为不开心还是愤怒,总之脚步十分狂躁走向月台的现人一起,来到了完全看不见梦人的位置,在那里开始等车。 等待电车的现人,看也不看阿护的方向,笔直地看着前方。 他的侧脸充满了露骨的不悦。阿护明知那表情和怒火并非投向自己,可还是不禁感到心情不好。 现人没有去看阿护,就这么说道 「……日高,梦人对你说了什么?」 「想让我给他看看『盒子』」 「我就知道。你没必要听他的」 现人听到阿护的回答,啧了下舌,直言不讳地说道 「那家伙,可是在打那什么『盒子』的主意啊」 他的口吻,十分恼火 「他说他想把那东西收藏起来。哪有他那种抱着兴趣去干涉别人家事的混账,简直荒唐透顶」 现人烦躁不堪地说道。但是,现人说的确实不错,梦人的行为的确很不地道,但梦人刚才提出请求时的态度还称不上无礼,梦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恶意也没有现人说的那么强烈。 想要当做收藏的发言,如果有正当理由,也属于可以理解的范畴。 这个『盒子』的确是珍奇之物。祖母说过,这东西是老祖宗传下来的,是七谷很少有的风俗。梦人出于一个学者,一个作家的好奇心想要得到那东西,不是不能理解。阿护不否认自己可能把梦人看得有些太好了,但在面对面地跟梦人说过话之后,阿护感觉还是无法否定现人对梦人存有偏见。 ————现人心里,果真还是在嫉妒啊。 阿护心中心中怀着对现人的愧疚,这样想到,不过这种想法总归不会说出来的。他跟现人相处了这么久,而且从现 人现在的反应就能看出,那种想法肯定会触怒现人。 两节车厢组成的电车驶来,轰轰作响地停在了这个表面已经老化腐朽的柏油月台旁。车门打开,阿护踏了进去,此时再回头向检票口看去,但以不见梦人的身影。 2 就算在阿护看来,现人也不是个善于转换心情的人。 现人一大早便跟被自己视作蛇蝎般讨厌的梦人见了面,把在车上的时间,还有走到学校的时间全部用上了,心情这才稳定到能够正常说话的水平。 其间,两人几乎没有像样的对话。虽然气氛十分尴尬,但阿护也在埋头想着心事,所以跟现人基本半斤八两。 在到了教室之后,两人的态度才总算回到了平常的状态。 「嗨」 「嗨」 现人跟那些熟悉的面孔相互简单地打过招呼。然后,桑田重看到轻轻举起手来的现人,将那粗壮但灵巧的食指指向了现人的手 「奇怪……真木,你那是怎么搞的?」 「嗯?」 包括阿护在内,大伙听到这句话后,都朝现人的手看去。现人看到自己扬起的左手,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然后把手放了下来。 「没什么」 现人的左手无名指缠着纱布和绷带,似乎受了伤。 阿护觉得自己十分大意,从车站一直到教室都跟现人在一起,却一直没有察觉到这件事。虽说现人的手昨天也受了伤,贴上了纱布,但伤的是右手。而现在,他右手的纱布已经完全拆掉了,手背的手指上呈直线结了一条零星点点的痂。 然后,他左手的纱布正好从手指根包到了了第二关节,上面还绑着绷带。 阿护问道 「你手又受伤了么?」 他对自己紧张得连这种事发觉不到这件事,感到有些吃惊,也有些自我厌恶。 「还好吧」 现人并没有太在意的样子,把书包放在了桌上。然后幽默胖墩深谷大树对现人的伤哈哈大笑,就像有新猎物送上门来一样,立刻开起了现人的玩笑 「……订婚戒指?」 有点好笑。 伪天然茶发的出水浩治笑得弯下了腰。 「什么戒指……粗过头了吧……」 但桑田却说 「我姐姐结婚的时候,我看过戒指的介绍册,里面有那种包住指头的戒指喔」 「真的假的!?」 出水吃了一惊。这时候,高个子的山本惠吾面无表情地指向了现人的右手,嘀咕起来 「倒是右手那个虚线型伤疤更令我百思不得其解」 「真的啊」 这又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虽然山本说话呻吟很低沉,表情也不怎么变化,所以常被人以为不会活跃气氛,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回事。他那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最后带来笑点的往往都是山本。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也不只是什么原因在教室里搞起了后空翻大赛,山本做好充分的准备,在桌子上表演了连续翻跟头。当时的传说,与头着地流了血弄出的一小块秃头,一并延续到了现在。 「……话说,你这连着受伤,真是不走运啊」 大家对虚线的话题兴致勃勃地聊了一会儿之后,话题又回到了受伤上。 「你是不是被诅咒了?」 住山上的山城大辅这样说道。现人放好包回到大伙身边之后,冷冷冰冰地答道 「鬼才知道……」 「你那边是怎么伤的?」 被这么问到,现人不解地歪起脑袋 「我也不是很清楚」 此时,阿护已经来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了提包,正在开始进行第一堂课的准备,可他很在意现人的手为什么受伤,便听到了这番对答,同时不动声色地朝那边竖起了耳朵 但当他听到现人做出的回答时,他已经没办法不露声色了。 「怎么说呢,我昨天好像想要咬断无名指的第二关节」 尽管现人他们那边传来了笑声,但阿护听到这件事瞬间,却有种心脏和肺被缠在一起紧紧揪住的感觉。 「!?」 把左手无名指的第二关节咬断……这跟祖母临终时的状态相吻合,让阿护心头一惊。但是,这里没人察觉到他的内心活动,他独自在座位上动摇起来。 没人能察觉到,而且,不可能有人察觉到。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祖母临终时的状态。可是有那么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错觉,感觉现人因为某种原因知道这件事,并正在不露声色地声张这件事。 「想要咬下指头?自己咬么?为啥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变成那个样子了」 阿护继续竖着耳朵听。大伙一边笑,一边七嘴八舌地问,而身为当事人的现人似乎对这件事最感到纳闷。 「我觉得可能是睡糊涂了」 他盯着缠在手指上的纱布,皱紧眉头。随后,深谷用捉弄的腔调,带着猥琐的口吻问道 「喂喂喂,你究竟做了什么美梦让你咬自己手指?」 可现人的反应却十分糟糕,扭起嘴 「……那是那种梦就好了」 桑田问道 「是怎样的梦?」 「就是一个咬断手指的梦」 「还不是一样?」 大伙又是一阵失笑。 「会不会是大脑啦呼吸之类的病?」 随后,大伙转移了话题,但只有阿护一个人还在思考着前面的事。 「………………」 ——怎么回事? 阿护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自己一个人疑神疑鬼地胡思乱想起来。 ——是巧合么?可这也未免太巧了,就像现人知道奶奶的事一样。可就算现人知道,也完全想不到为什么会知道。 然后,他想要否定这种情况,将胡思乱想压抑下去,随后又冒出了一个猜想。这个猜想非常不合理,然而却释放着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不论他怎么否定,依旧像墨汁一样在脑海中扩散开来。 这个猜想便是…… 现人遭遇的事情,是祖母搞的鬼。 ————奶奶我死了之后,一定要闹死他…… 祖母临终前的话从心底里再现,在脑中回荡起来。 祖母直至临死前,都深深地嫉妒着,憎恨着真木家。而祖母所拥有的守护神,会对她所嫉妒的对象作祟。 虽然这种事一点都不科学,但在七谷却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死去的祖母的诅咒正在侵袭真木家的这个猜想,已经凑齐了材料。理性上彻彻底底的不信,与冥冥之中无以复加的相信,在阿护心中形成了绝对无法相容的漩涡,不断涌动着。 他的意识,现在集中在了不在视野之中的,装在提包里的那个『盒子』上。 他的意识,转向了教室后面柜子里塞着的提包之中,悄悄放进提包里的那个用布包好的『盒子』上。 『盒子』在提包里,在里面的黑暗之中,悄然地存在着。他在脑袋里勾勒出『盒子』的样子,只能用邪气来形容的,酷似瘴毒的感觉,一点一点地缠上那种感觉所勾勒出的印象。 讨厌的感觉,逐渐在头脑中铺开。 祖母所说的『神明』,恐怕就是『御神子』所说的『外法』。微微渗透着线香香味的,包着装了那东西的盒子的布包,在背后,在头脑中,随着十分不祥的印象,气息、存在感,渐渐地膨胀起来。 甚至于,阿护能在背后,能在头脑中明确地感觉到那东西的存在。 然后,那渐渐变浓,渐渐变黑的存 在感,揭开了阿护脑中那黑色想象的盖子。他本觉得匪夷所思,不可理喻,正在拼命否定的那种,祖母和那个盒子对现人作祟的想象,在奶中黑漆漆地蔓延开来。 就在此时。 哐! 教室后方传来就像奋力击打柜子般的巨响,响彻整个教室。沉思之中的阿护就像被这个声音殴打了一般,心脏差点飞出了嗓子眼。 「!?」 他转过身去。 向背后的圭子看去。 鸦雀无声 这一刻,教室之内就像一切都冻结了一般,笼罩在了沉默之中。教室里的所有学生全都惊讶地瞪圆双眼,一声不吭一动不动,跟阿护一样直直地看着教室后方。 「…………………………」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在沉默中,阿护感觉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没有一点声音……在那声巨响过后,一切声音戛然而止。举个例子,刚才听到的怪声,就像柜板从内侧受到击打一般。 一阵沉默过后,学生们开始议论刚刚发生了什么,随后渐渐恢复到了原本的喧嚣。 刚才发生的时没有得到任何定论,随时间与喧嚣,在同学们的意识中被渐渐冲走。 ……但是,唯独阿护没有。 发出声音的柜子,不是别的,正是阿护放提包的柜子。 3 那天,天上的云随着时间渐渐增多,到过午的时候,天空已经被乌云彻底覆盖。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上课和休息的时间平安无事地交替着,和平时一样到了放学时间。此时,夕阳被云层所遮挡,外面已经暗了下来,基本就像入夜了似的。 这所耸立在空无一物的大片水田之中,里面正被黯淡灯光照亮的学校,就像云海之下的一叶孤舟。在很难说究竟有没有生命气息的白浊光线下,阿护在平时的教室,上着特进班的数学课。 接受补课的为特进班的全体十二名学生。 由于普通升学班的同学都已经走掉,教室里有三分之二的作为空了出来。 阿护和特进班的同学们聚集在教室靠前的座位上,对着刚才随堂测验的答案,并听着讲解。在黑板跟前,体格富态的数学主任老师,一边以嘹亮而充满威严的声音进行讲解,一边用粉笔写着板书。 讲课的声音和板书的声音,不断地响彻教室。 阿护在这样的情境中,一边跟大家一样听着讲解,一边不时地在随堂测验的卷子上做着笔记。由于答案全对,他现在不是非常专注于这堂课。他且听着老师的讲解,腾出了想事情的余力。 「……」 他所想的,依旧是『盒子』的事情。 祖母和『盒子』的事,然后还有现人手指受伤的事。 这一整天里,无法得出结论的疑惑动不动就在阿护的脑袋里打转。他无意中想到『盒子』,脑中立刻便不由自主地冒出浮想,就好像放在身边的『盒子』会散发出气息,然后悄悄地溜进他的心里一样。就好像,『盒子』在脑袋里出现了一样。 关于该如何应付这种情况的问题,阿护还没有的出结论。在阿护的认识中,这个『盒子』渐渐不再是正常的东西,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东西。即便如此,他仍旧将它当做祖母的遗物,这种意识不论如何也无法消除。 实质上,可以说阿护就是祖母一手养大的。 实际上,祖母要比事故工作的母亲更加亲近。 虽然发起火来根本拦不住,但不看那些毛病的话,祖母其实是个非常热心快肠的好奶奶。每次等着他回家的,一定是祖母。想来,从小时候起就几乎没有关于母亲的记忆。 吃饭、穿衣、上学,全都是祖母在帮忙。 虽然祖母有过度地爱拿他跟其他孩子来比的坏习惯,但她对孙子的关爱也有着相同的分量,没有丝毫马虎。为了阿护可以在外面不失体面,祖母每天都用熨斗把制服烫得整整齐齐给阿护准备好,而且做的饭菜也同时在口味和营养方面同时兼顾,用心不可谓一般。 阿护虽然想不起妈妈做的饭菜的味道,但十分轻易地便能想起祖母做的菜是什么味道。 母亲恐怕脸阿护爱吃什么都不知道。 阿护喜欢吃烩饭,祖母做的烩饭,味道是市面上那些所完全不能比的。那烩饭的制作方法,以及阿护喜爱那种烩饭的事实,都已随祖母去世而消逝了。 ……那个烩饭,再也尝不到了。 阿护无意间发觉了这件事,感到仿佛口中残渣的味觉记忆,以及难以抵挡的丧失感,在心中扩散开来。 他想起了过去种种得祖母照顾自己的事情。 虽然祖母思维陈腐,性格刚烈,在梦人成名之后经常会闹得鸡犬不宁,但祖母对阿护的照顾从来都是全新全意。虽然这对阿护造成了很大的负担,但同时也证明,世上在没有谁比祖母更认真地为阿护着想。 她是个笑起来十分慈祥的,温柔的老婆婆。 抛开她爱跟别人家比较,嫉妒成狂的毛病,她是个超乎一般的好奶奶。 她是比任何人都要为阿护着想的奶奶。 想到这里,他虽然觉得祖母的态度太过刚烈,但还是觉得自己把奶奶的期待当成麻烦并敬而远之的态度,做得有些过分,愧疚之情油然而生。 但是……这也在所难免。 想要把别人家的全都比下去,根本不可能。 实际上,就连住在附近的那个真木梦人,阿护都完全没有赢过的希望。 梦人现在变得十分出色。虽然对事物的追求过于痴迷了些,但他拥有真挚的好奇心,敏锐的观察力及知性。同时他还摇身变成威风凛凛的形象,懂得礼仪,擅长交际。如此杰出的梦人,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妄自尊大猜忌心强的『爱添麻烦的双胞胎哥哥』了……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被现人带来的,腿脚不方便,撑着一柄带扶手的金属拐杖,只顾低着头,连话都不好好说,眼神阴暗的小孩子了。 梦人让过去的事过去,追求改变,并浴火重生……他在人眼中就是这样的感觉。 他变得十分出色,就像现人和阿护都已经被他抛在身后了一样。 ……是成功让梦人发生了这么大的改变么? 他所得到的地位、名誉、金钱,已如同云霄之上。而且,他还和显赫世家的千金小姐订下了婚约。而且,他在人性上的成长要更加显著……成功能让一个人有这么大的成长么?能让人变得这么的杰出么? 「…………」 想到这里,阿护心底里忍不住涌上漆黑的感情。 能胜过梦人的地方少之又少。祖母临终时,频繁骂着『明明是个残缺不全的狗崽』,如今阿护总算感觉到,自己能够理解那句粗鄙之极的话背后所潜藏的含义了。 如果不列举这种愚蠢的事情,在其他方面就根本赢不过对方。跟年纪轻轻便闯出名堂的梦人相比,阿护现在还在一介学生的铁轨上行使,这显而易见的差距令人更加绝望。 明明年纪一样,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阿护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只有祖母才会这么去比较。 但是,就在现在,阿护自己在不经意间也做了这样的比较。 嫉妒喷涌出来。 ——我和他究竟有什么差别? 阿护的心就像被祖母的感情所占据一般,漆黑的感情喷涌上来,让他被揪心的感情所深深束缚。然后,他对自己上课上到这么晚,为了考试刻苦学习的现实,感到了至今从未感受过的强烈厌恶。 明明就算这么认真这么刻苦,也毫无胜算…… 可若 要问他,既然都这样了,自己却呆在这种地方,自己真正想要什么,他却完全答不上来。他并没有什么其他想做的事。但那是因为,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寻找其他想做的事。 在一出生便被强加在身上的,祖母那名为期待的压力之下,他一心只以名牌大学为目标,根本连想都都没办法去想其他选项。如果阿护拥有做出其他选择的余地,那肯定也只能由父母来给予。但是,父母从来都不关心阿护对未来的选择,不会给阿护增加新的选项,充其量还算对阿护取得的分数感兴趣而已。而且,父母在意向上,也仅仅只是加强了祖母将阿护推上的这条路。 阿护呆在这里,是为了成为优秀的人。 他说得到的,只有这一种选项。可是,不论他多么认真,付出多少辛劳,恐怕都赶不上真木梦人。 而且,能够支撑他的祖母,已经不在了。 他这么认真地备考,不懈努力,最后为他所得到的成绩欢喜或悲伤的人,已经不在了。 「………………」 阿护,已经成了孤身一人。 在这个有十多个人在的教室里,阿护孤身一人,孤独地坐在座位上,任凭内心被胸口肆虐的漆黑感情所蹂躏。 他将意识转向了周围的同学。这十二人跟阿护一样,是被挑选出来的特进班的学生。 ……你们都是自愿呆在这里的吧?你们怀着目标奋斗,考上好大学,然后就会开心吧?有人会为你们开心吧?我没有,已经没有了。我现在才察觉到,会为我开心的人,已经不在了。 仿佛灼热感的嫉妒在心中沸腾起来……这是对身在此处的特进班的大伙所怀的嫉妒,对这些跟自己一起上课的特进班的大伙所怀的嫉妒,是对全体同学所怀的嫉妒,对所有比自己优秀的人,比自己受老天眷顾的人,拥有自己所没有的梦想的人的嫉妒。对所有那些拥有那些自己所没有的发光之物的人,都感到焚身般的羡慕。 ………………! …………………………! 哐! 此时,在安静的教室后面,突然响起一声巨响,教室里的所有人都吃惊地向后转过身去。 「………………!?」 老师讲课的声音戛然而止,教室里鸦雀无声。包括阿护在内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一刻,教室内的事件静止了,空气冻结了。 所有人的视线,都无言地投向教室的后方。 那个『声音』。除老师之外的所有人,突然之间全都回想起早上听到却完全遗忘的那个『声音』,在莫名其妙的紧张感之中,凝视着教室后头占据整面墙的柜子。 ……怎么回事!? 阿护仿佛能听到大家发出了这样的心声。 大家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柜子。 ——刚才是什么声音?究竟发生了什么?柜子里,或者墙对面,有什么东西?还是说,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 这段鸦雀无声的时间,感觉特别的长。 教室后面的柜子在荧光灯光的照耀之下,在里面蕴藏着浓浓的影子,伫立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那里没有声音,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 没有任何汇东的东西。只有柜子、里面装的东西,以及撒在上面的光和影子,在大家的视线之下静止着。 「…………哎」 最后,老师开口了 「没什么事,你们把头转回来,我们继续上课」 「……」 在老师的催促下,静止的时间在困惑之中再次开始流转,大家都依依不舍地转向前方,随后继续开始上课。 虽然课继续开始了,但教室里的气氛变得明显不一样了。 大家都在不知不觉间在意着教室后面,或者是刻意想要不去在意,强迫着自己集中精神听课的感觉。之前教室里的正常气氛,混入了空泛的,类似紧张感的气息。 「…………」 大家都在在意空出来的座位,耸立着的柜子,还有身后的空间。 他们在桌上打开课本、笔记、随堂测验的卷子,正在上课,但全都在意着身后,在意着身后空荡荡的空间。在意着那边刚刚发出的,那莫名其妙的『声音』的……残渣。 然后————在这样的气氛中。 息、 只有将目光落在桌上的阿护一个人,脸剧烈地抽搐着。 刚才占据他脑中的思维,已经彻底消散,荡然无存。而且在刚才那个『声音』想起来的时候,阿护在令他浑身喷汗的冰冷紧张感中,肯定了『声音』的来源。 那便是背后那边空洞的空间之中,在靠墙的那片柜子之中的一格,被自己推到最深处的提包之中,那个被布包起来的『盒子』。 早上那次,他还没有肯定。 但正在上课十分安静的时候,听到了刚才那个声音,让他终于肯定了这件事。那是放着自己的提包的柜子,从内侧遭到撞击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从内测敲打了柜子。 刚才在背后感觉到了某种令人讨厌的气息。 不论理性多么地想要去否定,他终归都会想到那个『盒子』。而且那个『声音』,是当他回想起为他打气的祖母时响起的。早上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他当时就有那种感觉。 他忘不了那个『声音』,因为那就跟祖母烦躁不堪时捶打墙壁和桌子时发出的声音一模一样。那是由于年老而瘦成皮包骨的手,以包着满是皱纹的皮的拳头,打在板子上发出的独特声音。那个宣泄忧愤的声音,只有阿护和家人才知道,阿护现在停了两次,足以让他回想起来。 「………………」 这种感觉就好像,祖母就在教室的后头一样。 他将意识转向盘踞着那种错觉的身后,如今独自紧咬着哆嗦起来的牙齿,将攥紧的双手放在桌上,忍耐着心中的恐惧与背后散发的气息。 他觉得这是紧张所致……感到教室里气温陡然下降。仿佛恶寒爬上全身一般,令每寸肌肤之上的寒毛都略微地倒竖起来。 课上的气氛,总觉得有些空洞。在垂下的脑袋的前方,虽然能听到老师讲课和写板书的声音,但那些声音听起来出奇的模糊。 取而代之,耳朵能够感受到,在自己背后那片广阔的虚无之中所继续着的酷似压力的寂静。眼睛目前看不到的背后空间,存在感缓缓增加,寂静与寒气从中一点点地流出,爬上他的后背。 然后—— 息、 呼吸的气息。 那个『盒子』所在的,柜子的气息。 那个『盒子』,已经不是祖母的遗物了,就是祖母本身。那个『盒子』里面装的是已故的祖母,现在就被放在教室后头的柜子里。 已故的祖母,就在背后的柜子里。 不行了。果然应该把那东西交出去。 应付不来。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个那个东西。 阿护用他被混乱和害怕冻住的头脑思考着。 ——想来,我今天的想法非常古怪……不对,恐怕做昨天起我就很有问题了。 早上妈妈说出奇怪的话,说不定也是因为那『盒子』的缘故。 一定是寄宿在那『盒子』之中的祖母,正散播着某种影响。 应该赶快放开那『盒子』。虽然对不住祖母,但已经无力应付了。现在想来,甚至连自己为什么要把那东西带到学校来都不清楚。 赶紧。赶紧。 赶紧。好想这堂课赶快结束。 赶紧。好想放弃那『盒子』。在这沉默之中,身后有个 被诅咒的『盒子』……这件事都让人无法忍受。 ……就在此时。 嗖、 忽然间,阿护产生一种不好的预感。那就像是背后鲜明地展开的那股气息之中伸出了冰冷的手,被那手戳中了后背一般。 「!?」 在本该看不见的背后,有某种东西动了起来。这种不祥的感觉,令阿护冷汗如注,僵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背后正在发生某种不好的事情,他焦躁地盯着前方,恨不得立刻逃离这里。老师对着学生们正不停地讲课,照说应该也正看着教室的后方,然而老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表现。 老师还在平平常常地继续讲课。 但阿护浑身上下的全部感官,正朝着身后的异常放声大叫。 嗖、 在这个时候,背后那个不祥的气息仍在渐渐增强。 他真实地感受到,好像某种拥有着明确恶意的东西正在朝自己身后逼近。 他充满不安,充满紧张。 但是,在上课时不能向后转身,更何况他本来就无法动弹。 他惊恐地瞪大双眼,紧盯着桌面,全身绷得紧紧。只是,渐渐向身后逼近的,那理由不明的可怕预感,让他浑身动弹不得,只能一味地忍耐。 嗖、 ——怎么回事!?这是什么情况!? 他的心发出惨叫。他的背后被冰冷的预感压迫着,身体做出完全无意识的反应,为了逃走正微微前倾。他奋力地、奋力地咬紧几乎快开始打颤的牙根。全身倒竖的寒毛,过敏地捕获到微弱的气息和空气流动,就像是自身的感觉向周围泄出了一样。 他拼命地索求着信息,艰难地将能动的眼睛向左右转动。以男女交叉方式排列得座位两侧,是两个女生,她们正认真地看着前方,听着老师讲课,做着笔记。她们什么也察觉不到,什么也感觉不到。 ——为什么!?为什么察觉不到!? 他发觉整间教室里只有自己察觉到了异状,而这激发了她的焦虑,令他在心中惨叫起来。 此时————他拼命移动的视线,忽然捕捉到了某样东西。 那是……窗户。 那是以漆黑的外界为背景的……玻璃窗。 窗户反射着教室里的荧光灯光,清楚地照出了教室内的情景。 从后方的柜子中,伸出了无数只老婆婆的手。 窗中映出的教室里,打开的柜子就像蜂巢一样,无数根皱皱巴巴毫无血色的老婆婆的手臂,从每个柜格子里,长长地,就像线虫一样伸向教室。 那些手臂就像关节脱臼肉被拉长,伸到不正常的长度,向教室中蔓延。有几只手横穿过教室,伸向坐在座位上正在听课的学生,已经到达了最后排的学生的脑袋,五根手指成钩爪装恐怖地张开,准备抓向学生的脑袋。 噗哗、 看到这一幕,他全身毛孔瞬间打开,心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 想要立刻起身逃走的冲动激烈地膨胀起来,可是他的身体却仍旧绷得紧紧,根本动弹不得。在绷紧得快要产生耳鸣的意识中,他只是呆呆地看着窗户中映出的情景。他注视柜子里伸出无数只老婆婆的手,就要抓住教室里自己这些人的脑袋,然而嘴里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中惨叫个不停。 这个时候,坐在靠窗座位上的女生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忽然将目光转了过去,与他对上了眼。当对上眼的瞬间,那个女生露出诧异的表情,随后循着阿护的视线转向窗户。 然后窗户上……映出了她诧异的表情。 然后,她在窗户中映出的脸,将视线撞向了教室后面,接着,她瞪圆了眼睛,张大了嘴—————— 惨叫起来。 发自恐惧,震耳欲聋的惨叫声,从喉咙深处迸发而出,响彻整间教室。 「!?」 瞬息之间,教室里的所有人都缩紧身体,而且察觉到了那件事。 在窒息般的瞬间过后,惨叫声和踢倒椅子的声音眨眼间在教室里爆发,化作恐慌状态的轰鸣,吞没了整间教室。这一刻,对着「嗙!」的一声爆响,教室里的荧光灯熄灭了,教室陷入了可怕的黑暗中。恐慌加剧,学生们你争我夺地向外逃窜,蜂拥向前方的推拉门,而动弹不得呆呆站在原地人,则跟这狂乱地充满黑暗之中的恐惧被一并留了下来。 阿护也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注视着那幕情景。 在肉眼之中的教室里,看不见老婆婆的手,教室后方跟柜子之中,只有一片漆黑。 息、 惨叫和怒吼声,响彻这片充满活性的黑暗。 学生们大叫着张皇逃窜,而其中只有一个人,那个坐在最后面的男人被留在了黑暗之中,瘫软在了地上。 ……不,不对。他在地上正被拖拽着。 他的头发被看不见的某种东西抓住,正被拽向后方的柜子及黑暗之中。 「啊啊啊啊啊啊!」 他疯狂地发出悲痛的惨叫,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在地上拖行。他拼命抵抗,挣扎着用手抓住桌子腿,随后又绊倒缠上了几张其他的桌子。可是,他的身体在惊人的力量之下发出嘎啦嘎啦的可怕声音,连同那些桌子被一并拖拽过去。 「…………………………!!」 男生一边惨叫,一边被拖进黑暗中,最终消失不见。阿护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无力地伸着手,只能茫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他的身体在强烈的恐惧之下发软脱力,脑袋里被唯一的想法所占据。 ——这……是我害的么? 随着那种冻结般的想法,他呆呆地站在原地。 只是,呆呆地…… 在充满狂乱的黑暗中,呆呆地…… 随后,他呆呆地朝黑暗伸出的手,忽然碰到了腥臭的气息。 看不见的牙齿—— 噶哩、 用力咬住了他的指尖。 五刻 怨恨盒[uramibako] 1 「『凭物』主要是指『蛊毒』」 傍晚,当佑季子问出「『凭物筋』到底是什么?」时,靠在黑色烤漆高级轿车上的梦人便给出了上面的回答。 「蛊毒……?蛊毒是指漫画里出现的那个么?将各种毒虫之类的东西放进罐子里,让它们吃掉彼此,用最后剩下的那只进行诅咒……是那种东西么?」 「那也是『蛊毒』。由于这种在创作作品中被经常提到,所以蛊毒在大众的印象中便成了那个样子。但是准确的说,那只是蛊毒的一种。『蛊毒』是对使用生物进行诅咒的巫术的总称」 梦人将手杖夹在腋下哦,十指在胸前交扣。现人跟梦人说了话,生气骑自行车离开之后,佑季子本打算追上去,但忽然转念一想便停了下来,问了梦人一些问题。 佑季子嘀咕起来 「生物?」 「没错,虫子,狗,什么都可以」 梦人点点头,接着说道 「我刚才也说过了,将狗饿疯后砍下脑袋来制作『犬神』,便属于『蛊毒』的范畴。套用蛊毒的定义,用狗做的蛊毒叫做『犬蛊』。但是,你刚才所说的那种使用毒虫的做法是主流,因此蛊毒这个词在通常层面上的含义变成了毒杀。顺带一提,奈良时代前后从中国传入的道术『咒禁道』是日本巫蛊的蓝本」 「……咒禁道?没听说过。阴阳道倒是听说过」 「在平安时代『阴阳道』传入之前,『咒禁道』在日本是主流巫术。虽然最尖端的宝座最后落给了『阴阳道』,但『阴阳道』也受到了『咒禁道』的影响,『咒禁道』即便失去了根本,但其中一部分作为诅咒的技术保留了下来。这个『咒禁道』乃属于以『厌魅』『蛊毒』『持禁』为主的,广义道教系巫术系统。『厌魅』是使用人偶的道术,『蛊毒』是使用动物的道术,然后『持禁』指咒术层面的屏障。人们常说的『丑时参拜』就属于『厌魅』,然后以『犬神』为首的『凭物筋』就是『蛊毒』的一个分支。 很可能那些东西本是巫术,但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和扩散之后成为了迷信,于是人们对此感到恐惧,歧视便产生了。在作为源头的中国,人们也相信着那种血脉的存在。只不过,中国是多民族国家,多数情况认为汉族之外的少数名族拥有着怪异的信仰和血脉,于是便成为了民族歧视的资料。不光是使役动物灵,关于自己变身成动物盗取钱物的血统的记录也屡见不鲜。这类似乎叫做变鬼谭」 「唔」 佑季子开始深思。梦人看到佑季子这样,露出饶有兴致的表情 「总之就是这样……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你应该对那种事情不太感兴趣吧」 「哎,算是吧」 佑季子伤脑筋似的表情,用食指挠了挠脸颊,说道 「只不过……我听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说过外法筋,当时就觉得那种东西有些可怕,当听到认识的人可能就是外法筋……就有点那个不是?」 佑季子苦笑起来。梦人露出微笑 「是这样啊」 「而且小现也发火了呢。得想想办法了」 「有什么能做的么?」 「到高木君他们家去的『御神子』好像是我们学校的同学,我去找朋友打听一下」 「原来如此,弄清楚情况之后也告诉我吧」 「没问题」 梦人这么说着,眯起眼睛。佑季子对此并没有多想,竖起大拇指坦然地答应了。 2 ……随后便放了学。被佑季子用邮件喊出来的现人,刚不耐烦地来到鞋柜,已经等候在那里的佑季子便立刻朝现人这样说道 「我们去找那个『御神子』吧」 「……啥!?」 现人冷不丁地听到这样的提议,不禁惊呼起来。现人知道这次是因为『御神子』的事被叫到这里来的,但佑季子说出的话太过唐突,显然跳过了跳过了很多准备工序跟步骤。 「喂」 还不等现人把话说完,佑季子便抢先走了起来。 现人连忙跟在她后面,向她追问 「喂,你这是搞什么?」 「咦?你不是想调查么?」 佑季子不解地说道。 「所以我找朋友问过了,听说那个人是美术社的,所以就决定去看看了。你不是想跟那个人说,日高君不是外法筋,让她不要纠缠下去么?」 「……」 佑季子的行动力很强,但十分莽撞,而且理解容易出错。让西安人来说,她就是个呆子。可是现人非常情况,佑季子一旦决定的事情就无法更改。现人只能以半强制性被带着走的形式,跟在大步流星的佑季子身后。 如果她要做的是不打紧的琐事,现人完全可以抛下她自己回家,但这一次是跟阿护家有关的事,放任佑季子一个人去的话,不知道佑季子会说出什么话来。 现人一边思索着有没有什么能够劝阻她的魔法语言,一边跟在她后面穿行在夕阳之下的校舍之中。到头来,直到他们到达校舍一楼最深处的美术室,现人依旧没有找到那种魔法语言。 「喂……」 「打扰了!」 根本不等现人阻止,佑季子在亮着灯,传出话语声的美术室门口,打开门,向里面喊去。美术社已经开始进行社团活动,里面的男生女生加起来将近有二十人,都好奇地向门口看去。 「犬伏同学在么?」 「犬伏?」 美术社员们疑惑地重复着,视线转向了美术室的后头。在那边架着画架和油画布,散发着在初中美术室里闻不到的油画颜料的气味,那位站在画布跟前,手持调色板和画笔的少女————犬伏文音听到佑季子的呼喊之后,向门口转过身去。 文音看到佑季子,首先露出疑惑的表情,随后发觉在佑季子身后的现人,随即转为严肃的表情。然后,她放下画笔,解下被颜料弄脏的围裙揉成一团,快步朝现人他们走去,然后就像把现人他们推出去一样,一起离开了美术室,顺手带上了门。 然后,她稍稍压低声音,问道 「……是为日高学长的事情么?」 「啊,是的……」 「没错,我们是来提意见的」 单纯只是被甩过来,完全不知什么该说的现人,结结巴巴地正准备回答,身旁的佑季子便叉着腰,当着面对文音这样说道。 「提意见……?」 「喂,畠村……」 「能不能不要说日高君他们家莫名其妙的坏话?」 文音微微颦眉,现人打算阻止,可佑季子根本不加理会,直言不讳地说道 「就算是『御神子』,也要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日高君他们家可不是外法筋」 「!」 以前曾是体育赛事运动员的佑季子,以洪亮的嗓音这样说道。见到这种情况,连文音那冷静的表情也微微绷紧,现人则如坐针毡地颦蹙着脸,恨不得紧紧地捂住眼睛。 文音皱紧眉头说道 「……那种敏感的话题,请不要大声地讲」 「哪里大了……」 「已经很大声了。不提这个了,你究竟是从谁口中听说外法筋的事情的?」 文音以逼人的目光,质问佑季子。佑季子则无所谓地朝现人指了过去,直截了当地答道 「这家伙的双胞胎哥哥说的」 「喂……你这家伙……」 「他说『御神子』在找的『盒子』,肯定是『外法盒』。你在怀疑日高君他们家是外法筋是吧?你应该是搞错了,所以快罢手吧」 「……」 有 机子说的话,让文音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文音思考了一会儿之后,向佑季子问道 「你是日高学长的亲戚?」 「不是,我是他邻居」 「那就跟你没关系了。不相干的人去干涉别人家的事情,这恐怕不太好吧」 现人心中十分赞同文音的观点,但佑季子理直气壮地说道 「怎么没关系,我是他邻居」 佑季子说得理所当然一样。文音轻轻地叹了口气,现人也顿觉无力,不过时机来说,在七谷这种偏僻乡下,佑季子这种才算正常的思维。 让佑季子来说,他们两家人在这同一片土地上生活了一两百年,是祖祖辈辈的邻居。两家人从老祖宗那辈开始,相互之间基本上就已经知根知底。这样邻居之间很多拥有着一定的血缘关系,就算并没有血缘关系,实际的关系也基本跟亲戚没有区别。在小小的社会中,他们在一起共度过数不清的岁岁年年,时间早已代替血脉将他们连接在了一起。 这种事根本不需要猜测或肯定,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在感觉上接近于外来人士的现人,也想让佑季子去理解与此不同的常识,但常识的差异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不论怎么说明也无法让别人理解。 「在这件事上,跟至亲以外的人无关,没有讨论的余地」 文音应该也很清楚这种认识上的鸿沟,只以断定的口吻这么说道,打算就此打住这个话题。 「都说不是没关系了……」 「畠村,你有点太纠缠不休了,闭嘴吧」 现人实在忍不下去,插嘴说道。 可正当现人下定决心,准备心口重新要求解释,张开嘴的时候。 惨叫声席卷而来。 现在同学们回家的回家,参加社团的去社团活动,特进班也正在补课,整个校园内的活力已然沉静下来。而就在宁静的学校某处,许多学生发出惊恐万状的惨叫,传到了现人他们耳中。 「!?」 叫喊声和骚动声,响彻走廊。 现人他们三个,以及过道上的其他学生,全都禁不住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 在那边,是进行进学课程的教室所在的配楼。现人他们班的教室在三楼,现在那里应该正在进行特进班的课程,然而从美术室的窗户隔着校庭向配楼三楼看去,只见教室靠走廊侧的窗户不知为何一片漆黑,从那里传来惨叫和桌椅乱撞的声音。漆黑的窗户中,勉强像剪影画一般,映出了纷纷逃离教室的学生们的身影。 「怎么了……?」 现人不禁口中发出冷冷的声音。相对于忍不住变了表情的现人,佑季子和文音正摆着吃惊,或者狐疑的表情。可是,文音注视着窗户上那些剪影画一般,学生纷纷逃离的情况,最后表情猛然间紧张起来。然后,她连忙厉声制止打算前往教室的现人,朝美术社员为了偷看情况而从内侧打开的门转过身去。 「等等,直接去很危险!」 「什么!?」 现人虽然反问了回去,但他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余力听从文音的指示,立即朝教室的方向快步走去。他目睹到这样的骚乱,首先想到的就是失火,可是从下方看上面的情况,显然并不是发生了火灾。现人尽管没有跑起来,但以非常快速的脚步在校内向配楼走去,中途在各个地方与那些愣在原地的学生们擦身而过。然后,他穿过走廊,走出主楼,从另一条连廊走向配楼的入口。这个时候,班上的同学们连滚带爬地从配楼入口冲了出来,跟他重重地撞在一起,让他险些摔倒。 「痛死了……!」 被撞的肩膀痛得厉害,令现人露出痛苦的表情,失去平衡。但是,现人当即把一个准备逃走的男生的胳膊抓住,把他拉住,然后问道 「喂、小泽你等一下!出什么事了?」 特进班的小泽虽然是个带着眼镜的小个子,但在手臂被现人抓住,被现人当下之后,当即就像一只被抓到的野猫,发出可怕的叫声,胡乱地挣扎起来,手脚乱挥。 「哇啊!」 小泽如同一只猛兽,恨不得要把被抓住的手臂扯断一般,拼死抵抗。现人在强烈的抵抗之下被拖拽过去,失去平衡,但现人现在要么就放开他,要么就制伏他,除此之外别无他法。现人拼命地抓住仓惶挣扎的小泽的制服,手上的几处伤再度开绽,可他根本没余力去觉得疼。现人的手在小泽的制服上染上了鲜红的血,但现人仍旧死死地抓着他,将它无乱挥舞的手硬拉回去,非常勉强地拉住了精神异常的小泽。 现人现在虽然条件反射地抓住了小个头的他,但没办法一直这个神经错乱的家伙逮着。现人还没抓稳,小泽便差点挣脱束缚,而且从配楼中又有许多人冲下楼的脚步声传了过来。 「什么情况啊……!」 现人无能为力,束手无策。他在配楼的门口控制着小泽,只能眼巴巴地望着那群如同暴徒一般冲下楼来学生夺门而出。 但就在此时。 「千古大刀大神显灵,切断、血撒、千千碎!」 先是语速飞快的尖锐声音,随后「哗啷」,响起酷似大堆铃铛震响的乘车声音。 与此同时,一把米扔向了现人他们。一把米不明白地从头上洒下,现人吃了一惊。但就在这一刻,刚才不断挣扎的小泽,就好像突然之间全身失去离奇,像具尸体一样瘫倒在连廊的混凝土地面上。 「!?这……!!」 现人手里抓着小泽的制服,对眼前发生的情况惊愕不已。他抬起脸,之间文音正摆着非常严肃的表情站在那里,刚才似乎撕碎了一个用白色和纸制作的纸包,她的右手握着白色的纸屑。她的右手手腕上一条条地缠着用和纸制作的驱邪幡。准确的说,那是几个驱邪幡,还有几个几根绑着开孔铜钱的草绳,文音的手每动一下,就会微微发出与现代硬币截然不同的,类似神社里那种铃铛发出的澄澈声音。 白米四散在地,现人一阵茫然。 但这个时候,配楼里依旧充满了惨叫和乱七八糟的脚步声,陷入狂乱状态的学生们涌向外面。 但是,学生们一踏入撒了米的连廊上,就像附身的邪物被驱散了一般挺小脚步,然后筋疲力尽地跪倒下去。可是,这种情况对于避难者来说是非常正常的。停下来之后的学生们与之前处于狂乱状态下的样子判若两人,惊魂未定地回头向刚才逃离的配楼出口望去,微微地喘息,然后一个接一个堆在连廊中。 有几个男生发现了现人和小泽,走上前去。 「真、真木,小泽他怎么了?要不要紧?」 「……我哪儿知道……话说,你们那边究竟出什么事了?」 被问到的现人反问回去,然而特进班的学生们只是以交杂着害怕与困惑的表情面面相觑,谁也没有给出像样的答案。情况毫无进展,现人向周围的众人到时了一圈。他是在寻找阿护……特进班的几乎所有学生都逃了这里,却找不到阿护的身影。 然而,他看到文音孤身一人,正要踏进那个内部出奇黑暗的配楼入口。 「……小泽就麻烦你们了」 现人向跟前的男生示意倒下的小泽,随后便站了起来。 「啊,嗯……」 将小泽交给那些充满困惑的男生之后,现人跟在文音身后,快步走向配楼。穿过敞开的大门,踏进配楼之后,前面是黑灯瞎火,充满黑暗的走廊。楼梯间的灯光时亮时灭,如闪电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光线,不时地闪烁着。 身处此情此景之中,文音笔直地来到楼梯口,然后开始往上走。 现人急急忙忙地走到她身边,向她问道 「喂,刚才那是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这里很危险,最好不要跟过来,学长」 「我拒绝。你回答我」 「我还想问呢。不过,如果这是日高学长搞出来的,那么这就是我份内的工作」 文音看也不看现人,登上楼梯,而现人则硬跟着她。文音每走一步,手腕上的铜钱便发出清澈的声音,哗啷、哗啷地在黑暗中回荡。 「日高出什么事了么?」 「不知道」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没做什么。既然学长不愿回去,那后面出什么情况还请你自行承担」 两人说着说着,没多久便到达了教室所在的三楼。三楼跟一、二楼一样,走廊上只有乌云密度的夕阳从窗户透进的微弱光线,十分漆黑。他们现在所处的三楼,虽然和其他楼层一样暗,可是其中飘荡的气息却有种说不出的不同。 息、 就像是隐藏在阴影之下的野兽所散发出来的气息,微微地消融在空气中一般……感觉弥漫的黑暗正在呼吸。 「…………」 「…………」 室内鞋发出微弱的声音,两人同时停下脚步。 照理说,现人应该每天都在跟这条走廊打交道才对,在黑暗的作用下……不对,不只是因为黑暗,这条走廊看上去感觉十分的陌生。等发觉到的时候,两人已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周围弥漫着一样的寂静与气息。 表情绷紧的文音,默默地从口袋里拿出了什么。 那个白色的东西,是一个好像是用和纸做成的纸包,仔细一看,那东西就像人偶。那个经过复杂的折叠与粘合制作出来的袋状纸人,脸上什么也没画,里面似乎塞了某种东西,鼓鼓的。 文音在门口撕碎的纸包,大概就是她现在手里拿着的这东西。 若是如此,那么里面的应该就是米。 如同印证现人的推理一般,纸包里的东西沙沙作响,传出颗粒物特有的声音。文音将那东西拿在手中,同时摆动系在手腕上的铜钱,令其发出微弱的声音。同时,她依旧摆着紧张的表情,朝着三楼的黑暗之中,踏进了一步。 「……」 一时失神的现人也连忙跟在后面,踏进了走廊。 走廊之中一片昏暗,仅有窗户透进来的微光,『模糊』的感觉笔直先前延伸,黑洞洞的,不见人影。可是这条走廊上,唯独现人他们班的教室入口敞开着,就像一个霍然洞开的大嘴,里面不知为何飘散着有生命的气息。这个气息……打个比方吧,应该称之为『狂乱后的残渣』。昏暗的走廊上,教室入口的门黑漆漆第敞开着,不久前那恐慌与逃走的记忆,直至已经人去楼空的现在,依旧鲜明地残留在这个空间内。 光是普普通通地看着,当时同学们狂乱与逃走的情景和感情便都如喷涌一般浮现在意识之中。 现人无端地焦躁起来。教室之中的黑暗从黑洞洞的入口露出来,可以感受到一面充斥着非比寻常的气息。 那黑暗与空气,正常人呆在里面肯定无法承受。可是,站在布满紧张感的走廊之上的他们两个,耳朵里听到的并不仅仅是寂静,还有十分微弱的,好像呻吟的声音从教室之中漏出来。 呜……呜…… 那是细若蚊软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肯定有人被留在了里面。 「!」 现人发觉到了……他刚一发觉,便回忆起来。尽管身处这样的氛围中,思维险些不经意地从头脑中散去,但他回想起自己到这里是来找阿护的。当他回想起来的瞬间,下意识地推开了文音,向教室里冲了过去。 「……日高!」 「喂……!」 背后的文音劝阻过现人,但现人根本不听。 那个发出呻吟的人,现在痛苦难耐。如果那个人是阿护,就不能一直傻站在外面了。 而且,现人不信任文音,所以不想让文音走在前头。他不相信文音跟这样的状况没有任何关系。而且,至少文音是那种应该遭到唾弃的旧俗的继承人,是让阿护背上那莫名其妙嫌疑的罪魁祸首。让现在的现人来说,虽然尽可能地以好意来看待文音,但还是感觉文音就是那种连脑子都已经在愚昧的旧俗中泡坏了的,没有自知之明的欺诈师或恐吓犯。 因此,现人气喘吁吁地在充满黑暗的走廊一路奔跑,冲向了教室。 走廊靠教室一侧的墙壁上,窗户零星点点地排列着,中庭的微弱光线从那些窗户投过来,让走廊形成一条明暗相间的通道。现人如同要甩开文音一般,穿过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光块,冲向那凝集着黑暗的教室门口。随着教室逐渐接近,空气不明不白地不断加重,教室中的黑暗迎面扑来,攥住现人的心脏。可是现人认定这种感觉是错觉,保持迅猛的势头继续向前冲,闯进了教室里面。 「日高!」 教室里一片狼藉,如同风暴肆虐过一般。 黑暗的教室形同凌乱的废墟。在惊慌失措学生们毫无秩序地逃走时,特进班所在的前排座位的桌椅被弄得乱七八糟,歪的歪倒的倒。 面对如此异样的情景,现人在剧烈的冲击之下倒吸一口凉气。 但更加异样的,并不是前面的惨状。在越往教室后方便愈发浓烈的黑暗之中,几排座位令人毛骨悚然的,井然有序地排列着。然而在那片桌椅之中,唯独中间就像开出一条路一般,呈直线向两边扫开,伸向黑暗深处。 然后,从那黑暗深处,正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呜…… 面对此情此景,现人更加紧张。 他在承受着紧张迈出脚步,跨进黑暗之中。他每向前迈出一步,黑暗的深处就如同向外渗漏般露出来,桌位之间的裂缝渐渐浮现在视野之中。 现人将目光固定在裂缝的尽头,走上前去。 一步、一步……视野最终捕捉到地板之上某种黑色的东西。 他所看到的是男生的轮廓,那个男生以脑袋扎进柜子里的状态,仰面倒在地上。他的双脚无力地向外撒开,柜子那边传来微弱的呻吟声。现人下意识向他呼喊,准备靠近过去。 「喂……!」 现人本以为那个沉入黑暗之中的男生是阿护,但弄错了。不过,他仍旧是现人十分熟悉的,在班上特进组中,好像正以医学部为目标的同学。 「大河原……!」 然而,那张熟悉的脸被抓挠得惨不忍睹。现人大吃一惊。大河原的脸,就像被铁做的耙子深深地抓过一般,被挖出了好许多道深深的沟壑,流着血的伤口直达鼻尖和嘴唇,伤重得让人无法立刻辨认出他的相貌。 然后,从他破裂的嘴唇之中,正漏出虚弱的痛苦呻吟。他伤得如此之重,然而能够用来捂住脸上伤口,能支撑他站起来的双手,却从肩部错位,扭得奇形怪状,显然已经彻底骨折。而且,他的双腿被挣扎时从两侧拖到一起的桌椅紧紧夹住。 他的双臂被许许多多的桌椅夹住,弯折多次,整个人被紧紧地束缚在柜子前面。他现在唯一所能做的,就是发出细微的呻吟,轻微扭动身体。 现人倒吸一口凉气。面对眼前超乎想象,猜不出任何端倪的凄惨场景,他只能眼巴巴地注视着发出呻吟的他,一边警觉着周围黑暗之中的气息,一边缓慢后退。 「……坚、坚持住……我这就叫人来」 现人一边后退一边朝他喊去。但从他的呻吟声中无法分辨他是否听到了现人说的话,连回答都没有。现人听着他痛苦地呻吟,继续向后退。 他刚往后一退,脚便撞到了倒下呃椅子,发出「哐!」的一响。 在这只有微弱呻吟声的寂静之中,刺耳的杂音尤为响亮。现人被这个声音吓得跳了起来,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霎时间转过身去。他浑身上下冒出冷汗,被凌乱的桌子一次次绊住,就像在水里游泳一样闯出了教室。这时,文音正独自一个人站在走廊上。 「喂,快叫人……!」 他下意识向文音这样喊过去,而此时他不经意地注意到,文音身处这样的状况之下,却没有看着教室,而是凝视着走廊的另一头。 她的表情比之前更加紧张,僵硬。现人禁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在那边,在窗户透进来的一小段一小段的微光之下,熟悉的走廊一直向深处延伸。 而在那边———— 一个提包,孤零零地地掉在地上。 空荡荡的走廊上,从窗户透进的微光之下,那个提包十分安静地,孤零零地散乱在地上。 提包被昏暗笼罩着,然而不知为何,却散发着异样的存在感。 那个包正打开着。现人注视着那个包,随后发现链钩上挂着一个学业有成的护身符。 现人记得那个护身符。 包是阿护的。 现人一发觉这件事,心底里立刻凉了半截。 他注视着走廊前方,然而黑暗的顶头前只有转向漆黑楼梯的拐角,一个人影也看不到。 但从教室门口到那边的这段走廊上,零星点点的黑色斑点在地上连成一条线。 那些小小的斑点在昏暗之中呈现黑色,连实际的颜色都无法分辨,从教室后方的门后连到走廊上,然后经过那个包,零星点点地延续到走廊的另一头,最后消失。 那斑点看上去是血。现人心底一惊,整个人都僵住了。 ——阿护在那头么? 现人以冻结的意识,注视着弥漫在走廊之上的蒙蒙黑暗。越是往走廊那边,黑暗的浓度及压力便越高,光是盯着那边便感到肺部受到压迫。 ——阿护在那边么?难道在流血么? 教室里传来的呻吟声,令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在漆黑的寂静之中,凝视着黑暗的那头,不祥的预感纷纷在意识中浮现。 现人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内心的水面卷起惊涛骇浪。 「…………」 随后,室内鞋鞋底的橡胶压在地面上,咿呀作响。现人朝走廊的那一头,迈出了脚步。 他不能忍受在这里干等下去,一心想要弄个究竟。 「啊……」 文音惊呼的声音,还有现人自己心中的恐惧,强行地推着现人的后背,沿着走廊朝前走去。 他的皮肤暴露在潜藏着气息的黑暗中,感受到空气中那出奇的冰冷。在这发冷黑暗中迈步前行,他感到肺里就像吸进了冷空气一般,浑身发紧。 当他快到包的跟前时,他低头看了一下子,随即从旁边走了过去,继续向走廊伸出前进。他循着地板上零星连续着的血滴,大步闯过一片片窗户中透进来的微光。 然后,他走到了走廊的顶头,朝楼梯的方向转去。 楼梯所在的空间凝集着犹如碳粉结晶后沉积下来浓重的黑暗,朝上下两个方向开着口。零星点点的血滴数量逐渐增加,朝上楼的方向延续。 「……」 经过一瞬间的迟疑,现人踏上了楼梯。 沉重感压迫着他的心脏,紧张感挤压着他的肺部,尽管没有进行什么运动,他却已经气喘吁吁。他一边听着自己变得急促的呼吸声,还有自己的脚步声,一边默默地登上楼梯。 他到达了四楼,那里是这里的最高层。 楼下从窗户里透进来的微光,越往上走就变得越微弱,四楼比前面几层都更加黑暗。而且,地上血迹的数量也在增加。在这上面,应该只有上了锁的上屋顶用的门,以及一个楼梯间而已。 「……」 现人呆呆地站在黑暗之中,向上看去。 在楼上,浓重的黑暗淤积着。 然后,从那散发着压迫感的高密度黑暗的深处…… ………… ……滋噜。 从上方,那片将楼梯吞没的黑暗深处,传来微微的气息和喘息声,以及如同舔舐某种东西的湿润声音。 「………………」 在那头,明显有什么人。 现人用他承受着压迫感的肺拼命呼吸,继续往上走。 不知为何,他感觉到空气中突然掺进了野兽般的臭味。可是,他抱着不确认阿护的安危誓不罢休的决心,一边呼吸着这种微微发臭的空气,一边迈出沉重的脚步,继续往上走。 「……请等一等」 就在这一刻,只闻铜钱哗啷作响,文音从后面追了上来,抓住了现人的手。 现人没有回答,烦躁不堪地将他那充满紧张感的脸转了过去。 「我不会再阻止你了,不过你注意别让他逃了」 文音这么说道,将手中的纸人用牙咬破,迅速地将里面的米粒笔直撒向最下面的一级台阶。 当她用米粒在下面的台阶拉完一条线后,她跟现人一样,摆着紧张的表情向楼上看去。 想必现人他们已经察觉到了。从浓稠的黑暗之中,正在传来扭动身体一般的微微气息,还有喘息声。 以及—— ……滋噜、 ……滋噜、 断断续续的,湿润的微弱声响。 文音听着这个声音,以压低后的声音说道 「……上吧」 「…………嗯」 现人不明白她什么意思,姑且应了一声,然后闯入那片势要将人吞噬的黑暗与气息之中,又向上方踏出一步。 就在此时。 「……别过来!」 虽然十分浑浊,但那毫无疑问是阿护的声音。从前方的黑暗中,阿护的声音尖锐地直扑现人他们的颜面。 「……日高?」 「别过来…………真木,你不能过来……」 阿护浑浊的声音,从黑暗那头断断续续传过来。 那声音听上去十分痛苦,不禁让现人想到教室里脸被抓烂双臂骨折的大河原发出的凄惨呻吟。然后,混入了野兽臭味的空气之中,强烈的血腥味已经根本无法掩饰。 开始适应黑暗的视网膜上,形成了屋顶门前的楼梯间,以及站在那里的人的轮廓。 漆黑的人影正蹲在黑暗中,背对着楼下。 「日高……」 现人不禁停下脚步,不知所措地朝着那个人影喊去。但是,阿护从黑暗中做出的回应,却是抗拒与哀求掺杂而成的东西。 「别过来……求你了」 「诶……」 现人无所适从。 「你……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阿护在黑暗之中,用痛苦的语调,就像挤出来一般,坦白道 「我……果真是外法筋……」 「啥!?」 现人什么也没想好,先回答了阿护 「你、你说的那是什么?跟现在这情况没关系吧……不说那些了,你有没有受伤?要不要紧?要不要上医院?」 现人一边说,一边朝黑暗那边伸出手。然后,他将脚迈上了上面一级台阶,正要向阿护蹲在黑暗中的身影靠近。 但是—— 「我都叫你别过来了!」 阿护放声大叫,现人陡然止步。现人跟阿护打了十几年的交到,可阿护从未听过阿护如此气势汹汹的怒吼。 「干、干嘛啊……」 「别过来……我是外法筋。我是被 诅咒的人」 阿护说道 「我继承了……奶奶的外法。外法会袭击大家……因为我我嫉妒着大家。大河源被抓走……就是我害的」 「!!」 现人哑口无言。 ——教室里看到的那幕惨状,是阿护害的?时外法害的? 现人是在无法接受,不明白阿护在说什么。 「别过来。不然我会……我会连你也袭击的」 「日高……」 「奶奶的死,让我丧失了目标。我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到头来,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把为了奶奶当做了我的生存含义。爸爸妈妈从来没有为我做过什么,而我有奶奶照顾,所以从来不求从爸爸妈妈那里得到什么。所以,我的人生一无所有,我根本没有我自己想做的事。因此,我现在嫉妒着出我自己之外所有人的……我羡慕着他们」 「日、日高,冷静下来啊……」 「我好羡慕,就像我奶奶那样」 现人想让阿护冷静下来,可阿护还在继续往下说 「我羡慕得快要发疯了。我现在明白了……奶奶心里面住着一个让人发疯的东西。它让我心里就想火烧一样,无止尽地羡慕别人。那一定就是外法……外法从奶奶身上,转移到我身上来了。 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我所没有的梦想。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真正属于自己的目标,而不像我。我羡慕所有人……所有人都拥有着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却没有。我羡慕所有人……羡慕他们能够拥有喜欢的东西,能够拥有自己的兴趣,而我不管是兴趣,还是喜欢的东西,统统没有。我迄今为止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逃离奶奶的疯狂罢了。真木,我……现在正对你羡慕得快发疯了啊」 阿护显然精神失常,说出来的话几乎都是胡话。在这阵嘀咕之后,阿护那边再次传来「滋噜」的湿响。现人被震慑住,背脊感到发冷,但还是拼了命地开口劝说他 「冷、冷静下来,日高。你现在只是精神有些混乱」 现人说道 「我不知道教室里发生了什么,是出了事故吧?大家都有些恐慌。外法筋什么的……那种东西,根本不可能存在的吧」 现人朝着毫无反应的黑暗,拼命地说道 「你被那些老年人挂在嘴上的迷信给迷惑了,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存在」 冷汗冒了出来。现人说着说着,忽然想起文音正站在自己身边。 「啊……那家伙顺其自然地就来了,跟她无关。总之你出来,我带你去保健室。无关的家伙我马上就给你赶走……」 「……」 现人说的话,文音听在耳朵里,但什么也没说,只是摆着抽搐似的僵硬表情,等待着机会,紧盯着楼上。 现人准备再靠近一步。 「所以说……」 「别过来!别动!」 阿护以尖锐的声音,再次抗拒现人靠近。 「真木,我现在不想看到你的脸……!」 「什……!?」 事到如今,阿护那吐血一般的话语,让现人大受打击。现人在打击之下目瞪口呆,用沙哑的声音问道 「为、为什么?」 「那是因为……」 「会想起我来,对吧?」 这一刻,突然从背后传来一个斩钉截铁的声音。 「!?」 现人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身着西装的真木梦人不知什么时候,脸上挂着傲然地笑容,在楼梯下面的昏暗之中正望着现人等人。 「梦人,你为什么会……」 「因为你帮不上忙,所以我就亲自来进行第二场交涉了」 梦人眯起眼睛,一边说着,一边从昏暗中朝着黑暗中迈进一步。佑季子也站在他的身旁。现人推测,恐怕就是佑季子把梦人带过来的。 「我已经说过了吧?我想得到『盒子』」 「!!」 就在现人等人感到惊愕的时候,梦人说出这样的话来。 阿护应该是听到了梦人所说的话,蹲在楼上黑暗之中,背对着楼梯的他,身体扭动起来,缓缓地将头朝现人等人转了过去。 「……梦……人……」 「现出原形了呢,日高护」 梦人回应了来自黑暗的声音。 然后,梦人望着阿护所在的那片黑暗,嘴上的笑容深深地扭曲起来。 3 「比起在车站见到的时候,我更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喔,日高」 梦人阴鸷地笑起来。 「唔……」 「不要误会,这并不是在挖苦你。我最喜欢醉卧怀有恶意的人了。当把光鲜的伪装剥下来的那一刻,就像将送到的商品包装打开时同样令我开心不已呢」 在众人茫然的注视之下,梦人推开现人登上楼梯。他脚上的客用拖鞋和装在手杖顶端塑胶护套,发出咻、咻的声音。 「别、别过来……!」 「你不想看到现人,是因为会想起我吧?」 梦人毫不介意来自黑暗的拒绝,在楼梯上爬到一半,说道 「我觉得再继续这么下去,现人实在太可怜了,所以我就亲自过来了。不觉得我很为弟弟着想么?」 「!」 这种玩笑只有性格扭曲的人才开的出来。受到揶揄的现人感到愤怒,抓住了现人的手臂。 「你这混账!你有资格这么说日高么!」 「现人,你闭嘴。你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吧」 但梦人挥开了现人的手,向现人冷冷一瞥,直言不讳地说道。 然后,他再次露出笑容,望着黑暗,无视于不明就里想要开口的现人,朝黑暗喊去 「先不管迟钝的现人了,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也察觉到了」 「……!」 「既然现在已经闹成这样了,我们彼此都抛下伪装吧,你意下如何?」 在黑暗中,阿护的气息发生了动摇。然后,梦人毫不介意他的动摇,也毫不介意准备阻止自己的现人,朝着黑暗说道 「你以为小时候那次想把我推下蓄水池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么?」 「!?」 这就是梦人说出的话。 现场本就已经凝固的气氛,冻结得更加彻底。 「还是说,你觉得我没发觉?我一开始就知道了啊。你奶奶有多么瞧不起我,你有多么鄙视我,你以为我不知道?」 「……!」 「因为你是优等生,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可你在心里其实一直都瞧不起我,瞧不起现人,瞧不起我们全家,我没说错吧?你可真听奶奶的话啊」 梦人继续向他逼近。现人听着梦人口中所说,心里顿时凉了一节。 「虽然你表现出优等生的样子,对等地对待碍手碍脚的我们,但内心对我们根本不屑一顾对吧?然后有一天,你就一时动了邪念。我正好在池子附近,于是你心血来潮打算推我下去。你那点心思,我早就了若指掌了。我就算申辩是你把我推下去的,也没人会相信我……你是这么想的对不对?大概不会有错。但是,你太小看我的厄运了呢。结果你自取灭亡,自己掉进了池子里。因为我没有说出真相,所以你就以为我没发觉,我说的没错吧? 我当然全都发觉了。 你是个很有意思的观察对象。在那之后,我就琢磨着……如果我成为了一名成功人士,我一定要看看你这家伙会有怎样的反应。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成就,你就是契机之一。我要向你道谢。而且你们还把七谷『凭物筋』的事例展示给我看,我真觉得你跟你奶奶 是大好人啊」 梦人如嘲笑般说道。现人听不下去,再次抓住梦人的胳膊,让梦人闭嘴,然后朝上面的黑暗说道 「日、日高……这不是真的吧?」 「…………」 蹲在黑暗中的人影,默不作声。 「我、我知道的。我立刻就把这个差劲透顶的家伙给……」 「……是真的」 正当现人粗鲁地准备把梦人往回来时,影子以低沉的声音给出了答复。 「!!」 现人一听到这个答案,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连内心都彻底凉透。而顿在黑暗中的影子一说出这个回答,强烈的感情立刻如同溃决的洪水,喷泄而出。 「是真的」 他的声音,十分沙哑 「奶奶就是被你害死的」 他以嘶哑的声音,注入强烈的感情,放出诅咒。 「奶奶嫉妒你,怨恨你,诅咒你,所以才死的」 愤怒、悲伤、嫉妒、绝望……这些负面的感情,在惊人的压力之下灌注于他的声音之中。 然后———— 「奶奶直至临死之际,一直都在怨恨着你,她抗拒不住强烈的怨恨,要断了自己的手指,惨死在了血海之中!!都是你害的!!真木梦人!!」 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仿佛能够撕碎灵魂的诅咒惨叫,从混着野兽与鲜血气味的黑暗之中,响彻整个楼道。 但是—— 「就像你那样么?」 与此同时,梦人点亮了智能手机的灯光。 随后,蹲在黑暗之中的阿护,被光线照了出来。 鲜红的嘴。 鲜红的手。 白色的牙齿。 白色的骨头。 阿护正在撕咬自己的手指。他的嘴被血染成鲜红,血红轮廓的白色牙齿露在外面,流着泪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就像满月。 他正在咀嚼自己的十指,而他的全部手指,现在都只剩下第二关节的长度。 从关节被咬碎的血肉断面中,露出白色的筋和骨头。 在他口中,满满地装着手指上咬下的血和肉,用牙齿咯吱咯吱地咀嚼着。从他嘴里还有双手滴下来的血,渐渐打湿他抱在怀里的白布包。 「……!!」 「噫!!」 现人僵在原地,佑季子发出嘶哑的惨叫。 阿护蹲在自己手指洒出的血所形成的血海之中,吃着自己的手指,看着将自己照亮的现人等人,张开血盆大口。 「————————————————————————————!!」 被血和肉弄成鲜红空洞的口中,发出动物版尖锐的可怕叫声。 在这个被恐惧、疯癫、惨叫彻底淹没的世界之中,只有梦人表现出难以言喻的喜悦。将阿护照亮的灯光,也同样模模糊糊地照出了梦人脸上那阴暗的笑容。 惨叫声停止。随后,剩下冻结一般的空气,以及嘤嘤的抽泣。 阿护在惨叫过后,用缺失手指的手捂着自己的脸,在昏沉的光线之中细声诉求道 「……别看…………不要看我」 现人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忙也帮不上。阿护那凄惨的样子让他备受冲击,他在感情不论如何也无法承认那就是阿护。他不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刚才的那段坦白,思维完全停摆。 这个时候,梦人迈出了脚步。 梦人登上台阶,无属于阿护的诉求,向阿护靠过去,然后不是伸出援手,而是刺出了手杖,用杖头挂住阿护抱在怀中的布包,灵巧地踢了上来。 「!!」 阿护想要抵抗,但他的手失去了手指,根本应付不来。 「——————!!」 『盒子』被偷,阿护发出已然超越愤怒与悲伤的,酷似动物的惨叫。梦人没有理他,脸上露出冷血的笑容,将挑着布包的手杖夹在腋下,双手将夺来的『盒子』上包着的那沾满血的布扯了下来。 一个血糊糊的白木盒子,从被血渗透的布包之中露了出来。然后,梦人在面目可怕,在血泊中爬着想要抓住自己的阿护面前,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个『盒子』的盖子。 ————噗库。 当盒子被打开的瞬间,阿护瞪得滚圆的眼睛顿时一翻,嘴里喷出大量的血泡,身体无声无息地瘫软在了楼梯上。 到了这个时候,现人终于回过神来。他对眼前发生的一切一头雾水,连忙朝完全丧失意识,弄得浑身是血的阿护冲了过去。可是,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这可怕的状况,只是向前伸着手,呆呆地站在阿护跟前。 「日、日高……」 阿护没有回答。现人转向身后 「喂、快找人啊……!」 而在楼梯上,佑季子和文音都只是面容紧绷地呆呆地愣在原地。 然后,梦人就像完全不把这样的情况当回事一般,摆着兴致索然的表情,很想不通似地一直仔仔细细地端详着手中空荡荡的盒子。 ………………………… 六刻 诅咒盒[noroibako] 1 这是一间白色的病房。尽管墙壁经过了重新粉刷,已经掩盖不了岁月的痕迹。 一大早,这所病房的门被敲响,坐在床边椅子上的中年女性抬起脸,起身向门外回应 「请进」 「打扰了」 门打开后,随着通告声进来的,是一位身着三件套西装的年轻人。他的那身西装,一眼便能看出价格名贵。他的头发脱成茶色,修着自然的发型,手上还拄着一根富有韵味的手杖。他的年龄看上去像高中生或大学生,这幅行头显然不适合那种年龄段的年轻人,但可能由于他对这样的打扮已经十分的习以为常,整体看上去出奇得体。 「您是哪位?」 「我是梦人,真木家的双胞胎哥哥」 女性问完后,年轻人做出了回答。女性————日高护的母亲喜美子听到这个回答后,以领会与感叹的口吻迎接了他 「啊,是梦人君么?变得相当有出息了呢……」 喜美子说道 「你是来探望阿护的么?」 「是。因为我不上学,所以挑了个人少的时间」 梦人对社交习以为常,平静而圆滑地进行对答。那不合年纪的言谈举止也不像是在逞强,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尽管喜美子觉得自己的儿子也相当成熟,做事没有纰漏,但还是觉得跟已经真正在社会上闯荡过的梦人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还是说,梦人果真是特别的么? 这位和阿护同龄的知名作家,拖着不太方便的腿走近病房,来到阿护的床前,俯视躺在病床上的阿护。 「……他……苏醒了么?」 「没有,到现在为止一直昏睡着」 昨天,阿护在昏迷的状态下被送进了七谷町唯一的一家老综合医院。经过了几乎整个通宵的手术后,阿护一直昏睡着。 阿护现在闭着眼睛,脸色很差,可是跟当初相比还是强了一些。 他现在憔悴得就像一位老妪,双手厚厚地缠着渗血的绷带,露在被子外面。他双手的手指很短,就跟没有手指没什么两样。被他咬光的手指已经无法接上,只能将他的伤口缝合起来。 喜美子叹着气说到 「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这声叹息之中,夹杂着说不出口的感情。 那是恨不得大叫「为什么」的感情。儿子今后只能过上不便的生活,因此她对儿子的将来感到不安。然后说不出口,真正让她费解的,是儿子咬断自己手指的诡异行为。这不禁让她回忆起婆婆在临死之际咬断自己的手指,最后惨死的悲惨下场。 这样的情况,简直就像诅咒。 就像传闻中的外法附身。而喜美子的婆婆正是隐藏自己家系的外法筋。 据说被外法附身后,就会变得跟野兽一样,饱受痛苦。虽然医生只认为这是不敌考试压力而做出的异常行为,但喜美子脑子里去总是浮现出婆婆血脉的事情,对婆婆的满腔憎恨久久不散。 而且,还有一件事肯定了喜美子的疑惑。 当喜美子接到电话赶到医院后,那个『御神子』的少女出现在了等待手术做完的喜美子身旁。然后,她向喜美子告知了已经找到『盒子』的事,并且『盒子』为时间发生时阿护所持的事。事已至此,喜美子只能想到这是婆婆留下的诅咒引发了这样的事情。 「……他很黏奶奶呢」 喜美子想着这些的时候,梦人开口了。 「诶」 喜美子满心的疑惑突然被这个话题触及到,内心不禁动摇起来。 「啊……是的。阿护出生的时候,我们夫妻都很忙,所以就……」 梦人说的话没有什么可奇怪的。但喜美子太过动摇,下意识以恭敬的态度跟虽然成熟却跟儿子同龄的晚辈找起了借口。 「丈夫的工作一直不顺,所以家里没钱,于是夫妻一同拼命工作,所以自然而然便将阿护托付给了婆婆。等注意到的时候,阿护已经完全成了奶奶的孩子……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原来如此,一家人关系处得不太好么?」 「是的……虽然长大了之后还好,胆小的时候他只听奶奶的,总是跟我们吵架」 在梦人平静的敦促之下,对话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人生咨询。 「儿子跟婆婆一个鼻孔出气,让我实在好受不起来。在不用为钱发愁之后,还是不经意地把精力投入到了工作上……」 梦人朝装着文件和宣传册的纸袋指过去。 「到了这里也在工作么」 「是啊。不过,我已经考虑要不要辞职了」 喜美子低下头说道。 「喔?为什么?」 「……」 喜美子没有回答……不如说是答不上来。 昨天,她所负责的客户突然向公司提出申请,闹着要解除合约,更换负责人。虽然这么做的只有五个人左右,但她在工作中一次也没遇到过这种事。 她对此毫无头绪,除了一种情况之外————外法筋的传闻传开了。 虽然难免受害妄想之嫌,但至少现在只能想到这件事了。 据说丈夫的培训班,也有两名学生突然退出了。现在,喜美子和丈夫心中都充满了不安,变得疑神疑鬼。再这么下去,他们可能无法再正常地在七谷生活下去。她虽然盼望着趁没人知道的时候找到『御神子』所说的『盒子』,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然而事与愿违。 她觉得,这样疑神疑鬼是没办法继续从事工作的。 传闻在扩大,搞不好现在眼前的人,或者走在路上的人,都在用怀疑自己时外法筋的目光看着自己。 被这样疑惑束缚着,同时又有客人闯进营业厅,她实在无法继续工作。而她的这种心情,恐怕对包括眼前的这个人在内的所有外人,都说不出口。 「…………」 沉默。 之前一直一边看着阿护一边与喜美子说的话梦人,在感受到这阵沉默后转过身去。 「莫非,是阿护君的原因,让您需要辞去工作么?」 被梦人这么问,喜美子含糊其辞 「这……」 她满脑子都是疑神疑鬼的想法,糊里糊涂,之前都没有想到过这样的托辞。不过,这确实是一个方面的原因。 阿护失去手指之后,生活会变得不便。 想到暂时必须得照顾他,想要继续埋头工作的确不太现实。 「确实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呢……」 「是啊」 喜美子回答后,梦人点点头。 「还请宽心」 梦人这样说道,就像轻轻点头一样,略微低头致意。 2 比平时早一些到校的现人面前,是空无一人的教室。 清晨的天空被云层覆盖,教室里十分昏暗。从远处传来晨练的声音。 面对格外空虚的教室,现人一边感受这里面的空气,一边按下墙上的电灯开关。随后,昨天完全打不开的荧光灯,现在全都完全正常地打开了,而且亮度十分充足。荧光灯光相较傍晚或晚上打开时,显然虚弱不少。 教室被照亮,从『昏暗』变成了『微亮』,这样的宁静显得有些缺少活力。在宁静之中,死气沉沉的灯光之下,无人的教室已经不是现人昨天所目睹的样子。 弄得乱七八糟的桌椅已经井然有序地还原,与平常的教室别无二致。当时那场莫名其妙的恐慌所留下的痕迹,还有双臂折断脸被扯碎的大河原,都已不在这里。有人————大概是老师们,在事过之后将特进班的学生们遣送回去了吧。 地板上的血迹也被祛除掉了。 走廊也确认过,那零星点点的血滴也已经不在了。 一切都恢复原状。 只是,可能是昨天的情景太过触目惊心,让他感觉还原之后的座位没有平时的直,看上去总觉得有些东倒西歪。 「…………」 现人刻意第一个到学校来,就是为了看看这间教室的情况。 总之,他无法接受这样的情况。现人基本不清楚这间教室里发生了什么。 在楼梯上发生了那件事之后,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向他询问了情况,可他什么也说不出来,直接就回家去了。大概,身处现场的现人对发生的情况要更加清楚,但现人才更想有人告诉自己,这里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姑且算是当事人,但事件在不明不白之中就全部结束了。 不,准确的说,是文音告知现人事情已经结束,并且最后还叮嘱现人不要深究。 现人对事情的来龙去脉不明不白,而事件之后所给他留下的,只有在多层意义上已经失去阿护,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事实。 昨天,事发之后。 现人回忆。阿护喷着血倒下去之后,现人连忙让其他人去呼救。佑季子被现人喊醒,跑去喊人之后————梦人一只手提着像原先一样用沾满血的布包好的『盒子』,什么也没说,就像理所当然一般转身离开了。 「……喂!」 现人下意识地叫住梦人,梦人在楼梯上下到一半,停下脚步,在黑暗中稍稍转过身来。在把『盒子』包回原来的样子时,梦人就一直摆着一副扫兴的表情,可当他听到现人充满攻击性的呼喊,转过身来的时候,脸上又恢复了原来那种讽刺的笑容。 「梦人,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下午坐车来到了这附近。我拜托畠村,出什么事的话就喊我」 在现人的脑袋里,愤怒和打击让他的思考和感情弄得支离破碎。 以他现在的精神状况,根本没办法心平气和地来说话,如果情况允许,他恨不得立刻大喊起来。现人从楼梯上,以能够杀人的凶恶目光瞪着梦人,用勉强挤出的话来诘问梦人 「这是……什么东西?究竟怎么回事!?」 「是外法啊……大概吧。日高说的话,你没听见么?」 梦人嗤之以鼻地说道。 「你对日高做了什么!!」 现人指向倒在地上的阿护,梦人耸耸肩 「别说得那么难听啊,倒不如说我救了他喔。我只是将附在他身上的咒力源头『外法盒』打开了而已。这样一来,秘藏的咒力被释放出来,继而消失,于是日高被外法释放了……情况应该就是这样吧。 至于日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不知道。大概是遭到了诅咒的反噬吧。你不论如何都想弄个明白的话,还是去问那边的『御神子』吧。『外法盒』已经到手了,那家伙怎样我已经不感兴趣了」 然后梦人摇了摇单手提着的那个抱着血布的『盒子』示意。 「……虽说『没有东西』的可能性也很充分,但实际遇到这种情况,还是令人扫兴呢」 梦人这么说着,嘴角弯了起来。 然后,梦人再次准备转过身去。 「梦人,你慢着!」 现人再次叫住了他。梦人不耐烦地再次转过身去 「干什么?」 「喂,你刚才说的事————日高说的那些事,是真的么?」 「?」 梦人歪起脑袋,就像在问「你问哪件事」。 「日高掉进水池的那件事。真的是日高打算推你下去么?」 「……喔,你说这件啊。我没撒谎喔」 现人做了补充后,梦人明白过来,点点头,然后用有些瞧不起人的态度作出了回答。 「你说日高瞧不起你,瞧不起我们,也是真的?」 「是真的」 「为什么……」 「我哪儿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梦人嘲笑起来,这一回总算转过身去。现人这次没有叫住他,只是注视着浑身是血倒在地上的阿护,什么也不说,沮丧地垂下了肩膀。 「………………」 现人心中本应确实存在的某种东西,完完全全地脱落了。 他的脑子彻底停摆,心中的感觉变得空空如也,相对的,异常沉重的空虚感,黑漆漆地取代了他原有的感情。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呆呆地注视着阿护。 正要下楼的梦人背对着现人,忽然开口 「……哎,毕竟是奶奶养大的孩子,上小学的时候把祖母平时那些充满歧视的发言全部听进去也无可厚非,要问他的责也未免太残酷了呢」 梦人嘀咕着 「我只是追究过去的瑕疵罢了。现在日高已经高中生了,对祖母的做法也产生了怀疑,没有跟他打过交道的我,并不知道他现在是怎么想的呢。日高是你的朋友,但不是我的朋友。他刚才承认『其实我一直都瞧不起你』这种话,至少可以理解为源自罪恶感的发言吧?现人」 梦人阴暗地笑了笑,拄着拐着,拖着不方便的脚,一步一步地走下楼。 然后,当梦人从文音身旁穿过时。 呆立不动看着梦人离开的文音,突然朝梦人背后大叫起来。 「你————你究竟怎么回事!!」 梦人向文音稍稍为过头去,露出笑容 「你就是那个尚未出师的『御神子』吧?代我向三角老师问好。现在的时机不太好,待有机会,我们再慢慢谈吧」 梦人说完这些话,留下在散发着血腥味的黑暗中呆立不动的现人等人,发出古怪的脚步声,独自傲然地向楼梯之下的昏暗中走去。 ……这便是昨天,在现人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现人在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托着脸,一边咬着牙,一边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事情。 「…………」 到头来,什么也没弄明白。不过是被愚蠢的旧俗所束缚,得到了糟糕透顶的结果罢了。 到头来,还是无所作为。在现人想着能不能帮上阿护,对阿护身上发生的情况坐视不理的时候,阿护咬断了自己的手指,给现人留下的,只有残酷的告白。 仅此而已,一切都结束了。 现人寻求着连自己都不明白『某种东西』,一大早赶到了学校,然而学校里已经不留一点痕迹,而且最近他所寻求的答案的『某种东西』,没有留下来。事件并未造成学校停课,不过多久就要继续上课了。不知道学校对于特进班集体恐慌事件,以及大概被送往医院的两个人会给同学们怎样的解释……甚至不知道,这种事究竟会不会有一个解释。 ……开什么玩笑。 现人对这样的现状感到愤怒。 但现在阿护对他带来的空虚感,让这份愤怒都显得疲软无力。现人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对待阿护。 阿护是个好人,是他亲密的朋友。 是能够彼此慰劳的,宝贵的朋友。 现人是这么看待他的,也认为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但他一想到这一切都是谎言,便感到万分伤心,就连怒火都冒不出来了。 他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可想而知,了解情况,可能是刻意跟自己找不自在,陷自己于烧心般的愤怒,让自己心如刀割……现人不想弄成那个样子。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他是这么听文音说的。而且照这个样子来看,也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可能。 「……嘁」 现人托着脸,漫不经心地看着地面,久久地沉浸在一点意思也没有的沉思之中。然后,他猛烈地啧了下舌,烦躁不堪地捂着脸,趴在了桌上。 这时……他的背后,正站着一位嘴里流着血的老婆婆。 「!?」 他奋力地转过身去,并没有看到人影。但就在刚才,他脑中突然之间浮现出异常鲜明的景象,就像被电打到一样,一股强烈的恶寒窜上他的背脊,让他下意识地猛然抬起脸,转过身去。 他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了鸡皮疙瘩,心如擂鼓。 在他身后,自然什么也没有。 「………………」 梦人从座位上悬起身子,转身面对着这安静空旷的教室。 什么也没有。但是,他脑中呈现出的老婆婆的影像,就连印着朴实花纹的裙子,以及胸口沾着血的毛衣的图案都格外清晰,完全不像是瞬息即逝的妄想……他甚至感觉到,老婆婆站在自己的记忆之中,凶恶地盯着自己。 ——怎么回事!? ——那是什么东西!? 现人一个人呆呆地站在教室里,脑子里冒出诡异的疑问。 他拼命想要抛开脑中浮现出来的影像,但不得要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无人教室之中的空气,已经变得异常寒冷。 ——刚才……那不是日高的奶奶么!? 想到这里,现人的脸绷了起来,从自己的座位上向后退开。 教室里空空荡荡,从前面一直可以望到后面。在这个充满疏离感的空间里,一切声音都变得遥远,耳朵里嗡嗡地传来微弱的耳鸣。 这死气沉沉的寂静,让现人感到这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其余的便是空虚。 现人凝视着教室后方的空虚,渐渐被不安所驱使,就像被什么追赶着一样,一小步一小步地向后退。 ——什么情况!? 紧张、不安,充满他的内心。 他感受到冰冷的汗水,密密麻麻地从皮肤上冒出来。 ——难道没有结束么? 这样的感叹在他心中犹如惨叫,犹如咆哮一般。 日高都变成那样了,难道还没有全部结束么!? 他在内心之中放声放大后。但这种内心的咆哮仍旧十分空虚,充满教室的异样空气,气息越来越强,压迫着他的身体与灵魂。 现人感受着那紧张的气息,终于看到了…… 教室后方,就像安置骨灰的牌坊一样摆着的柜子其中一格里的……那个东西。 滋噜、 一根蜡一样惨白,满是褶皱的手爬了出来。 那只手上,没有无名指。 那格柜子,是阿护的柜子。 「…………!!」 现人倒抽一口凉气,浑身上下顿时喷出冷汗。 他逃也似的到达了教室前方的黑暗,用手撑着黑暗,拼命地让不听使唤的脚活动起来,随后嗙的一声,抓住了教室的门。 他连忙将手指扣入把手往后拉,但门怎么打都打不开。 「………………!!」 现人顿时惊慌失措,拼命想要开门。可他即便用出了快把手指扯断的力气,门仍旧像是一开始就不能打开的一样,纹丝不动。 现人感觉到老婆婆的手从后面的柜子里爬出来,正朝着自己伸过来,恐惧与焦虑逼近他的背后。他被不断地追逼,可是门却完全打不开,过度的焦虑致使他朝爬出『手』来的圭子转过身去。 柜子里爬出的手,消失了。但在这一刻,那个嘴里流着血的老婆婆却突然在背后,再次鲜明地出现了。 「!!」 在脑海中浮现的老婆婆,就站在身后触手可及的地方。 背脊冻僵。整个身体、意识、时间,全都停止了。 那个可怕的老婆婆的影像,气息,正紧贴着一般站在身后。 在气息的压迫之下,在冻结的空气中,现人刚准备转身,眼睛跟脖子刚要动的时候———— 息、 某种冰冷的东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 现人僵住了。 他绷紧身体,移动视野。 他的眼角,肩膀之上,看到了那个东西。 蜡一样惨白,皱皱巴巴,缺少无名指,就是那只老婆婆的手。 「——————————!!」 冰冷的感觉刺透心脏,呼吸停了下来。他用眼角盯着那东西,心中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可他全身上下,就连指尖的肌肉都完全僵硬,分毫都动弹不得。 不久,在被老婆婆的手搭着的肩膀后头,气息动了。 现人恐惧地瞪圆双眼,脑袋僵住一动不动。从固定的视野边缘…… 嘴里流着血,眼睛如空洞般的老婆婆的脸,如同窥视一般凑了过来—————— 哈啊。 老婆婆那鲜红的口中哈出一口气,拂过现人的脸。 那是血腥味与野兽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从未闻过的腥臭气息。 ………………………… 3 「啊」 在初中大门口不远处,夹在森林与水田之中的上学路线上。 正在前往学校的信乃步突然发现路上蹲着一只白猫。 那只猫个头很大,大概上了年纪。猫背对着信乃步,好像正在舔自己的脚,后背上下起伏,蹲在路中间一动不动。 这条路上鲜少有车辆行使,连车道线都没画,如果不是上学的路线,一定会非常冷清。上学高峰期还没到,所见之处不见人影。如果路上还有其他人,信乃步一定会在意别人的目光,不会向那只白猫看去。她觉得自己向猫走去被人看到的话,会引人注目,内向的信乃步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情。 但是现在没有人在,于是她诚实地顺应自己的心,走过去想看看那只猫。 她想看看那只猫正专注地舔着什么,或者正吃着什么。猫背的白色毛皮正有规律地上下起伏。 「……」 信乃步走上前去。 但她刚一走近,微弱的怪声便划破了寂静,传进信乃步的耳朵。 那是一个微弱的声音。 慨、慨、 就像呕吐时发出的声音。那个小小的声音在安静的道路中央回荡起来,同时猫背微微地上下起伏。 猫想要吐出什么东西。 可能是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了,听说猫会吐出毛球,难道现在就是在吐毛球? 信乃步有些担心起猫来,弯下身子自己观察那只猫。毛的脸和身体时同样偏灰的白色,它垂着头,张着嘴,喉咙里断断续续地发出呕吐的声音。 慨、慨、 声音听起来十分痛苦。 这一次,那颗小小的脑袋上下摆动,身体就像抽经一样剧烈颤抖。 ——怎么办?要不要紧? 信乃步看着痛苦的猫,手忙脚乱地愣在原地。而这个时候,猫的呕吐还在加剧,口中喷洒出唾沫星子,最后信乃步看到,猫嘴里冒出了某样东西。 慨噗、 那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只说道的白色肉虫。 「噫!!」 猫不住地咳嗽,喉咙里滑出细长的白色物体,从嘴里冒出来。 看到那东西沾满唾液,黏糊糊地蠢动起来,信乃步霎时肺部抽经,发出噎住般的惨叫。 ——那东西是寄生虫么?还是猫把吞下去的肉虫吐了出来呢? 信乃步浑身发僵,冒着鸡皮疙瘩,向后倒退。在她眼前,猫一边痛苦 地咳嗽,一边一点一点地将那个肉虫状的物体从喉咙里吐出来。 然后,信乃步突然发觉。 从猫口里冒出的那东西,并不是肉虫。 那是尸体的皮肤那种颜色煞白的,人类手指。 「——————————!!」 背脊之上猛烈地窜过一阵恶寒。 她的肺受到压迫,无法呼吸。双眼惊愕地大大睁开,双脚发软。 只闻慨、慨的咳嗽声,手指继续从猫嘴里爬出来。煞白的手指像肉虫一样从猫嘴里露出,包覆着粘滑的唾液,就像肉虫一样蠢动着,痉挛着,在半空中抓挠着。 那是一根骨节分明,贴着惨白皮肤的,老婆婆的手指。 ——什么!? ——那是什么!? 信乃步一头雾水,在恐惧之下浑身僵住。 但是,她突然感觉到有人就站在自己身边。那个人站在她视野之外触手可及的距离,是个老婆婆。 「………………!!」 冰冷的恐惧在肌肤上扫过。脸上的皮肤绷紧。那个气息十分诡异,尽管站在视野够不到的地方,那身影却鲜明地浮现在了脑海中。那是个没有体温的,老婆婆的气息。那个老婆婆空虚地张着那满是鲜血的嘴,嘴里滴着血,针织衫的胸口染得血红,脸上摆着空洞的表情。 老婆婆耷拉着的一只手上,没有无名指。 不可能属于活人的冰冷体温,刺人地传到肌肤之上。 「…………………………!!」 那张脸……从视野之外……靠过来。 那张脸……从视野之外……就像要窥视信乃步的脸一样,慢慢地,慢慢地靠过来。 不要…… 叽里、 白发滑入眼角。 不要…… 叽里、 煞白的肌肤,漆黑凹陷的眼睛,滑入眼角。 不要……! 叽里、 殷红的嘴角,滑入眼角。 不要……!! 哈啊。 随后,如同血液与野兽的气味混合在一起的腥臭气息,触碰到脸———— 嘎、 肩膀被紧紧抓住。 「噫!!」 信乃步大声叫喊,整个人就像被弹开一样,准备拔腿就跑。但她的脚完全使不上力,这样下去别说是逃脱了,甚至整个人从膝盖垮了下去,摔倒在柏油路面上。 信乃步害怕地抬头望去,跟俯视自己人对上了双眼。 「…………!!」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纤细的,也是信乃步所熟悉的少女————长壁命。 命穿着信乃步同样的初中制服,刚才抓住信乃步肩膀的手悬在空中,看着信乃步的眼睛就像从信乃步的身上穿透过去一般,焦点涣散。 她的表情就像缺失了一样,与其说面无表情,更像是丧失了表情。 据说她有时会顺应内心中的冲动,自己用剪刀来剪头发,那左右长短不均正摇摆着。 「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刚才那冰冷紧绷的空气与气息,已经云消雾散。 这安宁的清晨空气,让信乃步不由得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错觉。瘫坐在地的她忽然发觉,自己不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她只知道,之前发生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是你救了我么?」 信乃步望着命,茫然地问道。 命只是移动了视线。信乃步随她的视线看去,突然反应过来,看到了自己身旁路面上的猫。 「猫……!」 那是刚才吐出人类手指的猫。 她此时看到的情景十分诡异。那只白猫的皮毛,就像老婆婆的白发一般,而那只猫在刚才的地方,吐血死掉了。 「啊……」 猫侧卧在地上,一动不动。 命面无表情地朝死猫走过去,弯下腰,抱起了猫的尸体。 她的衬衫被猫血弄脏,但她毫不介意,将猫抱在怀中,凝视着猫。搭在她脸上的头发,尽管最近才剪过,但发梢已经参差不齐了。 在信乃步看来,命头发的生长速度出奇的快。 信乃步不由自主地对命的头发看入了神,随后名忽然间转过身来,朝信乃步问道 「你做过招惹这种脏东西的事情么?」 「咦?」 信乃步不明白命提问的含义,呆呆地反问回去。 「这东西很危险喔。进到体内的话,会丧命的喔」 命这样说道,单手抱着猫,将自己的衬衫领口扯了下去,脖子从衬衫下面露了出来。在她雪白的脖子上,形状不像爪痕也不像人类齿痕的,如同咬痕一般零星点点的伤口,形成一道明确的弧线,渗着鲜红的血。 4 「你不恨护君么?」 梦人突然之间这么问道。 「咦」 这问题问得非常突然,毫无逻辑可言,十分无礼。喜美子冷不停地听到梦人自然而然地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不禁吃惊地向梦人看去。 病房之中,顷刻之间弥漫开一真诡异的沉默。 喜美子一时间没能明白这个提问的意思,而待她理解之后,首先感到的也不是愤怒,而是困惑。 「怎么会呢……」 喜美子带着困惑,吞吞吐吐地做出回答。梦人不久前还一直顾虑着喜美子的难处,以十分成熟的态度跟喜美子对话,然而梦人态度一下子变得如此无礼,让喜美子的头脑跟不上了。 「是么?当真?」 喜美子本以为梦人是哪里搞错了,但梦人背叛了这种积极的猜测,继续往下说 「你跟婆婆性格不合,可儿子只听那个婆婆的。然后那个婆婆走了之后还留下了麻烦的伴手礼,然后而字还擅自把那伴手礼带了出去,导致你被迫离开你苦心打拼出来的一片天地。你就真的不恨你儿子么?」 「……!」 被梦人重复地问道,明白自己根本没有搞错后,喜美子实在忍不住火冒三丈。她表露出愤怒的态度,说道 「你这样很没礼貌」 喜美子原本是个感情用事的人,而她也很好地懂的如何压抑感情,但压抑也需要相应的理由。 她对婆婆与儿子的憎恨,根本都不上要被人指摘的程度,从不记得自己表现出来过。她虽然对性格不合的婆婆感到愤怒,对一味亲近祖母的孩子感到烦躁,但即便忽略这些,她在年轻时,在必须工作才能维持家庭开销的那段时期,还对自己的丈夫感到过心烦。这些感情,她都清清楚楚地铭记在心里。因此,她纵然是对梦人的无礼提问冒出怒火,但怒火之中难免混入了动摇的成分。 喜美子想要粉饰自己内心的想法,怒视着梦人,而梦人微微一笑,轻轻点头致歉。 「抱歉,刚才的得罪了」 「哎……」 虽然警惕心并没有解除,至少发言被撤回,让喜美子放下心来,于是喜美子做出了暧昧的回答。不过,喜美子实在不愿在和梦人待在一起了,准备结束这个话题,让梦人回去。而就在喜美子开口时,梦人抢先插嘴道 「话说,您知道『犬神』么?」 他提问的口吻低沉却又清楚,就像会缠上来一样。 喜美子被他抢先,而且他的提问莫名其妙,这让喜美子不禁反问 「什么?」 「『犬神』。把狗埋在土里只露出一个脑袋,然后把食物放在狗的面前,待够饥饿的表现到达极限的瞬间,用斧头将狗的脑袋砍下来。将那只狗头放进盒子里祭祀,便能得到『 犬神』,据说可以利用『犬神』自如地诅咒别人,掠夺别人的财物。就是七谷所说的外法的原型」 「!」 梦人笑着说道。比起那番话的内容,从梦人嘴里听到外法这个名字,更让喜美子不禁动摇。 「那、那是什么东西……?」 喜美子一边回答,心里一边嘀咕。 ——莫非他知道这件事?怎么会呢……不,他真的知道?难道阿护的祖母是外法筋的事情,已经在周围传开了?明明没跟任何人提起……为什么?真的是这样么? 疑惑在她脑子里打转,梦人没有理会喜美子内心所想,继续往下说 「『犬神』是藉由『在狗的心中被饥饿和执着完全占据的那一刻将其杀死』的这一行为实现的,令其将人咬死,掠夺他人东西的诅咒」 梦人说着,然后向喜美子问道 「有没有想起什么?」 「……」 喜美子觉得莫名其妙,满脑子的混乱与疑惑无法消除,只能鹦鹉学舌地重复问题 「想、想起?」 「生物在强烈的感情之下死亡,便会成为诅咒。这是以『犬神』为代表的那类诅咒法的要点」 梦人如同打断喜美子那不得要领的回答一般,立刻继续说了下去,然后又重复了一次提问 「有没有让你……想起什么?」 「……!?」 提问的梦人阴暗地浅浅一笑,那眼睛就像在窥视喜美子的内心一般,眯着。 喜美子的声音在混乱与动摇之下微微发抖,回答梦人 「想、想起什么……」 「我向护君问过婆婆临死时的情况了」 梦人作出回答,并继续说道 「而且我觉得,这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 而当他后一句话脱口而出的瞬间,他那阴暗的笑容急遽加深,令喜美子惊恐不已,感觉自己想要被吞掉。 「这是————『人蛊』」 「!?」 「也就是用人制成的犬神。凭物筋的使役者,会嫉妒并憎恨自己,不堪诅咒而心跳停止,在诅咒之下咬断自己的手指而死。是用嫉妒成狂的人类代替饥饿的狗所制成的犬神喔」 梦人讲述这番话的语调十分不祥,令气温骤然下降。 「听到那个情况,我觉得已经充分满足外法的条件了」 「…………!!」 「而且啊,我当初本以为,用咬断的手指来进行祭祀一定就能得到非常强力的诅咒,可遗憾的是,我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却是空的。既然如此,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只有两种。要么盒子一开始就是空的,要么别处还存在着另一个真正的『盒子』。虽然盒子很可能本来就是空的,但我这么思考时,不经意地留意到了一件事。护君当时一边发出野兽般的叫喊,一边咬掉自己手指的样子,不像外法使用者,更像是被外法附身的症状」 「!?」 喜美子之前一直都以屏气慑息的状态听梦人讲述,而梦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大吃一惊。 「难、难道说……阿护是、因为被外法附身、才会那样……把手指给……?」 「没错。兽性大发做出异常行为是被凭物附身的通常危害」 梦人对茫然的喜美子点点头。 「既然如此,护君可能就只是单纯的受害者,并不是外法的继承人。我觉得对此有调查一番的价值」 「………………!!」 「不过正常来讲,凭物筋这种东西是传给家中女性的」 然后,梦人凝视着喜美子,说道 「我光顾着在意护君和奶奶的关系,忽略了最基本的方面。通常来讲,您才是最有可能的喔」 他嘴角的拉成笑容,让喜美子感觉自己受到了胁迫,喜美子禁不住大喊起来。 「我……我跟婆婆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啊!」 她的语调,就像走投无路一般。 声音响彻安静的病房,她发觉自己失态,连忙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 但是,梦人的话令她激发出来的厌恶感,就是如此剧烈。 ——肯定有问题,我跟婆婆是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而且跟婆婆关系一点都不好,怎么可能从那个性格恶劣的婆婆继承到那种东西。光是想想就觉得内心被污染了。我根本不可能去继承什么外法。 光是梦人的疑惑,便让她开始感受到恶劣影响应经在七谷散布开来。 而且关键在于,如果自己真的继承了外法,那么现在躺在病床上的阿护,就是被自己害成这样的。 她根本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也根本不愿承认那是事实。 但是—— 「很遗憾,凭物的继承靠的不是血脉,而是家庭」 梦人依旧挂着笑容,摇摇头 「大多数情况,媳妇驾到家里来,就会由媳妇继承,不论媳妇是否愿意。而且,你就算不刻意去期许,外法也会遵循你心身处的感情,去危害他人」 「…………!!」 「然后,如果婆婆化为『人蛊』的话————而你就会继承『人蛊』。就像『犬神』不会威胁砍下其脑袋的犬神使,而会遵循犬神使的意思行事,『人蛊』的行为也无关乎其生前的感情,只会遵循诅咒的原理,以你内心深处的情况而肆虐」 喜美子收到的冲击过于强烈,哑口无言。梦人把声音压得格外低沉,继续步步紧逼。 「再问你一次,你有没有憎恨过护君?」 「……!!」 「你对继承了你所憎恨的婆婆的血脉,只亲近婆婆的那个儿子,有没有感到憎恨?有没有憎恨过他?」 「唔……」 「你有没有憎恨过我?嫉妒过我?自己的儿子被婆婆抢走,可真木家得儿子却成了作家,而且母亲开开心心地到谈论此事。你对我们一家,有没有感到过羡慕?」 「…………!!」 「有没有嫉妒过?就像你的婆婆那样」 梦人用话语,毫不留情地给出致命一击。 「有没有头绪?护君,被你诅咒了」 梦人的话,就像刀子在剜喜美子的心。 「当你成为日高家的一份子时,你就从婆婆那里继承了外法」 「………………!!」 「你继承了,婆婆在强烈的嫉妒与怨恨之下,将自身化为的外法。当一个人加入一个家庭时,那个人便会被无法逃脱的因缘所束缚。那是绝对无法逃脱的,家人之间的纽带……是好的也好,是不好的也罢,不管你想要逃跑的心多么迫切,都一定会被抓回去」 停顿了片刻,梦人对喜美子悄声说道 「家人即是诅咒。家即是充满诅咒的,无法逃离的盒子」 喜美子承受不下去了。 她想放声大叫,但又拼命地压抑着嗓门,说道 「没那回事,请回吧!」 喜美子说道 「我才不是什么外法筋!给我出去!」 她用压抑的声音大叫,然后朝门门一指。 梦人依旧挂着浅笑,看着喜美子。过了一会儿,他将手杖重新拿在手里,行了一礼,对喜美子说道 「……多有打扰,那我就告辞了」 他一边鞠躬,一边向病房里扫了一眼。然后,他将手杖伸向背后,将病房角落柜子里放着的喜美子的提包,钩倒了。 「啊!!」 「哎呀,真不好意思」 在他说出这话的同时,喜美子包里的东西撒了一地。这么做作的方式,除了故意惹人讨厌之外不作他想。喜美子心中爆发猛 烈地怒火,但她心想此时会到此为止,也就全力将几乎喷发而出的怒气按捺了下去。 「我也来帮您捡吧」 「不必了,快请回吧!」 喜美子怒气冲冲地对梦人说道。然后,她以完全无视梦人的态度,在病房的地上蹲了下去,开始捡起散落在地的敌人物品。 笔袋、洗面套装。 钱包、女性杂志、纸巾、笔记本、卡包。 手机、隐形眼镜盒。 她气愤地默默将东西集中在一起,捡起来———— 「……那东西,是什么?」 梦人突然这样说着,用手杖的头将喜美子捡东西的手戳在地上。 「!!」 喜美子回过神来。此时,她重新朝着自己正准备去捡的那个东西。 她刚才,全心全意地想要捡起那东西。 如果不是梦人开口,她肯定已经想都不想就把那东西捡起来,放进包里了。奇怪的是,她一听到梦人的声音,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那件物品,就好像目光的焦点突然对上了一样…… 那是一个,白布包着的盒子。 她认清了那个东西……而当她认清的瞬间,她的背脊僵住了。 「咦……!!」 她对那东西完全没有印象,不记得见过,当然也不不可能记得放进了自己包里。但就在刚才,她不抱任何怀疑地便要去捡那个东西,不抱任何疑问地便要将它放进自己的包里。 嗖、 手臂上冒起鸡皮疙瘩。 她现在一头雾水。 她蹲在洁白的地面上,注视着那个东西,哑口无言。而就在她面前,梦人用手杖支撑着身体,伸手拈住布包,将『盒子』捡了起来。 「这东西,是什么?」 然后,他注视着喜美子,缓缓地这样说道。 喜美子答不上来。梦人晃了晃布包,木盒之中放了某种坚硬的物体,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声。 「…………」 「打开来吧」 见喜美子没有回答,梦人这么说着,站起身来。然后,他将手杖挂在手腕上,在胸前解开布包,从里面取出了『盒子』。 这东西可能有很长的年头了,一只就像在酱汁里反复煎熬的漆黑木盒显露出来。 能够看到上面用墨水写了什么,但完全无法辨认。梦人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这个盒子。 喜美子呆呆地望着这一幕。她真的完全不记得这个东西,但当她看到这个漆黑的盒子露出来的时候,胸口有某种东西强烈地躁动起来。 那种躁动的感觉,就像是某种长了毛的小动物在胸口之中到处乱爬一样。 她感觉坚硬的毛皮摩擦着自己的心脏,完全没办法冷静下来……纵然,她根本没道理产生这种感觉。 「……这是,树脂?」 然后梦人对盒子端详了一番之后,将手放在了盖子上。那盖子没有插销没有锁扣,但与盒体的缝隙间被黑色的树脂一样的东西粘合着。梦人将手指压在那东西上,用力将那东西剥掉。 喜美子一看到这样的情况,无缘无故的愤怒让她眼前变得一片鲜红。她心中的躁动,就像顿时间喷火了一样,一股强烈的愤怒向她袭来。怒火从胸口穿过喉咙,从嘴里分喷发出来,喜美子甚至感到喉咙像火烧一般发热,放声大叫 「————不要打开盒子!!」 她以老婆婆的声音发出的叫喊声,如同野兽一般扑向梦人。 这是一瞬间的,爆发性的冲动。 可是梦人就像早已看透了这一刻会发生这种事一般,对此毫不吃惊,当即就像砸碎鸡蛋一般,将『盒子』连同布包奋力地往墙上一砸。 呀啊!! 只闻哐的一声,在『盒子』砸在墙上的瞬间,如同头骨被砸碎般的剧痛在喜美子的脑袋里放射开来,她嘴里迸发出不属于自己的,如同野兽一般的惨叫。随后,喜美子丧失力气,绵软无力地塔闹在了病房中冷冰冰的地板上。 「唔……」 她感到脑袋阵阵作痛,可这是属于她自己的感觉。 她的感觉和意识恢复了。刚才的叫喊、激情、冲动,全都不属于她自己。 刚才是别人的愤怒在自己的胸口中灼烧,是别人的叫喊声从自己的喉咙里喷发出来。而不属于自己的一切,全都丧失了,现在留下来的,只有余音般的强烈头痛,以及心脏剧烈跳动的感受。 「唔唔……」 喜美子莫名其妙地呻吟着。梦人看着她,露出邪恶的笑容。 他没有搭理喜美子,将目光放回自己的跟前。然后,他看着那个黑色树脂的小碎片四撒开来的盒子,将破碎的盒盖从盒子上抽下来,向盒子里窥觑,嘀咕了一声 「原来如此」 里面放着一个疑似猫科动物的头骨。然后,头盖骨的嘴里,牙齿紧紧地咬着一根露着红黑色凝固断面的,萎缩了的老婆婆的手指。 ………………………… 结 「!!」 现人突然清醒过来。 那种感觉,就像自己突然被开关打开一样。当他回过神来的瞬间,发现自己正坐在教室里自己的座位上,周围一排排的同学都已到齐,班主任松原老师正站在教室前方开班会。 「…………!?」 现人一时间搞不懂自己所处的状况,内心之中混乱不堪。 他带着心中的混乱,呆呆地坐在座位上。他茫然地睁着双眼,听着班主任讲解今天的联络事项。 ——怎么回事!? 事情发生太过突然,之前的记忆完全丧失了。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了自己在空荡荡的教室里,看到阿护的祖母张开鲜红的嘴,把脸凑过来的那一瞬间。 而他现在身体僵硬,汗湿浃背,浑身发冷的状态,便是证据。 他浑身冒出鸡皮疙瘩,颌骨的肌肉绷得痛起来。 「………………」 他现在的感觉,就像唯独自己留下电影胶片中被剪掉,周围的时间直接跳跃了一段。 他渐渐能够理解这样的事实,而这份理解化为实感,渗进他的身体里,渐渐地缓解了他全身的僵硬,消除了鸡皮疙瘩。 肺里一直积聚的空气,得以吐出。 然后他冷静下来,回忆自己所遇到的事情。 ——那是什么情况? 他只能觉得自己做了场噩梦。 ——难道我一大早来到学校确认教室里的情况,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刚才是我在噩梦里看到的场景么? 一定是这样,不是这样就没道理了。 肯定不会错。肯定是因为我在桌子上睡着,回过神来的时候脑袋才会微微犯痛。 ……………… 关于昨天的恐慌事件,到头来校方什么解释也没给。 只是,阿护受伤住院,大河原也是。 事情已经在教室里传开,说是从柜子里伸出了无数的『手』。可是,知道实情的只有特进班的成员,而且其中大多数人并没有看到那个情况,只是被当时教室里发生恐慌卷入进去,和众人一起逃了出去,所以这个传闻不是很靠谱。 几乎所有人都认为,阿护和大河原受伤也是那起恐慌事件所造成的。 现人虽然知道事情并非如大家想象的那般,但也不想刻意向谁说明。 阿护是自己咬断了自己的手指……这种事,现人怎么可能津津有味地拿来跟别人说。 不对……就算现人非常严肃地讲出这件事,也很有可能被人当作趣事,添油加醋地随意传播。一想到阿护的真实一面,现人连跟朋友说的心情都没有了。 桑田和出水他们,一听到关于事件的传闻,就逮着特进班的人跟他们说,但现人对自己所知的事情却只字不提。 渐渐地,话题在大伙之间有了这样一个确定的说法。 据说,在放学之后,正在补课的女生把什么东西给看错了,在课上大声惨叫,因此引发了一系列的恐慌,甚至还有人因此受伤。 虽然第一个大叫起来的女生已经确定是谁了,但现人对此不感兴趣。 「……」 于是放了学,现人回到家。 他将自行车骑到后面的停车棚,下来将车推进去之后,在温室那边看到了身穿工作服的父亲。 「老爸已经回来了?」 他一边从侧门走进家门,一边朝厨房里的母亲说道。随后,母亲扭起嘴,不悦地说道 「是我让他早点回来的。中午,有猫死在了家门口。那是只很大的白猫,我让他把猫给埋了」 「猫?嗯?」 现人漠不关心地应了声之后,准备去自己的房间,这时候,他看到有个穿着西装的人拿出藤椅正坐在上面。 「梦人……」 「嗨」 现人嘀咕之后,梦人发觉到现人,露出了那特有的阴暗笑容,轻轻举起手。 现人没看到那辆黑色烤漆轿车,所以掉以轻心了。现人并不想知道梦人为什么会在这里,所以准备无视梦人,直接上楼去,可梦人叫住了现人。 「我去探望过日高了」 「!」 现人不禁停下了脚步。 然后,他将脚从楼梯上放了下来,急冲冲地朝梦人走去,俯视坐在藤椅上的梦人,以诘问的语调问道 「……情况怎样?」 「虽然还没有苏醒,但性命无忧」 听到梦人这么说,失落与安心交织在现人心头,随后现人略微地叹了口气。这个时候,梦人拿起了放在身旁的手提纸袋,朝现人递了过去。 「这是伴手礼」 「伴手礼?」 现人没多想就接了过去,看了看里面。 里面放着一个被干枯的血染成茶色的布包着的,曾经见过的盒子。 「!喂,这是……!」 「这是迷惑日高的『盒子』。我已经不需要它了,就给你吧」 梦人自说自话地这么说道,然后十分愉快地冷笑起来。现人的脸抽搐起来。这个布包上的血,是阿护像只恶鬼似的啃咬自己的手指时,从阿护的手上和嘴上滴上去的。看到这个布包,当时血液渐渐打湿这个布包的情形,在脑中鲜明地重现出来。 「你这……混账……!」 「东西我给你了,要怎么处理随你便」 梦人对现人不由分说地这么说道,然后支起手杖,从藤椅上站了起来。 「好了,我的事也办完了,就叫个计程车回家吧……啊,你放心好了。这东西根本不是『外法盒』,只是普通的茶具空盒。话虽如此,竟然能让人被这种东西迷惑到那种地步,乡下的旧俗真够可怕的呢」 梦人一边笑一边这样说道。然后,这次现人朝准备离去的梦人身后喊了过去 「梦人」 「嗯?」 梦人转过身来 「你不讨厌乡下么?」 现人握住纸袋的手过于用力,颤抖了起来。 「你应该比我更讨厌乡下的迷信跟人际关系,不是么!可你为什么能够泰然自若!?我不知道外法是什么东西,可你为什么能够容忍!?你不觉得荒谬么!!」 现人怒视梦人,就像叫喊一般说道。这是他对侵害阿护的不合理所感到的愤怒,而且也是不论多么强烈,也无处宣泄的愤怒。蛮强的愤怒喷发出来,在内心之中化为炽热的浊流,载着疑问向梦人席卷而去。 梦人答道 「当然很荒谬,正因为荒谬才有趣」 「……!」 现人对梦人那充满强烈恶意的态度,深深地感到失望。 梦人看到现人的表情,微微地笑了笑,用手扶着墙壁,离开了屋子,在侧门那边开始跟母亲对话。 被留下的现人将装着那个『盒子』的袋子拿在手里,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梦人刚刚坐过的藤椅。现人仍不理解那位与自己南辕北辙的孪生兄弟身上,随刚才那番话显露出的来强烈恶意与绝望究竟为何物,内心唯有崩溃。 在市内,『犬伏』这个姓氏很多,大约占了总人口的一成,拥有着源远流长的亲族关系。 犬伏本家是当地城市里是显赫门第,附近只要发生什么,占主导地位的犬伏一族甚至能够召开亲族会议,被视为一方代表。 文音家也是犬伏家的旁系家族,也会出席亲族会议,但只是平头百姓,既算不上富裕,也未在市议会占有一席之地,就像是近亲一样。但在他们家,有一个人甚至在本家都拥有很强的发言权。 那便是文音的姑祖母。文音的姑祖母既不是有钱人也不是议员,是 个在老房子中独居的老妪。 她是『御神子』,负责占卜、除疠、祭祀。 而文音,则是『被卖给』那个姑祖母的女孩。 文音从小就能看到奇异的东西。 她在三岁的时候就对母亲说,她看到路过的男人,脸是狐狸。然后,她立刻被带到了姑祖母那里,并被告知拥有『眼睛』。 在那之后,文音一直都能看到奇异的东西,在祖姑母不时『让人受不起』的照顾之下长大。大概在两年前,年迈的祖姑母需要继承人的时候,文音在迂回曲折之下被『指名』了。没有商量,是被『指名』。 文音的父母最开始自然很为难,但在亲族会议之后,接受了这个决定。 文音的父母得到了等价的莫大援助。而文音在那之后,为了成为『御神子』,一直接受着姑祖母的指导,进行着严格的修行。她本来想要报考美大,但迫于父母与亲戚的压力,放弃了大学深造的愿望。她对自己眼中那些奇妙的东西,内心的不安、畏惧,最终就连反抗的意志都被剥夺了。 在那之后,文音便一直作为姑祖母的继承人,在严格的姑祖母身边进行修行。 她学习名为『口传』的教义,学习名为『祭文』的祷词,学习名为『形代』的纸人的制作方法,学习名为『祭祀』的仪式。 她通过严格的精神修养,锻炼内心,净化身体。 然后,学习自古传承下来的,应付『能看见』的东西的方法。 但就在昨天。 她头一次『看到』了那样的东西。 「你————你究竟怎么回事!!」 当时在楼梯上,她禁不住朝离去的梦人叫喊起来。 文音在看着……站在那里,一直看着梦人。 被怪东西附身的人,她以前见多了,但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东西。 那个男人在楼梯之上的黑暗中,转过身来。 他的右脚没有了,本应时脚所在的地方,延伸出细长黑影一样的东西,如同积水一般扩散开来,消融于周围的黑暗之中。然后,那些黑暗之中,她『看到』数不清的人脸和手脚,如同被遭到囚禁一般,苦苦挣扎。 过于凄惨可怖的情景,令文音知道梦人离去为止,都根本动弹不得。 结果,文音让梦人将『盒子』带走了。她做好了被严厉的姑祖母训斥的觉悟,但将事情详细叙述之后,文音像平时一样被姑祖母用棍子抽打胳膊,然后听姑祖母这样说道 「……算了,你不许再跟那东西有所瓜葛」 然后留给文音的,就只有手臂之上的疼痛,以及无法理解的部分。 文音觉得姑祖母糊弄了自己,心里琢磨着那东西究竟指什么。姑祖母对文音看到那个超乎寻常的东西只字未提,只是让文音「不许有所瓜葛」。在时候到来之前,姑祖母绝不会做出说明,不能指望姑祖母会告诉自己。 「…………」 文音心里想着这些事,心烦气躁地走在七谷站附近。 她提不起劲地上完课,进行过社团活动,正在回家的路上。可是,文音现在不想笔直回家,便一时沉浸在思绪之中,朝着七谷站另一侧的尾智川走去。 尾智川上架着七谷大桥,这座桥上拥有着象征木材产地的大型木结构栏杆。文音垂着头,在沉思之中走在木栏杆旁的步道上。 河风穿过大桥的栏杆,哭啼着。 在河风的吹拂之中,文音在这座几乎没有行人的桥上走到一半,停下了脚步。 她忽然抬起脸,一对结伴的少年少女正迎面走来。他们穿着初中制服,应该是一对姐弟。文音并非七谷的居民,却在偶然间记住了她们的长相。 「……你是……」 「!」 迎面走来的两人挺小了脚步。 这场相遇,实在让人舒服不起来。当看到文音的脸的那一刻,那个弟弟的表情便一下子僵硬起来。姐姐虽然也向文音看过去,但她呆滞的目光直接穿透了文音的身体,焦点汇集在了文音的后方,就连是不是真的在看文音都说不准。 文音以前只跟少女见过一次面,但不可能忘记对方。 那个少女还是跟以前一样,自己把头发剪得左右不对称,给人的感觉明显不正常,愣愣地站在那里。然后,少女摆着戒备的表情,走上前来想要保护姐姐。他瞪着文音,用严厉的口吻说道 「有什么事么?不会又是那件事吧」 「……这次纯属偶然」 文音皱紧眉头,闭上眼睛,硬是以平静的口吻说道 「我不是来找你们的」 说完,文音继续往前走。弟弟摆着僵硬的表情,姐姐摆着呆滞的表情,两人的目光追随着文音。然后,文音跟他们两个擦肩而过。 即便文音走了过去,在背后已经能够感到他们的视线。 文音感受着他们的视线,忽然间被冲动所驱使,朝着长壁命转过身去,如同大喊一般说道 「你要是按姑祖母的吩咐做,去当她的养子,我就不会遇到这种事!!」 ——我就不需要做这种事了,也不需要放弃自己的将来了。 姑祖母原本是想将命收为养子,接自己的班。可是,命的家人根本不相信什么『御神子』,拒绝这样的要求,结果就轮到文音了。 如果由拥有强烈的『引秽』体质的命接班,文音现在应该正在以没法为目标奋斗,根本不需要听姑祖母叹息没有才能,也不需要进行那种让人发疯的修行了。应该不用被与生俱来的认真性格压着,被「要成为『御神子』的使命」牵着每天不断地改善自己了。应该不用为了完成使命,去面对,去应付那些自己从小就害怕的『能看见的东西』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就像是胡乱撒气,但遭遇昨天的事情之后,她的内心现在变得十分不稳定,已经克制不住至今为止一直拼命压抑的感情,泛滥的感情最终倾吐而出。 文音朝命指过去,喊到 「你要是————!!」 「……」 她被文音指着,依旧愣愣的。连旁人都能看得出,命的内心明显充满了崩溃。弟弟的脸上浮现出平静的怒色。欺诈师喜欢以怀有心病的家人为突破口,耍尽花招来套近乎,而对于命的家人来说,文音她们『御神子』就跟那些令人作呕的欺诈师是一路货色。 命以前为了『治疗』而被带到姑祖母那里时,文音偶然间见到了命和命的家人,命的家人当时就跟现在的态度一样。 文音在理想上觉得这种情况无可厚非。命的父母对女儿这样的状态感到十分棘手,同时还有数不清的宗教或欺诈师从四面八方过来打他们家的主意,让他们苦于应付。 「……姐姐,我们走」 弟弟阿骏按捺住杀气这么说道,拉了拉姐姐的袖子。 命被弟弟拉着,走着走着,脖子猛然弯向文音的方向,嘀咕了一声 「————蜘蛛————」 「!」 文音吃了一惊,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还不等她问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命便被阿骏拉着,消失在了桥的另一头。 「………………!」 呼呜、 河风吹过桥栏杆,再次发出哭啼。 冰冷的河风如同死者的哭泣一般,从侧面拍打着的身体,吹拂而去。文音只是杵在原地,咬着嘴唇,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 ※译注:文中『御神子』原文为『オミコサマ』,直译就是巫女。这里跟巫女略有区别,便采用了这个译名。 后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二册。 在该系列开始连载的阶段,于《电击文库magazine》vol.29及网络主页电击online的《spot the 电击文库》上,分别刊载了报导。 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另外,我重读一遍报道之后,注意到有话忘记说了。 虽然说过该系列的主人公和主要角色是分开的,但并没有说主人公是谁。 主人公为『轮流制』。 ……。 不是不存在哦? 是轮流制。 轮流制。 ……。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三年三月 甲田学人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二册。 在该系列开始连载的阶段,于《电击文库magazine》vol.29及网络主页电击online的《spot the 电击文库》上,分别刊载了报导。 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另外,我重读一遍报道之后,注意到有话忘记说了。 虽然说过该系列的主人公和主要角色是分开的,但并没有说主人公是谁。 主人公为『轮流制』。 ……。 不是不存在哦? 是轮流制。 轮流制。 ……。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三年三月 甲田学人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二册。 在该系列开始连载的阶段,于《电击文库magazine》vol.29及网络主页电击online的《spot the 电击文库》上,分别刊载了报导。 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另外,我重读一遍报道之后,注意到有话忘记说了。 虽然说过该系列的主人公和主要角色是分开的,但并没有说主人公是谁。 主人公为『轮流制』。 ……。 不是不存在哦? 是轮流制。 轮流制。 ……。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三年三月 甲田学人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二册。 在该系列开始连载的阶段,于《电击文库magazine》vol.29及网络主页电击online的《spot the 电击文库》上,分别刊载了报导。 有兴趣的话可以看看。 另外,我重读一遍报道之后,注意到有话忘记说了。 虽然说过该系列的主人公和主要角色是分开的,但并没有说主人公是谁。 主人公为『轮流制』。 ……。 不是不存在哦? 是轮流制。 轮流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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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网译版 转自 & tsdm 图源:圈圈(lkid:te1991) 修图:阿力爱萝莉 翻译:笔君(92nd) …… 山城贤介 山城宏 山城准 大谷义和 山内——————~~~~~ 铅笔在破笔记本的纸上将脑中纷纷浮现的名字列出来,写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停下,放纵笔尖的力量,如同要将纸扯碎一般,划出了乱七八糟的线条。 啪,铅笔芯应声折断,手停了下来。少年在强烈的烦躁与憎恨之下颤抖地呼吸着,手里依旧紧紧握着铅笔,瞪着只剩下折断的木纤维的笔尖。 「……!」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在三张榻榻米大小的日式房间中,摆着一张儿童用的书桌。 桌上放着书挡,里面夹着小学课本,笔记纸在小小的桌上摊开着。少年将折断的铅笔头压在纸上,孤零零地坐在椅子上。 崩碎飞撒的碳粉,就好比少年崩溃的忍耐力。咯吱咯吱快要折断的笔身,就好比少年几乎破碎的心灵。泪水盈满眼眶,眼前的景色就像浸水漫漶的水彩画一般模糊。这些并不是简单地比喻,这全都一直陪伴着少年的心路历程。 铅笔芯全都会被折断。 铅笔会被掰弯,里面的芯会被折断。 在写生大会上画的画,会被扔进水池里…… 他所遭到的阴险对待无不胜数,因此生活之中的角角落落,都会跟自己受欺负的记忆联系在一起。 少年正在遭受霸凌。 而少年写下的这一串名字,就是欺负过自己的人。 他既不是想写举报信,也不是想写遗书,他只是不堪忍受,想要寻求心灵的避难所,在冲动之下撕破笔记本,然后漫无目的心怀怨恨地将可恨之人的名字一串一串地写下来。 同级生。 上级生。 下级生。 还有他们的兄弟姐妹。 学校的老师…… 但他写着写着,记忆中渗出的不合理逐渐扩散,让他无法继续往下写,无法动笔了。少年粗暴地将笔芯折断的铅笔放在桌上,俯视着面前的破纸,在腿上攥紧双手。小孩子的手攥得失去血色,薄薄的嘴唇也被咬得发白。 他的头脑之中,满满的全都是交混着憎恨的绝望。 那无路可逃的深深绝望,甚至让他眼前以及他身边的世界看上去暗了下来。 不对,少年知道有个唯一可以让自己逃脱的地方。照常理来说,那个地方根本不是这个懦弱善良的少年所能想到的。 但是,历经好几年的霸凌,他的身心早已被消磨殆尽。 那个残酷的地方,可以说早已一直存在于他的意识浅层。 那个地方————就是死亡。 初中二年级的小小世界已经被他人的恶意彻底污染,没有抵抗的力量,没有复仇的智慧,没有可逃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少年来说,死亡就是一个弥补一切的选择,而且死亡的大门已经在他面前敞开,成为了现实。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 天花板里……传来微微的响动。 激化他的不安,令他不舒服的微弱响动,将他头顶彻底覆盖。 那声音源自狭窄的天花板本身,从他头上倾注而下,灌入的双耳,淹没他的鼓膜,与大脑皮层之上爬来爬去。 ……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 声音不断地传来,爬遍他的大脑与心脏,剥夺他的理智。 他盯着眼前模糊的景象,在紧咬的嘴唇之上,攥紧的双手之中感受着疼痛,同时经受着那恶心声音的折磨。 已经无法判断是否属于现实的声音,如侵蚀般不间断地将少年的世界彻底淹没,爬来爬去。那声音如同成群的昆虫,密密麻麻地在意识表面、大脑表面、心脏表面到处乱爬,将一切彻底覆盖。 死吧。 死吧。 在少年的意识中,那声音就像发疯似的一直呢喃着一般。 天花板里头不断传来的声音,加剧着原本便已存在的绝望,逼迫着他的精神,将他推向那充满冰冷黑暗的大门。 死吧。 死了就解脱了。 声音渐渐蚕食少年的理智与,渐渐逼迫少年。 「………………」 ……嘎沙嘎沙嘎沙、 ……嘎沙嘎沙嘎沙嘎沙嘎沙、 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将拳头放在腿上,低着头。那小小的刺耳杂音,将他的世界渐渐淹没。 一刻 祭虫 1 信乃步与哥哥及哥哥的未婚妻一起,登完了神社的石阶。 一登上去,便看到神社的广场上已经开始进行准备了。平时这个广场只会散发着树木和泥土那种冰冷潮湿的气味,顶多只能供孩子玩耍,而现在里面搬进了稻草,充斥着稻草的气味,身着工作服的农家男人们聚集在这里。 这一幕看上去,是在为祭祀做准备。用竹子制作的类似神舆台座的东西上,正在以稻草为材料,制作着一个有一搂大的巨大麻绳一样的东西。那些男人中半大都有壮年。为祭祀捐款的捐款人姓名及额度,列在一个大型立牌之上,旁边布着就像运动会上的那种大型帐篷,正在休息的男人们在敞篷下面吃喝闲聊。 「哇」 「准备工作正在推进呢」 信乃步双手将滑脱的眼镜扶正,轻轻地欢呼起来。哥哥梦人跟信乃步一同看着正在制作的稻草绳,眯起了眼睛。 梦人有着一头自然发型的茶色头发,不显轻浮地穿着一身三件套西装。他现在脱掉了西装外套单手抱着,上半身只有一件西装马甲,手里拄着手杖,支撑着不便右脚。 「是啊」 他的未婚妻七屋敷熏,以平静的微笑简单回应。熏的头发现在盘起扎在脑后,穿着清凉却不失稳重的和服,手里撑着一把豪华的阳伞,依偎在梦人身旁。 熏虽然平时经常穿和服,但很少把头发盘起来。 信乃步就像找到宝贝一样,向那虚无飘渺的身影看去。哥哥的未婚妻,不论相貌身影还是举手投足都十分漂亮,信乃步对她十分憧憬。 信乃步的不光不禁从祭祀的准备之上,被熏吸引过去,而这个时候,做着准备的男人们发觉信乃步他们来到了来到了广场,向他们看了过去。随后,一名身穿作业服的中年男子从帐篷小面跑了过来,停在他们面前之后,脱下了头上的帽子,露出花白的寸头,向熏鞠了一躬。 「大小姐,竟然让您到这种地方来,实在招待不周」 「言重了,今年我依然会代替家父来参加祭典。总代表先生请不必在意」 熏平静地回应男人的问候。 「有没有什么不顺利的地方?」 「没有没有,托小姐的福,没出什么大问题。还请带我们通告七屋敷家总领」 熏微笑着点点头。由于七谷现在依旧理所当然般盛行着男人跟长者更有威严的风潮,因此年长男性对熏这样的小姑娘说话毕恭毕敬的景象,十分难得。 熏是作为公告板上位居捐赠者头名的七屋敷家之主的代理人到这里露面的。七屋敷家在全国经营建材,一族之长事务繁忙,于是熏从十五岁开始便会代表族长,负责这种不需要太讲场面的地方出面。 信乃步这次是跟着她来的……准确的说硬求着跟过来的。 信乃步想跟自己最喜欢的哥哥嫂嫂在一起,虽然对祭祀的准备工作不是太感兴趣,不过对眼前正在制作的巨大物体觉得相当有意思。 不过,信乃步不是很清楚那个东西是用来干什么的。 虽说是祭祀,但这一次是类似当地传统活动得东西,所以并不会像真正的过节那样到处摆摊什么的,所以信乃步这样的室内派,尤其是像真木家这种对传统活动不关心的人家,从没见过这样的祭祀。 ————『送虫』 七月中旬,太阳升起来后,放射的光芒变得十分强烈,以致信乃步刚在外面走一走,及腰的长发便开始积聚热量。空气中也充满了热量以及草木和泥土的味道。七谷这个山间小镇,被浓密的绿色层层围绕,水田中的稻子绿油油的,长得又高又壮。一到这样的时期,便会以七谷当地主要以务农为生的农户为中心,开始祭祀的准备工作。 在这里制作的,装饰着纸幡的巨大稻草绳。 然后,还有用相同而稻草绑在竹尖上制成的,多达几十支的大长火把。 「顾名思义,『送虫』驱赶危害稻谷的害虫所进行的祭祀」 梦人用拿着西装外套的手向广场指去,对一无所知的信乃步说道。 以《诅咒》系列为代表作的十七岁当红作家梦人,拥有着关于民俗方面相当丰富的知识。信乃步提问之后,他便为信乃步进行解说 「这场祭祀内,是以大批的人点着火把列成长队,然后在水田周围到处走动,将害虫驱赶至村边的仪式」 「原来是这样啊」 「这样的仪式,以前遍及整个日本的农村,十分普及。但后来由于农药的普及以及消防观念的确立,以及过疏化等原因,这个传统在很多地方都被废止了,不过各地也有一些地区仍然保留了下来」 信乃步喜欢听哥哥的讲解。她现在小脸绯红,应该不仅仅是七月的艳阳,以及刚刚上过楼梯所致。 「某些地区会用稻草编成人偶,用来象征里面聚集着害虫,然后或将其顺流飘走,或将其在村边焚烧弃置。这里所使用的象征,则是那个硕大的酷似稻草绳的东西,据说会在村外的河滩上烧掉。我也还没亲眼见过」 「喔……」 梦人指了过去,示意那个正在制作当中的稻草作品。信乃步仔仔细细地再次观察起那个做到一半,一端还是完全撒开的稻草束,同时想象装饰上纸幡的它完成后的样子。 她想起在神社外堂里,一件十分相似的东西,说道 「……感觉有些像注连绳呢,梦哥」 不过梦人听到这样的感想,却以略显讽刺的态度,嘴角微微一笑 「形状可能很像,单用途却完全相反」 「咦」 「注连绳是驱邪的,而这东西是用来引邪的」 「咦?啊,是这样……」 信乃步一开始感到吃惊,想了一会儿又明白过来。 「是聚集害虫用的呢」 「虽说不会真的有虫进去就是了」 梦人轻轻一笑 「将名为虫害的『污秽』集中起来,并抛弃掉。举例来说,这堆稻草的功能就跟『流雏(※注1)』相近。流雏会吸收人类的邪气,并顺流漂走,同样的,用稻草束吸收水田中的虫害,之后烧掉或漂走,将其弃置。这些完全符合布雷泽所讲的『顺势巫术』与『接触巫术』的定义呢。使用稻草人偶来『送虫』的地方,巫术的感觉尤为强烈。虽然『送虫』一般被当做祭神仪式,但同时吸收了阴阳道等概念,更偏向于巫术的定义。说起来,制作人偶来『送虫』的地区,还有另外的典故。在那些地方,将『送虫』称为『送实盛』,将危害稻谷的害虫称作『实盛』」 「实、实盛?」 「斋藤别当实盛,是源平时代平家一方的勇士。他不愿别人说自己老,用墨汁染黑白发出阵奋战,结果马被稻梗绊到,赍志而殁。他的怨念化为害虫,将稻谷吃得乱七八糟。有一种说法,实盛在洗头的时候,头发上洗下来的墨会化为浮尘子。因此,在西日本的部分地区,每当『送虫』的时候,就会敲着钲或太鼓,将实盛人偶送到村外扔掉。用巫术来排解实盛的诅咒,于是形成了诅咒之间的冲突。不觉得很有意思么?」 「呃、嗯……!」 信乃步两眼放光,望着梦人。以前近在身边却几乎不关心的事情,从梦人的口中绘声绘色地讲出来,信乃步感觉现在看到的东西焕然一新。 这个时候,熏和那个被称呼为总代表的男人讲完了话,回到了两人身边。 「似乎很开心呢,在聊什么?」 熏看到梦人和信乃步的样子,微微歪起脑袋,微笑着问道。 「『送虫』的起源」 「听上去挺有意思呢,也跟我讲讲吧」 梦人答道,熏眯 起眼睛说道。听到他们的对话时,信乃步想跟熏共享这个有趣的事情,心中赞同这个意见,但梦人的表情却不太好 「……哼」 「?不可以么?」 「那倒不是,只是在这里重复同样的事,感觉有些无聊」 梦人弯起嘴,目光投向了祭祀的准备工作。 「以后再跟你讲吧」 「是这样啊……」 「对了,在参观『送虫』的时候再讲吧」 「好的,恭候讲解」 熏灿烂地微笑起来。信乃步欣羡地看着两人的对话。年轻有为的哥哥,与漂亮娴熟的未婚妻之间祥和地进行对话的画面,正是性格内向只爱看书的信乃步所向往的理想画面。 「话、话说,梦哥」 然后信乃步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想让梦人把自己也带去看『送虫』。可她刚刚开口,从石阶那边便走来一名穿着脏兮兮工作服的中年男性走了过来,跟距离信乃步他们稍有些远的总代表说了什么事情。 「……喂,总一郎先生,那个婆婆过来了」 「婆婆?」 男人好像是小跑过来的,样子有些着急。听到他说的话,总代表反问过去。由于男人们平时在广阔农田里干活,说话的嗓门特别大,所以信乃步说话的声音被那无关的声音盖了过去,自己说话的声音不禁渐渐变小。 这个时候,中年男子对总代表回答 「是“弃谷的婆婆”啊。她到这边来了」 「啊?你说真的?」 一听到这话,总代表立刻朝帐篷喊过去 「喂,谁去把『御神子』喊来。就说“弃谷的婆婆”来了!」 「噢」 帐篷下面有个人做出回应,朝神社内堂走去。神社境内的小小的内堂,虽然平时一直紧闭着,但今天为了做『送虫』的准备,将赛钱箱后头的正门敞开了。 「……什么事?」 「怎么了……?」 梦人和熏这么说着,开始关注那边的状况。 话被打断的信乃步虽然十分困惑,但也跟着朝那边看去。随后没过多久,她看到一个人影登上石阶走了过来。那是个头发几乎全白,盘着发髻的小老太婆。她的腰杆弯得很厉害,就好像身体收缩了一样。 她身上穿着单衣(※注2),茶色的袴(※注2),还披着叫做格衣(※注2)的大褂。这是七谷及周边地区独有的巫师——『御神子』的装束,但不了解当地情况的信乃步无从知道这种事。她看到那样的老婆婆,以及正注视着老婆婆的哥哥,心里犯起嘀咕。不久之后,内堂之中也走出了一位相同装束的老妪。那一位要比刚刚从石阶上来个子高一些,恐怕也要年轻一些。老妪急急忙忙地出来后,朝着走来的老婆婆走去,在鸟居前面留住了老婆婆,用俯视般的目光对老婆婆说道 「婆婆,您来了啊」 「……是啊,已经到了『送虫』的时候了,我就想这把老骨头还能不能帮上点忙」 矍铄的『御神子』以洪亮的声音向那位应该是“弃谷的婆婆”的老婆婆问道,弃谷的婆婆则以细若蚊蚋的声音作出回答。她的声音很温柔,也很虚弱。她尽管看上去垂垂老矣,而且刚刚登上那段石阶,但对答时却丝毫不喘,气息平稳。 弃谷这个词,信乃步也有印象。记得那里有信乃步上的小学——七谷小学的分校,是七谷深山里聚落的名字。 那里山路崎岖,而且很远。 ——咦?难道她是从哪里来的? 信乃步漫不经心地想着。这时,梦人注视着这一幕,不动声色地动了起来,朝总代表凑过去,低声问道 「……那个人是?」 「啊……那是“弃谷的婆婆”,住在弃谷地区的『御神子』,所以就直管她叫“弃谷的婆婆”了」 总代表回答了梦人的提问。听得出他的话外之音中,蕴含着有些令人发愁的感觉。 梦人再次问道 「从弃谷过来的?」 「是啊,她是住在弃谷的『御神子』」 总代表点点头 「她最开始占卜十分灵验,祈祷也十分有效,可她作为『御神子』来说心地太善良了,似乎最后就不行了」 「……喔?」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正式地去找弃谷的婆婆进行祈祷了,毕竟她心地太善良了。她琢磨着祭祀之中是不是自己能帮上忙,于是就不辞千里赶了过来。看她实在可怜,就准备给些钱让她回去」 在一旁,从内堂出来的老妪手中,已经拿出了装满纸币的纸包。 老妪丝毫不改高压式的态度,但仍旧像是慰劳“弃谷的婆婆”一样,又像规劝她一样,慢慢地跟她说话,让她握住纸包。 「婆婆,您肯来帮忙,我们很感激,不过这里进行得很顺利」 「诶」 「虽然没什么事需要帮忙,但您能难得老远过来,至少请收下这绵薄的祈祷钱,回去吧」 「诶、诶。非常感谢」 老婆婆接过硬塞过来的纸包,以虚弱的声音道了声谢,然后进一步收缩她本就很矮的身体,点了好几次头,然后循着来时的石阶慢慢离去。一边看着这个情况,一边听总代表说明的梦人,不经意地扬起眉头。 这是很感兴趣时的表情。 梦人摆着这样的表情,依旧盯着老妪和老婆婆,接着又对总代表低声询问 「……不行了是指什么?为什么心地善良就会不行?」 「这我就不清楚了」 总代表苦思起来,说道 「不过,其他的『御神子』都是这么说的。大概时不严格的话无法顺利驱邪之类的吧。毕竟要驱赶不好的东西呢」 「原来如此」 梦人点点头。而刚才将“弃谷的婆婆”赶走的『御神子』老妪,一边返回内堂,一路朝梦人看去。 梦人露出浅笑向她示意,老妪也冷冰冰地向梦人示意,然后便走了过去。 然后,应该是为了继续开始一度中断的『送虫』的准备工作,她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向内堂走去。 梦人看完整个过程后,梦人回到了信乃步和熏的身边。然后,梦人挂着别有深意的笑容,看也不看熏的眼睛,直接把脸凑近熏,小声对熏说道 「……那个『御神子』不灵验呢」 说着,他露出邪恶的笑容 「真正有能力的祈祷师,是不愿和我打招呼的」 「梦人你真是的,心眼太坏了」 熏就像责备调皮的孩子一样,露出无奈的表情也对梦人轻声说道。 信乃步一头雾水,摆着呆呆的表情看完他们的交流。梦人没对信乃步做任何说明,一副心情大好的样子将抱着西装外套的手放在腰上,向她们催促道 「走吧」 ※注1:流雏(流し雛)指将一种仪式,将某些物体(灯笼、篮子、人偶等),代表着身上的污秽随之飘走。 注2:单衣(ひとえ)为没有里子的和服;袴为和服的裙子;格衣是一种祭祀、典礼用的服装。 2 「那么,正式的复健还没开始啊」 「是啊」 在灰暗的白色病房之中,响起真木现人与日高护的声音。 地点在年代已经十分久远的,七谷唯一一家综合医院的病房里。今天是星期天,现人为了探望朋友,来到了病房里,正在和朋友说话。 阿护被抬进这个病房,已经过去大约两个月,但现在仍在继续住院。从病床上起身,双手打着厚厚绷带的阿护,头发稍稍长长了些,本来的那副小个头运动健将型的体魄,也 稍稍比原来憔悴了些。 「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呢」 阿护说道 「后面还要进行几次手术,还不能活动。移植的时候还需要从肚子等地方取皮,哈哈」 阿护十分短促地,虚弱地笑了两声。阿护最终几乎丧失了所有的手指,已经基本没有希望能够保住手指的功能了,所以现在只求堵住伤口……当然,光要很好的堵住伤口,都要花很大力气。 「而且,很痛啊……明明什么都没有了」 「那当然了,毕竟伤得那么重」 「不,我说的痛不是伤口痛……也不对,伤口当然也很痛,但我痛的是手指。缺失的手指在痛。这种事倒是听说过,没想到这次真的领教到了」 「嗯……」 现人总算明白,什么是幻肢痛了。 在被切断之后,已经不复存在的手和脚的部位,会感到疼痛。就算想挠,那里也什么都没有,根本无从下手。 「苦了你了啊……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现人的表情略微扭曲,只能说出这些话。阿护看到现人的表情,再次虚弱地笑起来。 「哎,只能忍耐了」 「这样啊……」 这样一来,现人准备的话题也就用光了。 「嗯」 阿护应了一声之后,也沉默下来。最开始,班上的同学成群结队来来探望过他,那波过去之后,现人还是基本每个星期天都来到这里。但是过去了两个月,这种就像试探一样令人尴尬的沉默,没有哪次不曾存在过。 在他们两个之间,只有时间默默流逝。 ……………… 现人一走出医院,便在大门口的屋檐下看到了一位少女。 「……学长,情况如何?」 她留着一头及肩齐发,有一对气势十足的眼睛,上衣穿着略显古朴的罩衫,下面穿着裙子。她摆着郁郁寡欢的表情,看到现人走出大门之后面,朝现人走了过去,开口第一句便这样问道。 「还是老样子」 「这样啊……」 听到现人冷淡的回答,少女仍旧挂着生涩的表情,视线微微垂下,嘀咕了一声。见少女这个样子,现人以烦躁和吃惊各掺一半的口吻,十分直白地对她说道 「我就觉得奇怪了。你既然这么在意他,自己去病房看看不就好了」 听现人这么说,少女稍稍移开目光,说道 「……我怎么能去,你让我用什么脸去见他。都怪我处置不周,才会让学长弄成那副样子」 少女的言语与侧脸之上,渗透着难以去除的刻板。 「又不光是你造成的」 「但起因是因为我们,我难辞其咎」 「既然你觉得对不起他,那你就去道个歉如何?」 「对『祭祀』的结果进行祝贺或道歉,对于『御神子』都是禁忌」 少女面无表情地回答了现人的提议。 少女名叫犬伏文音。她在把日高护变成那个样子的事件中有所牵涉,但没能阻止事件发生,似乎对此十分惭愧。 而且,她虽然没有现人那么频繁,但每周日都会到医院来看阿护的情况。但是,她对阿护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没有到病房里去,每次都跟现人同行而来,然后在门外等候,待现人出来之后再询问情况,这已成为惯例。 她是『御神子』。准确的说,她是为了成为『御神子』正在修行的见习『御神子』。 她是低现人一个学年的学妹,论长相算得上漂亮。但是,现人对两样东西讨厌的不得了,一个就是自己的孪生哥哥,真木梦人,而另一个就是以『御神子』为代表的,乡下荒唐透顶的大量旧俗。 「……你这家伙有够麻烦……」 她至少还会对阿护的情况感到愧疚,过来探望,现人对她这一点十分看好,然而被其他各个方面大打折扣,以致现人最后脱口而出的就成了这样的粗语。 「不要你管。我自己的事,我自己最清楚」 文音对这一侧,噘起嘴来。 现人一声不吭地直直盯着这样的文音。过了一会儿,现人见文音毫无反应,叹着气「哼」了一声,从医院门口的屋檐之下,朝着艳阳高照的七月天空之下走了出去。 「……说是还要做四次手术,看情况再开始复健」 「!」 现人一边走出去,一边不耐烦地做的情况说明,然后感觉到身后的文音有些放心,还有些开心。 过了一会儿,快步的脚步声跟了上来。 虽然到车站要走很长的距离,不过现人嫌打巴士浪费钱,便选择徒步回去。在医院周围,只有农田和山林,然后就是稀稀落落的民房。直到接近作为木材产地象征的木结构七谷大桥,这样的景色会一成不变地一直延续。 「……」 「……」 两人这么无言地一前一后地走在这条路上,已经不知多少次了。 除了阿护的治疗经过,他们基本不会说话。可能是因为在治疗方面正一点点地看到曙光,也可能只是单纯地习惯了这样,最开始那种沉重而尴尬气氛已经淡了不少。 刚刚离去的其故综合医院,原本的白色墙壁之上已经被污迹完全弄成了灰色,是一家乡下的老医院,但对阿护来说幸运的是,这里有着与规模及地域条件不相称的,完备的外科和复健科。多亏如此,阿护不必担心转院或踢皮球的隐忧,得以迅速地接受手指的手术。 之所以如此充实,有其中的理由。 那便是这个小镇的财政收入十分富足,而且世家七屋敷家的捐赠者身患重病。然后最大的原因,在于乡下无一例外的老龄化,以及居民从事林业和农业的人极其之多,也就是说需要接受手术和复健的患者比率非常之高。虽然这样的理由让人觉得世事艰辛,但至少阿护因此得以免于因耽误处置而丧命的遭遇。 虽然现人在得知此事时觉得很幸运,但现在却很难这么去想。 这并不是说阿护没被救活会比较好。现人心中的一个想法顷刻间膨胀起来……他觉得阿护不要住进镇上的医院,而是以去好医院的所在地为名目赶紧和他的家人一起搬到城市里去,这样可能对于下场悲惨的阿护,以及一直过来提心吊胆地跟他说话的自己来说,都更加幸福。 关于阿护失去双手手指的事件,在七谷已经基本上没人完全一无所知的了。七谷镇的世界,就是如此之小。而且,关于阿护不幸遭遇的那些不负责任的小道消息,就连不想去听的现人都听到了,让现人忍不住产生那样的想法。 ————阿护就算这样出了院,在这个小镇里继续生活,等待他的也一定是不幸。 关系最要好的朋友要去很远的地方,这会让现人感到十分难过。虽然现在还处理不好,但现人会花时间努力去修复他们之间的裂痕,并坚信着在不久的将来,他们的关系能够恢复如初。 即便如此,现人还是感觉,阿护跟他的家人还是不要呆在这个小镇里为好。阿护所遭受的不幸,这个小镇的一切便是元凶,也是加害者……现人对此深信不疑。 而且……自己的孪生哥哥——真木现人,也住在这个小镇上。 现人确信,梦人也是加害者之一。梦人究竟有什么企图,现人说实话并不清楚。但现人认为,很可能就是因为梦人将状况不断地复杂化,才让阿护遭遇到了那样的事情。 跟这些十分确定的不信任拿来一比,对文音的不信任根本不值一提。虽然她是阿护这件事的起因,而且她将来从事的职业还是旧俗写照的巫术,但就算将这些要素全都包含进来,依旧不足以真的让现人去讨 厌她。 虽然文音所用的方式沾满了旧俗,非常不合理,但她至少展现出了救助阿护的意志,并有所行动。尽管现人最开始对她抱有根深蒂固的偏见与不信任,但在着两个月间跟她一次次为探望阿护走过相同的路,至少明白她本性不坏。 话虽如此,现人也并非对她完全放松了紧惕。 现人看着前方,对着身后的脚步声说道 「……喂」 「什、什么事?」 文音突然被搭腔,有些慌乱地答道。 「对你来探望日高这件事,我姑且向你道个谢」 现人把脸偏向一旁,说出这些话来。文音跟在他的后面,沉默了片刻。 「…………那就先别一口一个『喂』了吧」 随后以干脆的口吻这样说道 「即使你是学长,我也没道理被你如此居高临下的称呼」 「……」 现人怄着气,沉默不语。他感觉确实不好,但怎么也不想在她的名字后面加个『同学』,所以就用了另一种比较简略的称呼。 「……那就叫你『学妹』吧」 现人经过一番苦思之后,找到了这样一个词。 文音经过一段相似的苦思之后,答道 「………………那就这样吧」 两人的性格都有些难缠。 到头来,他们展开人际关系的起跑线,也有些别扭。 他们又默默地走了一段路,不久,文音再次开口了。现人也不转头,直接作出回应。 「……学长」 「干嘛,学妹」 「有个问题想找机会问的,就趁现在好了。学长你那个双胞胎哥哥,究竟是什么人?」 「……」 话音刚落,现人的表情便明显变得难看起来。 「……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都问我」 虽然有所克制,但掩饰不住烦躁的情绪。 「他的事去问他本人啊,我哪儿知道」 现人粗声粗气地说道。可是文音的回答,却在现人的意料之外。 「我不想去见本人」 文音这样说道。 「……啥?」 「他不是个正常人,姑祖母也叫我不要跟他发生瓜葛。我也觉得过多的牵扯会惹上『障』,因此我不想去见本人。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文音以略显僵硬的口吻,非常明确地问道。 听到那番拒绝,现人感到一头雾水。 虽然他头一次听到别人把梦人形容得那么不堪,但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无法理解文音这番话的意思。他感受不到喜悦跟共鸣,除了困惑,什么都感觉不到。 现人不知道怎么说好,于是这样说道 「……你这人真古怪……」 「我怎么古怪了……!……算了,还是不提这些了,请学长回答我,那个人究竟怎么回事?」 文音对现人的口吻大声抗议,但她又立刻调整好心情,将之前的提问重复了一遍 「我哪儿知道啊」 但现人的回答十分冷淡。 「再说了,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什么」 「……是这样啊」 文音的回答之中,透着几分失落。 「他脑子有问题,性格又恶劣,作为小说家似乎很出名,是我的孪生哥,就只有这些的。不过光这些都够麻烦的了」 现人很不痛快地粗声说道 「哥哥都够让我心烦的了,一个个白痴还络绎不绝地专程找我刨根问底地问他的事,我要是不回答还自顾自地失落起来,我已经受够了啊。这就是我的回答,你满意了?」 一开口回答,现人便一肚子火。他说着说着,回想起过去的种种,难忍的怒火在胸口集聚,最后让现人朝身后的文音看了过去,如同死缠烂打一般问道 「那我准变也问你个问题好了」 文音显得稍稍被现人的烦躁情镇住,回答道 「什么事?」 「你在进行成为『御神子』的修行吧?你是真心在做那个么?」 「!」 现人充斥着反感这么问道。话音刚落,文音便抿紧了嘴,表情变得强硬起来 「你为什么想当那种巫师?是什么传统技艺?」 「…………差不多吧」 「喔?也就是那么回事吧。不然的话,那要么就是欺诈、犯傻,或者神经病了吧。我一直都想问一次了,巫师真的灵验么?不是欺诈么?告诉那些遇到不幸的人,被作祟啦被诅咒啦被附身啦之类的,心情怎样?」 现人就像逮到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一样,朝着钳口不语的文音肆意发泄不满。虽然文音皱紧眉头,垂着眼睛去听现人说的话,但现人刚一说完,文音就开口了。但是,文音说出的,却不是现人预料之中的反驳,而是短短的一声呢喃 「是家族做出的决定」 「……!」 「我没有选择」 听到这两句,这次换现人说不出话来,沉默下来。 文音也什么都不说了。 现人的头脑并没有冷却下来,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但就是有种说不出的负罪感。他拖着尴尬的沉默,在微微泛黄的耀眼余晖之下,只顾默默地向前走。 「………………」 他们又默默地走了很长一段时间。 尾智川渐渐接近,开始可以远远看到位于上流的,这座小镇首屈一指的大型建筑——制材厂。这一带是长满绿油油稻谷的水田,还有长着茫茫野草的空地,民宅沿道路零星分布着。 一直默默往前走的现人,之前耳朵只有他们两个的脚步声,远方汽车的声音,以及风声。田园之中的寂静,仿佛被风声稀释后弥散开来一般,密度很低。 而正当现人准备路过一所民宅的时候,突然从宁静的空气之中,听到了一个刺耳的,诡异的声音。 那是许许多多的微小声音,交杂在一起的声音。 就像是在地上拖东西。 气息十分强烈。 而且是能够直接接触到鼓膜与本能的,就像昆虫的振翅声一般,沉闷的声音。 就像是抽筋一样,如同拖拽锁链的那种微小声音,短促地不时传来。 「……啊?」 耳朵突然感觉到那种怪声,现人下意识抬起脸,转过身去。而在那个方向上,正是如今正要路过的那所民宅。 那所民宅建在农田与空地之中,挂着『山本』的名牌,是个半农用的房屋。院子没有围墙,以杂而多的树木与石头跟周围区分开来,里面有个黑色瓦屋顶的房子,旁边连着一个兼作大型车库的仓库。现人所注视的,就是那所房子大门口的东西。在那里的地上,直接在土坯地上盖着一个木制的狗屋。 怪声,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现人不禁停下脚步,注视着那里。 他为了探望阿护多次走过这条路,印象中知道那里有个狗屋还有里面的狗。从路上向那边观察,虽然能够看到被矮树之下的狗屋,但看不见狗。而且,狗屋的样子也有些奇怪,但光探头往里看,根本弄不清怪在哪里。 只不过,声音……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那是振翅声。嗡嗡嗡的,沉闷的,走近听肯定会让人在本能上感到浑身发软的,就像蜜蜂一类昆虫发出的,可怕的振翅声。 那大量……不,是无数的声音,微微地传了过来。 而且,矮树之下的狗屋看上去……正冒着黑烟。 昆虫的振翅声,正从那里传出来。 「…………!」 此时, 不祥的预感已经涌入心中,酷似焦虑的紧张感,猛烈地爬上背脊。 嗡嗡嗡、 嗡嗡嗡、 已经明白了。狗屋是被数量惊人地胡蜂彻底包围了。 成千上万的胡蜂就像黑烟一样笼罩着狗屋,从入口蜂拥而入,将里面彻底淹没,让狗屋变得一片漆黑。然后,在密密麻麻的胡蜂之中,那户人家养的狗全身被胡蜂覆盖,倒在地上,就像临死之前的抽搐一般,用四肢抓挠着地面。 「噢噢……!」 现人禁不住呻吟起来,整个人就像弹开似把身子缩了回来。 「!!」 见现人举止可疑,跟着向屋里看去的文音,也禁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愣在了原地。现人连忙向周围张望了一番。现人虽然只是路过这里,跟这户人家根本不熟,但眼前发生的情况太过惨烈,他觉得若是视若无睹直接离去的话,怕晚上会做噩梦。 但是,胡蜂群非常危险,容不得他出手帮忙。 「……嘁!」 现人苦思了片刻,下定决心,啧了下舌,然后避开胡蜂麇集的大门口,跑进院子,直接冲向侧门。他从住房与仓库间就像过道一样的间隙中穿过,绕向房子背后,随后便看到了敞开的后门,听到里面有电视跟人的动静。现人确认有人在家后,分秒必争地朝屋里大声叫喊。 「喂,狗出事了!狗屋被胡蜂袭击了!」 「咦!?」 屋里传来惊呼声,随后里面的人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出来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和一位老婆婆。她们连忙套上鞋子走了出来,看到购物的惨状之后,发出了惨叫一样的声音。 之后,事情闹大了。从附近零零散散的地方召集了许多人,但由于胡蜂数量太多,根本无从下手,于是事情越闹越大。有人提议用杀虫剂呢,但因为狗在里面而遭到反对,大家一起商量其他的对策,但有知识的男丁碰巧基本都去为做祭祀的准备活动去了,不在家中,因此面对这样的虫灾,大家讨论不出任何办法。 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最后把周围人家里的杀虫喷雾集中在了一起,对狗屋进行喷射。 狗从大量的死蜂之中被拖了出来。狗虽然肚子勉强还在上下起伏,但身体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于是就用车送去了宠物医院。现人在现场什么忙也帮不上,在狗被送走之后,得到了老婆婆的感谢。 「谢谢你通知我们」 「没什么……」 现人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所以从这份感谢中感觉不到任何意义。 他既没有感到放心,也没有成就感,只有虚度的时间,以及徒增的疲劳。 骚动过去之后,附近的人开始各回各家,现人心中怀着对狗的担心,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院子,结果发现文音正等待着自己。 「……你干嘛啊,在等我么?你完全可以回去啊」 文音答道 「没什么……不要紧,请不要在意」 「……?」 现人觉得她的塔读有点怪,但又说不清怎么怪。文音不跟现人对上眼,只是神情略显紧张的凝视着那个遍地都是死蜂,满是黄黑斑点的狗屋那边。 死蜂在地面上堆起一层,其中一部分还没死透,不断抽动。老婆婆拿来扫帚,开始将死蜂集中。可怕的复眼,剪刀一般凶恶的口器,黄黑相间条纹的腹部,向外撒开不时抽动的足,布着纹理的茶色翅膀。 现人回忆起在近处看到那些东西的样子,胳膊跟脖子不禁绷紧收缩,移开了目光。狗屋所在的大门外,空气中弥漫着杀虫剂的气味,气味散发到了外面。 文音说道 「学长,那种情况在七谷町属于家常便饭么?」 现人不耐烦地答道 「我哪儿知道」 他一边说着一边离开家门口,到了杀虫剂的味道不太浓的地方才总算做了次深呼吸。然后,在太阳已经快完全下山的天空之下,他转向了回家的方向。 「……」 他在仓库的高高檐端,看到挂着一个人头那么大的圆形胡蜂窝。 蜂窝上布着令人联想到胡蜂的,茶色和黑色的斑点。可是蜂巢整体还是黄色,看上去应该是今年才建起来的,里面一直胡蜂都没飞出来,就像死了一样安静。 屋子和仓库的檐端建起蜂窝的情况,在乡下算是十分常见的情况。 ……袭击狗屋的胡蜂,就是从那个窝里飞出来的吧。 现人转过身去,背对着挂着蜂窝的那户人家,在心里推测着情况,同时又再一次对向下感到讨厌。 二刻 话虫 1 过了几天,在星期二的下午。 「……最后还有一件事要引起注意。镇公所发来通知,今年的蜂似乎很多,被蛰伤的事件层出不穷,所以大家注意不要到山里去。男生更要注意,不要去挑逗蜂巢」 年纪尚轻的男性班主任——薮内老师说完之后,放学前的班会便结束了。 老师很年轻,说起话来却很长。值日生喊起立敬礼,信乃步用没人能听到的微弱声音敬礼之后,独自拿起书包离开了座位,没跟任何人说话,直接离开了二年二班的教室。 这一天是社团活动日,因此信乃步要直接到旧校舍分配给读书社进行活动的教室去。班会已经结束,走廊上人来人往,信乃步不显眼地从漆过的混凝土走廊,走向木结构的旧校舍。内向的信乃步在学校里不会被任何人搭理,是个孤零零的女生。她一声不吭地,就像钻缝一样从放学后洋溢着活力的学生们中间穿过。 但即便是孤零零的信乃步,在放学之后依旧和周围的其他人一样……不对,她要比其他人更加按捺不住雀跃的心情。 信乃步没有跟班上的谁关系要好,也没什么算得上喜欢的课,对她来说待在教室里的,就是一味地受到痛苦和无聊的煎熬。她会在休息时间,上课的时候就空想。信乃步在教室里的时候,意识几乎处于睡眠状态,所以可以说,她当了放学后才清醒过来。 其实在没有社团活动的日子,更进一步说,在她可以去见她「梦哥」的日子里,她还会更加开心。 即使这样,她在读书社里还是能够读书,能够和聊平时聊不了的书的话题。而且,读书社里还有为数不多的,她所珍视的朋友。 信乃步穿过连廊,从新校舍走近旧校舍。这所旧校舍建于林木业兴盛的时期,当中散发着古老木制建筑独有的气味,里面是匠心独运的西式装潢风格。即便小心翼翼的走在这里的木地板上,还是免不了让轧轧作响的声音传遍走廊。就这样,信乃步到达了读书社所分配到的教室。 「……」 信乃步一声不吭,就像是要偷偷溜进去一般打开教室的门,随后便像往常一样,听到聊天派谈天说地的声音。 桌子在教室的一角靠在一起,六人组成的聊天派正七嘴八舌地闲聊着。然后在稍远的地方,是相互之间拉开一定距离,正各自读着书的三名读书派成员。 信乃步一边看着这稀松平常的情景,一边悄悄地朝正在读书的其中一人靠近。 绫芝亚由美,扎着两根辫子,看上去十分乖巧的女孩。实际上,她的确十分乖巧,是个书虫。而且,她还是信乃步的哥哥——梦人的书迷,因此跟内向而不善交际信乃步也很合得来。 对信乃步来说,那基本上是唯一一个,能够算得上挚友的朋友。 她在很久以前,手腕受伤骨折,到了最近才总算拆下了石膏。她将那只似乎在打石膏期间略微变细了的,用绷带遮着守护痕迹的手放在桌上,手上展开着一本文库本。那本文库本,套着用和服的边角余料自己制作的,人偶图案的书套。 「……信乃步」 「嗯」 以十分含蓄的态度,进行过最基本的交流之后,信乃步在亚由美身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他们相互看了看彼此正在读的书是什么标题,然后安静地相互笑起来 「信乃步,这本读完之后告诉我写得怎样」 「嗯」 「星期天你去见过哥哥吧?给我说说吧」 「嗯」 信乃步点点头,然后跟往常一样开始静静地读起自己的书。 信乃步沉默下来之后,这个用来读书的安静地方,便被聊天派的声音所充满。坦白来说,信乃步不怎么喜欢这样的氛围。 读书社的活动时读书,然后定期写书评,并相互推荐。信乃步认为,因为顾问老师基本完全不管而只顾聊天的聊天派根本不合规矩,安静读书的读书派才是在进行正当的社团活动。可实际上,聊天派人数居多,社团里有职务的人基本都在聊天派中,而且定期交流会也是由聊天组主持进行的,所以社团活动主要是正由聊天派来运作。信乃步对这件事多少感到有些惭愧。 聊天派的闲聊,会不由分说地跑进读书的信乃步耳中。 她们现在正在聊的,是关于聊天组二年级的猿枝万智的话题。万智这次似乎没来。 「……咦?又没来?上周二不也没来么?」 将头发在脑后收紧,嗓门很大的学姐——松林明日香的语调中带着几分疑惑。 「葬礼是不是太多了」 学姐这样说道。不太敢跟别人对上视线的信乃步并没有注意到,万智继上周之后,今天再次因为参加葬礼而请假了。 「总感觉,附近要是有葬礼,就非得过去帮忙啊。你想想看,毕竟猿枝家住在弃谷呢」 学姐们之中领头的,高个子戴眼镜的山根志帆,一边摆弄着短发,一边回答。在她身旁,同样戴着眼镜,但眼神凶恶的学姐——川下爱子尽管跟平时一样没有参与话题,但也频频点头,略长的翘毛随之摆动。 万智跟信乃步同一年级,但她跟信乃步的关系并不好。 她个头很矮,比娇小的信乃步还要矮,但是给人的感觉很爱闹,是信乃步不擅长应付的一类人。她就像学姐们的跟班一样,总围着学姐们身边转,而且学姐们也把她当跟班一样对待。 「我还以为肯定有事做了什么傻事进医院了呢」 松林学姐不满地说道,山根学姐笑起来 「再怎么说也不会再闹了吧……不过那确实是个杰作呢」 「可不是么」 聊天派中传来笑声。 信乃步听到这阵笑声,心想。 学姐们说的大概时去年年末的事情。在去年,万智脚骨折住进了医院。原因是她想要逗弟弟们开心,得意忘形,拿毛毯还是什么当降落伞,从自家屋顶上跳了下去。 「那家伙就是消停不下来呢」 「是啊」 「……」 这个时候,信乃步已经没有在读手中的书了。 弃谷。 这个在平时生活中很少听到的稀奇地名,信乃步曾在星期天去看『送虫』准备工作时接连听到,所以本来就无法集中的精力,被完全从书本上拉开了。 弃谷是尾智川上流深山中的一个小小聚落,那里有着一所小规模小学分校,到初中之后就要骑自行车两个小时来上下学了。那里是七谷曾经全盛时期时的林业工作者留下的聚落,由于木材要在那里扔进河里漂流而下,「弃」便由此而来。 在信乃步上小学的时候,分校的学生因运动会过来的时候,老师对他们便是这样解释的,信乃步现在还记得。她从学姐们那边传来的对话中察觉到,那个小小的聚落不仅没有商店,连行政福利都很落后,每当要举办葬礼的时候,都会动员起全体居民。 万智似乎要听从差遣,所以请假没来学校。 信乃步并非主动想听,但心思不由自主地被那边心音,于是便继续听着聊天派的对话。 「话又说回来,连续两个星期有葬礼,猿枝也够倒霉的呢」 「可不是么」 「但不用来上学,不是挺好的?」 「诶?她是要帮忙办葬礼啊,很麻烦的」 「也是」 「啊,话说,昨天晚上跟猿枝打电话的时候听说了件事,你们听说过那件事么?」 说到这里,山根学姐突然这样说道。 「猿枝今天参加的那场葬礼,听说死者也是被蜂蛰死的」 「咦!」 学姐这么一说,聊天派的人顿时像尖叫一样炸开了锅。 「我记得,上周那个也是被蜂蛰死的吧?」 「是啊是啊」 「话说,死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 「对呀!真可怕啊」 「真讨厌。我家屋顶还有蜂巢」 「真的假的?」 「真的,没骗你们。可大了」 「真可怕啊」 「可怕」 「是啊」 聊天派在吵闹之中,七嘴八舌地说道。 「…………」 信乃步无法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本上,继续听着聊天派讲话。 信乃步也觉得很可怕。虽说信乃步没什么朋友可以交换传言,消息不灵通自不必说,不过她还是头一次听说学校有学生死亡。她想起老师在放学前的班会上说的那些话。如果包括初中生在内死了两个人的话,那么镇公所发出通知也就很正常了。 因为弃谷在山中,所以蜂肯定很多。 话虽如此,信乃步并未去过弃谷。 信乃步将目光落在完全读不进去的书上,光让耳朵开动起来,只顾在脑袋里想象见所未见的弃谷的样子。 2 因为精神涣散,进行得算不上太有意义的社团活动结束了,信乃步一路和亚由美聊着书跟梦人的话题,来到了鞋柜,正在准备拿出鞋子的时候。 「啊…………我忘东西了……」 信乃步察觉到自己忘了东西,不禁轻轻地惊呼起来。 她把装体操服的袋子放在教室里忘记拿。话虽如此,但她是在离校之前发觉了这件事,今天的情况还算好多了。 信乃步喜欢沉思或空想,因此平时总在发呆,总爱忘东西。东西啦、老师布置的作业啦、联络事项啦,迷迷糊糊的她总是忘记。因为迷糊,所以也经常不听别人说话。因此而自己带来困扰,活着挨骂的情况屡见不鲜。 但是,她并不是故意的,所以挨骂也无可奈何。 「对不起,我回去拿……」 「嗯,我等你」 亚由美腼腆地笑起来,挥挥手。信乃步怀着愧疚与自我厌恶,急急忙忙地循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由于读书社是活动结束较早的社团,所以还有很多社团的活动并未结束,鞋柜周围人也不多。信乃步的娇小个头和瘦弱身材,在逆着回家的人潮往回走时发挥了一定优势。 信乃步返回校舍,穿过混凝土制的走廊。体弱的信乃步,因为一路小跑再加上心急,已经有些喘起来。 室内鞋踏在没有生命力的洁白走廊上,踏、踏、踏地发出声响。在校舍里,信乃步一路感受着活力依旧但好像略微变得沉重的傍晚空气,以及留在校内正在进行社团活动的学生们的气息,急急忙忙冲向自己的教室。 当信乃步登完楼梯,来到走廊上时。 嘎啦、 教室的门突然打开,一个人影飞奔出来。 「!」 「……!!」 事出突然,信乃步吃了一惊。但对方一发现信乃步,立刻露出比信乃步还要吃惊的表情。刚刚从教室里飞奔出来的他顷刻间僵住了,露出焦躁、吃惊的表情。信乃步仔细一看,发现认识那个人。 「啊……」 「太好了,是真木学姐啊……」 从教室里出来的少年,发现跟自己四目相会的人是信乃步之后,焦急与紧张的表情缓解了几分。 「长壁君……?」 他是读书社的学弟,一年级的长壁骏。他小个头,头发略长,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容貌应该能算可爱,但他的表情和言行却都很冷漠,给人一种很难相处的感觉。 信乃步看到阿骏后感到不解……因为这里是二年级教室所在的楼层,一年级的阿骏不应该跑到这里来。 信乃步下意识间,就像畏缩一样停下脚步。她虽然想要指出这里是二年级的地方,但她性格内向不善言辞,没办法一下子把话像模像样地组织起来。 「……呃……这里是二年级的……」 她断断续续地说道,声音几乎让人听不见。阿骏没有理会,突然又摆出回过神来的表情,压低声音对信乃步说出了这样一件事 「学姐来得正好,能稍稍帮个忙么」 「咦?」 信乃步扬起了无意识间垂下的目光,看着阿骏的脸。阿骏现在的表情并不轻松,看上去十分严肃并焦急。阿骏一边说,一边就像是探知学校里的氛围一样,在走廊上张望有没有人在。 信乃步不禁反问 「咦?」 阿骏答道 「姐姐遇到了点麻烦。在学校里,我只能拜托学姐了」 然后,他转过身去,就像保护信乃步一样,将刚刚出来的那间教室打开一半。 「!」 哈啊……哈啊…… 只见一名少女就像躲藏着一般,屈身蹲在门后的墙角里。 她缩着身体,左右长短不齐的头发搭在她那看上去格外瘦小的身躯之上。光从这些就能完全看出来,她就是大阿骏一岁的姐姐,长壁命。 命垂着头,不出声,肩膀上下浮动,竭力地喘息着,蹲在冰冷的地板上。然后从那搭在衣襟之上不整齐的头发只见露出的白净脖子上,不知为何长着好像麻疹的红肿斑点,就像从衣服下面爬上皮肤的一般密密麻麻一片殷红。 「!!……长壁同学……」 对病变感到的畏惧化作恶心的寒气,窜上信乃步的背脊。信乃步刚喊了命一声,便回想起来……这间是命班上的教室。 「要、要不要紧……?」 信乃步在浑身冒起鸡皮疙瘩的状态下问道 「生、生病了么?呃……要不要去保健室……?」 「就是平常的『发作』,没事的。症状很轻,回到家应该就会好了」 阿骏面对自己姐姐的状态表现得十分冷静,对不知所措的信乃步这样答道。 「是、是这样啊……」 从阿骏的口气听来,命这个样子应该是家常便饭。 相传,命罹患重度的心理疾病,因行为怪异与梦游症经常在外徘徊,而且需要定期或不定期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疗,平时一直都要服药。 信乃步还偶然间亲眼见过她比现在蹲在地上更加糟糕的情况。而且,由于信乃步太过懦弱,以致无法对经受折磨的她置之不理,也无法不顾一切地去帮助她。尽管信乃步心里有些怕她,但还是把她当做是自己的朋友。 「能帮我一起把姐姐送到学校外面么?」 阿骏向信乃步提出请求。 「我不希望她这个样子被太多人看到,想要尽快离开学校。再过不久社团活动的时间就结束了,到时候人肯定会多起来的」 「咦……啊、嗯……可是……」 信乃步明白阿骏说的事情,但还是有些为难。 她得去拿自己忘掉的东西,而且还在让亚由美瞪着自己。同时,信乃步这样的性格,无法干脆地拒绝别人的请求,而且阿骏还帮过她。 信乃步在被社团的学姐们欺负的时候,阿骏出面保护过她。 读书社的学姐们对待命的态度基本就是排挤,所以阿骏对那些学姐十分反感。 「……」 信乃步困惑起来,但过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尽管她一直放不下自己的事情,但还是敌不过眼前有人拜托自己。 「呃、好的……我知道了」 「帮大忙了」 然后信乃步准备伸出手去帮阿骏支撑起命的身体,随后阿骏将半开的门完全打开,信乃步 走进教室里。 她刚一进教室,一件东西便映入视野之中。 信乃步一看到那个东西,便吃惊地张大了双眼,就像浑身发软一样驻足原地。 在桌上,摆着花。 早教室门口的第一排座位上,摆着一个小小的花瓶,里面插着白花。 「……!!」 信乃步一看到花便背脊发寒。摆上那种花,只有一种含义。在她因为害怕而变得一片空白的脑海中,不久浮现出刚才在社团活动时无意听到的,聊天派的谈话内容。 ————「话说,死的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 信乃步想起来了。 那么……这个是…… 冰冷的东西在信乃步的背脊之上扫过。 插着花的花瓶,摆在去世学生的桌子上……信乃步在虚构作品中经常看到这样的场景,但从未亲眼目睹过。 信乃步不禁愣在了原地。 「……学姐?」 「!!」 信乃步被阿骏疑惑地喊了一声,猛然间回过神来,开始帮命站起来。 「唔……嗯,抱歉……」 信乃步地将目光和意识硬生生从散发着平静存在感的『那东西』之上拽开,以十分动摇的动作蹲了下去,颤颤巍巍地朝命伸出手去。 她一心想着尽快带上她离开这间教室,藉此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然而在靠近命之后,就算不愿意也还是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命脖子上的红色病斑。这样的异常情况,让她一时间犹豫起来,不敢去碰。 犹豫。 畏惧。 但阿骏就在面前,她只好横下心来。 她将藏在胆怯之下,对病人感到恐惧而产生的自我厌恶,以及对需要帮助的人不能坐视不理的关爱之心,全部调动起来,下定决心。 她拼命去抑制在这异常状况面前跳得跟闹钟似的心脏,以及因为害怕而变得紊乱的呼吸,向命伸出手去,战战兢兢地将手放在她被色夏装之下包裹的肩膀上。 随后—— 嘎啦、 布料之下动了起来。 「噫……!!」 她隔着衣服摸到了某种硬东西,那东西正在蠕动,传来骇人的触感。当信乃步触碰到命肩膀的瞬间,那种触感便传到了信乃步的手掌上,顷刻间令恶寒爬上信乃步的身体,令她全身冒起鸡皮疙瘩,猛然撒开了手。 「………………!?」 就算把手放开了,那种像什么东西爬来爬去一样恶心触感依旧残留在了手掌上。 惊讶、恐惧、恶心,这些感情让她心脏以及全身的皮肤感觉被揪紧,不禁发出屏息般的惨叫声,最后屏住呼吸,半蹲着僵在了原地。 嗖喽、 就在此刻。 眼角看到了会动的东西。 ……咦? 在混乱之下,条件反射地向那边看去。 朝某种在动的东西看过去。将目光转了过去。 「咦」 滋溜、 从桌子里,蜂满溢而出。 大量的蜂,从教室的桌子里,满溢而出。 就是那张桌子。从那张摆着花瓶的桌子里面放课本的区域,为数可怕的胡蜂麇集成一大团,就像结晶的蜜糖融化之后流下粘性液体一般,满溢而出。 数不胜数的胡蜂一层摞着一层,爬上彼此的身体,在彼此的身体上爬来爬去,形成一团不断变形的东西。成团的胡蜂从桌子里满溢而出,粘附在桌子上,黑色与黄色在团块表面不规则地蠢动着。 那种东西,直到刚才还不存在……本应不存在的异常情景,突然之间出现在面前,信乃步屏住呼吸原地僵住。她的思考冻结了,动弹不得。 「…………………………!!」 回过神来的时候,世界已经静止了。 一切声音感觉都变得十分遥远,空气和时间如同玻璃一般静止不动。在这个冻结的世界中,只有那个胡蜂满溢而出的桌子,就像静谧的美术馆中展示的,富有生命且诡异的作品一般,不自然地活动着。 嘎啦嘎啦嘎啦、 嘎啦嘎啦嘎啦、 同时,还在发出非常细微的,微弱的声音……在静谧之中,一只只蜂的翅膀、足、躯体挤在一起发出来的,虽微弱但令本能产生拒绝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在令耳朵刺痛的,声音遥远的静谧之中,只能听到那些声音。 在这样的状况下,意识就像脑髓就像被完全吸出一般透明,让信乃步只是茫然地凝视着眼前这个无法理解的作品。 在这意识游离,不自然的,静谧的,异样的情景之中,信乃步凝视着那堆斑点花纹不断出蠢动的胡蜂团,忽然间感觉到——————自己正被那团胡蜂盯着一般。就是这样的……一种感觉。 「学姐!!」 「!?」 信乃步被大声一喊,突然之间清醒过来。 就像忘记现实沉迷于节目之中时,电视突然被关掉一样,所有的东西全部消失,全身上下,包括周围的世界,就像出现了噪点一样,获得了现实感。 「……啊……咦……?」 「学姐,你怎么了?」 阿骏不解地从旁凑过来,凝视着信乃步的脸。 信乃步发觉自己刚才在幻想,随后转动视线,扫视这间教室,向『那张桌子』看去,但自然一只蜜蜂都没看到。 「啊……」 刚才那堆怪诞离奇的东西突然消失,就像叠在一起的幻灯片掉了一张一样。 当信乃步在这种落差之下像是脑内的保险丝熔断一般发起呆时,蹲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命微微抬起脸,朝信乃步看了一眼。 她的眼睛,焦点有些对不上。 她对然正看着对方,却像是穿透对方的脸,正看着脑袋里面的东西一样。命看着被自己这么盯着感到不安的信乃步,嘴巴微微地动了起来,从唇缝中编织出细微的话语 「……真木同学……劝你最好……暂时不要来学校……」 「咦……」 她的声音非常细,非常细。 就像被苦闷与呼吸稀释过一般,很细,很难听清楚。 「很危险……会被诅咒喔……」 「!?」 信乃步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命对自己说了什么,只是怀着恶心的感觉,呆在原地。她希望命给自己一个解释,可是命不再多说什么。不久,等麻痹解除之后,信乃步连忙开始去帮独自继续扶起命的阿骏,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信乃木把两人一直送到了校门外。 看到搀扶着命,一边不断向自己道谢,一边离开的阿骏,信乃步内心残留下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又黑又黏的不安。 在日薄西山的天空之中,不知不觉间卷起了厚厚的灰云。 正如命自己所说的。 命从第二天开始,就没再学校露过面。 3 话虽如此,以信乃步的性格根本不会请假不来学校。 命对她说过那样的话,让心中一直有股说不清的不安,即便回到家中也不曾排解,不过睡下去后一觉醒来,大部分还是消散了。因此,信乃步就跟平常一样,漫不经心地来到了学校。 到了学校之后,情况就跟平时不一样了。校园内进行了播报,要求全校临时集合。 然后,同学们遵循紧着班会时间到场的薮内老师的指示,纷纷离开教室,向云空之下的操场集中。 由于七谷中学对于人口密度较低的附近来说规模很大,所以乡下的学生占了相当一部分比例。学生们按 班级列队,瘦小的信乃步几乎淹没在队列之中。 在操场上弥漫着的沙尘气味中,信乃步突然想起一件事,向周围环望。信乃步在寻找命的身影,但从自己的方位勉强看到的命他们班的队列中,却找不到命的身影。 命的身影照理说非常显眼,但还是没能找到。 ——她果真没来学校么…… 昨天的不安隐隐约约地在信乃步心中重现。这个时候,校长登上的前方的演讲台。个头矮身子胖,谢顶了的校长打开了有些破音的麦克风,在杂音之中进行了一番操作。 「呃……」 这个时候,嘈杂的大批学生也基本安静下来。 台上的校长对学生们扫视了一遍,开口了。尽管平时说话带着几分献殷勤的感觉,甚至让人有些脱线,但现在的口吻十分沉重严肃 『……呃,应该已经有人知道。事情发生在上周,我们学校的一名二年级学生,不幸被胡蜂蛰伤,丧生了』 「!」 信乃步一听到这件事,心里立刻打起寒战。 ——果然是这样。 信乃步在一片空白的头脑中,茫然地这么想到。 『被蜂蛰死的学生』的事,之前还只是在读书社里听到传闻。现在从校长口中听到通知,证明这是事实。其实信乃步从昨天开始,就偷偷在害怕这件事成为现实。 如果这件事成为了事实,那么自己在命的教室里看到的东西,以及命跟她讲的事情很可能就不是错觉了。信乃步不想知道这种事,她对诅咒这类东西基本持相信的态度。而且,命似乎时真的拥有灵感应力之类的能力。 信乃步对于自己正站在命说过「最好暂时别来」的学校里,突然感到不安。 嗖、 她对自己身处的地方,还有周围的空气,产生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校长的声音从有些破音的扬声器中传出来,响彻操场,而大批的学生在操场上列着队。信乃步从这番情景以及宁静之中,感受到了某种非常冰冷,非常扭曲的感觉。不安的感觉在她的皮肤之上,以及皮肤之下,隐隐约约地逐渐扩散开来。 ……『诅咒』究竟是指什么? 在隐隐约约的不安的煎熬下,信乃步脑中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最好暂时不要来学校,会被诅咒。 她一边回想命说的话,一边攥着自己的裙子,转动眼睛,向操场上列队的同学们,老师们,以及对面的学校建筑,扫视起来。 ……被诅咒?谁被诅咒?学校么? 她一点一点地环望。 并一点一点地思考。 ……是谁在诅咒?去世的学生么?为什么? 在她脑中鲜明地浮现出那个摆着花瓶的桌子,以及从桌子里涌出大团胡蜂的情景。 闷热的微风在云空下拂过,信乃步身上略微地冒起鸡皮疙瘩。 她在这样的感受下,看着学校,目光被眼前高耸的灰色校舍的,二年级教室所在的一排窗户吸引了过去。其中一扇所对应的教室,便是命班上的教室,里面应该有张桌子上,摆着花瓶。 从窗户可以看到那间无人教室的内部。教室白白的,死气沉沉,空空荡荡。她害怕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里面,会看到什么不好的东西,但一想到这样的情况,又不敢把目光从上面移开了。 「……」 感觉潮湿的操场空气中,到处充斥着肉眼看不到的诅咒。 在沉甸甸的阴云之下耸立着的空旷学校中,能够感觉到去世的学生好像在里面。 但是,在信乃步独自想着这些的时候,默哀开始了。 『————默哀』 校长一声号令,因为想事情而基本什么都没去听的信乃步,也连忙闭上了眼睛。在闭上眼睛,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之后,周围本来略微残存的私语与喧闹,以此为分界线完全消失了。 ————鸦雀无声 宽阔的操场上,充满了黑暗与沉默。 信乃步作为其中的一员,静静地闭着眼睛。 眼皮之下布满杂点的黑暗,鞋底踩在土上的粗涩触感,压在全身的凝重沉默,周围大批学生的微弱气息。 「…………」 站在林立的气息之中,信乃步莫名其妙地感到不安。 在潮湿发粘的黑暗中,过敏的意识与皮肤感觉,产生出非常活灵活现的错觉……就像有什么东西正从什么地方看着自己,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自己背后。 在黑暗中,妄想就像腐水一样渗出来。 息、息……她明知那是错觉,明知自己有爱妄想的毛病,但依旧无法减少这样的妄想产生。 但是,那真的是错觉么?真的是妄想么? 在闭着眼睛的自己周围,真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么? 息、 伴着呼吸的沉默……以及气息。 叽啦、 仅仅在这充满压迫感的感觉中,仅仅在自己的脑中,看不见的『某种东西』……在动。 在默哀的黑暗中,在脑中,黑色的妄想密度迅速增加,呼吸渐渐变得急促。 若是此刻睁开眼睛,搞不好会看到某种可怕的东西……这样的害怕想法,勒紧她的脑袋,勒紧她的胸口。她没有见过的,被胡蜂蛰死的学生的样子,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感觉那个人正从那间教室的窗户俯视着自己,正站在自己身边的黑暗中。 黑色的气息,缓缓地,却又像压过来一般,伸出手。 「………………!」 沉默十分凝重。 默哀的事件感觉长过头了。 「…………………………!」 信乃步感觉就像要被默哀的时间压垮一样,呼吸渐渐变得艰难。 从黑暗中伸过来的气息之手,已经逼近到了快要碰到肩膀,快要碰到脸颊的距离。正当她害怕的喘不过气来,不敢睁开眼睛的时候—————— 『……默哀结束』 听到了嚣张的声音。 信乃步…… 睁开了眼睛。 「……」 妄想与气息同时消失,自己周围恢复成原来的操场,学生们正在周围列着队。 刚才散发着鲜明的气息,甚至就像能够看到一般的各种东西,全都在睁开眼的那一刻消失无踪。 在扬起的视线前方,二年级教室的窗户里,同样什么也没有。 校长在讲台上一边看着手中的资料,一边用那不清晰的声音开始讲解预防被蜂袭击的注意事项。 ………… 全校集会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地返回校舍。 信乃步混在学生们之中返回二楼,发现有一个不足十人的小集团聚集在走廊上,平时不会看到这样的情况。 「……」 许多学生对这群人摆出嫌碍事或觉得奇怪的表情,一边用余光看着他们一边从他们身旁通过,很少人停下脚步或加入其中。信乃步对这种情况觉得奇怪,也从他们身旁擦身而过,打算侧眼看看。但是,她猜到这群人聚集的目的之后,表情略微地僵硬起来。 ……这群人,是在那间教室前面聚集起来的。 他们全都在向里面张望,大概是在凑热闹。 他们看的,应该就是信乃步昨天看到的,那个摆着花瓶的桌子。这帮兴趣恶劣的家伙在今天的全校集会上知道有同学被蜜蜂蛰死,然后专程跑过来看去世同学的桌子。 看那种东西究竟有什么意思? 信乃步带着几分厌恶的感情,从他们身旁走过。在正要过去的时候,她用余光向聚集在那里的学生们瞥了一眼。她本来见 识一下喜欢凑热闹的家伙都长什么样子,可是映入她眼中的却是始料未及的情景。 「……!?」 然后信乃步混进那些神经大条的人中间,不禁呆住了。 当信乃步将目光转过去的时候,教室里面的景象,以及『那张桌子』从人缝中露了出来。 问题在于那张桌子。桌子跟昨天信乃步看到时完全不同。 花没有了……不,话是这么说,但并不是花瓶被撤去了。花瓶还是摆在桌上,只有插在里面的花从中抽了出来,桌肚子里放课本的地方也被弄得乱七八糟,里面的东西散乱出来。 水从花上下往下滴,滴在座椅上。 这怎么看都是被人搞过恶作剧的样子,可是尽管情形如此恶劣,已经在教室里的,那个去世学生的同班同学们却对那张桌子视若无睹。 ……怎、怎么回事? 信乃步一时间呆住了,望着那张桌子。 聚集在入口的围观人群也都看着里面那张桌子,从他们脸上的表情看上去不大像是起哄,更像是对这个现象感到困惑。 这简直就像霸凌现场。信乃步对这种十分敏感的感觉,如此告诉自己。 ——为什么?怎么回事?被蜂蛰到意外神往的学生,究竟哪里不好,要被同班同学如此对待? 「…………」 信乃步在混乱之中,感觉一股冰冷的感觉窜上背脊。 思考不断地运作,大概从时间上算只有短短几秒钟。 但是,这些思考被突然打断了。信乃步的手,突然被人从身后拉住。 嘎! 「噫……!?」 手腕被突然抓住,信乃步下意识地用力一抽。 这种感觉,让她只能想到是被霸凌集团给逮到了。她内心充满了遭受霸凌的孩子的那种恐惧,在心中发出惨叫,一下子陷入恐慌状态。 浑身发软的信乃步,无助地从围观的人群中被拉了出来,最后被带到了走廊的角落。这个时候,信乃步总算看了眼抓住自己手腕的人。她心脏砰砰乱跳,在看到那张脸的时候,总算意识到对方比自己个子要矮,而且是自己认识的人。 将信乃步带过来的,时读书社里的同级生,在聊天派里,昨天没有参加活动的猿枝万智。就是那个个头很小,很喜欢闹,总时跟着学姐们,被当成跟班的万智。 在信奈步的印象中,她就是学姐们的跟班。 信乃步虽然跟她是同级生,但没有学姐们在中间的时候,跟她一次话都没说过。而且不论是从自己的角度还是从对方的角度来看,都完全不需要跟对方搭腔。 「咦……」 「真、真木同学……」 万智面对困惑的信乃步,抓着信乃步的手,说道 「我、我有件事想拜托真木同学……真木同学,你跟那个长壁同学是不是关系不错?」 「咦?」 信乃步只能吃惊地回应。她说自己跟命的关系好,信乃步既无法否认也无法肯定。而且她不知道万智玩什么在这种地方说起这件事。再说了,她根本搞不懂万智为什么必须主动跟自己搭话。 但万智完全不理会信乃步想如何回答。 万智就像被什么紧闭着一样,容不得斟酌或酝酿,探出身子对信乃步说道 「这、这是我毕生的请求!请你去拜托长壁同学!」 这是在恳求。 「拜托?咦……?」 「长壁同学不是有灵能么!?拜托了,救救我!」 灵能?救?信乃步不知道万智在说什么,而且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说这些话。 但是—— 「我……被诅咒了!」 万智就像大叫一样,对困惑的信乃步这样说道。 然后—— 「虽然都说柚本君是被胡蜂蛰死的,但那不是意外!其实是自杀!」 「咦……?」 万智的声音,前所未有地颤抖着。 抓住信乃步的手也在颤抖。 信乃步感觉万智抓自己的手的方式,突然间变得就像紧紧抓住扶手一样。 信乃步看着紧紧依靠着自己的万智,茫然地愣在原地,没办法立刻作出回答。 面对从未经历的过的状况,信乃步的头脑之中,只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怎么办。 三刻 游虫 1 柚本一家,阔别几十年后搬回到了人口逐渐减少的弃谷地区,柚木龙希是这家人的儿子。 猿枝万智是上小学四年级的时候认识龙希的。在七谷小学弃谷分校里,他是万智唯一的同级生。 在这里,互为同级生这件事本身就非常少见。弃谷分校的总学生数总是不超过十名。虽然初中之后可以去自行车到镇上去上,但小学出于安全与便利的考虑,就在那所小小的分校上了。 常驻的老师也只有一名。 从一年级到六年级,都由常驻的一名女老师,以及从本校临时过来的另一名老师任课。 房子就跟乡下的文化馆没什么两样,为老旧的木制结构建筑,教室只有一间,全校学生都在一起上课。在同一堂课上,学生们解决为各自准备好的题目,并在此期间按学年顺序进行个别指导。 在年度交替的日期前后出生的孩子,就算年龄相同,也会因为出生日期的差别而分到不同的年级,甚至偶尔可以听到刻意不在本来该入学的学年入学,而特殊处理挪动学年与其他人同上一个年级的情况。 那里的小孩就是这么少。再说,弃谷地区的人口本身就不足一百人。 那里的人基本都是一个大家族,『山城』这个姓氏占了大半,然后还有三分之一是『大谷』。由于名字没有多大差别,所以彼此都用户名、绰号、通称,或自古传承下来的商号来彼此称呼。 那里是个跟七谷搭着边的,偏僻的土地。 柚本家则是搬到这片土地来的新家族。 他们并不是完完全全的外人,而是回来继承亲戚的土地,以及农业为主的家业的。那么,想必他们在那片地方肯定会很受欢迎吧————其实却完全相反。柚本家搬到弃谷后不久,便遭到了当地原居民的强烈排斥,在地域其实之下遭受残酷的霸凌。 ……大人们都管柚本家叫『装腔作势的外来者』。 柚本家有个姓『山城』的农家独居老人过世,于是柚本家将空出来的房子进行了改建,绊倒了弃谷。 当地人虽然馆柚本家叫「镇上来的」,实际上他们来自并不算很远的大谷仓地区。家主是农家的次男,上过农大,本来一家人进行着本家的农业营生,但由于长男继承了房子和土地,另一方面儿子就要上小学高学年了,于是便决定独立门户,通过其他亲戚的介绍,买下了老亲戚山城老人的房子和土地。 这样的经过,在当地无人不知。 但即便这样,也没有任何人对明显违背事实的柚本家改变称呼。 这样的事情,根本无所谓。 只不过,柚本家经受过高等教育,又在比七谷更大的地区生活过,柚本家的农业与生活,在当地人看来(对新来居民的生活无时无刻进行监视的情况就不提了)非常扎眼。因此,柚本家立刻遭到了当地居民的反感,大人们开始背地里说他们坏话,使坏也就此开始。 当地的聚会一次也不叫他们,祭祀和过节也不通知他们参加,只让他们参加地区的工作,缴纳会费。 女人们有事无事就来柚本家登门,左看看右看看,然后背地里开始议论。男人们就以「柚本家买的土地是属于山城的」为由,破坏柚本家的埂和取水口,并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谈论这些『光辉事迹』。 然后……那种大人们的态度,没过多久便影响到了孩子。 龙希搬到弃谷没多久,当地孩子们对他的残酷霸凌就开始了。在弃谷这个弹丸之地,初中以下的小孩全部加起来大概有十五人。那些孩子打小就相互认识,以大的孩子为主,小的孩子当下手,一看到龙希就会上去欺负,没看到龙希也要刻意把龙希找出来欺负,状况相当悲惨。 说来,龙希就是那些孩子家长之间公认的,也是默认的玩具。 敏感地察觉到父母态度的孩子们,在潜意识中————不对,是正确地认识到,对柚本家的孩子做什么都没关系。 龙希每天一遇到其他孩子,就会被围起来又打又骂,还被他们用石头扔。他的私人物品,总是被偷走、弄脏或毁坏。龙希的父母曾对此向对方家发起抗议,但对方孩子的家长却回以更加恶劣的谩骂与嘲笑,最后发展成地域范围的集体歧视。 而且在抗议之后,霸凌愈发加剧。 对当地不熟的外来者,遭到这种待遇是天经地义的。他们的小孩子被欺负,也不是其他小孩的错,这是理所当然的。全学年只有一件教室的分校,完全成了拷问的囚牢,老师也接受过龙希父母的咨询,但依旧袖手旁观,状况不曾得到过改善。 学校常驻的女老师也是弃谷出身,况且她就算对这种霸凌有所意见,也深谙地域排挤的可怕,肯定不敢在当地的大风潮之下出头。 龙希没过多久便变成了一个郁郁寡欢的孩子,像只遍体鳞伤的乌龟,只顾蜷缩着身体等待风暴过去。然后,龙希唯一的同级生——万智也是霸凌的目标。 万智知道自己是个容易受欺负的孩子。 万智只是被其他孩子嘲弄而已,但也在遭受欺负。 只不过,万智并不知道其他孩子为什么欺负自己。 万智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受欺负,也不知道龙希为什么要受欺负。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大孩子特别坏心眼,而自己又跟龙希同年级,所以跟龙希配成一组受到欺负。万智之所以没有察觉到,虽然一方面在于她生性特别迟钝,但要说最大的原因,还是因为她家的立场跟柚本家相近。 万智家很穷,没有田地。父亲是开拖拉机的,很少在家。 就因为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周围的人都觉得万智家不好,瞧不起万智家。万智也是后来才知道,母亲之前对孩子们隐瞒着这些大人方面的原因。 有一天,她知道了真正的理由。 在那一天,她知道了自己还有龙希受欺负的理由。 然后————听到那件事的那天所经历的事情,万智永生难忘。 那件事,就像烙铁一样,将记忆烙印在了万智的脑海中。那件事,是让万智现在将一切伪装起来的契机。在那之后,她至今一直将那件事深埋在内心之中,并拼命地装作已经将它忘掉。那件事对于现在的万智来说,可谓具有决定性意义。 「……猿枝同学,你升上初中之后,就不会再因为地域的原因,遭受那样的欺负了吧」 在万智上五年级的某一天,龙希对万智这样说道,然后开始讲述。 「咦?」 万智条件反射地答道。放学之后,学校里正在做扫除。当时,他们两个碰巧在学校背后碰巧得到了独处的机会。 周围没有任何人,龙希用竹扫帚清扫堆积的落叶,不经意地小声嘀咕了一句。龙希似乎是想到万智跟自己有着相同的立场才跟她这么说的,但当时的万智并没有那种意识。 龙希对这样的万智露出了伤脑筋似的表情。 然后龙希对万智讲,他们遭到霸凌的理由是因为大人们的事情。 「咦?咦……?」 「你不知道么?亏你还是这里的孩子」 万智听完之后满脑子困惑。龙希对她这样说道。 龙希留着在男孩子中算比较长的头发,长相性格都很细腻,也有些神经兮兮。在这片男孩子大多活泼粗野的地方,龙希果真可以算是异类。 「你、你说的是真的么?」 当时的万智,心灵比实际年龄要更加幼稚,是个乖巧的小学生。至少,她表面上是。 她在家要一手照顾三个弟弟,是个性格十分活泼的姐姐,在外面则是提心吊胆被人欺负的孩子,每天基本过着双重生活。 在家,她要照顾弟弟还要给家里帮忙,忙得不可开交,在外面则害怕被欺负,抑制着自己的个性度日。万智被这样的日子里里外外折腾着,年幼的万智根本没有余力去冷静地去观察周围,对大人的事情知之甚少。龙希家的事就不用说了,她就连自己家被其他大人们瞧不起的情况,都完全没有想象到。 「你、你是从大人哪里听说的?」 「不是,不过在大人说话的时候倒是听到过」 万智大受打击,到底的动作不禁停了下来。龙希一边淡然地挥动着扫着,一边答道 「就算不用听大人说也能知道。因为我是听那些家伙说的」 「……」 龙希脸上还新的擦伤结出的痂,看上去十分可怜。 此时的龙希,侧脸看上去特别成熟。那种成熟并不是好的方面的成熟,跟万智的母亲偶尔流露出的那种『万念俱灰』十分相似。 龙希所受的霸凌是万智完全不能比的,龙希在那么悲惨的状况之中,早已万念俱灰。不过,他究竟是在万念俱灰之下观察得出了那样的结论,还是得出结论之后才万念俱灰,不得而知。 「猿枝同学,你没有发觉到啊」 龙希只是摆着那个万念俱灰的表情,对万智的迟钝露出失望的样子,说道 「我跟你所能做到的,就只有忍受。因为根本不可能有人来帮我们,大人们之间也在欺负」 「……」 龙希只说了这些,于是便沉默下去了。 万智对突然获知的大量事实弄得头脑混乱,只能茫然地看着靠自己的聪明才智得出这个结论的龙希。龙希本以为万智跟自己同病相怜,但万智并没有忍受那样的痛苦,龙希似乎对此相当失望。但经过一阵沉默之后,龙希嘴上忽然展现出万念俱灰之外的意志,嘀咕着说道 「……不过,我想升到初中之后一定会稍稍改善的」 「咦」 「上初中之后,就不是区分校上学,而是到镇上去上学了。在那里不光只有弃谷的家伙,所以我觉得会稍微强一点」 龙希平稳地说道。但是,那并不是之前那种成熟的,万念俱灰的口吻,虽然平稳,却是与他年龄相称的口吻。 「所以,用不了多久了」 这是他用来玩为自己的话。 「再坚持一会儿就好了」 就像自言自语一样。但是万智过了许久发现,龙希的这番话不光是在激励自己,也是在激励一无所知的万智。 「啊……」 「……」 龙希不再多说什么。 万智愣了一会儿之后,勉强点点来向龙希示意。 「呃、嗯……」 「……」 龙溪并没有回答,但能感觉到,他知道万智已经理解自己的鼓励。万智从不知道龙希这么善良。万智以同级生的身份与龙希相遇,以同级生的身份与他度过了一年多的时光,但这还是头一次跟龙希说这么久的话。 然后是————最后发生的事。 「喂,外来的跟弱爆的一起藏起来了啊」 两名六年级找到了学校背后的两人,并找了个欺负人的借口。 他们时当前霸凌的主谋,两人都姓山城。他们都是农家的孩子,皮肤黝黑,体格健壮,力气也大。 他们从前就一直喜欢合起伙来,跟带孩子一起搞非常过分的霸凌,玩非常乱来的游戏。 小学生或更小的孩子,每一个敢违逆他们。 「你们什么时候好上的」 「……」 两个山城将清洁用具当武器拿在手上,露出瞧不起人的笑容。 万智没有回答……不如说,是答不上来。 她看也不看龙希,嘀咕起来 「……我跟他哪里关系好了」 「诶?」 可是回答她的,却是完全锁定猎物的口吻。发展成这种情况,他们肯定要对万智多番嘲弄,把万智欺负到哭出来为止。 三个三年级中最后一个女生察觉到了这边发生的事,过来看情况。她不会站在猿枝一边,虽然并不会积极地去跟男生们搞好关系,但总跟三年级的女生聚在一起排挤万智,而且总是在背后说万智坏话。 而且,分校就只有六名学生。 事情发展成这样的情况,万智只能缩紧身体,等待风暴过去。 但就在这时,龙希忽然像要保护万智一样走上前去。龙希这样简直就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可是这个行为很不成熟,因此也显得十分积极。 「喂,你这是干嘛」 六年级看到他这样,说道 「你要保护她么?你是白痴么?」 「并不是要保护她」 龙希不跟万智对上实现,直接这样说道。虽然他很顽强,但在六年级的面前看上去一点都不可靠。对于这样的发展,万智感到很吃惊。而在吃惊的同时,她也在担心自己和龙希被卷入这场纠纷中,最后会怎样收场。 「你们啥时候好上的啊」 「你那只眼睛看到我们好了」 龙希和六年级之间演变成了争吵。 六年级不厌其烦地以相同的提问反复催促龙希。而那些责任间接地指向了万智,把万智逼得走投无路。最终,那个提问也投向了万智。 「喂,猿枝!你真的没跟那家伙玩么」 「!」 万智吓得跳了一下,然后为了保护自己,拼命地以老实的口吻否定 「没、没有!我跟他关系又不好」 但听到这话的六年级坏笑了一下,突然对万智这样说道 「是这样啊。那你既然跟他关系不好—— 你跟我们一起欺负这个外来的也没关系吧?」 「咦?」 万智吃惊地张大双眼。六年级指着龙希,说道 「既然你们关系不好,你也加入我们,一起来欺负他啊。你家虽然有点那个,但毕竟不是外来的。加入我们吧」 「咦……」 万智愣住了,然后看了看龙希。龙希向万智转过头去,侧脸之上露出的表情,因吃惊紧绷。 以前从未想过的选项摆在了自己面前,万智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她听着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脑子里被困惑与混乱搅成一团浆糊,根本没办法正常思考。只有「同伴」与「欺负」这两个词,如同漩涡之中的树叶一般打着旋。 六年级与龙希的眼睛,统统盯着万智,万智就像中了定身术一样,身体和内心都动弹不得。 「怎么样?难道你要袒护外来的?」 在这样的气氛下,六年级又补充一般,吼了一声 「把你你的弟弟们也来进来啊」 「!」 这样的威胁,令她呆住的身体,以及在弃谷成长的心灵,都不禁开始发软。 然后,万智—— 「……」 万智将微微颤抖的脚迈了出去,然后跑着穿过了龙希身边,站在了六年级的身边。 她看着龙希,龙希的眼睛吃惊地睁得滚圆。 万智一看到他的表情,强烈的负罪感便像火烧一样在心中蔓延开来。 「……」 「嘿」 几个六年级开心地笑起来。 「好,猿枝。你是我们这片地方的同伴」 说完,六年级粗暴地拍了下万智的肩膀,说道 「那边就跟我们一起打扫吧」 他们催促着万智,一个个从龙希面前走过。 万智被他们带着,最后向龙希转过身去。 那 是她最后一次跟遭到背叛而惊呆的龙希对上眼。但不久之后,龙希又露出那个老成的万念俱灰的表情,垂下了脸,什么也没说,继续懂起了扫帚。 ……在那之后,万智跟着六年级一起开始欺负龙希。 背叛。 尽管很心痛,但能够无数。以那一天为分水岭,万智跟他的弟弟们在当地的待遇,得到了明显改善。 之前由于大孩子的意向,完全不理会弟弟们的那些小孩子,开始跟弟弟们一起玩耍了,这让母亲十分开心。看到弟弟们还有母亲开心的样子,万智心里也开始觉得这样还不坏。 万智学会了扮演强悍的上级生的小弟的生存方式。她觉得这么做肯定没错。只要讨上级生的喜欢,然后做做坏事什么的,把气氛炒热,就不需要再过那种在外面一直都要担惊受怕压抑自我的生活了。 就这样,万智从小学毕业,到了初中仍旧如法炮制。 这样就没问题了,初中过的很开心,每天都充满了欢笑,变成了天经地义的生活态度。就算做过不好的事,也完全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做不好的事,于是,她心中的认识便被那种常识完全取代了。 上了初中之后,学校人数剧增,男生女生之间的变化也非常大。万智走出了当时那些六年级的影响,这对她自身的和平十分重要。可是那两人在初中仍旧发挥着领袖特性,龙希一直都没能逃出那两人的影响。 万智虽然之情,但对时若不见。 视若不见,以图轻松。 这样就好…… 然后龙希死了。 没错。 这件事的发生,便是尽头。 上个星期的这一天,万智被其他班的老师叫过去,拜托她到没来上学的龙希家送配发的资料。 住在弃谷的二年级就只有万智一个,而且老师不会为了送配发资料专程亲自跑去弃谷那么远的地方……就算文件很重要,也是如此。 虽然万智心里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接受了。虽然万智曾经有段时间被其他人合起伙来欺负,显得很内向,但她本质上很会跟小弟弟们一起玩,很会活跃气氛。硬要说的话,以她的性格应该会开开心心地接受任务。 也不能排除,巴结上级生的生活,让她爱得意忘形的毛病愈趋严重。 总而言之,万智像平常一样花两小时骑自行车回到家,到了夜里去了趟龙希家。 她走的路没什么路灯,是一条从林子与草地中穿过的,伸手不见五指的乡间小路。依靠着自行车头灯的灯光骑在这样的路上,然后在黑暗的夜色之中看到周围罕见的塑料大棚。 龙希家就紧挨着大棚,是一所改建的农家房屋,塑料大棚全是他的家。在里面似乎能种植附近完全种不出来的品牌作物,但由于附近的人长年在农业用水的使用权方面使坏,导致现在有一半大棚被拆除,处于歇作状态。 但是,剩下的大棚里面有空调的声音,很好地运作着。 拥有大棚的房子也很气派。从玄关、窗户、仓库透着光的这栋房子,虽然论规模在农家住房中算标准大小,不过既保留着日式房屋的韵味,又进行了现代化的改造,让住在附近数一数二的破旧平房中的万智看来,这里就好比宫殿一样。 自从小学四年级之后,万智就没来过这个房子。 那时候同样是为了给请假的龙希送学校发的资料过来的。 记得当时对他们家的刁难和欺负还没有表现出来,很普通地受到大家的欢迎,而且是善于交际,与人为善的一家人。 现在————变得怎样了呢。 屋子在夜色中释放着濛濛亮光,万智将自行车停在门口附近,待她下了车,面对这所房子时,又对上门拜访感到害怕起来。 万智得知地域性联合霸凌的真相之后,也加入了其中。 ——他们家对此究竟知道多少呢?会不会一露面就招来叔叔或者阿姨怒吼呢? 万智内心忽然感到十分沉重。 而且,就能得到统一能够进去,若是跟龙希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他,也不知道他会用怎样的态度来对待自己。 不安涌上心头。 ——为什么我要接这种活呢。不过,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上了初中时候,我跟龙希就没有交集了,而且也没再欺负他了吧。 ————『叛徒』。 「……」 万智将这个不由自主浮现出来的词从脑中驱赶出去,走近玄关。 门朝外的大型仓库,卷闸门敞开着,灯泡发出的光从门中溢出。然后,里面有人。 柚本家的夫妇把密密麻麻栽种在嵌板上的苗圃运进仓库,正在对秧苗进行检查和护理。在万智停自行车的时候,那两人就已经发觉万智了,在万智靠近的几乎同时,他们将目光投了过来。 猜疑。 「啊……」 仿佛令空气紧绷的猜疑向自己投来,万智感到双脚发软,驻足原地。 在她的记忆中,小学四年级时看到的龙希父母,聪明能干善于交际,而如今那种感觉已荡然无存。 和记忆中相比,两人的容貌现在看去来,仿佛在内心的操劳之下老了很多。再看他们他们的眼睛,神经紧绷的戒备心如同黑炭一般黑漆漆地沉淀在目光之中,已然紧紧吸附在他们的眼睛之上无法祛除。 在万智上小学的时候造访时,他们对来客的那种有害态度已经丧失,现在对来访者明显十分戒备。感受到那强烈的警惕心,万智不禁愣在原地,而他们发觉是万智之后,目光中散发的警惕心便缓和了几分。 随后阿姨向万智搭腔 「呃……猿枝同学是吧,龙希的同级生」 万智答道 「啊……是、是的……」 阿姨见到时万智之后,就像忘记强颜欢笑的方法一样,生涩地摆出表情,再次问道 「好久不见啊。这么晚过来有什么事么?」 「啊,老师交代我,把学校发的文件带过来……」 万智吞吞吐吐地答道。 阿姨生涩地装出笑容,点点头 「啊,是这样啊」 尽管从她的态度上散发着深深沾染而无法祛除的些许戒备,但并没有强烈到可称作敌意的感情,反倒像是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然后阿姨说道 「谢谢你专程跑一趟」 「啊、没什么」 万智紧张地答道,这时心里才总算松了口气。 之前一直她一直担心得,一过去就会被吼的情况,已经不会发生了。不光如此,龙希似乎没对叔叔阿姨讲万智也在欺负他的事情。 万智在阿姨心中的印象,应留在了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这件事,让万智由衷地松了口气,但同时也感到非常坐立不安。本应正当化的罪恶感,再次渗出,流进她的心里。她很担心真相在接下来会暴露,近似妄想的不安涌上心头,令她的心备受煎熬。 「那、那个……」 所以,她想尽快留下东西,然后离开。 她慌慌张张地在自己的包里找起来,想赶紧把带来的信封交给阿姨然后直接回去。 「那个、就在这里……」 但万智没能如愿。 「啊,不好意思,能麻烦你送到龙希的屋里去么?」 「咦?」 万智不禁发出怪声,抬起脸来。 「抱歉,我们现在手都很脏,而且这里暂时放不下来」 「咦……呃,可、可是」 「从这里进去,那间副屋就是龙希的屋」 万智手忙脚乱。但阿姨合起被土弄脏的双手,向万智拜托。 「拜托了,最近那孩子似乎很烦恼,今天也因为头痛而请假了。猿枝同学来的话,我想她会开心的」 「咦……」 到了这样的情况,这气氛已经不容万智拒绝了。 万智尽管觉得由自己去,龙希也根本不会开心,但也没办法破坏阿姨那种美好的误解。 「啊、好的……那我过去了……」 万智只好拿着好不容易找到的信封,去屋里了。 「谢谢,拜托了」 阿姨所指示的,是从仓库旁边往里直走的方向上,与仓库和主屋相邻的一所小小副屋。那栋小屋时两层结构,一楼和二楼有分别的入口,一楼是储藏室,二楼则用作龙希的房间。 一楼入口的玻璃门,和通向二楼的门并立在一起。 于是,万智站在了挂着「ryuki(龙希)」门牌的门前,迟迟拿不定决心去打开门,一时间呆呆地站在了门前。 她不知道自己这个叛徒该用怎样的表情去见龙希。 如果可以不用见面,万智根本不想见他,但事已至此,不见面怕是的不可能的。 她心是心中,怀着一缕希望。 自己加入那伙人之中一起欺负他,终归已经是过去的事,况且那段时期也很短。自己对他做的事情不算太过分,而且只是迫于无奈对他使了几次坏而已。万智觉得他一定会理解自己那么做并非出自本意,不会因此而记恨自己。万智……决定这么相信。 然后。 万智。 轧、 抓住了门柄。 「……」 她的手正微微颤抖。不管下了多大的决心,心底里还是在害怕。她心想,如果实在不行就把信封放在他的屋前,悄悄逃出去。 她一边这么心想—— 嘎叽、 一边将门打开,随后贴着米色地毯的狭窄楼梯出现了。 楼梯没有开灯,不过这个又黑又陡的楼梯一上去的侧手边就有扇门,那扇门的毛玻璃以及边缘缝隙间漏出光亮。 看到发光的门时,万智切实地感觉到龙希就在仅隔一扇门的那一头,想要逃走的感情从心底涌了上来。 万智下定决心,把信封放在门前就回去。她还是怎么都横不下心来去见他。 打开门后,是跟楼梯同宽的一片土坯地,运动鞋就托在那里。万智默默地脱下鞋子放在运动鞋的旁边,蹑着脚登上台阶,看着上面的那扇门,静静地在黑暗中向上登。 吱、 楼梯上鸦雀无声。 她害怕被察觉,害怕跟他碰巧撞见,耳朵过敏的探寻着门后的气息。 就连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有捏紧信封的声音都听起来非常大。她生怕自己发生的声音被听到,一步一步地登上楼梯。 吱、吱、 探寻着门后面的气息…… 安安静静,没有变化的,龙希房间里的气息。 但是,当万智把这段不算长的陡楼梯上到一半多的时候,突然察觉到了一件事。 「……」 有声音传出来。那是微弱的,模糊的,略微有些刺耳的,震动般的声音。 虽然是从门那头传出来的,但并不是有人戒备而行动的声音,所以一时间没有引起万智的注意。但随着她渐渐登上台阶,那个声音越来越清楚,勾起了她不好的感觉。 嗡嗡嗡、 嗡嗡嗡、 从里面传来的,是沉闷的振翅声。 无数昆虫振翅的沉闷声音充满整个房间,或隔着那扇透着光的门,或从微小的门缝中漏出来,通过空气传播,令万智的鼓膜发生震动。 「…………!?」 当那声音进入耳朵,意识中理解它的本质之后,恐惧窜上了她的皮肤。 是蜂,数量惊人的蜂。短短的楼梯已经走过一半,从伸手一够就能够到的那扇透着光的门中,传出数量惊人的蜂的振翅声。 只见镶在门上的那片小小的磨砂玻璃上,透出的光块中明显有影子在蠢动。透着光的玻璃表面形成黑色颗粒状的影子,那些影子或在玻璃上掠过,或在上面爬来爬去。 「噫……!!」 万智感到惊愕,这间屋子里竟然有数量可怕的蜂。 大型的蜂几乎淹没整个房间,在里面飞来飞去,到处乱爬。 当她发觉情况不妙的瞬间,立刻从来楼梯逃了出来,飞奔到了外面。然后,她将自己之前思考的事情,已经决定要做的事情完全抛在脑后,冲进了刚才那间仓库,撕扯着喉咙将自己看到的一切如实地告诉了正在工作的叔叔阿姨。 ……龙希,死在了房间里。 当地没有任何人来前来救助,叔叔和阿姨两人一起打开了房间的门,一边拼命地用杀虫剂驱赶胡蜂,一边将龙希拉了出来,可龙希已经死了。 被请求过来帮忙,却一直愣在原地无能为力的万智,看了整个过程。 那对父母顶着胡蜂的蛰刺,但根本不在乎身上的疼痛,一边哭喊一边将儿子搬出来的身影,万智全都看在眼里。被他们搬出来的龙希,身上聚满了胡蜂,整个人皮肤发红发紫,肿得就像硬塞进衣服里的人型气球,连原本的体格和容貌都无法辨认。 房间里积聚着数不尽的死蜂和快死的蜂,天花板上开了个黑黢黢的大洞,从那个洞里能略微看到天花板里面的巨大胡蜂窝。这也就是说,在副屋屋顶里头筑巢的胡蜂,在天花板上开了个洞,然后蜂拥进了房间之内。 在地狱般的蜂鸣声中,愣愣地杵在原地的万智……看到了。 在天花板开出的洞正下方,架着一个金属梯。然后,还有撕开天花板,凿出洞来的铁制工具。以及,几乎被死蜂淹没的桌子上,孤零零地摆着一张破碎的笔记纸,上面的排头时铅笔写下来的两个文字———— 『遗书』 「…………!」 万智发觉了。 这根本不是意外,竟然是『自杀』。 龙希自己打开了有胡蜂筑巢的天花板,将一整窝的胡蜂引进自己的房间里,并让它们蛰刺自己,选择了这种惨不忍睹的自杀方式。 「…………………………!!」 看到, 察觉到, 不久之后理解一切的时候。 万智感到愕然。她所理解的事实过于沉重,一股感觉仿佛胃里吞进烧红炭火的可怕感觉向她袭来。 漆黑的火辣感觉灼烧着心口,像毒素一样扩散开来。那个凄惨的自杀现场之中,充满了憎恶、憎恶,以及藉由可怕的憎恶制造出的惨烈绝望与疯狂制造出的尸骸。 那是龙希的憎恶,如漩涡般的憎恶。万智站在这些尸骸之中,当她切身理解这份憎恶的那一瞬间,难以名状的恐惧便向她袭来。 她发觉到了,那跟憎恶、疯狂、绝望,正指向自己。 龙希自杀了……以机器异常凄惨的方式自杀了。是他的痛苦、憎恨、疯狂,逼他采取如此异常的极端手段。而且万智察觉到,铸成这幕惨剧的罪魁祸首之中,就有自己一个。 是自己这帮本地小孩,导致了这样的惨剧…… 是自己这帮本地小孩,导致了唯一的同级生自杀。 由于柚本夫妻一同将龙希送上车,前往了医院,因此龙希家里空无一人。万智一个人呆呆地站在空房子里,经受着眼前事实的侵袭。「已经不欺负他了」「事情已经过去了」「不是真心想那么做的」————这些她曾用来安慰自己的好听借口,现在彻底粉碎,碎片扎进了她的心脏。 …… 龙希,没能救回来。 万智只好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龙希去世的消息也同时到了猿枝家,然后匆匆忙忙地进行了葬礼。 在弃谷这个聚落,葬礼的操办,接待的饭菜,下葬的主持,通常都由居民们一起来操办。但陇西的父母拒绝当地居民的干涉,硬是大老远请殡仪馆和主持者进入弃谷举行葬礼。什么都没做的居民七嘴八舌地对他们这种合理却又讽刺的做法谩骂中伤,但全都不请自来地聚集在了葬礼上大肆吃喝,场面之热闹堪比当地的聚会。 万智穿着制服,也参加了葬礼。 她感到如坐针毡,恨不得找地方躲起来,但还是加入到了参加葬礼的本地孩子们之中。 万智觉得大家应该都会向自己这样沉湎于罪恶感之中,可殊不知不论主谋还是从犯,全都没有丝毫悔过的样子。万智对他们死皮赖脸感到非常难以接受,受到了很大冲击,但渐渐地开始感到不对劲。 这样的不对劲,在于所有人都把龙希的死因当做单纯的意外。 所有人都绝口不提自杀的事。万智本以为他们是刻意避讳,但后来感觉他们肯定是真的不知情。 龙希的父母也没提自杀这个词。 ——是没有发觉么? 虽然这么想过,但没道理。情况非常明显,而且现场还留了一封遗书。 万智对此事感到困惑,向叔叔阿姨看去。 他们一对上眼睛,当即就像怒视一样,对万智回了个阴暗的眼神。 万智感觉到他们这是在告诫自己不要多嘴。万智噤若寒蝉,没跟任何人说太多的话,只是不明不白地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在尴尬中结束了这场葬礼。 龙希被送去火葬场,之后就再也没回弃谷。 陇西的父母在几天之后,也不动声色地于不知不觉间从弃谷消失了。 但是,在那之后—— 就像龙希散播的诅咒一般,数量异常的蜂飞进了弃谷,许多人被蛰伤———— 一星期后,终于出现了死者。 死者是山城贤介的父亲。山城贤介正是高龙希一届的两个山城之一。 ……于是,万智便出席了本月的第二次葬礼。 她穿上制服,坐在了山城家将两间并作一间的灵堂中。跟上周在柚本家看到的由殡仪馆操办的葬礼不同,设置了万智曾见过多次的传统祭台,参列者的态度也与柚本家葬礼上不同,仪式在庄严肃穆中进行。 许多人十分悲伤,然而柚本家的葬礼上一个伤心的都没有。贤介和贤介的母亲、祖父、祖母为家主的去世感到悲痛,大家也都对遗族的悲伤表示同情。可在柚本家的,没人与叔叔阿姨分担悲痛。 在遗族所在的前排位置,长男贤介端坐着,在强烈的悲痛之下低着头。 贤介就是对龙希进行霸凌的主谋。 在祭台上,贤介父亲在照片中的脸上,挂着正在干农活的农家男人的笑容。 而他,正是刁难柚本家的中心人物。 他在弃谷颇有人望,算是所有农家的统领人。这样的人物遭遇这种猝不及防的惨剧,弃谷上上下下都感到惋惜,感到同情。而且,所有人都设身处地谈论,必须小心防范胡蜂。在柚本家的葬礼上,他们却完全事不关己一样,没人谈论或这种事情……明明就算在电视上看到这类报道,多少都会引起一些共鸣才对。 万智感觉到,自己正坐在一个由身穿黑衣的人共同演绎的,充满悲伤与共鸣的剧场之中。 贤介的父亲,真的有被人缅怀的资格么? 贤介有资格为父亲感到悲伤么?有资格获得得到同情么?当地参列的所有人,有同情他们,缅怀他们的资格么? 至少立场与龙希相近的万智,怀着沉重的心情,认为欺负过柚本家的他们没有悲伤的资格,没有让他人为自己背上的资格。 包括背叛了龙希的自己,都没有活下去的价值。 「……」 此时,正在沉思的万智,突然感觉有股气息就像遮住头顶一般,从自己低下的头上掠了过去。 打个比方,就像是气球在脑袋上飞过的感觉。突然感觉到那种影子的万智,从漆黑深沉的思绪中回过神来,不经意地抬起了眼睛,将略微还有些昏沉的视野转向头上。 她并没有什么感觉,只是条件反射地抬头一看而已。可她看到的东西,却根本不是什么气球,而是难以理解的东西。 那是个不定型的,圆滚滚的黑影。 那个孩子脑袋大小,稍有些椭的圆形影子,透出祭坛之上的背景,悬浮在靠近天花板的位置。 「咦……」 那东西俨然就像漂浮着的气球落在天花板上的影子一样。但是,这里根本就没有气球,而且要说那是影子也不知道光源从何而来,最关键的是,那影子并非投影在天花板上,而是漂浮在半空中。 不知为何,那看去就像是影子聚集成原型漂浮在那里。 「咦……咦?」 万智不禁想周围扫视,但周围没有任何人在看万智刚才看到的东西。 就好像除了万智之外,其他人都看不见一样。 万智再次向上看去,那个圆影子依旧漂浮在那里。 仔细一看,那东西的轮廓会不时变得模糊。 不对……是不时有些小颗粒状的暗影从圆影子中飞出来,绕着圈又回到圆影之中,如此反复。 「…………」 万智无法理解那个影子,呆呆地望着它……忽然间,那影子动了起来。 影子毫无征兆地,就像被重力牵拉坠下来一般,无声无息地垂直落在祭台之上。 随即—— 嗡嗡! 令人浑身发软的沉闷声音,响彻整个灵堂。 突然之间,伴随着可怕的振翅声,几十只巨大的胡蜂从祭台之上摆放的花和装饰物中飞了出来,化作风暴席卷灵堂。 「哇!!」 「呀啊!!」 刹那间,参列者纷纷发出惊呼与惨叫,从坐垫上站了起来,被飞来飞去的胡蜂追得仓皇逃窜。 「噫……!!」 万智在那一刻也对震响鼓膜的野蛮振翅声由衷地感到害怕,浑身发软,连滚带爬地逃到了灵堂的角落。有人逃出灵堂,有人为了驱赶胡蜂用坐垫到处乱挥,不久,有人从房子里拿来了杀虫剂。没过多久,所有的胡蜂都被杀死,或被赶出了灵堂,参列者中有两名成年人被蛰伤。 情况虽然得到了平息,但在恐慌的余韵之中,一位老者呢喃起来 「在被蜂蛰死的人的葬礼上,竟然遇到这样的事情……」 灵堂中弥漫着古怪的气氛,万智跟女生们一起缩在角落里,看到了情况发生的整个过程。 刚才漂浮在祭台之上的影子,已经不复存在。 但此时恢复神智的万智,用自己看到的那个影子,联想到了某样东西。 那就是,在去世的龙希的房间里看到过的。 从天花板的洞里面露出来的,埋在天花板里头的,那个蜂窝。 ……………… 2 这便是万智想向命做出的『请求』。 但信乃步就算想帮忙也帮不上。命没有到学校来,而且信乃步也没有命的联系方式。 话虽如此,信乃步也没有勇气让命的弟弟阿骏来传话,毕竟很明显这会惹别人讨厌。因此,信乃步无计可施,烦恼不已。这时给信乃步伸出援手的,是个出乎信乃步意料的人。 「……原来如此」 真木梦人。 信乃步跟往常一样去见梦人,然后不得要领地讲出了在 学校里听到的这件事(信乃步不是想让梦人支招,只是想发发牢骚)。梦人听到这件事后,便提议由自己接手这件事。 信乃步十分吃惊,经过了一系列的辗转之后,于是就到了星期六的下午。 信乃步带着碰头的万智,到梦人常去的咖啡厅,然后在那里坐了下来。 于是上面那句「原来如此」便出现了。 隔桌而坐的梦人见到万智,在放着茶杯的桌上摊开笔记本,在听完万智说明的情况后,用放在精雕细琢的欧式座椅的扶手上的手轻轻托起脸,嘴上露出浅浅的笑容。 这家咖啡厅对如假包换的古老洋房直接进行装修,添加了古风的家具和装饰品,情调非常之浓郁。将西装外套挂在扶手上,穿着西装背心的梦人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把玩着刚才做记录用的白星笔头的雅致钢笔。 在吧台里面,是位年轻的店长。他穿着一件整整齐齐的黑色西装背心,这种装束在这种向下的咖啡厅里基本是见不到的。 店里除了信乃步他们三个,就只有没在看他们的店长了。 万智面对现人,就像在神明面前坦白罪状一样,讲出了在弃谷发生的事情,并且请求帮助。 万智本来说「拥有灵能」的命来帮忙,信乃步一开始以为提议让梦人代替说不定她不会接受,但万智就好像逮到谁可以一样,答应了这个提议,拼了命地向梦人倾诉。她说自己被诅咒了,希望能救救她。她那拼命的势头,让信乃步都吃惊得哑口无言。 梦人静静地听万智说明情况,不时地插入一些提问,但听完也询问完之后,梦人放低了撑脸的姿势,就像向上瞪一样看着万智,微微皱起眉头,说道 「自作自受呢」 「!!」 被求助的『诅咒』专家,也是自己憧憬的『诅咒』作家这样拒绝,万智无言以对,涨红了脸。 「这、这种事……」 「没办法,是吧?没想过那么做,是么?心中很后悔,是么?……这都不算借口。你被他恨得想要把你咒死,这很正常啊,猿枝万智同学」 「……!!」 万智大受打击,噤若寒蝉。信乃步听到这番话,虽然对温柔的哥哥很少说话这么强硬感到有些惊讶,但从她的话中听到她对柚本龙希的所作所为之后,心中也跟哥哥怀着同样的感想。 因内向而容易被人欺负的信乃步,在听这件事的时候把感情带入到了柚本龙希和他的家人身上,对他们感到同情,对弃谷的人感到愤怒。而且,对万智背叛龙希的行为,虽然有那么一成的同情,但剩下的九成也是愤怒。 那一成的同情,是当她设身处地的想象时,认为自己说不定会为了保护自己而做出相同的行为。但即便如此,一想到龙希当时的心情,还是能够简单地想到那是多么的绝望,所以感到十分可怜,非常生气。而且,万智虽然跟信乃步时读书社的同级生,但万智原本就站在欺负人的聊天派一边,是个狐假虎威的家伙,信乃步对她就没有过好印象。总之,最能让信乃步带入感情的,是自杀的龙希,她实在不想拥护万智还有弃谷的人。 「……」 信乃步默默地看着哥哥的脸。 尽管内心之中想着这些,但她犹豫生性懦弱,没办法把这种话说出口,只等待着哥哥开口。 她期待着自己敬爱的哥哥,能够喝斥万只的行为。但梦人直接将目光从深深低下头的万智身上移开,拿起刚刚做的笔记,将视线落在了笔记上。 「也罢,这个委托我接受了」 这个平淡的宣告,让信乃步十分吃惊,万智也抬起脸来。 「咦!?」 梦人一边用钢笔反射的光去照笔记,一边作出补充 「只不过,我只调查一下,不能保证解决」 万智抬起脸,脸上浮现出安心与喜色,向梦人道谢 「非……非常感谢!」 梦人淡然地对她说道, 「这并不表示我理解你的立场」 然后,又接着说道 「这种情况,你应该好好思考自己的所作所为。一边是脸上挂着傲慢笑容,狠狠鞭笞囚犯的强大看守,一边是挂着卑鄙笑容,不算太狠地鞭笞囚犯的弱小看守,你觉得,得到叛乱机会的犯人会放过比较弱的看守么?你从被欺负的一方叛变到了欺负人的一方,不知不觉地丧失了正常的感觉」 「…………」 刚抬起脸,辛辣的话语便扑面而来,万智再次露出消沉的表情,低下头去。 「我完全不同情你的行为。我接受这个委托,纯粹只是出自好奇心」 梦人说道 「如果真有如你所说的『诅咒』,我想要弄清它的实情。而且,被诅咒而死就能结束……我十分羡慕这种轻松的结局呢」 「咦?」 万智不懂梦人说的话,愣住了。信乃步也呆住了。 「别在意,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梦人这样说道,合上了自己的笔记本,向呆住的万智和信乃步看去。 然后—— 「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就调查一下得救的方法吧」 梦人这么说着,为了让她们放心,露出一个平静的笑容。 「……店长去过弃谷么?」 让妹妹和好像是妹妹朋友的女孩回去之后,店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在安静的店内,两个人一时间默默地进行着自己的工作。不久,梦人突然停下了手中了工作,稍稍向吧台转过身去,问道 「弃谷么?只去过一次」 被问到的店长——须田良一答道。 对于须田来说,名为真木梦人的青年小说家,是个每天都会开开心心地为了创作和阅读来到门可罗雀的咖啡厅来,轰都轰不走的瘟神。 这个人不仅晦气,聊过几句之后还发现性格十分恶劣。 说真的,须田并不欢迎梦人,但梦人姑且是常客,而且是闲暇之余不可多得的聊天对象,所以无法无视。 「在开这家店之前,我去那里物色过一次」 「喔?结果怎样」 「完全不行,那里太偏了。房子根本就上不了台面……在返程的车里,我还一直跟不同产商抱怨」 基本上处理七谷不动产的不动产商只有唯一一家,店方只顾自己的利益,完全没有派上用场。到头来,须田没有通过专业人士,而是凭自己找到了这栋洋房,还成功地租了下来。 想起来都是不痛快的事情,须田的口吻和表情都十分苦涩。 梦人见他愁眉苦脸,轻轻地笑了笑,说道 「不谈七谷,这里也够偏僻了呢」 「……唔」 须田无言以对,抿住嘴。 「在这种乡下,你就算弄得那么别致,还是没多少人能懂吧。为什么要回七谷?故乡有那么好么」 梦人的话中带着几分揶揄的意思。须田很想给他一句「要你管」,但觉得那也不是什么让人听到不好的事情,于是就不由自主地讲了出来 「我以前上的是全寄宿制高中,直到上初中为止,我只在七谷这一个地方待过」 「喔?」 梦人倾首回应。 「所以反倒对这里产生感情了?」 「不是的。在小孩子的眼中,七谷是个更大的小镇啊。因为上大学之后我就不曾回家探过亲,所以这里在我的印象中就更大了」 须田略带苦笑地说道。决定辞掉外企的工作回到家乡开咖啡厅的时候,阔别已久的家乡在他眼中虽然感觉就是乡下,可是由于上大学之后一直在首都圈生活,反倒让他对乡下充满了好感 。 他选择相信被美化之后的回忆……虽说亲眼看到的才是真的。 说到这里,他觉得总爱趁别人说事时揭人短的梦人可能又会呛自己几句,但梦人的反应却出乎了他的预料,竟然是非常温柔的微笑。 「……是么,看来你在七谷生活的少年时代过得十分幸福呢」 梦人这么说着,将视线又放了回去,就像话题聊完了一般沉默下来。须田警惕着梦人后面会不会蹦出什么话来,但竟然什么都没发生,这让他十分意外,不禁补了一句 「干、干嘛,你这样很恶心啊」 「哼」 梦人对此也只是哼着笑了笑。须田突然想到一个坏心眼的提问,朝梦人背后投了过去 「呃,这么说,你的童年很不幸咯?」 「算是如此吧」 梦人没有回答。 「喔?那你又为什么要回七谷?」 「……哼」 须田就像逮到个机会似的,准备恶心一下梦人。但梦人用手托着下巴稍稍思考了一番,然后轻松地给出了一个古怪的回答 「因为小时候我遇到了一只怪猫,让我开了开眼界呢」 ————喵嗷、 感觉好像不知从哪儿传来就像人模仿出来的猫叫,就像在抗议似的。 「啥?」 须田最开始对梦人的回答反问过去,之后一时间不解地在店内张望了一番。 「……真木先生,你来的时候,总感觉偶尔能听到猫叫,你是不是偷偷带猫来了?」 梦人一口否认 「你看我就这身,然后就是个扁扁的包,可能么?」 「……也对呢」 须田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很怪,所以便干脆作罢。 但梦人就像想到件好事似的,说道 「……啊,把我认识的那只猫整成这包能装下的状态带过来,说不定会很有意思呢」 「那不就弄死了啊!」 梦人的提包是个很薄的皮包,顶多就能装装书跟笔记本电脑。 不把猫压扁是装不进去的。 但梦人略显愉悦地说道 「会不会死可说不准哦」 「不不不,肯定会死的啊,百分百的」 「要不要试试呢」 「不试都知道吧」 对须田的吐槽,梦人也只是笑了笑。须田又感觉不知从哪儿传来了猫叫。 须田禁不住问道 「……你不喜欢猫么?」 「不喜欢」 梦人斩钉截铁地说道 「对猫没有好的回忆」 「被猫做过什么么?」 「任君猜测」 须田一时想是不是再稍微追问一下,但转念一想,觉得梦人肯定会闪烁其词,便作罢了。 须田喜欢猫。 所以他心想。 ——我跟这个叫真木梦人的男人,果然兴趣完全不相投。 四刻 调虫 1 周日。 这一天,犬伏文音又在等待探望的日高护的真木现人,他们在等候室汇合,走出大门的时候,发现从未来过的一个人正守候在那里。 「!!」 「你……!」 文音的表情瞬间绷紧,现人也皱紧眉头。在医院门口迎接两人的,是拄着手杖面露浅笑的男人,真木梦人。 「嗨,久候多时了」 梦人是文音现在最不想见到的男人之一。 正在进行作为巫师的修行,但目前还不成熟的文音,不过是个稍微有些灵能的少女。但她与生俱来的『眼睛』,还有短短几年的修行让她勉强能够理解,这个名家欧真木梦人的男人,正遭受着某种彻底超越人类智慧的强烈诅咒。 梦人站在正门的屋檐下,看着文音和现人。他的身影在文音眼中,就如同正体笼罩在黑影中一般黑暗,右腿甚至从根部消失不见。取而代之,脚下的影子就像蜘蛛网一样四处延伸,而且从那些影子中又像蜘蛛网一样分出细枝,向影子之中眼神,整体形成一个巨大的蛛网。 「…………!」 「喂,你过来干什么,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在不禁驻足的文音身旁,现人气势汹汹地向梦人发问。 文音反应过来之后,刚才的幻视消失了。在快要冒出了冷汗的文音面前,如今看上去十分普通的梦人,如嘲笑般答道 「放心吧现人,我今天不是来找你的。然后是我为什么会知道————你每个星期跟住在城市那边的女人一起散步,觉得没人会说起么?在这七谷……」 「……嘁」 现人咋舌,暗自念了句「有没有搞错」。跟不上话题的文音,一时间不明白这番对话的含义,眨了眨眼睛。 现人很不开心地问道 「你从谁那里听来的?」 「时妈妈讲的。最开始似乎是某家的太太,专程跑到家里来通知的哦」 梦人开心地答道。听到这里,文音也终于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了。 恐怕是每周因为到医院探病,出来之后走在一起被人看到,认为是不纯异性交往而通知了现人的家长。文音所住的城市中也不是听不到这样的事情,但这种事情竟然会被陌生人掌握并去告知家长,实在超出了文音的想象。 「不可理喻……」 「不、不是那样的」 现人低吼了一声。 文音姑且也抗议了,但梦人若无其事地将抗议放空,说道 「哎,这种事无关紧要。我今天来是有事想拜托你喔,尚未出师的『御神子』,犬伏文音同学」 「!」 文音顿时戒备起来。 怀着如此强烈的诅咒的人,究竟要拜托见习灵能力者什么事?而且『御神子』的师傅姑祖母还告诫过「不要跟她发生瓜葛」,并且跟往常一样没有告知理由。 但梦人完全不在意文音的反应,接着往下说 「我跟教绘画的三角老师有些交情,咱们趣味相投」 文音心里表示理解。三角老师是她尊敬的人,在公开和私下都有来往。他是绘画培训班的讲师,承认文音的才能,也替放弃进修美大的文音去劝说过文音的姑祖母,让她继续学习绘画,对文音有恩。他甚至十分详尽地进行博览美术史和乡土史并牢牢记住,唯独有个兴趣令人实在不禁颦眉。 那就是,他喜欢收集『有来头』的物品。 ——他们时趣味相投之士?原来如此,所以在那个时候……!莫非这个可怕的诅咒,也是那些收藏品害的? 文音一下子便想到了这么多,而梦人对惊讶的文音露出有深意的笑容,开口说道 「……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 三角有时候也会向文音拜托同样的事。 他会将自己的收藏品,或准备收藏的东西拿给文音看,并听取意见。因为三角对文音有恩,虽然苦心劝告但还是无法拒绝,对于梦人就不用那么客气了。 「没有理由让我必须接受」 「要说理由,的确没有呢」 文音本打算冷冷冰冰地拒绝,但梦人以游刃有余的表情还了一句。 然后—— 「但我如果说,长壁命中了招正在疗养,你会怎么做?」 「……!」 他接下来说的话,让文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表情绷紧————犹豫片刻之后,文音不得已地点点头。 「……我明白了」 「感谢协助」 梦人露出笑容说道。 向人看到梦人这样,用猜忌的目光向梦人瞪去,气势汹汹地问道 「……喂,给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你这次有什么企图?」 「你自己猜吧。不过,这次倒不如说是准备帮别人呢」 「啥?你会帮别人?你根本就不把别人当回事」 现人粗暴地说道。 但梦人没有对此作出回答,对气势汹汹的现人这样说道 「对了,你也来吧。你讨厌的乡下旧俗,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呢。就让你见识见识好了」 「!?」 看到脸色大变的现人,梦人开心地笑起来,露出邪恶的笑容。 文音坐上了配有专业司机的黑色烤漆高级轿车。车贴着山体,在七弯八拐的深山老林中行驶。这辆车正在驶向七谷町偏僻的弃谷地区。 身为城市居民的文音,对弃谷这片地区完全不了解。只不过,在拐来拐去的林道中穿行的期间,从梦人的解说了解到那里是已经废弃的林业工作者的聚落,以及山中的这些林道以及大型卡车是导致河运基地弃谷变得萧条的原因。 满是断崖、斜坡、弯道的山路上,铺设的沥青已经很老了,行驶在上面略有些晃动,每次转弯的时候,身体都会在车内受离心力而摇晃。在车里,司机坐在驾驶座,梦人坐在副驾驶座。然后文音和现人一起坐在非常宽敞的后排座位。 现人很不开心,梦人非常开心,他们一路上多次互呛、斗嘴。虽然觉得现人要是这么讨厌梦人,不来就好了,可梦人那番充满挑衅的发言,却刺激了现人的对抗心,让现人无法提出下车。 文音内心也怀着复杂的感情,老老实实地坐在车上。 原本身为见习者,擅自接受『祈祷』的委托是要受到责罚的,但梦人并非要让文音进行『祈祷』,说是只要看看某样东西就好。但即便这样,将不必要的东西待会也非常可能受到责罚。有恩于文音的三角老师偷偷来拜托文音差不多的事,文音虽然会接受,但很不情愿。 她没有接受的道理,但这次情况特殊。 梦人究竟了多少呢……不,恐怕全都知道。 长壁命。文音知道,照理说不应该由平庸的自己,而是该由她来继承祖姑母的衣钵。至少在姑祖母心中是这个样子。即便在命的全家由于反对此事而从城市逃到了七谷之后,姑祖母仍未对命完全死心,这件事文音也知道。 命拥有强大的灵媒体质,能强有力地将『秽』吸引到自己身上。姑祖母对才能出众的命十分执着。 『御神子』基本终生不嫁,没有子嗣,姑祖母也不例外。对于姑祖母来说,自己的弟子灵力强大是一种夙愿。 由于姑祖母得不到命的才能,于是让只拥有灵感应力的文音进行非常严格的修行,想要强行让文音获得足以取代那种才能的能力,并且一直暗中觊觎着逃到七谷的长壁家。姑祖母一直盼着有朝一日还有机会,不肯罢休。当她知道跟命相关的七谷出了怪事,而文音什么都不做的话,文音收到的就不是责骂那 么简单了,肯定会惹姑祖母大发雷霆。 没错————现在,七谷就有怪事发生。 附近一带隐隐约约地弥漫着『诅咒』的气息。文音作为『御神子』修行至今,多次看到过死者与生者的诅咒意念,但还是头一次看到规模大得弥漫到整个小镇上的情况。 当文音接近诅咒时,寒气便会从手脚末梢开始传遍全身。从上星期的时候开始,她一在七谷站下电车,立刻便会从空气中隐约感到那种感觉。 她一直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情况,可是上个星期天去探望阿护的时候,走过七谷大桥的时候,她发觉了。 这种气息是从上流下来的。一走上七谷大桥,仿佛让手指脚尖冻结的,浓密的冰冷『诅咒』气息便如同顺流而下的河风一般,从尾智川上流席卷而下。那种气息混在河风之中,伴随着昆虫振翅声一般的幻听吹拂而下,扩散到七谷的空气中。 然后在返回的路上,她遇到了胡蜂袭击狗屋的情况。 她确信,那是受到自上流吹下的『诅咒』的影响。 住在城市的御神子,全都(就连那位姑祖母)都不怎么干涉七谷的事。在七谷的学校就学之后,文音隐隐约约地明白了其中的理由。不光是这次的事情,七谷町整体的『诅咒』和『障』的气息异常之多。 「…………」 即便如此————这次更加严重。 在高级轿车的后排座位上,车辆越接近弃谷,文音就渐渐地感到越来越冷。她揉搓着指尖,一会儿瞌睡也打不了,等待到达目的地。恐怕目的地便是诅咒之风源头的尾智川上流。梦人未对那里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关键部分做任何说明。文音一边盯着副驾驶座上梦人的侧脸,一边等待。 然后—— 「好了,到了」 首先林道两边沿途可以看到零零散散的废屋,最后车辆朝山中驶离了宽阔的道路,来到了一个小小的聚落。 在到达的同时,视野变得开朗,不过也只是略微变得宽阔了些。视线稍稍扬起,便能看到被林木覆盖的山体上,开辟出了一片闭塞的土地。那片土地中间有河流通过,但农田就紧挨着杂草丛生的空地,在里面,道路、农户、一些设施,十分分散地分布着。 在聚落入口附近一个能将那一切尽收眼底的位置,车停了下来。 这里恐怕是用作徒步进山的作业者停车场之用。铺装的沥青后面紧接着便是混着碎石的土坯地面,这种粗糙的路肩在市内基本是看不到的。 此时,司机下了车,打开了车门。 文音一下车便微弱地呻吟起来。 「唔……!」 在接触到外界空气的同时,文音全身肌肤,唰地冒起鸡皮疙瘩。 她攥紧的指尖就像抓着冰一样冰冷,寒气已然深入骨髓。若非已经做出决定,她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这种源自本能的冲动,自脑髓放射至全身。 「………………!」 风吹拂聚落,树木和野草沙沙作响,随风摇摆。 这毫无疑问,就是在七谷大桥上感受到的,那个自上流吹下的『诅咒』之风。 虽然很难对别人说清楚,但文音只把这股令人生厌的风称作『诅咒』。这样的风充满了这个小小的聚落,放眼望去,灰色的云卷起的漩涡,遮天蔽日,整个聚落的景色在阴影之下昏昏沉沉。 ————寒。 文音禁不住抱紧自己的身体。 但她看了看周围,发现有这种感觉的只有自己一个。现人从车内出来之后,就像对外面闷热的空气束手无策一样,摆弄着衬衫的胸口。 「我们走吧」 梦人开心地说道,向前一指,顺着开裂的柏油路往前走。虽然不知道这是要去哪里,但文音心中全是不祥的预感。无音无奈地跟着梦人,走着走着,聚落中超乎当初想象的异样情景,开始渐渐地显露出来。 总之,蜂很显眼。 目光所及之处,到处肯定都有蜂在飞。对面的林子里,小道旁边的草丛中,头上的天空,不管哪里都能看到几只巨大的胡蜂飞来飞去,场景十分异样。 途径的民宅门外与庭院中的树木之上,都挂着许许多多捕蜂用的装置。然后那些装置的液体之中,无一例外都密密麻麻地泡满了死蜂,而在那周围还有许多胡蜂飞来飞去。 然后在房子的屋顶上,也有许多胡蜂在飞。 「这什么情况……」 现人就像呻吟一样说道。放眼望去,聚落之中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梦人带头,带着现人、文音、司机一共四个人,沉默少言地往前走。 大家对这毛骨悚然的阴沉气氛,以及胡蜂在身边飞来飞去的不祥气息,表情都很僵硬。名叫定仓的司机面无表情地走在最后,走在最前头的梦人却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情况实在不正常。 但是,这段沉闷的路程,没一会儿便结束了。 在前面发现了一大群人。梦人说着「啊,是那边啊」,稍稍加快了拄杖的脚步。 人们聚集在一个建有大型仓库的农家门前。那个农家的门留着很大的空地。周围乍看有二十余人,不知是何原因聚集在这里,远远围着门口。围在这里的基本是种男人跟老年人,都穿着务农的工作服。 然后,越是向那边走近,状况就越明显。 那所房子似乎是空的,所有门窗紧闭,门牌也被摘下来,旁边的土地上并立着只有骨架的塑料大棚。聚集在这间空当周围的,恐怕是周围的居民,仔细一看,他们在门口为着什么,形成了一道人墙。 「!」 文音吃了一惊。那是一个围着绳界的小小祭坛。 四个方向竖着细竹竿,稻草绳从竹竿上穿过,围成『结界』。然后在绳界里面,用白木板简易地搭着一个粗糙的『祭坛』。那个祭坛,文印非常熟悉。 在祭坛上,许多白色纸人被竹签插着立在稻草制成的台座上,还摆着榊枝(红淡比)、水碗、蜡烛和小弓。在祭坛前面,有一位身穿单衣、茶袴、格衣的驼背瘦小老妪,她的眼睛深深地埋在皱纹之中,就连是否睁开都分辨不出,嘴里正念诵着什么。 「……」 她是『御神子』。现场摆设的是『御神子』用于仪式的『祭坛』。 从祭坛的样子看,应该是『驱魔』或『返咒』的仪式。虽然整体上跟文音学过的相似,但可能因为流派不同,细节上不尽相同。 尽管文音不禁皱紧眉头,但梦人没在乎,朝外面聚集的人走去。随后,那群人察觉到靠近的文音他们四个,其中一名壮年男子摆出严肃的表情向梦人走过去,质问他们的身份 「你们是什么人?你们不是这里人吧」 不管怎么看,而且不管怎么听,他的态度都很不友善。但是,梦人却上前一步,笑着答道 「你好。如果我说,我是七屋敷家小女儿的丈夫,你能明白么?」 「!」 在这一刻,包括问话的这名男子在内,所有听到这话的人都立刻表情绷紧。 「明白么?那也知道我的工作吧」 看到他们的反应,梦人继续说道 「听说『御神子』要进行祈祷,于是就想前来拜见一下」 「啊……啊啊……是这样啊」 男人和周围的人,明显表现得很困惑。梦人接近人墙,问了会儿情况,可能是很简单就把时请问到了,随后便回到了聚在一起的三个人身边。 「似乎没关系」 「……」 梦人笑着说道。 现人开口了 「喂,你想让我看的就是那个么?」 梦人 答道 「是的,这是其中之一」 现人又问 「这是什么东西」 梦人突然压低声音不让周围人听到,说 「……这里以前有户新搬过来的人家,他们家的独生子因为当地集体性霸凌而自杀了。然后自杀的儿子开始作祟,因此就把『御神子』请来驱邪了」 「什么!?」 现人挑起眉梢。对此,梦人非常愉快地轻轻笑了笑,若无其事地转向了不时朝这边窥视的那群人,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嘴脸。 现人听到这番话,很不爽地朝那群人望去。 虽然了解得没那么相信,但这件事文音也有所耳闻。对这群看上去普普通通的乡下人,文音不可能毫无感觉。然后,对这所房子也是。 空房子十分安静,但看着这所房子,文音身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没办法消退,如同黑色粘液一般的东西渐渐地渗进心里。 她猜想,这个地方恐怕就是覆盖这整个聚落的『诅咒』源头。不论死法多么凄惨,区区一人之死竟能引发如此强烈的诅咒,文音此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文音一边展开凝重的思考,一边注视着眼前的景象。 「……分明自己欺压别人把别人逼死,却又搞这种荒唐透顶的驱邪?」 「就是这么回事」 在文音身旁,现人怒视着那群人,低声说道。梦人也依旧望着那群人,嘴上挂着浅笑,对现人的感想做出回答。 「所以才说乡下……」 「不光是乡下。以菅原道真(※注3)为首,古往今来,把别人欺凌至死,遭遇不幸后又依赖于祈祷平息怨鬼作祟的事例,实在不胜枚举」 梦人对现人口中嘀咕的不屑之言予以嘲笑。 「这可是传承上千年不便的日本传统哦」 「…………嘁」 「但如果这样能够镇住怨灵的话,到头来与被镇住的一方进行和解,也都是遵照欺负人的一方的利益呢」 梦人哼了一声,直言不讳地说道 「强者或多数派总会霸道地欺凌弱者,到后悔的时候又霸道地向弱者道歉,逼着弱者原谅自己。死者无法复生,心中的伤痕永远无法磨灭。弱者所能做的,只有『永不原谅』。但就连这种事都很难做到,所以弱小十分可悲呢」 梦人的脸上所露出并非以往的笑容,而是些许不快之色。 文音抱着冷得不行,满是鸡皮疙瘩双臂,心想……如此傲慢的人,也有身为弱者的经历啊。 但没过多久,眼前那群人的样子发生了变化。看来,『祭祀』就要正式开始了。之前嘈杂的人群,突然之间静了下来。 哗。 现场响起好似铃声的,清澈而静谧的声音。 老婆婆挥动手中把驱邪幡和有孔铜钱系在一起的绳子,哗哗作响。 ……然后。 「————血古大刀大神显灵。血之国,千千之国,恶神恶鬼外法,血刀千千振,六府六腑千千碎,五人万人,五性万象,障起,乱生,唵密嗒悉,唵密嗒嘞耶苏婆诃」 老婆婆含糊不清的声音,开始低沉地响彻现场。 尽管和文音所知的在细节上有所不同,但确是『除灵』或『返咒』的祭文。『御神子』开头吟诵的这些,是向大神倾诉因诅咒而造成的窘境。令人惊讶的是,当老婆婆开始吟唱祭文的同时,用稻草绳围起的结界上方,出现了一个释放着白光的小光球。 文音十分吃惊。那个光只有文音能看到,是老婆婆拥有『力量』的证明。文音本以为这位老婆婆肯定属于为数不多的『御神子』中占绝大部分的那种没有正宗『灵感应力』的,只会按部就班比划比划样子进行仪式的『御神子』。 老婆婆的仪式还在继续进行。在表情僵硬的群众的包围中,在绳界的包围中,老婆婆不时抖动『钱绳』发出声响,净化四方、祈祷,以榊枝轻抚纸人,同时以含混不清的声音继续吟诵祭文。 空气在祭文与仪式中渐渐发生改变。 这是有效果的意识。但是————既然如此,便有件事让文音无法理解。这个老婆婆为什么会接受这次祈祷的委托?若果是一般的『御神子』,通常不会接受这类『除灵』。 而且,现在都能听出来。 咒文不是『除灵』,而是非常明确地『返咒』 这种仪式,要破除被诅咒所驱使的恶神、恶鬼、外法一类东西,将诅咒顶回给施咒者,是进行咒术对轰的,没有必死觉悟则不能进行的,极其危险的强力诅咒仪式。 「南无大灯神行下,血古大刀大神,三度,七度,七度祓祓,恶神恶鬼外法,斩杀,斩杀,千千放逐。三度三丈,七度七道,千千祓,千千斩杀,千千斥祓,五式五色之血,千千血振撒行正。切断,斩杀,返斩,血返,苏婆诃。三丈,七道,七时,恶神,恶鬼,外法,法障身伤,切碎,血振,血洒,千千,味尘,切切,切正,唵嘅利嘅利,唵嘅利嘅利苏婆诃————」 文音听着长长的祭文,渐渐冒出冷汗。 虽然在知识上了解这种仪式,但一次都没实际进行过,甚至见都没见过。 诅咒和返咒,通常都是禁忌。被这样的仪式所侵蚀,世界逐渐发生变化。老婆婆的声音十分低沉,十分模糊,甚至有时难以辨认。她的念诵令空气彻底绷紧,让人流下冷汗,那么多的围观人群,在此时完全忘记了呼吸。 空气明明那么闷热,身体却冷得发僵,直冒冷汗。 「白血、青血、黑血、切切血振」 在这样的环境中,老婆婆继续吟唱着。紧张感越发强烈,周围群众的意识全都被吸引到了结界之中,除了仪式的声音什么也听不到了。 老婆婆一边流着汗吟诵祭文,一边取下一只插在稻草上的纸人,平放在地上。然后,她从祭坛上拿起弓,将一只手泡进碗里,让里面似血的红染料沾满手指。 「邪恶的恶神、邪恶的恶鬼、邪恶的外法,五体五散」 老婆婆一边吟诵祭文,一边反复用鲜红的手将颜料擦在弓弦上。 弓弦变得像沾了血一样。然后,她直接用鲜红的手搭在弦上,瞄准横放在地上的纸人,将弓拉满。 「割碎,击碎,五色之血,放」 然后。 老婆婆—— 「五体,魂魄,反扑击碎,唵嘅利嘅利苏婆诃!」 老婆婆吟诵祭文的结束语,随即朝着地上的纸人,将只有红颜料没有箭矢的弓,奋力放了出去。 啪咻! 纸人就像被真的射杀了一般,鲜红的血液飞洒开来。 红色的颜料散开,仪式结束。 但是———— 咕噗、 这一刻,老婆婆口中喷出大量乌红的血液,黏糊糊地滴了下去。 「………………!!」 几秒钟后,现场乱成了一锅粥。 群众之中首先某人大喊了声「婆婆!?」,随即有女性尖叫起来,男人们纷纷大喊着叫车,现场的骚乱一发不可收拾。 那些人就像窝被捣毁的蜜蜂一样,到处乱窜。文音等人看着这样的情况,无所适从地站在原地。但他们之中唯有一人,唯独梦人面对此情此景露出十分愉快的笑容,说道 「……也就是『无法原谅』呢。这次真是大开眼界。这正是受害者的诅咒所应有的存在形式。哈哈」 梦人笑了起来,沉浸在黑暗的愉悦之中。然后,他向大伙转过身去,用手杖在地上戳了一下,挂着笑容催促众人 「我们走吧。想让犬伏同学看的东西,还有一件」 「咦……?」 对眼前发生的一切看愣住的文音,在梦人的催促之下,一头雾水地跟在了率先走出去的梦人后面。现人跟司机也紧随其后。司机面无表情,但现人十分困惑。 「喂!放着不管没问题么?」 「那边有那么多成年人,没我们能帮上忙的吧」 梦人不以为然地回答现人的提问,悠然地走在骚动的气氛之中。他前进的方向,是那所空房。他朝着主屋和仓库之间的缝隙走去,擅自进入到侧门所在的过道中,随后停在了与主屋基本相接,似乎用作仓库的副屋前面。那里右脸山门,一扇是磨砂玻璃制的梭拉门,一扇是普通的平开门。平开门上贴着一个名牌,上面用阿拉伯字母拼成「ryuki(龙希)」。 ——那是什么呢?是人名么? 这时,梦人说道 「好,定仓先生,动手吧」 「!?」 司机接到指示后,默默地行动起来。我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撬棍,握在手里,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然后,他将撬棍伸进了门缝中,在噤若寒蝉的文音和现人面前,强行开始撬门。 ※注3:菅原道真是日本平安时代中期公卿,学者。被日本人尊为学问之神。道真被陷害而遭到流放,以长子菅原高视为首的四名子女皆被处以流刑。道真死后,京都陆续出现多种异相,造成多名死伤者。朝廷对此相当惊恐,认为是道真的怨灵在作祟,因此赦免道真的罪名并追赠官位。 2 「……话说刚才那位『御神子』……」 尽管行动十分迅速,但司机似乎对这种事并不在行,撬门超乎想象地费力气。 梦人转过身去,背对司机,面对外面骚动的方向,不露声色地用自己的身体来做掩护。文音虽然平时十分镇定,面对这样的情况可能只会感到吃惊,然后皱紧眉头,可是由于目睹了刚才那一幕,文音的心已经完全紧张起来,能做的就只有对梦人问出这种问题。 「那位老婆婆,是七谷的人么?」 「她是七谷的……更准确的说,是弃谷这里的『御神子』」 梦人朝文音略微转过头去,答道 「人们似乎管她叫『弃谷的婆婆』。虽然不知道什么意思,但听说作为『御神子』太过温柔,所以不行了。现在似乎没什么人找她祈祷。看来这里的人已经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呢」 「怪不得……」 听到梦人的说明,文音禁不住低吟起来。为什么偏偏要进行『返咒』,然后那个老婆婆为什么要接受这样的祈祷,这一下就全都明白了。 梦人听到文音的嘀咕,挑起半边眉毛问道 「……怪不得?怪不得什么?」 文音答道 「那种祈祷,一般的『御神子』是不会接的」 文音对此超乎想象的厌烦,语气中充满了攻击性。 「我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用『返咒』来对付惨死之人的怨恨,于理不合」 「……喔?」 「有违天道的祈祷,最后会招致自我毁灭。诅咒和返咒,『御神子』基本是不会接的。更何况还不合道理,那就更不用说了」 文音以严肃的表情说道。梦人无言地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不会拒绝祈祷请求的『御神子』,不论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终归都不合格」 「……」 「不抛弃感情,严待一切,是当不了『御神子』的。过于温柔而失职,就是指的这一点吧」 「原来如此」 听到文音的这番解说,梦人思忖着眯起眼睛,点点头。 文音自己都觉得自己这番话过于狠辣,但也能猜到,姑祖母多半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才不厌其烦地提醒自己,让自己见证禁忌的实例。尽管这次不是没学到东西,但以文音的思维说不定稍微走错一步就会走上那条路。文音感觉就像吞下一条虫子,胸口充满了讨厌的感觉。 自己没有才能。 那违背天理进行返咒而失败,吐出血来的老婆婆的身影,让她看清了坚持自己的信念走下去,将来会是怎样的下场。 逼人的寒气,已经把她手指的感觉彻底冻没了。 对这种气氛感到不安,与对自己感到的不安交融在一起。在感官被无限拉伸的这几秒钟里,文音强忍着那种难熬的感觉。 但就在这时,突然传来复合板被撬折的清脆声音,文音感觉到门已经打开,朝那边转过身去。 「……好了,尚未出师的『御神子』。我想让你看的,就是这里」 门打开了。梦人拄着手杖,站在旁边。 从强行撬开的门中,露出了一个与门同宽的狭窄楼梯。梦人用大拇指指向他身后的楼梯。 「……这里是?」 「你可能已经察觉到了,这里就是那名自杀的初中生的房间」 「!」 正如梦人回答的,文音也基本猜到了。 「而且这里也是他的自杀地点。如果刚才弃谷的婆婆除灵成功的话,就没必要过来看了呢。我认为这里可能就是袭击弃谷的诅咒的中心地带」 「……」 听到梦人这番话,文音跟现人的表情都变得紧张起来。 「我想让你看看这里,告诉我感想。毕竟我没有灵感应力呢」 梦人露出有些擦嫩的表情,浅浅一笑,说道。 文音感到紧张,但还是点点头。刚才老婆婆吐血的样子在她脑海中闪过,不安正漆黑地灼烧她的胸口,但她不能选择罢手。 只要和长壁命有关的事,她全都要弄清楚,并且必须得向姑祖母报告。虽然姑祖母一次都没有明说,但这已经是默认的优先事项。 「……」 文音将诸多的迟疑从脑中驱赶出去,抿紧嘴唇。 在她彻底甩开那些迟疑,下定决心盯着楼梯,迈出脚步的那一刻—— 沙哩、 「!」 视野与感官瞬息之间产生了躁点。然后她抬起头,朝这个又黑又窄又陡的楼梯最上面看去,随后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一个人影一样的东西正站在楼梯顶头。 那是—— 全身被蜂彻底爬满的人。 或者,是密密麻麻堆积起来的蜂形成的人形物体。 大概有小个头初中生身高的那东西,无声无息地站在楼梯的尽头。文音大吃一惊,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但当她下意识凝目而视的时候,那个身影却如幻影般消失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黑暗的楼梯上别说是人影了,根本什么都没有。文音僵在原地,只是惊讶地张大双眼,望着上面。 「…………………………!!」 血气从脑子里抽离。 刚才看到的,那个被蜂密密麻麻不留缝隙地覆盖着表面,黄黑微斑躁动狂涌不断蠢动的人形『物体』,给文音带来的视觉冲击非常强烈,甚至文音一闭上眼睛就能清楚地看到那个『物体』。刚才看到过那东西所在的这条楼梯上,如同连灰尘都沉淀了一般,充满黑暗与寂静,鸦雀无声地隐没在单色的世界中。 一片死寂、 这里静得令人毛骨悚然。 这里只有死寂,什么东西也没有。 噗通、噗通、噗通,心跳还有呼吸都在加剧。 在这只能感受到自己的寂静之中向上望去,周围没有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文音的内心,周围的气息,以及文音刚才在楼上看到的『东西』,恐怕————不对,除了文音之外,没人注意到那东西,什么也没有看到。 「…………」 然后。 文音。 吱、 屏住呼吸,朝台阶上,迈出了一步。 她将一只手放在裙子上,将藏在口袋里的,用绳子串着铜钱制成的护身符紧紧握住。但她刚走进狭窄的楼梯,周围的亮度便剧烈下降,气温也骤然降低,同时有种被关进楼梯中的错觉向她袭来。 这种感觉绝非寻常,不安仿佛从外灌入内心之中,从内心深处膨胀起来。 但是,文音压抑住这样的感觉,缓缓地脱下鞋子,进一步往里走,在陡台阶上上了一步。 轧、 她登上台阶。一步。然后两步 仿佛置身黑暗中的错觉,以及每上一步便会摇晃起来的视野,制造出双重影像。文音感觉自己就像走在重影的景色中,每上一级台阶就会逐渐地感到眩晕。 轧、 轧、 她抑制住意识跟呼吸,默默地往上走。 视野变得摇摆不定,空气变得冰冷,气若游丝的肺彻底冷透。每上一级台阶,仿佛体温从脏腑之中被夺走的错觉,便愈发强烈。 笔直的楼梯,感觉就像扭曲了一般歪歪扭扭。 在眩晕的感觉中,她默默地往上走 轧、 轧、 然后,楼梯顶头一旁,一扇镶着磨砂玻璃的复合板门,在视野中渐渐变大。 那是房门。房间没有拉窗帘,室内的光线从门的玻璃和缝隙间透出来。她朝着那扇四方的毛玻璃与门框边缘透着微光的门,继续往上蹬————不久,她登完楼梯,站在了那扇门前。 然后,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那扇门。 呼唔……呼唔…… 站在透着光的房门前,她感觉心肺就像被某种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压迫着一般,嘴里微微的呼吸变得紊乱,眼睛直直地凝视着房门。 相较于门内散发出里的讨厌气息,令人毛骨悚然的静谧更让她感到呼吸困难。 那静谧,在此处反而显得十分苍白。外面应该有很多人才对,然而待反应过来的时候,耳中的声音已经消失。 「………………」 她拼命地调整不能自如进行的呼吸,以意志力镇住肺和心脏,紧盯着眼前的房门。 然后,她朝着门伸出手。外面的天空乌云密布,灰蒙蒙的光线微微地从门上的磨砂玻璃透出来……她紧盯着那透着微光的磨砂玻璃,放开了连裙子一起攥在手里的铜钱,然后将那只手靠近门柄。 瞬间—— 呼、 在磨砂玻璃上,一个人头的影子穿了过去。 「!!」 文音吓得跳了起来,心脏被恐惧用力攥了一下。打算从门前退开的她,后背重重地撞在了墙壁上。 背后传来的沉闷冲击,令她呼吸一时停止。 玻璃后面的人影已经不在了。只不过表面上有许多颗粒状的昆虫影子,悄无声息地咕咕容容爬来爬去。 在门的那头,有好几只蜂在爬。 蜂如同卷起无数漩涡一般,画出乱七八糟的曲线。无数飞虫无好整以暇地爬来爬去,那种瘆人恶心的感觉,光是看着就让人感到眩晕。 文音惊讶地张开她眨都眨不动的双眼,凝视着眼前的影绘,背死死地钉在墙上。在狭窄的楼梯尽头,无法将身体从门前拉得太开。她就像被关进了密闭空间一般,盯着眼前的门,呆呆地愣在原地。 但是—— 吱、 在眼前,门开了。 完了。 情况不妙……! 文音头脑中发出惨叫,可她已经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弹不得,就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僵在黑暗中一动不动。 门自动地渐渐打开,漏出浑浊光线的缝隙逐渐变大。 然后,屋子里面的样子渐渐露了出来,充满屋内的声音,向楼梯上满溢而出。 嗡嗡嗡、 嗡嗡嗡、 沉闷而粗暴的振翅声,充斥着整个房间之内。 无数凶残的聚合体几乎将房间之内彻底淹没,如同子弹一般发出激发心底恐惧的声音,在屋内纵横交错飞来飞去。在地板之上,门的背后,密密麻麻爬来爬去的胡蜂,渐渐显露出来。然后,门越开越大,最后完全打开,将屋内的景象呈现了出来———— 在屋子正中心。 天花板上打开的破洞边缘。 一个人影如同上吊一般,领口挂在上面———— 全身被胡蜂密密麻麻不留缝隙地完全覆盖,数之不尽翅膀、腹部、足、触须在表面之上爬来爬去,已然化为胡蜂聚合体的少年尸体,就算死后也没被放过,仍旧不断遭受着胡蜂的蛰刺,吊在上面。 「…………!!」 随后,胡蜂聚成的团如同失去平衡一般,随着「咚」地沉闷声音掉在地上,大量的胡蜂就像卷起的尘埃一般,在空气中腾起。 然后…… 从那里面…… 微微露出…… 一个红黑色的……十分臃肿的…… 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的,面部的一部分。 …………………………!! 啪叽。 用撬棍破坏天花板,凿出洞之后,数不清的胡蜂犹如液体溢出一般,从洞口蔓延到天花板的表面。 如同倒着铺开的积水一般,以洞口为中心扩散开来的蜂,如同从积水边缘气化一般腾飞起来,开始嗡嗡嗡地在屋里飞来飞去。 从天花板上打开的洞口李,传来噶沙噶沙的声音。那是数不清的蜂在天花板里侧爬行的声音。洞口被蜂不留缝隙地彻底淹没,那些蜂如同涌泉一般,在洞口形成隆起,化作连通异界的洞口,黑黢黢地卷起漩涡,蠕动着。 喳哗喳哗。 喳哗喳哗 我注视着那个令人头晕的东西,不禁笑了出来。 「————嘻嘻」 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那个可怕孔洞,愤怒、憎恶、绝望,以及对眼前的东西所感到的恐惧相互混合,最终化为就像肺部痉挛一般怪异的笑声,嘻嘻、嘻嘻、细细地从嘴里溢出。 嘻嘻,我发出痉挛的笑声,瞪大眼睛,把脚放在梯登上。 然后,我登上梯凳,将脸凑近那个被蜂群淹没的洞。 我靠近。甚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从洞口溢出的一只只蜂头上的复眼。 我靠近。甚至能清清楚楚地听到它们翅膀、足、躯体相互摩擦,口器像剪刀一样咬合的声音。 ————我恨。我恨。死吧。死吧。 我用蜂的这些声音,将我的视觉与听觉完全塞满。 我…… 朝那个蜂群完全淹没的洞口中…… 缓缓地…… 跃跃欲试地…… 迫不及待地…… 深深地……深深地……把自己的脑袋……伸了进去—————— 「…………………………!!」 文音重重地捂住自己的嘴,整个人就像爆开似的清醒过来。 她条件反射地向后跳开,踩空了两三级台阶,慌慌张张地抓住台阶,勉强蹲了下去,支撑住身体。 「唔……!!」 她心如擂鼓,全身喷出冷汗,就像刚从水里被拖上岸一般喘着粗气。在她单手捂住的嘴巴里,仍残留着就像大量的蜂在口腔内侧到处乱爬似的可怕触感。 「哈啊……哈啊……!」 上方的门关闭着。她次喘吁吁瞪圆双眼,俯视着米黄色的台阶。 她目不转睛。那就是蜂,不可能是别的东西。她就像在冲刷自己的视线一样,执着地凝视着台阶,拼命让自己的心平复。 她将颤抖的 手滑上裙子,指尖碰到口袋里的铜钱,随即紧紧将铜钱握住。她的手攥得紧紧,嘴唇抿得紧紧,用就像一部分灵魂受到毒素侵蚀般的疲劳思维,茫然地想到。 刚才看到的————应该是记忆。 太可怕了。刚才在那间屋里看到的,是死亡发生的那一瞬间的记忆。 当她还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灵感应力的时候,在事故现场遇到过几次类似的精力。但在过去,她的意识从未被带走过。 那么惨烈的死法,能够转变为如此可怕的诅咒么? 无法判断。 「喂,你怎么了?」 「………………」 从楼梯下面传来现人着急的声音。但文音只是紧紧握住口袋里的护身符,一动不动地顿在原地,什么也回答不出来。 五刻 灭蜂 1 「————大致不出所料……接下来」 事过之后,一行人立刻回到车里,在返回七谷的路上听取了文音的描述。 梦人几乎用赶的将满嘴牢骚的现人和沉默寡言的文音送走之后,回到了自家的书房里,带着几分心满意足的感觉自言自语。可与此同时,他露出深思的状态,将手放在下巴上,嘴角微微弯起 「要怎么才能得到手呢?要是能收集起来就好了……」 「又来么……你还真不会厌啊」 在这个墙壁全被沉重书架填满的书房中,梦人深深地靠在皮椅子上,嘀咕起来。然后从房间的暗处传来一个黏糊糊的声音,以非常厌恶的语调把梦人的话接了过去。 「你的……那些,收藏,实在不敢恭维。你……是『贡品』。受伤的话……可能会影响……我夙愿的实现」 梦人听到这番话,稍稍将头仰了起来,视线移向身后发出声音的黑暗,愉悦地予以回应 「我能满足求知欲,满足欲望,接近目标,还能惹你讨厌,这岂不是尽善尽美的好事?『鬼差』」 梦人露出阴鸷的开心笑容。被叫做『鬼差』,皮毛就像被胡乱抓过乱七八糟的巨大黑猫,从皮毛之下发出不甘心的沉吟 「唔……」 「能杀死我的诅咒虽然可遇而不可求,但若能再次发现这种水准的东西也很开心呢」 梦人这么说着,摸了摸自己的右耳。 虽然乍一看看不出来,不过那里有个很小的耳洞。 光是这么一个动作,『鬼差』便心领神会。那是梦人的诅咒收藏之中,最上等的诅咒品。梦人在小时候被『鬼差』选中,作为贡品选给了那个只能用『鬼』来称呼的东西,然后身上被打上了有朝一日会被召见的『标记』,在那之后身体就从未受过伤。而那个东西,是能在梦人身上开出洞来的物品。 那是一只用来诅咒某人而制造的人工钻石耳环。 现在能够以人类遗骨中所含的碳元素为原料制造人工钻石,那只耳环的钻石所使用的材料,乃是在某起巴士车祸中二十七名儿童的遗骨,可谓是集疯狂之极致的绝品。 梦人想在被『鬼』召唤,遭受万劫不复的痛苦折磨前,找到更为强力的『诅咒』来杀死已为不死之躯的自己。这只耳环虽然仅仅只在梦人的耳朵上开了一个洞,不论攻击任何其他部位都无法制造一丁点的擦伤,但却是证明不死诅咒能够打破的第一件证据。 「虽说还未出师,但毕竟是灵能力者,有她做担保,那必定是以命相换的怨恨。虽然不知道及不及得上这东西,但我一定想把它得到手」 梦人低声一笑。 「俗话说得好,小小蚁穴也能毁掉千里长堤」 「哎……你要找不存在的东西……就尽管去找吧……但你终究只会落得……徒劳无功。虽然……并不知道那是……怎样的东西」 黑猫的皮毛之下蠕动起来,发出湿哒哒的声响,从口腔之外的部位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它动用塞进体内的其他器官,强行挤出猫的喉咙所说不出来的人话。梦人一听到这话便哼了一下,在眼前双手交扣在一起。 「……虽非本意,但这一点如你所说」 然后,梦人承认了。 「让蜂蛰死自己,藉此让蜂害扩散到充满怨恨的土地。可以将这认为是一种广义上的『蛊毒』,不过光凭这些也不知道该去寻找什么」 梦人皱紧眉头,瞪着半空,将漫无目的思考说了出来 「包括在神社说过的,斋藤别当实盛变成虫子的事例,然后还有赖豪法师变成铁鼠的事例,人的怨恨变成小动物造成普遍危害的故事,非常之多」 「……铁鼠?那是什么」 「你活了那么久都不知道么?那是《平家物语》跟《太平记》中的故事」 「哼」 「原来你不知道啊。平安时期,当时白河天皇想要诞下皇子,以满足任何心愿作为赏赐,命当时以神通广大著称的三井寺的赖豪法师为他祈祷诞下皇子。祈祷十分灵验,白河天皇如愿以偿地得到了皇子,赖豪许愿在三井寺设立,当时只有延历寺方能进行的对僧侣进行受戒的『戒坛』。 可是天皇屈于延历寺的压力,驳回了赖豪的请求。于是愤怒的赖豪大叫『皇子是在我的祈祷之下诞生的,所以我要夺走皇子,将其赶入魔道』,并把自己关在了三井寺中,绝食进行咒杀祈祷直至饿死。 结果,皇子四岁便夭折了,赖豪的怨念化作八万四千只拥有铁做的牙齿,石头做的身体的老鼠,袭击了延历寺,啃坏了经典与佛像。对此感到害怕的延历寺设庙堂祭祀赖豪,平息了诅咒」 「没听过。累积知识对我而言……毫无用处」 『鬼差』不满地说道。梦人用挑衅的口吻,煞有介事地笑道 「不累积知识,活多久也没有意义」 「闭嘴」 「也罢。总之意思就是,怨念化为群体的例子很多。记得在中国也有个古老的传说,说是啃食作物的蝗虫是战死者的怨念化成的」 「……」 梦人不再理会那只烦躁地挑起眼梢的黑猫,视线飘向半空,继续研究 「在这层意义上,弃谷的胡蜂或许也可以算作汲取传统概念的怨灵呢,这种东西该怎样收藏起来呢」 梦人自言自语地嘀咕着。 「什么事诅咒的主体?斋藤实盛的首级?赖豪法师的尸体?如果能够弄到手,管他是头还是尸体我都收藏起来。但也可能没有物体能作为明确主体呢……」 「但愿……没有」 『鬼差』忿恨地说道。 「反正,什么也,没弄清吧。你就是,干着急……但愿你,就这样下去,什么也,找不到就好」 「我又不急,心怀期待有什么错」 梦人的表情的确显得游刃有余,而且并不是可以表现出来的。 「事态正在发展,只要静观其变,待到高潮之时总会看到什么的吧」 「喂……难道,你要放着,不管么?」 『鬼差』诧异地眯起眼睛,说道 「你不是答应那个小姑娘,要把事情,解决么?」 梦人嘲笑着回答道 「我可没明确答应。弃谷的人就算全死光也罢,我只要能达成我自己的目的」 「……你这家伙」 「我讨厌那种人渣,他们被诅咒,我又不痛不痒。放着不管,不用多久就会出现致命性的某种东西吧。待到那时,我再收割『那东西』。在此之前,就让他们拼命地,滑稽地为我起舞吧」 「你这人太可恨了……!」 「唯独你没资格说我」 听到『鬼差』的这句话,梦人带着嘲笑答道,之后便不再理会,摆着桀骜不驯的表情,把胳膊放在椅子的扶手上,用手托起脸。 2 可恶,那究竟是怎么搞的……! 现人烦躁不堪地在心里咒骂道。 夜里,现人独子在自己的卧室里,坐在书桌前。眼前的桌上展开着参考书和笔记本,从戴在头上的耳机中播放出激烈的西洋乐,但现人现在根本看不进去也听不进去。 现人现在脑袋里,全都是今天在弃谷目睹到的场景。 当时听到的关于弃谷的事情,以及出自讨厌的梦人之口的,在令人讨厌的乡下社会欺凌他人的故事,以及近在眼前发生的异状……就算刻意不去想,这些事情还是在现人的脑袋里缭绕不散。 「嘁……」 现人烦躁地啧了下舌,毫无意义定地刚才做笔记用的自动铅笔顶在笔记本上,把笔 芯压回到笔身中。 他现在烦躁不堪,今天看到的事情无法在头脑中消化掉。 那场莫名其妙的仪式,遭到当地所有人霸凌的初中生自杀身亡,人去楼空的房子,还有梦人就像欣赏着这一切般的嘲弄态度,全都在现人的脑袋里打转。 「————现人,看到了么?」 这是在车上的时候,梦人对沉默不语的现人说的话。 「看到什么啊」 「这片土地的现实啊。旧俗、迷信、排异,这些情结比你想象中的还要严重吧。小孩子啊,是很难看清这些的」 「……你想说我是小孩子?」 现人向副驾驶座上一脸若无其事的梦人强烈反驳。 梦人哼着笑起来 「你难道想否认?」 「你这家伙……!」 「我不是要责备你,我自己也不能算长大成人。只不过,我很难从小孩子的立场上去看待那种东西。而且,不抱怀疑地长大成人,就会变得无法分辨。这种情况在浓缩之后,就会变成那样」 「……!」 ————不爽。 现人现在的心情,完全可以用这个词来概括。 对梦人,然后对弃谷,他都觉得非常不爽。而且,他不知道梦人给自己看弃谷的情况用意何在。 不对,现人的确是自愿跟到弃谷的。 尽管了解到的事实让他感到不爽,但了解都了解到了,再抱怨也无济于事。 话虽如此,因为知道才会觉得不痛快,所以并不想知道。 这对于现人来说,就跟梦人一样。不管梦人究竟怎样,就算了解也只是让自己生气,所以根本不想去了解。 然后,在真正意义上的不知不觉间,梦人似乎将一直住在七谷的现人都不知道的旧俗也调查出来了。在小时候,梦人明明对旧俗之类的东西非常厌恶,厌恶得现人都无法理解,而现在梦人却对那些东西知之甚详,这让过了很久才开始讨厌旧俗的现人更加无法理解。 梦人今天,看上去非常的开心。 今天又揭晓了新发现到的旧俗。 但现人也发觉,他并非是纯粹的意义上感到开心。打个比方,他给人的感觉简直就像是在一边笑一边收集不喜欢的东西,然后沉浸在自残性质的欢喜中。 而且,那简直就好像梦人知道现人讨厌他所收集得到的定西,却强行让现人看,并以此为乐一般,这种十分扭曲的快乐。 ——那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呢?不,只可能是在恶心我。 梦人就像是想把自己年幼之时所遭遇的不幸尽可能地分摊给别人一样,开开心心地让别人遇到倒霉事。梦人那充满扭曲乐趣的笑容,让现人感到非常不愉快。 不爽……到头来还是回到了不爽的心情。 不爽。对梦人也是,对今天顺便发现的弃谷的另一面也是。 现人对弃谷的了解,从来都是从别人嘴里来的,今天是头一次到那里去。那个第一印象简直糟透了。那里就是个鸟不拉屎的偏僻乡村,就连有那么一丁点保护价值的田园风光都没有,就是真正意义上什么都没有的偏僻乡村。 而且在那里,唯独乡下特有的那种封建色彩浓重得令人发指。 那是现人能够想到的,最糟糕的乡下地方。在那堪称教科书的情景之中,令人目瞪口呆的大量胡蜂飞来飞去,在现人看来简直称得上是人间地狱。 那是片土掉渣的地狱,是片跟安宁沾不上边的,陈腐、停滞、闭塞的地狱。 在那里,现人目睹了一场由巫师进行的『返咒』仪式。那似乎是全体当地居民决定进行的。他们自己将新居民的儿子欺凌致死,把人家赶走,现在又搞什么仪式来挡回别人的诅咒。在仪式中途,巫师吐血倒下的情景,恐怕现人在这乡下,在这令他讨厌得无以复加的七谷町中难得一见。 这么说不对……只能认为,那就是将七谷令他讨厌的部分浓缩之后的一出戏。 就连觉得诅咒跟祈祷不可信的现人,也会思考梦人所说典故的关联性。对于文音的证言,换做平常他肯定会当做妄想或错觉之类不屑一顾,他现在都开始思考那番话的可信度了。即便回到家后,现人依旧没能彻底将那些想法驱散掉。 ……话虽如此,现人本来便对七谷那片土地没抱什么不好的感情。 实际上,即便到了现在,他内心还是有些复杂,尽量不想说那里不好。 他的好朋友中,每天骑自行车走山路来上学的山城大辅就住在弃谷,他并不是坏人。 现人眼前浮现出那个初次见面感觉不好相处,短头发目光锐利的大辅。大辅提醒看上去有些瘦小,其实每天走山路上学,还帮家里干农活,虽然瘦但全身都是肌肉。 他虽然不主动开口,但不是不合群,有男子气概,很可靠。他似乎还有兄弟姐妹,虽然不能肯定说他很为兄弟着想,但至少从举手投足能看出他是个可靠的大哥。 在朋友们之中,他不算是制造欢乐的类型,更偏向于值得信任的类型。跟现人今天对弃谷的恶劣印象并不相符。 想到这里,他不由想要选择相信大辅。他正在那个随处都是胡蜂嗡嗡嗡到处乱飞的弃谷生活着。他话里偶尔提到的兄弟姐妹,在那里会不会有事呢?他们在那样的环境中要怎样生活? 想着这些事情,现人渐渐地开始担心起来,伸手拿起了扔在桌上的手机,从电话簿里呼叫他家的固定电话。 大辅没有手机,最开始接电话多半是他的父母,到时候就拜托转接一下吧。 虽然觉得有些麻烦,现人还是按下了通话键,间手机放在耳边。呼叫的提示音响了几下之后,对面接了电话 『……你好,这里是山城家』 出乎意料,接电话的就是大辅本人。 现人省事地报上名字 「嗨,山城。我是真木」 大辅低声回应 『真木?怎么了?』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今天稍微有点事,去了趟你家附近」 『喔,是这样啊』 「那边满天都是胡蜂在飞啊,所以就担心起来了。啊,你们家没事吧?」 『————喔』 不知是不是信号不好,传出的声音里混进了杂音。尽管这种感想有些失礼,但现人还是觉得那杂音跟这通与陆地孤岛的电话出奇的搭调。 『现在,爸妈他们————了。这里在————会』 大辅在刺耳的杂音中说着话。 大概是说,因为有地区集会,所以父母不在吧。现人按对话走向,在脑中将支离破碎的话语补充完整,然后答道 「那么,现在家里只有孩子么?」 『喔。是————』 「……信号好像不太好,听起来超费劲啊」 『————么?——我这————清楚啊——————』 大辅说的话被嗡嗡嗡嗡嗡的激烈杂音给打断。但杂音好像只有现人能听到,大辅那边似乎没问题。 「算了,没事就好」 『————么?』 「蜂害太严重了,所以我就打个电电问问情况。明天再跟我细说吧」 『——————』 继续在电话里说也说不清楚。 「抱歉,我听不见」 『喔————,————』 杂音非常刺耳,现人不禁皱紧眉头。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那个杂音很像……很像胡蜂的振翅声。 就在此时。 ————喳!! 『————唔 啊!!』 电话那头发出吃惊似的惨叫。 然后,有别于之前一直听到的那些杂音的,就像暴雨拍打窗纱一般的声音,勉勉强强地从杂音之中传了出来,将原有的背景声淹没掉。 「!怎么了!?」 现人吃惊了已经,连忙问道,可对方没有应答。 现人感到焦急,但正当她准备继续喊过去的时候————异变在现人这边发生了。 「啊————」 随后,将手机贴着耳朵,坐在椅子上的现人,吃惊地仰头看去。 在眼前的上方,正好在桌子正上方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悬浮着一个仿佛由影子构成的球体。 那个球比人头稍小一些,呈椭圆形。 那东西在不知不觉间,无声无息地穿透背后的天花板,悬浮在了上方。 要说那是错觉或视觉异常,那东西又太近了,而且过于鲜明了。 那东西就像剪影画一样,悄无声息地映在上方。但拿东西并非投射出来的平面黑影,而是仿佛令部分空间亮度下降般的影子,呈球状漂浮在半空。 大颗粒般的影子时不时地从上面飞出来又回去。 ——那是什么? 现人不知道那个突然进入视野,现在正盯着的那东西是什么,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东西。 时间就想停止了几秒钟一般,现人与那个莫名其妙的影子相互凝视。 思维停止了。这茫然的时间,突然间被手机里不断传出的杂音之中冒出的东西打断了。 嗡!! 蜂振动翅膀的声音,突然扑进了贴着手机的耳朵里。 「唔哇!!」 然后耳朵里感觉到蜜蜂坚硬躯体的触感。那个如同蜜蜂钻进耳朵里的可怕声音和触感,让现人不禁惨叫起来,撒开了手中的手机。 「…………!!」 恶寒侵袭全身。蜂震动翅膀的沉闷声音残留在鼓膜上,如同猛烈撞击的触感残留在脑内。然后,如同被蜂瞬间钻进耳朵里的,伴随着疼痛的可怕触感,残留在耳朵之内的皮肤之上,令心跳变得剧烈。 从手中撒开的手机重重地掉在地上叹了口气。 手机屏幕灯亮着,滚落在乱糟糟的地板上。朝向上方的屏幕中显示着通话界面,通话时间正冷冰冰地增加。 然后,现人看到了。 在空气冻结的房间之内,从掉在上的手机,刚才贴在耳朵上的扬声器部分…… 就在刚才一直贴在耳朵上的,扬声器上的小孔里面…… 滋噜。 冒出了不断蠕动的黄色触须。 从薄薄机体上的小孔里,冒出了粗壮的胡蜂触须。 而且那东西充满活力地颤抖着,就好像在寻找着现人,能从它的动作中感觉到机械性的意志。 「唔……!!」 现人顿时浑身上下冒起鸡皮疙瘩。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自己眼中的东西。他在本能上明白,刚才应该就是那黄色触须钻进了耳朵里,那触感依旧残留在耳朵里,令他不寒而栗。 「…………!!」 噶嗒一声,现人条件反射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想尽可能地远离手机,朝床的方向后退。 可是,他刚一下脚。 嘎啦、 就踩到了『某种东西』。 那是硬硬的,脆脆的,尖尖的,柔软而湿润的『某种东西』。那种触感和恶寒如触电般窜上全身,随即现人转过头去,向脚下看去。 地板,密密麻麻地完全被蜂所覆盖。 大批的蜂从狭窄黑暗的场地上,如土黄色富有粘性的污水涌出一般,沿着地板蔓延开来,有的甚至爬到了床上,眼看着开始将被子吞没。 「………………!!」 大量的蜂从床下溢出,门发瘆人的声音眼看着在房间内扩散开来。蜂群相互摩擦着翅膀、足、触须还有躯体,一边叽哩叽哩地发出就像煎东西的声音,一边蔓延至脚下。 现人的脚底,刚才踩到了几只蜂。 翅膀、足、薄而坚硬的躯壳被脚底压碎,充满脂肪的内部物质飞溅出来,连同破碎的躯壳一并黏附在脚底。 就在这个时候,蜂的足、翅膀、触须,不断触碰到脚的边缘,在地上和床上进一步扩散面积,从边缘一只只发出沉闷的振翅声,起飞。 嗡、 蜂一只接一只地飞起来,一边发出可怕的声音,一边悠然地在房间中飞舞。蜂的数量逐渐增加,在无法动弹的现人周围,就像机器一样风来飞去。突然,从近乎背后死角的方位—— 嗡!! 凶残的声音和触感钻进耳朵,开始翻搅削割耳朵内部。 「——————!!」 现人发出不成声的惨叫,从耳朵上的蜂拍掉。啪!传来肉拍打肉的声音和手感。但就在这一刻,正在吞噬整间屋子的蜂群,发觉到了。 哗、 随即,碰到脚的蜂群同时开始往脚上爬,飞在空中乱飞的大量胡蜂也同时向现人飞来。 恶心的触感爬上了裸露在外的脚。 许多只蜂如子弹般朝衣服和裸露在外的胳膊飞来,将尖尖的足如同次上去一般抓挠皮肤,帖附上去。 「哇……!!哇……!!」 触感,疼痛,遍布手臂,充满全身。 随后,富有重量的疼痛最终扑到脸上,长着黑色复眼的头在眼皮底下张开犹如黄剪刀般的尖锐大颚,噶嚓噶嚓地咬合在一起。 那是食肉的颚,足以剪断昆虫的头部。 然后,在那黄黑相间的巨大腹部的末端,足以撕开皮肤刺进肉里的毒针,露了出来。 眼睛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一幕。 脑袋里瞬间发出惨叫。 「————————————————!!」 惨叫在脑中弥漫,从张不开的嘴里发出不成声的声音。 同时,现人就像被弹开一样拼命动起身体。 他胡乱挥舞手臂,掸掉或驱赶胡蜂,想要逃离房间。他每迈出一步便会踩烂几只蜂,疼痛与令人作呕的触感在脚底层层堆叠。 无数的足抓挠皮肤的疼痛与恶寒,顺着脚往上爬。 在这股爬上全身的恐惧的追赶下,现人一路踩扁麇集的蜂,朝槅扇逃过去。 他踩碎,挥赶走,拼命冲向出口。 然后,将手放在了下半部分几乎已爬满蜂的槅扇上———— 嘎啦、 就在将槅扇猛烈打开的瞬间,他清醒了过来。 没有任何异常。他定格在打开槅扇的姿势,在没有任何异常的房间里,以看着没有任何异常的走廊的状态下,清醒了过来。 他全身冷汗涔涔,气喘吁吁,全身上下鲜明地残留着昆虫的触感。 「…………」 现人转过身去,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一只蜂也没有。 他的双脚脚底残留着踩扁无数蜂的触感,可他把脚抬起脸确认脚底,却发现脚和地板都干干净净。 又来了么……! 现人苦恼不已,在颓然而至的疲劳感下,靠在了槅扇的侧缘。 手机滚落在房间的角落里,屏幕在榻榻米上变成了待机模式,随即灯光熄灭。 当然,扬声器的孔里没有任何东西。 什么也没有。 「……可恶」 ——又来了,这种白日梦一样的情况又出现了。 现人捂住额头。 疑问、否定、混乱……各种感情占据着他的头脑,但当务之急并不是思考,而是确认。 现人迈着 沉重的脚步,转过身去,回到房间里。 然后,他靠近之前的书桌,有些提心吊胆地伸手捡起了掉在地上的手机。 通话已经结束了。他用重播功能,呼叫山城大辅的号码。 他按下通话键,开始接通,然后他迟疑了一会儿,最后横下心来将手机放在了耳边。 但是,从扬声器中没有传来呼叫音,听到的是占线的语音提示。他挂断电话,烦躁地看着盯着时钟,等了五分钟之后又打了过去,结果还是占线。 「嘁……」 ——答复那家伙怎么搞的。应该没事吧。 现人啧了下舌,想起通话最后的状况。 ——再说了,白日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不能排除,给大辅家打电话本身就是白日梦的一部分。但是,他不接电话,真的是正在通话么?会不会是话机没挂,直接放着没管? ……怎么办?要怎么确认?就这样等下去,不停地打直到打通为止? 现人认识的人当中没有谁了解弃谷。但他想起来,这件事本来不就是为了给信乃步的朋友帮忙才扯上的么? 「…………」 现人紧盯着手机。 但这部手机里,根本没有妹妹朋友的号码。 而且,现人的手机里连梦人的号码都没有记录。现人一时间盯着手机,但最后下定决心,起身走出房间,走向旁边妹妹的房间。 3 不仅是在深山里,人烟稀少,而且由于路灯也少得可怜,所以不出月来的日子一到晚上,弃谷地区就成了一只充满黑暗的碗,只有零星点点的灯火浮游其上。 在这种夜晚到了外面,顶多只能看到一米之内的东西。在这种近乎吞噬一切的黑暗中,孩子欢闹的声音随着昏黄的光亮从一所格外狭窄的平房里漏出来。 「吼!」 「可恶的怪人!」 两个上学的弟弟完全化身为电视里的变身超人,天真无邪地乱挥卷起来的报纸筒。 「哇哈哈哈,你们是姐姐我的对手么!」 上初中的姐姐天真无邪地使出二刀流,打得两个弟弟开开心心地乱叫起来。这位孩子气的姐姐个子很矮,跟大的弟弟个子差不多。 猿枝万智的家在这个晚上,依旧跟往常一样。 万智他们住的房子很小,容纳一家人显得很挤,似乎是个小地主的亲戚善意地租给他们的。在狭窄的房子里,东西多的装不下。在乱七八糟的家中,万智一直在当弟弟们的对手。 换做平时,妈妈也在,不过今天去参加集会了。 集会所离万智家部员,大人们正聚在那里谈话。 之所以离集会所近,是因为集会所也是同一个地主提供的。因此,虽然称不上邻居,但在房屋间隔基本都很大的七谷,显然算近的。要说有多近,大概就是晚上因为热而开窗户取凉的时候,彼此可以隔着纱窗听到对面漏出的声音。由于这里是静得可怕的山里,所以听得就更清楚了。 在把两个弟弟赶紧浴室洗澡之后,在里头的房间里躺下,静下来之后,就连那边谈话的内容都能微微听到。 大人们谈论了很长时间,是关于今天进行的『返咒』。 ————婆婆都弄成那样了,是不是真的要出大事? 从隔着水田透过来的光线中,一个壮年男子的声音穿过纱窗传了进来。那句话,归纳了今天的集会上周而复始不断谈论的议题。 集会所中聚集了弃谷几乎每户的一家之长,正严肃地,时而伴着怒吼声地进行谈论。然后,还有跟着过去或者被带过去的男孩子们嬉笑的声音。万智的母亲应该也在那里,跟女人们一起端茶倒水,不太能听到她们谈话的声音。 「……」 万智靠在装纱窗的墙上,竖起耳朵听外面传来的声音。 万智讨厌这样一个人,在这种时候会胡思乱想。 那些大人们无休无止地谈论着今天的『返咒』。 万智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今天在龙希家进行『返咒』时闹出了乱了,听大人们的交谈也大体了解了整个过程。 ————我们真的被诅咒了么。 从集会所传出这样的声音。那大概是某个实在不肯相信自己遭到诅咒的人,她的口吻听起来非常沉重,不愉快。 ————不会错的,看那个婆婆的样子就知道。 相信受到诅咒并请『御神子』帮忙的人,一口咬定。 ————竟然连『御神子』都不行。 ————但我听说是婆婆已经不行了。会不会是因为婆婆本身的关系? ————没办法,镇上的『御神子』都不接。 ————毕竟是返咒,都怕危险呢。要『御神子』究竟有什么用。 讨论渐渐演变成抱怨。对『御神子』的抱怨吐完之后,现场一时间沉默下来。 然后—— ————那些外来的真该死,竟然反过头来恨我们。 一个饱含怒气的声音,结束了现场的沉默。 「……咦?」 听到这则发言,万智不禁怀疑其自己的耳朵,但那人似乎是认真的。周围的人也异口同声地赞同「是柚本家不好」。 外来的抢走了土地。 显摆自己有钱。 跟大伙都不上就擅自搞什么新型农业。 扰乱当地的祥和。 总之统一的意见就是,外来的打乱了这里步调,都是他们不好。 而且他们都不承认欺负过柚木家。对,谁都没有承认。 那些孩子也只说搞过恶作剧,只是闹着玩而已,根本不算霸凌。那个软弱的孩子连那么轻度的恶作剧都忍受不了,死了算是活该,竟然反倒憎恨他们,简直岂有此理。 他们毫不悔过,短暂的沉默后里爆发,众人七嘴八舌地吐露不满。万智在纱窗地下听着他们说的话,虽然他们所说与万智所目睹的事实相差悬殊,但很明显他们是真的认为错在外来者。 ————喂,小子们,你们没欺负过他家孩子吧? ————嗯! ————怎么可能欺负他啊。 某位大人这么问道,男孩子们七嘴八舌地回答。 那样的回答是小孩子面对大人时,习以为常的特有谎言,而且不会有任何大人怀疑他们。 「为什么……」 万智听着他们的对话,感到难以置信,感到匪夷所思。 那怎么可能不算霸凌。 就算是小孩子,也不可能不理解。 万智心想————那么明确的,以欺凌弱者为了的行为,不可能不是霸凌。他们自己也应该明白。而且小孩子就算撒了谎,那毫不欺瞒,没有半点愧疚的恶意,在霸凌现场应该明确地存在过。 在大人们公认,没有任何人保护的弱者身上,他们肆无忌惮地诉诸过那份恶意。不论他们的行为有多么残酷,只要对象是龙希,就绝对不会受到家长的指责。 无意间,万智想了起来。 『自作自受呢』 这是在那家咖啡厅里,梦人刚听完万智所说便做出的结论。是他尊敬的作家所做出的评判。万智因为梦人的话大受打击,在那之后她一直想不明白,在打击中痛心不已,但就在刚才,她完全想通了。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得到原谅。 那就是梦人的小说里写到的,欺负人的孩子,以及被他们憎恨欺负的孩子的心情。 万智读着那些小说,与书中被欺负的孩子产生共鸣,然而却伸出欺负人的孩子一边,如今终于清楚地认识到因为双眼被蒙蔽而一直没有看到的事实。 她虽 然同情被欺负的人,自己却是欺负人的人。 毫无疑问,他们————然后还有自己————都是在梦人眼中不屑一顾的东西。 万智……想了起来。 龙希的东西,没有哪一件是不会坏的。 龙希的东西,没有哪一件是不会弄丢的。 龙希的身体,没有哪天是完全没有新伤的。 龙希做的事,没有哪件是不被小瞧的。 龙希说的事,没有哪件是不被笑话的。 龙希说的话,没有哪句是有人认真听过的。 根本没有人保护龙希。 然后。 因为对龙希做的那些事而产生罪恶感的,他们之中一个也没有。只有一个,那就是万智。 孩子们利用而已,大人们利用欺瞒,各自粉饰自己的行为,然后就连『粉饰』这一行为也被他们正当化。 万智想起来。不知什时候,他们以大孩子为中心的孩子们用石子扔龙希,得意忘形之后竟然用大石头打中了龙希的脑袋,头上流着血的龙希哭着回了家。那个时候,对重度的刁难已经几乎认命的龙希父母也实在眼不下这口气,向主犯家里进行了抗议。但是,主犯的父亲却反过来对前来抗议的父母大发雷霆,还开着卡车撵着他们跑,把他们轰出了自家的院子。 这件事,被身为主犯的孩子,还有孩子的家长当做英雄事迹,到处宣扬。 当时那孩子还有他的家长,现在也在集会所,正举手赞成根本没有欺负过龙希。 听到这里,万智大受打击。 那么过分的事情,竟然当做没发生过。就连那么出格的事情,都被当做了天经地义。 那么强烈的恶意,竟然不觉得是恶意。 那过于自然且坚定的欺瞒,无外乎如呼吸般自如的谎言。万智觉得他们时跟自己思维形态完全不同的物种,大受打击。 因为万智知道。居家在那里的全都是一伙人,所以可能确实不认为他们那是霸凌跟恶意,但至少万智知道,他们的行为明显是充满恶意的霸凌。 因为,万智自己也曾成为那霸凌与恶意的靶子。 从龙希来到弃谷以前,直到万智站到欺负龙希的那边去,这其间万智一直承受着相同的霸凌与恶意。 万智的东西经常被弄坏,被弄脏,受损。 万智的东西经常被藏起来,被偷,被扔掉。 万智做的事,说的事,总是被看不起,被笑话。 没人正眼去瞧万智,更没人保护万智。 万智,曾是一名弱者。 她身体瘦小,脑子又不好,而且家里很穷,没有土地租着别人的房子,父亲又是开拖拉机的,经常不在家。 在弃谷,扎根这里,拥有土地的农家才是最强的,外来者将一律遭到轻视。万智家境贫困,租着小小的房子住,而且父亲平不在家,年轻的时候是个品行不良的家伙,这就让万智在这里更加站不住了。 在这一层含以上,万智也曾是一名弱者。 父母是弱者,孩子也会沦为弱者。在所有层面上都属于弱者的万智,对于当地的孩子们来说,别说拿正眼去看了,甚至是拿来恶作剧并乐于观察其反应的下层阶级,就跟拔了脚拿来玩的虫豸一般。 万智每天走在路上就会被踢,书包不到一年便变得伤痕累累。 妈妈到七谷办事时给她买的可爱笔罐,盖子也在当天就变形了。 她被欺负她的孩子们撞飞,在哈哈大笑声中嘤嘤哭泣,心碎不已。 如果那样都不算霸凌,那样都不叫恶意,那么『霸凌』和『恶意』这些词究竟指的什么。 万智明白……正因为明白,所以选择了逃走。正因为她一直饱受摧残,所以她没有放过那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将一切都推给了在这弃谷唯一比自己更弱的『外来者』。 所以她加入了当地居民一边,开始欺负龙希……即便万智只是受到逼迫,作为他们新的娱乐方式,满足他们天真无邪的是虐心。 正因万智不愿沦为弱者,不愿成为一块任凭他人拳打脚踢的石头,所以选择了逃跑。即便会失去其他的东西,即便会叛变成为加害者,她也要守护自己,守护自己的东西,还有弟弟们。万智怀着这样的想法,将自己讨厌的事情推给了龙希。 她相信自己这么做是正确的,相信任谁都会这么做,相信自己没有错……她怀着这样的想法,将一切推给了自认为一定比自己坚强的龙希,然后逃走了。 应该没有后悔才对。应该别无他法了才对。然而蹲坐在窗边的万智,现在心中却源源不断地涌出后悔之情。 从自己尊敬的作家的那句断定开始…… 经历了升上初中的这些日子,她的眼界稍稍开阔了些。 从纱窗外面传来传来的,大人们对迄今为止的所作所为不抱任何怀疑的对话,让万智感到强烈的『丑恶』。至今为止一直遭到强加,并且遭到压抑的,不允许抱有怀疑的封闭社会的常识,蕴含着令她难以忍受的丑恶,传进她的耳朵里。 ————走了之后还在给我们添麻烦。所以才说外来的可恶。 ————说得太对了。 跟故事里那种话人一模一样的对话,如今依旧从外面传过来。 她察觉到,自己也身处那份丑恶之中,自己也是他们之中的一员。当自己背叛龙希的时候,就已经加入他们之中了。 「……啊」 入到如今才发觉到。 反胃的厌恶感情如同黑色的烂泥涌进胸口。 进行着丑陋对话的那群坏人,还有他们令人作呕的劣根性,如果这些在小说里出现,她毫无疑问会感到愤怒……然而她自己就在那群人中。 万智做过……跟他们同样的事。 那是被命令才做的,她坚信只有自己时迫于无奈。 ——是哪里搞错了么……是我杀害的龙希……我也是杀人凶手之一。我的手,已经沾染上了那份丑恶。让龙希以那么惨烈的方式自行了断,让他的脸发红发紫变得臃肿不堪难以辨认的罪魁祸首,就是我。合起伙来欺凌龙希的那无数只手中,也有我一双。 而我,本来也应该变成那个样子才对。 如果龙希没有来……如果『外来的』这最大的弱者没有来的话,对我的欺凌搞不好会逐渐升级,最后自杀的说不定是我才对。 龙希,成为了我的替罪羊。 不,是我把他当做了替罪羊。是我以自己的意愿,将他脱落深渊的。 我想得太不周全,选择将自己所承受的一切,转嫁到龙希身上。我就想小说里的登场人物,而且在现实中也是那个样子,遭受诅咒是理所当然的,被当做『自作自受』遭到拒绝也是理所当然的。 好想道歉。尽管之前已经反反复复地在心中向他道过谦了,但我现在发觉到,那不过是自我安慰。 我对你做了过分的事,对不起……我发自内心地想要对他这么说。 但是,已经太迟了。那个人……已经不在世上了———— 万智想到这里,愧疚之情犹如烂泥一般涌进万智内心。 ————不过那家伙自杀了真解气。谁让他那么嚣张。 不知谁家的大孩子说出这样的话,从集会所传了出来。 听到这句话,万智再次受到沉重的打击。随后,怒气涌了上来。 「……!!」 做出丧尽天良的事,把别人逼得自杀,竟然还有脸说出这种话,简直匪夷所思。 可想而知,那不过是在逞英雄,然就算这样也不可原谅。 尽管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指责别 人,但万智还是无法原谅他们。 忽然间,万智注意到自己为什么在发火了。 其实很简单。万智将那份不合理,与过去的自己重叠在了一起,并非常理解。那是曾身为弱者遭受霸凌却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接受时的自己。 过去的自己,曾想要宣泄愤怒。 过去曾被那般对待的自己,真的很想发火,很想复仇。 「————对不起」 万智靠在墙上,手捂着脸,发自内心地发出微弱的,沙哑的话语。 她一边听着集会所传来的谈话声,一边心想……被报复是理所当然的。 过去的自己曾想愤怒,曾想复仇。现在自己做了相同的……甚至更加恶劣的事情,遭到龙希的报复是天经地义的。 正是对此感到不安,她才潜意识中去找梦人商量。其实她没有那个权力……因为陇西的诅咒,正是自己过去曾想做的事情。 ——我应该承受这份愤怒,我们全都应该遭到诅咒。否则的话,龙希在九泉之下便无法瞑目。 过去的自己也开心不起来,他们不应该得到原谅,而且自己也绝不应该得到原谅。 此时———— 「…………」 忽然。 万智突然之间从挤出来一般的懊恼之中,回到了现实之中。 这是因为,『声音』传进了耳朵里。在窗外,感觉蜂正集结成群到处乱飞的声音,不知从什么地方远远地传过来。 万智抬起脸,竖起耳朵,发现的确远远地能够听到那种声音。 在寂静的夜色中,能够听到集会所有人谈话的声音,以及仿佛隐藏其中的————如同震动一般传到耳朵里的,沉闷模糊的昆虫振翅声。 「……」 声音确实存在。万智站起身来,拉开窗帘。 那是会杀人的蜂。就算蜂没有杀人,危险的蜂大量滋生,万智也当然会有所戒备。 戒备并确认。恐怕不光是万智,当地不论是谁应该都十分警惕。万智在不安的推搡下,隔着纱窗向外看去。微弱的振翅声混在宁静的空气中,传了过来。 外面的一切声音,仿佛都被周围的深山以及弥漫于此的深沉黑暗吸收了一般,尽管十分寂静,却又像会呼吸一样。在房子周围的寂静中,集会所传出的声音就像被分离出来的一般……而让那些声音浮游其上的,如同漆黑沼泽的深沉寂静之中,振翅声如消融其中,微微传来。 ……嗡嗡嗡。 那声音,就像振翅声正在聚集似的。 如果正如那声音所预示的那样,蜂真的在聚集的话,但就不能不去理会了。 「……?」 ——在哪一块? 万智向黑暗中醒目而是,贴在纱窗上向外看。 感觉到纱窗压在了脸上,外面温热潮湿空气透过纱窗,悄然接触到面部。 就在此刻,她忽然对空气感到不对劲。 外面笼罩在黑暗之下,只能看到房屋与集会所所漏出的光亮,以及集会所附近为数不多的路灯所照到的范围。在那模模糊糊死气沉沉的昏暗世界中,在路面和空地之上,高高的野草在夏日间温热悠然的夜风中摇曳。 然后—— ————鸦雀无声———— 一样的寂静弥漫在周围。 万智对那份寂静,感到有些不对劲。 她一时间紧盯着外面,思考起来。她盯着盯着。突然发觉到那份不协调感的实质。 「啊……」 不协调感,正是这份寂静本身。 夏日的夜晚,不可能如此寂静。 在乡下的下田里,晚上充满了虫鸣与蛙声,喧嚣无处不在。然而现在,在这片死寂之中仿佛所有生物全都死绝似的,显然不正常。 「           」 在死亡般的寂静之中,只有人发出的声音空洞地回荡着。 周围静得不自然。然而当她发觉这一点的瞬间,感觉到接触到肌肤的空气急遽变得冰冷。 「…………!」 这样的空气突然变得可怕,正当她正要从纱窗上把脸撤回去的瞬间,她的耳朵,还有她的安静,都在黑暗的边缘,捕捉到了那个身影。 嗡嗡嗡…… 这样的『声音』还有『身影』,出现在集会所灯光与黑暗之间那模模糊糊的分界线上。 在那黑黢黢的草丛中,站着一个人影。 那人影在微光之中,几乎变成一团黑影。可仔细一看,那个人影却是个匪夷所思的东西。 那个人影,全身上下被蜂不留缝隙地完全覆盖。 人影就站在昏黄灯光照亮的黑暗草丛之中,身上发出蜂聚集在一起的振翅声,周围有许多之蜂飞来飞去。 「………………!?」 万智无法理解自己看到的东西,惊讶地张大双眼,愣在了原地。 那个不自然且诡异的人,就像合成的影像一样。那东西摇摇晃晃地,站在如死亡世界般寂静的黑暗之中。 然后……万智与那东西……视线对上了。 ………… 4 听完文音的讲述,姑祖母开口第一句便是这样的话。 「……你为什么把那种事讲给我听?」 在这个有面墙上设着祭坛的小型到场中,一位身着『御神子』装束如同木乃伊一般的老妪坐在坐垫上。她的口吻十分不耐烦,鲜明地表达出她的不理解,那就是对此事漠不关心的姿态。文音对此十分清楚。 「不……没什么理由。只想向您禀报一声」 文音深知姑祖母的态度,并给出这样的回答。 「是这样啊」 姑祖母的语调显得十分索然。但是,如果文音非常清楚,如果自己不跟姑祖母禀报此事,姑祖母若事后知道文音知情不报,一定会反过来对文音勃然大怒,一边吼着「不论多么琐碎的事情,都应该告诉为师」之类的话,一边用手中紧紧缠着绳子的棍子猛抽文音,打得文音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 「我打破了您『不要发生瓜葛』的教诲,非常抱歉」 「哼…………也罢」 姑祖母原谅了在地板上正坐,低头认错的文音。 换做平时,只要文音打破了姑祖母叮嘱的事,不论那种事有多么琐碎,都会遭到怒骂与毒打。文音看到姑祖母这次的态度,根据以往的经验完全能够想象,这是姑祖母绕着弯子对长壁命的肯定。 姑祖母的表情深埋在松弛的皱纹中,基本读不出来。但惟独一点非常明显……那对充满光辉的双眼,并没有看着眼前的文音,而是沉浸在自己内心的情感中……恐怕正盯着曾经脱钩的鱼——长壁命,盯着让鱼逃跑的池塘——七谷町。 「有什么我能做的么?」 文音问道。 沉思中的姑祖母眼睛咕噜一转,扬起视线答道 「区区一个还未出师的,觉得能做什么?」 「……非常抱歉」 「你去七谷上学的时候我就说了吧。给我去好好看着七谷,但不要发生瓜葛」 「是」 文音点了点头。 「恕我冒昧,七谷究竟怎么回事?」 然后文音带着僵硬的表情,认准这个机会问道。 「感觉怪事实在太多了」 文音拥有灵感应力,以前在城市里生活的十余年间基本毫无防备,遭遇过不少的情况。然而现在已有防备的她,到七谷上学后这不到两年的时间里,多次看到过迄今为止从未见过可怕东西,经历过及其强烈的遭遇。 姑祖 母沉默不答。 文音虽然想要知道答案,却并没有期待过。她觉得,被责打的可能性很高。 姑祖母沉默了一阵之后,开口了。但出乎文音的意料,从姑祖母口中吐露的言语,却并非训斥。 「……在绝大部分人都已忘记的『口传』中,相传『御神子』是在七谷诞生的」 「咦」 「如果这是真的,住在七谷的『御神子』,要么就是诞生后没能顺利逃走,要么就是毫不知情的后裔。总而言之,向我这种外地的『御神子』,不会和七谷扯上关系。因为那样的土地和历史,还会诞生很多其他的东西」 姑祖母只说了这些,便从坐垫上站了起来,转向身后的祭坛,背对着吃惊的文音。 然后—— 「你明天不要上学了」 姑祖母一边点燃祭坛的拉住,一边以锐利的眼神转过身去。 「咦……」 「从现在起,我将祓除你携带的『秽』。明天是不能动的吧」 一听到这话,文音立刻感觉到,一直如渗透般微微附着在身心之上的重量,突然加重了。 「咦?啊……」 「一群愚蠢的家伙。外人住在七谷,怎么可能平安无事」 姑祖母一边调整祭坛,口中一边嘀嘀咕咕地咒骂起来。文音无法判断,这话究竟是对自己说的,是对弃谷的那些『御神子』说的,还是对长壁命及其的家人说的。 文音问道 「……姑、姑祖母」 「什么事?」 「因为那里是七谷,所以才会发展成那样的情况么?仅仅因为一个初中生自杀,就会造成那么厉害的『障』么……」 文音回想起那份她从未见过的强烈憎恶。 「你真够蠢的。就因为连这种事都不知道,所以才说你没有才能」 但姑祖母没有回头,以严厉的口吻斩钉截铁的答道 「那怎么可能啊,当然是专业的施过『诅咒』啊。肯定有人接了委托。你不要再跟那边发生瓜葛了。肯定有故意往身上揽的大白痴吧?正好,就把把这话告诉那家伙吧」 「…………!?」 结 在七谷日薄西山的傍晚,一群孩子在神社的广场上玩耍。 他们发出开怀的叫声,相互追逐着。但开心的只有周围的孩子们,唯一一个扮鬼的孩子却拼了命地在后面,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他拼命地追逐着周围的孩子,想要摸到他们。 周围负责逃跑的孩子,笑着又是逃又是躲,当快被摸到的时候又大喊「防护罩」,无视摸到的效果。 不管过去多久,扮鬼的依旧换不了人。 ……………… 「小孩子玩的『那个』,属于日本最基本的『诅咒』体系」 在神社的台阶上,梦人带着身穿便服的信乃步以及穿和服的熏,瞥了眼身后孩子们正在进行的游戏,这样说道。 日期是星期天,是『送虫』的日子。 为了从神社所在的高台之上看,高举火把的队伍在田间游行的祭祀活动,三个人按照当初约好的,一起来到了这里,等待着祭祀开始。 从台阶上放眼望去,水田的范围相当宽广。 在身后的神社广场上,虽然在过去的两个星期里都在进行着祭祀的准备工作,但如今准备好的大绳与火把都已运出,留下的壮丁都很少。由于祭祀即将开始,大家都去了游行的起点。 现在的天气最适宜要用到火的祭祀,风不怎么大,是个送虫的绝好日子。拄着手杖的梦人,和服搭配阳伞的熏,还有穿着连衣裙的信乃步,正一边其乐融融地说着话,一边等待着祭祀开始。 梦人就是这个时候开口的。 看到在仪式准备地点留下的场地中,被大人带来的孩子们突然玩起了游戏,梦人突然就像闲话家常一般,说出了那样的『诅咒』。 信乃步问道 「诅咒?」 她也朝那群小孩子转过身去。 「就是上小学的时候……男孩子们经常玩的那个吧」 信乃步一边回忆这上小学完全不开心的记忆,一边问出了这个问题。 她与其说是无法接受,更多的是感到不明就里。虽然女孩子之中也有会做相同事情的,不过没男孩子那么频繁。 信乃步也像是受到牵连一样,接触过那种事情。她也被那个『防护罩』挡开过,没有摸到别人一次。 梦人答道 「没错,日本人自古以来概念中的『诅咒』基本认识,全都归集于此。 首先,孩子们会将某人视为某种『秽』。那人碰到了某种脏东西……比方说有亲人过世,照片上照到了怪东西,触犯了禁忌,总之什么都可以。 如果那孩子是弱者,其他的孩子为了避免那个『秽』转移到自己身上,就会联合起来躲着那孩子。如果那孩子是强者,就会通过触摸比自己弱的其他孩子,把『秽』转移给其他孩子。被转移到的孩子则会拼了命地去触碰自己更弱的孩子,来把『秽』转移掉。或者,强大的孩子会张开『防护罩』来让接触无效。『秽』就这样渐渐地集中在了最弱的孩子身上,而那个孩子不被允许张开『防护罩』,最终成了唯一集『秽』于一身的替身。然后,那个孩子就会被其他孩子躲着,遭到排挤,于是『秽』便可喜可贺地从共同体中被驱逐出去了。不论按咒禁道、阴阳道、密教之中哪一种理论,『诅咒』的仪式都于此告终」 「啊……」 信乃步想到了最近刚刚听到过的『诅咒』故事,恍然大悟。然后,与那种『游戏』似乎基本无缘的熏看着那群孩子,睫毛长长的眼睛微微垂下,表情黯淡了几分。 「……看着让人不太舒服呢。这样看上去,那个扮鬼的孩子就像正在被欺负」 梦人答道 「那就是欺凌,不过是程度问题」 对此,信乃步不禁嘀咕起来 「欺凌是————诅咒」 这是几天前她刚刚听到的,梦人说过的话。信乃步一边说,一边回忆听到这句话的那天夜里所发生的事。 当时,她正在屋里看书,突然现人急冲冲地闯了进来,强行要求她跟梦人打电话。她虽然对这个情况觉得奇怪,但被迫还是答应,然后没过多久,梦人过来了,让他们上了那辆有专职司机的车里,然后前往弃谷。 现人似乎觉得住在弃谷的朋友遇到了什么事,一直对那个朋友放心不下。然后在一切结束之后,梦人拿着从家里带来的备用杀虫喷雾,跟信乃步等人分开,似乎去了那个朋友家里。 在那之后,信乃步没跟现人说过什么话,但实际上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信乃步也亲眼目睹过万智家的惨状,和集会所的惨状,所以看得出来。 后来,七谷町没有多少的急救车辆全部开到了七谷,闹出了一阵风波。尽管没有出现死者,但有近三十人受伤,甚至登上了地方新闻。 然后是在那个桥下发生的事。 信乃步对那里看到的,听到的,现在想来仍心有余悸。 虽说她很不喜欢万智,但万智毕竟是她在社团里的同级生。在桥下,信乃步亲眼目睹到了万智的那个遭受霸凌而自杀的朋友的尸首……而且那还是从尸体上砍下来熏制之后制成蜂窝的脑袋。 溃烂的肉经过熏制,脸萎缩发黑。空洞的漆黑眼窝,还有露着牙齿半张开的嘴里,大量的蜂源源不断地进进出出。 那就是遭到霸凌的孩子,最终的下场。 尽管信乃步极力地不想用他的身影来看待自己,但信乃步绝不会事不关己第看待那颗『头颅』。 ————欺凌是诅咒。 当时梦人讲出的画,残留在信乃步的脑海中,久久不散。 万智看上去非常非常地后悔。 万智爱向高年级献媚,任凭学姐们驱使跑腿。信乃步经过万智找梦人进行的咨询,通过这次事件得知了她的苦衷,出乎意料地能够理解她的感受。然后,当看到她挺身而出,用血肉之躯从胡蜂的毒刺之下保护弟弟们的身影时,信乃步对她的感受已经逾越了跨目相看的程度,大受冲击。话虽如此,万智和信乃步也都不擅长交际,不擅长让对方敞开心扉,所以两人间也并没有一下子变得亲密。 只不过,万智虽然仍旧跟以前一样跟学姐们混在一起,但现在好像也没有以前那么兴致勃勃地喜欢帮腔说人坏话了。 信乃步有几次用余光看到,万智在哈哈大笑的学姐们身旁好像有些不知所措,摆着闷闷不乐的表情。对此,信乃步没有什么感想。 因为信乃步现在,也没心思像以前那样由衷地鄙视她了。 「……」 时光流逝,在太阳开始落山的时候,『送虫』开始了。 镇上的男人们将粗竹子制成的火把高高举起,列成长蛇的游行队伍从山上出发,按顺序绕水田行进。 他们一边用火在绿油油的水稻上撩动,驱赶肉眼看不见的害虫,然后渐渐开向镇外。 在夜幕降临的景色之中,红艳艳的火光列成长条进行的样子,壮阔而奇妙。 若是再暗下来一些,那火光将显得更加奇妙。 如鬼火般染上的游行队伍,净化水田,将害虫驱赶到行进在最前面的稻草大绳之中,然后在镇外让大绳在熊熊烈火中烧尽。 「这样的活动虽然有着祭祀的形式,但架构仍是欺凌」 梦人一边看着祭祀的景观,一边说道 「上次说过,要跟阿熏也讲讲『送虫』的起源呢。虽然演变成了祭祀的形式,但这本质上是用巫术进行的战斗。准确而说,在日本……不对,在全世界,所有祭祀在本质上都可以算作巫术」 「原来是巫术么……」 熏十分沉稳,但露出深思的神情,答道。信乃步也默不作声 ,抬头向梦人看去,继续听他讲解。 「『送虫』尤其显著。如果是『实盛祭』,那就是彻头彻尾的巫术对战了。利用『顺势巫术』或『接触巫术』的手法将『秽』转嫁到其他物体上,并将其抛弃,自古以来这即是巫师除疠驱邪的基本方法。在一整年的活动中,也一些便采用了这样的形式」 「流雏也是么?」 「是的。要说那些传统活动也不过是流于形式的老古董罢了,但探其本质的话,又会发现其有意思的一面」 「原来如此,传统是不得不保留下来的呢」 熏点点头。但梦人对此却露出讽刺的笑容 「不过传统和旧弊是表里一体的呢」 「又使坏心眼……」 「坏心眼?这可就错了。譬如说现在进行的『送虫』的祭祀,正如我们所见,是为农户们举办的祭祀。但是,得不到任何好处的工薪家庭也必须分担费用。虽然费用不是强制的,但大家都心知肚明,不出钱的话在平时生活中总会在一些地方受到刁难」 「…………竟有这样的事?」 「这场祭祀,是在本地农户那自私自利的既得权利之上实现的」 梦人带着嘲笑的意味,对皱起柳眉的熏说道,然后对下方正在进行的祭祀不屑地作出结论 「所以传统、诅咒、欺凌,它们之间有着剪都剪不断的关系」 梦人这样总结道,愉快地再次向祭祀的风景望去。 可是,再次将目光放回到祭祀之上的信乃步,眼中那熊熊燃烧的火把队伍,却不像以前那般令人欣慰了。 「…………」 猿枝万智在这一天,帮忙进行了本月第三次的葬礼准备工作。 本来这天是『送虫』的日子,但因为蜂害而决定终止祭祀。 聚集于此的大人们相互交谈说,这次说不定算是不幸中的万幸。准备葬礼的会场在弃谷聚落的边缘,比万智家还有小的一所房子里。在房门前聚集的人,有的传了丧服,有的连丧服都没穿,正各自为预定明天进行的葬礼做准备。 那个『弃谷』的婆婆突然去世了。 今天早上,附近的人发现婆婆已经冷透的尸体躺在被窝中。 先不提她是『御神子』,她的为人在这片土地上有口皆碑。住在当地的人,谁都不曾见过那个安详而善良而老婆婆发火或露出难看的脸色。 但据说老婆婆死时的表情非常扭曲。 据说,发现她的那位居民看到那张在痛苦之下极为扭曲狰狞的表情时,起初还不敢相信死的是『弃谷的婆婆』。 大家不约而同地说,那一定是『返咒』害的。 然后带着那样的传闻,前来准备葬礼的人们,全都像印证了那个传闻一般,胳膊上脸上被蜂蛰伤的部位贴着散发着膏药味的纱布。 以那天为分界线,蜂的数量急剧减少。 在根本容纳不下全体宾客,槅扇全部敞开的小小房子里,一边看着灯光之下的棺木与祭坛,一边搬椅子往院里摆的万智,甩头驱赶掉在耳边飞过的蚊子。 换做之前,外面肯定满天都是蜂在飞,别说让宾客聚集在外面了,甚至像这样在外面进行准备工作都不可能。 龙希的诅咒,柚本家的诅咒,已经结束了。 诅咒的根源被真木梦人带走了。肯定如梦人所说,他肯定也跟其他诅咒一样,最终被放逐到某个地方去了吧。 万智不愿说这样就没问题了,这说不定是对龙希的又一次背叛。 但是,万只看到那个化作『窝』的龙希脑袋后,还是觉得太惨了。她觉得那样的下场实在太惨了,而且完全不希望自己变成那个样子。 龙希的父母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变成了那个样子呢? 『弃谷的婆婆』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制作出了那样的东西呢? 面目全非的龙希,对此有没有什么意见呢? 一切的线索都随老婆婆的死而带走了,万智心中的这些疑问,再也无法得到大难。 万智心想,好歹能够知道答案的话,心情肯定会好上一些。 万智认为,是自己的生存方式,造就了那样的龙希。学校里的生活,与学姐们在一起的时光,都已经让她快乐不起来了。可是,身为一个胆小鬼,万智也不知道用其他的生存方式要如何活下去。 她看了看随着突然死亡将一切线索全部带走的老婆婆躺着的那口棺木。 在祭坛上的照片中,老婆婆正用那满是皱纹的脸露出温和地微笑。那微笑如万智在桥下的那段记忆重合在了一起,令万智猛然一颤。 ………… 几天后,警察来到弃谷与柚本本家。 警方告知,龙希的父母在车中沉入了邻县的湖底被发现。如此一来,一切线索都从万智眼前消失了。 后记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三册。 本书又在下从某付费自习室为大家呈上。最近我主要在自习室中进行写作。能够借到安静的座位实在太舒服了。 然后,下面是『后记』———— 尽管已经不知道这是写的第多少册书了,但『后记』总是让我苦恼不已。 本来我就不好动笔,而且性格上也不太喜欢把自己的近况告诉别人。 我不喜欢作品答疑之类的东西,而且该写的东西大致上在本篇已经写了,最关键是我知道有部分读者是从『后记』开始读的,实在不能爆太多的料子。 我创作的系列作品,文中就有负责解说的角色。 解说跟普及知识是他的工作。 我来解说的话,他就没工作了。 梦人就会失业了。 这不行。作家失业可不是闹着玩的…… ……。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三年八月 甲田学人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三册。 本书又在下从某付费自习室为大家呈上。最近我主要在自习室中进行写作。能够借到安静的座位实在太舒服了。 然后,下面是『后记』———— 尽管已经不知道这是写的第多少册书了,但『后记』总是让我苦恼不已。 本来我就不好动笔,而且性格上也不太喜欢把自己的近况告诉别人。 我不喜欢作品答疑之类的东西,而且该写的东西大致上在本篇已经写了,最关键是我知道有部分读者是从『后记』开始读的,实在不能爆太多的料子。 我创作的系列作品,文中就有负责解说的角色。 解说跟普及知识是他的工作。 我来解说的话,他就没工作了。 梦人就会失业了。 这不行。作家失业可不是闹着玩的…… ……。 最后,我要像参与本书制作的全体人士表达由衷的感谢。 尤其是直接照顾我的编辑和田老师,还有负责插画的三日月老师。 咱们改日再会吧。 二零一三年八月 甲田学人 在这里,我首先要感谢您阅读这本书。 初次见面的朋友,幸会。老朋友,好久不见。我是甲田学人。 让大家久等了,在此献上《诅咒》第三册。 本书又在下从某付费自习室为大家呈上。最近我主要在自习室中进行写作。能够借到安静的座位实在太舒服了。 然后,下面是『后记』———— 尽管已经不知道这是写的第多少册书了,但『后记』总是让我苦恼不已。 本来我就不好动笔,而且性格上也不太喜欢把自己的近况告诉别人。 我不喜欢作品答疑之类的东西,而且该写的东西大致上在本篇已经写了,最关键是我知道有部分读者是从『后记』开始读的,实在不能爆太多的料子。 我创作的系列作品,文中就有负责解说的角色。 解说跟普及知识是他的工作。 我来解说的话,他就没工作了。 梦人就会失业了。 这不行。作家失业可不是闹着玩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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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亚纪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拿着抹布与水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桶中的水荡漾的微弱声音,顺着走廊朝前走。 途中,她发现有扇门上有污渍,然后停了下来,弯下腰。 本来各户的门不属于公共区域,亚纪子不负责打扫,不过帮忙弄干净可以得到人家的感谢,也不会被抱怨,最关键的是她眼中容不下脏东西,平时只要发现总会用抹布擦干净。 亚纪子默默地准备擦掉黏在门上的————小孩子的手印。 (怎么又有了,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弄干净了一次) 亚纪子擦完之后站了起来,向前面的走廊张望了一番,只见前面所有的门上都好像被小孩子碰过泥水的手摸过一样,沾着手印。 「……」 亚纪子默默地一扇门一扇门将手印擦掉。 等到所有手印清理完之后,亚纪子提着一桶黑浊的污水,乘电梯下到一楼,将桶里的水倒进了一楼庭院饮水站的排水口。她静静地看着污水发出汩汩的声音,被排水口吸走,然后她用自来水将水桶和抹布清洗干净,准备放进了管理员室的洁具柜。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向公寓的公告板看去。 上面贴着许多印制的通知与注意事项。 亚纪子脸上的沧桑皱纹变得更深,对其中一张纸眯起眼睛凝目而视。 (尽管现在还没想过辞职,但果然还是不喜欢在这里工作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如果————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田瑞亚纪子今年已快五十四岁,为了帮丈夫分担压力,负责这所新建公寓的保洁工作,已经持续快两年了。 亚纪子就是对这个工作地点喜欢不起来。 她每个星期里有五天要从位于附近最大那条街道的自家搭电车来到这里工作。这所漂亮的公寓,建在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环境中,外观以白色为主,十分雅致,院地里铺着石砖。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岗岩风格的水池和人工瀑布。院地里各个地方安装着电灯,一到晚上就会点亮,焕发出白炽灯那种橙色的,如同佛灯一般平静的光亮。 公寓的整体规模也不是很大,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建在山里的疗养宾馆。这里风景好,环境也好,建筑还很新,很干净,不像那种怎么打扫都去不掉污渍的老房子,只要有人进行打理就能保持干净,很有保洁的价值。 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亚纪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拿着抹布与水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桶中的水荡漾的微弱声音,顺着走廊朝前走。 途中,她发现有扇门上有污渍,然后停了下来,弯下腰。 本来各户的门不属于公共区域,亚纪子不负责打扫,不过帮忙弄干净可以得到人家的感谢,也不会被抱怨,最关键的是她眼中容不下脏东西,平时只要发现总会用抹布擦干净。 亚纪子默默地准备擦掉黏在门上的————小孩子的手印。 (怎么又有了,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弄干净了一次) 亚纪子擦完之后站了起来,向前面的走廊张望了一番,只见前面所有的门上都好像被小孩子碰过泥水的手摸过一样,沾着手印。 「……」 亚纪子默默地一扇门一扇门将手印擦掉。 等到所有手印清理完之后,亚纪子提着一桶黑浊的污水,乘电梯下到一楼,将桶里的水倒进了一楼庭院饮水站的排水口。她静静地看着污水发出汩汩的声音,被排水口吸走,然后她用自来水将水桶和抹布清洗干净,准备放进了管理员室的洁具柜。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向公寓的公告板看去。 上面贴着许多印制的通知与注意事项。 亚纪子脸上的沧桑皱纹变得更深,对其中一张纸眯起眼睛凝目而视。 (尽管现在还没想过辞职,但果然还是不喜欢在这里工作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如果————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田瑞亚纪子今年已快五十四岁,为了帮丈夫分担压力,负责这所新建公寓的保洁工作,已经持续快两年了。 亚纪子就是对这个工作地点喜欢不起来。 她每个星期里有五天要从位于附近最大那条街道的自家搭电车来到这里工作。这所漂亮的公寓,建在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环境中,外观以白色为主,十分雅致,院地里铺着石砖。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岗岩风格的水池和人工瀑布。院地里各个地方安装着电灯,一到晚上就会点亮,焕发出白炽灯那种橙色的,如同佛灯一般平静的光亮。 公寓的整体规模也不是很大,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建在山里的疗养宾馆。这里风景好,环境也好,建筑还很新,很干净,不像那种怎么打扫都去不掉污渍的老房子,只要有人进行打理就能保持干净,很有保洁的价值。 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亚纪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拿着抹布与水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桶中的水荡漾的微弱声音,顺着走廊朝前走。 途中,她发现有扇门上有污渍,然后停了下来,弯下腰。 本来各户的门不属于公共区域,亚纪子不负责打扫,不过帮忙弄干净可以得到人家的感谢,也不会被抱怨,最关键的是她眼中容不下脏东西,平时只要发现总会用抹布擦干净。 亚纪子默默地准备擦掉黏在门上的————小孩子的手印。 (怎么又有了,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弄干净了一次) 亚纪子擦完之后站了起来,向前面的走廊张望了一番,只见前面所有的门上都好像被小孩子碰过泥水的手摸过一样,沾着手印。 「……」 亚纪子默默地一扇门一扇门将手印擦掉。 等到所有手印清理完之后,亚纪子提着一桶黑浊的污水,乘电梯下到一楼,将桶里的水倒进了一楼庭院饮水站的排水口。她静静地看着污水发出汩汩的声音,被排水口吸走,然后她用自来水将水桶和抹布清洗干净,准备放进了管理员室的洁具柜。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向公寓的公告板看去。 上面贴着许多印制的通知与注意事项。 亚纪子脸上的沧桑皱纹变得更深,对其中一张纸眯起眼睛凝目而视。 (尽管现在还没想过辞职,但果然还是不喜欢在这里工作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如果————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田瑞亚纪子今年已快五十四岁,为了帮丈夫分担压力,负责这所新建公寓的保洁工作,已经持续快两年了。 亚纪子就是对这个工作地点喜欢不起来。 她每个星期里有五天要从位于附近最大那条街道的自家搭电车来到这里工作。这所漂亮的公寓,建在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环境中,外观以白色为主,十分雅致,院地里铺着石砖。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岗岩风格的水池和人工瀑布。院地里各个地方安装着电灯,一到晚上就会点亮,焕发出白炽灯那种橙色的,如同佛灯一般平静的光亮。 公寓的整体规模也不是很大,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建在山里的疗养宾馆。这里风景好,环境也好,建筑还很新,很干净,不像那种怎么打扫都去不掉污渍的老房子,只要有人进行打理就能保持干净,很有保洁的价值。 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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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纪子脸上的沧桑皱纹变得更深,对其中一张纸眯起眼睛凝目而视。 (尽管现在还没想过辞职,但果然还是不喜欢在这里工作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如果————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田瑞亚纪子今年已快五十四岁,为了帮丈夫分担压力,负责这所新建公寓的保洁工作,已经持续快两年了。 亚纪子就是对这个工作地点喜欢不起来。 她每个星期里有五天要从位于附近最大那条街道的自家搭电车来到这里工作。这所漂亮的公寓,建在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环境中,外观以白色为主,十分雅致,院地里铺着石砖。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岗岩风格的水池和人工瀑布。院地里各个地方安装着电灯,一到晚上就会点亮,焕发出白炽灯那种橙色的,如同佛灯一般平静的光亮。 公寓的整体规模也不是很大,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建在山里的疗养宾馆。这里风景好,环境也好,建筑还很新,很干净,不像那种怎么打扫都去不掉污渍的老房子,只要有人进行打理就能保持干净,很有保洁的价值。 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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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亚纪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拿着抹布与水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桶中的水荡漾的微弱声音,顺着走廊朝前走。 途中,她发现有扇门上有污渍,然后停了下来,弯下腰。 本来各户的门不属于公共区域,亚纪子不负责打扫,不过帮忙弄干净可以得到人家的感谢,也不会被抱怨,最关键的是她眼中容不下脏东西,平时只要发现总会用抹布擦干净。 亚纪子默默地准备擦掉黏在门上的————小孩子的手印。 (怎么又有了,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弄干净了一次) 亚纪子擦完之后站了起来,向前面的走廊张望了一番,只见前面所有的门上都好像被小孩子碰过泥水的手摸过一样,沾着手印。 「……」 亚纪子默默地一扇门一扇门将手印擦掉。 等到所有手印清理完之后,亚纪子提着一桶黑浊的污水,乘电梯下到一楼,将桶里的水倒进了一楼庭院饮水站的排水口。她静静地看着污水发出汩汩的声音,被排水口吸走,然后她用自来水将水桶和抹布清洗干净,准备放进了管理员室的洁具柜。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向公寓的公告板看去。 上面贴着许多印制的通知与注意事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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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纪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拿着抹布与水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桶中的水荡漾的微弱声音,顺着走廊朝前走。 途中,她发现有扇门上有污渍,然后停了下来,弯下腰。 本来各户的门不属于公共区域,亚纪子不负责打扫,不过帮忙弄干净可以得到人家的感谢,也不会被抱怨,最关键的是她眼中容不下脏东西,平时只要发现总会用抹布擦干净。 亚纪子默默地准备擦掉黏在门上的————小孩子的手印。 (怎么又有了,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弄干净了一次) 亚纪子擦完之后站了起来,向前面的走廊张望了一番,只见前面所有的门上都好像被小孩子碰过泥水的手摸过一样,沾着手印。 「……」 亚纪子默默地一扇门一扇门将手印擦掉。 等到所有手印清理完之后,亚纪子提着一桶黑浊的污水,乘电梯下到一楼,将桶里的水倒进了一楼庭院饮水站的排水口。她静静地看着污水发出汩汩的声音,被排水口吸走,然后她用自来水将水桶和抹布清洗干净,准备放进了管理员室的洁具柜。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向公寓的公告板看去。 上面贴着许多印制的通知与注意事项。 亚纪子脸上的沧桑皱纹变得更深,对其中一张纸眯起眼睛凝目而视。 (尽管现在还没想过辞职,但果然还是不喜欢在这里工作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如果————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田瑞亚纪子今年已快五十四岁,为了帮丈夫分担压力,负责这所新建公寓的保洁工作,已经持续快两年了。 亚纪子就是对这个工作地点喜欢不起来。 她每个星期里有五天要从位于附近最大那条街道的自家搭电车来到这里工作。这所漂亮的公寓,建在远离都市喧嚣的自然环境中,外观以白色为主,十分雅致,院地里铺着石砖。院子里还有一个花岗岩风格的水池和人工瀑布。院地里各个地方安装着电灯,一到晚上就会点亮,焕发出白炽灯那种橙色的,如同佛灯一般平静的光亮。 公寓的整体规模也不是很大,就像是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建在山里的疗养宾馆。这里风景好,环境也好,建筑还很新,很干净,不像那种怎么打扫都去不掉污渍的老房子,只要有人进行打理就能保持干净,很有保洁的价值。 尽管居民之中有那么两三个怪人,不过他们的太太都擅长与人相处,人都很好。虽然整体来说是老龄人居多,但大多家里都有对年轻夫妇,小孩子也很多。尽管那些小孩子有的时候会搞点恶作剧,增加保洁的工作量,但人家毕竟是孩子,而且亚纪子本人看到那些孩子还会回想起自己孩子小时候和孙子的样子,反倒感到十分欣慰。 即便如此————亚纪子还是无法喜欢上这里。 这没什么原因。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冥冥之中的感觉」了。 亚纪子对这里怎么都喜欢不起来,却又怎么也无法说清楚为什么不喜欢。 就是隐隐约约有那样的感觉。 总有种,不祥的感觉。 每当亚纪子拿着洁具走在这所缭绕着令人羡慕的良好氛围,彰显高级气质的公寓中,总会莫名其妙地感到一种与眼中的光鲜景致截然相反的阴森感。而现在就是这种情况。有时,在忽然发觉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明明十分明亮的公寓走廊却总是莫名的昏暗。 她感觉,幽深的寂静就像要侵蚀自己的耳朵。 只觉就像走廊倾斜了一般的微微眩晕。清凉的空气一点一点地渗进皮肤,冷冷冰冰地侵蚀骨头,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然后,她就驱除了那种感觉。 眼前的是四楼的走廊。 右边能看到扶手之外的青山,左边是各家各户的房门,走廊直到最前面的尽头都一线笔直。 走廊很干净,那些房门里面也都住着人。 但独自走过这里的时候,就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畏惧,也弄不清所以然。 踏、 踏、 亚纪子戴着橡胶手套的手中拿着抹布与水桶,听着自己的脚步声与桶中的水荡漾的微弱声音,顺着走廊朝前走。 途中,她发现有扇门上有污渍,然后停了下来,弯下腰。 本来各户的门不属于公共区域,亚纪子不负责打扫,不过帮忙弄干净可以得到人家的感谢,也不会被抱怨,最关键的是她眼中容不下脏东西,平时只要发现总会用抹布擦干净。 亚纪子默默地准备擦掉黏在门上的————小孩子的手印。 (怎么又有了,明明两个小时前才弄干净了一次) 亚纪子擦完之后站了起来,向前面的走廊张望了一番,只见前面所有的门上都好像被小孩子碰过泥水的手摸过一样,沾着手印。 「……」 亚纪子默默地一扇门一扇门将手印擦掉。 等到所有手印清理完之后,亚纪子提着一桶黑浊的污水,乘电梯下到一楼,将桶里的水倒进了一楼庭院饮水站的排水口。她静静地看着污水发出汩汩的声音,被排水口吸走,然后她用自来水将水桶和抹布清洗干净,准备放进了管理员室的洁具柜。 走到一半,她停下了脚步,向公寓的公告板看去。 上面贴着许多印制的通知与注意事项。 亚纪子脸上的沧桑皱纹变得更深,对其中一张纸眯起眼睛凝目而视。 (尽管现在还没想过辞职,但果然还是不喜欢在这里工作啊) 这所公寓……有哪里不对劲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如果———— 一章 1 「一直以来承蒙照顾了」 「谢谢各位的支持!」 「今后也还请继续多多关照。想必你一定会很辛苦,还请加油吧」 「……多谢。不过,用不着搞这么大排场吧」 四月第一个周六的上午,空气之中仍残存着几许寒意。 地点是某市中心车站的检票口一角,尽管不比高峰时段,现在依旧人来人往。周围这些自己过去负责的作家们纷纷向西任鞠躬。结一边苦笑一边回应 「对不住啊,因为我个人的关系要跟大家告别了。大家要跟新编辑搞好关系喔。不过,我并没有被出版社踢出去,以副责编的身份继续帮忙的例子也不是没有,虽然形式改变了,今后也还请大家继续多多关照」 结也向大伙鞠了一躬。随后,她牵在手中的五岁儿子——克己也跟着她,说了声「请多多关照」鞠了一躬。周围的大伙忍俊不禁,结也不禁微笑起来。 今天是西任结搬家的日子。 将大学时代开始的兼职也算在内,结以编辑的身份在出版社已经工作了十年。现在,结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决定离开至今一直居住的市中心地带的高级公寓,搬到更加安静的郊外去。 十年的时光转瞬即逝。结原本的长发,为了照顾出生不久的克己剪短过,但现在又留长了。这十年来经历了许许多多,然而她每天十分拼命,以致那许许多多的事情没办法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回忆起来。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不光有他自己的努力,更多的还是因为她得到了其他许多人的支持。 聚集在车站为结送行的这将近十位作家,都是结直到不久前还在负责的作家,以及以前负责过的作家。 结辞职后,由于不再是正式员工,不再保留编辑一职,之前负责的五位作家会由分配的其他编辑来负责。不过,结本人仍以自由编辑的身份被该出版社雇佣,被分配负责那些作家的正式职员也都对此十分通情达理。不光是这样,她与一部分作家今后也仍以副编辑或责任策划的形式保持合作,工作内容与以前相比并没有实质性的变化。 虽然辞职了,但没有很大的变化。 恐怕结要是在出版社內发生了人事调动,带来的变化还要更大吧。 「不过,真的十分感谢大家」 结环视为自己聚集在一起的大伙,说道 「我自己也没想到,我会这么开心……」 结这样说着,禁不住有些害羞。周围又是一阵轻轻的笑声,然后还有嬉笑。 这些聚集在这里为结送行的作家,超过一半是男性,年龄服装全都五花八门。有古怪的,有平常的,有典型不注重仪表的,从外表上找不出任何共通点,也看不到他们之间的有什么男女关系,在旁人看来完全不像会聚在一起的同一类人。 其实,他们之中有出名的,有专心以此为业的,有并非本职的,尽管都能叫做作家,却又不尽相同。其中有非常讲究常识的,也有人们通常对作家印象中那种性格反常的。有的本职工作是公务员,生活态度比结更严谨,还有的连是怎么活下来都让人搞不懂,完全缺乏生活能力,每次见到都让人担心的人。 每日三餐都叫外卖或者吃便当的话倒还好,可她听说某位女作家只把蔬菜整个煮了之后撒盐来吃,顿时对此无言以对。那根本算不上素食主义或者减肥,不过那位以自己的观点将「健康」与「麻烦」放在了天平上,然后天平整个从台面上掉下去了。 有的作家还是美食家,生来就对饭菜非常讲究,尽管只是满足性趣,却拥有着职业级的厨艺。真是五花八门千奇百怪。不过,他们虽然乍看上去毫无统一性,却都同样拥有着创作小说的才能,也正是这一点让他们与结长久地聚在了一起。 结以前对他们十分照顾,也得到过他们的大力支持。 尤其是结在刚进出版社的时候,多少有些偏重于个人倾向,因此经常给他们添麻烦,也跟他们唱过反调。 奉陪公私不分的结走过这段时光的他们,能像这样来聚集起来为结送行,让结由衷地感到喜出望外。结并不自恋,自知做过其他编辑几乎不可能做得出来的事情,给大家添了很大的麻烦,这让她也感到十分惭愧,所以大家肯这样来为她送行,也让她心里轻松了一些。 「本来不光只是这样送行,还打算还计划拿出好久来在店里,给你半个践行会的」 在笑声中,在结做兼职的时代开始便十分照顾结的,年长的老练科幻作家——中井户氏,还是带着平时那条领带,一边无所事事地抚摸着圆圆的下巴,一边眯着眼睛这样说道 「毕竟还有小克己君在,不能那么闹呢。而且我们之中混得最成功的还未成年呢」 听到这话,大伙的视线聚向了轮环中的一个人。 在众人的目光之下,他默默地轻轻耸了耸肩。他留着自然造型的茶色头发,穿着三角套西装,拄着手杖。这样的形象十分奇怪,却显得跟牛郎一样,但他是一位年纪轻轻便跻身最畅销之列,性格极为反常的作家。 他端正的脸上,略微露出邪恶的笑容。 「新居要是有什么蹊跷就请告诉我」 「……真是的,别乌鸦嘴啊!」 这个不吉利的黑色玩笑,引得作家们全都笑了起来。 他绝非只是为了开玩笑才这么说的,但为这场饯别仪式增添了奇妙的趣味。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在结工作的出版社恐怖小说部门工作的,超喜欢恐怖故事的作家。 「……呃,那么大伙就送到这里吧」 看到五岁的儿子开始觉得无聊了,现场的气氛也完全暖起来,中井户氏凭着老麻雀的经验,开了个头 「愿西任小姐的新生活更加美好」 他举起双手,向周围环望 「大家鼓掌」 掌声在车站前面回荡起来。 「……很感谢今天大家来送我」 结深深地鞠了一躬,再次向为自己送行的大伙鞠了一躬。然后,她在载着掌声的送别之中,「走吧,克己」拉着儿子的手穿过车站的检票口,迈向了今后的新生活。 2 景色在窗外向后飞逝,电车从市中心向西奔驰。 克己背着装有喜欢的蜡笔与素描本的背包,正跪在座位上注视着窗外。结侧眼看着他,将放在腿上的包移到了台子上,在晃动地车厢内浏览印刷的原稿。 应着微弱的声音不断摇曳的窗外,最开始满是高楼大厦,不久之后映入的是住宅区,最后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片重山。在市中心,如同被水泥森林关在里面的生活过久了,不免偶尔觉得大自然已从这个世界消失,然而不过是稍稍离开一些,便能看到洋溢着自然风情的大山。结大概在半年前寻找迁居地点的时候,达成这条线路时便产生了这样的感觉,而她现在看到这样的情景,忽然回想起来。 结二十九岁,在主力出版社的恐怖小说部门担任编辑。 主要工作是恐怖小说的出版,还参与恐怖题材的小说、漫画的季度专刊,以及电影改编等衍生作品的相关工作。 难得的是,在她负责的作家阵营之中出了几位最畅销作家,也做过杂志稿件的写作与设计之类的事。考虑到现在的身份变成了自由编辑,以后准备将工作的比例偏重于在家可以完成的工作。 她原本并非恐怖作品的爱好者,而且不擅长应付可怕的东西。 只是,她从小就喜欢读书,在上学期间就应征了出版社的兼职,碰巧被分配到了恐怖作品的部门。 她现在依旧对可怕的东西应付不来,最开始踏进贴满可怕海报的编辑部时心里还只犯嘀咕。但 她在工作中成天泡在恐怖小说里,久而久之对恐怖小说也就适应了,并对恐怖小说萌生出了事业心之外的爱。只不过,她作为原作方,改编成的电影和电视剧是非看不可得,这样的工作如今依旧令她欲哭无泪。虽然现在口头或文字的恐怖故事能够应付,但还是害怕去看电影,表现出的害怕反应都成了爱好恐怖小说的同事和作家之间的一幢趣事,动辄就有人跟她讲恐怖故事。 她现在只有一个快五岁的儿子与自己相依为命。 在她肚里还怀着克己的时候,就跟丈夫离婚了。她跟丈夫在大学里一直在交往,毕业后便立刻顺利地走入了婚姻的殿堂,然而一旦婚姻生活正式开始,只能用「彼此都还太年轻」来解释原因所造成的矛盾越来越多,最后以丈夫出轨而告终,至今依旧没能取得联系。 她在神奈川父母,母亲在她上学的时候,父亲在她离婚后不久便病逝了。家人全部离去了,只留下年仅二十四岁的结跟刚出生的小宝宝两人无依无靠。在那之后,结在长期做兼职的出版社的厚意之下成为了正式员工,此后一直被编辑的工作与育儿的压力撵着跑,连喘息的功夫的都没有,埋头度日。 现在的情况也没有改变。为了生活,为了克己,结需要钱。但薪水降了,提升福利和薪水都变得困难了,她明知如此却依旧决定辞职迁居,确有相应的原因。 克己————小儿哮喘发作了。 事情来得很突然。结以前居住的公寓是离工作地点很近,很方便,但同时因为靠近干线道路,也沦为了受日常播报中需要注意的强日照下生成的光化学烟雾污染的重灾区。 无可奈何。 结别无选择,只能将年幼的克己一直寄放在保育所。她尽管对此十分愧疚,但一直以来都决定尽量视而不见。而克己的发病成为了让她转变想法的契机。 ……同事们都还在忙的时候,她一边道歉一边离开了出版社,到保育所去接克己。在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她才总算到达保育所,其他孩子甚至老师都已经回家,保育所里也一片漆黑。 在保育所漆黑的楼中,只有所长室的窗户孤零零地漏出寂冷的光线,而克己总会呆在那里。克己总是孤孤单单地跟所长在一起,低着头等待着结来接,结通常都是一边道歉一边将克己接回去,有时候接了克己之后还会继续去上班,第二天再把克己寄放在保育所里,带着依依不舍的心情再去上班…… 这就是她的日常生活。 她自己不可能对这样的生活不抱疑问。 每天晚上看到孤零零地在保育所里寂寞地等待自己的克己,每天早上看到大门口仿佛一肚子话想要诉求的目光看过来却不会任性的克己,她在离开保育所后的路上想要大哭的心情岂止一两次。 可就算这样,她为了生活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一切,在愧疚之中度日。可是一天晚上,她目睹到克己哮喘发作,不停地剧烈咳嗽,蜷缩在被子上无法呼吸的样子。于是这份视而不见的欺瞒,以不容逃避的形式摆在了结的面前。 用一种老掉牙的说法,结当时真的就感觉像脑袋被重重地打了一下。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悔悟。自己不过是一直在把「无可奈何、无可奈何」当做借口,向听话懂事但又是那么年幼的儿子撒娇罢了。 看到克己被送到医院后,戴上呼吸装置在病床上昏睡的样子,结感到了强烈的后悔。 克己看上去好小。 不,他本来就很小。只是事到如今才发觉。 我就竟然这么小的孩子感到那么寂寞,让他忍受那样的煎熬…… 结十分后悔。然后,在从急救医院的医生得到告知,哮喘的征兆以前就应该出现了,但可能他不想让妈妈担心一直都在瞒着的时候,结便下定决心,将至今积累起来的履历全部抛弃。 「妈妈,桥!」 「……嗯,有很多桥呢」 电车驶过架在河上的桥,结对向自己喊过来的克己答道。 每当过桥的时候,趴在窗户上的克己总会开开心心地告诉结。结都不知道克己是喜欢桥还是喜欢河,到了现在才搞清楚自己的孩子喜欢的是什么。 结只要稍稍开始沉思,克己就会担心,但克己总是很听话,很懂事,也很聪明。他喜欢画画,让人省心。可实际上,他这样是为了照顾总忙个不停的妈妈的感受,而过度察言观色,最终使得他有痛苦也不告诉妈妈。 结看着克己越快的侧脸,说道 「克己」 「嗯?」 「妈妈以前可能都没怎么听你说话,不过以后像这种事情,要多多地跟妈妈说喔」 「…………嗯……知道了」 克己听到结这么说,有些困惑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结现在能够清楚地看出来,那明显是在察言观色。但在以前,她会觉得「有个乖孩子真是帮大忙了」,认为自己身为人母做了充分的努力,可实际上大概不太对。 这次的事情沉痛地打醒了她,让她下定决心,以后必须好好地多关注克己。 她转变了思维,决定将克己的事放在首位来生活。就算金钱方面拮据一些,上下班要花两个小时时间,生活上也会变得不便,没有信心确定这样的决定究竟是否正确,但是…… 今天的搬家,是为此迈出的最大一步。 在郊外找处房子,到个空气稍微好点的地方。 结现在只求这次搬家能让克己的哮喘能有所好转。就算一无所有,首先将这作为一切的起点。 …………不知不觉间,结陷入沉思之中。 「啊!」 此时,克己突然叫了一声。听到叫声的结从混着悔恨的回忆与沉思中回到了现实。 「怎么了?」 「那边!」 只见窗外的景色已经完全变成了山间小镇的,电车正在这样的景色中开始驶向架在河上的铁桥。这条河并没有下流看上去的那么宽,但清澈的水汇集成纤细而又强力的水流,从好像山谷一样陡峭的下方流过,两边是久经冲刷的势头和碧油油的青草,俨然是一条充满清净感与生命力的日本风貌的河川 而让克己大叫起来的原因,便在这条河上。 哗啦、 哗啦、 哗啦、 许多红色的东西在河面上,正顺流而下。 那许多似曾见过的红色东西,犹如萧萧红叶,在河面上缀上了红色的斑点。它们交织在一起,顺着清澈河流向下漂走,在从电车的车窗内远远俯望的眼睛里留下了点点红色。许许多多鲜艳的纸人,漂啊漂,漂啊漂,若即若离,静静地聚集,散开,顺流而下。 那是…… 「妈妈,那是什么?」 「那个啊————大概是流雏」 对啊,是流雏。 「呃,就是把用纸做的人偶,顺流漂下的祭祀」 结已经好久没有去在意这些事了,三月到四月是女儿节祭祀的月份。 「像这个样子将纸人(雏)顺流漂下,然后许愿纸人(雏)将疾病、厄运带到河的那一头」 「喔」 听到结的解说,克己年幼的脸上露出好玩的老实表情,凝视着窗外的风景。 「是这样啊」 「要是能把克己哮喘的毛病带走就好了呢」 结这样说道,轻轻地将脸凑近对窗户盯得入神的克己,也开始凝望着流雏顺流而下的景色。 一方面因为结只有克己这么一个男孩子,一方面也因为结平时就很忙,所以长久以来都没有在意过女儿节。她连这片地区有放流雏的风俗都不知道,想到这里说 不定会有祭祀活动,估摸着等家搬完之后还有时间的话,就去看看放流雏的祭祀活动。 结漫不经心地想着这些,目光移向了流雏飘来的上流。 结和克己,就要搬到这附近来住了。 再不用多久,电车就会抵达那里了。 3 相比之下,这个日式建筑风格的车站本身很不起眼,还没有跨越显露的月台规模大,是一个像是无人站的小车站。 一下电车,清新的空气便迎面而来。一走出车站,背后便是大山,前方是一条路边七歪八扭向下延伸的坡道,路边有许多小店与民宅。这条路的尽头似乎是个悬崖,崖底有条布满岩石的小溪。 沿河有条较为宽阔的车道,土地虽然已经平整出来了,但正在进行着河岸悬崖的加强工程以及某项大规模工程,到处都是露天的施工现场,完全没有什么值得去看的景观。车站前面竖着一个画着地图大导览牌,在上面可以看到那工程似乎是横跨好几个车站的步道的一部分。周围有咖啡厅和餐饮店,还有算不上休息区也算不上土产商店的,出售当地商品的商店,整体比想象中的要整洁,规模要小一些。 另外令人在意的,就是民宅和旅馆很少,只有无穷无尽的青山环绕在周围。 从车站往外走上一会儿,在一片与店铺与设施集中的中心区域相隔不太近也不太远的位置,有一栋仿佛劈山而建的,还很新的中等规模公寓。 从马路到公寓大门的空间就像前院一样,从外面看上去十分雅致。 在门口好像石碑的招牌上刻着名字。 『锦绣山庄』 名字也好,从外面看去给人的感觉也好,这座建筑都给人一种疗养宾馆的感觉。这栋公寓共有五层,出于采光考虑在南侧建着阶梯状的阳台,是一幢白色基调的现代风格建筑,坐拥山中的自然风光,将河流尽收眼底。 虽然建筑物周围的院地并不宽敞,但有条人工小溪,用花岗岩铺着一个游泳池一样的浅浅水池,还有瀑布状的喷水系统如银幕般往池里撒着水。这借来的景致与傍边的树林相辅相成,营造出相当雅致的氛围。 要勉强能够到市中心去上班,还要在空气尽量好的地方,最好有一定程度的现代风格的租赁公寓……带着这么苛刻的条件,还要综合房租,周围的保育所、学校等设施来考虑,在经过几番寻找最终选定的候选之中,这里便是建成时间最短,还很漂亮的一处。但实际上,如果拿出等额的租金,可以游刃有余地租到附近的独栋房子,而且这里还有价格便宜的老旧民宅。但结现在没办法来维持整栋房子,而且面积大了之后还难以打理的老旧民宅就更不作考虑了。 成为自由工作者之后,很多工作可以在家完成,即便如此每个星期还是有一半的时间需要到出版社去。而且出版社定期就会有段非常繁忙的时期,她料定那个时候肯定要连日上班。整栋的房子或者老公寓还要花心思去在意那个期间的防盗防灾问题,这就完全比不上设备齐全的高级公寓。可要选高级公寓的话,大概就得被夹在环境和设备之间,在取舍之间必须达成某种程度的妥协了。结本来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她还是找到了这个环境、设备、价位各方面全都接近理想的公寓了。 当然,这里并不完全符合她的理想。这里与办公地点的距离超出了她的设想,而这就是她做出的最大妥协。 但是为了克己,结觉得这种事忍耐忍耐就能克服了,于是就下定了决心。 且不管那些琐碎的事情,久违的搬家难免会让她觉得好麻烦。要搬去的地方若是普普通通的公寓就够呛了,更何况还是树木环绕,落成不久的干净高级公寓。 「好了,到咯」 「到了?」 「嗯,到了」 「到了!」 结在新居前面这样说道,牵着克己的手高举起来,然后抡起牵着的手,与克己相视一笑。 结请的搬家公司的卡车,已经停在了铺着灰色石砖的公寓大门口,从敞开的卡车货仓之中,用保护建筑的塑料布铺出一条路,看得出正在往里运送行李物品。入口的自动门固定在了打开的状态,边缘用打包材料做了保护。踩在塑料布铺的路上,一走进去便看到服务台摆出了「外出中」的牌子,可正好有个穿灰色工作服的老人正单手提着一个圆鼓鼓的垃圾袋在服务台的管理人室门口,正要开锁。 「您好。那个,我是今天……」 「啊?啊啊,搬进402室的房客是吧。稍等一下」 老人进入管理员室,麻利地打开了窗口的玻璃门,从窗口朝着结探出身去。 「呃,随便找个时间就行,待会儿请在居住者名册上签名。到时候会跟你讲解垃圾处理与设备之类的事情。另外,如果邮箱里放了前面房客的东西,麻烦交到管理员室来保管」 「啊……好的,我明白了」 「那边是你儿子么?真可爱啊」 这位将白发压入业务帽中的老管理员,在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对克己挥了挥手。克己有些认生,半边身子藏在结的身后,但还是很有礼貌地问候了声「你好」,鞠了一躬。 「这孩子真乖呢。啊,我叫田端」 「啊,非常感谢」 「行李已经送到了喔」 「嗯,那我先去那边了,待会儿再来」 说完,结便带着克己便与亲切的管理道了别。他们离开后便上了电梯,电梯上周全地安装了摄像头,从监视器上能观察轿厢内情况。到了四楼之后,从南边数第二个房间402室便是结与克己今后开始新生活的小家。 所有东西差不多正好整个时候全部搬运完毕,然后结向正在等待的搬家公司工作人员说明了衣柜等大型家具的摆放位置。清点完东西,在文件上签完字,工作人员离开之后,这个堆满纸箱的二居室突然之间安静了下来。 这个落成不到两年的房子里,墙壁、铺在地上的木地板都是白色的,由于十分干净,就算跟人说这房子一直没人住都没什么不好相信的。承载着在以前那个家的生活的大部物品,现在都还没有拆箱,整个房子给人空荡荡的感觉。 在这样的屋子里稍事休息之后。 「……接下来要忙起来了」 结鼓足干劲。 「克己,妈妈稍微去下管理员先生那边,你在这里等一下吧」 「嗯」 结打开装绘本与玩具的箱子,对克己留下这句话之后便离开了房间。她乘电梯下到一楼,前往管理员室。在路上她看到了邮箱,想起了管理员说的话,然后从格子状的邮箱中找到了自己房间的,打开来瞧了瞧里面。 跟市中心的房子不一样,里面并没有被广告塞满。 上次的房客的邮箱里完全没有东西。结兀自点了点头,关上了盖子。 她转动目光,会后看到了通知居民用的公告板。结属于会提前熟读说明书的那类人,她走过去通览上面的内容。张贴在上面的,有卫生与防火设备检查的通知,还有当地活动的告示,然后还有关于噪音和垃圾处理的通告。虽然上面那些东西与这附近的高层公寓里贴的没什么不一样,不过性格严谨的结还是认认真真地通览了全部内容。 ……就在这个时候。 结的目光忽然停在了其中一张通告上,随后紧紧地被它吸引住了。那应该是公寓管理员制作的通告,与其他以通告格式打印的告示差不多,不过结花了足足几秒钟才将上面的内容看明白。 语言自然很清楚。 内容也很清楚。 但意思却莫名其妙。在上面,用冷冷冰冰平淡无奇的印刷字体,这样写道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管理员』 ……………… 透着几分不祥的寂静,在周围弥漫开来。 附近一个人也没有。 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但是,结实在难以理解,开始如字面意思那般想象这张通告的内容,而就在此刻。 她感觉到…… 不知从什么地方…… 好像有双眼睛…… 正盯着自己—————— 结感到不寒而栗,愣在了原地。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提心吊胆地,默默地对周围空无一人的景色(从今天起就要住进来的公寓的景色)环视了一番。 4 『……嗨,西任小姐,邮件我看过了。你还真是抽中了一个有意思的签呢』 「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事情啊,真木先生……」 结将那张『通告』拍成照片,附在邮件后面发过了,电话没多久便回过来了。在还没有完全拆完包裹的客厅里,结听到那个无比愉快的声音,侧眼看着正在画画的克己,腻味地回应道 「我不是在看玩笑,真的很不舒服啊……这都怪真木先生,送我的时候说那种话」 『我显然是无辜的啊。不过这种情况的确是我想要的,你的指责我就甘愿领受吧』 电话里那含笑的声音还十分年轻,然而却毫无青涩的感觉,语言狡诈而镇定。 今天早上,他也参加了送行。 对结说「新居要是有什么蹊跷就请告诉我」的,就是他。 真木梦人。 当今恐怖小说的领军人物之一,年轻的畅销作家。 他凭借处女座《咒验》,在结所工作的恐怖小说部门拿到了新人奖,而当时真木还只是一名初中生。由当时编辑部最年轻的结来担任真木的编辑,并让真木商业化出道,此后真木便在年轻人之中爆发性地博得了人气,包括翻拍成电视剧、电影等各种作品改编源源不断地进行,乃是一名超人气作家。 初中辍学的同事离开本家的他,现在也只有高中生的年龄。但他打扮老成巧舌如簧,沉着的态度有些有些令人火大。身穿三件套西装,手持拐杖,这是他独特的标识形象,在媒体上抛头露面之后,依旧广受好评。 虽然结辞去了出版社的工作,现在已经不是编辑之身,但依旧着手有并主导着一些影视改编工作,因此现在依旧作为副编辑留用,能够给作家一些建言。将要从正式员工编成自由业者的时候,结都没想到能够得到如此丰厚的待遇,而原因便在于真木。 在这一层含义上,真木可以说是结的恩人。 所以,结的心中藏着对他的感激之情,不过————这次的事情要扣分,但还是不说出口来了。 该说,他不愧是能够跻身畅销作家之列的人,是个相当古怪的家伙。他外表看上去那种十分成熟,但态度桀骜不驯,一点也不可爱。而且,他对外演绎着善于交际充满魅力的形象,但本性却糟糕透顶,只对关系特别好或感兴趣的人才会暴露本性,而且还有特别孩子气的一面。 这样的他,用含笑的声音说道 『不过,西任小姐你不也觉得这件事挺有意思的么?』 「这个嘛……倒不否认。好歹我也是恐怖作品的编辑啦」 结被真木看透,勉为其难只好承认。 看到那个通告后,结觉得很不舒服,心情静不下来,但过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心情也随着时间镇定了下来,如今都有闲情拿来当料子玩赏了。所以,她就按照真木「有什么蹊跷就请告诉我」的希望,拍了照片发了邮件。这就算还来几句感谢,也不会遭报应的吧。 「话说,亲身尝试来给作家提供素材,不觉得是编辑的楷模么?」 『确实』 真木笑了起来,接着问道 『那张通告是什么意思,你问过管理员了么?』 「我很害怕就没有问啊!当时!」 『原来是这样』 真木呵呵一笑 『哎,没准弄清楚了之后,会发现真相其实非常的无趣,所以还是凭自行想象吧。那或许是最可怕,最有趣的呢』 「我讨厌可怕的东西啊……」 『既然如此,建议你还是赶快把事情弄个明白吧。自古以来,妖魔鬼怪诅咒一类离奇现象,在真面目揭穿之后便会立刻丧失力量。就是这样的定势呢』 「喔」 『我在小说里不也写过么?』 「嗯……是啊。这我很清楚」 结叹着气回答了真木。 他——真木梦人的代表作为《诅咒系列》,其中的题材囊括了形形色色的『诅咒』,那些全都是不辱这代表作的真才实学。他年纪轻轻,便对诅咒等超自然现象,包括民俗学、都市传说再到各种怪谈方面,有很深的造诣。以他本人的话来说,他在上初中时不去上课,最后将空出来的闲余时间投入到了那些东西上面。结之所以将那张『通告』拍成照片发给真木,一方面是如自己所说向作家提供素材,但也不仅仅是这样。她也期待着从博学多识的真木口中听到能让自己放心的话来。 「真木先生,你知不知道什么与之类似的故事?或者说……有没有那种,乍看上去很可怕,实际上根本没什么的那种笑话?」 『那种笑话是有的呢。不过这种东西,我也是头一次看到』 「在官方网站募集的鬼怪故事里面,没有关于这张通告的故事么?」 『没有的吧』 「那么,你对这张通告的真相感兴趣么?感兴趣的话就请来查一查吧」 他正在出版社管理的官方网站上,向民间募集鬼怪故事。他对鬼怪故事的收集十分热衷,虽然不是很多,但遇到特别在意的稿件甚至会亲自前往调查。 『我觉得,目前还是不要揭开谜底比较有意思』 「是这样啊……」 『我是说目前。如果之后还有更可怕的发展,我就考虑一下』 「求你别说啦」 真是乌鸦嘴。 『啊,对了。虽然不是高级公寓的故事也不是笑话,不过我有一些相近的关于通告的怪谈呢』 「诶,可怕么?」 『非常可怕。要听么?那是发生在某灵异点的事情……』 「我不想听!」 结连忙打断了真木。真木在电话那头笑了起来。 「真是的……」 结确说了几则工作上的确认事项之后便挂了电话,叹着气将意识放回到还没收拾好的客厅之中。 跟那个比自己小十多岁且性格恶劣的作家对话,根本得不到任何安心,感到觉得自己被捉弄了。可是,会去在意跟人这样说话,而且自己送让门让人捉弄,这些事让她感觉自己好蠢,倒是让心情轻松了一些。 她转过身去,看到自己打电话的时候还在客厅中间乖乖画着画的克己,现在已经将注意力转向了绘本。克己刚才趴在地上用蜡笔画过的素描本,现在放在了地上,上面画着一只穿红色和服的女儿节人偶。用母亲偏爱的视角来看,那人偶画的很有小孩子的风格,画的很好。 「克己,你在画人偶么?」 结问了一声,克己从会本质上抬起脸。 「今天在河上看到的那个?」 「……」 可是克己没有回答,面对着结的注视,露出有些畏缩的表情,默默地将敞开的素描本拉向自己身边。 结觉得他的样子很可爱,便压在了他的身上。 「小 气鬼,给我看看又不会少块肉」 「唔唔!」 结咯吱咯吱地挠起克己的两肋。克己痒的受不了,一边笑一边在地板上打滚,结一边笑一边继续挠痒,两人就这样,在欢乐的笑声中在新居的客厅里亲密地嬉戏起来。 ? ………… 西任克己的心思,比她母亲所想的还要细腻。 在其过强的感性之下,人的强烈感情会在眼中染上『颜色』。 譬如说,非常愤怒的人就是红红的,就好像唯独那个人身上装上了有色滤光镜一般。 虽然不是任何情况,任何时候都是这样,但就是有那样的时候。 非常悲伤的人就是蓝蓝的,非常疲惫的人就是黑黑的。 他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此事。他总是乖乖地,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因此自然就不怎么说话了,而且他本来就没觉得其他人看不到那个『颜色』。他的感性,有时会在他画画的时候反应出来,但也只是以「将人物的脸涂上奇怪的颜色」形式来表现而已。另外还有一方面的体现,那就是他作为非常精明地领会大人想法的「乖孩子」的一面。 妈妈和保育所的老师变成红色或者黑色的时候,他都能明白,所以领会之后就乖乖的了。 妈妈和老师是大人,而且很辛苦,所以不能给她们添麻烦。 他不能让妈妈和老师操心。觉得不能做让人讨厌的事情。 克己心想。 妈妈为了我拼命的工作,很累很累。 老师要照顾大伙,非常辛苦。 我虽然很寂寞,但必须忍耐。 我……必须做个乖孩子。 ………… 克己总是像念咒一样在心中这样告诫自己。 在保育所里,妈妈一直不来接,其他的小朋友都被接走了,老师们也全都回家了,直到天色变得一片漆黑,好寂寞好想哭的时候,克己还是想着咬牙坚持,拼命忍耐。 因为他觉得,自己要是给妈妈再添不必要的麻烦,妈妈一定会更加辛苦,变得更加更加的漆黑,变得可怕,最终病倒住进医院。 在更久以前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克己记忆犹新。他对快要变成黑色的妈妈提出任性的要求,让妈妈十分伤脑经,不久妈妈便生了病,住进了医院。 在从保育所回家的路上,听到非常疲惫不堪的妈妈说不能履行答应他去游乐园玩的约定后,本来非常开心的克己一气之下甩掉了妈妈手,逃掉了。他很生气,很伤心,哭的稀里哗啦,觉得自己被欺骗了,开始讨厌妈妈了————然后就一直藏在公园里。当时在下大雨,妈妈在瓢泼大雨中找了好几个小时,后来没多久就患上了非常严重的肺炎,病倒住进了医院。 克己好害怕,好后悔。 他想到,妈妈可能会就此丧命,而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他不停地向神明道歉。当时充满内心的恐惧于后悔,来他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疮疤,随时都会回想起来。在那以后,克己只要看到妈妈身上发生不好的预兆,就再也不会任性了。 他认为,自己必须做个乖孩子。 他向神明忏悔过,答应过,再也不会任性了,所以请救救妈妈。 他遵守着这个约定。 现在也一直遵守着。 温柔,乖巧,心思过于细腻……这就是西任克己。 而现在,克己的眼中…… 这个新家———— 一开始,有着从未见过的『颜色』。 那是……影子的颜色不一样。 不是红色,不是蓝色也不是黑色,但又跟紫色明显不同,就像无论怎样都无法彻底混合的,难以以语言正确描述的颜色。 建筑物的影子,有那样的颜色。克己曾经在公园里重重摔倒,小腿被摔得外出血加内出血,感觉这影子就跟当时刚刚形成的瘀斑有些相似。 那个『颜色』,只在最开始看这个建筑的瞬间,看到了几秒钟。就像克己喜欢的错觉画上,那种一直盯着一个颜色之后留下的残影一般,缓缓地漫漶消失,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正常的公寓。 克己头一次在人类之外的东西上看到了『颜色』。 虽然总感觉那个『颜色』有些讨厌,但重新一看却又看不到了,而且妈妈指着公寓,一副非常开心的样子,所以克己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过。 他什么也没说,就像平时那样。 不可以因为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让妈妈担心。 ………… 二章 1 第二天。 结把上午耗在了拆行李和工作联系上,到了下午拿出了昨天买的小型烤点心礼品盒当做伴手礼,出门问候搬家后的新邻居。 「克己,我们出门吧」 「嗯」 她计划问候同层以及上下的住户,带着儿子两个人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走。但没过多久,结便发现了这个公寓另还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情。 空房间————出奇的多。 尤其是结搬来的第四层尤为突出。这栋楼的四楼总共有六个房间,但除了结入住的房间之外,只有靠楼层两端的房间门口插进了名牌,但似乎没人住的样子。正下方的房间也没有人,各楼层的空房间的比例都不太一样,不过最上层的第五层全部入住。她问候了正上方名叫富田,看上去十分沉稳老妇人,但四楼两端的房客就没办法了。结隔壁401室的人似乎外出了,另一头406室里面虽然感觉有人,但没有开门。 到头来,她没办法顺利地问候邻里,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家。 「真遗憾,大家都不在呢」 「既然出去了,就没办法了呢」 「……是啊」 克己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那口气总感觉好像明白些什么。结摸了摸他的脑袋,虽然是感觉白跑了一趟,但更多的是感到无法释怀。于是结带着这样的心情,和克己回到了家。 但就在结来到了自家门前,准备掏出钥匙的时候,从电梯那边传来了热热闹闹的交谈声,转头只见四楼走廊上走来一对提着购物袋的母女。 「……请问,莫非您是401室的?」 「啊,是的!」 对方带着一个跟克己差不多年龄的女孩,是一位略显张扬的年轻母亲。结向她搭腔后,她看着结,回以肯定的回答。 「那个,卧室……」 「啊!莫非你们是新邻居?」 「啊……是的。刚才本想打算问候一声,可家里似乎没人」 那位母亲笑得很欢快,明亮的声音充分地表现出了活泼的性格,回应了结的问候。结曾经是一名文学少女,后来也一直维持着沉着的性格,喜欢贴近实用的打扮和款式。而对方与结截然相反,外表言行都充分地表现出了热辣少女风。那位母亲手中牵着的女孩也穿着俏丽的衣裳,发型十分时尚,虽然并没有不时被网络或者电视上揶揄的那种夸张程度,但充分体现出了母亲的审美观,包括那略显强势的地方在内,就像杂志上的模特一样可爱。 「那便是你儿子么?哇,我的邻居也是一位妈妈啊,让我们好好相处吧。啊,我叫五十岚,五十岚今日子。她叫华菜。华菜,快打招呼」 「你们好!」 叫华菜的女孩精神满满地深深聚了一躬,向结打了声招呼。结也做了自我介绍,并催促克己打招呼,不过克己站在结的身后,只是轻轻地鞠了一躬,说了声「你们好」。 「真是的……不好意思,这孩子太腼腆了」 「哪里哪里,不是很可爱么。是吧?」 结不由自主地道了歉,但今日子却没有在意,满面笑容地将脸走了过去,观察害羞的克己。洋溢着能量的今日子,就这样一鼓作气地缩进了距离,她的交际能力让结都不禁有些畏缩,但至少没有引起反感。 今日子就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 「啊,对了。如果有空的话,我们要不要带孩子一起去公园?」 「咦,去公园么?」 「没错没错,不远。我也准备放下东西之后带孩子去玩的呢」 突如其来的邀请,让结感到十分困惑。今日子用提着购物袋的手指向自己的女儿,说道 「难得两个小朋友聚在一起,就让他们一起玩吧」 「咦,可是……这么突然,没关系么?」 「没关系的啦。而且住在这里其他妈妈们也都让孩子们在那里玩的,正好可以给你们介绍一下。啊,当然不方便的话只好算了」 结虽然对这十分突然的发展感到吃惊,但听完冷静下来之后想了想,发现不是什么坏事。 「呃……那就有劳了」 「太好了,就这么定了!请稍微等一下喔。走了,华菜!」 「嗯!」 结刚一答应,两人便提着沙沙作响的购物袋,风风火火地跑向了401室。结愣愣地看了她们一会儿,然后低头看了看刚才被对方的气势震慑住而没能给出去,仍旧提在手中的伴手礼的纸袋。 「……克己。虽然有点突然,要不要去玩?」 「唔…………嗯」 认生的克己犹豫了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我会加油的」 「加油吧,但愿能好好相处」 结对克己老实的回答略微苦笑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来鼓励他。 就这样,走廊之上突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了结合克己两个人。就在此时,结并没有想到什么,只是不经意地转向了什么————然而就是这不经意的瞬间,差点没把她的心脏吓得蹦出来。 406室门,微微地打开了。 「!?」 她注意到了。 在那惊厥的瞬间,只闻嗙的一声钝响,门关上了。 ——咦? 留下了结的吃惊,走廊上再次变得鸦雀无声。结呆呆地愣在了原地,凝视着走廊的一头,然而刚才应该还打开着的406室的门,现在却像墙壁一般纹丝不动。 「………………」 ………… …… 2 结初次见面时对401室的居民——五十岚今日子这个人的第一印象,并没有什么不对。 她出生在一个父亲是制造商董事,母亲是专职主妇的,非常富裕的家庭。她与街角的无数朋友度过了儿童时代,然后度过了光辉而又欢乐的高中生活,最后随便上了个短大(短期大学)毕业之后,借助父亲的关系工作过一小段时间,然后就结婚了。 她跟丈夫是上班时在职场认识的,丈夫是一个认真的商贸公司营业员。硬要说的话,丈夫的公司在靠近市中心的地方,当初选择在方便上班的地方租了套公寓,但丈夫的父母几年前遭遇意外而过世,然后便继承了这套公寓。虽然上班有些不方便,但后来还是搬到了丈夫生养的这个小镇来。 今日子自懂事之前便是这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从来不会担心人际交往,也没有什么困扰的事情。毋宁说,她自己完全没有那种概念,反倒是给人添的麻烦要多得多。 身边的人似乎觉得她少根筋,但实际上她也知道自己只求安逸痛快,不会去想复杂的问题,而实际上也正是如此。她的爱好是聊天还有打扮。每天要花超过两个小时来梳妆打扮,总是早晨四点半就早早起床了,可就算这样还是无法把家里打理得尽善尽美。不过他的丈夫支持她,对她说「比起家漂亮,我更喜欢老婆和女儿保持可爱」,她自己的妈妈倒是有些意见,不过她没有理会,做家务的时候都念着打扮,每天过的十分拼命。 这样的今日子,带着今天刚刚认识的新邻居——结,来到了附近的公园。 她领着结去见同住一所公寓关系很好的其他带孩子的母亲,让孩子们去玩,然后大人们站着聊天。她见结带来的孩子和自己的女儿年纪相仿,觉得正好合适就直接邀请了。就像事先约好了的一样,公园里已经有五位母亲了,他们都是公寓的居民,交往特别深。她们也都带着跟华菜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孩子们上的也是同一所保育所。所以今日子想象,结可能不单单只是一位新邻居,今后可能会打很多交道。 这个地方给人的感觉,与其说是公园,更像是广场。 从公寓出发往山的方向走,没走多远便来到了一个小型神社前面的广场,在边缘设设置着游乐用具与长椅。这个地方不算整洁,也没有经过维护,被树木包围着,十分宽敞,到了一定的时候就会变成神社举办祭祀的会场。虽然这里平时是附近小孩子的游乐场,但这种郊外毕竟这里不同于市中心,不必专程跑到公园去也不乏能玩的地方,平时使用这里的就只有住在那所公寓带小孩子来玩的人了,而且现在除了今日子她们也没有别人。 「华菜,快向大伙介绍克己君」 「嗯……那我去了。这边来!」 到了公园之后,华菜在今日子的号令下,握住克己的手,把克己拉向了游乐用具那边的其他孩子们。大概是因为性格内向,克己显得有些拘谨。看到克己这个样子,今日子开心地眯起了眼睛。 「好可爱」 她看到内向的小男孩,心情就会平静下来,但看到内敛的女孩就恨不得揍上去。今日子的丈夫虽然在工作方面很可靠,但在个人方面硬要说的话,算是内向的内省。 话虽如此,但果然如她判断的一样,结跟自己都是带着那么大孩子的妈妈。 在年龄上,结要大三岁。她一下子萌生出了亲近感,管结叫「结小姐」,同时也希望结能不要顾虑,从「五十岚小姐」改口管自己叫「今日子」。总之,已经成功地让她改口叫「今日子小姐」了。今日的思维很单纯,就是朋友越多越好,关系越近越好。她总是痛痛快快地挑明自己的事情,也会直来直去地问对方的事情。结最开始对此非常不知所措,但没过多久便跟今日子打成了一片,开始谈论自己身边的事情。 「哎,这么说,结小姐是位单身妈妈啊,一定很辛苦吧。我的朋友中也有几位这样的呢」 今日子她们一边用余光盯着正在玩耍的孩子们,一边打开了结说本来用作搬家问候的礼物却多出来的点心,相互拉起了家常。 今日子跟其他的五个人也是这样拉近关系的。包括今日子在内的六个人中,除了一个人之外,其他人的丈夫都是原本就住在附近的本地人,是在公寓落成的时候搬进来的。算上搬到公寓后的这两年,已经做了十来年的朋友了。 今日子还希望结也加入自己这圈人之中。 带着同龄孩子的妈妈搬到了隔壁,这让她心里着实踏实不少。如果可以,希望她能长期相处下去。现在,这个公寓里的妈妈朋友能够增加,让他十分开心,在场的各位肯定也是这么想的。 而且今日子个人也纯粹对以前几乎没有接触过的类型的人充满了兴趣。听说,结在出版社上班,从事书籍出版的工作,这对今日子来说仿佛就像另一个世界的话题,让今日子十分吃惊。 「结小姐,你可真聪明啊」 「哪里,我并不是聪明,只是从前就很喜欢书,很阴沉罢了」 「你太谦虚了,又要踏踏实实的工作一遍又要照顾孩子,真的很了不起啊。我超尊敬你啊。那种事我都不敢想象」 「这个嘛……其实我也觉得难以置信。当时突然就只剩下我和小宝宝两个人,然后就只能拼命地……」 「哎」 大家对结的境遇都十分痛心。 住在这里的大伙,年龄都差不多,也是拥有差不多年纪孩子的母亲,想必都能够设身处地的考虑结的感受。 「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说吧。我家先生在政府工作,有需要的话说不定能够帮你摆平呢」 「啊,好的……」 208室的盛小姐这样说道。她是调皮的大和君的妈妈。她带着细框眼镜,是个看上去十分能干的年轻妈妈,应该说话算数。 「非常感谢」 「不过特殊对待肯定是要不到的呢。盛小姐对补助方面很了解,有兴趣的话可以问问喔」 大伙七嘴八舌地对畏畏缩缩的结说道。 「有人就得到过帮助喔」 「没错没错」 「尤其是公寓里上了年纪的人,很多人都在拜托盛小姐呢」 实际上,盛小姐的丈夫十分可靠,所以很多人得到过帮助,而且盛小姐自己也是个热心快肠的人。一时间,讨论转移到了大个头戴眼镜当公务员的老公值得依靠的话题上,之后变着话题一直聊了下去。 就这样,营造出了一片迎接新邻居的祥和气氛中。 今日子也十分积极地加入到了闲聊之中,一边笑哈哈地迎合太太们的闲话,一边潜意识中不由得心想 ——今后要是也能一直聊这种开朗向上的话题就好了。 ? 从结论上来说,有有收获。 结觉得这是个好的开端。虽然这场闲聊不在结的安排之内,但一聊就不经意聊到了傍晚。想到要做的事情还有许多没有做,但并不觉得这些时间白白浪费掉了。 她心情很好。在开心而有意义的闲聊之后,感觉十分轻松舒畅。 在搬过来的时候有几件特别在意的事情,其中难以逃避的便是人际关系。很多时候不住进来是弄不清情况的,而且很容易发展成致命性的问题,但这一次没准开了个出乎意料的好头,让结的心情不由得轻松了起来。 她心想,要感谢今日子小姐。 今天在公园里相互攀谈的年轻母亲们,感觉关系很好,而且人都很亲切。可以说,让她不安的事情消除了一件。邻里之间能够和平共处,真是再好不过了。 而且,孩子们也在一起融洽地玩耍。 结回到公寓之后,一边在桌子上打开笔记本电脑确认邮件,一边向在客厅地上画画的克己问道 「和小朋友们玩得怎么样?」 「嗯……意外的,开心」 「是么,那太好了呢」 结对若有所思般停下手的克己呵呵一笑 「和华菜搞好关系了?」 「……嗯,大概吧」 「真是个能干的孩子呢」 「……」 克己没有回答,就好像在害羞一样板着个脸。 华菜可能是听了妈妈的交代,在公园里玩的时候,她各个方面都表现出大姐姐风范,十分照顾克己。虽然同岁,但华菜的确要比克己大四个月左右,没准她就是想当姐姐呢。结在感到欣慰的同时,也感到十分感激。其实结很担心,内向的克己搬过来之后能不能好好地交到朋友。 现在,结心里的石头算是放了下来。 怎么说呢,以前都没怎么太想过的地方都开始担心了。 以前觉得,克己应该不是那么让人操心的孩子。现在跟工作稍稍拉开了一定的距离,因此内心也空出了一定的空间,以前完全没有余力去想克己的事情,现在却源源不断地流入心中,同时也感到这一桩桩一件件,就像是把以前没有的关心弥补回来似的。 她觉得以前被生活和工作压得透不过气来,完全没有将意识放在克己身上。她又想,如果自己是个经济条件更宽裕,在时间上有富余的妈妈,会拿出多少分去关爱克己呢?能够为他付出爱么? 「……」 这样的想法,在不经意间溜进心里。 其实她知道想这些也没用,在为这种事开始烦恼之前,便将想法从脑中驱散了。 她知道,这不是应该考虑的事情。这无非是将以前的一切全盘否定罢了……不光否定了自己曾经做出的错误选择,还将许许多多支持自己的人的好意,以及至今一直苦苦忍耐的克己本人的努力与温柔也全部否定了。 为了答谢他们,现在必须向前看。 被这么多人支 撑的自己如果还那么消极,就太对不起大祸了。幸运的,她现在看到了通向美好未来的资本。 那是让包括昨天向自己负责的作家抱怨了一大堆,最后还被拿来捉弄的『通告』在内,这所公寓里今后还要让她一直在意的许多琐碎小事,如今仿佛也全都烟消云散一般的,名为『人』的资本。 结觉得,自己总是享受着人缘的福……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最重要的婚姻不能算在内。 可她转念一想,若是没有那场婚姻,自己也不会拥有克己了。生下克己,便是这场婚姻之中,也是自己人生之中最幸福的事情。结有时会被许许多多的事情压得透不过气来,因而迷失了真正最应该在乎的东西,但若有人问她,她现在活着是为了什么,她会回答是为了克己。至少现在,她会紧紧盯着克己。 「克己」 结停下了正在操作笔记本电脑的手,向拿着克己看去。 克己正拿着蜡笔,在地面上铺着大开页的素描本,默默地画着画。 他的画看上去,似乎是今天的公园。公园里的游乐用具,神社的石鸟居,正在玩耍的孩子们。克己在画自己的时候,总会用喜欢的绿色画笔来涂上男孩子的衣服,所以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另外,旁边还画了个女孩子。 结看到那话,不由得欣慰地笑了起来。 那果然是华菜吧。克己虽然什么也没说,但那颗稚嫩的心还是十分在意女孩子吧。 结禁不住笑出声音。 然后,她突然发觉。 在素描本的一段,画着一个尤为醒目的,穿着和服的女孩子。 那大概是跟昨天一样的女儿节人偶。他那么喜欢那个人偶么?结看着那个画,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歪起了脑袋。 「……?」 3 星期一,保育所的入园日。 本来已经万全准备好了,可一大早还是慌慌张张。这一天,是头一次让克己在这个小镇的保育所上学。由于下决心搬家的时期过晚,一心想着要能尽快编入保育所,所以很多方面都做得十分勉强,等这件事结束之后,才可以说这次搬家的事告一段落。 由于这个地方保育所的名额并不紧张,而且保育所的老师非常亲切,所以在一些小的方面得到了通融。这里是这个镇上唯一的保育设施,跟市中心很多没有户外空间的保育所不同,拥有安装有大型游乐用具的庭院,设施齐全用地充足。 虽然是第一次上学,不过在搬到这里之前带克己跟这里打过招呼,所并不是第一次来保育所。而且在距离上徒步也花不了多长时间,可以走路接送,这也已经和昨天见过的妈妈们约好了。虽然现在慌慌张张也是由于那个原因,但也算是令人开心的意外情况。 虽然没有制服,但克己已经将崭新的指定的黄色帽子和背包戴在头上,背在背上。 结打过招呼办完手续离开办公室,与克己道别之后,克己便被打算继续照顾他的华菜拉着手走掉了。 「我走咯,晚上再来接你」 「……嗯,再见」 结笑着送走了克己。 她突然感觉,在保育所能以这么平静的心情与克己道别,这可能还是头一次。 保育所的门口,对结来说素来都是抛开孩子的存在以及罪恶感,强行让自己投身工作的地方。克己在保育所有没有朋友,在里面发生过怎样的事,她都没有亲眼去看过。以前,保育所对于结来说,是个几乎完全陌生的地方,而结一直以来都是把克己留在那种地方,独自离去。 但今天不是那样。 她看到了克己的身影,还看到了他的朋友,而且也能够在日落之前来接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让克己独自留到最后一个,直到里里外外全都变得一片漆黑之后再去接克己。这是让结最为欣慰的结果。 她的心情很轻松,很愉快。 这是个很好的结果,感觉总算可以从自责中走出来了。 百般苦恼之后决定离职,决定之后还是犹犹豫豫不敢断定决定是否正确,在迷茫中搜索搬家的取出,在忐忑中办理手续,最终走到了这一步。她曾十分不安,不知道这个选择是否正确。但是她觉得,既然能怀着这种清爽的心情将克己送到保育所,并维持着这种心情离开,至少当前可以确信辞职和搬家是无比正确的。 结感到一身轻松,心中本来存在的大石头已然消失,想来这种感觉已经十几年不曾有过了。将克己托付给保育所然后离去的自己,脸上的笑容并不是强颜欢笑,这让她感到开心不已。 该检阅的邮件,该打的电话,该些的稿件……在与其他母亲三三两两分别的回家路上,她在脑中开始计算接下来要做的工作。留下克己投入工作,竟然一点罪恶感也感觉不到,这种释放感让她的脚步,乃至全身上下都十分轻盈。 然后,在结回到公寓的时候,她轻轻地哼着歌去看看了看邮件。她对碰巧在那里遇到的老人问候了声「你好」,然后打开了邮箱盖子。她并未特别在意,取出收到的信和明信片,然后当场扫过上面的署名。 「……」 但就在此时…… 她忽然感觉到身旁……有双眼睛。 刚才问候过的老人,正站在落在信件之上的视野边缘。 老人额头中央有颗黄豆大的黑痣,穿着皱皱巴巴的白衬衫和棉布裤子,脚上还有一双破破烂烂的脱鞋。他头发几乎全白,个头很矮,在满是深深皱纹的脸上,两只深深凹陷的眼睛张得滚圆,就像蜡人像一般一动不动地杵在结的视野边缘。 并且…… 盯、 正目不转睛地,凝视着结。 结起初以为是搞错了,但老人在视野的边缘一动不动。 她不禁停下了确认新建的动作。那个感觉不到丝毫生气,表情犹如能月面具般纹丝不动,直直凝视着自己的老人,让结渐渐感到不安,最后结下定决心向他抬起了脸,问道 「请问,有什么事么……?」 随后是一阵沉默。 「………………」 「………………」 两人相互凝视,短暂却又漫长的沉默让不安逐渐膨胀。随后,老人终于微微地张开了嘴,就像快要坏掉的机器一样低声问了一声 「…………你……是外面来的?」 「咦?」 在想到回答之前,结首先感到的是困惑。 「呃,怎么了……」 「你是外面来的吧」 老人看着困惑的结,当即断定。然后当他断定的同时,他的眼睛极力地向上挑,然后甚至能听到声音地深吸了一口气。 随后 「外人滚出去!」 老人以可怕的声音,怒不可遏地冲着结怒吼起来。 「!!」 门厅的空气颤动起来,激烈地回荡。遭受了莫名其妙的怒气与怒吼,结在恐惧与混乱之中一时丧失力气,不知所措,脑子变得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外人……」 老人仍摆着那愤怒的表情,大步朝惊呆了的结走过去。 「滚出去!」 然后,结被推了出去。只闻咚!的一声,结什么也没办法思考,什么也无法理解,无助地打了个趔趄,撞到了身后邮箱的盖子上,跌坐在地。 「————!!」 她无法呼吸,背上一阵钝痛。 惊吓,混乱……手中的信件洒落在地。 ——什么!?怎么回事!? 完全搞不懂,心中只有恐惧。 她在从未体会过的恐惧之下浑身发软。面对怒不 可遏,挡在自己面前喘着粗气俯视着自己的老人,她只能背靠着邮箱,拼命地缩紧身子来保护自己。 呼——、 呼——、 能够听到头上传来的,老人喘着粗气的声音。 那呼吸中,显然充斥着非比寻常的怒气。老人对包头紧缩的结盯了一会儿。 但是…… 「赶快滚出这个公寓,听懂了么!!」 最后,他口气强烈地扔下了这句话,放过了结。他转过身去,上气不接下气地用那双快要坏掉的脱鞋发出粗暴刺耳的声音,离开了结的跟前,并离开了门厅,最终消失不见。 「…………………………」 随后,是鸦雀无声的沉默。 结完全一头雾水,身体只顾颤抖着,心脏都快裂开了。 她浑身冷汗,手和脚还在抖个没玩。可是,她害怕继续一直留在这个地方,于是用颤抖的手将掉落的新建集中在一起捡起来,抬起含着泪的眼睛,拖着颤抖的脚步离开了门厅。 她吓得快要哭出来……那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达到房间的这一路上,她一直胆战心惊。她拼了命地抗拒着来自周围的恐惧,逃进了自己的家。 进电梯的时候,她发现显示电梯内情况的监视器似乎有些故障,画面十分模糊。 怪现象来的时间点非常不巧,以致不起眼的小事都让结胆战心惊。结提心吊胆地坐上了电梯,总算到了家门口,抖个不停的他好不容易才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几乎连滚带爬地栽进了家门。 之前的开心情绪,全都瞬间消散了。 ——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啊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我究竟做了什么。我不认为我在不知不觉间得罪过什么人,根本没道理被初次见面的人这样粗暴对待。 结瘫坐在玄关瑟瑟发抖,拼命思考,但是完全想不通有什么理由让自己遭受那样的待遇。不久之后,她的心从彻底的害怕状态中平静下来,渐渐开始觉得那是对方蛮不讲理,也渐渐开始生气了。 「受不了……那个人怎么回事啊!」 结粗暴地打开了笔记本电脑,在余悸之中开始进行计划内的工作。然后,她还顺便给前些天捉弄过她的真木梦人发了封撒气似的邮件。 『真木先生您满意了吧,我遭遇到横沟正史写的那种乡间恐怖情节了啊!』 发送。 狂妄的灵异作家…… 『继续顺利发展,接下来就是杀人事件了呢』 到了下午发来了一封邮件。 但结没有立刻读到这封不谨慎的回件。 此时,结正在外出。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 4 111号室。 在这个比a栋还有略小的b栋中的一套房间里,两岁的男孩子正坐在客厅的地上,在大屏幕的电视前面玩耍。 宽敞的客厅布置十分简单,摆着矮桌子,铺着毛茸茸的厚垫子。打制成柜子的墙面上留出空间做了个大型电视架,柜子和抽屉都上了锁,不让小孩碰到里面的东西。 为了防止小孩遇到危险,这个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但也因此显得有些寂冷。空空荡荡的地板上,杂乱地摆着孩子从玩具盒里拿出来的玩具,上午的综艺节目的声音不断从电视机里空泛地传入到莫名空荡的空气中。 小男孩坐在电视机前,正在玩耍。 他现在只有一个人。从大窗透过蕾丝窗帘洒在客厅里的淡淡光线中,男孩子正在推着玩具汽车,只有近在咫尺的电视机的声音和屏幕上的光,或嘈杂或闪烁地落在孩子身上。 家里没有其他人。 照料他的母亲,用婴儿背带带着不能留在家里的妹妹,出门买东西去了。 现在,家中只有男孩一个人。 男孩一个人看家,妈妈去买东西了。这样的短暂画面,在这个家的上午经常出现。 男孩子默默地玩耍。 …… 静静停滞的空气中,唯有电视机的声音。 男孩在这个冷清的家里,默默地看这家,推着玩具车。 他乖乖地自己跟自己玩,乖乖地等待妈妈和妹妹回来。 「…………」 时间缓缓过去。 周围十分平静……这平静的时间仿佛会永远持续下去。 不知不觉间,电视里热闹的综艺节目,变成了平淡的新闻。 屏幕中只有一个男性播报员,正在念着什么。 但…… 忽然…… 「—————————— ———————————————————— ——————」 播报员的声音,然后以及电视机的声音,就好像突然坏掉了一样,变成了尖锐刺耳的高频电子音。 那声音不是很大,但明显是平日里不会出现的怪声。 电视机前的男孩发现不对劲,从手中的玩具抬起脸来,向电视看去。电视屏幕上,之前放映的图像就像坏掉了一样发生错乱,不是还会卡住。 在荧幕上大比例放映的男性播报员的脸,在偏红的彩色躁点之下被得乱七八糟,就像被强力的病变所侵蚀一般分崩离析,最后画面静止不动。 坏掉了,不动了。 画面定格在了坏得毛骨悚然的镜头上,电视里传出坏掉的高频电子音…… 静静地。 静静地。 一边侵蚀着耳朵与精神,一边如同倾轧一般,静静地……流入到客厅的空气中。 妈妈不准他去碰电视。所以男孩子孤零零的一个人,在客厅之中摆着不安的表情,环视空无一人的家中。 「…………妈妈」 在尖锐地充斥着空气,震动着鼓膜的平静怪声之中,男孩子呼喊起了不在家中的妈妈。 他当然没有得到回音,他的身边只有充满怪声的寂静。 男孩站了起来,飞快地跑到了客厅门口的房门前。大门没有上锁,她自己也能够打开。他就像吊在门把手上一样,将把手往下按,使尽全身力气将装有弹簧的门来开。 吱吱吱……门开了。 门打开后,外面是一条长长的走廊。 一片死寂…… 昏暗的走廊上,那空气淤滞就像多少年没有流通过似的,令人浑身发紧。 左右两侧是关闭着的门,走廊笔直地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那扇静得令人发憷的玄关门。 「妈妈」 男孩子踏上昏暗的走廊,走向妈妈买东西回来时总是进来的玄关。 他背对昏暗的客厅,留下那充斥着刺耳怪声的空气,踩着还很蹒跚的脚步,顺着这条被离奇诡异地被寂静所吞噬的昏暗走廊,跑向玄关。 就在此时…… 喀嚓…… 走廊中间的门,突然毫无征兆地,随着微弱的声音打开了。 男孩停下了脚步。他面前的那扇门似乎是没有关牢,锁自动就开了,然后那扇门缓缓地动起来,打开一条小缝之后便悄无声息地停了下来。 那是浴室的门。门已经不动了。 那细细的缝隙中…… 一片死寂…… 黑漆漆的,悄无声息。 「…………」 男孩站在走廊上,直直地盯着那扇无缘无故打开的门。 他感到奇怪,感到不安,仿佛时间停滞的短暂沉默在走廊上弥漫开来。 男孩与细细打开的门缝中透出来的黑暗,相互注视。 男孩子的视线,只是无所作为地被渐渐吸入深邃的黑暗中。 ————就在此刻。 嗖、 在黑暗之中,有个煞白的什么东西动了起来。 就像鱼从黑暗的水中穿过一般,在那短短的瞬间,好像湿哒哒的某种白色东西,从门缝中露出的黑暗中闪过。 男孩子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他飞快地跑向那扇门,凑近门缝中透出的,不祥的幽深黑暗。 「妈妈?」 他呼喊了,摸到了门。 门被小小的手推开,缝隙变大。可里面的黑暗即便被走廊上的微光冲淡,依旧无法完全看到头。里面黑黢黢的,就像灌满了黑色的液体。 静谧。 无声。 什么也看不到。 但是,刚才依稀看到的,在黑暗中闪过的某种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张煞白的脸。 「妈妈」 男孩子……迈出了脚步。 朝着门里面……走了进去。 朝屋子里…… 朝黑暗中…… 然后———— 喀嚓…… 传来微弱的声音。 门…… 静静地……关上了。 …… ? 到了下午。 「……嗯?」 正在写杂志稿件的结,突然察觉到外面传来的骚动,停下了正在打字的动作,略感诧异地从笔记本的屏幕上抬起脸来。 那是救护车的警笛声,另外恐怕还有消防车的。 ——附近出什么事了?火灾么?声音特别近,搞不好是这栋公寓出了事。 想到这里,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把脚渗进放在玄关的鞋子里,出门一看究竟。 旋转灯的红光正在闪烁,能看到一楼以高龄人为主的许多居民也出门来看清楚。结从这样的气氛中,感觉到了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于是也乘电梯下到了一楼。院地之中聚起了一道小规模的人墙,人们远远围观着l型楼栋的副楼一楼。 ……出什么事了? 她从人缝中向那边看去,只见一楼一角的房间敞着门,几名急救队员正站在门口。 ……莫非有人急性病发? 结心里这么想着,向周围扫视。随后,她在人墙的一角发现了昨天在公园里打过照面的一位母亲,走上去问道 「棚桥小姐」 「啊,西任小姐」 她没取下围裙就从104室出来了。这位个子偏小,剪着短齐波波头,戴眼镜的妈妈向结转过身来。 「出什么事了?」 「我也不清楚……」 棚桥小姐摇了摇头。然后她们俩一同向敞开的门看去。 「可是听说好像,小孩子……」 「小孩子!?」 因为结自己也有小孩,听到孩子出事难免会变得过于敏感。听到棚桥小姐示意可能是孩子出了事,结浑身冒起鸡皮疙瘩,惶恐不安地向门那边看去。 「住在那里的松野小姐……有个两岁的儿子……」 棚桥小姐刚这么说到一半…… 哗…… 周围突然躁动起来,抬着担架的救护队员,还有在救护队员搀扶之下,几乎像被推搡着一般乱甩着头发的年轻太太,慌慌张张地从里面出来。 担架的毯子下面,有个小小的隆起。 毯子将下面的东西盖得严严实实,一丁点也没露出来。 「!」 「幸彦!」 结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随后骚动的人群之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锐喊声。被急救队员搀扶着离开房间的那位太太,甩开了急救队员的手,就像发了疯一样大叫着扑向担架。 「啊!!」 担架大幅度倾斜,担架上的东西卷着上面的毯子滚了下去。 让担架脱手的队员急忙扶稳了担架,里面的东西短暂地从担架与毯子下面露了出来。 那是…… 骨碌…… 打湿而下垂的头发,以及 煞白发涨的额头。 露出来了。 人墙之中不论男女全都惨叫起来。 在骚动中,那位又哭又喊地紧紧抓着担架的太太,再一次被队员们推开,然后担架上的东西再一次被遮了起来,在众人的目送之下抬进了急救车。 「………………!!」 结就像浑身冻结了一般,呆呆地望着这一幕。 她什么也说不出来,思维彻底停摆。 耳朵里,从人墙中捕捉到了…… 「又来了啊……」 「又来了……」 窃窃私语的声音。 ……诶? 结茫然地看了看身边的棚桥小姐,就像在问「这是怎么回事」一般。与结私募相交的棚桥小姐,一时间回望着结————最后什么也没说,冷冷地移开了目光,望着地面。 ? ……傍晚,到保育所去接克己的时候,她碰巧在公寓院地里听到了老人们的谈话。 有个男孩死了。那位母亲把孩子留在家里去买东西,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回到家,然后男孩就死在了浴室里。 发现的时候,浴室的水龙头完全敞开,男孩子倒在地上,流水不停拍打着男孩的脸。据说是溺亡,可能是打算从水龙头接水喝,结果莫名其妙就发生了意外。 还有就是———— 「又来了」 这样一句话。 结只是而然听到,不清楚「又来了」是什么意思。 她能够预料得到,感觉这种事只要在网上一查就能马上清除。 只不过,她不想去查。现在————至少现在,她还不想知道那种事。 ……………… 三章 1 「……老婆,丫头,我回来了」 「爸爸回来了喔。老公,欢迎回家」 「爸爸,欢迎回来」 紧日子的丈夫,五十岚真沙辉回到了家里。 他体型精瘦,配戴眼镜,虽然看上去好像没什么体力,但他其实在初中和高中都在踢足球,在大学也在踢室内足球,所以实际上并不尽然。 然而那与外表不符的充足体力,经过了因经营而连日奔波之后,回到家时最终还是消耗殆尽。就是在今天这样的日子里,好不容易回到了家里。但遗憾是唯独今天这次回家,也没办法像平时一样完全放松心情去开心。 「呐」 今日子和女儿华菜一起从客厅出来,说道 「信息看到了?但没见你回复」 「……嗯」 真沙辉叹着气点了点头。 真沙辉在外面虽然表现得善于交际,但在家里会显示出本来的性格,变得极度沉默寡言。他本来便十分内向且神经兮兮。今天,公寓里一个两岁的孩子意外身亡了,那一家人从真沙辉懂事时起就跟真沙辉家住的很近,以前还是同学,所以这个消息令真沙辉的心情非常沉重。 说实在的,真沙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尽管他通过不懈的努力,表面上表现得善于交际,但是在不懂怎么去安慰别人,而这给他自己留下了苦恼。 所以,真沙辉索性不再去想了。 虽然场面话要怎么说都没问题,可他觉得要真正能够说进老熟人的心里,恐怕怎么说都不对。他碍于过多的真挚与羞涩,以至于反而说不出口了。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这性格很麻烦。 「心情很沉重……」 「是啊,真可怜……」 「可是,非做不可」 非做不可的实情应该还很多。譬如葬礼,很多很多…… 来到玄关的华菜,似乎也因为认识的孩子再也不在了,心情十分被悲痛,表情十分黯淡。 「爸爸,小幸彦他好可怜」 「……是啊」 真沙辉同意女儿的看法,硬是驱策着疲惫不堪的沉重身体动起来,默默地将华菜抱了起来。 ? 104室的门打开了。棚桥令子来到玄关,迎接因工作缠身,一如既往工作到深夜转钟才进门的丈夫。 「欢迎回来」 「咦,你没睡?怎么了?」 由于回来很晚,丈夫——和也小心不发出声音,悄悄进了家门。换做平时,和也会担心进门的声音把屋里的人吵醒,去卧室看看儿子的睡脸,而妻子都不会到卧室里来。今天他看到妻子一直醒着等待自己,立刻察觉到出了什么事情。 「听我说,松野家的……」 「阿淳么?」 和也一边用手指解开工作时一直保持的刘海发型与领带,一边反问过去。111室的松野淳一也是和也的发小。他们在同一片地区出生长大,小学和初中都是同年级的同学。这样的朋友,和也还有不少,虽然没有关系好到可以称作死党的朋友,但彼此之间从小时候便关系融洽,打了很久的交到。 「那个松野家的,幸彦君……」 听到妻子说的话,和也禁不住惊呼出来。 死了。留守事故。才两岁。正可爱的时候。 他在感到吃惊的同时,并没有觉得此事事不关己。和也的孩子才三岁,他根本不想想象这种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和也是公认的爱操心孩子的人。他总希望尽可能长久地陪在孩子身边。他的事业虽然成功,但身为餐饮连锁店经理被海量的工作缠身,总感到这是命运的讽刺。正因为和也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听说有孩子去世的消息,哪怕只是稍微想象一下都会发自内心地感到恐惧,甚至全身冒鸡皮疙瘩。 「……怎么会这样。这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嗯……」 夫妇站在走廊上,看着彼此忧郁的表情。 他好想看看儿子的睡脸,就像平时一样将门打开一条缝,向卧室内窥视。走廊的光线照进了卧室,在昏暗中,儿子——凉从被子下面露出可爱的脸,正甜美地睡着。 从凉一出生开始,在凉熟睡时戳他柔嫩的脸蛋,对于与沉重工作为伴,抽不出时间的和也来说,便是为数不多的幸福。他不敢想象这份要幸福从手中溜走。如果真的变成那样,那自己肯定会活不下去的。光是想象一下,他便感觉眼眶发热,泪水几乎要跑出来。 「阿淳他……肯定很难过吧……」 他想起青梅竹马的脸,想象着她的心情,和也叹了口气。 「嗯……这倒确实没错……」 但听到这话的令子,做出回答时却遮遮掩掩。和也觉得奇怪,把脸凑过去看着自己的妻子 「怎么?有什么不对么?」 「该怎么说呢……其实太太要更……」 「啊,嗯。应该是感到自责吧」 「这倒确实没错……松野太太是一个人看着两个孩子,而且丈夫连一根指头都不动。真是很辛苦啊」 「……是么?」 和也觉得话锋转向了出乎意料的方向,微微颦眉,看着妻子的脸。 「到了晚上,我去看了看松野太太…………她的脸被打得很厉害」 令子没有看和也的眼睛,低着头难以启齿一般这样说道。听到令子的话,和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其实不只是今天,以前也好多次看到她浑身是伤……」 「……」 「所以,我有点担心……」 和也听着她说话,什么也没说。 他虽然喜欢为小孩子操心,但那是别人家的事,他没有评论的权力。只不过,他那种回想起来那位发小凶神恶煞的脸,以及特别大男子主义的性格。 ? 「你是怎么看着孩子的!」 下午接到联系的丈夫——淳一,在日落之后回到了家,一看到面色憔悴的妻子就涨红了脸,二话不说吼了过去,同时重重地朝妻子脸上扇了一耳光。那重重的一下,甚至将妻子打飞出去。 阻止他的,是直到之前还一直向太太询问情况,并不断加以指责的医生和警察。 在那之后,警察对淳一说「希望谈一谈」,医院方也说「请详细说明」,但淳一却怒气冲冲地直接离开了。太太被暂时放回家,直到深夜转钟,丈夫也没有回家。 「…………」 公寓的111号室,没入于幽深的漆黑之中。 深夜,连门旁的玄关灯也没开,脸门上镶嵌着『松野』的门派都看不出请。就是从这样一套房间,能够微微地听到孩子从一头穿出来。 在漆黑的家中,婴儿正在哭泣。 玄关,走廊,客厅……笼罩在空洞黑暗之中的漆黑居室之中,只有婴儿的哭声回荡着。在这套居室之中,只有一间卧室透着模糊的光亮。 里面是妻子,佐知。 婴儿的声音也是从这里传出来的。在栏杆包围的婴儿窗中,小宝宝正激烈地哭喊着。面对着宝宝,佐知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铺着软木垫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地深深低着头。 她的左半边脸已乌红发黑。她在医院里进行了护理,贴上了纱布,但也无法完全掩盖住变色的部分,现在搭在垂下的头发下面。 她裂开的嘴角上也贴着纱布,纱布上渗着血。 被刘海遮住的眼睛无比昏暗,目光呆滞地盯着放在腿上的手。她的手中,正握着一辆玩具车。 这辆孩子以前喜欢的玩具卡车现已经丧失主人,孤零零地握在母亲手中。 幸彦在满周岁前就很喜欢作业车辆。 他早上一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寻找这辆最为喜爱的玩具卡车,每天都很宝贝地抱在怀里。 佐知觉得他是个乖孩子,也很爱撒娇。 他以前一离开母亲就会哭,让佐知十分困扰,可是到了两岁之后就开始能够用玩具车一个人玩了,几乎就想忘记母亲一样沉迷其中。 ——是啊,幸彦终于两岁了。 幸彦开始有自己的智慧了,让佐知能够稍微轻松一点了。他最开始是个什么都离不开人照顾的小宝宝,而且佐知怀了第二胎生下来,一时间感到真的手足无措。 但在她听到幸彦稍微能说话之后,感到非常的欣慰。 她刚开始有些自信,觉得自己能够将幸彦还有妹妹美幸抚养下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幸彦死了。就在目光从幸彦身上移开的片刻。 为什么要移开目光。 为什么要抛下孩子。 你不爱孩子么? 负责这件事的医生和警察,然后还有丈夫,全都指责她。一个爱孩子的母亲怎么做出那种事来。就是因为没有尽到责任,就是因为不爱孩子,才会酿成这样的惨剧……她对此无话可说。 那句「不对」都没有说出来。 没有那种事。 我不想那样的。 那是我珍爱的宝贝儿子。 可是,幸彦是在她没有照顾到的时候丧命的。在这不可动摇的事实面前,在死去的孩子面前,佐知没办法寻找任何借口。 她爱着幸彦。 也打算尽到责任。 本应如此才对。 她对自己的孩子并非漠不关心,至少要比把一切推给自己的丈夫——淳一要爱孩子。 从事土木工作的淳一,对小孩子完全不感兴趣。 最开始佐知觉得他很有男子气概,是个值得依靠的男人。他对工作与交往都十分热心,交友也很广泛,但实际结婚之后却发现他对家务完全不感兴趣,将一切全部扔给了佐知,一根指头都不动,而且有的时候还会心烦气躁,不但会破口大骂,甚至还会诉诸暴力。淳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佐知没过多久便对夫妻生活感到疲惫,但生性认真乖巧的她决定忍耐并顺应。因为,她自己的父母也是这么过来的。然后幸彦出生了,生活变得更加忙碌紧迫,但她很疼爱这个儿子,也就勉强在儿子的支撑下继续忍耐了下去。 生下第二个之后,状况变得更加严酷。 淳一只是一味要求佐知将这个家打理得尽善尽美,自己却不帮任何的忙。 淳一这个做丈夫的,恐怕根本不知道平时佐知和孩子们过的事怎样的生活。 面对这种不负责任的丈夫的指责,佐知不禁感到十分反感,心里很想「你究竟知道什么」吼回去,但她面对幸彦的死,没办法说出这卑鄙的借口。 因为,的确是佐知害死幸彦的。 杀人凶手……丈夫的谩骂,狠狠地扎进了佐知的心脏。 他说的没错。佐知除了哭,什么也做不到。 她被巡逻车送回家之后,就一味地一个人呆着,不跟任何人说话,只是一个劲地哭泣。 幸彦。 可怜的幸彦。 对不起。对不起。 佐知不停地哭,不停地哭,哭肿了眼睛,流干了泪,到了半夜仍旧空洞地张着那双眼中充血的眼睛,眨都不怎么眨地进行着手中的玩具。 在这个满是儿童用品的儿童房的正中央,在这个许许多多的东西都已丧失主人的房间里,母亲一个人握着孩子触碰过的玩具,久久地坐在地上。 她承受着小婴儿回荡在屋内的哭声,今天遭受的无数非难与谩骂在心中反复重放。 「对不起……」 话语从她干枯的唇缝间,零落出来。 她在向自己的儿子道歉,向因为不注意而丧命的儿子道歉。 毫不知情的医生、警察,然后还有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现身的丈夫对自己的谩骂,仍旧在脑子里不断回响。 然后还有……自己对自己的指责也是…… 杀人凶手。 本应彻底枯竭的泪,再次渗了出来,满溢而出。 2 事故过去一晚。 这实在不是开玩笑的情况。结在后来读过了真木的回信,但并没有继续回信。她今后都不打算提这件事。 虽然这是她先主动提出来的,觉得自己来打断不免有些失礼,但她对此已经有了过于痛彻的感觉,不再觉得这是那种能够轻易拿出来说的话题。在自己家里,两岁的儿童意外身亡……不以为然地去谈论这种事,未免太不谨慎了。这种事换位思考一下都觉得好可怕。最关键的是,虽说因为外出而把两岁的小孩放在家里,遇到那种情况想阻止也阻止不了,但结也无法束之高阁地来看待这件事。 在各种意义上,那都不是能够够轻率谈及的话题。 虽然有很多地方令她想不通,但她不忍去谈论,也不想去谈论,更害怕去谈论这个话题。 早上,她送克己去了保育所之后,与已经认识的母亲们打了下照面,但彼此的态度都显得十分声音,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当然也没有谈及那起事故。只不过,从以前就相互认识的母亲们似乎在谈论之后将要举办的葬礼,而几乎只有结一个人被排除在外,结反而不想妨碍她们,就选择尽快抽身离开。于是,结就没有在保育所门口跟妈妈们继续聊下去。 在临走之际,她向克己问道 「克己,在新的保育所里过得开心么?」 「嗯」 克己经常顾及结的感受而含糊其辞,不过这次坦率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再一次被华菜拉着手,跑进了保育所里。克己现在的健康的样子,对结来说算是唯一的些许慰藉。 「……接下来」 结将这些许的慰藉藏在心里,转换心态,离开了保育所。 不管怎样,结还有许多必须完成的工作。就算没有这场事故,也不能一直在这里闲聊下去。 结尽量不去在意那件事,尽量将心思放在工作上,转变意识模式。鉴于搬家以及届时需要面对的大堆杂事需要处理,所以本来周一三五要去上班的安排推迟到了下个星期才开始,留给了她一定的喘息时间。但工作就是工作,不会因为休息而减少。 结从保育所回去的路上,绕道去了趟邮局。 她要寄出工作相关的信件。为了送克己去保育所而一起出门的时候,结挎在肩上的包中就已经塞满了预定寄送的信件。 邮局在车站附近。那个邮局规模很小,是一栋似乎最近才改建完成的箱型建筑,好像是个分局。结从保育所徒步来到那里,将大量的信件提交到了只有两个的窗口之一。在她要求发件的之后,受理窗口中的大婶看到了心尖上的住址,突然向她问道 「哎呀!你是住那栋公寓的?」 「咦」 结虽然有些困惑,但还是承认了。 「呃,是的……」 「看你不是这附近的人啊。你是最近才搬过来的?」 「嗯」 窗口的业务员大婶将信件晾在一边,就像个人商店的亲切守店人一样跟结攀谈起来。 结点头回答,露出有些困扰的笑容。 她的邻居今日子也是这个样子,她心里想着,搬到这里来之后总是这种事情呢……可她略带苦笑地回答之后,大婶却突然压低了声音。当结听到大婶说出这句话的瞬间,强做的笑容直接僵住了。 「……我没住在那里,所以不太 清楚就是了。你住那里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我们本地人都管那里叫『幽灵公寓』来着」 「咦」 结噤若寒蝉。 「昨天不也有小孩出事死了么?就是松野家。我就悄悄告诉你吧,其实那已经是那栋公寓死的第三个了,知道么?」 「!?」 结彻底无言以对。窗口的大婶就像恶作剧的孩子一样,双眼之中闪烁着天真的好奇心。 「在这一年间内啊,事故接连发生。因此人也变少了」 「…………!」 「所以听到了不少传闻来着————我想你也知道,住那栋公寓的基本都是本地人对吧?所以我都不好开口问啊。以前我有个亲戚,好不容易在那里买了套漂亮的公寓,结果说那里闹鬼来着……」 结愣愣地听着大婶说出这些,之前的几桩事情在脑海中浮现出来。最开始看到公寓公告板上那张通告的时候,感觉上面的内容十分阴森,让人只能联想到幽灵。然后,还有在昨天白天目击孩子被送走的现场,听到居民们窃窃私语的那句「又来了」。 「如果你也带着孩子的话,劝你还是不要住太久喔」 「…………」 听到的情况与隐约感到的情况,相互符合。 虽然她早就隐隐约约地有那种感觉了,但她并不想弄清究竟。 因为不想弄清究竟,所以决定不去过问,不去调查,不去接触,然而最后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她万万没想想到,竟然会在这种地方听到那些事。 她无法抵挡这位一看就喜欢聊天的大婶的目光与气势,禁不住用眼神向周围求助。虽然窗口之内有两名职员,却只是看着这边的情况,听着这边讲话,完全没有要阻止大婶的意思。 结感到十分困扰,十分犹豫。 最后,困扰的结说出了这样的话。 「那个……不谈这个了,还是帮我寄信吧……」 说完之后,探出身来的大婶露出就好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似的吃惊表情,就像从中邪的状态清醒过来一般缩了回去。 「啊……啊啊,嗯,也对……」 「嗯……」 然后她缩回了探出的身子,有些尴尬地继续办理业务。 她以绝对算不上精湛的动作进行称重,并告知了价格。结付了款之后,领取了出版社署名的收据。 「……谢谢」 结随后便离开了邮局。 离开的时候,大婶窗口那边并没有叫住她。 结快步回到公寓。她没空去在意那种事,家里的事情,出版社的事情……必须要做的事情还有一大堆。结拼命地将意识转移到别的事情上,回到公寓打开邮箱,一把抓出了里面的东西。 随后…… 滚 出 去 取出来的纸上,写下了这样几个鲜红的大字。 「噫!!」 结下意识松开了手。手、肩膀、心脏,全都剧烈地弹了起来。 那令人能够感到讨厌的恶意,用红蜡笔写下的潦草文字,翻了个面掉在了地上。那张纸恐怕是从写生本上撕下来的。结感到吃惊、害怕,脑中首先浮现出来的,就是昨天在这里对她怒吼过的,那个额头上长着大痣的老人的脸。除了他之外,再想不到会使其他人了。 「干什么啊!」 结在畏惧与烦躁混杂在一起的感情之下叫了一声,粗暴地从地上捡起那张纸,在愤怒之下狠狠摔进了摆在旁边用来丢弃传单的垃圾桶。 她的声音在微微颤抖……刚才扔掉纸的手也是。 她心如擂鼓,对然对接连发生的不合理的情况感到愤怒不已,然而动摇更是远远占了上风。 「…………!」 她用颤抖最拼命呼吸,就像想要甩掉这一切一般,快步离开了邮箱跟前。 搞什么? 搞什么! 她脑袋里反反复复只有这句话。 来到电梯前,她就像是要把手指戳进去一般粗暴地按下了电梯按钮。显示着空电梯内部情况的监视器,现在依旧状况不良,画面十分模糊,颜色就像相片底片一样,毛骨悚然地扭曲着。 她在烦躁与恐惧之中,等待着电梯下楼。等电梯终于下到一楼后,她乘上电梯,按下四楼的按钮,带着感觉要被关进去一般的不安,来到了四楼。 她下了电梯,就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一般,拼命地在走廊上前进。然后,她来到了自己的房门口,拿钥匙的时候也差点把钥匙弄掉,颤抖着打开了门锁,几乎用扑的走进门内,随即急急忙忙地将门反锁。 「………………」 哈、哈…… 自己的急促呼吸声,在寂静的玄关之中,听起来特别响亮。 她的呼吸以及心情,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平复下来。 然后,她便精疲力似的,几乎像是滑倒在地一般把背靠在了门上。 怎么回事? 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总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不清楚具体不对劲的是什么。而且之前一直都以常识对其加以否定。但现在,就是现在这个时候,这所公寓的确很不对劲。结现在脑子终于冷静了下来,发觉了身边强烈的异样感。 「………………!」 ………………………… …………………………………………………… 3 十月十一日,去年。 大谷刀莉,小学一年级。 傍晚与朋友玩耍,分别后失踪。 第二天上午,尸体在一公里外的下流被发现。 死因为溺水。 推断为失足坠河所致。 其父母与祖父母现在仍住在505号室。 ? 二月二日,今年。两个月前。 绪形亚希美,四岁。 与母亲在公园里玩耍的时失踪。 警察出动搜索未果,第二天在公园厕所的隔间中被发现。 发现时,她身上没穿衣服,只穿着内衣,全身被水打湿,衣服在便器之中。 死因为体温过低,冻死。 警方正在从刑事与意外两方面进行调查,目前尚未查明事件经过。 其父母后来离婚。一家之前居住的304室,现无人居住。 ? ………… 时间宝贵。 而且不敢自己去调查。 网上的信息不够详细。 出于以上原因,结并没能下决心去查明邮局里听说的事情是真是假。她深知这么做是公私不分,但还是恳求在出版社编辑部做兼职的男孩帮自己调查相关的事情。 『啊,西任小姐。真的发生过事件的样子啊』 「……」 结没过多久便收到了回信,邮件上还附着许多网址,不久之后还打来了确认的电话。结在笔记本电脑上打开那些网址,一边读上面的新闻报导,一边接通电话。结怀着满心的叹息,但还是未来了电话里的对方。 「……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大河内君」 『哪里哪里,我觉得好厉害啊,真的好厉害。竟然中了啊』 电话里头传来兼职男孩略显兴奋地声音与气息。并且,结能够清晰地想象到他那黑框眼镜之下的双眼正在闪烁光辉的表情,以及正兴奋地探着那魁梧且有几分肥满的身体,蜷缩着打电话的样子。 他名叫大河内虎一,是狂热的怪谈爱好者,废墟爱好者,还是电脑爱好者。他大学辍学之后,专程瞅准了恐怖作品部门的编辑部,应招了并未进行招募的 兼职并进入了编辑部,是个铁杆惊悚作品迷。由于他有很不擅长察言观色的缺点,不适合外勤工作,但除此之外非常优秀能干。他文章写作、设计,乃至网页制作样样精通,制作并管理真木梦人的官方网站以及怪谈投稿数据库的也是他。 总之,他在调查这类事情方面也非常优秀。 在他没用多长时间便调查到的网站上,刊载的报导正是结所寻找的,也是尽量不想找到的『东西』。 窗口大婶说的话,是真的。 住在这栋公寓里的孩子,何止是在一年内,竟然在半年内连续三人意外身亡。 结并没有肤浅到当即就把这当做『幽灵』之类异常情况的证据,但如今事实详尽地摆在了面前,难免感觉有股恶寒隐隐约约地缠上全身,漆黑的不安满满地在胸口聚集。 就在结心惊胆寒的之时,大河内接着说道 『我可以跑一趟过来瞧瞧么?』 「不要」 他的另一个兴趣就是机车。他定期休假都用来满足骑着爱车在满日本的废墟与灵异地点的乐趣了,这是编辑部众所周知的事实。 「千万不要」 『……哎,开个玩笑啦』 大河内口不对心,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玩笑就开到这里。呃,是这样的。『幽灵公寓』的传闻在网上根本找不到』 然后他调整好心情,发送邮件之后似乎继续进行了调查,现在正要把后续的调查结果传达给结。 「……是这样啊。找不到是吧」 『网上是的』 结在某种程度松了口气,大河内则极力强调网络充满局限性。 『不能把网络当做完全有问必答啊』 从作风与言行给人的感觉最沉浸于网络世界的就是他,而结现在听到他道出了这样的言论,尽管觉得麻烦但还是那么一分的说服力。他泡在网络信息中的程度的确要比常人强一倍,但同时也是个重视实际行动与经验的人。 「那种事我早知道了」 『譬如说地方的传闻,尤其是高龄层之间的传闻,基本不会传到网上,只能自己去打听、调查』 「这样啊……嗯,你说的没错……」 『本人身为忠实的怪谈爱好者,真的超好奇来的。那可是网上没有的怪谈和灵异地点对吧?哎呀,真是令我心潮澎湃啊。我觉得真木老师也很开心哦』 「真木先生么……」 结不禁面露苦色。 『咦?你不是跟真木先生说过,希望他过来调查一下么?』 「这话是说过,但当时说得并没有那么正式」 『……哈哈,你是被吓倒了呢』 「是啊,既然不是开玩笑,肯定就不能让外面人本着兴趣到公寓里乱搅和了吧」 结叹了口气。 「而且,就算真如你说的那样,这里要是有什么问题,真木先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又不是灵能力者」 『这话倒是没错……不过老师可以帮你好好调查喔?』 「就算是这样,如果真的有危险情况,我身为编辑,不可能把作家牵连进来吧。真木先生可是我们的招牌作家,还有一大堆重要的工作等着他来完成,要真出什么事,谁担待得起啊」 『哎,这倒没错……』 「所以这件事要对真木先生保密,知道么」 结叮嘱道。 管理真木梦人官方网站的大河内,也是对网站投稿的怪谈进行最初筛选分类的人,因此与真木梦人交流颇多,可能因为他们彼此都是怪人,所以关系也很融洽。 『明白~』 「绝对不能说喔」 先不管能不能信任,先拿到了保证,然后结便终止了这个话题。然后,她对这个人很好,一身过剩才能的兼职君道了谢,准备继续进行本来的工作。 「谢谢你。不好意思,你这么忙还拜托你忙我处理私事」 『哪里哪里,这种活我欢迎得很』 「还有,千万要保密喔」 『真的没关系么?』 「那还用说么」 结挂了电话。 然后…… 「哎……」 结在显示着记录公寓里发生事故的网页的电脑面前,深深地叹了口气,抬手扶住了额头。 就算只是假设,听到大河内说世纪发生过「某种事情」,还是让结的心情沉重了几分。她心里明明想着「不应该是那样」,可是在说出来之后,又觉得认为「不应该是那样」的心理防线好像不知不觉间瓦解了一样。 ————那已经是那栋公寓死的第三个了,知道么? 她开始想象自己和克己遇到那样的情况,但她又将那样的想象从脑子里驱赶出去。 不安在不知不觉间悄悄溜进了她的脑海中。先不管想象如何,这个公寓里的小孩子子连续死于意外的事情,乃不争的事实。 落河事故。 在色萝莉冻死。 想象以下就不止一点毛骨悚然。尤其是半裸的状态在公共厕所的隔间里,在浑身打湿的状态下冻死,这情况实在太不对劲了,难以想象真的是场意外。 虽然没有找到证据,但完全不能排除是人为犯案。 在大河内发来的网站报导上,自由留言的阅览者中也有人注意到那两起事件是发生在同一所高级公寓,并写下来了类似的话。 在结与今日子等刚刚结识的妈妈们的对话中,一次也没有提到过那种事情。 大伙对此是怎么看的呢?她们不可能不知道发生过那些事。她们对那种事是怎样的看法,什么怎么去对待,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呆在那个孩子失踪,甚至变成尸体被发现的厕所所在的公园里的呢? 结心中充满了疑惑,没办法不去在意这些事情。 然后————在弄清楚邮局窗口听到的孩子死亡的事件确实属实之后,她又对另一件事在意了起来。 「唔……」 结沉思了一会儿,最后合上了笔记本电脑,下定决心,从餐桌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然后,她在玄关穿上了拖鞋,准备外出。外面的天气很不错,但她并不肯定这是什么好兆头,只是为了确认她所在意的事情,面无表情地前往一楼。 她所前往的地方,是邮箱。 等她到了一楼,绕到了邮箱的前面,看着格子柜一般紧密排列的银色邮箱盖,将上面的房间编号,以及写有居住者姓名的名牌通览了一遍。 「……唔」 这一刻,结微微地呻吟起来。 她所看到的情景,正如她所预感的那样……不对,要比她预想中还要严重。她面对眼前的邮箱,表情较硬,浑身发软。 太少了。 当初搬过来的时候,本想问候一下附近房间的邻居们却发现好多空房间……在那个时候,她就隐隐约约地感到不对劲了。现在,邮箱上放上名牌,代表已入住的房间,少得出奇。更准确地说,是完全缺失的状态。 可能有的房客并未提交姓名,但就算撇开这一部分,怎么想还是太少了。一楼与最上层的五楼,各栋角落的房间都有人住,但除此紫外的房间却几乎空着。虽说这里是出行略有不便的郊外,但房子很新,环境宜人,租金公道,完全不认为这样的公寓会空出这么多房间。 「……」 感觉有些发寒。 邮局听到的话,在脑中浮现出来。 ————在这一年间内啊,事故接连发生。因此人也变少了 不想被证明的事情,再次得到了证明。 事已至此,那么当时从窗口大婶那 里听说的事情就只剩一件还没有确认了。 也就是说,『幽灵公寓』。 结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了那边——在公寓块公告板上贴着的许许多多的公告中,内容最诡异的一张。 『敬告公寓的各位居民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管理员』 结不禁无言地盯着那张通告。 妄想之手悄悄地溜进了她的脑海。 这个……可以当做是那么回事么? 她终于产生了这样的想法。不祥的妄想一点点地爬上全身,结感觉鸡皮疙瘩不断扩散开来,就像冻住了一样呆呆地愣在原地。 ……就在此刻。 「啊,西任小姐~」 一个声音喊了过来,她吃惊地转过身去,只见公寓管理员室的门打开了,管理人田端氏从里面探出头来,正在喊自己。 「……!有、有什么事么……?」 「不好意思,能过来一下么?有联络事项忘记跟你说了」 跟平时一样身着灰色工作服的田端,没有在意结的惊讶与紧张,悠然自得地缩回到管理人室中,然后拿着薄薄的像册子一样的东西出来,走过来交到结手中。那是用几张黑白印刷的复印件简单装订而成的,一本非常单调的薄册子。 田端说道 「这个是全会的通知」 「全会?」 「居民管理公会的全会。我们公寓每个月会举办一次。这其实是上个月底配发到位的,不过你才刚刚搬来呢。全会本来预定在本周末举办,但顺延到了下个周末」 田端耸耸肩。他并未提及延期的理由,但这不说也能知道。因为本周末有葬礼。 「一个月一次?真频繁啊」 于是结也没有提及此事,只是看着全会的通知。结担心自己这种初来乍到的人谈这种事会被人背后说坏话,而且她确实也不敢去提这件事。 听到结这么说,田端苦笑似的笑了笑,答道 「我也觉得挺多呢」 「我原来住的地方是半年开一次。这是为什么呢……不是大公司管理的公寓,就是这个样子么?」 「我不清楚……」 被管理员问这种事,结也只会感到为难。结本人并没有住过那样的高级公寓,不清楚其中情况,所以摇了摇头。 「这跟租房的房客没有太大关系,不必在意就是了」 「喔」 「但你如果准备打算住个几年的话,或许还是该去参观一下」 「嗯……」 结模棱两可地附和了田端的解说。 尽管正在谈论全会的事,但结此的心思早就不在全会上了。她刚才还在盯着册子的眼睛,已经移向了之前看的公告板。 具体来说,是公告板上的那张『通告』。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想到,应该问问管理员,这张通告究竟是什么意思。尽管她还在漫不经心地说着,意识却已经被这件事完全占据。 她看准说话间歇的时机,开口说道 「那个……」 「什么事?」 结刚一开口,田端便做了回应。结总算是调整好了心态,准备问出那个问题。就在此时…… 在田端身后能够看到公寓的前庭,正门那边院地的景色透过入口的玻璃映射进来。连通公寓水池的人工小河,也从那片景色之中穿过。就在结准备开口的瞬间。 突然…… 嘶、 小小的红色的某种东西在小河中飘过。 随后,小河的顷刻之间便被大量飘来的那种东西完全掩埋,眼看着渐渐变成了一条红色的小河……如此景色,闯入了目瞪口呆的结眼中。 「咦?」 结下意识惊呼出来。 「请问,那是……」 「什么?……啊!啊啊,又来了啊!」 田端注意到了结的目光,刚向那边看过去变惊讶地叫了起来,连忙冲进了管理员室,拿起了摆在门口的垃圾袋和网子,走到了外面。 结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这时田端已经到了水池边上,正用网子去捞从小河流到水池中的那个红色东西。捞起的网子往池里滴着水,结走近一瞧,起初看不出那是什么东西,但仔细一看就完全明白了,对此只能哑口无言。 那是纸人。 那是用红色印花纸做成的小小人偶。 穿着红色和服的人偶,看上去就像女儿节人偶。只不过,那人偶不计其数,不算宽也不算深的人工小河被无数人偶密密麻麻地完全掩埋,变得就像一条鲜红的血河,溜进水池里。 初看之下,这像是流雏,然而数量也未免太多了。 相互纠缠的大量人偶在河面上已完全饱和,已经完全无法用流雏来解释,俨然就是大量人体相互纠缠然后飘走一般的可怕景象。 ————人体汇成的小河。 这样的词在结的脑中浮现出来。 结一时间呆呆地望着那些东西,田端忙碌地把捞出来的沥干后装进垃圾袋。过了好一会儿,结才想起来询问情况 「那个……这是……?」 「又有人搞恶作剧了,真让人伤脑经」 田端没有停下手中活,一边叹气一边回答。 「是恶作剧?还不止一次?」 「是不是真的恶作剧我不清楚,反正总有人从上流漂东西下来。不管是不是想搞恶作剧,排水口要是堵住就麻烦了」 田端很伤脑经地说道。结只能看着他不停捞起那些东西。 「我又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真受不了……每次闹出这种事情都得我自己来清理」 「哎……」 「真希望能别这样了,好歹还贴了张通告来着」 田端一边抱怨,一边将泡了水的纸人装进垃圾袋。随着湿哒哒的响声,吸水发软的纸人在垃圾袋里逐渐堆成一座鲜红色的小山。 而清理完了一批之后,纸人仍旧一批批地涌进水池,在水中起舞。 「…………」 结感觉一下子丧了气,连准备向田端问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可爱的小纸人顺着小河往下流,然后被捞起来,当做泡了水的垃圾,完全丧失了本来的样子,被可怜渐渐堆起来。 这一幕让她不经意地回想起了真木梦人小说中的一段情节。 那是以诅咒为题材的,他的代表作《诅咒系列》中的一段。书中在对诅咒人偶的研究中,讲述了某的确关于流雏的古老传说。 流雏携带灾难顺流漂下。 如果被岸边的草缠住无法飘下的,那一家人的灾难也就无法顺流飘走。 然后,如果整整一天都没有飘走。 雏(人偶)就会变成妖怪回来。 ………… 具体是哪里的传说,结不记得了。 只不过,像这样看着可怜兮兮不断堆起的纸人被揉成一大团满是红斑的垃圾,无数张没有五官的小小脸庞被埋在里头,就感觉非常的不舒服。 那就像是…… 相互纠缠在一起的…… 数不清的…… 没有面孔的…… 溺水死尸。 哎。 职业病犯了。 根本没想那样,脑子里却不经意间冒出那种毛骨悚然的想象与词汇。结在脑中摆弄着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 四章 1 ……克己在以前上的保育所里,并没有称得上特别要好的朋友。 像克己他们这样的小孩子,在某种程度上彼此之间就是被家长们间的关系强行拉到一起的。克己被接走的时间,从来都和其他孩子不一样,他的母亲——结也很少有机会与其他的妈妈打照面,所以克己虽然并没有被什么人特别讨厌,但也没有交到关系特别好的朋友。虽然能交到关系还算平常的那种朋友,但出了保育所的门就完全没有过交流,而且跟其他孩子的交情也都比克己要好。 当然,虽然在外面不跟其他孩子交流的并不是只有克己一个,但并不表示克己在那样的孩子当中就是最好的。生性老实内向的克己作为玩伴绝对算不上突出,加之他总爱察言观色,是个『大人眼中的乖孩子』,也没办法跟那些在大人面前装乖的孩子之间建立关系。而这便成为了交友关系中的最后那段距离无法填补的重要因素,致使他总是跟朋友之间有着几分隔阂。 「……克己君,这边!」 「嗯……」 在保育所里,不管做什么都被女孩子拉着手到处跑,这样的经历他从来都不曾有过。 妈妈教导过华菜,要照顾还不习惯环境的新朋友。华菜很喜欢这种姐姐一样的任务,不光是第一天,包括后来也动不动就拉着克己的手,照顾克己。她告诉了克己有关保育所的很多事情,拉着克己一起玩,或者加入到其他小朋友们的游戏中,就连上厕所都带着克己。华菜可能生性就喜欢照顾人,又或者说对这样的关系十分向往,总是她就像有了个弟弟一样,总让克己在自己身边。 基本处于被动的克己虽然最开始有些不知所措,但后来也没有特别在意,就一直顺着华菜了。 克己虽然在一个人的时候会做自己喜欢的时候,但在跟别人一起的时候从未主张过自己的心愿或者喜好。这并不是在忍耐,克己是由于内向而擅长一个人玩,但他原本就喜欢跟别人在一起做一些事,也并不是很讨厌那样。因此,有别人在的时候就去迎合别人,这对于克己来说是理所当然的。 「坐在那里!」 「嗯」 一到自由活动时间,克己今天也被华菜带了出去,来到了一大片沙坑坐在华菜的身边。 在沙坑的一角,聚集着正在捏沙团子的小朋友们。 女孩的身影很显眼,但华菜和克己周围,聚集的是同住在那所公寓的孩子们。在那天问候邻居之后,克己就被突然带到公园跟孩子们一起玩,这一群就是当时那些年龄相仿的孩子。 华菜,盛家的大和,棚桥家的凉。然后还有501室渥美家的龙马,108室杉北家的璃恩。 华菜和大和跟克己一样都是五岁,凉三岁,龙马和璃恩四岁。 然后,还有一个不是那栋公寓的孩子。 最开始大家都在一起老老实实地捏沙团子,但性格活泼静不下来的大和没多久就厌倦了,不知跑到那里去了。华菜也很活泼,但将那份活力用在了捏团子上,而且她还指导克己与身边的小朋友捏团子,对捏法与成果提出评价和意见。 先用泥巴和水,再把水分挤干捏成团子,最后在上面撒上沙坑里的干沙。把表面的浮沙拍掉后,最后只会剩下最细的那种沙,但会吸收团子内的水分,薄薄地覆盖在上面。然后在重复上面的步骤撒上沙,进行打磨,不断重复直到无法再吸附更多沙为止,于是表面光滑的团子就渐渐做成了。心灵手巧的孩子做出来的就是完美的球状,并像石头一样坚固,其中打磨之后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团子在保育所中最具人气。 华菜手很巧,而且不管做什么都充满了强烈的热情。 只不过,她性格上很在意别人的做法,所以经常指手画脚提出意见。 克己就不用说了,凉和瑠恩都属于老实的性格,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的沙团子。而龙马虽然正在做团子,但更热衷于跟华菜说话,总是向华菜身边探出身子,做各种举动吸引华菜注意。 「小华菜小华菜,你看这个怎样?」 「嗯,等一下吧」 「看看嘛看看嘛!」 「嗯,我正在看克己君,等会再来看你」 「看看嘛!」 龙马抓着华菜的袖子摇了起来。 「啊!喂!沙子都弄到衣服上了啊!」 「但是因为你不理我啊!」 「我哪有不理你啊!」 华菜生气了。 这几天里,龙马一直都是这个样子。龙马本来就很喜欢纠缠华菜,以前他可以轻易地独占华菜,可是在克己出现后,华菜的心思就全都被克己都走了,龙马得很拼命才能引起华菜注意。 克己有些在意,向他们看了一眼,但什么也没做。大伙也全都看着吵吵嚷嚷的他们两个。龙马冷冰冰地甩开了华菜的衣服之后,眼眶中冒出泪花。 「那……我就让你看看我捡到的好东西」 龙马终于要把那天藏起来的宝物拿出来了。 「捡到的?你捡东西了?不是说过不要去捡奇怪的东西么?」 华菜喝斥龙马,抓住了龙马从口袋里伸出来的手。 「什么东西?给我瞧瞧」 她让龙马把握紧的手张开。 龙马低着头,张开了伸出的手。 「折纸?」 他的手中,放着一只红色的纸人。 用红色印花纸制作的,穿和服的小小女孩纸人。 「龙马君,你怎么又捡奇怪的东西啊……」 华菜乏力地说道。龙马低着头什么也没说,一脸受伤地像要把纸人藏起来似的,再次收进了口袋里。 2 「————啊,那是鸟取县的传说」 如果整整一天都没有飘走。 雏就会变成妖怪回来。 真木梦人为了就三个重要议案进行探讨,同时也要确认其他的琐事,来到了编辑部。结见到梦人之后,试着说到了这件事,随后梦人毫不迟疑地给出了这样的答案。 「流雏这个风俗的代表,就是鸟取县的流雏了,那似乎是有关鸟取县流雏的古老传说。流雏用来带走污秽与厄运,但若是中途遇阻没能顺利漂流下去,就会出现某种问题……这类的传说实在不多,所以是很有意思的事例。不过,并不是只有鸟取的流雏会变成妖怪,而且还听说,现在在大规模祭祀活动中漂流下来的人偶会变成垃圾污染河流,所以没漂多远就会被回首的情况似乎很多」 神木梦人有一头自然造型的茶色头发,身穿潇洒的三件套西装。 在编辑部的会议区中面对着成堆待检阅文件的梦人,一边毫不犹豫地回答结的提问,一边将盖顶镶着白星徽章,价值十分昂贵的钢笔顶在他挂着浅笑的嘴角上。 现在是星期一。 是结离职成为自由编辑之后,来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 要是再出什么事,就设法进行处理吧。 要是再出什么事……哪怕出现征兆,就得赶紧想办法。 结保持着高度警戒,提心吊胆严正以待,可是之前在公寓中忽隐忽现的诡异情况却完全没有发生,被完全避开了。 可以说,这么多天都白紧张的了。 但是,之前发生的一切并不是梦或者错觉,不能指望那些异常情况云消雾散。结也亲眼看到被带走的那孩子已经丧命,而且周末也近半了葬礼,还从窗户里看到了许多居民穿着丧服前往附近灵堂的沉重一幕。 不祥的预感没有消失,一切都仍未尘埃落定。只不过,结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在她严阵以待却什么也没发生的这段时间里,时光仍在 继续流逝,她也将自己的身心投诸于日常的工作与生活中随波逐流。反正以结现在的立场,几乎不可能再立即去找其他房子和保育所了,所以相比之下,她还是以现实的角度来考虑,在心中咬定不能被那一点点麻烦和毫无根据的不安玩弄于鼓掌之间。 到出版社上班的第一天就更是如此了。在后面,还有新的勤务形式,以及正式开始的新生活必须去适应。 包括今天早上灾后,今后每周一三五与克己在保育所门口分别的时候,都得跟他说需要晚点去接他了。由于现在跟以前不同,允许在较早的时间里下班,就算将从出版社回家要花的时间考虑在内,应该也能避免前那样让克己一个人在保育所里留到完全天黑才能去接的情况了。 这件事,对她是一份安慰。而且上星期,邻居今日子还提出了一个非常难得建议,答应在没什么事的时候可以把克己和华菜一起接回五十岚家,一直照顾克己到结下班回家。 结虽然觉得过意不去,但还是对此喜出望外。 她没想到相识还没多久,人家会待自己和克己如此亲切。 克己也已经跟五十岚家的人相处得十分融洽,结也准备好歹在出版社附近点心之类的作为谢礼,正在向社里的大伙征求建议。 也是因为这样一方面,结不想因为一点点的麻烦与不安就立刻搬出现在的公寓,也不想因为过剩的戒备就去胡思乱想,拒人千里之外。由于刚住进去怪事就接连出现,让她不禁被不安所驱使,但后来的一段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而且她也想要避免被一时的不安牵着鼻子的这种蠢事。 在另一方面来说,现在这个家条件非常不错。 因此,结已经有意识地基本将这个问题搁置起来。 所以———— ——流雏会变成妖怪回来,是哪里的传说来着? 结对梦人问出这个问题,只是不经意间想到,心血来潮而已。 她并没有问得多认真,不过是闲聊的一部分谈资。更主要的是,梦人见面第一句就问结「那个『通告』的事后来怎么样了?」所以结在「后来也没什么……」含混其词之后,为了尽快改变话题而跑出了上面的提问。 然而梦人的回复却出乎意料的有趣,再就是接下来的对话了 「是这样?在电视里看到祭祀用的那些东西,原来会回收啊……」 「我也只是听说,并没有亲眼见过」 对神秘学与民俗学颇有造诣的年轻小说家,对结发表的感想如此回应之后,轻轻地皱紧眉头。当他做出这样的反应时,代表遇到了让他在意的事情。十有八九,他想到就趁这几天去调查确证回收流雏的事。 结突然萌生一个疑问,对开始思考的梦人问了出来 「不过,为什么漂流的是女儿节人偶呢?」 梦人眯起眼睛,凝视远方,摆着若有所思的样子,没有将目光转向结,直接答道 「关于女儿节人偶,也就是雏人偶的起源众说纷纭,尚无确切的定论,不过要说的话————顺序弄倒了」 「倒了?」 「《源氏物语》中也有记载,节日之时招阴阳师进行驱邪,让污秽转移到形代(替身)中,将其顺流漂下的仪式。另外,家家户户都会在节日的时候把制作的简易人偶挂起来供奉,过后便顺流而下。这就是原型」 「……呃,这是什么意思?」 结不解地歪起脑袋。 「当时并没有现在的雏人偶。现代人常说的,通常印象中将白粉末涂在脸上的人偶技法,似乎是从南北朝时代左右的中国传入进来的。因此,使用那个技法制作的高级人偶要在平民之中传播开来,不等到改朝换代恐怕是不可能的。那种平时把人偶收起来,每逢节日就拿出来的做法,是在江户时代出现的。该仪式真正成为今天这样广为流传的定式风俗,据说是在民治时代左右」 「……啊!」 听完这繁华,结大吃一惊。 「『倒了』是指……明治么?出乎意料的新啊」 「嗯。是巫术『流雏』在先,现在的女儿节人偶终归只是它的变形。不是『顺流漂走雏人偶所以叫雏人偶』,恐怕『流雏不漂了,所以是雏人偶』才是正确的。对灾难、疫病、害虫、诅咒等各种『污秽』进行祓除,转移到纸、草或者木头做的人偶中顺流漂下,藉此净化自己以及身边的人。雏人偶则是其延伸」 「原来是这样……」 「……可是,为什么突然问流雏的事?」 此时,梦人突然将目光放回到了结的身上,略显狐疑地问道 「西任小小姐,你通常应该不会主动去聊负责作品的素材吧」 「咦?不是的……只是最近看到河里有流雏」 结想要掩饰,这样答道,随后梦人就像丧失兴趣一般,目光放回到桌上的文件之上。 「原来如此」 「……」 这个时候,做兼职的大河内正好将印刷的原稿带到了会议区,然后别有深意地朝着结看了看。结轻轻地瞪了眼大河内,默默地示意「别多嘴」。 大河内以他那大过剩的身体缩了缩脖子。然后,他将原稿教导梦人手中,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大河内刚一离开,一个乱蓬蓬的脑袋便伸了进来。他名叫绫部典夫,头发明明没留多长却因为严重自来卷而乱蓬蓬的。而且他是编辑部的正式员工,作为结原来的后辈,现在接任真木梦人的正式编辑。 「真木老师,西任小姐,要见的人到了,请移步会议室」 「我知道了」 梦人听到绫部的通知,将钢笔收进胸前的口袋里,拿起挂在桌子边缘的手杖,站起身来。这柄沉重的手杖与他的衣服十分搭调,以现代的观点来看甚至有些桥揉造作,但实用性其实要优于时尚形象的塑造。梦人小时候由于原因不明的怪病,导致右脚瘫痪,借助手杖才能正常行走。 「那我走了」 梦人跟在绫部后面,拄着手杖,略微拖着右脚走了出去。随后,他就像落了东西一样突然转过身来,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所以看到流雏也不可以捡喔」 「……我才不捡!」 结嘟起嘴来。 「你当我小孩子啊。再说了,要是捡回去,真的会变成妖怪么?」 「我不知道,我没怎么听说捡回去的事例呢」 梦人装傻似地说道 「除了网络上创作的怪谈之外,几乎看不到那种情况,所以我就怀着期待,提醒你一声」 「这么说,你其实希望我捡咯……」 结皱紧眉头。 「捡了会怎样……你不好奇么?」 「好奇是有点,要试你自己去试不就好了?」 「很可惜,那种东西我试了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结有些吃惊地看着梦人那透着几分骄傲的表情。 ——他试过很多次么?还真的有可能。 结叹了口气,有气无力地对梦人说道 「……我会好好让跟克己说,让他不要去捡的」 「是么?」 梦人开心地呵呵一笑 「那可真可惜啊」 随后,梦人便拄着手杖,拖着喳踏、喳踏的独特声音,走了出去。 结看着他的背影,开始心想…… 梦人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会开那种恶劣的玩笑的呢?至少在他刚出道,作为责编跟他见面的时候,他还不是那样的人。他本人也说过,当时的样子是装出来的。即便到了现在,他面对会谈对象以及初次见面的人,仍旧会巧妙地变身成一名率 真的好青年。 结再一次深深地叹了口气。 结也安排要出席接下来要开始的会谈,于是也跟在绫部与梦人后面,走了过去。 「…………」 她漫不经心地思考着克己要是发现流雏会怎么做……大概不会捡起来吧。 总是听带男孩子的母亲说,男孩子一看到奇怪的东西就爱去捡。但克己是个很听话的孩子,先不谈还是小婴儿的时候,至少不记得他在懂事之后有那么做过。 不过,他虽然听话,但有的时候也很呆,而且他很在意在电车上发现的流雏,在素描本上画过了好几次,这倒是令结有些不放心了。 ……他不会捡的吧…… 结带着几分祈祷的心,这样想到。 ……克己现在应该在保育所吧,他正在做什么呢? 想着这些,她又忽然担心起来,意识开始向遥远的保育所神游。 3 克己这是头一次和别人的妈妈一起离开保育所。 公寓的妈妈们过来接小朋友们,然后克己跟着一起离开了保育所。他跟着这群浩浩荡荡的母子队伍,对自己妈妈不在的情况感到有些不安和害怕,但还是努力忍耐着,跟着走了过去。 这种感觉,就像在人群中与妈妈走散时有些相似,让他有些害怕起来。尽管克己一路心里都怀着那样的害怕,但华菜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又是跟他说话又是牵着他的手,让他的心放松了不少。 「呐呐,到我家之后,我们一起玩积木吧。男孩子都喜欢玩积木的吧?」 「嗯」 「果然没错!我家啊,是爸爸买的,可爸爸总是在外面玩」 听到华菜说的话,妈妈们忍俊不禁。 华菜在听到克己在妈妈下班回来之前会寄放在自己家之后,不知为什么特别兴奋,一直聊着回家之后要做什么。虽然有些强硬,但克己也喜欢玩积木。 龙马听到他们对话,喊了起来 「我也要!我也要到小华菜家玩积木!」 他刚一开口,他的母亲便从孩子们身后冷冷说道 「不行,会给人家添麻烦的啊」 「欸!」 龙马转向身后,很大圣地喊了起来。 华菜的妈妈说道 「我家都是没问题」 「啊,真是对不起,是我家不方便。家里还得收拾……从昨天开始就一团糟啊……」 龙马的妈妈很伤脑经地答道。然后,龙马的妈妈说着同居的祖父母太宠孙子,却根本不帮忙收拾也不好好管教,于是渥美家的抱怨就开始了。 之后,主妇们都开始发起牢骚,直到到达公寓,牢骚大会开了一路。 进了公寓之后,妈妈们还没有聊够,到了要分开各回各家的楼梯口还在站着继续说。 话题转移到了前些日子的葬礼。 没了孩子的松野太太,状况令人担心。她心情十分压抑,就连葬礼的准备工作都做得不是很好。丈夫一味地将所有事情推给太太,什么忙也不帮,到头来还是那些从前跟他们家一直打交道的年纪大的居民们聚在一起,代替他们家跟殡仪公司商定价格等大部分事宜的。 妈妈们谈的事情十分严肃,但孩子们很快就感到无聊了。 凉和璃恩摆出美金的样子,一直被妈妈牵着手。大和早已离开了妈妈身边,在通道中抡着书包,玩起了英雄过家家游戏。 克己、华菜和龙马还在妈妈们那边等待着。 克己早已习惯独自等待,而且还有华菜主动跟自己说过,所以并没有那么无聊。不过,华菜还要应付不断纠缠过来的龙马,为此苦恼不已,被拒绝的龙马当然也没有好脸色,没过多久就开始闹别扭,最后一声不吭地生起了闷气。 即便这个样子,还是不见妈妈们聊完。 出了整一个人自己玩的大和,还有习惯等待的克己之外,躁动的气氛已经在其他孩子们之间完全弥漫开来。面对这样的情况,华菜好像也实在没话继续说下去了,又或者是不想说话了,于是靠在了墙上,开始用鞋底去摩擦地面上的防滑凸起。大人们沉浸在对话中,而一旁的孩子们之间没有对话,楼梯口的过道之中弥漫着一种乖离而扫兴的气氛。 ……克己站在这百无聊赖的气氛中…… 咻…… 就在他不经意间,碰巧扬起目光的之时,发现充斥着奇妙寂冷气息的台阶之上,通向二楼的转角楼梯间中有『某种东西』。 他感觉到影子撒了下来,有人正藏在拐角那头。 有人正站在阴影中……至少楼梯扶手那边的墙壁上有微微的影子正在摇晃,看上去就像那样的样子。 有什么东西正站在那里。 在一楼到顶的楼梯间拐角的阴影后面,有什么东西就像藏在后面,就像屏气慑息一般,静静地站在那样。 他……隐隐约约地能够看到。 那轮廓边缘的一部分,略微地从墙壁后面露着一丝,正在窥视着楼梯下面的人们。 那东西没有声音,没有动作,没有气息,直直地凝视着下面。 克己也直直地看着上面,感觉那东西有着小孩子的个头。看上去,是垂下的手臂的轮廓边缘正从拐角处微微地露出来。 那东西,站在楼梯上。 下面的所有人,看上去都还像没有发觉那东西。 大人们正投入低聊着天,孩子们在旁边,要么就是在玩,要么就是无所事事地低着头。没人抬头去看台阶上面,没人注意到那里有东西,没人去看。 那东西正静静站在上面,人们正被那东西俯视,但人们对这些毫无察觉,只是任凭那东西俯视。 人们让人『异物』站在那里,谁都没有察觉,现场弥漫着空洞苍白的气息。克己感到不安,向周围环视,然而谁都没有去注意『那东西』,也没有在看克己。 没有在看…… 谁都没有…… 「…………」 忽然,克己感觉空气好淡。 那是苍白,淡漠,某种令人胸口发紧的感觉。 这是不安……一种身在人群之中却形单影只似的不安。 『异物』就在楼梯之上,一直就站在楼梯之上。没人发现那东西,也没人去在意发现了拿东西的克己。 克己忽然心想……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看着那东西么? 难道被那东西俯视着的,只有我一个么?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从这个世界中隔离开来了么? 这样的感觉,微微拂过他的皮肤。 他再一次抬头望去。 「!」 再抬起头来的那一瞬间,他吓得猛然跳了起来。 看到了。 是手臂。 刚才从楼梯拐角处若隐若现的部分,就好像是活的一样变多了。本来只能看到轮廓边缘的影子,现在变变成了清晰可辨的红色袖子,以及从里面细细伸出来的,惨白的小孩子的手。 「………………!!」 这一刻,克己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寒,嗖地窜便全身。 眼前的这样一幕是那么的鲜明地摆在那里,然而却毫无生气,豪不自然,就像一张镶嵌在现实之中的照片,释放着异样而离奇的异样感。 不过有只手臂露在阴影外面而已,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可怕的气息,但克己却发自本能地抗拒着这一幕。此情此景,没有散发出任何的气息,但这样显得极为诡异。 克己还能稚嫩的自我意识,对眼前的情景产生了一个认识。 对自己头上正俯视着自己的这一幕,克己动用 自己能够使用的一切语言,归纳出这样的结论…… 那东西,很奇怪。 那东西,不是活的。 他呆呆地愣在原地。 身体无法动弹。 周围的声音感觉好遥远。感觉此时就算大声求救,也不会有人听到。所有人都听不到自己的救助声,而自己则会无助地被那个『异物』吃下去…… 本来近在咫尺的声音,如今给他的感觉就是如此遥远。 「………………!!」 他看到了楼梯上面的『手』。 他看到了毫无声音,毫无动静,毫无气息的『那东西』。 他自己也感觉到,那是不能去看的东西。 他开始害怕,害怕接下来会遭遇的可怕事情。 然后————就在此时。 「啊」 「!」 克己身后突然有人叫了一声,他大吃一惊,猛然转过身去。 只见龙马的眼睛正看着楼梯之上。 他正看着楼梯之上的『那东西』,清清楚楚地看着不能去看的『那东西』。克己明白……非常明白。 就在这一刻。 库唰…… 龙马的脸,溶解崩溃成了笑得形状。 「!?」 克己感到不寒而栗。龙马的在那短暂的瞬间,面容完全崩溃,露出难以相信能在人类的脸上展露出来的,就好像大脑融化了一般的诡异笑容。他维持着那可怕的笑容,就像发现了最喜欢的糖果一样,顷刻之间便朝着楼梯之上的『那东西』冲了过去。 「啊……」 还不等克己反应过来,龙马表现实在了台阶之上。 他消失了……跟上面的『那东西』一起,消失了。 之后什么也没有留下,楼梯之上变得空空如也。 克己噤若寒蝉,茫然地望着那冰冷的混凝土材质的,空荡荡的楼道内。 他呆呆地等待,然而什么也没有。 他向四周张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这件事。 他完全搞不懂了,但他意识到不能放任这样下去。克己转过身去,环望大人们,犹豫了一番后下定决心,对最熟悉的华菜的妈妈开口说道 「那、那个————」 就在刚刚搭腔的瞬间,在视野边缘,有什么东西飞了过去。 砰、 是人的身体。 龙马就像被扔下来了一样,从楼梯上落了下来。 在视野的边缘,再短在的瞬间对上了眼。 克己察觉到了。 噼唰! 那是把打湿的东西重重砸下去的声音。龙马以极其危险的角度,从楼梯之上高高地坠落下来,脸朝下重重地砸在了楼梯间的水泥地面上……那声音就像以前保育所里的年长的熊孩子将大金鱼奋力摔在地上时听到的声音,但要比那个声音更大,更恶心。 既没有弹起,也没有滑动。龙马的脸就像扎进地上一样,身体直接停在了落地点上。他的脖子就像被折断了一样,身体大幅度地被甩向颈后,过了片刻才坍落在地。他的四肢朝各个方向撒开,就像一具被弄坏的人偶,滚落在地。 短暂的瞬间。 周围一片寂静。 如同完全拒绝理解的,瞬间的寂静过后————在场的所有大人口中,同时迸发出震彻公寓每一寸用地的尖锐惨叫。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龙马啊——————!!」 现场顿时发生恐慌,龙马的妈妈跌跌撞撞地冲上楼梯,抱起了儿子绵软无力的身体。孩子的脸在地面上被狠狠地撕扯过,从台阶下面看去染成了匪夷所思的鲜红色,原本的相貌已经无法分辨。而这样的情景,令其余的大人和孩子们愈发恐慌,惨叫声怒吼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渥美小姐,冷静一点!」 「叫救护车!叫救护车!」 「谁去叫救护车!」 听到非同一般的惨叫声,公寓的居民们纷纷开门出来观察情况。楼上的过道里,克己他们所在的这条过道里,出来看情况的人越来越多,大和的妈妈取出手机,拼了命地进行操作。 在混乱中,克己被华菜紧紧地抓着,呆呆地愣在原地。 被一脸害怕的华菜抓着衣服,克己心中充满了混乱,目光移向上方。 「……」 在视线前方,有从过道里观察情况的居民们的身影。 许多上层的居民从扶手上看着这边。 有的不知道情况感到吃惊,有的感到不安,有的十分担心,主要是平日都在家里的主妇与老年人。他们摆着各不相同的表情,一张张脸都从上面俯视着一楼过道。 「…………」 克己正望着上面, 茫然地……只是茫然地望着上面。 在克己的眼中,那并非原原本本的景象。龙马从楼梯上坠落,惨叫声震耳欲聋,居民们出来一看究竟——————可是那个时候朝上面看去的克己,闯入眼中的其实是这样的一幕…… 冷笑。 许许多多的人从楼上望着下面,看着这样的情景,在冷笑。 那些以强烈的恶意装点的,邪恶、丑陋的笑脸,在冷笑。 一张张脸密密麻麻地凑在过道之上,全都在开心无比地冷笑。 那一张张脸…… 脸。 脸。 脸。 脸。 全都一样的,正在冷笑的脸,从楼梯上面的楼上,正对着克己他们——————不对,是堆着倒在楼梯间一动不动的龙马,在漩涡般的激扬与恶意之中哈哈哈,哈哈哈地冷笑着。 哈哈哈。 哈哈哈…… 克己……茫然地看着上方。 「………………」 天空,是红色的。 天空染上了『颜色』。 被l型建筑边缘裁剪出来的天空,透着红红的、红红的、蓝蓝的、黑黑的……『颜色』。光是看着就令人恶心,就像是肚子里的东西沉积腐烂了一般,难以形容的可怕『颜色』。 「…………………………」 克己只能无助地望着那番情景。 但突然间,衣服被用力拉紧,克己朝身旁看了过去。 「克己君……」 他看到的,是华菜充满不安的脸庞。 「你没事吧?」 「嗯……」 克己用要比华菜镇定一些的表情向华菜点头示意,然后再一次将目光放回刚才看到的情景之上。 「啊……」 可是在那边看到的,是洒满余晖的天空。 天空是普普通通的暮色,居民们从上面伸出的一张张脸上,充满了担忧。 「真的没事么?」 「嗯」 克己回答了华菜后再次向上望去,但天空已经不是红色的了。 克己看着正常的天空,反复地眨着眼睛,然后伤脑经第歪起脑袋,望着已经被聚集的大人们挤得水泄不通的楼梯间。他按捺着莫名的恐惧,用所有人听不到微小声音,嘀咕了起来 「……到底哪边……才是真的」 五章 1 结为了通知能够在预定时间回家,以及问问克己在寄放在别人家时的情况,从出版社给今日子打了电话,于是这才听说公寓发生事故的事情。 她在回来的路上心急如焚,然而心急也不会让电车跑得更快。在无助的心情中饱受煎熬,最后完全按点到账的结,恨不得飞回去似的,一路跑回了公寓。 她气喘吁吁,两腿酸痛地穿过了零星摆放的盆栽,点着橙红色灯光的公寓院门。在克己差不多一岁,总是把克己寄放在保育所的那段时期,每次保育所打电话通知克己急性发烧,结都会这样慌慌张张赶过去。结自己的身体感觉,让她回想起那样的往事……可就算是这样,那种情况还是发生过不止一次。 「……」 她插进钥匙打开公寓楼栋大门的手,正激烈地抖个不停。她之所以抖得这么厉害,想必肯定不光是因为一路跑来导致的疲劳。 渥美家的龙马君因为渥美太太喜欢历史,记得跟他相同生日的伟人们的名字,是个爱撒娇的可爱男孩。听说,他从楼梯上摔了下来,是脸着地。后来怎样并不清楚。虽然没说是最糟糕的情况,但从今日子在电话里的态度能够推测,应该至少不可能只受轻伤。 今日子和克己当时也在事故现场。 结很担心。但她究竟担心什么,她自己心里都拿不准。 总而言之,她的心已经完全被不安所占据。而且,在这样的情况下还将孩子寄放在今日子家里,这让她不论对今日子,还是对身为当事人的克己,都感到非常的过意不去,愧疚之情源源不断地涌上心头。 她心急如焚第用钥匙打开自动门,走进了公寓里。从入住到现在,一直都是那冷冰冰的荧光灯,零星点点地照亮门厅还有后面的过道和楼道。时间应该还没有那么晚,然而这里的感觉却与在市中心的时候截然不同,公寓笼罩在浓重的夜色之中,四周充斥着异样的寂静,公寓内部在机械性的灯光之下虚弱地显现于黑暗之中。 孤零零、 孤零零、 孤零零、 这条过道之中,一个个孤零零的荧光灯,虚弱地,苍白地,将前方一路照亮。 结感受着在早晨和白天在这所建筑物中所不曾感觉到的冰冷,在过道内一路小跑冲向前方。 踏、踏、踏……在这寂静之中,自己的脚步声都能回荡起来。哈啊、哈啊……嘴里发出的急促呼吸声,都能够直接从自己的身体之内听到。 在一片死寂中,在寂冷的荧光灯光下,结不断前进。 鞋底撞击地板,声音快节奏地穿过昏暗的走廊,最后停在了电梯跟前。 监视器的状态还是一如既往的糟糕,显示着空轿厢的画面发红而模糊,沉闷地释放着激发人不安情绪的恶心颜色。结一边望着监视器,一边按下按钮,等待电梯下楼。如同已入深夜的冰冷黑暗与沉寂,像要入侵身体一般袭人。 「………………」 在电梯门的玻璃窗中,透出了运行中的机械,以及震动般的沉闷机械声。 一片寂静……其实现在才刚刚入夜。但却不知道为什么,公寓就爱好偶像真的处于深夜中,正在沉睡一般……不然就像正屏气慑息一般安静。 在袭人的死寂之中,结激烈地喘着气,心急如焚地等待着。耳朵听着沉重的声音,眼睛注视着监视器中扭曲的图像与显示楼层的指示灯,等待着最上层的电梯下到一楼。 「……」 一点点……一点点…… 在监视器中,由于画面模糊得很,地板的角落看着就像有诡异的黑影盘踞着一般。 结感觉好难受,但仍然硬生生地将那种毫无意义地不安按捺下去,继续等待。 3……2……1……现实楼层的指示灯上的数字降了下来,电梯即将到达。 明亮的轿厢,降落在电梯门上的窗户里头的黑暗之中。现实的轿厢内与监视器上显示的截然不同,非常清晰,毫无异状。结乘上了电梯,按下了四楼的按钮。 门关上了。 结被关进轿厢之中,开始上行。 轿厢发出微弱的震动,二楼……三楼……昏暗的景色扫过窗外。然后电梯到达四楼之后,果然平安无事地停了下来。 「……」 什么也没有。她非常清楚。 但是,不安盘踞在她的内心之中,当门打开来的时候,她无意识地松了口气。就这样,门打开了。总算可以接孩子了……结急急忙忙地冲出电梯,踏入四楼的过道,正要快步前往克己所在的401室之时…… 哐——、 哐——、 哐——、 就在这一刻,怪异的声音从她落脚的四楼走廊的寂静深处传了过来。结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不禁驻足。 「……!?」 她倒吸一口凉气,呆呆地愣在原地。她听到的,是『钲声』。在自己居住的这栋公寓,自己居住的这层楼内,黑夜的寂静之中……敲击钲鼓发出的金属声,不知从什么地方,模模糊糊地传了过来。 在弥漫的寂静之中…… 哐——、 哐——、 那『钲声』之中透着说不出的执着,以一定的节奏不断敲响。 在听到的那一刻,结的第一反应便感觉到,眼下不断响起的『那个声音』,明显散发着宗教的味道。 那是光从那钲声就能听出来的,浓浓的宗教仪式的,浓浓的信仰的味道。那并非跟一般广为人知的普通宗教,而是一般人所绝对不知道的,非常神秘的,充满巫术色彩的宗教仪式的味道。 那就像是鬼怪电影里,巫师一边念咒一边鸣钲。 结愣愣地冰冷昏暗的荧光灯下,呆呆地听着那个声音。她感觉自己本来稳定下来的呼吸,又在逐渐增强的紧张感之下变得激烈起来。 在这鸣响钲声的寂静之中,结竖起耳朵,缓缓转动脖子,环视这一片漆黑的四楼过道。 哐——、 哐——、 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朝着钲声鸣响的方向…… 呆立在原地的她,将耳朵、脖子、眼睛……转了过去。 目光投去的方向,是四楼过道的一端。 那里,是406室的房门。 玄关灯没有点亮,位于顶头前的406室的门在走廊的荧光灯光下昏沉沉地照了出来,静静地竖在那里。 哐——、 哐——、 哐——、 那充满宗教色彩的钲声…… 从那扇感觉不到生活气息,关得严严实实的门内…… 从那个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居住的房间…… 总是就是从自己居住的这层楼的,仅有的六套房间中的一套之中……淡淡地泄漏到黑夜之中。 「………………」 结感到十分可怕,胸口发堵,但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总不能一直这样愣下去,于是结就像倒退一样,一边不断地向后转头,一边远远躲着406室,朝401室的方向走去。 她的大脑被妄想所驱使,感觉背后的门随时都可能打开。 她感觉好害怕,好像目光一移开,背后的门就会打开,有什么东西就会跑出来,紧紧地追上来。 然后———— 「今日子小姐?我是西任」 结按下了401室的门铃,一边戒备着身后,一边对内线电话报上自己的名字。 「啊,来了!」 随着一声回应,玄关门打开了。然后,五十岚家中的明亮光线从打开的门中满溢而出,她看到今日 子的脸,这才总算感觉到自己放下心来。 「让你等了这么久,真不好意思。非常感谢」 「没事没事」 结在门口鞠了一躬,今日子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这个时候,克己和华菜从今日子身后把脸探出了走廊。 「克己,你没事吧?没有给人家添麻烦吧?」 「嗯」 「他很乖的,是吧」 克己点了点头,今日子也跟着帮腔。结放下心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克己看上去并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太好了」 结赶忙这样说道,然后督促克己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克己点了点头之后,缩回到了屋子里。结看准了这个时机,又问出了另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 「那个,今日子小姐……那场事故……」 「啊,啊啊……嗯……」 今日里以往那灿烂的表情顿时黯淡下来,语调也沉了下来。 「肯定伤得很重。电话里也说过,龙马君就是在大人们稍不注意的时候,头朝下从楼梯上掉了下来,脸摔得血肉模糊……现在正在医院里,具体清楚就不太清楚了……」 「是这样啊……」 「我想现在他们正忙,打电话肯定会打扰他们的……我发了封邮件,让她情况稳定之后打电话告诉我一声,不过现在还在等……」 「……」 两个大人重重地叹了口气。 「要是弄清楚了,我就打电话通知你吧」 「那就拜托了」 结鞠了一躬,于是对话就在这短短几秒钟内结束了。 克己还没有过来,寂静降临在这沉默的间隙中,因此被对话冲散的『声音』传进她们耳中。 哐——、 哐——、 那个钲声,远远地传过来。 「…………」 「…………」 听到那个声音的两人之间,突然有种无法形容的,难以言喻的气氛弥漫开来。 「那个……」 结畏畏缩缩地向今日子问了过去。 她本来不想去在意,如果没听到本打算当做没发生过,可既然听到了,不问的话实在有些受不了。 「……那个声音,是怎么回事?」 「那个啊……」 今日子略微移开了目光,将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好像伤脑经似的吞吞吐吐,最后答道 「那个啊……是生驹先生发出来的。406号室的」 「……」 结这是头一次知道那户人的名字。不管名牌上还是邮箱上,都没有挂出名字。 「我也不是那么清楚……他似乎在信一种有点古怪的宗教之类的东西,到了半夜经常像那样一边鸣钲一边念经」 今日子现在满脸的伤脑经。她说的与结所想象的大致一致,但结不可能因为这样就能放下心来。 结问道 「那是怎样的一家人?」 「呃,是一位爷爷和一个足不出户的孙子两个人住」 今日子给出了有些出乎意料的回答。 「孙子?有小孩在里面么?」 「啊,虽说是孙子,但好像是个年纪跟我们差不多的男人」 「诶?」 结不敢相信地看着今日子的脸。 「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没有亲眼见过……好像有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足不出户的孙子和爷爷两个人一起住,然后父母住在很远的地方工作」 今日子在结诧异的目光下,又支支吾吾地具体说了一遍 「那个爷爷我见过,也打过招呼,除了会念经之外都很正常,不过那个足不出户的孙子就……这种事不能声张的,但还是有些放心不下。我就悄悄告诉你吧,这事对华菜也不能说……劝你最好是小心一点……」 「咦……」 「不是的,其实我也没有见过那个人,并不是想说他的坏话。可是认识人,没一个说过那个家里蹲的好。而且,有时会从406室听到乱砸乱闹的声音,还从窗户里扔过东西下来,所以实在有点那个」 「……」 结下意识将目光转向了身后过道顶头前的房门。 「原、原来还有这种事……」 她什么都不知道,就连有那样的人同住一个楼层都不知道。不过归根究底,结在以前市中心的那栋公寓里都住过好几年了,也没弄清同一楼层的人都叫什么名字,长什么模样。 不过光听今日子所说,的确叫人担心,何况还存在暴力情况。让小孩子遇到那种事情,后果不堪设想。今日子家还是个女儿,肯定就更加害怕了。 那出乎意料的诡异迷信,说不定也是过于担心那个孙子而弄出来的。为家庭问题发愁,最终投身新兴宗教的事例,倒的确从客户那里听说过。 话虽如此———— 「我都不知道……因为我都没见过……」 听到这样的情况,结只能这么说。 这些都并非轻言所见,所以结不能发表过度臆测的意见,尤其是对一次都没见过的人。 「你没见过么?可是那个爷爷人很好,总能看到他人的啊」 「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可能打过招呼」 「啊,也对。他很有特征的,你大概见过」 然后今日子指向了自己的额头正中央。 「这里————有颗大痣的老爷爷」 一听到这话,结的表情立刻绷紧了。 「……!!」 她立刻就想了起来。那天在邮箱前面,一边大叫着「滚出去!」一边逼近过来的那个老人,额头上长着大痣的脸。 今日子肯定注意到了结的反应,露出诧异的表情。但还不等今日子开口,收拾好东西的克己就来到了玄关,于是结便领着克己向今日子告辞,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那、那我们走了。非常感谢,再见」 「啊,嗯……再见,克己君」 结向今日子鞠了一躬。今日子也回应道。 「克己君,再见!」 「嗯」 华菜激烈地招着手,克己也轻轻地招手示意。 就这样,结和克己一起告别了邻居家,回到了自己的家。途中,她走过充满钲声的走道的时候,用钥匙打开自家门的时候,都还十分戒备又十分害怕定盯着走到尽头的「那扇」门。 ……怎么回事? 在走廊上一边看着406室的门,一边走进自家将门关上之后,结脑子里仍旧满是这样的疑问。 那个老人(似乎叫生驹)冲着结怒吼过,而且恐怕就是在邮箱里留下怪字条找茬的人。他住在基本上可以算是邻居的406室,而且还迷信诡异的宗教,但今日子等其他居民似乎并没有觉得他有什么问题。 碰巧弄清了他的身份,但搞不明白的事情反而增加了……倒不如说,几乎全是搞不明白的情况。 他要是个爱找麻烦的倒还能理解,可是为什么他不找今日子等其他人的麻烦,光找自己这个新搬进来的人的麻烦呢?结猜不透为什么。 一想到生驹老人将那就像发了疯一样爆炸般的强烈愤怒只宣泄在了自己身上,结便害怕得不寒而栗。一想到他会把他执拗鸣钲的强烈感情诉诸于自己或者克己身上,结就害怕得不得了。就是不清楚原因,反倒更加可怕。而且一想到除了了自己,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件事,就觉得更可怕了。 说不定那种事情还会继续下去,说不定今后会遭受某种危险…… 自己只是个新来的,突然以这些假设为前提找别人商量,别 人会相信么? 她不清楚究竟会怎样,不清楚今后还会发生什么。 那疯狂竟然近在咫尺,这让她好害怕。 那个内心充满疯狂的人,竟然隐藏在这么多善良的人之中,却没有任何人发觉。 「……」 结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然后,她转向了刚刚关上的,自己的玄关门。 准确的说,是转向了门的外面,位于走道顶头位置的,406室的门。 这栋公寓里多发的事故,以及隐藏其中的疯狂,下意识间在脑中缠结在一起。 ……不,那实在太荒唐了。 结驱赶掉那样的想法。 她觉得,这实在疑心病太重了,太过妄想了。 身为一个人,不能够认真地那么去想。 结将目光从在外头看着的东西之上抽离,将疑神疑鬼的心咽进了肚子里。 ? ………… ? ……………… …………………… ? 咯唧…… 在结的视野之外。 406室的门,细细地,打开了。 2 ……克己做了个梦。 在梦中,克己从公寓里望着天空。 公寓的天空,是蓝色的。如透明的水一般蔚蓝。克己一直望着颜色如此清澈的天空。 有什么东西飞到了天空中。 那东西是红色的。红色的某种东西飘飘飞舞。 它像风筝一样薄薄的,又像洗好的衣物一般随风起舞,在高空恶心地扭着身子。 然后,它静止在了空中,开始起舞。 克己只是直直地望着那东西,看着它挖七扭八地跳着舞。 为什么呢……看着那东西,感觉就像渐渐晕车了似的,越来越恶心。 弄不清真面目的『那东西』就好像正在痛苦挣扎似的,在空中蠕动着。一直盯着它,视野开始打转,平衡感出现错乱。 即便如此,克己还是直直地凝视着它。 转啊转 转啊转 『某种东西』一直在空中跃舞,克己目不转睛地一直盯着它。 盯着盯着,那东西渐渐变得清楚。偏偏跃舞的那东西的细节部分,渐渐能够识别。 他渐渐明白。 那是……一个红色的纸人。 用红色印花纸制作的纸人,正在空中起舞。转啊转、转啊转……就像在被摆弄着一样,不停旋转。 转啊转 转啊转 克己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它。 那东西明明是在空中飞,但不知为什么,那样子看上去与其说那是随风翻飞,更像是在水中随波逐流。在空中,红色纸人在水流的推挤之下,跃舞着。 ……好奇怪。 克己觉得自己是在做梦,在这个梦中觉得好奇怪。 转啊转 转啊转 纸人,红红地旋转。 漂浮在空中的纸人,被水推挤着,扭动着身姿,毛骨悚然地跳着舞。 ………… ? ………… 让克己睡下去之后,夜已深了。在家里的客厅中,结独自坐在笔记本电脑前。这个两居室的房子里,除客厅外的所有房间全都完全熄了灯,一片漆黑的家中,只有客厅这一个房间灯火通明。 就连铺上了被褥当做卧室使用的,与客厅相连的房间,现在也关上了门,能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中看到漆黑的里头。屋子里静悄悄,竖起耳朵都能听到睡在槅门里头的克己发出的微小鼾声。 这栋本就十分安静的公寓,便被吞入更深的寂静之中。 那就好像是声音从头盖与大脑中被吸出来一般,深深地黑暗与寂静。如此幽静之中,透着昏光的孤独的房间里,结只是冷冷地坐在电脑前。 回家之后的工作不少,尽管以出乎意料的优厚待遇得到了自由编辑的身份,但工作量自然也与这份优厚的待遇相当。只要把时间花在做家务上,大量的工作就会被推到深夜。让孩子睡着之后,利用安静的时间最大限度地用在工作上,这可以说是一种正确的工作态度。 反正在出版社,这个点同事们也还在工作。 编辑,尤其是跟杂志相关的,工作是没有昼夜之分的。向各个方面委托的原稿、插画、设计等各种东西,直到全部凑齐为止一直要不断进行调整与检查,为了能够赶上印刷,要能够无限地等待,无限地工作下去。 成为自由编辑的结虽然离开了这其中的大半部分工作,但稿件等写作的工作反而增加了。虽然这十分辛苦,不过写手与编辑的工作都抓在自己手里,完全掌握了身为编辑在出版问题上的日程表,压力也很大。 「……」 然而。 可是。 现在,这个时间,结的确正坐在电脑前面,但那些重要的工作却一点都没动。 她的眼睛,确实正盯着工作相关的文件打开后的界面上,但他的目光却根本没看界面,而且还时不时地在意着旁边,移向电脑一旁。 「…………」 工作一点没动。 而且好全没有睡意。 这一切的原因,都在于放在旁边的一样东西。 结总是忍不住去看,是桌上摆在电脑旁边的,克己画画时总爱使用一本素描本。 在素描本上,有一副克己画的画。 那副画画的是————从墙角露出的,一个穿红衣服的人的手臂。 至少,那副画看上去就是这个样子。素描本的正中央被灰色的蜡笔画的线笔直地分隔开来,然后,以幼儿的小手来说极端写实地画着一只手,从灰线一侧露出来。 那是克己被带回家之后,在结准备晚饭的那段时间里新画出来的。结在做完晚饭,喊克己来吃饭的时候,不经意间看到了那副画,结果不知为什么手上冒起了鸡皮疙瘩。 「克己……这是什么?」 「是楼梯上的」 结一问,克己就作了回答。 「楼梯?」 「是下面的楼梯看到的。它带着龙马君走掉了」 听到这句话,又一股强烈的恶寒窜过了结的背脊。 「咦……你说那是什么?」 结下意识又接着问了出来。 此时克己抬起了脸,看到了结的表情。 随后,克己就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移开了目光,将素描本关好藏了起来。 「……没什么」 「…………」 结这才意识到自己搞砸了,但为时已晚。想必是想法写在了脸上,肯定让克己觉得自己做了不能做的事。 事已至此,克己不会再开口了。如果硬是继续去问的话,只怕态度会越来越生硬,越来越可疑,依过去的经验可以推测,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她现在没有信心去安慰克己,消除他的戒备。而且,结自己也因为今天发生的跟得知的事情,变得非常疑神疑鬼。 「哦……」 结没有追问,她只能选择放弃,后面便没有再提这件事。 之后,吃了晚饭,洗了澡,让克己睡下去,跟平常一样结束了一天之后,结就变成了现在这种状况。结翻开了克己睡着后放开的素描本,打开了画着有问题的画的那一页,看着毛骨悚然的『那东西』,一门心思地思考着这是怎么回事,无所作为地不断消耗着深夜里的时间。 怎么回事? 结看着位于视野边缘的『那东西』,满脑子都是这个疑问。 画中站在墙后面,露出的『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呢? 克己当时不注意说漏了嘴,告诉结说『那东西』出现在楼道内,带着遭遇意外的龙马君走掉了。 ……那应该是意外发生的时候。 那种想法,怎么样都驱之不散。 她是想把那当做小孩子的戏言不去管它,但他描述的情况和画上描绘的东西,都紧紧地粘附在脑海之中,让结没办法将不祥的想法从脑中驱散。 ……想象一下事情的经过吧。 孩子发现了楼梯墙边露出来的『那东西』,跑上了楼梯。然后,孩子消失在了墙后面,与穿着红衣服的『那东西』面对着面,没有脸的『那东西』伸出手,就把孩子—— 「…………!」 她对自己的想象冒起鸡皮疙瘩,于是打住了。 能够鲜明地想象画上画的『那东西』的全身像,而且莫名地能够想象到扁平没脸的『那东西』。这样的想象,令结浑身冒鸡皮疙瘩。 结讨厌可怕的东西,但会去想象。 眼角素描本上的『那东西』就站在她的脑海之中,久不离去。 「…………」 夜深人静,孤身一人。 深沉的寂静之中,只能微微听到笔记本电脑发出的声音。 在这栋静谧深夜中的高级公寓里,她……正孤身一人。 玄关之外的走廊笼罩在黑暗与寂静之下,只有暗淡的荧光灯光撒在上面,能够鲜明地感觉到,穿红衣服的『那东西』就站在那里……就在这样的高级公寓的房间里,结……正孤零零的,一个人。 鸦雀无声。 寂静渗进身体里,渗进意识之中。 不管怎么讲意识集中在听觉之上,还是除了自己身边的微弱响声之外,什么也听不到。玄关之外,窗户之外的空间,仿佛吞入了一切死绝的死亡世界中,只能捕捉到能够侵蚀耳朵与精神的死寂。这个世界唯被寂静,雅雀无声地笼罩着。 屋子里,房子外,只有无尽的空虚。 然而在那里,在黑暗的寂静之中,穿红衣服的『某种东西』—————— 叩叩 感觉听到了一阵微笑的声音。 「…………………………」 结从沉思中,默默地,抬起了脸。 她的脸有些紧绷,绷紧的面部皮肤之上贴着恶寒。 能听到自己的呼吸,然后就是空有耳鸣的绝对寂静。她转向的方向,是玄关。从客厅延伸出去的走廊上没有开灯,在那顶头能够看到一片凝集着黑暗的空间,以及玄关大门。 在无声的寂静中,那扇门看上去非常非常的昏暗。 公寓的玄关,如今没有任何声音,没有任何气息,毫无生机地没入黑暗之中。 寂静之中,一点声音没有。 但是,刚才听到了。听到之后,她才这样抬起了脸。 那是敲门声。 听到了。感觉是听到了。 结在极端紧绷的沉默中,默默地看着玄关,就像动用全身感官在寂静中摸索一般,注入所有的意识注视着玄关。 —————— 只有寂静。 如积雪般沉重、冰冷、停滞的寂静。 没有声音,什么也没有。 唯有停滞。 唯有。 唯有…… 叩叩 又来了。 声音又来了。 「………………」 声音确确实实地又响了起来,不是错觉。 夜已深沉,这个时间窍门,显然很奇怪。 没有按门铃,没有呼喊,如同在深夜中偷偷地摸索一般轻轻敲门的『什么人』,就隔着客厅里能够看到的那扇玄关门,悄悄地,默默地潜藏在外面。 ……是什么人? ……是什么东西?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随后—— ————嗖 恶寒窜上背脊,窜过全身。 就在她回想起那张『通告』内容的那一刻,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寒气。现在当然不是寒冷的季节,却仿佛有股寒气席卷全身,让身上每一寸肌肤全都冒起鸡皮疙瘩,仿佛连骨头都要冻住似的直打寒颤。 就在玄关的……外面。 就在玄关门的……那一边。 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玄关,注视着门,感觉全身就像冻住了一样。 然后———— 喀嗒、 椅子发出微小的声音,结站了起来。 她感觉,自己的双手双头都在颤抖,心跳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剧烈。 身体有些沉重。浑身寒毛倒竖,变得过于敏锐的全身皮感,甚至捕捉到了起身时空气的微弱流动。在这异常的空气感之中,感觉就像甚至于脚下没有地面的另一个世界。 踏…… 拨开诡异的空气,脚上的拖鞋踩在了木地板上。 朝着黑暗的走廊,朝着走廊尽头的玄关,一步,一步,缓缓前行。 踏……踏…… 眼睛无法移开,眼皮无法眨动。她直勾勾地盯着漆黑的玄关门,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压低脚步声,屏气慑息。 走向玄关,确认情况。 来到黑暗的玄关。 然后…… 踏…… 停在冰冷的门前。 「……」 门,静静的。 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气息也没有。 只能听到自己心跳声,和勒得快要窒息的呼吸声。 可是,门前非常安静,连有意压制的那些声音听起来都特别的大……而且门外也是。 「……」 浑身都在发抖,心脏就像快要破裂。 眼睛紧盯着门,紧盯着门上开出的那个小洞。 双眼紧盯着猫眼,屏住呼吸。 然后…… 凑…… 悄悄地,轻轻地,缓缓地,提心吊胆地,将脸贴近门。 闭上一只眼睛,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眼睛靠近猫眼。 随后,猫眼在眼前,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渐渐占据全部视野—————— 咕黏…… 一个红色的,就好像将人的身体在水中溶解之后胡乱拧过的『某种东西』,正绵软无力地站在门前。 结霎时晕了过去,之后的记忆彻底丧失。 ……………… ? ……哈 结突然醒了过来。 眼前事灯光开得大亮的客厅,阳光已经透过窗帘从窗户投射进来,让荧光灯的人工观想变得十分模糊。 从投进阳光的窗帘那边,屋内的空间开始一点点变暖。将客厅与卧室隔开的门依旧关着,能够从微微打开的缝隙中感觉到卧室里的空气,以及克己的甜美鼾声。 到早晨了。 在眼前,是进入睡眠模式的笔记本电脑。 结面对设定为经过一段时间就会自动进入睡眠的这台电脑,感觉就像自己的时间从在客厅里进行工作的状态突然发生了跳跃,最后保持在了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的姿势。 好像做了个梦。 有种从噩梦中蘧然醒来的感觉。 回过神来,已浑身是汗。额头上背上,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很不舒服,在工作的时候睡着了。 她很像这么认为……不————她很想很想去相信。 但结知道,也察觉到了。 她将目光移向身旁。 笔记本电脑旁,放着克己的素描本。 打开的素描本上,是克己画出的,毛骨悚然『某种东西』。 「……」 她没有忘记,全都记得一清二楚。包括自己当时在做什么,最后做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全都清清楚楚。 结默默起身。因为一直坐在椅子上,身体感觉很不对劲。她活动了一下身体,穿上拖鞋,拖着有些浮肿的脚走向走廊。 走廊上,现在也已微微发亮。 那头的玄关也亮了起来。 结,挺爱了玄关门前。 隔了几秒,她将脸凑近猫眼。 「……」 猫眼外头,只有洒满朝阳的门口。 她清清楚楚地,执着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过了好久才把眼睛从猫眼上拿开,然后打开反锁,慎重地将门打开。 噶嚓…… 门细细地打开一条缝。 户外的清爽空气,从门缝中灌入玄关。 「……」 结大幅度地将门打开。 玄关的空气换了出去,门口的公用走廊露了出来。 然后…… 看到地上有一摊不自然的积水———— 「…………」 结依旧如最开始那般表情绷紧,一言不发地,呆呆地,一直盯着那片小规模的异常情景。 在那天。 公寓里的一名小学生的凄惨遗体被人发现。 ? 啊,那个新公寓啊。 听说有幽灵出没喔。 那是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子的幽灵,还有人见过。听说到了半夜,那幽灵就会走近房间,站在门外的过道上往里瞅…… ? 看到过喔。穿红衣服的幽灵。在半夜里站在门口。 后来怎么了?这个嘛,我就只知道这么多了。我权当成没有看到了。而且我当时在开车。 ? 那里的死亡事故也太多了吧。 大家背后都说那个公寓被诅咒了。 ? 我就偷偷告诉你好了。邮局等部门的运送员似乎都不想负责那个公寓,相互推诿来着。 好像去了那里就会遇到可怕的事情。了解那里的出租车司机也都不愿意去。哎,我都是听说的,具体的不了解。 ? 当地都管那里叫『幽灵公寓』。 你要问是谁带头这么说的……着还真不清楚呢…… ? ………… 「我认为,所谓的『诅咒』,就像是『意志的黑洞』」 一位身着潇洒西装三件套的年轻男子坐在车门敞开的出租车的后排座位上,一边用连在智能手机上的耳机听着录音文件,一边对站在门外的高大打工仔这样说道。 「黑洞么?」 「这是我个人的观点。我认为人类的意志就好比星球的引力。人类看似在各自的自由轨道上飞行,可实际上却受到彼此引力的相互影响,彼此的轨道在无意识之间会扭曲或被扭曲。质量大的星球具备更强的引力,被那样的引力捕捉到的话,扭曲程度自然也会变大。 被诅咒的状态,就是足以将附近的星球牵引破坏的强大引力积蓄起来的状态。引力可能源自个人,也可能是许多引力相互融合而成的。或者,自身已经被其引力毁灭,只留下了引力。这样的————」 「简直就是黑洞啊」 「没错」 青年听着耳机里播放的声音文件,没有去看打工仔的眼睛,毫不在意地给出了肯定。他的脸上,正挂着浅浅的笑容。打工仔也并未对青年那看似无礼的态度特别在意的样子。 「引力是看不见的,可人一旦触碰到,轨道便会在不知不觉间被其扭曲,有时甚至会坠入地狱」 青年若无其事地说道 「不过,那也是因为『看不到』。一旦『看到』,引力的影响就会大打折扣。不会有人刻意投身于黑洞的影响之下。明知对方会对自己造成不利影响还偏偏毫无防备地接近对方,那只能是算是不得了的好事之徒了」 「说的也是」 「所以我是这样认为的。诅咒、妖魔,自古以来都是在保持神秘的时候才会发挥最强大的力量」 「……」 「因此,一旦真面目被揭穿,诅咒也好妖魔也罢,都会丧失力量」 年青人说完后,摘下了耳机。然后,他总算抬头向打工仔看去,并露出十分邪恶的笑容,接着说道 「……嗨,大河内先生。短短一个晚上竟然能收集到这么多,真是出色」 「老师您过奖了」 听到这样的答复,打工仔也扬嘴一笑 「我就是到车站附近的居酒屋呀大排档之类的地方到处串了遍,遇到人就问,结果情报就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了呢。还有人超兴奋,争着抢着跟我讲啊!」 「大河内先生的收藏也增加了呢」 「可不是么!」 看到打工仔特别兴奋地样子,年轻人贼贼地笑了笑。这个打工仔就是那个编辑部的兼职人员,大河内。昨天下班之后,他就骑机车来到了这个小镇,走遍当地人喝酒的店,到处打听那个『幽灵公寓』的事情。 年轻人听的声音文件,正是大河内当时用录音机偷偷录下来之后整理出来的文件。年轻人慰劳这位怪谈狂热爱好者的工作。 「辛苦了」 「噢」 然后,年轻人向等待着的司机说了句「不用找了」,付了钱之后拿起身旁的手掌,把摘下的耳机塞回口袋,下了车。然后,听着背后出租车驶离的声音———— 「……接下来,就来看看它究竟配不配加入我的收藏品吧」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嘀咕起来。梦人脸上露出透着几分阴暗的笑容,愉快地望着那栋潇洒地建在树林之中的『幽灵公寓』。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上) 完 本作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序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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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啊,幽灵公寓是吧? 大家都在传啊,不过这种事怎么着也没办法跟住在那里的本人说呢。 ? 有人跟住在那里的人也说了。 说是那里好像有幽灵。有的说是有怪声,有说是有东西会动。另外还有的,说是见到了奇怪的影子…… ? 哎……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一个人在家的时候进了厕所之后,听到了好像在敲厕所门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呢。 家里明明没有别人,却能感觉到「叩叩、叩叩」的微弱敲打声。我一直听到声音消失才开门,还琢磨着会有什么呢,结果什么也没有。 ? 那个公寓我自己在住,不过听好多人说,东西的位置会移动,还会不见。 听了感觉这是很奇怪,有些好奇,但也只是好奇而已。那种听得实在太多了,也怀疑过是不是有贼。那里其实住着很多老年人,也就觉得有贼盯上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 00:00:00 用固定摄像头,对疑似书房的房间进行拍摄。画面中央显示着木桌和椅子。桌子侧面是书架。前方是窗户,拉着窗帘。窗帘之下能稍稍看到地板。画面为整体发蓝的单色调。有亮度不足引起的躁点。躁点会不时一点点移动。直至01:04:45,画面中除了躁点,没有任何东西移动。 01:04:45 开始拍摄约一小时后,异常发生。地板部分突然出现阴影。躁点有稍稍变强的感觉。看不到影子的主体。门没有打开的痕迹,没有声响。 01:10:02 洒在地板上的可疑影子,就像缩回去一般消失。门没有开闭痕迹,也没有声响。 01:11:55 窗帘微微摇摆,褶皱有左右晃动。门无开闭,没有声响。 现象看似地震,但无地震发生记录。 01:13:32 窗帘摇摆,后又停止。躁点稍稍增强。 01:14:11 出现怪声。麦克风断断续续地捕捉到「叩、叩」疑似物体撞击的声音。声音模糊,画面未见异常,躁点增强。 01:16:57 怪声停止。 01:22:01 窗帘再次摇摆。躁点突然增强,并非亮度不足造成的雪花状躁点,而是线条状的图像混乱。难以判断窗帘是否摇摆。 01:27:09 镜头正前方桌子最上边的抽屉自动打开。画面中没有任何人。画面十分混乱,无法清晰看到情况。 01:28:10 画面混乱状况加重,麦克风捕捉到「噗滋噗滋」的杂音。 01:29:26 从漆黑的抽屉中“出现疑似煞白的手的东西”抓住了抽屉边缘(看似)。并不清晰。 01:29:27 随后,画面发生剧烈混乱并定格住。发红的躁点覆盖画面左下方三分之一面积。之后由于不明原因的故障,完全被错乱的影像塞满。拍摄中的噪音,并未被摄影者与家人察觉。到了早上,进房间一看,抽屉已经关上,里面本来整理好的东西变得十分凌乱。名牌圆珠笔下落不明。 记事:在居酒屋从居民口中得到的情报。公寓『■■■■』■■■号室。从12月28日,上午1点左右开始,安装市面贩售的便携摄像机进行拍摄。画面跟前看不到的位置是房门,门外是走廊。由于放在房间里的小东西多次移动或遗失,怀疑有人行窃,于是进行了拍摄。(大河内) ? ……………… 六章 1 一个男孩半夜突然醒来,想上厕所。 「唔……」 房间之内又黑又静,彻底丧失了颜色。在半梦半醒,眼睛没法完全睁开的状态下,男孩感觉到下半身的尿意,慢吞吞地从被窝里起身,凭着飘忽不定的视野摇摇晃晃地在被窝上站了起来。 他不久前刚上小学,已经是小学生了,所以到了夜里也不会怕黑了。而且,这里跟又大又空的独栋房子不一样,是高级公寓,走到哪里能够感觉到家人的存在,所以一个上厕所也没什么好害怕的。 而且,他也能够在自己的卧室里一个人睡了。 上了小学之后,他得到了属于自己的房间。 因此,他拿出了男孩子的勇气,不叫醒爸爸妈妈,自己去上厕所。他依靠着朦胧睡眼,从被窝上跨过,来到卧室门前把门打开,走到渗着寒气的走廊之上,最后到达厕所门前。 啪叽—— 他将手伸向厕所门旁,按下了墙上的开关。 随后,只听到啪的一声,电灯在黑暗中点亮黄色的强光,刺痛了他惺忪的睡眼。 灯光太过刺眼,他忍不住紧紧地皱紧眉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进厕所的灯光中。随后,他站在便器门前,脱下裤子,将积累起来的尿意徐徐向体外排放。 解完手后冲水的声音,在宁静的深夜中听上去比平时要大很多。他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个声音离开厕所,关掉了电灯开关,最后走廊再度沉入之前的黑暗之中。 不对……走廊之上的空气,要比之前更加漆黑。 眼睛一度被光刺过之后,回到黑暗中就什么都看不到了,相比进厕所前更加浓重的黑暗将走廊封闭其中。 「…………」 他的睡意受强光刺激之后稍稍消退。 水箱正在运作,背后传来咕噜咕噜的声音,除此之外走廊上一片沉寂。他就这样,独自一人站在这充满黑暗与寂静的走廊之上。 周围凝集着浓重的黑暗,让人觉得仿佛要被吸进去。 他刚刚出来时敞开的房门,与父母卧室的门,在走廊上正好隔岸相望。 他的卧室现在没有人,父母的房门正静静沉睡。 好黑……看着那漆黑的景色,他渐渐感到有种冰冷的东西正在悄悄溜进心里,禁不住静静地屏气慑息。 背后咕噜咕噜的水声,大的足以消除自己的顾虑与父母的气息,这让他莫名地感到不安。他愣愣地站在原地,一边听着那个声音,一边悄悄地回避着给悄悄溜进心中的那种感觉,以及对水箱声音感到的不安,贴上「害怕」的名牌。 ————咕铿 活塞关闭发出坚实的声响,水箱的声音停了下来。 随后,走廊上恢复寂静。在残存的点点水声残渣也消失后,强烈的无声灌入耳中。 静—— 四周空气静止下来。 在突然沉静下来,甚至能够听到耳鸣的无声之中,男孩拖着倦意,在昏昏沉沉的意识之中呆呆地杵在原地,无所作为地盯着黑暗的走廊。 就在此时。 走廊的寂静之中,传来了微微的,微微的声音。 叩叩、 「……」 男孩转动眼睛,朝玄关看去。 他感觉到,那微弱的声音是从走廊尽头,深陷于浓重黑暗之中的玄关那边传过来的。 那声音,好像是轻轻敲门的声音。 但刚才那就算真的是敲门,也未免太轻了,睡着的话根本不会注意到,冲水的声音要是还在持续,肯定也完全不会听到。那就像是完全不在意会不会被里面的人注意到,恶作剧式的敲门声音。 叩叩、 但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 「…………」 男孩凝视着玄关,然后又看了看父母的卧室。 父母的卧室正静静地关着,父母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自然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敲门声的样子。 叩叩、 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男孩沿走廊朝玄关走去,走向黑暗的玄关中,深陷黑暗之中的玄关门。换做平时,在家有有人来找,妈妈又腾不出手的时候,他就会代替妈妈去确认对方的身份与来意。现在就像那种时候。 叩叩、 男孩来到了玄关门前。 听到了,外面确实有人在轻轻敲门。 男孩按照平时吩咐的,伸手挂上了门链,然后打开门锁,握住门柄,用身体将门往外推。喀嚓一声,玄关打开了。 「……是谁?」 鸦雀无声…… 回答男孩询问,唯有沉默。 外面什么也没有。从微微打开的门缝之中,只能略微地看到荧光灯下昏暗的水泥过道,除此之外什么也看不见。 深夜的冰冷空气从门缝中窜了进来,扫过男孩的脸颊。 但也仅此而已。 家门前,空荡荡的。 「……」 男孩感到奇怪,但他幼稚的意识无法想得更多。 喀嚓……男孩关上了门,照原先一样上了锁,然后沿着黑暗的走廊往回走,准备再次钻进被窝里,回到了黑暗的房间里。 叩叩! 这一刻,背后传来激烈的敲门声,男孩吓得完全愣住。 他转向身后,面前只有自己刚刚关上的,自己卧室的门。 只有那扇门,今日而已。 那扇门,从外面被敲响了。从本应空无一人的,走廊里。 「…………!」 他霎时间僵住了。 时间冻结了。在冻结一般的黑暗与寂静之中,男孩如冻结一般愣在原地,凝视着房门,然后一点一点地往后退。他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远离房门,缓缓地,缓缓地将脚的位置往后挪。 结果…… 叩叩! 门被敲响了。外面有人。 有的。肯定有的。就在这扇门的外边。就在那一片漆黑的,直到关门之前还没看到任何人身影。应该没有任何人在的走廊离。 叩叩! 叩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渐渐变得激烈,渐渐变得像是发了疯一样。 敲门的震动,动摇了屋内的空气,传到他全身,甚至震到了她的心脏。恐惧将他的心紧紧攥住。 是谁? 什么东西。 他凝视着门,往后退。 他的意识完全集中在走廊上,一点点地往后退。 他感觉听到了门在咿呀作响。好可怕,好可怕,眼睛无法从门上移开,全身在恐惧的推挤之下,脚不停地往后退……最后,脚碰到了铺在房间中央的被窝———— 当他吃惊地向下看时。 他发觉被窝下面绵软地伸出了一只手。 男孩只觉一阵刺骨的寒冷。 从红袖子里伸出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脚踝。 2 西任结在深夜经历了一番诡异的体验,迎来明媚的早晨。 她叫醒克己让他做好去保育所的准备,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发现公寓外面正停着警车与救护车,非常吵闹。 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虽然心中怀着不安,但觉得自己这个初来乍到的人不该管太多,只是侧眼看着。但最开始的时候只听到了片段的消息,然后渐渐地,具体的传闻开始传开。过了两三天,她在一片骚动的居民们之间能够频繁听到这样一个词。 ————虐待致死 公寓里又有小孩子死了。 住在b栋三楼角落的屋子——311室的泽谷一家中,上小学一年级的 儿子贤太郎的遗体在当天早上被发现。 虐待致死——人们之所以这么窃窃私语,问题在于遗体的状况。 遗体是在被窝中被发现的。发现遗体的时候,贤太郎从脑袋被盖在被窝下面,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手指完全骨折,以复杂的形式与床单仅仅缠结在一起,甚至不破坏被子就无法从下面取出遗体。 那样的情况看上去,只可能是被人强行弄成那个样子的。 孩子就像是和被子一起放进了甩干机里似的,缠结的牢固程度,别说是用手没法解开了,就算用上剪刀和美工刀都收效甚微。孩子就是在那种异常状态下,窒息而死的。 被发现的时候,孩子在缩成一团的被窝里,只有一只脚撒在外面,直到救护车赶到,都没能将孩子全身从被窝里取出来。 因此,急救队报了警。警察赶到后,带走了孩子的父母,并向公寓的居民们询问了一家人平时的情况。居民们对此十分动摇,传言也随着动摇不胫而走,甚至传进了结这个初来乍到之人的耳朵里。 孩子似乎是被裹在被子里,活活憋死的。 然而那一家素来和睦,看上去完全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来。 「……究竟要怎样才能弄成那种样子,完全搞不明白。听说,要是在被窝里激烈挣扎,到处乱动的话,说不定会成那个样子」 盛小姐的丈夫在政府工作,这层关系让使得居民们经常拜托她一些事情。在急救车赶到之前,盛小姐也去帮忙过,亲眼目睹过现场的状况,可她还是没有信心说清楚。 「不管怎么弄都解不开,怎么剪怎么割怎么剥都弄不开,弄出来的净是棉花……孩子在里面就像干尸一样,被子紧紧贴附在上面……」 那个十分能干的盛小姐,如今完全丧失平时的可靠形象,疲惫不堪地耷拉着肩膀。这种事情不是能够开开心心地向围在一起的妇女们炫耀的东西,只是一段的不吐出来就会让她撑不下去的,费了莫大的力气却最终归于枉然的亲身经历。 她所目睹的,是一场惨剧,也是一幕异常的情景。 虽然盛小姐没有过多地强调那种情况的『异常』,但从她的口吻与字里行间中能够听出,事情绝非寻常。今日子小姐,棚桥小姐,杉北小姐,平时经常带孩子在公园玩的这圈人(缺了孩子住院的渥美小姐)正听着盛小姐讲这个话题,结也只好旁听。但是,她想不到什么能说的。 「相传似乎是虐待,我有点……不相信」 盛小姐接着说道 「泽谷家的太太和还有当家的,见到孩子那样又是惨叫又是痛哭,还喊着孩子的名字。他们那声音,现在还缭绕在我耳旁久久不散。听到那悲痛的声音,绝不会相信他们会虐待孩子。那些胡乱猜测的家伙,简直太可恶了」 盛小姐非常痛恨地抿着嘴,指责胡乱散播谣言的家伙。 但是现在,警察来过了,还有少量的媒体过来采访,而且泽谷夫妇也被警察带走,问了好几天话一直没回来。死去的贤太郎君的葬礼,现在完全没有着落。可不管什么时候办,都将成为短期内的第二场为孩子举办的葬礼。 渥美家的龙马也是,能不能出院还没有眉目。 现在大家知道,脸朝下坠下楼梯的龙马君已经清醒过来,性命无忧。唯独这件事,算是仅有的一丁点慰藉。 但是,龙马君的伤势非常严重,还不能去探望。渥美家说,他脸上的伤很严重,后面还需要进行大量的手术,希望大伙等情况更稳定一些再来探望。从这对情况极为事务性且委婉的表述,可以轻易地看出情况有多么严重。 ……太怪了。 感觉眼下正在发生明显十分诡异的情况,十分不祥。 而且对于现在的结来说,这种感觉又与之前那种感觉不太一样。 那天夜里,结经历过,而且目睹过深夜敲门的某种东西。她当时在工作中坐在椅子上睡着了,以为那不过是对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做了噩梦而已,下了个合理的定义之后草草作结,但她的感情最根源的部分却无法接受。 她透过猫眼看到了…… 那个站在门外的,红色的东西。 那个红色的人形物体绵软无力,整体上像人,但轮廓被水溶解,产生了令人眩晕的扭曲。那就像是幻觉或是噩梦。虽然记忆的细节部分不是很清晰,但不晓得为什么,明明没有清楚地看到,但事后回想起来却总觉得当时那东西在笑。 那扭曲,就像在笑,像在冷笑……好像扭曲了的,坏掉了的笑。 不知为何,脑子里就是留下了这样的印象,而这一点也正好符合存在于梦中的那噩梦般的『东西』。 那完全是个梦。就算是听别人这么说,自己肯定也会这么想。 但是,她无法接受。感情上无法接受。经历过那件事的感觉鲜明残留下来的这具身体,也无法接受。 当然,那本来或许就是自己搞错了。但她这个恐怖小说的编辑,在作品中见过不少登场人物,当初就像自己现在这样认定那是错觉,最后却惨死的。 不……就算这是开玩笑,结身为日本人的根源部分,也从这一连串糟糕的事件中感觉到了一丝诅咒的关联性。死亡与事故的气息,正一点点地感染,一点点地悄然而至。既然如此,最合理的判断便是及早离开这栋公寓。结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但结由于经济层面,社会层面的原因,无法轻易地实现这种事情,实施起来的风险实在太大。 经济层面与社会层面的死亡,对于一个单身妈妈来说也是很恐怖的。 结现在处于相对受照顾的立场,所以更加害怕。 这是极有可能丢掉现在的工作以及立场的大行动,绝不能贸然实施。她给周围的人添了莫大的麻烦才换来自己跟儿子如今享有的优越条件,现在就好比生活在名为『身边人的好意』的薄冰之上,她对此很有自知之明。 如果还有除搬家之外的其他办法,她很想去寻找,最大限度地去寻找。 基本舒服近代合理主义者的结,心中渐渐地确定这样的想法。然后在她重新审视问题之后,想到了一些出路。 譬如说……是否能够看好除灵的效果呢? 不知道这究竟能不能算幸运,她恐怖小说编辑的身份,让她……也把她身边的同事算在一起,跟一些幽灵能力的人物打过交道。 又譬如说,假设原因在于这所公寓的地理位置或者来历存在问题,经过调查后或许就能将其消除。这在恐怖小说里是定势发展……不过消除之后放下心来,最后却掉进更深的恐惧的情况,也是定势情节就是了。 说到定势,不免又要提到一件根本不想去想的事情。冲着结又是骂又动手吼着「滚出去!」后来还找碴的那位名叫生驹的大痣老人,也令她十分在意。按照小说里面的情节,像那位老人那样的登场人物,应该知道某种不为人知的事情,而粗暴的言行其实是在警告主人公……这也是一种定势发展。如果有机会,说不定可以平心静气地跟他谈谈……不过这仅限在,真正可能的情况下。且不提创作作品,身为女流而且一直生活在大城市中的结可是非常清楚,在现实中与那种古怪的人贸然对峙是么多可怕的事情,将要背负多大的风险。 不提这些,结现在已经稍稍的冷静下来,能够像这样借用自己工作范畴的恐怖小说来认识自身的处境,客观地思考问题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样有些不谨慎。现在有人重伤,更多的是死亡,但总比陷入恐慌或为一味逃避要好得多。她并没有像故事里那样,猛然间就察觉到什么或者下定决心,而是慢慢吞吞地等上了三天。不管发生怎样的事件,地球都不会停止转动,她 依旧被日常的生活与家事撵着跑,只是利用头脑中零散的空余部分,开始一点一点地思考那种事情。 ——现在正在发生什么?或者说,什么都没有发生么?好想弄清楚,一定得弄清楚。但是,要怎样才能弄清楚?总之最重要的,就是将前提定为『寻找突破口的事情,尽量不要对日常工作还有家事造成影响』。 ……结思考着这些,仍旧被逼近面前的生活撵着跑,决定尽量以睡眠来度过深夜。结,偶然间目睹到了与这些疑问相关的一件事情。 那是在周六。结就着公办的方便提早去保育所接走克己,回到公寓,事情就发生在电梯上到四楼的时候。 楼道内发生了一点骚动。 「生驹先生!出来啊!」 在走出电梯的瞬间,突然听到了喊声。 这在这幢缺少居民,十分安静的公寓内,算是很少见的情况。结吃惊地看过去,只见有人在生驹老人居住的406室门口。 结跟那人打过几次招呼,记得他的长相。他是个秃头老人,应该是住在楼下的。406室的门敞开着,他以挡着不让们关上的姿势站在那儿,朝着看不到任何人的昏暗房间内伸头去看,冲着里面怒吼。 在不远的地方,管理员田端氏正看这情况。 结禁不住停下脚步,目不转睛地看着这样的情况。随后,田端氏注意到了结,转过身来,摆出有些过意不去的表情,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不好意思,吵到你们了」 「呃……这是……」 结一问,田端氏便答道 「哎,出了点麻烦。这位是来提意见的,我旁站」 「哦……是这样啊……」 听过解释之后,结又将目光转了过去。秃头老人的后脑勺在外面看得一清二楚,脑袋伸进家门,不停地大声呼喊。 「可是,开了门之后就缩在里面不出来了,门就这么敞着了。而且,还嚷着『敢进来我就报警!』之类的,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哦……」 结附和了一声,眼睛紧紧锁定406室内的情况。 听说这家人在搞半夜会鸣钲的迷信,可光从大门往里看,感觉跟其他人家里没什么很大差别。玄关并没有挂设宗教性质的东西,不论玄关还是里头的走廊,毋宁说非常简约,没有东西。 「……」 结握着儿子的手,站在门口,观察情况。 这个时候,看到这情况的田端氏似乎误以为结在担心或者不安,以宽慰的口吻说道 「哎,现在稍微会有点吵,希望能够稍微忍耐一下,这也是为了今后不给您继续添麻烦」 「啊,嗯……」 「感谢亮介,非常抱歉」 田端氏频频低头致歉。看到田端这个样子,结又看了一眼门前这场纠纷,稍稍犹豫了片刻,但还是沉下声音问道 「那个……您说出了点麻烦,这是怎么回事?」 「诶?啊,是噪音问题啊。已经不止一次了」 「哦哦……」 听到田端氏的回答,结明白过来,点了点头 「是那个鸣钲的声音么?」 「诶?啊,那个啊……那个其实并没有什么问题……」 结最开始以为自己想的没错,可听到这样的回答,表情又从明白转为困惑。 「咦?那么……是被吼之类的?」 「呃,并不是,是屋内的噪音……莫非您被生驹先生吼过么?」 田端氏起初十分诧异,但渐渐掌握情况后,转为吃惊的表情。他看到结含蓄地点点头,很伤脑经地深深叹了口气,说道 「是这样么,真的是这样么……真是服了……听说生驹先生多次跟各种人发生纠纷,他明明那么喜欢小孩子,跟有小孩的家人从来都没发生过纠纷的呢……」 「是这样么?」 「是啊,所以还以为不会有什么问题的……是因为您刚搬过来,他不知道您带着孩子吧」 田端氏挠了挠黑色工作帽下面的脑袋。结对那个老人的印象,只停留在他冲自己大发雷霆的那个时候,现在得到了从那印象中很难想象的「喜欢小孩」这个特征,感到有些吃惊。 「要是今后还有类似情况发生,请到我窗口投诉,届时我会出面」 「嗯……」 结含糊地点点头。她并没有提到那封找茬的信。一方面因为她没有明确的证据,而且这一刻她本来就忘掉了那件事。 「那就这样吧,请多包涵」 田端氏鞠了一躬。 「好的……」 「啊,对了对了,上次说的管理公会全会的事情……」 就在田端氏突然想起来似的正要开始下一个话题的时候 「喂,生驹先……!」 在406号室门口不停朝里喊的老人,喊声突然哽住了。 「!」 结与田端氏不禁同时朝那边看去。只见一步也没迈进敞开的门,只把上本身探了进去不停怒吼的老人,似乎出了什么状况,猛然把身体缩了回来。 「————噫!」 而在下一刻,结禁不住屏住呼吸,尖叫起来,吓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有人。之前从敞开的门中,只能看到什么也没有的单调走廊,然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人影站在那里。 昏暗的走廊深处,之前关着的门打开了。在那里,有一个身穿红色上衣的矮个男性,将不到半边的身子在走廊上露出来,让玄关的这边可以看到他。 目不转睛…… 那只仅露出一部分的单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门口,一语不发,一动不动,就像一只幽灵一样站在那里。 「…………………………!!」 空气冻结了。 情况不对劲。如果只是普普通通地有人露出脸来,根本没有任何必要惊讶,更没必要吓得哑口无言。但是,站在那里的人影所散发出的以长气息,让目睹到他的所有人全都僵住了。 不正常……结在看到他的那一刻,便觉得不正常。 ——啊,是个孩子。 脸绝大部分藏在里面,连长相都分辨不清,可就算这样不可能看错,那是一名成年男性。然而,结在看到那明男性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孩子」。至少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感觉,与成年人截然不同。 他大半边身子藏在里面,眼睛睁得巨大,嘴巴半开半合。 隐约露出的苍老面庞上,可皮肤的光泽看上去却特别年轻。 他蜷缩着背,上身穿着意见非常难看,已经变形的前开式红色针织衫,不知为什么是还是女款的。 一切都完全走样,特别异常。而且,本来该讲那些毫无协调性的要素进行整合的自我意识,也完全感觉不到,那双眼睛虽然正盯着外面的人,但完全没有聚焦。 「…………!!」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短短几秒钟,结的大脑被那人影散发的强烈异常紧紧抓住,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呆呆地愣在原地。 但是…… 「不是叫你们回去么!!」 随后,生驹老人上气不接下气地从屋子里头来快步来到门口,从吓呆了的秃头老人手中夺过门把手,嗙!地一声重重地将门关上了。那举动,就像是要隐藏里面的东西。站在过道上的所有人,就连过来提意见的那位老人,对此都没办法做出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茫然地听着里头门反锁的声音。 然后…… 「……搞什么鬼,真是够了!」 不久,秃头老人气愤地吼了起来, 冻结的空气开始再度流转。 「…………」 结与田端氏都露出有些生硬的表情,面面相觑。尽管他们脸上都挂着难以形容的而苦笑,但笑容之中没有任何深意。 ——刚才那是怎么回事? 冻结的空气的余韵,鲜明地残留在结的脑中。 ——刚才那人,莫非……? 她在大脑略微呆滞的状态,想起了今日子前些天说过的话。那应该就是跟结她们差不多年纪,一直茧居在家的,生驹老人的那个『孙子』。 这是头一次看到。 跟听说的一样诡异。 于是结明白了。她亲眼看到了那异样的身影。看到那情况的现在,结这才发觉,今日子所说的「担心」,没有一丁点表现出他的实际情况。 那个样子,很古怪。 那家人很古怪,肯定不正常。 结当即认识到,不应该跟他们扯上关系。管理员现在现在他的面前,可她本能上都不想去提刚才发生的事情。 「……」 当然,完全不能考虑跟那个老人正经交谈。 且不论创作作品中的情节,现实中是做不到的。结在心里,偷偷地坚定了这样的想法。 来提意见的秃头老人,怒气冲冲地咒骂个不停,以愤怒不已的样子走了回来。他的怒气明显没有平息。但也不再去看406室的门。 「……呃」 田端氏依旧维持着生硬的态度,对结说道 「呃……就是全会的事情……我想先问问您是否参加」 「啊,是这样子啊……」 听田端氏话题转变,结无意识地作出回应 「记得是星期天是吧?」 「嗯,因为葬礼在星期六,没有继续顺延,因此按原定时间进行」 葬礼。就是那个死在被子里的,上小学的男生的葬礼。听说当时被警察带走那对父母目前没有被起诉,回到了家中,然而,葬礼勉强定在了星期六举行。这些事情,结是从住在公寓的其他妈妈们口中不经意间听到的。 这是连续第二周举办小孩子的葬礼了。 结本想借着田端氏的话题,逃避406室门口弥漫的诡异气氛,然而气氛又因为另一方面的情况而变得凝重。 她让运转不灵的头脑开动起来,思考打破现状的办法。 经过短暂的沉默,结还是没能清晰地去思考问题,临时做出了答复 「啊,那么……我就参加一次看看吧」 「好的」 田端氏点了点头。 「那我就先将您写入名册了」 「有劳了。呃……那么再见吧」 「再见」 结又鞠了一躬,拉着克己的手离开了这个地方。她一直抓在手里的小手,已被她的汗水湿透。可即使如此,她仍旧完全不想松手,继续牵着克己的手一起走向了402室的自己家。 「……」 克己抬头望着结。 那表情似乎有话想说。 结觉得,让他感到不安了。 「没关系」 结对克己这样说道,并对克己笑了笑。克己看到妈妈的笑容,什么也没说,只是牵着妈妈的手,将目光放回前方。 3 话虽如此 「……那个,今日子小姐。我想参加这个周末的全会,就是想问问,那个全会可以带孩子么?」 星期五。结去接寄放在今日子家的克己时,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向今日子问了出来。今日子听到后好像觉得很奇怪,眨了眨眼答道 「全会,我从来没去过,不清楚呢。我家通常都是老公去的」 「啊,是这样啊……」 结下意识露出思虑的表情,发起呆来。她决定参加全会,是为了尽量多了解一些公寓的状况,可她之前都没有考虑到参加会议时,克己该怎么办。 他无意识之中想到带上克己一起去,或者让他留下看家。 可是,她在接克己的时候,她这才想起来一件事,于是就不敢让克己一个人看家了。 那起『意外』,还没有过去多久。 「我很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结小姐要去参加全会么?」 今日子挺到结下意识地这么嘀咕,于是问道。结点了点头 「嗯,这次我想去看看……」 「是这样啊。结小姐很认真呢」 今日子开朗地一笑,接着说道 「那么,这段时间就让克己君留在我家找看吧。反正老公参加全会的时候,我也会留下来看家的」 「咦?」 这真可谓是雪中送炭。今日子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重重地合起双手,极力向结担保。 ? 星期日上午,结将克己交给了今日子,出息了公寓管理公会的全会。 距离车站步行距离不远的位置,有一片感觉简称还不到三年的一片新的地区中心。「全会通知」的册子上写的全会举办的会场,就在这里的一间租借会议室。 结并不是完全没有参加过高级公寓管理公会的会议。 在没离婚之前,她住过高级公寓。当时住的是大公司经营的,在首都圈内的大规模高级公寓,怀着类似于「应该看看是怎么回事」的想法参加了会议,可事后一直为身边的事忙得不可开交,后来就再也没去过了。 当时是物业公司对建筑修缮等方面的会计报告,以及对合约的有线电视公司进行重新评估的说明与解疑,并采取多数决定的方式进行决意,是一场无聊的会议。参加的人也很少,大部分提交委托书缺席。出了轮番的理事之外,基本上就只有热心的老龄人参加。 记忆中那种大规模的高级公寓,全会是半年召开一次。 现在这栋公寓规模还不足以前那个的一半,却听说全会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结凭自己的经验说不上来什么,但完全不认为会有那么多需要谈论的议题。 总之———— 「您好,妻子和女儿承蒙照顾了。卧室五十岚今日子的丈夫。今日子老早就提过您了」 「啊,我是西任。倒不如说,总是我单方面地受到照顾……」 结今天是第一次见过紧日子的丈夫。 「西任小姐这是第一次参加全会对吧,我来带路吧。虽说,这也不是需要带路的大型集会就是了」 「您客气了,非常感谢。那就有劳了」 今日子口中的「老公」是个体型偏瘦,戴眼镜,沉稳而充满感性的男性。结跟着五十岚先生,徒步来到地区中心。在半路上,她还跟公寓里一路过去的人相互问候,聊了会儿孩子的话题,最后进入会场。 『锦绣山庄管理公会全会』 白色牌匾上写着这样一行大字的会议室中摆着一张大桌子,周围有近二十人出席。 很想象中一样,老龄人占比很大。然后,出席人数跟记忆中大规模公寓的全会出席人数也差不多,由此可见出席率非常之高。 这里的出席者,很多在亲热地相互闲谈。在首都圈内的高级公寓,开会的时候基本是各顾各的。带着结到场的五十岚先生,一进会场也有其他同龄男性向他打招呼,然后几个人一起站着聊了起来。结不想打扰他们,轻轻地低头致意后便离开了那边,跟靠近会议主持位子的田端氏打了声招呼,就随便找个座位坐了下来。 她不动声色地向周围扫视了一圈,发现自己这样不跟别人交流的人果然很少。 大家都在跟其他人无休无止地交流着,可整体看上去却并不怎么快乐。大家的没有笑容也 没有欢声笑语地聚在一起,压低着声音,完全看的出聊的话题并不怎么愉快,气氛十分沉重。 ……她在身旁,听到昨天葬礼的话题。 于是,她明白过来。事情就在昨天,大家自始至终都在谈论那件事。因此,会议室内的气氛,也就自然而然地变得凝重起来了。结觉得,平时应该不会是这样的气氛。会议就快开始了,理事开始在正面摆放的桌子上落座,不久,其中一个年纪偏大,身宽体胖的男性对着会场说道。 「那么,会议现在开始!」 会场内的所有人不紧不慢地落了座。 从理事席开始分发会议资料。资料并非结所知道的大规模高级公寓的全会所配发的厚厚册子,而是仅有五张纸装订而成的薄册子。结迅速地浏览完毕,上面是上个月的收支决算报告以及清扫修缮方面的详细内容,以及下个月的计划。这跟结事先的认识一致,全会议程的内容依顺序平摊到每个月,自然就会变薄。 ——既然如此,果然还是每半年举办一次比较好吧? 结感到纳闷。在她身旁,理事按资料上的内容进行报告,然后批准举手提问,进行简单的答疑,大概十五分钟就结束了预定的议题。 ——既然如此,每个月都劳师动众地租会场把人聚起来,岂不是太浪费时间和金钱了?不过说不准有些地方是这么做的呢。各个地方应该有各个地方的做法。这样一来,如果遇到有人提出意料之外的问题的情况,就能够灵活处理了。 就在结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负责主持说道 「那么最后,大家还有什么意见或疑问么?」 听到开始进行总结,结将配发的资料摞好装进包里,开始收拾东西。这时候,年长男性举起手来。 他是一名身体很瘦,戴眼镜,穿扮显得十分高雅的老人。 然而他的面貌与那老绅士风貌的服装显得不太协调,眼睛和嘴巴透着暴戾之气,摆着一副神经紧绷的表情。 「511室水上,提议」 然后,老人说道 「这次总算应该从管理费中拨款进行驱邪了吧」 「!?」 他此言一出,会场中之前那种置身事外般的淡漠气氛,一下子变了。结也不例外,感到困惑还有紧张。虽然其他居民心里所怀的感情应该不太一样,但至少反应十分相似。 「至今为止已经提过很多次了,每一次都不了了之,所以这一次一定要给个明确的答复」 老绅士站了起来,直直地盯着理事席之中体型最富态的男性,接着说道 「到了个这月,你看都怎么了?死了两个人啊,死了两个。实际上,这种情况在次之前就开始了,竟然一直没有停过,可想而知只可能是那种情况了」 听到老绅士的发言,会议室各个地方纷纷发出「没错!」「没错!」的响应。 「应该好好地叫人来驱邪。居民们的不安已经到达极限了。你们应该抛弃那些奇怪的自尊与欲望,面对现实。我提议,今天就在这里明确作出决议」 许多人为老绅士鼓掌。在一片赞同之中,老绅士狠狠地朝理事席上的男性瞪了过去。那位上了年纪的富态男性不悦地歪着脸,回望老绅士。他是最开始宣布会议开始的那个人,身上散发着经营人事独特的气场。 对于已经起身的老绅士,理事仍坐在椅子上,以嘹亮的声音作出答复 「我说啊……水上先生,还有其他赞同的各位,我也说过很多次了。我身为管理方,不赞同将管理费用在那种荒唐不科学的事情上」 「你是说难道消除居民们的不安也算荒唐?」 「那样消除不安,你以为会白白浪费多少管理费,让公寓资产掉价多少?无缘无故搞什么驱邪,光是闹出奇怪传闻都会造成莫大的损失。要是照巫师的指示,要树什么奇怪的是慰灵碑,到时候可怎么办?房产的价值将一落千丈。做那种事情造成巨大损失,可到头来却毫无作用的例子,我知道的可是太多了!」 理事的回应,也得到了一些掌声,但不及对水上的赞同。 水上以十分讽刺的口吻回应道 「这就是小野泽不动产老板的意思了吧?」 那个叫小野泽的男性听到这讽刺,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大声吼了起来 「这说的是什么话!水上先生,那也是你们的资产啊!更严肃地考虑问题啊!」 「我就是很严肃地想过才说的,这种事你都不知道么!」 水上也拉开嗓门。 「你每次信誓旦旦的说不会继续发生,不可能继续发生,可你看到停下了么!等事情发生到自己头上就太晚了!你看走了多少人!资产价值早就掉光了吧!」 「不是你在用那种迷信扇动居民们的不安么!」 「说什么!你这守财奴!」 「你说什么!?」 嗙!小野泽拍案而起,情绪激动的两个人意见毫无交集地争论了好一会儿。最后,小野泽气急败坏,推开了桌子和折叠椅,怒气冲冲地走进水上,准备伸手去抓水上的胸口。 「住手住手!」 「冷静一点!」 顷刻间,会议室里乱成了一锅粥,许多人站了起来,去阻止相互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结以微微起身的姿势,困惑地盯着眼前乱作一片的情况。 身处骚动漩涡中的两个人被带出了会议室,会议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地闭会了。结混在谈着刚才那件事的其他大批人中离开地区中心后,一个人漫不经心地站在一边,在脑子里梳理刚才的事情。这个时候,之前去阻止扭打后不见人影的五十岚先生正好走了过来,发现结就跑到了结的身边,向结道歉 「不好意思,西任小姐。明明说了要给你带路,结果却把你晾在一边」 「不会不会……」 结在胸前摆了摆手。 「我没事,非常感谢」 「哎,真是惭愧。而且我接下来还得去帮忙处理之前那件事,不能跟你一起回去了」 「是这样啊……」 「非常抱歉」 五十岚先生低头之前。 「真够呛呢」 「是啊,着这种还是头一次,平时不会闹得这么凶的。那两个人的确在不久前开始,关系就特别不好了……您有所不知,我们公寓原来有很多人住的,总会也兼有几分联谊会的形式。所以如果下次还来参加的话,应该不会再发生类似的情况了,还请放心」 结听到五十岚先生的解释,点了点头。 「哎,毕竟那样的事接连发生,也难免大伙情绪失控呢……」 「嗯……」 五十岚先生叹了口气,同时抱怨了起来,但估计只是无意之举。结随声附和之后,五十岚先生似乎发觉自己失言了,连忙辩解 「啊,这种事不该跟刚搬过来的人说呢。不好意思」 「没事」 「我差不多要走了,真是不好意思。今后还请跟今日子好好相处」 说完,五十岚先生再次鞠了一躬,随后又一路小跑急急忙忙地返回地区中心。 结目送他离开,心想 虽然这场乱子让人吓一跳,但也多亏这样,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一方面,是居民们对接连发生的『事故』的看法,然后是,居民们对『事故』的不同看法让他们形成了不同的派别。 认为应该驱邪的居民数量相当多,但也有认为那么做很荒唐的人。 而且,对于认为应该进行除灵的居民来说,原因也尚不清楚。至少居民们因为事情之中有不明确的地方,并非感觉应该对其进行祓除,而是 因为不好的事情接连发生才从祓除中寻找精神寄托,或许正因如此才无法成为主导意见。 但是,两派之间都存在足以让先锋扭打起来的不安与裂痕。 这是居民们之前没有过多表现出来的对立关系。 结神游地想着这些,一个人走回了公寓。她虽然了解到了许多事情,但没有抓到任何头绪,仍旧一筹莫展。 她希望,至少居民们不要弄得剑拔弩张。 虽然这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但她希望尽量避免人际关系的恶化。 而且,她不希望再有任何事情发生。 「……」 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苦恼着,等她到达公寓的时候,发现公寓大门前正停着一辆出租车,然后有一位穿扮奇特的人物闯入她的视野。这样行装在周围的居民中显然是找不到的,但在结看来却再熟悉不过了。 精瘦的斜纹式三件套西装,自然风格的茶色头发,还有支撑着右半身的,细长但以结实的材质雕刻而成,残留着庄重感,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杖。 这样一身浮夸的行头配在他的身上却没有显得不协调,营造出年轻演员那种独特的感觉。那是拥有着解决结百思不得其解之问题的知识,但结完全不想去咨询,出现在这里只会让结无比困扰的人物。 「真木君……」 「你好,西任小姐」 真木梦人。 梦人那端正的面庞之上,露出酷似愉快犯的浅笑,轻轻举起左手,向不知所措的结打了声招呼。 「为什么……」 结没有多说什么,目光转向梦人身旁跨在大型机车之上的打工仔,瞪了过去 「大河内君……你出卖我了呢」 「……你好」 大河内虎一缩了缩那肥满的身体,可嘴角却扬了起来,轻轻低头致意。 「我没办法违抗作家老师,实在对不住」 「事情就是这样,我稍微借用了一下打工君来取材」 梦人泰然自若地说道 「这件事并不主要,先不管好了」 然后,他抬头向结居住的高级公寓望去。 「我自行对这栋公寓做了番调查。怎么样?如果方便,要不要跟我交换一下情报?」 「……」 梦人这么说着,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邪恶。 面对这个问题儿童,也是自己负责的作家看着一会儿,不久之后就像死心了似的点点头,并叹了口气。 七章 1 时间已经将近中午,于是结到今日子家去接克己,然后直接带着克己乘上了梦人叫来一直等候着的出租车,来到了沿进入小镇的山路中间的一家餐厅。 这幢外面看上去属于廉价山庄风格的建筑内,经营的是大众化的西餐。给克己点的是儿童午餐套餐,大河内点了份牛排套餐。结坐在大河内旁边,只要了杯咖啡,梦人只点了杯红茶。他们几个人,有的板着脸,有的摆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一张四人桌上相对而坐。 结由于从一大早就遇到了许许多多的事情,完全没有食欲,光是看着大河内大快朵颐的样子都够饱了。梦人则是习惯提早将早餐与午餐一起吃,因此只点了饮品。 「在咖啡厅里,不管是写作还是吃午餐,都还是选空的比较好。这样一来,就能避开店里吵闹的时间短了」 梦人这样说道。 「事情就是这样。我虽然不吃饭,但此行是为了取材,所以我会付款的」 「不必了,这里有两个是编辑部的,怎么能让作家掏钱」 面对坚持拒绝的结,梦人苦笑起来。 结听着梦人的笑容,胳膊放在桌上撑着脸,用手指翻着放在桌上的文件,板着脸叹了口气 「……哎」 放在结面前的,是梦人交给她的资料。 她已经过目了。那是大河内从附近打听,并用录音写下的。然后,还有梦人要来的,公寓周边的地图与格局图,以及公寓权力关系文件的复印件。 『那是穿红色和服的女孩子的幽灵,还有人见过……』 『看到过喔。穿红衣服的幽灵。在半夜里站在门口……』 在资料中,附近居民谈到幽灵的一些描述,还有其他几段奇怪的话一并罗列在上面。 那是结自己现在居住的公寓,所以都着这些,能够轻易地想象出人们议论地点所发生的情景。结身为成年人,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压抑自己的情绪,但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怎么都克制不住。 毕竟自己的家就是上面那些鬼怪故事发生的舞台,而那白纸黑字就是活活的证据。 『幽灵公寓』 这个词以前也听到过。那是在邮局窗口,拉个喇叭嘴大婶对她说的。 结在潜意识之中,决定不去深究这个词。结别说是跟别人提起了,甚至根本不想去意识那个词,而白纸黑字的资料上显示的与之完全符合,这反而增加了资料的可信度。可信度指的并不是幽灵存在的事情,而是附近存在传闻这件事。 或者说,邮局里那个喇叭嘴大婶说的话,与兼职君将打听并录下来的内容进行记录的笔致,很轻易地就能够在脑中进行重合。结觉得,这种情况总有一天会知道,但以这样的形式提交到自己眼前,结实在没办法摆出好脸色,只能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红衣服的幽灵……」 结的目光落在资料上,嘀咕起来。 「你目击过了么?」 「…………并没有」 结对梦人的提问给出否定。当然,她脑中浮现出了克己所画的那个,从墙角露出红色袖子的画,以及深夜从猫眼中看到的弄色扭曲的『某种东西』,但下意识间没有提及那些事。 她现在仍不希望梦人这位出版社的照片作家贸然置身于这种不必要的事情中。结的性格十分固执,一旦决定的事情就不会轻易退让。 「是这样么?那真是太好了」 但梦人不知是否知道结内心的想法,点了点头之后浅浅一笑 「据说红衣幽灵非常危险,没看到固然再好不过了」 这种说话方式让人在意得不行。被这么一说,结没办法不去反问。结甚至怀疑,自己有所隐瞒的事情可能被梦人发觉了。 「……这是怎么回事?」 「台湾一带流传着这样的一种说法」 梦人无视于结内心的疑惑,十分直白地答道 「在中文中,管幽灵写作『鬼』,念作『gui』。而红衣服的『鬼』在『鬼』的概念中更是被称作『厉鬼』,被人们视为怨念极强,极其危险的东西。听到『红衣幽灵』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这种说法」 「原来是这样……」 「然后这种说法中还说,死后也要化作怨灵咒死某人的人,会为了化作『厉鬼』披上红袍,把指甲涂成红色,然后自行了断」 「……真惨啊」 「跟『丑时参拜』的思路是一致的呢。正式作法为,用松脂将头发固定成角的形状,然后把脸涂成白色,是让自己变成『鬼』咒死别人的仪式。查明之后,说不定会出乎意料地发现她们来源相同呢。考虑到代指『幽灵』的『鬼』这个汉字,本来就是在传到日本之后含义发生了改变……哎,这些跟这次的事情没有关系就是了」 正如作品风格所表现的,梦人对『诅咒』十分了解。他十分愉快地说到这里,这才发现跑题了,然后略显遗憾地放弃继续说下去。 「不要用无关的事情来无谓地吓唬人啊」 结一边看着身旁的克己,一边叹着气抱怨起来。不晓得克己有没有在听大人们说话,理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现在正一脸严肃地咕噜咕噜转着插在食物上的牙签小旗。 「这基本是职业病啦」 梦人稍稍邪恶地一笑。 「……作为一名惊悚小说作家,你这样确实挺可靠呢」 「我怎么觉着,这是以编辑立场的夸奖,却也是以个人立场的讽刺?」 「诶,正是如此」 结用几分怨恨的眼神朝梦人看过去。梦人面对那眼神,维持着之前那坏笑,佯装不知地回应 「……哎,就算是这样好了」 然后梦人言归正传,向放在结面前的文件伸出手去,将上层『传闻』的资料挪到一旁。 「我对公寓的建筑本身进行了调查。针对的是公寓下面的土地有没有什么不好的隐情,或者建筑构造是否触犯了风水」 「……」 话题突然直捣核心,结禁不住屏住呼吸,聆听梦人讲述。 梦人边说边指向关于公寓的资料,包括地图和结构图。这些是结掌握的东西,但其中也有没掌握的地方,或者说存在没有完全掌握的地方。 「从结论上来说」 「……」 结下意识身子往前探。 「什么也没有发现」 「…………诶?」 听到这话,结一下子泄了气。 「闹了半天,结果没有么?」 「没有。方位和形状不存在问题,也不存在像老电影当中那种建在墓地上的痕迹,那里原本就是一片普通的山林。其实自古以来就流传着一种说法,说山中的土地之上存在『绳目筋』,也就是天狗、妖魔走的路。由于『绳目筋』途径土地之上,疾病、火灾、不幸、变故连续不断,无法建房子,很多被称作『诅咒之地』。但经过调查,也没有那种情况。哎,其实这也难怪。那栋公寓也是当地人建来给自己住的,要是有什么不好的说道,应该不会挑在那里吧」 结扫起初只是扫兴地听着梦人的讲述,可是听着听着,感觉到梦人对公寓背景调查的详细程度超出了自己的想象,表情渐渐严肃起来。 梦人问道 「西任小姐,你知不知道,那栋公寓在建设中有没有出过什么状况?」 「……不知道」 「车站附近有一片正在进行拆迁开发的地区对吧?那栋公寓是那片地区拆迁之后给居民迁居的。公寓里大部分居民是居住在那片地区的本地人」 「……」 这样的解说,让结完 全明白了。她在以前与许许多多的人之间的交谈中就隐隐约约地感觉到,住在公寓里的人都是原来居住在这片地区的居民及其配偶。 「虽然并非没有土地,但与其在不便的位置新建房子,倒不如在离车站不远的地方建一所依山傍水的漂亮高级公寓,这不论对于拆迁安置的居民中占大多数的老年人来说,还是对年轻来说,都具有十足的魅力。多出来的房子还能够租出去,西任小姐住的房屋便是用来租赁的。相对的,以分售形式得到房屋的居民,得以免除管理费。 计划并主动建设的,是当地的不动产商,小野泽不动产。他们是出租用房的产权者,也是管理者。说来,小野泽不动产与搬迁居民拥有公寓的获利权,而且公寓是卓越漂亮的现代化建筑,这使得当地人对他们多少有些红眼。大河内先生打听到的消息中,也有相当难听的坏话呢。说实在的,我也考虑过『幽灵公寓』的传闻是在嫉妒之下杜撰出来的可能性,然而没有利益冲突的目击者同样很多,可以断定传闻的真实性」 大河内一边用勺子舀起套餐中的甜点,一边看着结的眼睛,轻轻点头示意。 「原来是这样啊……」 结的理解之中,还混着叹息。 小野泽不动产。这是在不久前的公寓管理全会上刚刚听到的名字。 就是那个体态富贵态度强势的男性。尽管这样的想象难免有些主观与偏见,但要说他招人恨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因为对不动产商的怨恨,而诅咒公寓么……?」 结嘀咕了起来,但感觉也不能太说得通,结果纳闷地歪起了脑袋。 梦人问道 「这个实在说不上来……你认识那个不动产商么?」 「刚才在公寓管理公会的总会上,他跟居民们大吵起来了呢。对方是主张『应该对公寓进行驱邪』的居民」 「这可不得了」 听到结的回答,梦人很感兴趣地点点头,取出钢笔在皮封面的笔记本上振笔疾书地做着笔记。如果将灵异事件摆在他面前,让他奋不顾身地投身进去就麻烦了,不过结认为这点小事告诉他应该不要紧。这件事没有主观干涉的余地,现实中发生的事情,只要稍作调查迟早能弄清楚。而且,不管什么都缄口不言,反倒会显得自己有所隐瞒,更加引起梦人的怀疑,这就本末倒置了。 「不动产商说,不能为那种迷信无谓地浪费钱,而且那么做会让资产价值下降」 「原来如此,这是非常理智的判断」 梦人对结的情报不断点头 「这是理性的成年人应该会做出的判断。而且他自己并没有住在那里,因此很难产生危机意识」 「咦?」 听到这件事,结不禁呆呆地惊呼出来。 「那个人,没住那栋公寓么……?」 「嗯,他在车站附近有所气派的宅子」 他似乎是当地人,而且坐着理事的位子上,所以结误认为他也住在那栋公寓里。可就算是这样,结论也并没有什么改变,只是对那个富态男人的印象更加糟糕了。 「……唔」 结垂下目光,皱紧眉头。 这几天来,结一直都在思考。要是真真正正地弄清楚公寓值得被诅咒的明确理由,自己究竟要怎么做。 会逃出去么?明明金钱上和时间上都不允许,明明继续留在会社的机会荡然无存。而且就算有那方面的原因,也不能肯定那就是离奇现象。 全世界所说的离奇现象,几乎都能用心灵现象来概括。 偏信、氛围以及恐慌能够轻易地扰乱人类的五感,使人看到本不存在的东西。结知道这件事。而且这正好就是眼前这位非常愉快地对『诅咒』进行调查的梦人,以及他的作品中所讲述的。 这则知识,强化了结的常识,让结不会凭直觉采取轻率的行为。她本人的确看到了不寻常的东西,但那除了做梦或者幻觉之外,无法进行解释。再说了,是看过那张画之后怀着不安睡了过去,所以才做了那样的梦……通常来讲,这样的可能性要高得多。 既然如此,应该对那件事视而不见,继续留在这里么? 要是在惊悚作品中,这种任务必死无疑……身为编辑的知识,激发了结内心的不安。支撑她的常识,被激发的不安,两者完全形成胶着,而且还被日常生活步步紧逼,致使结根本无法得到结论。 结思考了一会儿,开口说道 「……真木先生」 「什么事?」 结开口问了出来……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 「真木先生,你是觉得,我最好是搬出去么?」 「我就直言不讳地说吧,并不是」 梦人当即作出回答,而且回答令结很意外。 「这个世界充满了『诅咒』。人、物、土地、最终乃至讯息之中,『诅咒』无所不在」 梦人很少有地摆着及其严肃的表情,将手中那支钢笔镶着白星徽章的笔头指向了结 「那些东西平常看不见,不经过严密的调查就连起存在都无法知晓,不论你身在何处,逃往何地,会遇到的终究会遇到,遇不到的终究遇不到,就算要逃也不一定能逃得彻底,会死的终究会死,死不了的终究死不了」 「……」 「害怕那种东西,为了四处逃窜而放弃工作和生活,最终被迫陷于困顿,这跟『被诅咒着』又有何区别?」 梦人在性格上很喜岔开话题,能像这样清清楚楚言明的情况少之又少。 「人类不是低等动物,不能只求苟活。贫穷困顿,也是一种『诅咒』,也会将人置之死地。不惜对实质的生活造成巨大的缺陷也要从虚无缥缈的东西之下获取不安?我认为,这至少不是现代人应该采取的生存方式。既然逃跑会落得不幸,那就不应该逃跑。人活着,就应该追求幸福」 不论文风还是本人都非常喜欢冷嘲热讽的梦人,竟然能说出如此率直的话。这让长久与他共事的结也感到非常意外,非常吃惊。 「『诅咒』不合理,可怕,而且无处不在」 「……」 「所以,你要是毫无行动,毫无认知地抛弃一切逃走,你就输了」 与此同时,那也是极为正确地掌握结的状况才能说出的话。 结本来并没有抱多大的期待,只想着征求一些建议,可殊不知被梦人的气势给震慑住,没办法立刻作出回应。 「呃、嗯……」 她总算做出了简短的认同。 梦人依旧用钢笔指着点头的她,注视着她,但不久之后将钢笔与目光收了回去,又露出了平时那种邪恶的坏笑。 「不过,没准那是能将强大的觉悟与合理性一并吞噬的强烈『诅咒』呢」 「喂……」 「相比之下,强力的对我来说倒才更有收藏价值,所以我一定要弄到手」 梦人呵呵一笑。刚才还有几分感触的结,感觉自己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十分丧气地垂下了肩膀。 「……感觉差点就对你感到钦佩的我好傻」 「那番话也的确是我的肺腑之言呢」 梦人莫名开心地说道 「所以,如果要正式找我咨询的话,请不必客气」 「唔……」 结一时无言以对,只觉得梦人根本没有正经商量的意思。 「西任小姐希望明确情况,而我则对此充满了好奇心,我觉得我们双方都不吃亏」 「都说了,局外人不要随便插手,要是给居民们添麻烦,我也脱不了关系,以后还怎么愉快地住下去啊」 结说完,梦人纳闷地歪 起了脑袋 「你都知道那里是『幽灵公寓』了,还想愉快的住下去?」 听到梦人说的话,吃完饭一边摆弄着手机一边喝咖啡的大河内「噗噗」一笑。 「大河内君」 「……」 结朝着那个抿着嘴不敢看自己的叛徒瞪了一会儿之后,思考着接下来的事情,但怎么也得不出结论,就轻轻地叹了口气。 「……哎」 然后,她向身旁的克己看去。 他是今后不论如何都必须放在最首位来保护的,最重要最珍爱的————桎梏。 那面牙签旗的旗杆,似乎被克己玩着玩着就拿掉了,旗面被折成了一只小纸鹤。在手很笨的结看来,那个犹如米粒般大小的鹤头,正灵巧地弯着。 「克己,你会折纸鹤?」 「嗯」 克己点了点头。 「保育所里教的」 「是这样啊。真厉害,折的很好嘛」 克己得到夸奖,露出有些害羞的表情。 孩子的安全、未来、环境、收入……结眯着眼睛看着克己,心中细细品味了「为了孩子」这单纯的语言,以及其中透出的无穷艰难。 2 「……老婆,丫头,我回来了」 参加全会的五十岚真沙拖着工作的疲劳回到家,向家人打了声招呼。 「爸爸,欢迎回来」 「老公辛苦了。这么晚才回来,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打起来了」 真沙辉以充满疲惫,从心底里觉得麻烦的语调,回答了厨房里的妻子今日子。 「什么?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因为一个无聊的议题,当事人之间较起真来,最后大打出手。大家一起拦了下来,累死了」 「喔?还发生过那样的事啊。真是辛苦你了」 「可不是么,简直受够了」 真沙辉今天交际能量的库存已完全售罄。本来在每个月都要举办全会应付邻里就让他觉得够麻烦的了,现在还闹的大打出手,再加上还要顾虑最近跟经日子处的不错的新邻居,搞得真沙辉精疲力竭,今天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 光是能看到妻子的脸,他就感到十分欣慰。 「……邻居家的孩子已经回去了?」 「早就接走了」 「喔」 真沙辉叹了口气,完全放下了不必要的顾虑,摘下眼镜扔在桌上,倒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把脸埋进了今日子缝制的可爱靠枕里,发出疲惫不堪的模糊声音。 「哎……」 真沙辉自己都觉得这声音很像僵尸,其实在心情上也跟活死人没两样。交际能量见底之后就形同社会层面的死人,现在自己就是一只社会层面的僵尸……他一边为了逃避现实思考着那些无聊的事情,一边将埋在靠枕里的脸转向一旁。 没戴眼镜的他,看屋里的景色十分模糊。女儿华菜也模模糊糊的,坐在地上正做着什么。 「……丫头啊,你在干嘛」 「鹤,是鹤。折纸」 真沙辉见女儿蹲在地上,地上五彩缤纷的,这么一听也就明白了 「……」 「在保育所里,老师说要祝愿龙马君的伤早点好」 「啊,是这样啊」 ——渥美家的儿子么…… 真沙辉听说他住院了,发觉现在还没有出院。 「我们折了好多好多之后,写封信就送到医院去。我说做多一点,就跟克己君一起折了好多」 「这样啊」 「克己君手很巧,所以我要练习」 「……不服输呢,这是随的谁呢」 真沙辉不经意间嘀咕起来。华菜问了句「怎么了?」抬头问道,真沙辉回答「我在自言自语」。 「唔?」 「对不住啦」 在这闲聊之时,华菜依然在模糊的世界中不停地折着纸鹤。 ——千纸鹤……真怀念啊。最后一次做那个东西,是多久以前呢?大概是上小学的时候吧。 有的是出于和平教育的需要向慰灵碑供奉,有的是为了探望长期住院的同学。由于真沙辉从上小学的时候起,就是个有些害羞的孩子,且不论供奉慰灵碑,心里总觉得住院的同学收下那种东西也只会困扰。 到了现在,他依旧会稍稍那么去想。 ——即便如此,那也是大家关心的证明吧?是大家一只一只折出来的吧? 至少真沙辉本人并没有心怀祝愿地去折纸鹤的经历。现在看着华菜在折,也只觉得投入的心血要比祝福来的更强。 说到底,根本就没听过有谁因为千纸鹤而痊愈的。在医学上,那种东西对于疾病与伤痛的康复是毫无益处的吧。 而且,就算往面注入了『祝愿』和『思念』,那不是跟诅咒用的稻草人偶一样令人瘆人么?把那种东西挂在病房里没问题么? 而且…… 如果是板上的讨厌鬼住进医院,全班同学都是怀着「去死」「去死」的诅咒折出的千纸鹤,那把它挂在病房里,被讨厌的人会死的吧…… 不光是讨厌鬼,被欺负的孩子也很危险呢……不对,就算不属于这两种人,班上的同学们肯定也不会是所有人都祝愿病人康复,不认为那种不纯的『祈祷』聚合体能发挥效果,反倒会让身体状况愈发恶化吧? 那些个同班同学,能够信任么?反正我是无法信任的。 真沙辉很幸运,没有能够收到千纸鹤的住院经历,就算给他也不想要。但是,这是一种在社会上被崇尚的行为,若是拒绝或者扔掉难免会有再到指责。要是那种东西里注入了班上同学的恶意,那是怎样的情况?那就是颗不能推辞的炸弹,非常可怕。 真沙辉漫无边际地空想着。 他并不相信什么诅咒,但他还是不想要千纸鹤。 他心里这么想着,但自然不会说出来。 他没有多嘴,只是默默地盯着女儿正在折纸的身影。 「……」 忽然,他想起了全会上提出的『驱邪』的议题。 他能够不表现出来,不过实际中的真沙辉正如自己所理解的那样,是个很没劲的人。 他对千纸鹤是这个样子,对迷信自然也沿用了那种没劲的思维方式。今天在全会上吵起来的原因在于「应该驱邪」的意见,真沙辉本人对此认为「十分荒谬」。可与此同时也认为「有人想做就让他们自己做好了」,所以与反对派之间也有很大的温度差。 ——根本无所谓……这是正经话。 真沙辉觉得,今天要阻止他们差价也很麻烦。 毕竟周围的人都在看着,所以自己不过是履行职责。要不是事后可能会影响脸面,真沙辉根本不想管那种围绕着不关心的议题大打出手的情况。而且他觉得,放任他们冲突对事情的解决也有积极的意义。 真沙辉对于『驱邪』之类的看法,就跟对千纸鹤,对扫晴娘一样,打心底里觉得无关紧要。 ——只要别打扰到我们家,他们爱怎么闹自己闹去。 「……哎,真麻烦」 真沙辉再次将脸埋进了靠枕中,在靠枕柔软的棉布中,就像童话里的理发师一样,将无法公开坦言的心声兀自呢喃了出来。 3 「爸爸,然后呢!然后呢!」 棚桥和也在自己家,被满脸笑容吵吵闹闹的儿子——凉紧紧抓着,度过了这一天。 他是个公认的疼孩子的爸爸,孩子也很喜欢他。可是,他通常会在孩子睡着的深夜才回家,然后还不等孩子起来就早早地去上班 了,繁忙的工作让他连休息日也没办法正常休息,因此基本顾不上孩子。忙碌的和也,在这个星期六很少有地待在家里,所以凉从一大早开始是种特别开心,非常兴奋地粘着爸爸。 而且,这次修辞不光只有这个周末,下个周末也能休息在家,得到了连续两个周末的时间。 凉喜出望外。因为和也工作忙,凉总没办法跟和也说话,不过这次逮到机会,把新学到的东西、保育所里教的东西、时下流行的游戏等等,想到什么就跟父亲说什么,不时地还进行表演。 和也也始终面带笑容,不知厌倦地陪着孩子玩耍,对凉又是夸奖又是佩服。面对自己最喜欢的爸爸表现出那样的反应,凉心里也很愉快,继续缠着爸爸,不停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和也也在全力迎合这个疼爱的儿子。今天原定要要去参加的公寓全会,但他突然决定不去了,让妻子代替自己去。比起那种无聊的应酬,他更想享受父子间的天伦之乐。 这是一段幸福的时光。 作为一名父亲的幸福时光。 可是,和也虽然沉浸其中,却无法从心底里享受这幸福时光。 这次的余暇,并非正常休息。这个周末的休息,然后还有下个周末的休息,都是为了参加同一所公寓里熟人家孩子的葬礼而请的假。 「爸爸!呐,爸爸!」 「……嗯,我有好好在看喔!」 「真的?」 凉把在保育所画的几幅画给和也看,稍稍地陷入沉思的和也连忙对凉露出笑容。 但在那之后,每当有空隙的时候,某一幕情景都会占据和也的头脑。 那是挂着孩子照片的,葬礼之上的情景,是熟悉的孩子的葬礼上的情景,也是近在身边,能够毫无障碍地将眼前玩耍的凉带入进去的情景……所以,和也的心无法平静下来。 连续两个星期,两个孩子去世了。这让他心里完全不是滋味。 不对,不光是这样。回想之下,这几年间为公寓里住的孩子办过不少葬礼。 事故接连发生,让人实在揪心。 死去孩子的家人就不说,和也对那些孩子也非常了解。尽管他工作烦恼,几乎没办法和邻里来往,但他相对还是比较关心孩子的。 以前他不觉得小孩子可爱,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形同背景,但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他眼中的世界便焕然一新,突然觉得别人家的孩子也好可爱。就像是觉得自己孩子可爱的延伸,他开始觉得所有孩子都好可爱,甚至会对擦身而过的小孩子投去欣慰的目光。 所以,他认识。 他对孩子们十分熟悉。 正因为是不禁露出微笑,欣慰地眯起眼睛看着那些孩子们的和也,所以更加无法置身事外,更加难过。 前不久还那么精神那么爱,现在竟然死了,竟然不在了、 那些孩子再也无法绽放笑容了,好可怜,而他们的父母也好可怜。和也设身处地的去理解他们失去孩子的悲痛,感觉就犹如撕心裂肺。虽说并非当事人的他,在遭遇悲痛事件的家长面前不能说这些不负责任的话,但他光是想象一下那种悲痛的感觉,就感觉心脏裂开了一层皮。 他根本不想去想,那种事情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情况。 他看着欢天喜地看着自己的凉。 ——少开玩笑了。我绝不能让我珍爱的孩子从我眼前消失。凉要是不在了,这个家跟空了有什么两样。凉就是这个家最主要的存在。 他发自内心的心想……孩子的存在,是巨大的。孩子的死,一定是巨大的损失。而现在,那种损失正在公寓中接连发生,不断地将公寓掏空。 尽管也有很多居民并不那么想,但对于将孩子市委中心的和也来说,这些接连发生的不幸并非偶然,而是某种连锁事件。 这是一连串持续发生的不幸。 他认为不管驱邪还是什么,该做的就要去做。 这件事几次作为议案在总会上提出,之后发了争执,不过和也在这件事上是赞成派。迷信也好,多花点钱也好,房子稍稍贬值也好,如果这样就能还来安心,能够将这不管是闹鬼还是偶发的不幸链锁斩断的话,他都觉得是赚的。 归根究底,这本来就是不明根据不明原因的疑虑。 既然如此,依靠不明根据不明原因的手段又有何不可。 这点小事而已,应该去尝试,这么做应该不会有什么报应。那个格外频繁的公寓全会,原本将和也本家原来所在的那片拆迁地区的老年人们闲聊的青年会,搬迁之后直接沿用作了管理公会全会。对于那种集会,和也看不出有什么参加的意义,可既然本来都是乡下人聚集在一起,那么就按乡下人的做法驱个邪又有什么不好?虽然他并没有大声言明,但对现状十分不满。 「……我回来了」 就在和也一边与凉玩耍,一边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玄关传来开锁的声音,门打开了。是替和也参加全会的妻子令子回来了。 「妈妈,欢迎回家」 「凉,我回来了」 凉还是没有放开跟自己一起玩的爸爸,精神满满地问候回家的妈妈。看着两人在家中这个样子,又看看了屋子被弄得一团糟,令子在感到欣慰的同时又不禁苦笑,笑着对凉说道 「怎么了?你一直都在让爸爸陪你玩么?」 「嗯!」 和也就想炫耀一样将孩子抱起来坐在腿上,也苦笑着向令子看去,然后说道 「花了不少时间啊。不好意思,让你代我去参加总会」 「哎……嗯。没事哦……虽然很想这么说,其实闹出乱子了。最后发展成了乱斗」 「什么?乱斗?」 「对,就是乱斗」 和也慰劳令子之后听到令子这么说,一时间还以为是在开玩笑,但令子眼镜后面的目光没有半点笑意。 「怎么回事?」 「好像是驱邪吧?就为那件事,水上先生与不动产商就打起来,然后男人们都上去阻止了,闹得不可开交」 「真的假的」 和也十分吃惊。 「搞什么啊……」 「是真的,我都吓坏了」 和也确实对那件事心存不满,但听到发展成乱斗的情况,不免觉得那实在太荒唐了。 「啊……然后还有这个」 「嗯?」 在和也愣得合不拢嘴的时候,令子突然想起一件事,在自己的包里翻找起来。然后,她将一张打印出来的,与公寓通知相似的传单拿了出来,交到了和也手中。 「……嗯?」 和也粗略第看了一遍。 看到上买的呢内容后,和也作四村状略微皱紧眉头。 「……」 「这是在乱斗之后解散的时候,水上先生偷偷发下来的。说没问题的话就赞成」 「是这样啊……」 和也思考起来。 对于上面所写的内容,他在脑中进行这种之后,最后对着签字栏盯了好一会儿。 然后…… 「凉,帮我拿笔来」 「嗯!」 他对推上的儿子这样说道,随后儿子便像弹簧一样站了起来,跑掉了。他一边目送儿子离开,一边拿着传单,也从地上缓缓起身。 八章 1 骚动,在第二天发生了。 结在这个星期星期的第一天上了班,在日暮迟迟的时候回到家,却见到公寓门口吵吵闹闹,聚集着许多奇怪的人。 「……咦?什么情况?」 结经不住脱口而出。时间在几乎要入夜,夜幕已完全降临的时候。平时这个时间,公寓里应该只点着那佛灯一般常夜灯,是一个黑暗而安静的地方。可是现在,这里灯火通明,聚集着不少人。公寓院子里停着三两厢型车,厢型车的头灯正照亮着玄关,在玄关聚集着许许多多的人,吵吵嚷嚷地将公寓门口挤得水泄不通。 「……!?」 看到这个情况,结首先想到的是可能又发生什么事情了。 她不禁心跳加速,慌慌张张地跑到人群附近。 「不好意思,请借过一下……!」 人群并没有多到分不开,结从站在黑暗中的几个人之间的缝隙中钻过去,前往公寓入口。钻过人群之后,骚动的中心立刻呈现在她眼前。在那里,是几个在全会上见过的人。在正门口的自动门前面,小野泽不动产的社长,以及跟他扭打过的名叫水上的老绅士,正保持着互瞪的状态。还有一些居民望着这一幕,激烈地争论着。 另外,还有不熟悉的东西。 公寓门口,放置着还未搭建完成的,似乎是祭坛的东西。 那应该是所谓的护摩坛。几名身穿工作服的男女,正在将寺庙主殿中看到的那种气派夸张的祭坛往里搬。那群陌生的,统一穿着黑色红座敷的人,从停靠在院内的箱型车中正在将组装祭坛用的材料和道具纷纷搬运出来。 小野泽式对这样的情况提出抗议,而水上氏则与十余名居民一起围着祭坛,想要保护祭坛,堵住小野泽氏前进的路线。 「竟然自作主张做这种事情!你觉能够得到原谅么!?」 「我们居民们已经受够了,不想再奉陪你自私自利的做法了」 听上去,两人正在争吵。 「居民们惶恐不安,然而你却完全不理解,所以居民们才会自发地进行自卫啊。费用也是由我们自己出,你没资格提意见。这里的所有人都赞成这个决定,现在没有到场的人也都拿到了署名。居民赞成,行为自费,署名也拿到了」 水上氏拍了拍手中的纸向小野泽示意。面对情绪激动的小野则氏,水上氏以不由分说的冰冷态度,以及与与那态度相应的表情盯着小野泽氏,坦坦荡荡地说道 「所以,我把除灵大师叫来了」 与水上氏一起围起人墙的居民们,稀稀拉拉地拍起手。 如同回应他们的掌声一般,一位身披气派袈裟的壮年和尚从一辆箱型车中庄重地走了下来。见状,小野泽的表情已经超越了忿恨,就像脑血管随时都会爆裂似的怒不可遏。 看到这里,结理解了情况。 总之现在这一幕,就是全会后续的结果。在全会上没能取得决议的水上氏,直接以实力动手实施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但肯定不会就在最近这两天。 「这位是野田愿洞阿阇梨,以除灵名满天下」 水上氏说完后,名叫阿阇梨的僧人默默地以充满威严的身姿行了一礼。他虽然身披袈裟,但没有剃掉头发,那头乌黑粗壮的头发梳向后面。 他身材高大魁梧,与其说充满气魄,更像是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存在感。 哗啦一声,阿阇梨手中的念珠响了起来。 「……首先让我看看,然后再进行除灵」 「有劳了」 阿阇梨的生意你雄浑有力。水上式及赞同他的人都向阿阇梨鞠了一躬。 小野泽氏则极力争辩。 结虽然非常在意这场骚动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但现在最紧要的事情是必须去接克己,不能一直这么看下去。于是,她意犹未尽地离开了骚动仍在继续的大门口。 「……」 她再一次从人缝中钻过,离开喧嚣的人群,独自走向公寓入口。本来要用钥匙打开的自动门,现在被人群卡住,出于敞开的状态。结直穿门而入,走到邮箱处。由于里面被放过找茬的奇怪信件,让她完全不想打开邮箱,但她还是打开取出了里面的东西。然后,正当她拿着钥匙走向电梯的时候,那东西在中途闯入了她的视野,令她一瞬间不禁浑身僵直。 「!」 目不转睛…… 在一个死角,有张挂满皱纹的可怕的脸,那张脸的额头上有颗很醒目的大痣。 是生驹老人。那个给人添麻烦的邻居,正站在院子里的暗处,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一个点。他正盯着的不是结,而是隔着玄关大厅与自动门的玻璃,直勾勾地盯着外面的人群和正在发生的骚动。 「…………」 老人一闯入视野,结内心的胆怯便开始运作,令她全身僵直。 但这样的状态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结就这么不动声色地侧眼看着老人,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离开了现场。 曾冲着结怒吼「外人滚出去」的老人似乎没有察觉到结正看着自己,一直盯着玄关。 ——这场骚动在那个早已逾越了古怪的范畴,达到异常地步的老人看来,果然很不顺眼吧。 结心里这么想着,越来越在意后面的情况,但她现在根本没工夫看热闹。她按下了电梯按钮,走进了下到底层的轿厢,随后门关上了。 ……但是…… 虽说她的这个决定出于无奈,但还是让她有些后悔。 至少,应该在多看一看,获得一些情报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 结走后,在深夜进行灵视与除灵的那位阿阇梨进行除灵祈祷的中庭中,只留下了沾满泥水手印的祭坛,那许多位助手以及三两箱型车都不见踪影,事后也完全联系不上了。 ……………… 2 「……」 一个在车里昏昏欲睡的男性,醒了过来。 他是愿洞阿阇梨的『弟子』,兼任司机。身着所有『弟子』统一的黑色工作服的他,留守在箱型车内,将驾驶座的靠背放了下去,一个人躺在车里。 他深深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时间已是深夜。 公寓玄关的橙红色常夜灯,昏黄的灯光模模糊糊地射进漆黑的车内。 除灵的工作正在进行。 现在在公寓的中庭内,阿阇梨应该正与其他的『弟子』一起燃起护摩之火,进行祈祷。按照预定的安排,这个深夜的祈祷将连日进行,最后周末将居民们聚在一起进行大祈祷。进行完之后,就将定制的慰灵碑运进去,在居民们面前将灵魂镇住,这样工作就完成了。 男人从漆黑的车内向窗外望去。 公寓那边的虽然有常夜灯,但另一侧隔着河只有大山和沟谷,附近就连特别亮的高级公寓的光都照不过来,只有望不到头的深邃黑暗。 鸦雀无声…… 大山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窗外铺开的夜色十分平静,无边无垠,仿佛一直盯着就会被吸进去,坠入死亡的深渊一般。 但对于这个男人来说,那样的黑暗是司空见惯的情景。 这片地方还算是开发得不错的,他有几次在更加荒凉,什么都没有的荒村里停车的经历。愿洞阿阇梨为了除灵要全国到处跑,他身为与其同行的司机,经常在乡下和黑暗中行车,在既没有一台车路过也没有一盏路灯,完全漆黑的山路中行车的经历,也不止一两次了。 「……」 他闭上眼睛。 虽然醒过来了,可现在起来也无事可做。 将黎明时结束祈祷的阿阇梨等人送到住宿地点便是他的工作。在此之前,他会一边看着车辆,一边小睡。 他闭上眼睛,让身体沉入黑暗之中。 隔着闭上的眼皮,感觉到公寓岸边射过来的昏黄灯光的颜色。 耳朵里什么也听不到。 在能听到微微耳鸣的寂静中,躺在平放下来的车作为上,让清醒过来的眼睛再次沉入睡梦中,让自己的呼吸与意识渐渐融入黑暗,深深地进行调整。 「…………」 嘶……意识在黑暗中,渐渐趋于平静。 —————————— —————— —— 咚咚。 忽然—— 他感觉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意识不经意间从黑暗中被拖了上来。 「……嗯?」 他喉咙下面微微地呻吟起来,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他在睡觉的时候是侧卧的姿势,脑袋偏向一旁。车内黑暗的视野中,映现出车门的内侧。 车内很黑,很静。 他迷迷糊糊,半梦半醒地看着车门内侧,意识渐渐变得清晰。 咚咚。 敲门声就从神榜传了过来。 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那是轻轻敲打身旁驾驶座车门的声音。 他以为是起到结束了,连忙起身,一边大声应着「啊,这就来!」一边起身,抬起脸,朝着被敲响的车窗看去。 上面,正绵软地搭着一只红色纸人。 「哇!」 他禁不住惊呼起来。穿着红色和服,没有脸的纸人,湿哒哒地趴在驾驶座的窗户玻璃上,正用那张没有无关的脸窥视着车内。 「啊……?」 他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噤若寒蝉地向那莫名其妙的东西看去。 ——那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 他无法理解地凝视着贴在眼前的那只毛骨悚然的纸人,在混乱之下思维停摆。 「喂,是谁做的这种事……」 他一边说,一边向窗外看去。 但是…… 静…… 车子周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大山的黑暗与公寓的光亮。 车子外面,什么人也没有。 「喂……」 没有任何人应。 找不出任何能动的东西。 莫名其妙。 因为……刚才确实…… 亲耳听到,车门被人敲响了…… 「………………」 死寂的车外空有一片无人的景色。 一边是漆黑一片的大山,一边是点着昏黄灯光,仿佛悬浮在黑暗中的公寓。 这些都与开始小睡前一模一样。 一样的,应该是一样的,但看起来总觉得有些不一样。那是一种难以言表,无法形容的差别感……明明眼中的景色与记忆中一模一样,却感觉到好像有着某种根本性的不同。 空气静止了,黑暗异常深邃。 公寓的橙红色灯光,感觉有些漫漶般的模糊感。 车外很奇怪,看上去仿佛是一个未知的世界。 隔着车床的外面,是那个贴在车上的红色纸人存在的世界。这就好比是在小睡的这短暂的时间里,人连车子以及误入了一片相同景色,却又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这是空无一人的世界。 这是没有活人的世界。 然后…… 耳朵里…… 咚咚。 从空无一人的车外传来敲响车门的声音,虽然微弱,但听起来特别清晰。 「…………………………!!」 他顿时浑身喷出冷汗。 仅隔着刚刚被敲响的一扇车门,车窗之外只有空无一人的深夜布景,空虚地整面铺开。 他倒吸一口凉气,忘记了呼吸,全身肌肉紧绷,恶寒缓缓地爬上背脊。 「喂、喂……」 在仿佛绷紧的沉默与紧张最后,他总算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喂,别搞无赖的恶作剧啊……!」 他用最大的嗓门,朝着车门那边喊了过去。 然而他的喊声只是毫无意义地消弭在了门外的虚无中。车窗之外没有任何动静,甚至没有任何气息。 「喂!」 他怒吼起来,结果还是没有改变。 在外面,只有仿佛令人心脏冻结的沉默。 「肯定有人的吧!?」 就像是劝导自己,鼓舞害怕的自己,拒绝现实一般,怒吼起来。 咚咚。 「——————————!!」 男人快要被逼疯,非常冲动地将手放在了车门内侧的门把手上,向颤抖的手中猛然运力,将把手一拉到底,就想要把出门外的东西撞飞似的,一口气将门推开。 嗙! 门开了。 他探出身去,可是什么也没有。 不知为何,外面犹如河岸那种阴冷潮湿的异样空气,悠悠地流入车内。 然后。 他发觉到了。 就在刚才移开视野的一瞬间,自己所在的箱型车车内……就在视野的边缘,以及自己的身后,是…… 红…… 密密麻麻的红。 就在打开车门的短短瞬间,数不尽的那个红色纸人,就像夏天聚集在窗户上的大量飞冲一般,密密麻麻不留缝隙地将车体内侧彻底淹没了。 他顿时全身僵住。 他注视着视野边缘,感受着自己的背后,但他无法回头,表情僵硬,全身动弹不动。 就这样,他一动不动…… 眼睛盯着车门外的地面。 他看到车子下面,吸水发胀,煞白的小孩子的手渗了出来,手指正抓着车内驾驶座的车底———— 「————————————————————!!」 惨叫已不成声。 兴许是外面灌入的阴冷空气,又或许是将内息你彻底渲染的可怕惨叫,将吞没车内的纸人吹飞,无数的纸人就像活生生的飞冲麇集起来震动翅膀一般,毛骨悚然地,齐刷刷地颤抖起来。 —————— —————————— ? 名叫愿洞阿阇梨的僧人可能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欺诈师。 通常来考虑,这样的可能性很高。但前来除灵的僧人留下状态异常的祭坛后销声匿迹的情况,可以说让诡异的状况明确地呈现了出来。就算讽刺也好,不光以前一直相信的居民,包括本来不信的居民,乃至之前根本毫不知情的居民,全都不得不认识到自己所居住的就是一栋『幽灵公寓』。 第二天,公寓在住的许多居民,目睹到了不正常的状况。 被弄得一片狼藉的祭坛,遗弃在了空余的中庭之中。 用白木板拼成的祭坛之上,留下了数不尽的小小泥手印,周围的刺穿地面上也留下了无数沾着泥水的小孩脚印。 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的那些东西,再一次将疑问推到了每一位目睹到的居民面前。 公寓里的气氛明显有了变化。许多居民看到的那个祭坛,给公寓居民们间的闲聊蒙上了一层阴影。管理员对这样的情况束手无策,正在扯掉祭坛。在身旁,小野泽氏与水上氏争执不下的情景,被许多人看到。以前只有参加全会的人才知道的事情,也传到了到没有参加全会的其他居民耳中。 「看到了没!你把那种冒牌灵媒师引过来,结果在这种地方扔下一堆莫名其妙的东西,你说该由谁来负责人! ?」 「虽然确实联系不上,可这种情况怎么看都不正常吧!你究竟那只眼睛看到这正常了!这栋公寓里果然有『什么东西』……连灵能力者都搞不定的『某种东西』!」 小野泽氏完全认定这是迷信与欺诈,水上氏则完全认定这是超常现象。两人在中庭之内公然进行的争论,完全没有达成妥协,可他们也分立两极地代表了公寓居民们对『传闻』与『除灵』所持的两面看法。 经营者小野泽氏,断定那是无稽之谈。 有着地区拆迁前的镇内会会长身份的水上氏,认为发生如此蹊跷的事情肯定意味着公寓里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认为为了让居民们放心,主张应该驱邪。 只不过,水上氏召集赞同者、赞助者叫来的那位愿洞阿阇梨,似乎是水上氏的妻子信奉的新兴宗教或灵异诈骗团伙的教祖之类的人物。因此,愿洞阿阇梨携定金消失的事让水上氏的妻子很受打击,意志消沉。而且因为这件事,水上氏与『应该驱邪』一派的意见,在居民们之间的话语权及说服力大打折扣。 水上氏就这件事正在向警方进行咨询。 先不提这些—— 公寓的居民们聚在一起闲谈时,会侧眼看着没人靠近,被遗弃的祭坛。 大家很烦恼,很不安。 究竟怎么搞的?怎么回事?交谈中充斥着大量臆测。 然后,闲聊的话题与进行除灵以前,有了一些决定性的不同。 那就是,『诅咒』这个词开始出现。那是居民们觉得很没常识,所以以前几乎不会去提及的————这栋公寓可能被诅咒的疑惑。 居民们之间开始正当光明地谈论,这几年间断断续续发生的儿童死亡事故,可能不是毫无关联的独立事故,而是由某种超常原因造成的。 以前就有部分居民隐隐约约地这么认为了,但他们以前在丧子的家庭面前不会说出那种不谨慎的话来,就算会想也都把毫无根据的想象埋在自己心里,只有以水上氏为首的,拥有迷信价值观或心怀不安的许多老年人,会相应地照顾周围人心情,仅在全会上公开提出来。 让居民们开始公开谈论这些事情的契机,是阿阇梨的除灵。 这大概并非水上氏想要的像是,但确实向居民们提出了某种问题。 居民们的想法,渐渐地搬到了台面上来。 有人认为十分荒唐,全盘否定的。 大多数人并不相信,但隐隐约约有些不安。 然后很少数的人确信情况不正常,偷偷地,还有的公然认真地讨论迁居的事情…… 然后说到结…… 目前还没有得出结论。 3 「我么?我就觉得那是偶然啊……」 今日子的意见,正如她的外在和言辞一样轻巧,但很有常识性,很明快。 「是这样啊……」 「结小姐,原来你是会担心那种事的人么?这让我有些意外啊。啊,不过你是写恐怖小说的呢」 「我并不写,而且也并不相信」 面对今日子可谓天真无邪的这些话,结略带苦笑地答道。 从保育所回来之后,结与今日子将让孩子们带到公园里玩耍,另外还有盛小姐,棚桥小姐,杉北小姐这非常熟悉的几位,正在一起聊天。渥美小姐依旧不在。从楼梯上坠落的龙马君,出院的日子依旧没有眉目,由于仍旧处于谢绝探望的状态,所以只知道伤情比大家想象中要严重,关于伤情更多的信息就不知道了。 在这样的集群人众人,自然也谈到了那件『除灵』事件。 大致依旧跟平时差不多,首先是今日子直白地提出了自己坚信的看法,然后大家也就纷纷发表想法,过程跟平时一样。 棚桥小姐说道 「我家本来觉得,要是能够除灵最好还是做一做,可现在实在不好说……」 对于消失的阿阇梨与留下的祭坛,居民们之间的解释与看法存在分歧。 阿阇梨要么是遇到什么事情逃跑了,要么是故意逃跑了。总之,他现在行踪不明。那个沾满泥手印的祭坛,究竟是发生过可怕的离奇现象的证据,还是阿阇梨为了让人那么去想而制造出来的小道具,目前尚无定论。 至少,今天一早就发现由香里放了很多关于除灵咨询的可疑传单。嗅到传闻的猎狗似乎已经出现了。棚桥小姐看到那些东西觉得十分虚假,因此当初觉得应该除灵的意见也发生了动摇。 「我家先生还发了火,说不应该请那什么可疑的灵能力者,应该正式地去请寺庙或者神社就好了……」 棚桥小姐的丈夫和也先生,乍看上去非常理性,却出乎意料的迷信。以前听棚桥小姐说过,和也先生是个「随爷爷的孩子」。虽然并没有什么特定的信仰,但由于小时候是被老年人抚养长大的,所以自然而然就相信寺庙神社神佛祖先灵魂一类的东西了。 「我家是否定派」 盛小姐说道 「好歹是公务员,不能背贴上奇怪的标签」 「盛小姐家也是这样的呢」 今日子跟大伙都觉得这理所当然,点了点头。 盛小姐为人理性,跟她的丈夫说过一些话,就能看出是个有着明确职业意识的人。他所表明的立场,以及这么做的理由,具有一贯性,能给人某种安心感。 「我……有些不安……」 杉北小姐略低着头,喃喃说道 「虽然并不相信……但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我家老公很讨厌迷信啦总价之类的,只要一提就会大发雷霆,我在家里都不敢说」 杉北小姐这个人平时给人的印象较为稳重,有的时候会表现出懦弱的一面。她的女儿璃恩很乖,有些怕生,懦弱,母女一看就很像,跟盛小姐与她家的孩子王只见存在很大的反差。 杉北小姐说,虽然不能确信,也毫无根据,但总是隐隐约约地,有种说不清楚的不安。那种丧气的想法,却也基本代表了公寓居民中占很大一部分的意见。 但即使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居民们仍未显露出明显的恐慌。 虽然在水面之下,不安的压力可能维持在了很高的水平,但至少目前感觉居民是冷静的。 可是结刚说出这样的见解,今日子便苦笑着摆摆手 「哎,虽然看似冷静,其实人都已经少了这么多了」 「咦?」 「介意那种事情,认为必须搬走的人,早就已经搬走了。啊哈哈」 今日子豪迈地笑着说道。结有些吃惊,看了看大伙,所有人都露出有些尴尬的表情,对结点点头。 「事情已经这样了,就说出来好了。我们的公寓,有奇怪的是传言」 「咦?」 「你想想,小孩子不是连续发生事故了么?而且居民中老年人很多,所以房子建成之后很多都已经入土了」 今日子一边屈指细数一边说 「……公寓建成两年里,葬礼办过是一场」 「这……的确很多啊」 「哎,所以弄出了奇怪的是传闻。介意的人已经搬走了,留下来的都是不介意的。然后就是……没钱搬不了家之类的」 「……」 「所以现在……只剩下引起不了恐慌的人了呢。而且并不是真的有幽灵什么的出没呢……该说是没看到,所以不相信吧。老公是怎么说的来着?精锐部队?」 今日子开着玩笑,笑了起来。结也跟着笑了起来。 但在姐的内心,感觉到谜题解开了。 这就是,公寓里的空房间异常之多的原因。也是公告板上贴着那样的『通告』,居民们也没有谈论 的议案因。 绝大多数居民都没有看到,结所体验过,看到过的『那东西』。 然后看到过的人,以及没看到却害怕的人,恐怕全都离开了。 「……」 结…… 环视今日子等人。 ——我……应该怎么做? 结十分犹豫,还迟迟得不出结论。 ……就在此时。 看着今日子等人的结,忽然背景之中某样东西东西闯入眼睛。 有个人,正站在公园附近。 那个人个头很矮,很有特征。 「……!」 结一看到那个人,表情便微微绷紧。 不可能看错……畏惧心顿时膨胀。 面对那个矮小的老人,结心中只有畏惧。 生驹老生正站在公园前面。 ? 妈妈们正在公园边缘聊得起劲,克己他们小孩子在旁边玩。 至少从外面看上去是这个样子。但实际上,孩子们并不只是在普普通通的玩。 这个公寓位于神社前院的位置,一部分面对山林,一条沟渠将树林与公园区分开来。现在,克己他们越过了那条界线,集中蹲在入林尚浅的地方蹲在地上,麻利地挖着地。 虽说是在挖,但毕竟都是小孩,又没有工具,所以挖出来的坑不是很大。五个人围在一棵树周围盯着树下,用附近捡来的小树枝一点一点地刨着土。 土质很松软,用这种方式也能够慢慢挖出洞来。地上散发出潮湿土壤的气味。大家基本十分沉默,只有盛太太家的孩子王——大和君像在玩英雄过家家似的一边叫着嚷着一边挖土。不久,大家挖出了小孩子拳头大小的一个坑,小树棍的手感和声音发生了改变。 「找到了!」 「找到了」 「找到了呢」 一挖到头,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扔掉了小树棍,开始用手来挖土。 眼看着土从洞口被挖出来,洞底不是土,一块平滑的版状物渐渐显现出来。 不久后被孩子们用手挖出来的,是一只以前埋下去的饼干罐。 四方形的饼干罐,比较轻巧地就从洞里取了出来,在大伙的注目之下放在了土上。 「就是这个呢」 「嗯」 「就是这个呢」 大家伙看着罐子,相互看了看,然后点点头。 总算找到了,不过这并不是在场的大伙埋下去的东西。 他们在保育所听到过一则传言。 那是受伤住院的龙马君,以前告诉大伙的。 『想把埋在公园的罐子挖出来』 这是龙马君通过母亲告诉保育所,并向克己他们传达的心愿。 从公园角落进入森林,不远的地方有棵树,树下放着一块放石头,东西就埋在石头下面。被拜托的克己他们一起寻找埋藏地点,找到了标记的石头,总算把罐子挖了出来。 那是个平淡无奇的,所有人都有见过的知民品牌的饼干罐。 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可是在场的大伙都在偷偷地心想……像这样将『宝物』放进罐子里埋起来,的确很像龙马君的作风。 「……」 在这个小虫飞来飞去的森林里,大家围着饼干罐。 接下来,她们准备将关系交给保育所的老师。 「……喂,大伙」 大和开口了 「里面会有什么呢?」 克己当然也很好奇,但觉得擅自打开别人的东西不好,所以没发表任何看法。 「肯定又是随地捡来的破烂吧」 华菜的反应很冷淡。 「总在告诉他不要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可他根本不听」 华菜身为龙马君的『宝物』最大的受害者,噘着嘴抱怨起来。身为第二受害者璃恩也默默地点点头。 「破烂有什么不好啊!」 不知道究竟哪里好,大和精力过剩地说道。 这里的孩子们之中,大概大和君是最理解『宝物』价值的人。龙马君总喜欢粘着华菜她们女孩子,这让大和君觉得有些遗憾,没有太多机会与龙马君共赏『宝物』。 「……」 凉君没兴趣讨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一个人麻利地将洞重新填好。 大和君拿起罐子,轻轻摇晃说道 「那种东西有什么意思,说不定还装着虫子喔!」 华菜和璃恩一听到这话,立刻嫌弃地远离了罐子。 「虫子啥的,真讨厌!」 「诶,有什么不好啊」 大和君露出截然相反的笑容。 「打开看看吧!」 「不要!」 「没事的,要是虫子肯定死了!」 「那不是更恶心啊!」 两人完全说不到一块去。克己轻轻地笑了笑。 大和君已经把手放在了盖子上。克己心想 ——虽然有些感兴趣,但我也不喜欢死虫子呢。 我行我素填着坑的凉君似乎对这场争论不感兴趣,但似乎也很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不时地会往罐子那边偷瞄。 这个时候,大和大声宣布 「那我开咯!」 「……」 女生们又退了一步 但就在大和君在正要打开的时候,不知为什么好像打起了歪主意,将罐子竖了起来。 然后—— 「……想到了个好主意。大家一起看吧!」 他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华菜与璃恩。 「来呀」 大和君把手放在罐子盖上,准备随时打开。然后朝着两个女孩一边就像炫耀似的示意,一边逼近。 两人向后退,大和往前走。 随后—— 「要~打~开~咯~!」 大和一边叫喊,一边跑了去来。 华菜和璃恩发出尖叫,逃离大和。大和对两个跑得十分拼命的女孩穷追不舍。 「啊……」 克己和凉君呆呆地看着这个情况。他们拼命地你追我逃,一下子窜出了公园,跳到了前方的马路上。 一辆机车疾驰而来。 克己觉得不妙。被追赶的华菜咚的一下,跳到了马路上。 「!!」 只闻可怕的声音,还有可怕的惨叫。 倒地的机车被压坏,铁与柏油路面之间发出可怕的声音。察觉到情况的妈妈们,发出可怕的惨叫。 那是转瞬之间,震耳欲聋,令人浑身发软,心脏破裂……地狱一般的声音。 随后,现场恢复平静。华菜倒在了路边。 「…………」 在路旁。 华菜被人抓着后颈。 拖到路边,倒在地上。 华菜在冲到马路上,就要被机车撞到的千钧一发之际,被一位额头上有颗大痣的老人拖回到了路边。 先是一阵鸦雀无声的沉默。 随后—— 「你这笨蛋!!」 老人以极为可怕的声音怒吼起来。 彻底惊呆的华菜,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妈妈们连忙冲了过去。华菜被妈妈抱紧,大和被妈妈可怕地训斥,哭了起来。驾驶机车的大叔被附近聚集过来的人救了出来,妈妈们不停地向他鞠躬赔罪。救了华菜的老人露出既不开心的表情,几乎不跟任何人对上眼,没有理会大家的挽留,一语不发地离开了现场。 「…………」 现场万分紧张。 克己茫然地望着这混乱的情 景。 此时,他不经意地与站在骚动边缘的妈妈对上了眼。 妈妈不知为何,露出一副伤脑经似的,说不出的表情。 九章 1 这次回家不知阔别几日。回家的本人,还有在家的妻子,都不知道他这次回家是否正确。 他本人是因为喝多了酒,而妻子则因为连日来的憔悴。深夜,111室的玄关打开了,松野淳一回到家。似乎被淳一进门的声音吵醒的妻子佐知,就像幽灵一样从儿童房里来到了走廊,结果两人一声招呼都没打便打了照面。 淳一全身撒发着酒气,整个人东倒西歪。 他现在脑子里在不停地慌。没有开灯的走廊充满着黑暗,然而在酒精影响下变得浑浊的知觉中,那片黑暗看上去遍布大量躁点。 在漆黑的玄关口,他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鞋脱下来,扔在一旁。正当他刚刚踏上走廊的时候,妻子从儿童房出来了,打开了走廊上的灯。醉醺醺的视野被刺眼的光弄得十分模糊,淳一对妻子的行为感到恼火。 「……喂」 「…………」 他一气之下,冲着来到走廊上与自己面对面的妻子吼了起来,投去鄙夷的目光。他的从鼻孔里吐出充满愤怒的气息,这股气息之中还混着浓烈的酒气,连他自己都知道那是充满自己体内的酒气。 「喂」 「……」 淳一又嚷嚷了一声,那声音中携带着「滚开」的意思。 他平时大部分的事情只要一声「喂」也就让妻子明白意思。所谓的夫妻也就是这样。 但今天的妻子没有回答,也没有从走廊上让开。她似乎明明清楚意思,却就是不懂,好像幽灵一样杵在院地。面对连自己的眼睛都不看的妻子,淳一烦躁地啧了下舌,吼了过去 「你难不成还有意见?」 他吐词有些不清。 脑子受酒精侵害变得迟钝的他,用所剩无几的思维能力,勉强想到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他将下意识浮现的这种想法,烦躁地驱逐到头脑中更外围的地方,然后又啧了下舌,借酒耍疯似的粗暴地抓住了妻子的肩膀。 「滚开」 然后,就将妻子推到了走廊一旁。 他不想和妻子说话,现在只想喝水。 喝水,冲个澡,然后倒头大睡,再次离开家门……这就是他的安排。淳一推开碍事的妻子,正要朝厨房所在的屋里头走,可是被推开的妻子又站回了原位,用身体阻拦了淳一。 「……」 那是无言的反抗态度。 淳一怒不可遏 「啊!?」 他放纵心中的怒气,奋力地将棋子的领口拽了起来,重重地压倒了墙上。妻子没有反抗,但也没有屈服。 「你这混蛋……!!」 他抬起手正要揍上去,可是妻子垂着脸让他找不到地方下手,正当他准备把妻子的脸揪起来的时候,玄关门突然开了。 「啊?」 「喂!」 「阿淳,你干什么!」 打开大门的,是与他同住一栋公寓的三名发小——五十岚真沙辉、棚桥和也,然后还有任政府公务员的盛一郎稍稍来迟。他们以睡衣之上搭着一件衣服的状态现身,看到淳一与棋子的状态,连忙上来阻止。 「喂,快住手!」 「吵死了!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淳一正要顺势殴打妻子,双臂便分别被真沙辉与和也抓住,之后还有人高马大且柔道有段者的一郎也加入阻止。淳一奋力挣扎,可是许久没有参加过运动,而且现在醉醺醺的,怎么胡闹也架不住人多,只能被大伙从妻子面前拖走,直接被一郎架住。 「放开我!」 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向周围看去,发小的妻子们也站在门外,看着这个情况。看来在淳一回家的时候,妻子就提前叫人来助阵了。 「竟然偷偷把人叫来!」 淳一被架着,怒气冲冲地冲妻子怒吼。 「别冲动,冷静点!」 一郎苦劝,更用力地提起淳一的双肩,淳一痛苦地呻吟起来。小婴儿被这场骚动吵醒的,从婴儿房里传来厉害的哭声。看也不看淳一,低着头站在走廊上的佐知,什么也没说,逃也似地消失在了儿童房里。 淳一不停地冲着儿童房怒骂,被架着拖进了屋内的客厅里。待男人们及怒吼,门外的妻子们走近玄关,走进儿童房想要安慰佐知。 淳一看着这情况,客厅的门被关上。淳一被三位发小围着,一时间又是破口大骂又是拳打脚踢,不久精疲力竭,酒精的魔力也有所衰退,最后绵软无力地瘫倒在地。 「见鬼……」 「阿淳……你怎么搞的啊。虽然我知道,发生了那种事,这也在所难免……」 一郎擦了擦架住淳一的时弄脏的眼镜并重新戴上,看着瘫软在的淳一。喜欢照顾人的一郎,那口吻多少有些无力,但也是由衷地在替淳一担心。真沙辉与和也也一样看着淳一,但目光有些冰冷。 「幸彦君的死让你很难过,我们都很同情。可佐知又何尝不是?你也要顾及一下佐知的感受啊。虽说幸彦的死,的确是佐知的不小心造成的……」 一郎苦口婆心地向淳一晓之以理。 可是他的戳叫,却只是在淳一的内心表面擦了过去,没有进去。 一郎从前就是这样,一直都是说教的一方,总是句句在理善解人意,擅长于抓住让人妥协的要点。以前就有很多人都依赖着他,他现在在政府工作之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依赖他。 那个一郎,向淳一问道 「……还是说,你恨佐知么?」 简直就像直刺和兴一般。 「你恨还是幸彦君的佐知么?」 他还在继续说 「可是,这件事不光是佐知的责任。我都听说了。你完全没有帮过佐知的忙吧」 「…………」 「你自己其实也明白的吧。佐知之所以会不注意,也有你的一份责任。所以,你不原谅佐知,不就也不能原谅自己了么?」 他凝视着淳一,如同安慰般说道。 「所以,你……」 「噗哈」 被说教到这儿,淳一夸张地喷笑出来。 对那张那张装得好像什么都懂的脸,他实在忍不下去了。 一郎以政府职员的身份,大概以这种方式交涉,对主妇跟老年人很有效果。 但在淳一看来,那非常的滑稽,只能令人发笑。 淳打心眼里觉得恶心,带着反胃的情绪笑了起来,发了疯似地哈哈大笑起来。 「阿淳……?」 一郎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另外两人的表情也堪称滑稽。 阿淳忍不住笑了起来,连眼泪都流了出来,差点要吐出来。三位发小哑口无言,看着淳一的目光,就像在看着可怜之人,却也掺杂着看到恶心东西时的厌恶。 淳一狠狠地笑了一会儿,脸和腹部的肌肉感觉笑得都要抽筋了,什么肺也是。淳一体会着这些感觉,一度敛去笑容,抬起脸扫了眼他们三个说道 「你们以为跟自己没关系了?」 「啥……?」 三人听到淳一说的话,都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 看到他们的表情,淳一又笑了起来。他喷笑出来之后又忍了下去,对着傻眼的三个人,用扭曲的笑容说道 「你们以为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就不关你们的事了是吧?你们脸皮真有够厚啊!」 这是他的心声。 「啊啊,我知道的。我这个人差劲透顶,是个只想在人前逞威风的胆小鬼,可正因如此我才能发掘一些事情。你们没有发觉对吧?我说的没错吧?哈哈,你们糟透了!」 淳一抬起头,环望每个 人的脸。三个人看到他这个样子,都露出困惑的表情。淳一看着他们愣愣的样子,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阿淳,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别以为事不关己啊,你们这些跟我不一样,为家人着想的好爸爸们」 淳一哈哈大笑,恶狠狠地说道 「可要说没有资格养育孩子,你们跟我都没差!」 「喂……!」 和也愀然作色。淳一还在讥讽他这个「爱操心孩子的爸爸」。和也忍不住准备上前,被一郎一只手拦了下来,沉着冷静地说道。 「阿淳受了打击,精神错乱了」 淳一对一郎嗤之以鼻。和也对他的态度忍无可忍,可还是用压抑的口吻问道 「喂,你刚才什么意思……?」 「我不告诉你」 淳一笑了起来。和也恶狠狠地咒骂起来。 「真不像话」 「都说他精神错乱了啊。冷静下来能好好说话的」 在一郎的调停之下,和也叹了口气。真沙辉则表现得兴致索然。 这个时候,一郎的妻子从儿童房里出来,把脸伸进客厅向一郎招了招手,一边用余光看着淳一的样子,一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后又回到了儿童房。 一郎说道 「阿淳。今天太太和女儿就先住我家吧」 「……」 「你稍微一个人静静」 「爱怎样怎样」 淳一哼了一下,慢吞吞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似的,对着从客厅离开的三人背后说道 「……说起来,我听说了。你们想要除灵,叫来了灵能力者,结果失败了是吧?」 「啊?」 男人停下脚步,朝淳一看了过去。 真沙辉说道 「你说那个冒牌货么?那又如何?」 「冒牌货啊,但愿是吧」 「……你想说什么啊」 不光是真沙辉,和也也皱紧眉头。 「没什么,什么也没有。但愿什么也没有吧」 淳一一边乐呵呵地笑着,一边这样说道,再也不去看他们三个,躺在地上摊成了大字…… 「我察觉到了。我察觉到了啊」 笑了起来 「我察觉到了啊!」 「……」 三人露出好像不舒服,又好像很痛心的表情看着躺在地上边说边笑的淳一,离开了房间。 在身后,笑声回荡起来。 我察觉到了啊!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2 ……一夜过去,结十分苦恼。 与其说是苦恼,其实应该更接近于困惑。在公园里发生那个生驹老人救孩子的事情之后,结就不知道该怎样去看待那个老人了,非常困惑。 他是个偏执,但喜欢孩子的老人。这是大多数居民的看法。 就连结的认识都险些倾向于那一方。但是,他的确也逼过结离开公寓。那件事让结感到如芒刺在背,都开始非常人质地苦恼着,是不是自己无疑是间得罪过那个老人。 ……那个老人,究竟怎么回事。 分不清他人究竟是好是坏,想要了解却又不敢与他发生瓜葛。 就算决定不去跟他发生瓜葛,那种强烈的不安也没有消除。结可以肯定,那多半不是想回避就能回避的问题,但她还是不知道如何是好,陷入进退维谷的状态。 因为这次公园里发生的事,结安排回家后要跟大伙一起带上点心盒去跟生驹老人上门道谢。由于结的办公地点在市中心,大家拜托结在市中心的好店里挑选点心礼盒。 她心里希望,这次问候能够带来一些进展。 结上了班,忙起了工作,但精神上一闲下来都总会去想那件事,动不动就会沉浸于瞬间的思考之中。 结虽然不讨厌发呆,但想来想去也没办法让自己幸福起来,所以情绪渐渐消沉下去。 「……西任小姐,你有心事?」 碰面的对象——梦人,假惺惺地向结问道。 从电影化开始,相关业者如同开枝散叶般多了起来,这次便是与那些相关业者进行磋商。在会谈的包厢内摆着资料,结、梦人还有正编辑绫部典夫三个人,正在趁对方来之前整合意见。现在正是其中短暂的间隙。 「……是真木先生知道的那件事」 「除灵的灵能力者进公寓的那件事么?」 结略带讽刺地回答之后,梦人也更厉害地还以颜色。 「这件事都已经知道了啊……你看到了么?」 「怎么会呢,只是大河内君向当地居民打听到的」 「咦?什么事情?」 只有绫部不明真相被晾在一边,目光无比疑惑地在结与梦人之间往返。 「我们在说,西任小姐迁居的公寓进行了除灵」 「咦?那是怎么回事?」 「绫部君,你没必要掺和」 结冷冰冰的一句话,让兴致盎然的绫部闭嘴了。 梦人说道 「那件事似乎附近一带闹大了呢」 「是啊……」 「哎,我知道的也没有那么详细就是了,只知道进去除灵的灵能力者是野田愿洞」 其实关于那个灵能力者,别说是长相了,那名字也只听过一次,不能保证能够准确地记得。于是,她问了出来 「那个人,很出名么?」 「在行内算是小有名气」 梦人答道 「他曾多次上过电视台的灵异节目。另外,还在地下杂志上有不定期连载。网上有本人的主页,上面写着相关概要。这些信息也是大河内君弄到的」 结的脑海里中浮现出不在场的大河内那得意洋洋的嘴脸。 「大河内君是那方面的忠实爱好者,通过杂志以及网络,对于寻访全国的荒村和灵异地点进行灵异的计划有着细致入微的了解。他还抱怨说,要是早知道要搞除灵就过去看看来着,正懊悔着呢」 「那个灵能力者可信么?听说他好像扔下祭坛完全失联,大家都说他是骗子来着」 「……还有这回事?」 梦人似乎还没有了解到这个程度。结痛恨自己走漏情报。 「令人在意啊。我对这方面的真伪完全无法判断,毕竟他是在宗教人士、地下媒体与欺诈之间的平衡上行走的人物呢。只不过,他实际除过灵,也有许多信奉者,不知该不该一口咬定他是骗子」 梦人说到这里,稍稍沉思起来。 「嗯……不过既然这样,也就表示除灵失败了是吧?」 「……大概就是那样吧」 虽然有些不情愿,但结也只能承认这个结论。 「在我看来,与灵能力者是不是骗子的问题相比,疑似灵能力者在除灵过程中落荒而逃的这个事实更为重大」 梦人说出了结完全不想去想的事情,不禁愀然作色。 「不是骗定金走人么?」 「他履历很丰富,所以不可能那么做。除灵的效果没办法很好的去证明,所以就算是行骗,大可将骗子除灵完全做完,收了本金再回去。只要将仪式进行完毕,事后怎样都能给出解释。这是虚伪灵能者惯用的行骗招式。将仪式中途抛下,对他来说只有风险。那样的行骗需要进行一定程度的调查来做支持,不得不说,这种情况应该认为发生了某种情况」 「……」 结想不到什么来反驳。 梦人将钢笔笔头顶着嘴边,摆着严肃的表情开始思考。 「我觉得,这————或许是一桩比想象中更应该严肃思考的案件」 结下一时间着急起来,说道 「别、别说了啊」 「真的不想让我来调查一下么?」 梦人略微探出头,问道。结将库存的固执力挤了出来。 「……不需要」 「这样啊。那么,我就放弃让你邀我进入公寓好了,相对的,我能提个请求么?」 在结拒绝之后,梦人这样说道,提出交换条件。 「我想要公寓建成当初的那些居民中,已经搬出去的人的讯息。只有姓名也无妨,剩下的我会想办法解决。这样一来,就算找媒体过去采访,因为已经不是公寓的居民了,所以也不会给西任小姐造成麻烦,而且说不定他们有着与留在『幽灵公寓』的居民不同的见解。你意下如何?」 「唔……」 结不禁沉思起来 「哎……只是这样倒也行」 然后勉为其难地答应了这个提议。梦人扬嘴一笑 「帮大忙了」 「……丑话说在前头,我可无法保证。如果让人觉得可疑我就不问了,不能保证他们会告诉我」 「没关系,反正没报多大希望」 梦人一脸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但这个时候,梦人稍稍露出望向远方的眼神。 「有件事……我从一开始就一直无法释怀」 「是什么事?」 「就是公寓中接连发生的『事故』。虽然并没有什么规律,但感觉能嗅到某种共通的味道。因此,这类实际上只是对灵异事件杞人忧天的疑惑在世间比比皆是,但那种感觉在其中也尤为令人在意。并不是因为西任小姐你在住呢。虽说并非完全没有那个理由,但并不仅仅是那样」 梦人皱紧眉头。结不禁戒备着问道 「事件之中,存在某种共通点?」 「我不清楚」 梦人摇了摇头。 「总之,这件事令我十分在意。我个人对此感到很不自在,至少想要得到有助于打破僵局的新情报」 「……」 结对此无话可说。 「是这样啊……」 「就是这样」 结怀着几分无法释怀的心情,姑且模棱两可地点了点头。就这样,话题再次中断了。 「……啊,对了」 梦好像想到了什么,忽然开口。 「上次的事情,我或许完全没有说到点子上」 「什么?」 结催促他继续往下说。 梦人在最后,说出了这样的事情。 「离你住的地方最近的那条河」 「河?」 「嗯,就是那条河」 然后,梦人…… 「那条河沿线流域,没有搞『流雏』喔」 这样说道。 「……咦?」 结无言以对。她觉得,她此刻的表情,或许是今天以来最呆滞的表情。 ? 事后结试着在网上进行了调查,结果确实与梦人所说一致,那条河没有举办过流雏祭祀的痕迹。 ——怎么回事?那我看到的『那东西』是什么? 结在搬家的那天,的确看到大量流雏顺流而下。疑问在她的脑中卷起漩涡,但完全无法得到答案,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在工作中度过时光。她将那种不清不楚的心情暂且搁置,到了傍晚再次回到公寓,在一楼大厅等候着与准备一同去答谢救孩子的生驹老人的大伙碰了头。 「对不起,让各位久等了」 结从车站一路气喘吁吁地快步到达了公寓,其他的四个人已经在公寓门厅里聚齐。结道着歉,将嘱托买来的点心盒交给今日子。 「啊,谢谢」 今日子结果点心盒之后,站在了最前头。这是因为,被救的是华菜。站在第二个的,是太过胡闹导致事故发生的大和的母亲,盛小姐。 结和其他人,则是以当时在场的身份。 结基本算陪同,不过对于与她们同行有些疑虑。 原因尚不清楚,但结正被生驹老人敌视。她担心跟她们同行,会对道谢造成不良影响。 她在以前也婉转的向大家传达过这件事,但大家看上去并没有往心里去。 所以,结心里想着,到时候就站在大家的后面,能把自己藏起来的位置。 「那我们就动身吧?」 结一边这样想着,一边调整好因赶路变得急促的呼吸,对大家这样说道。 她以为大伙会立刻答应,可是大伙一时间面面相觑,有些伤脑经似地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 「咦?怎么了?」 「这个嘛……」 大家态度不明的原因,立刻就弄明白了。 大家为了前往406室,一起离开门厅,刚穿过自动门,全都停下脚步,一声不吭。结一时间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自然而然地竖起了耳朵,结果听到远处微微传来声音。 哐——、 结顿时明白过来。 这个声音以前也听过,是生驹老人迷信的鸣钲声。 听到之后,结也跟大伙面面相觑起来。她觉得如果人家在进行什么祈祷,现在过去会打扰到人家。 结向大家提议 「……总之,先到门口去看看吧」 盛小姐点了点头,赞同道 「就这么办吧。看情况不行的话,就再另想办法……」 于是方针就定下来了,五个人前往406室。做电梯上到四楼之后,之前远远听到的那个鸣钲声变得清晰起来。 哐——、 哐——、 过道中有规律地回荡着尖锐清澄的声音,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之下暗淡地照亮。 正在发出声音的406室门口,连玄关灯也没开,陷入黑暗之中。 在天花板的灯光勉强照亮的通道一头,老人居住的那间房的房门,就只是不停地发出鸣钲的声音。 哐——、 哐——、 「…………」 最终的目的地近在眼前,可不管是结还是大家,出了电梯之后头下一时间停下了脚步,远远地望着406室。 大伙全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不敢露出声色地窥视着406室。 「……那个」 「啊……嗯」 过了一会,大伙突然间回过神来,相互苦笑起来。 莫名其妙的宗教的鸣钲之声,让所有人都自然而然地不敢前往那扇昏暗的门。 结压着声音问道 「那个……那是怎样的宗教?」 「诶?」 「呃……」 「不清楚……」 可是对这个提问,其他四人都不例外地回答说「不知道」。 「以前和其他人也说过这个事情,可是好像没人知道……连老年人们也是」 盛小姐也小声这样说道,困扰地用脸扶着脸颊。盛小姐在妈妈们之中,在居民之间拥有的情报网数一数二。既然盛小姐都这么说了,应该就真的没人知道了。 结觉得有些不解 「那个不是附近一带的信仰么?」 她还想过,那可能是当地的信仰。 「生驹先生是还建到这儿的吧,本来就是本地人吧。所以,我还以为肯定是那样的」 结说完,四人面面相觑。然后盛小姐看着杉北小姐说道 「……也没有,除了杉北小姐,我们都是因为结婚才来 到这里的外地人,所以具体情况并不清楚。杉北小姐都说不是,那应该不是了。据我了解,感觉这里的居民是那个足不出户的孙子,还有那个孙子的父亲,爷爷似乎并不是」 「咦?有这种事!?」 结对于这件事,其实内心比表现出来的更加吃惊。 杉北小姐也点点头,示意这一点不会有错。但如果是这样,结一下子就完全不明白在被生驹老人驱赶时,那个「外人」的含义了。 「那个孙子……好像跟我们差不多年纪的,杉北小姐应该知道吧?」 「跟我以前是同学,名字叫正至。『正确』的正,『至高』的至,正至」 「这样啊。那么,那位正至先生小时候跟父亲一起住的家位于拆迁改造地区,虽然并没有实际居住,但房产一直在名下,因此享有入住新开发的高居公寓的权利。当时,正至先生和父亲的父亲,也就是那位生驹先生,只有两个人回来了。大概就是这样」 「哈哈……」 「那大概是那位父亲故乡当地的信仰。至少正至先生小时候,他跟父亲并没有搞什么迷信」 「嗯」 杉北小姐点点头…… 「没有问过。如果真的有,应该会更加的——呃,觉得毛骨悚然吧……」 然后有些吞吞吐吐地这样说道。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鸣钲声,如今依旧不断地从门里头传出来。 今日子开口说 「那个声音没完没了啊」 「是啊……」 结也将目光转向406室的门,点点头。 「怎么办」 「要不明天再来?明天的话,西任小姐也能一早就来……」 棚桥小姐这样说道,但感觉好像这样放弃得也太轻易了,没有人行动起来。 今日子开口了 「那么,先到门口去看看吧」 「也是……」 「然后先看看情况,感觉要是不会停的话就明天再来拜访。大家觉得怎样?」 大家都赞成这个方案。 方针确定下来了,一行人离开了电梯口,沿着除了鸣钲之声一片寂静的昏暗过道走过去,脚步都不自觉的有些畏畏缩缩。 哐——、 哐——、 尖锐的钲响继续回荡。 在这个声音中,她们不自觉地压低了脚步声,一起往前走。 荧光灯投下来的模糊光线,就像在微微晃动一般闪烁着。她们五个聚在一起,彼此的身体挡住了昏暗的光线,在洒下阴影后变得更加昏暗的过道上走向尽头。 「…………」 所有人,一语不发。 压抑的脚步声回荡在周围。 五个人默默前行,不久到达了406号室,站在了房门前。 「…………………………」 沉没在昏暗中的房门之上,感觉不到生活的气息,仿佛里面是一间空房,或人都已经熟睡。 然而,鸣钲之声不断从中传来。 哐——、 哐——、 里面的确正在不断鸣钲。但是,那异常缺乏生活气息的感觉,不断地将『屋内无人』的想象印入脑海之中,刷在皮肤感觉之上。 「…………」 所有人……一言不发。 但所有人,又都纷纷将意识向那鸣钲之声投去,向屋内的气息投去。 鸣钲之声毫无停止的征兆。由于并不能听到经文,所以无法预测什么时候才会完。 「……好像不行的样子」 领头的今日子嘀咕起来。 「应该吧」 身旁的盛小姐也同意她的看法。 现在的气氛,整体上已经倾向于「尽快离开」的意向。结的想法也与大伙相似,向布满夜影与物影的周围无所事事地张望。 「……」 忽然,一样东西映入结的眼中。 那是门旁房间的窗户,是406室在过道一侧开出的窗户,上面安装着铁隔栅。 窗户深陷黑暗之中,勉勉强强能从铁隔栅的缝隙间看到镶着毛玻璃的窗户打开了三分之一。 在五个人最后面的结注意到窗户开着之后,悄悄从大伙身边离开,靠近窗户。 她单纯只是想,从窗户说不定能看到里面的情况。只不过,屋里没有开灯,透出来的只有漆黑一片,无法指望能看到什么。 「……」 结稍稍探出身去,向窗户中窥视。 房间里面露了出来,但里面很黑,什么也看不清。 「怎么了?」 结凝目而视。这时大家注意到了结的行为,也准备过来看情况。 就在此时…… 大伙动了,影子动了。 过道中被挡住的荧光灯因为人的移动,略微地洒进屋内,将里头淡淡地照亮。那亮度绝对算不上充足,可是对于眯起眼睛,只想将漆黑的屋子看个大概的结来说,已经足够了。 「!」 在那里,有个人。 他很吃惊。明明没有人的气息,屋子里却蹲着一个人。 只见笼罩在黑暗中的模糊世界里,一个轮廓模糊的人正坐在地板上,正做着什么。 结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人,然后细节之处渐渐地清晰起来。 然后……结明白……那究竟是什么了。 那是———— 一个穿着红色女式上衣的成年男性…… 就像匍匐在地一般屈着身子…… 正在地板上制作小型童女的纸人—————— 而且那些自制的纸人数量之多,让人觉得他精神很不正常,竟不留缝隙地淹没了整片地面。他趴在数不清的纸人之上,还在继续做着纸人,并让围绕自己的大量纸人变得更多……这片异样的情景,犹如无尽地狱。 「噫……!?」 结禁不住发出压抑的尖叫。 那人,那纸人,结全都认识。 那纸人跟那流雏是一样的,如假包换。 而那人是在门外一度见到过的,那个老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孙子……同样如假包换。 「哇!」 「哇!什么啊那是!?」 看到房间里面的大伙,纷纷尖叫起来。 随后,此前一直很有规律的鸣钲之声突然停了下来。 接着,从房子里面传来老人的怒吼声。 「————什么人!!」 瞬息间,结她们如脱兔之势逃离了门口。 没有任何道理,所有人看到那不正常的情景后,全都本能地害怕起来,只想到拔腿就跑。 十章 1 「…………」 夜已深沉,在熄灯后的病床上,龙马静静地坐了起来。 他推开薄薄的被子,抬起他穿在睡衣中的纤瘦身体,于是那张贴满纱布缠满绷带,已经完全无法辨认相貌的白色的脸,在病房的黑暗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 安静的病房里,鸦雀无声。保育所送来的那串千纸鹤挂在床的旁边,五彩缤纷的纸鹤没入黑暗之中,只剩黑白单色。他已经住院许多天,他接下来还得住院更长时间的事情并没有告诉他本人,但已经确定下来了。 正因如此,将这些千纸鹤从保育所带回来的妈妈,适当地将送千纸鹤的理由糊弄了过去。这串千纸鹤之中所倾注的住院,只有作为受赠者本人的龙马不知道。 龙马君毫不知情地对那串千纸鹤又是瞧又是摆弄,在愉快享受一番后便基本丧失了兴趣。在龙马心里真正重要的,是妈妈从保育所里跟千纸鹤一起带来给他的,另一件东西。 「……」 在漆黑的病房里,龙马听着从纱布缝隙间漏出的自己的呼吸声,偷偷摸摸底将一直藏在被子下面的东西取了出来。 他取出的,是一个饼干盒。 龙马从妈妈手里拿到它之后,就把它一直藏在被窝里,一次都没有打开。那是龙马最近找到的『宝物』。他以前埋在公园的角落藏起来,这次让妈妈给华菜他们传话,托他们帮忙挖出来拿给自己的,秘密的『宝物』。 如果在妈妈在的时候打开,里面的东西被看到的话就麻烦了。 可是放在一边的话,妈妈要是擅自打开,也会很麻烦。 所以,他将『宝物』收进了被窝里,准备等人走光了之后,偷偷打开来独自欣赏。那是龙马捡来的『宝物』。龙马从小就爱好收集掉落的『宝物』,喜欢把掉的各种各样的东西捡起并储存起来,而那些东西最终全都被妈妈发现并丢掉了。 有石头。 有螺丝。 有树果。 有死虫。 当这类东西攒到够多的时候,被妈妈发现就会被全部当做垃圾扔掉。 他忍受不了『宝物』再被扔掉。医院里的人跟妈妈一样都是大人,都不能相信。所以龙马等到搜有人走光之后才拿出罐子,然后朝着病床旁边的窗子伸出手,轻轻地将窗帘拉开一条缝。 外面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洒了进来,照亮了病床上面。 路灯透过来的微光完全算不上什么光亮,但对于一直呆在漆黑房间中,眼睛早已适应黑暗的龙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而且,在黑暗中的微弱光亮之下欣赏自己的宝物,这让他心里有些跃跃欲试。在模糊的光线下,他俯视着连花纹都能看得非常清晰的盒盖,将鸡肉有些紧绷感的嘴角扬了起来,并将手上放在盒子上,将稍稍需要点诀窍打开的盖子,轻轻一拧然后打开。 最后—— 哗…… 在罐子里密密麻麻装满的大量纸人,犹如喷发一般掉落在病床上。 罐子就像一个鸟巢,数不清的人偶从里面冒出头来,满溢而出。 透着灰青色的黑暗中,那一张张惨白的,没有五官的苍白的脸,脸、脸、脸、脸……正从罐子里望着龙马。龙马看到那无数张脸,简直犹如脑髓溶化了一般被它们深深吸引,回望着它们。 「…………………………」 宝物。 宝物。 我的……宝物。 呵呵…… 从他不方便张开的嘴里,吐出火热的气息。 纱布下面的肉扭曲成了笑的形状,皮和肉绷得紧紧,开始作痛。在布满整张脸,缝合过的伤口之上,渗出的组织液结成的痂与纱布完全粘黏在一起,那些痂随着绷裂般的微小声响与恶心的触感,逐渐破裂剥离。 但是,他完全没有发觉这件事。 呼~呼~……随着充满热气的,模糊不清的呼吸声,他的眼睛剧烈张开,就像要吃进嘴里一般凝视自己心爱的『宝物』。 「…………………………」 那些密密麻麻堆积在一起,望着自己的那大量的惨白的脸,看上去就像鸟巢里挤不下的雏鸟,又像从卵鞘中推挤着爬出来的幼虫。 龙马与那些东西,目不转睛地相互凝望。 在黑暗寂静的房间里,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放在杯子上的罐子。 然后渐渐地————盯着纸人,被纸人盯着,包满纱布的脸开始前倾…… 他慢慢地……慢慢地…… 把脸慢慢向前倾,朝着装满纸人的罐子,缓缓地,缓缓地,贴近。 缓缓地……缓缓地……最后鼻尖就快碰到纸人。 他的视野被密密麻麻的纸人完全占据,笑容幸福地在他嘴上形同抽搐地蔓延开来———— 哗啦哗啦哗啦…… 响起如同踩踏枯叶的声音,龙马的脸埋进了纸人之中。 不知属于谁的煞白手臂绵软地渗了出来,抓住了他的后脑,将他的脸重重地摁进了装满纸人的罐子里。 「!!」 龙马大吃一惊,恢复理智。 啪嗒啪嗒啪嗒! 他像虫子一样开始挣扎,但那只手就像固定在了脑袋上一样纹丝不动,埋进纸人中的脸被纸完全埋住,尖叫发不出,呻吟发不出,一切声音都被纸人扼杀掉。 他的身体保持就像被折叠起来的不自然姿势,像上岸的鱼一样疯狂挣扎,两只手奋力挥来挥去,胡乱地抓扯罐子、传单、自己的脑袋,还有空气……可最终只是徒劳。 ………………! ………………………………! ………… 2 108室。杉北璃恩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 时间是深夜,璃恩躺在卧室之中的被子里。在这个只能勉强看到天花板上电灯的轮廓,被黑暗笼罩的房间里,除了能微微听到同睡在一个屋里的爸爸和妈妈的微弱鼾声之外,再也没有任何声音,任何声音都传不进来,彻底掩盖在可怕的寂静之下。 「…………」 这个时候,她突然之间就醒了过来,连原因都弄不清楚。 她根本用不着揉眼睛,双眼便毫不费力地睁开了。她完全睁开眼睛,凝视着漆黑的屋内,深夜的寂静让她的意识变得格外清晰。 鸦雀无声…… 周围一片宁静。深夜在宁静中停滞。 被窝里身体的温暖,与露在外面的脸所接触到的空气的静谧之间,存在着严重的龃龉,感觉非常奇特。 她只是睁开眼睛,漫不经心地望着勉强只能看到轮廓的屋子。 耳朵里能够听到的,只有爸爸妈妈静静的呼吸声,在这寂静之中,她孤零零地一个人躺着。 她就这么躺着,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醒过来。 天花板的黑暗,在寂静中渐渐沉淀在屋子里。 「…………」 但是,这份静谧被突然打断了。 咚咚咚! 突然,寂静被屋外传来的粗暴敲门声打破,只是静静躺着的女孩突然全身弹了起来。 「噫……」 随后,现实感取代了寂静,回到意识之中,璃恩不禁屏住呼吸。此前不知为何忘记的,对黑暗的恐惧,对寂静的恐惧,还有对深夜的恐惧,对孤身独处的恐惧,瞬息之间一股脑地袭上心头,让她感到心脏就快被压碎。 「…………!!」 璃恩是个胆小的孩子。 害怕一个人独处,害怕夜晚,害怕寂静,害怕黑暗。 而且,她还害怕粗暴,害怕大声音,对迄今为止未在自己身上发生过异常状况,当然也十分害怕。 咚咚咚咚咚咚!! 玄关大门正被胡乱敲打。 璃恩和爸爸妈妈都是很稳重的人,睡在客厅旁边日式房间里的爷爷也是。在迄今为止的生活中,璃恩家的门从未被如此粗暴地敲打过。 ——来的是谁?在这大半夜里……还这么粗暴…… 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爸爸……嘛嘛……有人来了啊…… 害怕的她将目光从天花板转向身旁寻求依靠,可不知道为什么,外面声音那么大,爸爸妈妈却好像完全听不到似的,依旧沉沉地熟睡着。只能听到身边传来他们浅得出奇的睡息声。 黑暗中勉勉强强能够看到,他们的胸口没有因呼吸微微起伏,闭着眼睛的侧脸就像死了一样。 在这样的背景之中……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剧烈声音不停响起。 睡另一个屋里的爷爷也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在漆黑的家中,只有小小的自己一个人,听着玄关被猛力敲打 的声音。 她压低呼吸声,生怕自己醒着的事情被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的可怕事情。她全心全意地抑制着呼吸,躺在被窝里凝视着盘踞于天花板的黑暗,在莫名无助的黑暗之中,久久地听着那破坏寂静,震彻房子的激烈敲门声。 「…………!!」 在她脑海中,浮现出了一句话。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这是给她念过的,公寓里通告上的内容。 璃恩并没有实际遇到过,不过这个公寓里,似乎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一直有小孩在深夜敲门搞恶作剧。妈妈们有一段时间经常说起那件事,璃恩也听到过。敲门的恶作剧频繁发生,监视摄像头拍到了小孩子的身影。最开始通告上具体写明了那样的内容,并多次改变警告的文面张贴出来,可是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警告的语气突然下降,连内容都改变了,变成了一张奇怪的告示。在那之后,告示的文面就再也没有变过。 「妈妈偷偷地告诉你喔」 当时,妈妈是这样说道 「不许跟被人讲喔。敲门的啊,其实是妖怪」 妈妈在告示前面,压低声音,悄悄地对她说 「对任何人都不可以说喔。而且————不管是谁敲门,都决不能开喔」 从此以后,妈妈就再也没有说起过那件事。但在那以后,璃恩便一直害怕夜晚。 她很害怕。 而她害怕的东西,最终还是来了。 咚咚咚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响个不停。 「………………!!」 璃恩在说有人都熟睡不醒的黑暗之中,孤零零的一个人缩在被窝里屏气慑息,忍受着那激烈的敲门声,忍受着强烈的恐惧,一味地等待下去。 咚咚咚咚咚咚!! 「…………!!」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救命。 救命。 救命…… …… ? 208室。盛大和在半夜里突然醒了过来。 他并没有想上厕所,就是突然间醒了过来,睁开了眼睛。 在儿童房中铺的被窝上,他坐了起来。大和不喜欢醒了之后静静地呆着。从更小的时候开始,他的家里也是一到深夜就会变得一片黑,只要醒着就会若无其事地到处去玩。 漆黑的家中,跟平时不太一样,很有意思。 他在屋子里张望。儿童房被夜色完全刷黑,家具与玩具都只能看到轮廓。在这样的景色之中,混着零零散散的几件用了夜光部件的玩具,正朦朦胧胧地发着绿色的光。大和非常喜欢夜光玩具,仿制电视里变身超人用的,剑身部分会发出荧光的玩具剑,是他现在最喜欢的玩具。 大和反复转着脑袋,一时间开开心心地环视这样的房间。 夜里关了灯,睡着之前也能够看到这样的景色,但他经常总是在关灯之前就想睡觉了,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没有去睡觉,走廊或者其他房间的灯光会透进来,所以并不是现在这种完完全全的黑暗。 而且,因为想上厕所之类的原因醒来的时候,通常时间都很晚了,夜光玩具的光都已经发完了,所以不会发光了。 今天,大和在客厅里累得筋疲力竭就睡着了,然后儿童房里长时间开着灯,正好在荧光没发完的时候醒了过来。 漆黑的房间里,到处都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荧光。 面对这很少能够看到的,时机最棒的景色,大和心驰神往。虽然他现在很想大声唱歌,但要是把爸爸妈妈吵醒的话会被骂的,所以最后忍住了。 「……哼哼」 但在他欣赏着房间,不经意间哼起歌来的时候。 「哼哼……嗯?」 大和突然在房间的角落,发现了一个幽暗的光。 在屋子里,朦朦胧胧的光源有几个,但那东西的光与夜光玩具的光不一样。 那是扎眼的,如幽幽扩散般,发红的光。 在房间角落靠近门的地板上,有什么红红的东西正在发光。 那个光与夜光玩具的光,乃至与其他光都不一样。就像是那颜色本身正在向黑暗中律出一般,与其说是光,更像是冒着烟快要消失的暗火,是他从未见过的光。 「嗯……?」 ——那是什么? 大和觉得莫名其妙,跪着凑近过去一看究竟。 靠近一看,发现那东西并非大和不知道的东西,大和对它十分眼熟。 纸人。 那是龙马收集的纸人。 大和在那个公园里将龙马装『宝物』的饼干罐挖出来之后打开来过,偷偷地把其中一只纸人带回了家。 ——那纸人,会发光! 在这一刻,大和最直观地这样的想到,笑开了花。 他笑着想要捡起纸人,立刻凑近过去伸出手。 他伸出的手指,碰到了纸人。但就在那一刻,纸人从碰到的指尖之上被迅速地抽走了。 滋噜…… 细细的煞白手指,从门下的缝隙中伸了进来。 那细细的手指就像小孩子的,却又像蜡做的一样毫无血色。纸人就在大和眼前被抢走,顷刻之间从门缝下面消失了。 「啊」 见纸人在眼前被抢走,大和条件反射地抓住了门柄。 「还来!」 然后,他几乎把自己挂在门柄之上,将门柄压了下去,将门奋力打开,然后连滚带牌地冲到走廊上去追纸人。 就在这一刻…… 叩叩、 来到走廊上的大和听到声音,吓得突然停了下来。 那是敲门的声音,声音传到了走廊之上。但那声音不是从玄关传来的,而是从屋子里头的客厅那边传来的……声音只有一次,听起来非常清晰。 「………………!!」 大和霎时间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寒气从头一直扩散到脚尖。 他这才总算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这里是他自己居住的,本应十分熟悉的走廊,然而四处弥漫着的紧绷空气却像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令人发寒。 他感到一股寒气,嗖地滑过走廊。 那不是风,而是单纯的温度差在有如冻结般凝滞的空气中扫过,从客厅朝玄关席卷而来。 寒气的来源 ,是刚刚响起敲门声的家中深处。 大和来到走廊之后,定格在面对前方的姿势一动不动,然而他全身僵硬的皮肤都能够感觉到,异样的空气正从自己的侧面弥漫开来。 从侧面…… 从客厅…… 在卡住的视野边缘,能够看到位于这条短短走廊尽头的,正关闭着的客厅门。 那扇白色的门,没入于黑暗之中。 在这异样的空气之中,眼睛如同坏掉的机械一般粗涩地转动起来,那扇门缓缓地进入视野的边缘。 「…………!」 ——不能看! 他的理智冲他大叫着。 但眼睛就像被恐惧吸引着一般,视野继续移动。 ——我不想看,我不想看! 大和的内心发出惨叫,可是嘴里只漏出了肺部痉挛般的气息,根本没办法真的惨叫起来。僵硬的脖子,眼睛,被强行一点点地拽向侧旁。 「…………!」 然后。 不久。 「………………!」 在视野中…… 视野的边缘…… 「……………………!!」 门…… 最终…… 「…………………………!!」 门上有一个竖长的口,镶嵌在上面的磨砂玻璃最终——————完全进入视野边缘。在那里———— 站着一个,红色的人。 在磨砂玻璃的那边,一个正在窥视着走廊的,鲜红色的人的半边身子,以及就像是眼睛嘴巴都被挖掉了一般开着窟窿的人脸的轮廓,露了出来。 「————————————————!!」 这一刻,大和惨叫起来。 他几乎撕破喉咙,可怕的叫声从嘴里喷发而出。 喀嚓…… 那扇门的门把手,从内侧被按了下去。 咿…… 门……被拉开来。 在门那头的鲜红色的人打开门,即将来到走廊之上。 怪物。 那是怪物。 「——————————!!」 他惨叫着贴在了父母卧室的门上,拼命地拽着门把手想要打开。门把手发出噶嚓噶嚓的声音,明明都已经压下去了,可就是怎么推都推不开,就像坏了一样。 咚咚咚!! 他拼了命的敲门,然而不管他怎么敲,本来应该睡在里面的父母就是不出来。 「爸爸!!爸爸!!」 没有回音。 「爸爸!!」 不管怎么喊,怎么敲,都没有回音。 咿…… 客厅的门……打开了。 从打开的门缝中,眼睛鼻子嘴巴就像被挖掉一样开着洞,平平谈谈如同煞白肉块一样的脸,探到走廊之上。 「——————————!!」 大和大叫起来,精神陷入恐慌。 他立刻从打开不的父母卧室的门上离开,一路冲向玄关,拼命地打开门锁,就像用身体去撞似的将门推开,飞奔到了外面。从漆黑的家中扑到外面的过道上,过道有灯光照亮,可是荧光的灯光不晓得为什么非常虚弱,看上去还离奇地发红。 他一边叫喊,一边连滚带爬地拔腿就跑。 「救命!!救命!!」 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在昏暗的灯光下,呈现出铁锈般暗红的公寓中,挤满了深邃的黑影,被空荡荡的寂静与黑暗所包围,恍如一座错乱的迷宫。 惨叫声,求救声,仿佛都被无助地吸进了恍如周围一切都已丧失的黑夜虚无的彼方,消弭无踪。 没有人救他。 没有人回答他。 他孤身一人……在透着淡淡血色的,迷宫般的公寓中,年幼男孩的声音没有任何人能听到,得不到任何人伸出的援手。 然后…… 咿…… 他刚刚逃离的那个家,家门从里面……打开了。 红人的手,然后还有那可怕的脸,绵软无力地从门缝中冒了出来,追赶着他。 「————————————————————!!」 他逃跑了。 只能逃跑了。 在恐惧的驱使下逃跑了。 一边惨叫,一边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奔跑,冲下了楼梯,一心只求逃得越远越好,从自己的家所在的二楼下朝着一楼不断向下,向下,向下狂奔。 ……救救我。 ……救救我。 他边哭边跑。 红色的人就要追上来了,就算不回头看也明白。 ……救救我 他冲向一楼,冲向公寓之外,一心只想着逃出这栋公寓,朝着门厅全力奔跑。 但是…… 「!!」 门厅……一片鲜红。 就像是不让他逃走似的,门厅的自动门的玻璃上,整面密密麻麻地贴满了鲜红色的纸人。 他停了下脚步。 内心彻底崩溃。 逃不了……套不到外面去。 他在恐慌状态下向周围张望,寻找能够逃脱的地方。 ——那东西就要追上来了,那东西就要来抓我了。 啪…… 他看到了……在楼梯上,红色的人影在动。 「……!!」 他飞奔起来,但根本无处可逃。 他一边跑,一边沿路看到门就奋力地敲,他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个办法了。现在,他从头开始挨家挨户地向一楼所有的人家求助。 「救命!!」 咚咚咚!! 「救命!!救命!!」 咚咚咚咚咚咚!! 可是没有哪家人有人出来,最终他来到了108室前面,紧紧地趴在门上瘫软在地。那是他朋友璃恩的家。他现在所想到能够救自己的,就只有璃恩和她的家人了。 「救命!!」 咚咚咚!! 他奋力敲打108室的门。 「救命、救命……!!」 咚咚咚咚咚咚!! 他拼了命地敲门,呼喊里面的朋友。 「救命……!!」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没有回音。 他声嘶力竭地不停叫喊,发了疯似地不停敲门。 咚咚咚!! 没有回音。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没有回音。 救命。 救命。 救命…… …… 啪…… 湿哒哒的脚步声……冰冷的气息……安静地,阴森地……来到了身后。 3 ……这一天,公寓染成一片鲜红。 在这天的破晓时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搞的,公寓的院地内一夜之间撒满了数不尽的红色纸人,而且一楼的门厅,所有的门上,么一寸墙壁上,全都贴满了为数惊人的纸人,染成血红血红的一片。 诡异…… 诡异的情景…… 简直就像流雏祭搞错地方漂流到公寓里来了似的,诡异之极。 在清晨静谧的空气与光线中,公寓的院地不处不是诡异奇景。 还没有任何人起床,还没有任何人看到,还没有任何人知晓……这个世界,全部陷于这奇景之中。 只不过,要只是这样而已倒还好。可世事偏偏不容那么乐观。 这奇迹之 中,也包含着一幕惨剧。 它正静静地,怀抱着这幕惨剧。 ……在这幕奇景的一角,一个男孩,身体已彻底冰冷。 在一楼108室门口,一个小男孩孤身一人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身体已经冰冷。 他……孤零零地死去了。 他迹象在拼命地保护自己一样蜷缩着身体,就像被水淋过一样浑身湿透,而且背上、胳膊上就像被乱棍殴打一般,满是条状淤青。 这是一个连鸟都不叫的安静清晨。 在这样的清晨,男孩孤零零地躺在公寓的角落,躺在这个住着许多居民的高级公寓的角落,孤独地死掉了。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帮助,没有被任何人注意到,没有任何人搭理,变成了一局冰冷的遗骸。 …………不对…… 不对,并不是那样。 在这个还没有任何人醒来的公寓中,过道上有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迈着迟缓的脚步,驼着背,像个老头一样走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院地中。 人影在满是只认得院地中,就像没有发觉任何异常似的往前走,不久路过冷透的男孩身旁。人影停下脚步,俯视男孩的遗体。他弯下腰,没有显露出意思惊讶,没有任何干出,就像在看着路旁的怪石头一样。 人影的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女士针织衫。 人影对男孩的遗骸盯了一会儿,但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似的,继续沿着过道往前走……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 就这样,人影乘上了电梯,从一楼消失了。 ? 那一天,盛大和的尸体在铺满奇怪纸人的公寓一楼,被早起的老年居民在发现。 在附近街道的综合医院,正在住院的渥美龙马把脸塞进装满糖果罐的奇怪纸人之中,口腔也被纸人彻底塞满,窒息而死。 盛大和与渥美龙马的尸体被发现,几乎在同一时间。 ? 「……这应该就叫做为时已晚吧」 梦人在电话的另一边,回答了结的这个说法 『不,我并不打算那么说。就算如此,这话也不一定是谁想说吧。西任小姐,你觉得,这话是谁想对谁说的呢?你应该很明白吧』 「……」 听到那含笑的口吻,结禁不止只能愀然作色。 「……这说话方式真够坏心啊。我知道,我承认,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么觉得。是我想那么说」 电话那头传来愉悦的笑声。 『那么,是对谁?』 「……对真木先生你」 『这不对呢』 结皱紧眉头。 「什么意思?」 『正确答案是,想对西任小姐你自己,或者是你儿子』 「……」 这样的问答,也未免太坏心眼了。这番话,就像是在翻掘结的内心深处。 结心里十分固执,不愿意让梦人干涉这件事。而且因为她的固执,让事情渐渐恶化,最终无法挽回的情况已经逼近了自己与克己身边,这才请求帮助。这么不光慢了不止半拍,而且非常自私。 而且对此,结心里对梦人毫无歉意。 就算要道歉,的确也只想对自己,或者克己道歉。 而且直至此刻,她也根本就没想要过对公寓里的大家伙道歉。 在结的心中真实存在的,只愿独善其身的自私、丑陋的部分,以及愚昧的部分,如今被梦人翻了个底朝天,以揶揄的讽刺推到了结自己面前。 而且,梦人还表现得开心不已。 ……性格真糟糕。 结怒火中烧,但还是克制住了。 她现在,没有生气的资格。 「……对不起」 她要道歉,也只能道歉。在恐怖作品中,她现在就是判断肤浅,等到走投无路之时才终于开始行动,但大错已经酿成的那种角色。 『你不需要道歉啊』 梦人对结的致歉,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我也并没有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对我来说,发展成这种情况反倒是件愉快的事。西任小姐,你大可对我生气喔?』 「……」 结尽管对梦人恶意满满的这番话痛恨不已,可这样就更没资格在这里动怒了。 大和君与龙马君,丧命了。 就在自己固执于无谓的原则与脸面的时候。 而且事已至此,她还是为了自己和克己————只为了自己和克己去向梦人求助。 梦人如同恶魔的呢喃一般,安慰结 『不管什么人,都无法做出尽善尽美的选择。我宽恕这种的错误』 然后,结开口了 「真木先生,你能来调查一下我家这栋『幽灵公寓』么?」 然后梦人…… 『那就来调查吧』 非常愉快地答应了结的请求。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中) 完 本作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序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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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网译版 转自 & tsdm 翻译:笔君(98th-100th) ? 日落后,在夜幕降临的公寓外走道上,感应式荧光灯一个个自动点亮。 在这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回家的居民开始增多,他们纷纷走入灯光酷似佛灯的公寓内,然后纷纷消失在了各家家门之内。 不久,人影变得稀疏,各家透着灯光的窗户上,开始出现准备晚餐,家人团聚的景色。人的身影与生活聚在透着光线的窗帘内侧,漏到外面的光线变得微乎其微。又过了一段时间到了深夜,几乎再看不到回家的居民,人影渐渐从笼罩在夜色之下的公寓院地中消失。 就在这样一个没有人看到,黑灯瞎火的公寓中…… 「…………」 在亮度不足的荧光灯照亮的四楼走廊上,从楼梯的黑暗中忽然出现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穿着衬衫,但那件衬衫穿得十分邋遢,而且皱皱巴巴乱七八糟。 他走起路来就像烂醉如泥的醉汉一样东倒西歪,其实也的确喝了一些酒。 男人用浑浊的双眼看着脚下这条昏暗过道的前方,缓缓往前走。 他的眼睛从一开始就紧盯着一扇门。 男人就这么往前走,站在了他要去的那扇门前,结果一时间什么也没做,只是呆呆地站着————之后,他慢慢地将膝盖和额头,非常用力地砸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当场跪了下去。 然后,是尽力气挤出了一句话 「求求你了,放过我……!」 在男人面前,是406号室的门。门前连玄关灯都没看,陷没在暗影之中。男人匍匐在地,磕下头,对着眼前那扇门苦苦央求。他一边央求,一边用力把额头磕在坚硬冰冷的水泥地上。可是406室的门完全没有要从里面打开的迹象,只是冷冰冰地俯视着这个磕头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松野淳一。 他就像是将两岁的长男的死完全推卸给妻子一般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一回来就被妻子叫来的发小们狠狠责备了一通。 在那之后没过多久,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家门,而且还离开了公寓。 可是又过了一会儿,不知他为什么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这个地方。 而且……还在下跪磕头。 他跪在406室门前,用力磕着头,向无力的人苦苦哀求着什么。 「你行行好,求求你了,求求你了……!」 淳一说道 「我……我是知道的。所以求求你了……」 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对着关闭着的房门,正磕着头乞求着什么。 他没按门铃,也没有敲门。 他的磕头与哀求,不一定能被住在里面的人发觉。 不止如此,就连里面现在有没有人都不确定。就算有人,照理说也已经睡了。那扇门俯视着哀求的淳一,自然没有要打开的迹象,而且没有一丁点动静,里面也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但就算是这样,淳一仍在不停磕头。 就像是确信里面的人在听一样,一个劲地不停哀求。 这个样子,就像是确信无人的神社中有神,虔诚祈祷一般。包括他那算不上丰富的,单方面的言辞也是一样。他将自己的真心灌注于这二者之中,就像做礼拜一样苦苦哀求,但语言没有多久便已用尽,之后只有无言的下跪磕头仍在继续。 「…………」 他的行为,毫无作用。这段让沉重都变得空虚的沉默,让人觉得毫无意义。 在这个只有零星撒漏的荧光灯灯光微微照亮的房门口,他就像是将自己的身体沉入昏暗中一般跪在地上。寒冷无风的夜色与空气,就像轻轻地披在他身上一般,悄无声地沉积起来。 鸦雀无声…… 这段空洞的时间,非常沉重。要将他这诡异的行为解释成撒酒疯,眼下的气氛未免显得太过异常。他那真诚的态度,源自于就像被什么东西逼得走投无路一般的真切恐惧。 他是认真的。 他很认真,而且很害怕。 「求求你……」 淳一朝着毫无反应的门,再一次像是奋力挤出来的一般,发出诉求。 那扇昏暗的门自然没有从里面打开,仍旧关闭着,仍旧静静地。 「求求你……」 可就算这样,淳一还是没有离去,继续跪在地上磕头。 在袭人的寒气与寂静的压迫之下,他匍匐在地,一心哀求。 没有意义且异样的空间,没有意义白白流逝的时间。 当他本以为一切都在无意义中结束,地板和空气开始夺走他体温的时候,如同幻听般的微弱声响忽然从门里头传进他耳朵里。 喀沙、 「……!」 那声音很小,真的非常小。但是,在周围紧紧着包围的沉默之中传来的那个声音,确确实实传进了淳一的耳朵。他吃惊地抬起压在地上的额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房门看去。 红。 在那里……在门的下面,有个孤零零的,红色的东西。 之前那里都没有的红色的某种东西,从门下微乎其微的缝隙中被攒出来,从房子里面挤到了淳一所在的门口。 是个纸人。 那小小薄薄的纸人的红色和服部分从门下面冒了出来,就像头被压扁一样的状态夹在里面。 「…………!」 淳一干咽了空气,然后直起身子。 他对着门里面冒出来的纸人的和服凝视了一阵子之后,以跪坐的状态探出身子,将颤抖的手缓缓伸向纸人。 颤抖的手指伸了出去,触碰到一动不动的红色纸人。 他触碰纸人,拿了起来,然后缓缓地从门下将纸人……抽了出来。 没有头。 纸人本来脑袋所在的地方,被粗暴地撕掉了。 行下面攒出来的,是一只脑袋被撕掉的纸人。 「………………!!」 淳一吃惊地睁大双眼,注视着无头纸人。 他喘不上气来,直直地盯着那东西……然后一脸苍白地突然站起身来,迈着幽灵般东倒西歪的脚步,离开了406室门前,消失了。 于是, 惨剧之夜开始,并将落幕。 十一章 1 「是这样啊……」 「嗯,跟当家的谈过了……我其实心里也实在不敢相信,但保险起见,还是先回避一个月吧……」 在去上保育所的早晨,让女儿璃恩以及与她要好的小朋友们一起上了车后,杉北小姐往丈夫的箱型车中堆进了一大堆行李。 在停靠在停车场的箱型车前面,杉北小姐打过招呼道过谢之后,说到因为现在公寓里一团乱,他们一家打算暂时离开公寓,投身距此大概需要两小时车程的丈夫本家,等待情况平稳下来。 「让璃恩住在公寓,我实在有些不放心……而且现在好像还有一些诡异的记者跑过来,弄得人心惶惶……」 「哎,嗯……是这样啊,也对呢……」 听到性格稳重的杉北小姐略低着头说出这些话,今日子本想说什么,但翻来覆去还是一副伤脑经的表情,最后只是简单地认同了这种应对。实际上,今日子对杉北小姐所说的情况,也只能点头认同。而且,大家就算有其他话想说,也没办法安慰或者鼓励,都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而且……现在要跟盛小姐打照面,也实在有些尴尬……」 「哎,这也没错……」 「所以,暂时没办法和大家一起送孩子了……」 「嗯……我知道了」 今日子,然后还有其他妈妈们,都对杉北小姐点点头。 名义上,杉北一家只是暂时回丈夫本家省亲,可谓再普通不过。但杉北小姐的口吻之中,不晓得为什么淡淡地散发着在开脱的味道。 五十岚今日子,棚桥令子,然后还有西任结,心里都揣着这样的感情,对杉北小姐应了声「知道了」点点头。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在场恐怕不只有结,其他两个人的脑海中应该也不自觉地浮现出了相似的那个词。 那就是———— 「逃跑了」 没人说出口,可是在场的所有人,或许连当事人的杉北小姐自己心中,大概都是这么想的。 至于是逃离什么,就更不能说了。脑中没办法不去思考的事情,与要说的话实在相差太远,这让所有人都十分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 大家犹豫着,对话就这么不自然地中断了。 虽然找不出话题的切入点,但就这样沉没下去又感觉太不自然,到头来形成了几秒钟不自然的沉默。 克己、华菜、凉、璃恩……孩子和朋友们一起坐上了平时没机会体验的箱型车宽敞座位上,现在开心不已。由于这次决定用车去送,所以送孩子去保育所的时间十分充裕。坐在驾驶座上等待的丈夫,也没有表现出着急的样子,正看着手机。 「………………」 沉默。但在尴尬的沉默之中,结披在身上的上衣口袋里,手机突然响了。 「啊……那、那我失陪一下,去接个电话」 结连忙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一边离开一边向大伙举手道别 「克己,路上小心!还有啥呢小姐,谢谢你们的车」 「啊,嗯。不用客气」 杉北小姐也慌慌张张地做了回应,轻轻地挥了挥手。与此同时,聚在一起的大伙也幸运地借着这个机会,动了起来。 「啊……我也差不多该走了。华菜就拜托了」 「嗯」 「我也得走了。谢谢你,杉北小姐。请多关照」 「嗯……再见……」 大伙强颜欢笑,道过别之后纷纷离开。 虽然旁人注意不到,但她们之间的态度十分生硬。 就如同代表着公寓里现在所弥漫着的气氛一般。 ? 一个在医院。 一个在门外。 一夜之间,有两名公寓『锦绣山庄』的年幼孩子离奇死亡。现在事情已过去两天。 从楼梯上坠落受伤住进医院的四岁的渥美龙马,嘴里塞满了装在糖果罐里的大量纸人,窒息而死。 本来在自己家睡觉的五岁的盛大和,半夜里没被家中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偷偷溜出家门,不知为什么在同公寓一楼的杉北家门前,以浑身湿透的状态死亡。 多家媒体闻讯赶来,想要报道公寓中发生的事件。 由于情况可疑,怀疑这些是刑事案件。可是媒体抬着摄像机拿着麦克风采访了许多公寓居民以及周边居民,也没有得到更详细的信息。 因此周围流传开一个传闻,说事件之中隐藏着不便在媒体面前透露,不便对外人说的事情。通常不会将医院里发生的意外与公寓中的这件事联系在一起,但传闻中却说其中存在关联。 那便是,『幽灵公寓』的传言。 ——又死小孩子了。 ——肯定有什么蹊跷。 但是,至于那蹊跷究竟是「什么」,没人说的上来,在人们的不安与粗俗的好奇心之下,传闻如同毒素一般扩散开来。 然后———— 「……为什么……会这样……」 身为传闻的一方当事者,盛大和的父母沉浸在强烈的悲伤之中。 那哭喊般的哀叹已过去两天,带取而代之的,是更加沉重的悲叹。两人的内心,被那就像烤溶的煤焦油一般粘稠沉重的悲伤完全塞满,加之来自外界的强烈疲劳,夫妇的身心已是千疮百孔。 如果这只是件悲伤地事情,大概也不至如此吧。 夫妇不光是被自己内心,被外界也逼得走投无路。 对他们步步紧逼的,是警方。 孩子死状之异常,让警方连悲伤地时间都没有留给这对夫妇。 警方尚未归还孩子的遗体,而且对这对悲伤的夫妇进行了连日的讯问。 在孩子的尸体在早上被发现之后,这对夫妇当天直到过凌晨也没能回到家里。 他们已接受讯问的形式被警方带走,实际上却是接受调查。心爱的独子的死,已经让他们心乱如麻,赶到的警方做出指示后,他们如同行尸走肉乖乖地跟警察走了。但在此之后,他们在警署中被分别带到了不同的房间,因此他们就算不愿意也没办法不发觉,自己不是被当作失去孩子的受害者,而是被当作嫌疑人对待。 然后,在他们总算察觉到指向自己的嫌疑是,丈夫一郎只能茫然地嘀咕起来 「虐、待……?」 警官最开始还兜兜圈子,渐渐地问出了核心的问题。警官毫不隐晦地告诉一郎,警方怀疑孩子是被他们虐待致死的。 最疼爱的儿子死了,悲伤的夫妇却被怀疑是虐待并杀死自己儿子的犯人。 「怎么可能……!」 进行审讯的警官对大受冲击的一郎说,死在公寓走道上的儿子的身体上,呈现出酷似被棍棒殴打的无数瘀痕。一郎自己也看到过那些瘀痕,但警官说那些瘀痕不是在孩子死时留下的,而是连续好几周持续遭受暴力所留下的。 说说一郎的证言。 ——直至昨天都没有那种瘀痕。 ——赶快把做出这种泯灭人性的家伙给抓起来。 最开始,一郎在愤怒与悲伤的驱使之下,朝着讯问情况的警官大声呼喊。 结果警官问了。 ——为什么要撒那种谎?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有照顾孩子的话,怎么会没发现那些瘀痕? ——可是你们夫妻都说不知道瘀痕的事。这就怪了。你们为什么要撒这种慌?那些瘀痕难道不是你,你的妻子,或者你们两个共同在孩子身上留下的? 荒唐。 简直荒唐。 听到警官说的话的时候,一郎脑袋里变得一片 空白。愤怒和悲伤瞬间在脑中闪过,然后警官所说的关于瘀痕的『事实』以及指向自己的嫌疑,彻底地掏空他的脑子,让他一时间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他的嘴唇颤抖起来,说不出话来。那种荒唐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存在。 如今,他深陷不明不白的怀疑之中,而且偏偏还是『虐待并杀死自己儿子』这种最无法接受的怀疑。他的大脑,已完全被恐惧与打击所侵占。 如果打击不是那么大,如果不是他拥有政府公务员的身份,他肯定会在盛怒之下大声叫喊。 可是事过之后,一郎想明白了……自己应该愤怒。作为一名父亲,作为一名丈夫,应该对遭受那样的怀疑感到愤怒。 应该严正抗议警察那肆意践踏他们夫妇对孩子的爱,内心的感情,以及内心创伤的行为。 应该主张他们的意见是错误的,孩子身上的瘀痕在昨天以前根本就没有。 应该坚决决绝虐待孩子的怀疑。 他们被暂时放回了家,在深夜的客厅里,他与憔悴的妻子看了看彼此,随后便犹如洪水泛滥般嚎啕大哭,相互拥抱。在那个时候,一郎心中对当时没有发火感到后悔不已。 ——为什么,为什么那孩子会离开人世。他还是个孩子啊,是个还没上学的小孩子啊。再过不久他就要上小学了,连双肩包都给他准备好了。一郎夫妇都说太早了,可妻子娘家那个还是迫不及待地给大和买了书包,并悄悄地绑在了本家,一直等着交给本人的那一天。 大家……都好期待。 大和是个非常活泼好动的孩子。相对的,从婴儿时期开始就没有安分过,总是我行我素,完全不听家长的话。因为完全搞不懂他要做什么,让大人们很累,很操心。 即便如此,一郎夫妇还是觉得他很可爱,非常珍惜他,每一天都开开心心地看着他成长。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在心中,身体有体温的大和活蹦乱跳的面影,还有大和变得浑身冰凉一动不动的记忆之间,形成了难以忍受的巨大反差,让他的心备受折磨。 他的心即便伤痕累累,仍旧像在奋力挤压似的发出恸哭。 疲惫的身体,在呜咽。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夫妇心中只有悲痛,可是追寻的答案却根本找不到。失去孩子,只剩下夫妇的房间里,空气之中只有压抑的哀伤弥漫着,越聚越多。 什么都搞不明白。 为什么儿子会死,会什么自己会被怀疑…… 不讲理。不讲理的现实之上,还是不讲理。连怒火发泄的方向都无法弄清的不讲理,让他内心受尽煎熬,五脏六腑像在火上烤一样。 ……就在这个时候。 叮咚…… 充满沉重悲伤的房间里,门铃突然响起。 尖锐的合成音,突然之间回荡在丧失时间感的房间里。这一刻,只是相拥相抱沉浸在悲伤之中的两个人,突然吓得身体微微一颤。 他们以为是警察或者是记者,不速之客顶着以询问和采访为名目又来了。 实际上,警察和媒体确实非常执着,不分时间地一次又一次跑过来,他们夫妇如今对门铃鸣响已经完全形成恐惧了。 而且,这次响的不是公寓大门口自动门上的通用的内线电话,而是各户房间直接安装在玄关的内线电话。夫妇默默地看了看彼此哭肿的脸,过了一会儿,丈夫一郎缓缓起身,走向玄关。 他走在门铃的余音消失后,沉静下来的屋子里,第二次鸣响的铃声又来催促慢吞吞的一郎。 一郎到了玄关,提心吊胆地从猫眼向外窥视,但站在门口的既不是警察也不是记者,而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是住在104室的棚桥和也。 和也与一郎是共同在这片土地上一起长大的发小,是拥一位有相近年龄孩子的父亲————不对,应该说,曾经是。 一郎打开了门锁,并没有隔着门往外喊。他们之间就是如此信赖。 打开门之后,一郎看着他,呆滞地问道 「……怎么了?」 「我有话跟你说」 身穿西装的和也抬起表情十分僵硬的脸,对开门的一郎说道 「现在跟你说这些可能有些不太合适,我但只能现在说了」 「什么事?」 「我们去质问淳一那家伙吧。那家伙好像知道什么」 「……什么?」 听到这话,面无表情的一郎不禁狐疑地皱紧了眉头。 「去质问阿淳?质问他什么?」 「不久前我们看到,淳一的样子很古怪。当时我以为他只是精神错乱了,但事情发展成这样之后,让我非常在意」 和也说的话很奇怪,但表情非常严肃。 「如果他真的知道些什么,一定得问个清楚。那家伙恐怕不会听我的,你说的话可能还会管用」 「喂,等一下」 正因为和也态度严肃,一郎觉得不对劲了。见和也的样子并不寻常,疲惫不堪的一郎心中身为公务员的义务感勉勉强强地运作起来,连忙向和也一问究竟 「你稍微冷静点,你打算干什么?」 「不打算干什么。如果那家伙知道大和君死亡的原因,你不想弄清楚么?」 和也紧盯着一郎。一郎苦劝道 「你是认真的么?那家伙只是精神错乱了啊」 「啥?现在不正常的是你吧。你好好想想,你家的大和君,还有渥美家的龙马君都死了啊。就算正如你所说只是精神错乱,那家伙说出那么可疑的话来,难道还有理由不去质问?不对么?」 「可是……」 一郎本想反驳,但无法继续说下去。一郎没心情去怀疑松野淳一。他这个男人虽然有些没出息,明明很胆小却有喜欢逞威风的臭毛病,但基本是个十分活跃,十分爽快的男人。 他这个人,不会与孩子的死有所牵涉。 从跟他一直想来相处就能完全明白。 再说,他自己的孩子也死了。但现在,一郎也是去的自己的孩子。不论理由、原因、真凶都不知道,而且自己还被怀疑是凶手,陷入了进退维谷的状态。要是至少能能清真相,他当然想知道。 「…………」 所以,一郎看着和也,没有往下说。 那不可能。 太荒唐了。 不。 可是。 如果。 要是真的…… 他想到,「说不定淳一真的知道什么」。他对淳一感到的不是「怀疑」,而是「诱惑」。那对于沉浸于悲伤与嫌疑之中的一郎来说,就如同扔到面前的一根稻草。虽然很细,很不可靠,让人无法信任,但还是忍不住想要朝它伸出手去的,虚无飘渺的一丝希望。 「………………」 所以。 最后。 「……我知道了」 一阵沉默过后,一郎的常识与自制,在仅存的一缕希望面前屈服了。 「但是只许问,不准动手」 「我懂」 和也用看上去不像完全明白的表情答道。一郎叹了口气,看到和也那眼神就知道,他现在一看到淳一搞不好一见面就会揍上去。 在童年时代,和也与淳一的关系应该还算和睦,可长大成人之后却就像成了冤家。 淳一素来不讲规矩,总是瞧不起孩子一出生就开始为孩子操心的和也,和也当然也觉得淳一的做法很有问题。另外,淳一待自己的妻子非常糟糕,还总是拿那些事情来炫耀,这让和 也非常不舒服。 但他们好歹都是成年人,表面上并没有纠纷。 可是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会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不,没关系的。就算出什么事情,只要我来阻止就行了。 只要我来阻止。 我……阻止得了么? 就凭现在这个失落消沉,疲惫不堪的我? 而且,要是淳一真的跟我儿子的死有关…… 但是。 一郎将心中浮现出来的疑问按捺下去,决定不去想它,答应了和也的邀请。 「一定要妥善」 「嗯,我会妥善地收拾他的」 「喂」 「说笑的」 和也笑也不笑地这么说道,自己打开门准备出去。由于家里窗帘完全关着,这段时间的生活全部只有疲劳悲伤以及跟警察周旋,让一郎完全丧失了时间感。面对门外透进来的朝阳,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然后,他忽然察觉到一件事,然后对这位平时工作繁忙到在白天根本看不到人影的发小问道 「喂,阿和。你的工作呢?」 「我通知我会晚到了。今晚的守夜我不能去了,所以就想趁现在打声招呼」 「……守夜?」 大和那表情就像完全不明白一郎为什么那么问一样,回答道 「龙马君的啊」 一郎听到和也的回答,呆住了。他在性格上,职业性质的关系,对冠婚葬祭的事宜掌握的十分清楚。刚才的对话,让他重新意识到现在的自己竟然连那种理所当然的事情都注意不到。 「葬礼在明天」 「……………………是这样啊」 一郎低下头。 大和的葬礼还没有着落,警方尚未归还遗体。 他已经让殡仪社进行安排了,不过基本上就是全部扔给殡仪社在包办。 一郎低下头,对自己现在的状况感到痛苦不已。和也留下一郎,准备离开玄关,但在就要关门之前,又回头说了一句 「啊,对了。先跟你说一声」 然后,和也说道 「我知道你和你老婆是无辜的。真沙辉和大家也相信你」 「……」 一郎下意识抬起脸来。 「阿和……」 「我走了。要是看到淳一那家伙就打电话告诉我。我找到也会给你打电话的」 和也最后留下这些话,关上了门。 被留下的一郎,没有立刻回屋,而是一时间一个人在玄关呆呆地站着。 2 「……这是……」 在清晨的河边,西任结嘀咕了一声后便哑口无言。 在公寓隔着一条马路之外的正面,基本可以算是的悬崖的陡坡之下,有一条河。正在将克己交给杉北小姐的时候,一通电话打了过来。结离开了公寓,在打电话的人的指引之下,费了好一番功夫沿着根本算不上路的一条线路下到了河岸之上,然后面对眼前的景色哑口无言。 那是…… 存在于那里的是…… 覆盖整个河面的,大量红色纸人。 河面之上有很多黑黝黝的尖石头突出来,里面流淌着清澈的水。在结的面前,大量纸做的雏人偶像孤岛一样缠结在一起,拖成长长的带子一样漂流扩散。 『流雏』 那些红色纸人如同秋天飘落的红叶,覆盖在河面上,或凝集成团或逐渐崩解漂向下游。 那是大量的,数以十计,数以百计的红和服纸人。 但是,尽管语言上只能用『流雏』来形容,可结在近距离目睹眼前漂流的那些东西之后,虽然不知道是哪里不对,还是哪里不相称,总觉得那样形容对『流雏』是种亵渎。 因为那无数的纸人,全都污损、破坏、崩溃了。那些如同尸体般的纸人,混着灰尘与砂砾,与彼此身体各部位脏兮兮地相互缠结,漂浮在河面上。 原本质朴可爱的纸人,那小小的白脸脏成茶色,发胀、扭曲、撕碎的身体一边相互纠缠,一边顺流而下。而且还有灰尘与沙砾从缠结成团的那些东西里飘散到水面上,状况就像偶尔能在科普节目上看到的,在培养基上繁殖的细菌一样。 打个比方,那就像是『流雏的尸体』。 那明显不是每一只之中都注入了心愿的美好漂流物,而是被泡坏的流雏。恐怕在漂流岛这条河上之前,就已经弄湿过一次。而且是被扔在地上胡乱地扫在一起,混着枯草屑与泥土,完全被当作垃圾扔进河里的。 那样子,十分凄惨。 而且看上去,似乎怀着一些恨意。 那是被残忍杀害,身上沾满土,最后被抛到河里冲走的,小小纸人的尸体。 结站在河岸,注视着那些尸体。然后她默默地将目光转向了那些凄惨的尸体漂来的上游方向。 「……」 在那个方向的远处,隔着高高的杂草与几棵灌木的河对岸上,能看到一个人影。 是一名男性。 是个认识的人。 是一名身着灰色工作服,刚刚迈入老龄的男性。 他一个人站在河岸上,单手握着已经倒空的垃圾袋。 然后…… 「怎么样。这是否就是西任小姐看到的『流雏』的真面目呢?」 「……」 把结叫到这里来的人——真木梦人站在结的身旁,对一直默不作声的结这样说道。 她对这极端毛骨悚然的事件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将自己这所公寓里至今为止的所有见闻和盘托出,请求梦人协助查明真相。就在第二天,梦人以超出结预料的速度发来了联系,而梦人带着吃惊的她所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从距离公寓稍远的地方,一只脚不方便的梦人用手杖灵巧地顺着一条难走的路下到了河岸上。结提醒吊胆地一边盯着他,跟着走下了河岸。一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不管她怎么问梦人带她来这里的理由,都是被梦人戏弄。正在站在河岸上的她感到诧异的时候,那些东西突然流了下来。 然后就是,梦人所指的方向上,撒下这些东西的老人。 那个老人,正是公寓的管理员。 这些纸人,就是他漂下的。 与其说漂下,不如说扔掉。公寓配有很完善的独立垃圾弃置场,平时打扫的垃圾也都集中在那里,可他竟可疑来到这种地方,把用垃圾袋收集的纸人倒向河里。 拄着手杖站在岩滩上的梦人,对无言的梦人说道 「今天状况不太好,在纸人状况更好,漂下更多的时候,应该会很有『流雏』的感觉」 「……」 结一边听着面带浅笑的她说的这些话,一边凝视河面上的情景。在他的脑海中,搬家当天在电车上看到流雏的记忆,与在近处看到『流雏』实际样子之间的乖离,让她感到一种美梦被破坏一般的感觉,虽然轻微但确实受到了打击。 当时觉得那一幕是那么的漂亮,以为是在祝福自己与儿子即将开始的新生活,然而现在眼前这一幕只会让人看不下去,觉得毛骨悚然。这就像是一直远远看着,认为是个很漂亮的公园,走进一看结果是一片阴森诡异的墓地,感觉遭到了背叛。 在耳闻目睹到这阴森凄惨的事情,置身其中之后,又听梦人讲了好多流雏诅咒的方面,这就更让她的精神上吃不消了。 结的内心怀着这样的意识,沉默不语。这时梦人接着对她说道 「这也相当有意思呢。想来,『流雏』这个词所脱离的和制原意,也有表示『人体小河』的一面呢」 梦说的口吻听上去非 常愉快。 结一听到这话大吃一惊,即刻转过身去。她掀起来了,以前在目睹冲进公寓院地内的人工小河中的这些纸人时,内心的感想正好与梦人所述完全一致。 「那、那个……真木先生,那个『人体小河』是……」 结经不住吓了一跳,向梦人问道。 她感觉自己的心思就像被看穿了……不对,若是偶然符合还要更加可怕。但梦人对结的回答,却并未符合结心中的不安。那正好是结自己都忘记了的「答案」。 「这是我书上写到过的一个典故」 「咦……啊」 「是引用社会人类学巨著《金枝》中收集的事例。在苏格兰高地一带,以前广为流传并并信仰一种叫做『柯普·克里德』的诅咒人偶。用土偶象征想要加害的对象制造突然,然后在土偶全身扎上针或碎玻璃泡进流水中,人们认为随着土偶被流水渐渐冲散,该对象的身体会渐渐消瘦下去。然后由于有条河里泡的诅咒土偶实在太多了,于是就有了个别名。 那就是————『人体小河』。 看着现在这个情况,感觉所谓的『流雏』与那个典故不乏共通之处呢。我只是这么想的,你莫非不记得了么?那是西任小姐自己负责的书,应该读过才对吧」 「……不好意思,我给忘了」 结不禁惭愧地缩紧身体,向梦人道歉。那是他的代表作《诅咒系列》的一册中涉及到的渊博知识。怎么说这也是结自己负责的系列,应该是记得的,但那种细节部分的记忆却十分模糊。 「好过分啊,一不当我的责编立刻就忘掉了么?」 「不、不是那样的啊」 听到梦人坏心眼的刻意挖苦,结不由自主地辩解起来。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请不要对我耍坏心眼」 梦人「呵」地一笑。结只能感到愧疚。 结虽然惭愧,但在心中明白了一件事。 结在公寓小河旁之所以会产生那种『人体小河』的感想,肯定是因为度过梦人的小说。读过之后,尽管没能留在浅层记忆中,但确实地存储在了脑内的角落,所以在看到顺着小河流过来的大量纸人的时候,才会潜意识间与之呼应,「想起」那个片段。 「……这个先不说了,完全不相关的土地与文化,由于完全不同的理由让河中充满人体,这很有意思呢」 在结想着那种事情的时候,梦人将脱缰的话题引了回来。 梦人在说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地将手杖换了只手握持,在漂着纸人的河岸上蹲了下来,向河面伸出手去。 管理人倒掉的纸人之中,有一只离群飘到了突出水面的岩石上,挂住了。梦人脸上挂着浅笑,将手泡进河水中,将那只吸水发胀的纸人从岩石上剥落下来,轻轻地捡了起来。 「虽说有『没有飘走的流雏会变成怪物』的传说,不过看看这个样子,怪物似乎出乎意料的多呢」 接着,她对结说道 「然后我查了查与之类似的事例,找到了德岛名为『伤寒坊』的典故」 「……伤寒坊?」 「没错。所谓伤寒,大致就是代指发烧的古语。相传在罹患伤寒的时候,制作名为『伤寒坊』的稻草人偶,然后在脖子上挂上在竹筒里装酒的东西,将稻草人偶送出家门顺流漂下,病就会好。另外还说,那个稻草人偶飘到哪里,伤寒就会在哪里流行。在当时,伤寒是会要人命的」 「这……」 的确是与流雏相同的系统,但与向流雏中转移的『厄』不同,并非模糊不清的东西,而是非常具体的灾难。 「就是这么回事」 然后梦人将重心压在手杖之上,站起身来,将手中吸水发胀的纸人拿至与视线齐高,观察起来。 「这个『雏』里面,究竟注入了什么呢?」 「……没关系么……碰那种东西」 结禁不住往后退,向梦人这样问道。 梦人笑道 「谁知道呢。西任小姐要是碰了我不清楚会怎样,反正我是没问题的。以前我也说过,这样的东西我试了不会有什么作用」 「确实说过……」 「自古以来,在各类的文化圈中都流传着巫术对残疾人不起作用的说法,所以我觉得可能是因为这只脚的关系吧。在刚才提到的苏格兰高地也是,人们相信象形巫术对身体有残缺的人没有效果。这正是一种『偶像咒术』吧」 梦人一边示意手中的纸人,一边颇有自信却又透着自嘲意味地开起了玩笑。结听到这番话,有知道当笑还是不当笑。 「不过我反倒更希望能有效呢」 「真木先生……」 「我都试过好多次了呢」 梦人如此宣扬,豪迈地笑了起来。 他的表情在结眼中,看上去并非那么开心,莫名地感觉非常阴暗。真木梦人总是把「好想遭遇诅咒」挂在嘴边。他虽然非常希望超常现象实际存在,但却无法提出明确的证据,因此与他平日「想实际遭遇」的主张相一致。但他的说出那番话露出笑容的时候,有时那笑容会显得十分阴沉,就像是想自杀却被救的人的那种,自嘲的笑容。 ……现在就像那种情况。 梦人因为小时候的右腿残疾,造成了现在这极度扭曲的性格。结在一定程度上还是了解,他的童年过得不能算愉快。 「那、那个,真木先生,这事就先这样吧……」 结有些心急,转变话题。 「唔。啊,是啊。相比我的事,这个更重要呢」 梦人就好像忽然注意到似的,再次转向了结,此时他脸上的阴影已然消散。看到他的表情,结稍稍放下心来。 「哎,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以西任小姐提供的情报为基础展开的调查,目前正在顺利进行」 梦人用一只手示意放流纸人的这条河,说道 「我让大河内君也去到其他县稍稍做番调查了」 「咦?」 结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件事,吃惊地向梦人反问 「咦?其他县?是哪儿?调查什么?」 「等有了结果再告诉你。要是告诉你我们正在调查什么人什么事情,让你提供情报时造成不必要的偏见可就不好了」 「哦……这样啊」 「那边还得守候片刻。好了,既然这样————我们这边也开始走吧」 梦人对困惑的结这样说道,灵巧地将手杖戳在满是岩石的河滩上,顺着河滩走了起来。 「咦?走?上哪儿去?」 「当然是管理员先生那边啊」 在梦人示意的方向上,将纸人全部丢进河里的管理员,现在正对着河双手合十进行祈祷。 「这、这……」 「机会难得,就直接问问她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放『流雏』吧」 「这么直接,没问题么!?」 梦人对动摇的结摇了摇头。 「你指的是那层意思?是担心管理员是犯人,被问之后袭击我们?还是担心问了不必要的时候,让你以后在公寓里会陷入尴尬?」 「呃……两、两者都有!」 「你还真是犹豫不决啊。你不是下定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就算引发什么问题也要让我进行干涉么?」 「唔……」 结有种请君入瓮的感觉,无言以对。 梦人见结这个样子,开心地眯起了眼睛。结见梦人邪恶的表情变化,心里想着「这孩子性格果然有够遭」鼓起脸来。梦人扬嘴一笑,随后扔下结继续朝管理人所在的上流方向快步走去。结一时间驻足原地犹豫着,但梦人的背影 渐行渐远,她最终还是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 3 「……哎呀,真是惭愧。只因为被还被老伴狠狠地说过,那种『不好』的东西就要顺流漂下去呢」 管理员田端老人单手拿着垃圾袋,走在回去的路上被问到那种事,结果难为情地笑了起来。 在困惑的结的面前,话题没一会就有了进展。听过梦人所说之后,结只觉得田端无非是在模仿流雏进行某种莫名其妙的『仪式』。梦人没有去管犹犹豫豫的结,立刻走近田端,单刀直入地用一句「你在做什么?」喊住了田端。 当时,田端也难免吃了一惊,但后面的应对本领令人惊叹。面对戒备起来的田端,梦人指向了在一起的结,表明自己是结工作上有来往的人,来祝贺结乔迁之喜,现在正让结带他四处参观。然后梦人完全隐藏了平时那种扭曲,以良好的处世姿态开始与田端攀谈,没一会儿工夫便解除了田端的防线。回过神来,三人正一起往公寓走,同时梦人开始提出当初想问的事情。 田端就这样被他套出话来。 据田端所说,那个『纸人』其实自从公寓落成第一次募集入住者以来,就经常出现在公寓的院地之内。身为管理员的田端在清洁时,最开始似乎是当做垃圾按正常方式处理掉的。但没过多久,与田端一同负责公寓清洁的妻子渐渐开始觉得那种东西阴森可怖,便唠叨着要他将这种东西扔进河里漂走。 这种东西指的就是————『咒物』。 「她还说不那么做的话垃圾弃置场就放不下了……哎,虽然觉得这样蠢兮兮的还费事,但还是乖乖照做了。哎,不过老伴虽然总喜欢说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不过违抗她可一件好事都没有呢」 田端笑了笑,接着说道 「最开始我觉得她小题大做,很不开心,而且觉得随便往河里扔垃圾不好。可最近不是很糟糕的事情接连不断的呢发生么?所以我也开始有些觉得,老伴说的或许也不无道理……」 田端叹着气露出,用无奈的眼神嘀咕了一声之后,突然注意到一件事,对着远远看着公寓方向的梦人惭愧地说道 「啊,看我这臭嘴。你男的来庆祝西任小姐的乔迁之喜,我不该说这种话呢」 「没事没事,我不介意」 梦人露出平和的假笑,摆了摆手。 「硬要说的话,我对那种迷信算很感兴趣的。顺便问一下,您太太有没有什么奇怪的迷信?」 「哎呀,那种事完全没有啊,很普通的。但她倒是很信那些个魔鬼邪神就是了」 「嗯,比普通更倾向于『会去在意』的类型」 「没错没错,就是那种感觉」 梦人的概括精准地表达了田端氏的意思,田端氏点点头。梦人也回应着点点头。 他们看上去完全打成了一片,至少结是这么想的。田端氏已经完全忘记梦人是个外人,与梦人攀谈。听到关于公寓和自己的事情都被源源不断地从田端嘴里套出来,结的内心里五味杂陈。 不是说梦人的说话技巧如何,而是梦人现在诡异的举止。 正因为知道真木梦人平时的言行属于典型的古怪作家那种,所以结才会觉得佩服、吃惊、难以名状的恐惧。 那么善于交际善解人意的人,实际上是个以捉弄人为乐本性恶劣的家伙。在了解一切的立场上看着这样的情况,结开始稍稍反思与人交际的问题。 根本不知道对自己表现得很亲切的人,背地里究竟是一副怎样的脸孔。 结面前的情景,俨然就是这番道理的缩影。 不过,若是若是认真地去怀疑身边的每一个人,在这个社会中是生存不下去的……眼前的缩影同样包含了这个道理。 看着假惺惺的梦人与开心攀谈的田端,结感到作为成年人本应早已抛弃的东西,在心中扬起头来。 「……」 可就算这样,也并不是要做什么就都能做到的。 结在眼前情景的感染下唤醒那种不必要的想法,跟在梦人与管理员的身后。但最后到达公寓的时候,入口的自动门刚一开,便看到有很多居民聚集在管理员室前面,于是立刻从沉思中被拉回到现实之中。 「哎呀?大伙这是怎么了?」 田端询问情况。 「啊,管理员先生,你回来的正好」 结也很好奇地看着情况。在回来的三人面前,这群以老龄人为主,中间混着一些主妇的人之中,一位好像是代表的老婆婆转过身来。 「荻野小姐。大家聚在一起,这是做什么?」 「管理员先生啊,我们相互商量过,这栋公寓有监控录像对吧。能拿给我们看看么?」 这是一位看上去很稳重,皮肤晒成土色的老婆婆。蜷曲着腰的荻野小姐朝着田端走了几步,投以凶恶的目光,用嘹亮的声音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咦?监控录像么?为什么……」 「盛先生一家不可能虐待儿童,我们要找出杀害他们孩子的凶手。录像上应该有的吧?」 「!」 老婆婆此言一出,连结都感觉到了强烈的紧张感,仿佛就连管理员室前面的空气都绷紧了似的。聚集起来的大伙各个面容严肃地对荻野小姐的意见点头认同。他们大部分是平时在公寓院子里或地方中心聚在一起闲聊的老年人,大伙似乎是为了与田端直接谈判才聚集在这里的。 面对这样的一群,田端氏含糊其辞 「这……呃,荻野小姐,这未免有点……」 「你是说不给看咯?我们也被录在上面了吧。哪里有自己被录了还不让看的道理」 老婆婆很厉害。而且她身后许多双认同的目光同时向田端刺去。 田端氏愁苦难耐,即便这样仍旧试图说服众人 「哎呀,录像要听候警方调用……」 他觉得把警察搬出来大家就会乖乖退让,可不了完全是火上浇油,老婆婆激动起来 「不就是那些警察怀疑盛先生夫妇么!」 「就是!」 最后连后面助阵的人也跟着怒吼起来 「这还用说么!就是因为警察信不过,我们才来这里的!他们肯定早已认定就是盛先生夫妇做的,觉得根本不用查啊!还是说,管理员先生认为是盛先生夫妇把大和君虐待致死的?」 「啊,不……绝无此意……」 「那你倒是给我们看啊!难道让盛先生夫妇蒙受不白之冤被抓进牢里就好么!?」 「不,绝无此意……」 「怎么可能是盛先生夫妇做的!怎么偏偏怀疑他们!盛先生夫妇对我们老年人都很好,也非常疼爱大和君,这是大家有目共睹的。盛先生不可能是凶手。那些警察全都瞎了眼,根本不想好好调查!」 大伙七嘴八舌,声音越来越大。田端招架不住了,但还是拼命地想要控制场面,一边双手摆着动作一边安慰众人 「别、别激动……」 「你要我们怎么不激动!」 但这只能使火烧加油。 聚集起来的居民们,怒火越烧越旺。 然后,围观的人中有一个最终喊出了这件事。 「别废话了,快给我们看!杀害孩子的凶手肯定录在里面了吧!谁是真凶一看监控录像就全清楚了!快给我们看!里面肯定录下了406室那个家里蹲!」 大家大吃一惊。 一时间沉默下来。 这阵沉默,如同某种决定性的裂痕。 尽管只有短暂的瞬间,却是决定性的,致命性的间隙。然后在下一刻,仿佛在场所有人心中那道看不见的『堤』统统溃决了 一般,封在里面的『恶意』『厌恶』『恐惧』化作一股浊流喷发而出,当场爆发。 「没错,肯定是那个家里蹲干的!」 一个老人喊了起来。 以此为开端,聚集在这里的老人、老婆婆、主妇,全都将迄今为止没有在明面上提过,但一直藏在心里的话大声喊了出来。 「凶手就是他!」 「没错!这还用说么!」 「肯定录下来了!」 「你要包庇罪犯么!?」 「一直就觉得他很恶心!又不工作,还穿着奇装异服到处溜达!」 「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会出事!」 「我一直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孩子会被他怎么样!」 「你不是管理员么?不要放任那种危险的家伙,倒是管一管啊!大家都在害怕啊!再说那个爷爷也是……!」 「废话少说,快放出来看看!」 「你要包庇凶手么!?」 「拿出来!!」 「放!!」 「放!!」 仅在顷刻之间。 回过神来,田端氏顷刻间被居民们逼得走投无路。暴徒们的叫喊、指责,震耳欲聋地淹没了管理员室周围。 充斥着猜忌、愤怒与而已的吼叫换做波涛,吞没了现场的一切。令空气震颤的狂热怒吼声与感情此起彼伏,将幽静的公寓入口的小小空间刷成一片狂乱。 「…………!!」 茫然。 结一个人被留在这混乱之外,茫然地杵在原地。 居民们与邻居们充满愤怒与恶意的狂热,让身处其中的结吓得浑身发软。她无助地愣在原地,负面感情的热浪如同炙热的能量直袭大脑,将她吞入其中。她只能感受到,自己心脏像闹钟一样飞快地跳个不停。 怎么办,脑袋跟不上了。 怎么办,不知道该怎样才好,什么也做不到。 但忽然间,他想起此处的局外人不止自己一个,于是向自己身旁看去。 真木梦人撑着那跟结实的手杖,一边看着眼前的这场混乱,一边静静地在笑。 「……」 在她看到那表情的那一刻,那份傲慢甚至让她忘却了混乱,完全呆住,禁不住愣愣地凝视梦人。 但梦人这个时候没有理会跟不上状况的结,朝着眼前正在展开的激烈混乱忽然开口,用不算大,但却神奇地能溜进人们意识中的声音,说道 「哎,大伙」 「!」 随后,就如同被梦人这一声降了温一般,骚动从 外围开始稍稍平息下来。 人们这才意识到眼前有个从未见过的局外人,就好像头脑稍稍冷却一般,略微地恢复镇静。然后,梦人趁着这份镇静产生的空隙,又朝人群中扔进了一句话 「大伙莫非对那个406室的人有什么仇怨?」 这一刻,空气冻结了。 此刻已经逾越了镇静的范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就像冻结了一样张大眼睛,看着梦人。 「啊,我这个外人插嘴不好意思。不过从大家的表现看,觉得可能是这样」 在怪异的气氛中,梦人毫不畏惧地露出灿烂的微笑。然后,梦人说了句「那么失陪了」,轻轻点了下头之后,以自然的动作转过身去,穿过自动门快步离开了公寓。 「………………」 之后留下了一阵沉默。 暴露在这份沉默之下,结困惑地向大伙低头致歉,跟着梦人离开了管理员室门口。 她刚一来到外面,就感觉像是得到释放一般,呼吸变得顺畅。她发现了梦人走在前面的背影,跑步追了上去,带着略微紊乱的气息朝他喊过去 「真木先生!!你刚才是干嘛!?」 梦人脸上依旧挂着那有所企图的不祥笑容,没有停下拄杖前行的脚步,仅仅转动目光向身旁的结看去,开心地说道 「尚在调查之中」 「喂!」 情况并不简单,结不可能被这样的话搪塞过去。 「等拿到确切的证据再说。不过嘛……相当有意思————不错的反应」 梦人来到稍稍偏离公寓正面的路肩上,朝着似乎很奢侈地一直让等的出租车举起手。然后,出租车开了过来,梦人乘了上去。 「我就先走了。啊,如果可以,最好是把刚才那场关于监控录像的争执看到最后,然后再告诉我」 「真木先生!」 梦人之留下这些话,没对结的提问做任何回答,留下邪恶的笑容,乘着出租车离开了。 「…………真是的!」 在无法释怀之中目送出租车离开的结,被独自留在了路旁气的直哆嗦。她吼了一声之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久久站在原地,心中怀着不满。刚才呈现的那一幕究竟怎么回事?梦人究竟在调查什么?他究竟了解到了什么地步?疑虑与不满充斥着她的内心。 而且,她还感到困惑。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在她望着出租车消失的方向,呆呆站在原地的时候,不满渐渐平息下来,最终困惑占据了主导地位。 「……」 自从搬到这栋公寓来之后,名为「日常生活」的外壳已经有好多次开裂,隐藏其下的隐情显露出来。在刚才那一刻,从刚才发生的事情中,又看到了一些。 逼着管理员拿出监控录像的居民,指名凶手是406室的『儿子』。结算是亲眼见过那个老人的孙子,确实觉得那个人很恶心,也理解有孩子的母亲会感到不安,但着实没想到居民们会对如此视他为危险。 ——难道过去发生过什么? 这样的疑问涌了上来。 她觉得梦人知道些什么,已经查明了一些事情,在那个地方像那样插嘴的可能性本来就很高。而且从梦人临走之际的口吻中,也能鲜明地感受到这一点。 结心想……406室的居民,究竟是怎么回事? 光从听到的消息了解到,那个老人的『孙子』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而且应该与五十岚小姐和棚桥小姐的丈夫,以及杉北小姐本人在童年时期非常熟悉。 而这样一来,这话题反而没法拿出来聊,但还是想找机会问个清楚。 结心里这样想着,总算是转过身去。回到公寓之后,那些居民们仍在管理员室门口围着管理员争执不下。 「……」 结的意见也跟梦人说的一样,觉得应该将这件事看到最后。 可是光看这情况,感觉不到事情有一丁点进展的迹象。 看着这情况肯定会影响心情,众人围着管理员对管理员施压的情景一直持续着。 这是一锅猜忌、义愤、厌恶的大杂烩。 结看了一会儿,但她决没有那么多人闲工夫,并没有一直看下去,只好转身离开这个吵闹的地方。 ……然后到了傍晚。 结在去保育所接克己的时候,在保育所门口与今日子和棚桥小姐碰了头,一边等待孩子一边询问他们有关406室那个『儿子』的事情。 「哎……就跟结小姐说的一样,经这么一说发现他们确实是同年级的同学,应该认识的人」 「的确」 「是吧?那有没有听说什么?」 「说不准啊……不过这么一想,发现我家先生的确没怎么说过那个人的事情。五十岚先生啦,盛先生啦,渥美先生啦……其他同学的事倒经常说呢」 「哎,我家老公也差不多」 「是这样啊……」 今日子与棚桥小姐都 觉得有些奇怪。 「杉北小姐应该直接认识吧?」 「应该是的」 「不过,也几乎没听杉北小姐说过」 「就只是最近听过一点」 「……唔,经你这么说,确实有些在意。我去找我家先生具体问问吧」 「我也去问问吧」 「然后等杉北小姐来了,也试着问问吧……」 「嗯……」 之后,大家一起等了会儿杉北小姐。 最后过来的,是开车的杉北先生。 大家希望落空,很杉北先生稍稍寒暄一番,直到分别的时候都没人提到406室那个『儿子』的事情。可能是因为要跟好不容易相处融洽的新朋友分别感到寂寞,从璃恩上车直到杉北家的厢型车消失在视野之外,默默地凝视着好长一段时间。 然后———— 结带着克己回到家,在四楼刚下电梯就发现很吵。 只见正在吵闹的是群曾经见过的人。上午在管理员室前面吵着要看监控录像的那些居民,这次聚集在了406室门前,围着406室的玄关正朝着里面嚷嚷什么。 只见406室的房门敞开着,那个额头上有颗大痣的生驹老人正在外面与那群人对峙。老人冲着周围大发雷霆破口大骂,想要驱赶聚集起来的居民们。 老人大叫 「给我回去!我家孩子什么都没做,回去!!」 可是周围的居民反倒仗着人数对老人步步紧逼 「废话少说!把那个家里蹲交出来!」 「交出来!」 「要是真的什么都没做,怎么不敢光明磊落地出来!那就说说看,他那天半夜都做了什么?帮忙证明盛先生是无辜!」 「不敢在我们面前现身,肯定心里有鬼吧?」 众人七嘴八舌,吵着让那个『儿子』出来。 「……」 攻击目标似乎转为那个『儿子』本人。 结拉着克己的手,悄悄原理这场骚动。 「妈妈,今天生气的人好像很多啊」 克己临走的时候,压低声音这样说道。 「……是啊」 对于克己的这份感想,结只能回答这些。 ? 大河内虎一凭着喜好专程骑机车离开东京,来到约七百公里外中国地方的某山间小镇。(译注:日本的中国地方,并非中国) 那里虽然在区划上被定为市级,但经过合并再合并之后成为了肥大化的人口稀少的自治体的边缘小镇。除开小型的中心聚落,这是片只有零零星星的老旧农家在广袤农田与山林中稀疏分布,称呼其为山村也没什么问题(事实上,合并以前的名字也是村)的,就像被遗弃一般的土地。 这里勉强开通了电车,有个容易跟带顶棚的巴士站弄混的无人车站。在车站附近,有个木质建筑的办事处。那是整个聚落最醒目的建筑,虽然是木头做的,但周围像城堡一样围着涂成白色的土墙,虽然老旧,但气派程度看上去与聚落规模不相称。 然后,还有一幢像是办事处附属的,仓库一样的建筑。 从格局来看,包括办事处的房子在内,这些房子本来应该是古代官员的气派宅院。那个感觉就像仓库仓库,作为仓库来说实在很大的建筑,入口的门敞开着,上面挂着一块带木纹的木头招牌。 『乡土资料馆』 傍晚。身材高大肥满,身穿机车服的大河内踩着碎石地,来到了这栋建筑跟前。 然后,他向建筑及周边张望。这个办事处和资料馆周围,虽然有着广阔的院地,但没有铺上柏油,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踩踏变得十分坚固的,混着碎石的黑土。停车场是用金具将直接将破破烂烂褪了色的塑料绳固定在地上划分出的停车位,上面停靠着车辆。 大河内那辆针对远距离骑行的外国产大型机车也停在这个停车场的一角。那辆机车尽管在散发着昭和气息的日本山村风景之中显得格格不入,但作为远游僻地的道具却又与此番风景可谓有着极致的调和。将自己的机车放在尽头之内,用智能手机拍了张照片之后,大河内便雄赳赳气扬扬,大步流星地踏入资料馆的入口。 资料馆未设接待,也不收费,里面只摆着村子的历史文献与文物。里面的荧光灯已经老化,十分暗淡,地面是铺着薄毯子的木地板。这里以仓库来说很大,但以资料馆来说显得莫名的空旷,里面摆着包括就农用器具、林业用具与制品、老照片在内的,关于村子历史与当地名士的介绍,实际上就是一堆不值钱的破烂。 大河内在门口脱下皮鞋换上塑料拖鞋之后,踩着轧轧作响的地板在资料馆中阔步前进,绝大部分展品只瞥一眼进行确认。他表现得对偏僻乡村的农业与产业毫无兴趣,直接穿过了展品间,顶多就是看到旧农具展品上挂着黏有死虫的蜘蛛网后微微苦笑一笑而已。 其实,在大河内进入资料馆的那一刻,他就已经发现了他要找的东西。 他要找的,并不是流露着历史的旧工具,也不是从内部展览室中隐约露出来的,存放着略显珍贵的物品的玻璃橱窗。他笔直走向的,是与门口相隔不远,介绍村子活动的,感觉不到多大历史感的展区。 在展区的一角,那东西并没有放在橱窗里,也就表示根本不珍贵。那是拍摄年间活动的照片展板,以及将少得可怜的活动中使用的小道具贴在裸墙上制成的,透着弄弄外行人感觉的展览。大河内将他硕大的身躯立在展览之前,注视着其中一点,然后露出略显兴奋的笑容,将刚刚收进口袋里的手机再次掏了出来,将展品拍了下来。 他一脸兴奋地操作手机,用邮件将照片发送出去。 邮件发送后,没过多久手机就响了起来。在空无一人,静悄悄的资料馆内,大河内非常自豪地接通电话 「你好,真木老师!真的有喔,照片拍得怎样!」 他无比自豪地大声说道 「『人偶』的出处就是这里!就是叫生驹的老爷子的故乡!而且当地人姓生驹的也貌似不少喔!」 如此说道的大河内面前的,是拍摄当地举行流雏活动的情景的照片展板,以及实际使用的,与大部分地区能够看到的,纸制的身体上粘着白黏土制的头部的那种形态不同,连和服之上的头部也全都用用纸制作的扁平流雏,也就是说与公寓里不断抛洒出来的纸人相同的东西,就像昆虫标本一样静静地贴在墙上。 十二章 1 深夜,在公寓一楼的门厅,盛一郎正大口大口抽着戒掉好久的烟,这时发现身着西装的棚桥和也从停车场走来,立刻抬起脸,将香烟在便携烟缸中碾熄。 「抱歉,回来晚了」 「没关系,你是有工作在身吧」 一郎一边将便携烟缸收进口袋,以便回应道歉的和也。香烟的烟雾在夜晚澄澈的空气中弥散开来。和也看到这个情况,有些惊讶地扬起眉梢,用下巴示意那些烟,向一郎问道 「烟已经戒很久了吧」 「是啊」 一郎笑也不笑地点点头。 「是戒了。在老婆怀上的大和的时候」 听到这个回答,和也一时忍不住表情扭曲起来。但是,他没有继续再聊这个话题,就像转换心态一般敛去表情,朝公寓的中庭指了过去。 「那我们出发吧」 「嗯」 一郎点点头。 「淳一那家伙应该在家。我拜托过佐知,让她只要他一回来就打电话告诉我」 「这样啊」 和也所指的方向,是b栋定投的111室。一郎再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跟着先行的和也走了过去。 「真对不住」 「没什么」 两人一边走,一边进行不多的交谈。 和也就想受不了沉默似的,时不时就会寻找话题,一郎虽然有回答,但回答的都很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听。 「我也叫过真沙辉了,不过他似乎不来」 「喔」 「他说很荒唐」 「像那家伙的风格」 两个男人的脚步声,在撒下寂静的漆黑天空之下,穿过被常夜灯昏黄的灯光蒙蒙照亮的中庭。 虽然有暗淡的灯光照亮过道,但公寓就像死了一样安静。一郎走在里面,想到自己最爱的儿子在这片寂静之中孤独受冻,短短几天里便明显消瘦下来的脸颊内侧之下,他悔恨地咬紧了牙齿。 他是为了下面能够冷静对话,在发生情况时控制和也而过来的。 当然,他现在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在这一片死寂的昏暗中走着走着,想象自己儿子惨死的地方就在这深夜冰冷的空气与寂静之中,冷静的心渐渐被磨光。 儿子,当时就是在这片夜色中。 他就是死在这片黑暗中。 ——儿子就是在这片寂静中被什么东西给带走,最终冻死的。什么东西……有什么东西?松野淳一真的知道那个「什么东西」么?这里有什么东西,大和是怎么死的么,那个无赖一样的男人真的知道么?如果他真的知道,如果弄清真相,我到时候会怎么说,会怎么做呢? 「…………」 一郎一边走,一边思考。 他得不出答案,下意识间攥紧拳头,指甲都深深陷进手掌里。 一郎发觉这一点,放下目光看了看自己的手,然后将正在微微颤抖的拳头缓缓松开。他用力大的让他自己不敢相信,手掌上留下了从未见过的深深指甲印,部分因为内出血变成了紫红色。 然后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了111室的门前。 和也站在前面,按下了内线电话的门铃。 这段莫名激发紧张感的沉默持续片刻之后,门静静地打开,松野淳一的太太从里面露出脸来。 「……你们好」 出来的太太比憔悴的一郎还要消瘦,那张脸活像幽灵。 和也无言地向太太点点头。太太默默地缩回门去,随后和也走进玄关,一郎也紧随其后,默默地跟太太致以问候。太太也向一郎回以问候,但她跟一郎一样失去了孩子,每天精神上受到媒体与警察乃至各个方面的摧残,意志和感情都被消磨了不少。 「淳一那家伙在里头么?」 「……」 和也问道。太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进行这番简短的对答之后,和也与一郎站在了玄关之内。 进了门之后,屋内的情况映入眼中,然后他们立刻察觉到了。察觉到之后,两人同时停下了脚步。在这短短几天里,松野家的家中给人感觉异常的昏暗,一片狼藉。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到玄关、走廊、以及从顶头前敞开的门看到客厅的一部分。然而就光这样,都能看到衣服、空罐、塑料瓶以及几只塞满的垃圾袋扔在走廊上和客厅里,墙壁看上去脏兮兮的,仔细一看还有伤痕,玄关和走廊的角落积着灰尘和头发。 不知为何,屋内的空气出奇昏暗,满是灰尘,而且还出奇阴冷。淤塞的空气十分浑浊,而且聚满湿气的空气中微微弥漫着厨余垃圾烂掉一半的臭味、霉味、以及婴儿排泄物的臭味混合在一起的馊臭异味。 不晓得为什么,灯光的亮度明显很低。 好奇怪。大伙不久前对淳一的作风提出意见,让太太去避难的时候,还不是这种状态。 这一样的气氛,就像是屋子本身随着住在里面的人一起腐烂掉了似的。一郎在感到吃惊同时,心中还有些受打击。痛失爱子的一郎没有经历去管松野家,在这短短数日里完全改变的家中空气,让他不禁想到有着相同境遇的自己未来的样子。 一郎愣愣地问道 「怎么了……」 「没什么……不过,他还没睡」 太太心不在焉地回答了提问,但那算不上回答。 「好伤心……可我要是不伤心的话,幸彦就太可怜了……」 「……」 「为了幸彦,我必须哭……可是,我还有小宝宝要照顾,必须好好照顾…………而且小宝宝要是哭起来,淳一在家的时候就会露出很可怕的表情朝屋里吼过来。『什么事!没什么事就让她闭嘴!』……真的好可怕……还拿刀过来……」 太太断断续续地说明情况。一郎与和也听着松野家不知不觉间被逼到最投无路的状况,都不禁失语。 而这份无言,一下子就被打破了。 「喂!少把人当聋子!」 一阵怒吼,还有空罐子掉在地上的声音。 一郎与和也回过神来,抬起脸向走廊一看,只见淳一踢飞了扔在地上的空咖啡罐,从客厅里走了出来,站在了走廊上。与此同时,还闻到了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强烈酒气。他身上的西装皱皱巴巴,目光呆滞,口齿也有一点点不清,处于烂醉如泥的状态。然而酒精明明在起作用,而且淳一是那种喝了酒皮肤很容易发红的体质,然而他现在面无血色,只有眼睛释放着蜇人的凶光。 而且,他手里正握着一把很大的匕首。 「阿淳……」 「淳一,你……」 两人说来也记得,淳一有在收集匕首,记得是从上初中的时候开始的。两人如今在最糟糕的状况下,想起了之前完全遗忘的自己发小的那个兴趣。淳一从那个时候起,就已经是个肆意妄为心术不正爱欺负人的孩子了,总能若无其事地边笑边用刀指向欺负的对象,甚至是同伴。 想起来了。 大家成为出色的大人之后就完全忘记了,但他就是那样的男人。 那样的男人现在紧握着刀,烂醉如泥,恶狠狠地瞪着两个发小。他双眼之中在酒精的作用下完全显露出来的感情是憎恨,已经完全失去了冷静,就连柔道有段者的一郎也感觉到了危险。 「……你们这次是来干嘛的」 失常的眼神,低沉的声音,都显露出了淳一沉在心底里的激烈情绪。 「那眼神怎么回事。在小看我么……信不信我宰了你们」 一郎注意到淳一愤怒的目光,想身旁看去。站在身旁的和也面对那种状态 的淳一,别说是害怕了,甚至还更加愤怒地瞪了回去 「你给我适可而止!」 「喂,别冲动!」 一郎感到危险,抓住和也的肩膀。 「别激动,那家伙现在不正常」 可是和也根本不管淳一又没有拿刀,一股恨不得立刻朝淳一扑过去跟他拼命的架势。 一郎非常吃惊。 ——和也为什么这么拼命?和也明显也很不冷静,必须阻止他们。 在一郎想着这些的时候,握刀的淳一回瞪着一直瞪着自己的和也,朝玄关走了过来。 「喂……」 「……」 逐渐接近的这两人所释放的怒气,一郎就连皮肤都能感觉到。 淳一双眼充血,和也瞪圆双眼迎了上来。 两人的精神都不正常。一郎将和也的肩膀拉了回来,可和也看都不看一郎一眼,将一郎甩开。 「放开」 「别冲动!」 和也没脱鞋就踏进了家门。 言语已经不能阻止他们了。淳一因醉酒而变得浑浊的眼睛,愤怒地挑了起来。 一郎伸出手,可是准备上前的身体却收到了阻力。他的衣服被抓住了。是淳一的太太对情况感到害怕,抓住了一郎的衣服。 「唔……」 「少瞧不起人了!」 淳一大声叫喊,唾沫横飞。 「我知道,你们统统都看不起我!」 已经不行了。一郎很清楚。他在政府窗口遇见过这种状态的人。那个人烂醉激动,就跟眼淳一现在的状态完全相同。他不满政府的接待,在窗口胡闹,对着负责办事的人员以及接到报警赶来的警察挥舞利刃,造成人员重伤后被逮捕。眼前的情况非常熟悉,甚至有种既视感。恐怕淳一现在会毫不犹豫地对和也用刀。 一郎浑身发寒,拼命阻止。 「喂,快住手!」 但两人根本阻止不了。 和也又上前了一步,淳一烂醉的头脑对他的态度完全激动起来,一边大声威吓一边大步逼近和也,随着一声大叫将手中的刀高高挥起。 「!!」 一郎心脏受挫。 长久相处的朋友,就要在眼前被另一个朋友杀死了。 「噫……」 太太惨叫了起来。可是,意料之中的那一幕没有成为现实。走到了玄关,挥起刀的淳一,却突然惊讶地张大了双眼,就像中了定身术一样停了下来。 「……!!」 可是,这个举动…… 并非出于理性。 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赶快都要飞出来。当时淳一的脸上浮现的,是真真正正的恐惧。 他那苍白的脸激烈地痉挛起来,感觉脸皮都要被撕破,但他眼睛看着的不是和也。停下来的淳一,目光直接穿过了和也和一郎,投向了他们背后大门敞开的玄关之外。 「………………喂」 困惑,紧张,感觉上出奇漫长的沉默。 沉默过后,在淳一绷紧的脸上,那颤抖的嘴里漏出嘶哑的声音 「喂…………那是什么鬼东西……」 「……?」 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他这话的意思。 不过,淳一的突然转变,以及眼下匪夷所思的情况,让一郎完全呆住了。但隔了一会之后,淳一在所有人的面前用颤抖的手指指向了一郎他们身后,可怕地放声叫喊。 「那是什么鬼东西啊!!瞧你们带过来了什么!!」 「!?」 所有人被他的喊声吓得浑身发软。那叫声就是如此可怕。 转瞬之间,现场的空气被淳一的恐惧彻底渲染。对淳一的怒吼惊呆的其他人,下意识间转向身后。可是那里只有一扇敞开的门与暗淡的玄关灯光,再往那边便只剩下中庭之中的深邃黑暗。 什么也没有。 空空如也的黑暗。 但淳一紧盯着,手指着那片什么也没有空中,陷入了强烈的恐慌状态。 「………………!?」 嗖…… 一郎从什么也看不到的身后感到了一股恶寒。 她在空空如也的夜色中,感觉到某种东西。那肯定是错觉。 那是由眼前这个男人的恐惧传染,就像在本应什么都不存在的身后的黑暗中,凝集成了某种东西。 可是,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空荡荡的黑暗。 但淳一的的确确正看着「那里」,恐惧不已表情抽搐,大喊大叫地开始后退。 「住手……喂,住手!!」 「…………!?」 轧…… 「住手…………喂,别过来!!」 他紧盯着空无一物的玄关,就像想要逃离身后看不见的某种东西似的,踩着轧轧作响的地板在走廊开始后退。 「…………!?」 「别、别过来!!别过来这边!!」 在惊呆的众人面前,淳一的目光没有跟任何人对上,表情惊恐。 在一声几乎喊破嗓子的叫喊之后,他转过身去背对玄关,一边惊恐万状地大喊大叫胡乱挥刀一边连滚带爬地逃向客厅。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喂!怎么了!?怎么回事!?」 随后,呆住的所有人都在混乱之中动了起来。 现场空气紧绷,异常之极难以理解的情况令所有人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即便这样,一郎与和也还是留下了愣在原地的太太,胡乱地脱下鞋子之后追了上去。一郎只能追上去,他虽然知道自己陷入了恐慌状态,但除了追上去别无选择。 两人冲进客厅,看到淳一正缩在客厅的角落。 他就像在被什么东西穷追不舍一般,背对着房间角落的窗帘,看着走近客厅的一郎与和也的方向,但目光却盯着不是一郎与和也之外的某种东西,眼睛惊恐地完全张开,将刀指着那边。 「别过来!别过来!!」 他又喊又叫,恐惧得面部扭曲,愣愣地站在原地。可是————淳一因恐惧而错乱的样子,在下一刻完全改变了。 嗷嗷嗷!! 突然。小婴儿就像着火一样,从身后的走廊上传来哭声。 一郎大吃一惊,心跳加快。他不仅向身后一看,声音传来的门现在正关着。在记忆中,那里应该是儿童房,里面放着一张婴儿床,小婴儿现在应该就睡在里面。 这不奇怪,毕竟动静闹得这么大。 醒来的婴儿哭了起来。但害怕的淳一一听到那哭声,脸上立刻转为绝望的表情。 「等等!!等一下!!」 淳一叫了起来 「住手!!我知道了,是我不好!!」 这话并非是对一郎与和也说的。他目光对着比一郎他们视线要偏低一些的方位,对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拼命地就像哀求一样呼喊过去。 一郎与和也不明白淳一在说什么,看到了什么,只是看着眼前这异常的情况。 婴儿嚎啕大哭,哭声从走廊完全传了过来。 「…………!!」 淳一的眼睛,转向声音传来的走廊,眼睛里的恐惧被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恐惧所取代————下一刻,淳一彻底自暴自弃地,像惨叫一样叫喊起来。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啊!!我照做!!」 噗滋噗滋噗滋。 淳一将手中的刀深深地刺进了自己的脖子,然后奋力侧向切开。 「咕嚯」 「欸……」 淳一仰起头,将厚实而且未经打磨的钝刀奋力地插进露出来的脖子里,然后用尽力量将皮肤、肉、以及遍布整条脖子的粗韧带和血管割断了。 茫然…… 在两人面前,淳一口里发出泄了气的声音,切开的脖子里喷出细微的血雾。 下一刻,一切都变成了红色。从淳一切开的脖子中,鲜红的血像喷泉一样大量涌出,转瞬间将穿着西装的淳一身体还有客厅的地板染成红色,然后发出噼唰噼唰的声音,在墙壁和窗帘上撒上了可怕的斑点。 「——————————!!」 空气之中顿时充满了血腥味,连嘴巴都能尝到血的味道。 本能所避忌的,温热恶心的铁锈味,刺激着鼻腔深处,滑过舌头表面。 咚的一声,刀掉在了木地板上。与此同时,之前勉强站立的淳一颓然倒向墙壁和窗帘,在上面黏糊糊地拖出粗粗的一道血迹,一点点往下滑,就像断了线的提线木偶,手脚呈诡异的角度撒开,身体坍落在地。 地板之上,眼看着血泊蔓延开来。 鲜血像积水一样扩大,最后沿着地板接缝的槽,把地上的尘埃粘在表面,形成一片血池,一部分被窗帘吸了上去。 淳一那双变得空泛的眼睛对着半空,倒下的身体在血泊中痉挛了一阵子。在痉挛停止之后,从他头部半张的嘴巴,以及撕开后露出乌黑血肉的颈部断面,一时间仍旧继续汩汩地冒着血。 「……………………………………………………」 寂静。 回过神来,已是一片寂静,不知不觉间,婴儿的哭声也停止了。 在可怕的寂静中,一郎与和也就像完全冻住了一般,连呼吸都忘记了。不知过了多久,连是长是短都都感觉不出来的时间感中,从两人身后的玄关方向,传来太太困惑的声音。 「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 最后,两人身上的咒缚解开了,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 「阿、阿淳!?」 「这、这是怎么搞的啊!!喂,怎么搞的啊!!」 一郎与和也叫了起来。他们几乎陷入恐慌,一边叫喊,一边驱策勉强还残留着常识的大脑。 「阿和,叫救护车!快叫救护车!」 「啊……好!」 和也遵从这苍白的指示,扑向电话。 「咦?那个,怎么了……」 「太太不要过来!带着宝宝先出去……总之先赶紧出去……!」 一郎虽然头脑混乱,但在惊讶之余制止了准备进客厅的太太,为了让太太和孩子远离这可怕的地方做出了指示。同时,一郎也不忍看到眼前的惨状,拼命地来到走廊上,急急忙忙地打开最近的房间,寻找有没有毯子之类能够遮挡遗体的东西。 但是…… 「……咦」 就在看到房间里面的瞬间,本来急冲冲地刚扑进房间的一郎,却顿时停下了脚步。 这间房,是淳一的个人卧室。熟悉的统一格局,五张榻榻米大小。房间里的荧光灯没有开,厚厚的窗帘关闭着,而且走廊上的灯光找不到这间屋子,因此里面非常黑暗,无法清楚分辨房间内的具体情况。 只不过,房间里头摆着一张桌子。 在黑暗的房间里,摆在那张桌子上的台灯模模糊糊地亮着光,照亮了桌面。 桌面在昏暗的光线下,孤零零地浮现在黑暗之中。 桌子上面————放着一个红红的,红色纸人。 纸人没有了脑袋。 用纸做成的红和服雏人偶,白色的脖子部分被撕了下来,里面红色彩纸的部分就像凄惨的断面一般露出来。 然后…… 桌上还有一样东西被照亮了。 在屋头纸人的旁边,什么也没摆的桌面之上,显然是用刀刻了一小行潦草简短的字。 『去死』 只有这短短的两个字。很短,很难看,但却刻得非常深,非常清晰,那份源于单纯的幼稚而暴露出的恶意如实地表现出来,释放着深达根源的阴森存在感。 看到那东西。 一郎不禁呆住了。 ——怎么回事?房间里头照亮的那东西是怎么回事? 一郎一头雾水,面对着难以理解的这一幕,愣愣地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然后将摸到的开关按了下去,随后荧光灯照亮了房间。 「!!」 这一刻,他浑身汗毛倒竖起来。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 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去死………… 「唔……!!」 一看到那些东西,他浑身发憷,心脏差点骤停。 「什、什么……这是什么啊……!?」 光照亮的房间里,墙面上密密麻麻地刻着字。 不……不光是墙壁上,包括天花板上,柜子上,电视机的荧幕上,乃至门的背后,能够刻字的一切地方全都令人发疯地刻上了树叶数不清的文字。 只有一个词…… 『去死』 无言,无数,乱七八糟,好像伤痕一样…… 所见之处全都是字,数量之巨,细数之下恐会令人发疯,就像可怕的虫群一样覆盖整个房间。 「…………………………!!」 一郎浑身冒起鸡皮疙瘩,冒出满脸的冷汗。 他感受着自己的汗水顺着脸往下流,呆呆地站在房间里完全无法动弹。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脑子里,被这个疑问完全塞满。 此刻置身于这异常情景之中,就像诅咒与恶意在皮肤上到处乱爬一般的阴森感觉侵袭全身,身体心灵全面悚缩,彻底丧失思维能力。 「唔唔…………!!」 一郎喘不过气来,忍受不住退出了房间。 他看到了地板,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滚落着几只空啤酒罐,尽管屋内垃圾乱丢乱放,却不知道为什么在房间中心整理出了一片干净的空间,让地板中心突兀地空了出来。 在那种,有着某样东西。 某样东西明显有意地放在这个疯狂的房间里收拾得不自然的地板中央。 那是一把刀。 是一把明显用来对付人的,外形凶恶的刀。 那把刀就像镇尺一样,将一张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片压在地上。 纸上用圆珠笔写着字。 那自己潦草难看,是淳一的字迹。 淳一,写了这样一句话。 『正至 原谅我』 「…………」 一郎无言地看着这句话。 乍一看,这是则留言。看上去就像留言。 不然的话————就是遗书。 一郎嘀咕起来。 「正……至……?」 然后, 就在他疾呼无意识地,愣愣地念出上面的那个名字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突然,公寓震动起来。 「哇!!」 心脏猛地跳了起来。情况来的十分突然。突然之间,就像有许许多多只手在殴打公寓的建筑一般,传来让人感觉房子震动起来的巨大声响,震动了空气、鼓膜、皮肤。 「噫!!」 「唔噢!!」 从玄关和客厅,分别传来太太跟和也的惨叫声。 一郎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声音几秒钟后就停止了。之后,尽管屋子里再度恢复了寂静,但这股寂静充斥着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异样气息。 在这个房间之中的空气,如同冻结一般异常。 在外面……发生了某种情况。 刚才听到的,是什么? 一郎脑子里,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答案。 刚才那是————敲门声。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他东西。刚才毫无疑问,就是强们的声音。 是大量的门,在同一时间,猛烈敲响的声音。许许多多,许许多多,尽管不想去思考,但恐怕……不,肯定是除这间房之外所有房子的玄关门被同事敲响的声音。 「…………………………」 这样的情况,已经完全超出了意识的承受范畴。 他不知道眼下正在发生什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面对接踪而至的异常状况,他的思维彻底停摆。 只不过,他从外面远远地听到了好几声惨叫般、怒吼般的声音。 随后,从更远的地方传来了救护车的警笛声。那声音不止一个,有许多量救护车正在开向公寓。一郎用自己仿佛已死的意识边缘,就像事不关己一样听着那声音。 2 晚上,克己的哮喘发作了。 当时结工作到很晚,克己跟她在一个房间里,在地上摊开素描本正在乖乖画画。情况就发生在结专注地盯着电脑,没有去看克己的那段时间里。 哮喘容易在晚上发作。由于搬到这片土地来之后,克己的哮喘还一次都没发过,所以结肯定是大意了。在持续了一阵喘不上气的剧烈咳嗽后,药物开始起效,可是气管之中仍旧在发出嘶哑的声音。克己精疲力竭地躺在被子上,结轻轻抚摸他的后背哄他睡着,内心对自己最近的大意懊悔不已。 克己因咳嗽与窒息耗尽了体力,总算在药物的作用下睡着了。 就算睡着了,他每次呼吸仍在发出嘶、嘶的,痛苦的声音。能够感觉到肺部的浑浊声音化作振动,传到抚摸着他后背的手上。 克己比同龄的孩子要个头稍小一些,瘦弱一些。 看着孩子衰弱地躺在被窝上,无法顺畅地呼吸,自己却无法替他做任何事情,只能无所作为地守护着它。 「对不起……」 这样的夜晚,以前读过许多次。 在这无助的夜晚之中,黑夜的沉积一点点地渗进她懊悔的心,她只能对睡着的克己的侧脸道歉。 想来,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明明是为了克己搬到这里来了,可是接踵而至的事情却让她没办法将大部分精力放在克己本人身上。 有必须要做的事情。 有必须思考的事情。 有必须注意的事情。 然后————还有让她怎么也放不下的事情。 那些明显不正常的情况,正一点点地侵蚀结的生活、时间,乃至她的意识与精力……今天也是如此。今天同样给她增加了,比平时还要多的各种需要在意的事情,而且她为了防止克己哮喘发作,打扫卫生和晒被子必须特别注意,她也自知自己做的不尽人意。 结本来因为性格固执,总是对自己的工作要求尽善尽美,而这种倾向在这种这时候冒了出来,刺痛了结的良心。 对儿子的愧疚,让她心情变得十分沉重。 「…………」 结再次面对现在这种,每次克己哮喘发作都会变得十分凝重的时间。她怀着痛苦,无助地守护着胸口发出苦闷呼吸声,勉强睡着的克己。这个时候,她不经意地注意到放在克己枕边的素描本。 在克己哮喘发作前,结没有去管他的那段时间,克己会一个人玩。但结稍稍发觉到,在搬到这所公寓来之后,动不动就能看到克己画的画。 那是有些诡异,有些阴森的画。 她问过克己画的是什么,但克己没有回答。克己总是非常聪明地察觉到结在提问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清,如果体温之中含了不安或愤怒的情绪,克己就会坚持不去回答。 因此,结虽然很在意,但克己最近经常讲素描本藏起来,不让结这个做妈妈的看到。结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让事情变成这样的契机,但她后来越是在意,克己好像也就越能感觉出来,反倒是结有两天完全看不到他画的东西。 结也害怕他固执地将画完全藏起来,所以不敢太强硬地追问,也就是放任他没有去管。而就在放任的时候,她渐渐被自己的忙碌给冲走,意识渐渐离开了那些画。 这就像是一份证明『自己没有好好看着克己』的新证据。 「……」 结凝目而视。 盯着那本素描本。 盯上克己哮喘发作前画的那幅画。 ——他在画什么? 结觉得这次机会难得,怀着纯粹替孩子担心的心情,顾及克己的样子犹豫了一番————最后她下定决心,悄悄地将手伸向了素描本,摸索着翻开了有画的最后一页。 画上满满地画着许多红色的人。 「………………!!」 一看到那幅画,结身上的每一寸皮肤同时冒起鸡皮疙瘩。 在素描本的纸页中央,画展一闪大大敞开的门一样的东西。然后,他以凌乱的笔触画着涂成鲜红色的人形的东西密密麻麻地站在那扇敞开的门中。以最直观的语言来形容眼中这情景,就正如上面那般,乃是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蜡笔画。 结噤若寒蝉。 这话符合小孩子的特点,没有技术,但反而显得更加毛骨悚然。 这幅画虽然质朴,但从笔触之上鲜明地反映出,他绝非喜欢那全身赤红的扁平人形物挤满门口的景色而画出来的。 ——这是什么?他画的是什么? 结脑袋这样想着,头上冒出冷汗。 ——不,更关键的是……这画的是什么地方?画的是哪扇门? 结不禁朝自己卧室的门看去,但从敞开的房门总只能看到走廊,看不出任何与那副毛骨悚然的画相吻合得部分。 「…………」 结看看克己。克己正在痛苦的呼吸中,勉强维持着浅浅的睡眠。 她很想问,恨不得马上把他叫醒,问他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可是,克己好不容易才脱离无休止的咳嗽地狱,从痛苦中刚刚得到安宁,她不忍心把他叫起来。而且就算现在问他,结也不认为他会回答。 但是,不弄清楚会非常担心。 那幅画就像恐怖作品里经常看到的,小孩子被某种东西附身后画出来的。 或者,是拥有强烈的心灵创伤或心理极其扭曲的小孩子,描绘内心疯狂的画。 结那种情形都不希望发生在克己身上。 她的内心被不安所占据。 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是个单亲家庭,结觉得自己可能没有给克己充分的母爱,对此很困惑,很愧疚。 「…………」 结看了看素描本,看了毛骨悚然的画,画着『红人』的那一页。 结怀着 恐惧,心想……还有没有画其他的东西呢? 她屏住呼吸。她觉得这么做就像在偷看自己儿子秘密,一方面觉得十分愧疚,但不安有驱使着她再次朝着素描本伸出手。她为了翻开其他的画,将手指身心素描本中,那起那一页纸,轻轻地,缓缓地……用颤抖的手指将那一页———— 哗…… 在就要翻过去的瞬间——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结大叫起来,然后急忙捂住嘴。 深夜的寂静,强烈的紧张感,被突如其来的,激烈的重重敲门声彻底打破。 她吓得心脏快蹦到嗓子眼,肺差点撕裂。 强烈的惊讶与恐惧让她一动不动。她眼眶中含着泪,抓着被窝缩紧颤抖的身体,但敲门声没多久就停了下来,公寓恢复沉寂,连自己压抑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 哈~、 哈~、 结一边听着自己紊乱的喘息声,一边将意识头像玄关。 她聆听声音,探查气息。 ——是谁?怎么回事?怎么这么晚窍门? 她知道,这明显很奇怪。她拼命让自己的呼吸稳定下来,去感受外面的情况,然而玄关之外突然没声音了,而且感觉不到任何气息。 只有 ………… 鸦雀无声的寂静。 冰冷寂静的空气,在玄关沉淀。 结僵住了好久好久,无法动弹。 她无法离开克己身边。另一个原因,是存在于她头脑中的,前几天做的玄关被敲响的『梦』与当时看到的『红色的某种东西』的记忆,以及刚才在素描本上看到的『红人』,还有公寓公告板上张贴的那则警告。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她一心克制住呼吸,一心将自己,将克己藏起来,不让刚才敲门的『某种东西』发现。 不论等待多久,终究无法放心下来。 时间感早已丧失。 不知不觉间,她为了保护克己,一直抓着克己的手。 她无止尽地隐藏起息,无止尽地将意识投向玄关。 这种如同冻结一般的时间不知持续了多久,漫长的时间过去之后,从犹如墓地般一片死寂的玄关那边,突然感觉到了气息,听到了脚步声。 「!」 结倒吸一口凉气,吓得浑身绷紧。 但接下来响起的声音,并不是敲门声。变得过敏的听觉,采集到了玄关门铃的响声,以及来自门外的呼喊。 「晚上好,打扰了,结小姐!你那边没事吧!?」 「……今日子小姐?」 结总算抬起了脸。 玄关外面吵闹气来。结听到声音,在克己身旁让僵硬的身体满满地站了起来,走向玄关。 由于刚从紧张中得到解放的缘故,她双脚有些不受控制,东倒西歪地走到了玄关。然后,她打开门锁,轻轻地走出门外。看到结的身影,门外的今日子毫不掩饰地露出松了口气似的表情。 「结小姐,你们没事吧?你这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一看到结的脸,今日子便探出身子这样问道。 在她身旁,穿着可爱睡衣的华菜正牵着今日子的手,在犯困。 结对这样的情况感到困惑,向今日子问道 「呃……那个……出什么事了么?」 怎么会没事,最近净是麻烦事,但她听得出今日之问的不是那种。今日子看着一头雾水的结,松了口气。 「……太好了,看来什么事也没有呢」 可是,今日子立刻敛去表情,压低声音说道 「我家也没事。不过,周围情况不太妙……」 「咦?」 ——出什么事了? 结从打开的门中,向看上去并不大的玄关外张望,可光这样就能感觉到公寓之中的气氛非常躁动。 这显然不是大半夜的气氛。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传到了本该静悄悄的公寓过道里。 注意到这件事的结,问今日子 「出……出什么事了?」 而今日子露出烦恼的表情,不知该作何解释 「呃…………这个嘛……」 可是还没等她想好,便被打断了。 突然,从充满躁动气息的楼下传来女性响彻中庭的尖锐叫声。 「所以都说过了啊!」 结从未听过那样的声音,但认识大喊起来的那个人。 这错乱尖锐的叫喊声闻所未闻,却毫无疑问是结十分熟悉的声音。 「所以都说过了啊!要离开公寓啊!这个公寓有问题的啊!被诅咒了啊!所以凉才会!」 「棚桥小姐……!?」 那是凉的母亲——棚桥小姐的声音。 是住在一楼的棚桥小姐正在声嘶力竭的大喊。她声音大到从中庭一直震彻四楼,从她平时的样子跟根本难以想象。 听到那声音,结顿时感到一阵寒意。 然后,她就像要抓住今日子的似的,连忙问道 「咦!!凉君出什么事了!?」 「别激动!别激动啊,结小姐!」 今日子安慰丧失冷静的结,可是在中庭之中,棚桥小姐仍在不断地发出那震耳欲聋悲痛欲绝的惨叫。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就像杉北家那样!那么做才是正确的啊!」 ……………… ………………………… ? ………… 克己和妈妈一起回到家,在家所在的楼层下电梯时,外面似乎正在大吵大闹。正好是位于克己家所在楼层最顶端,妈妈说过「最好不好靠近」的房间前面。 只见许许多多的人聚在那里,非常大声地与站在门前的老爷爷相互争吵。 聚集在房间面前的那些人,全都透着隐隐约约的红色。 虽然那颜色就像透过有色滤镜一样浅,但有些令人讨厌,不过大家的红色各不相同。 大家都在生气。 他们围着那个驼着背的老爷爷,都在发火。 被大家围着的老爷爷也在发火,而且嗓门不输给大家,跟周围的人针锋相对。 可是————老爷爷……不是红色。 老爷爷是……总觉得有些搞不懂的紫色。就像紫、红紫、青紫,再加上红、蓝、黑色蜡笔混起来涂得乱七八糟似的,浓重而浑浊的紫色。老爷爷的身影被那从未见过的浓重『颜色』涂抹殆尽,只剩下轮廓能够看见。只见他张开嘴,正朝着大家吼回去。 这是在争吵。 红。 红。 大家都是红色。 周围的空气看上去也红红的,隐隐约约变成了红色。 「……」 克己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然后被妈妈默默地拉起了手。 妈妈的动作并没有那么强硬,不过克己虽然在回头看,但还是马上顺从妈妈,跟妈妈一起朝自己家走去。 克己对妈妈说 「妈妈,今天生气的人好像很多啊」 「……是啊」 妈妈也露出有些伤脑经的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嗯」 今天看到了很多。 生气的老爷爷,将那个老爷爷围住的人们。 然后还有———— 哗…… 在身后怒吼的老爷爷身后,从那敞开的房门之中露出来的,数也数不清密密麻麻玄关与走廊之中,透着红色的大量人影。 「……」 从那狭窄的玄关与走廊中,感觉到了许许多多的眼睛。那无数的人影,将无数道目光投向玄关门口。 在生气的人好多好多。 而且今天看到的,还不止这些。 刚才妈妈来保育所接克己的时候,也看到了。 在大人们说完话准备回家时,克己不经意间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拜拜」 「拜拜」 克己朝着向自己道别的璃恩转过身去,也向璃恩道别。璃恩坐着的大型箱型车发动了,从保育所门口出发,克己一边挥手一边目送车子离开,然而在渐渐驶离的车中看到了奇怪的东西。 有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 那个红色的人坐在后排座位上一动不动。 那个生气的人是谁呢? 刚才车上有那样一个人么? 克己百思不得其解,暗自感到纳闷,于是便目不转睛地看着那辆箱型车,直到车消失在视野之外。 ………… 到了晚上有点哮喘。 咳得好厉害,喉咙里头,胸口下面几乎喘不上气,不断发出黏糊糊的声音。 妈妈向克己道歉说 「今天很忙,可能没有好好打扫和晒被子。对不起」 克己回答 「没关系」 可是,克己的声音十分沙哑,又咳了起来,没能把话说到最后。 他本想说,不是妈妈的错,在看到过多『颜色』的日子里,就容易哮喘。 她只能在被窝里艰难地喘着气,忍耐着痛苦闭上眼睛。这种难耐的痛苦,肺里面缠纠在一起,呼吸困难的感觉,总觉得跟今天看到的那许许多多红色的人的视线之中所感受到的感觉有些相似。 克己吸了雾剂服了药,在妈妈的抚摸中睡着了。 睡着的这段时间里,他做了个梦。 在梦里,克己站在小河的浅滩上。他不知道那是哪里,只知道那水像镜子般清澈,就像稻田一样到处稀稀疏疏地长着高高的草。 他用泡在水中的赤脚,踩在河底的碎石上,站在河中。 河水虽然清澈,但没有流动。河阻塞了,形成了一片堰塞湖。 这是个一眼望不到边的广阔堰塞湖。 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这片巨大得令人难以呼吸的堰塞湖中央。 这片冰冷广阔的堰塞湖中,漂着白色的雾。 远方白蒙蒙的,看不另一边。 他不禁觉得,这幕情景不属于这个世界。 但话虽如此,也并不是天堂或者地狱,就像是灵魂世界,精神世界之类,难以言喻的地方。 「…………」 他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样的世界的正中心,随后看到从遮蔽视野的高草与白雾的那一边,有什么东西在缓慢靠近。 那是水面。属于这片堰塞湖的,但在稍稍流动的水面。某种东西乘着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的微弱水流,从白雾重重地那一边缓缓漂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个……不对,那些是红色。 藏在白雾之中看上去只是一些红点的东西,正缓缓地,缓缓地,无声无息地飘过来。那红色的东西花了好长好长时间往这边飘过来,照理说应该早就会厌倦才对。 可是,克己还是漫不经心地一直看着它们。 在远方看上去好小好小,经过漫长的时间之后,最终靠近到能在雾里看清样子的程度。 那是在水面上漂流的小小纸人。 小小的红色纸人,从草与白雾的另一边,顺着镜子一样平静的水面,静静地飘过来。 滑啊滑、 滑啊滑、 那东西的数量逐渐变多,慢慢漂来。 一个、两个……在雾的那头犹如红影的那东西,数量渐渐增多。上十、上百、上千、上万……不久,将白雾那边的水面完全被红色所吞没。 那些红影一边淹没水面,一边静静地,静静地漂来。 上十、上百、上千、上万的纸人从白雾中出现,让水面、视野、脚下,乃至身后的远方统统变成了红色。 红。 红。 红。 克己孤零零地一个人,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风景中,站在不属于现实世界的时间中,漫不经心地站在这数以万计的红色纸人漂来的堰塞湖中,永永远远地站在这样的梦境中。 ……………… ………………………… 十三章 1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 激烈的声音让棚桥令子从浅浅的睡梦中醒来。 在哄儿子凉睡着的时候,似乎自己也不知不觉地陪着他睡着了。令子在这个地上铺着被窝,点着小电珠的昏暗卧室中睁开眼睛,并咲希不吵到睡着的凉,静静地,慢慢地从孩子身旁起身。 「……」 现在夜深人静。 这种时候门被激烈地敲响,令子被敲门声惊醒。 刚醒来的她愣愣地坐在地上,可内心充满了惊讶。她心跳剧烈,担心出了什么事情,可她一醒过来,敲门的声音便中断了。现在,这个撒满昏暗光线的房间里一片寂静,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鸦雀无声…… 在这个除了寂静,就只有自己的呼吸与儿子的睡息的,因提问而变得温热的卧室里,令子起身后呆呆地坐在铺在地上的被窝上。 她挺起身子,把脸朝玄关的方向转过去,听着那边的动静。刚才的声音,是敲打玄关门发出来的,可是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却没有听到还有什么动静。将令子惊醒的激烈敲门声,现在仍如同余音绕耳一般鲜明地残留在记忆里。 「……」 她觉得自己可能做梦了,可是意识非常清醒,记忆也十分明确。门的确被敲响了。 在这大半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是恶作剧么?还是说,有什么东西? 「…………」 不久,令子缓缓从被窝里站起来,去确认玄关的情况。 丈夫和也还没有回家的迹象,她一时间觉得敲门的可能是和也,但又立刻否定了这种可能。 和也不可能知道凉在睡觉还把门敲得那么大声。就算他忘记带钥匙,肯定也会采取其他更加平静的方法。 ……究竟怎么回事。 令子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不发出脚步声,朝卧室的门走去,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 然后…… 咔嚓…… 静静地打开了卧室的门。 她从打开的门伸出头去,就像偷看一样瞧了瞧走廊,以及走廊尽头的玄关门。客厅里一直没关的灯光洒进了公寓房间里的短走廊上,勉强也照亮了玄关,形成了一片昏暗的空间。 走廊的尽头十分昏暗。 陷没在昏暗中的玄关静静地,没有动静也没有气息。 从最顶头的门外面,也听不到,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只有一片寂静。令子对着那扇门盯了一会儿,然后走到了走廊上,把脚套进拖鞋里,静静地走向玄关。 「…………」 这是为了确认。 确认姑且是有必要的。 她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向玄关,一个人踏进黑暗沉寂的玄关。 她小心不发出小不生,踏入黑暗之中,然后站在冰冷的门前,屏气慑息地等了一会。 没有声音。 没有气息。 站在黑暗中,她再度确认了这样的情况。 于是,令子朝着眼前的门,又上前一步。然后,她稍稍探出身子,踮起脚,几乎贴到门地凑过去——————然后,悄悄从猫眼向外窥视。 「…………………………」 在外面。 什么人也没有。 至少看不到。 透过猫眼呈现出的小小的,圆圆的视野之中,除了门前被公寓过道的常夜灯照亮的灰暗景色之外,什么也看不到。 就是一片普普通通的走廊。 什么也没有……令子反反复复地转动视野,从猫眼向外窥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然后是最后的确认……她尽量不发出声音,将门推开了一点点。 但是…… ————嘎叽。 嗖…… 这一刻,家中的空气变了。 「唔……!?」 不晓得为什么,突然全身冒起鸡皮疙瘩。以开门的那一瞬间为分界线,就在内部与外部的空气相互融合的那一刻,就像空气在那一刹那间被替换了一样,一下子彻底冷透,感觉屋子里就像不是自己家了一样,内部的空气完全变成了与外部相似的空气。 感觉就像……被入侵了。 这是『外』从打开的门缝中入侵进来的感觉。并非是因为道理或理性,而是其他部分产生了这种感觉,让她在玄关里定格在了推开门的姿势。 「………………」 虽然眼睛看不到,但有『什么』发生了。 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却又无法判断,就这样呆呆地愣在了原地。 她看了看门外,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走廊。可不论是微弱的人工光源照亮的公共过道,还是屋子里灯火通明的走廊,都看不到那东西的身影,只是盈满了感觉出奇疏离的空气,空荡荡地摆在那里。 但是———— 有什么进来了。 讲不出什么道理,但就是知道。 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房子里头的客厅门,还有屋内的走廊。 走廊上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这不过是平日里看过无数次,没有人比自己更加熟悉的,平淡无奇的自家景象。可正因如此,她就算不用眼睛,用皮肤都能感觉到这里已经不是平时的那个家了。 在这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的走廊之内的空气中,存在着既不属于自己也不属于家人,显然十分陌生的,某种气息。 正因为这是不论外表还是空气,五感全都十分熟悉的自己家,才会产生如此清晰的异样感。她冒起鸡皮疙瘩,寒毛倒竖的皮肤,接触到了冰冷的异样空气,敏锐地感觉到了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进到了家中。 「…………………………!」 她屏住呼吸,忘记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用全身皮肤去感受着。 她感受着这些,在记忆的角落里想起了一件事。 那是现在绝不该想起,也是绝不像想起,写在某个地方的一句话。令子此刻,将它回忆起来。 要是半夜有小孩敲门 也千万不能开 「………………」 她冻住了。额头上冒出冷汗。 她的手仍旧放在打开的门上,站在充满冰冷空气的玄关内一动不动。 她站在玄关,一边用冒起鸡皮疙瘩的皮肤表面感受着冷彻的空气,一边默默地看着自家的走廊。她全身感受着在这空荡荡的走廊中所布满的某种东西的『气息』,动弹不得地面对着那个『气息』。 吱…… 紧张之强烈,犹如感官在倾轧。 这段紧张的时间,在被放得特别慢的感官之中,就像会永远持续下去。 在这段冻结的时间慢慢过去,对这完全空白的时间神经彻底绷紧的最后————她缓缓地从肺里呼出一口气,突然注意到之前在走廊上感觉到的『气息』与『空气』,已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哎」 什么也没有。她就像泄了气一样,身体和内心同时放松下来。 ——好奇怪。难道是错觉?要真是那样,我这反应可真够蠢的呢。 令子一时间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渐渐连自己之前一直感受到的『某种东西』都回忆不起来了。最后,令子将刚才的一切当做是自己摆了一次乌龙,叹着气关上了大门,回到家中。 没有异常。 走廊还是平时的走廊。 这样的情况让她放下心来,然后当她在返回客厅的途中从半开的门里去瞧卧室里睡着的凉的情况时…… 看到凉的脖子上有一 块红彤彤的手印, 呼吸停止面色苍白,表情痛苦不已, 没有丝毫挣扎,在地上一动不动———— 「——————!!」 令子倒吸一口凉气。 接着,她嗓子这辈子从未有过地撕扯开来,以可怕的尖锐声音,从内脏与灵魂的最底部,发出俨然世界末日般的恐怖惨叫。 ………………………… 2 那天夜里,包括凉在内的三名孩子被赶到的救护车送出公寓,所幸所有人都在急救措施之下恢复了呼吸。 凉以及其他两个孩子回来的时候,脖子上缠着绷带。这件事发生在所有人都熟睡的时候,所以孩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没有孩子死亡,可事情当然并非皆大欢喜。混乱未能平息,一天就这么过去,迎来了周末。但是,所有人都像是在害怕看不见的某种东西一般,整个公寓里被冷飕飕的空气所支配,弥漫着令人讨厌的气氛,居民们相互见面时打的招呼都透着莫名的疏离感。 松野淳一死了。相传是自杀。 而且在同一时间,住在完全不同的三个孩子陷入了窒息状态,被急救车送走。 情况异常。 让所有人都完全无法忽视的异常事件,最终发生了。 这根本不能当做偶然跟恶作剧,是明显的刑事事件。不对……就算固执地坚持否认,也显然是一次造成人身伤害的,严重性与危险性无法忽视的大事件。 公寓内每户的门被同事敲响的那个巨大敲门声,以及出现死伤者的情况本身,都是不容其他解释的不争事实。所有人都没有否认的余地,事件的的确确已经发生了。 于是————公寓中对事件主流的概括是这样的。 深夜,受到两名发小责备的松野淳一,在两人面前用刀自己切断自己的脖子自杀了。随后,公寓中每家每户的门同时从外面被用力敲响,其中回应了敲门声开了门的,其中有孩子的家庭中,小孩子不知不觉间被孩子手掌大小的手掐住脖子导致窒息———— 居民们认为,这毫无疑问是异常情况。 绝大多数居民都认为,那种传过但心里一直不敢确定,或者没有说出口但心里略微察觉到的非常严重的情况,最终还是发生了。而且,虽然没人完全确定,但心里都对事件当时的深夜中听到的一句话耿耿于怀。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逃出去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啊!』 当时那个为人温和的棚桥太太,抱着窒息的儿子悲痛欲绝地惨叫声,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大伙虽然都没说,但心里隐隐约约能够明白,每次见面对话的时候,字里行间中都会留露出相互制约相互试探的感觉。 大部分人,都不放心继续住在这座公寓里了,但所有人都因为心情、经济、时间等各方面原因迟迟犹豫着没有搬出去。 那种诡异的气氛,如今在公寓中弥漫开来。 但是,这种情况虽然诡异,但表面上暂时还是显得十分平静。 虽然有大事发生,但媒体的动作反而没有那么逼人了。身处虐待嫌疑的漩涡之中的淳一,在逼问之下以惨烈的方式自行了断了,这件事尽管讽刺但效果卓著,让媒体的态度变得消极起来。 也说不定是当地有头有脸的水上老人暗中疏通起了效果。 总之,公寓之中如今产生了一片令人讨厌的空白。 就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逃离的时机一般,处在简单的平静之中。 这种不发生任何事情兴许就能一直持续下去的情况,与其说是平静,更接近于疑神疑鬼促成的制衡,十分扭曲。可是,这样的情况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事件过后的第二天早晨,一场骚动点燃了崩溃的导火索。 ? 当天。 「爸爸,看呐,爸爸!」 凉从一大早就开心快活地嬉闹着,坐在摆着玩觉得客厅地板上,让和也看着自己玩。 「嗯,我在好好看喔,真厉害啊」 「然后啊然后啊,还有这个!」 休息日基本也不在家的和也,最近呆在家的时候变多了。凉不知道大人的那些事,纯粹地为最喜欢的爸爸能够在家,发自内心地感到喜悦,让爸爸陪自己玩各种东西,兴奋不已地缠着和也。 和也也十分温柔地回应了心爱儿子的要求,陪他一起玩耍。 因为他当时正好就在淳一自杀的现场,因此被警察要求在家里待命。但不论身处怎样的状况,与儿子在一起便是和也最大的幸福,不管多累,遇到多么讨厌的事情,只要能看到凉开心玩耍的样子,和也的疲劳和忧郁也就一扫而光,心情也会好起来。 他现在有精神了,能够露出笑容了。 只要能看到凉的笑容,就能笑对风雨。 没错……本应如此才对。 但是,如今看着正天真无邪地玩耍的凉,拼命强颜欢笑的和也心中,却留有深深地懊悔与无从宣泄的愤怒,根本算不上心情好转。 「爸爸!」 「嗯」 凉露出开心的笑容,看着和也。 他细细的脖子上,让人心痛地包着绷带。 和也知道,还鲜明地留有更加残忍的,乌红变色的淤斑。那是被足以导致皮肤内出血,皮下组织破损的强大力道掐住脖子后,留下的清晰伤痕。 而且,那还是明确的手掌的形状。 很显然是被手桥住了脖子,很显然那是孩子的手。 尽管那种状况一看就应该被人怀疑孩子遭到了家长的虐待,可正是因为手印不符,让和也在内所有遭遇相同状况被救护车送走的孩子家长,都没有受到虐待嫌疑的明确认定。 但对于现在的和也来说,那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凉险些丧命。而且,凉现在带着那个伤,天真无邪地玩耍的样子,让人心痛得不得了。凉有想跟和也说话的时候,有时因为喉咙受压迫作,会咳嗽不止。凉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最喜欢爸爸」的态度,又精神又开心。可是凉越是这个样子,和也就痛心,越自责,就越发在险些失去这孩子的恐惧之下支撑不住。 凉所面临的危险,确确实实地逼近眼前。 根据之前的情况,和也确实考虑过凉也遇到某些问题的情况,也想忙中抽空着手各种准备,但现在已经太迟了。本想让可能知情的淳一吐出情报,结果却让他自杀了,甚至凉也在和也失败的时候险些遭遇不测。 如果远在外面倒还好说,可当时和也就在这栋公寓里。 凉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险些丧命的这一事实,让和也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快要发疯。就算现在这种正在陪凉玩的时候,他心中也非常不安,在无从宣泄的愤怒中饱受煎熬,感觉胸口从内侧被抓烂了似的。 和也为了保护凉,可以做任何事情。 因此,他甚至说服了刚刚丧子的一郎站在自己这边,去逼问有问题的淳一。 淳一的自杀虽然让他有些受打击,但他其实并不悲伤,而且对此也没有负罪感。他早已决定,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止步不前。和也早已下定决心,只要是为了凉,算再怎么自私的事情都照做不误。 他不会顾及手段,要搬出公寓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由于工作忙,而且出生长大的这片土地环境不错,所以之前压根就没有考虑过搬家。而到了现在,他已经开始在脑中具体拟定搬家的计划。 『要是早点逃出去就好了啊!』 这是在凉窒息时,精神错乱的妻子令子大叫出来的话。在这件事上,令子说得完全没错。可他还是觉得,令子心里 如果是这么想的,就应该说出来。这样一来,和也也会认真考虑逃离公寓了。 逃跑……这种说法很晦气,虽然积压过多的工作还得更卖力地去完成,但凉的平安是无可取代的。虽然很想不搬家就把情况解决,但现在为时已晚。眼下不清楚正在发生什么情况,连突破口也找不到,和也的危机意识还没有低到敢将孩子放在这样的异常情况中,而且他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不会面对摆在面前的事实却还坚持主张那是错觉而不肯相信。 他并为放弃查明原因并解决情况,但他不想再把凉留在这种地方了。虽然不知道是何原因导致了这样的情况,但和也已经决定要离开公寓进行避难。 「…………」 和也就这样将觉悟与计划藏在心里,一边对心爱的儿子强颜欢笑,一边应打着绷带令人心疼的凉一起玩耍。就在这个时候。 「……过来下」 「嗯?」 自凉陷入生命危险的那一天来就变得有些尴尬的令子,从刚才早打扫的考玄关的房间里朝客厅探出脸来,向和也喊了一声。 大和一边控制着完全还没跟自己玩够的大和,一边向令子询问 「凉,你等我一下,妈妈在叫我…………什么事?」 然后,令子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对和也这样说道 「我说……外面的情况有点怪,能不能帮忙去看看?」 「怪?」 「嗯,感觉好像很吵……」 「我知道了」 和也立刻从地上站了起来。现在,公寓里发生的骚动都不容忽视。 他对凉说道 「凉,你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我要和爸爸一起去」 「爸爸马上就回来了」 凉被依依不舍的令子拦住。就这样,和也走向玄关,穿上休息日穿的运动鞋走出门外。刚一出去,那边听到了女人的怒吼声,以及围绕那个吼声的喧哗声。他朝声音传来的上方抬头看去,只见面朝中庭的过道栏杆上有很多人探出身去,跟和也一样正往上面看。 ……什么情况? 和也没有走向电梯,而是从楼梯冲了上去。刚一上去,就正好看到一郎在自己前头也在上楼,就发力追了上去。 「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 一郎一脸紧张地应了声,继续上楼。他们很快到达了骚动中心的四楼,果不其然,406室门口有个女人正对着门又敲又喊。 然后,两人一听到那个女人喊出的话都下了一条,禁不住停下脚步。 「杀人凶手!!」 女人喊出那激烈的言辞。 「……!?」 那是陈腐的,但在现实中几乎不会对别人喊出的,充满强烈敌意的词汇。光是这个喊声,就足以令他们两个男人吃惊的了,可是更令他们加吃惊的是,那个正在大喊的女人,竟然还是他们非常熟悉的人。 「早苗……」 一郎口中,不经意地说出了她的名字。那是与他们在同一片土地上出生长大,结婚后改姓『杉北』的,一位发小的名字。 但是,她接下来喊出的话,却令两人更加吃惊。 那人双手猛敲406室的门,大叫起来 「把璃恩还给我!!杀人凶手!!」 「!?」 两人顿时僵住了。 杉北早苗喊出的话,不论对一郎来说还是和也来说,都不容忽视。 和也与一郎面面相觑,随后朝早苗走了过去。 他们两人将一边砸门一边哭喊的早苗从身后抱住,强行将她从门上拉开,以强烈的口吻问她 「喂,你在干什么!?出什么事了!?」 「…………!!」 早苗头发凌乱,脸早已哭得乱七八糟,以从未见过的愤怒样子激烈地抵抗着一郎与和也。她在奋力挣扎之中,仍旧恨不得要把门砸破一般恶狠狠地瞪着那扇门,从颤抖的臼齿中挤出充满愤怒与憎恨的声音。 「死了啊……」 「什么?」 「死了啊……璃恩她……!!」 「!?」 和也与一郎已经预料到了,但听到那充满绝望的声音明确地告知着这件事,让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他们还是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远远围观着这场骚动的居民,对这件事同样备受冲击。周围的居民倒吸一口凉气,喧闹在顷刻间对决,随后更大的喧闹声遍布公寓院地。 「怎么会这样……」 「……」 一郎忍不住惊呼出来,和也的心情也跟他一样。 两人哑口无言,纷乱复杂的各种思绪在脑中形成漩涡,久久不能平息。 和也与一郎按住早苗的手中丧失了力气,可是早苗就像是将感情的力量随着那句话挤了出来似的,当场瘫坐下去,开始呜咽。一郎愣了一会儿,之后回过神来,将早苗拉了起来,不让他靠近406室的门。 『………………』 406室毫无反应,非常安静。 闹得这么凶竟然完全无视,看着就像厚着脸皮佯装不知似的,和也虽然知道自己这样不讲理,但内心还是对里面的居民感到愤怒与烦躁。 这恐怕在场所有人内心都有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就是能够这么肯定。 和也不知不觉间,默默地转过身去,朝着稳坐在那里的406室的门狠狠地瞪了过去。 「……总之先冷静下来,到能冷静下来的地方去」 一郎说道 「阿和,帮我一把」 「……嗯」 和也想不通,但硬是将目光从406室之上移开,帮忙将早苗带走。 早苗那番话所造成的冲击还没有散去,所有人还都很动摇,但情况勉勉强强在表面上得到了控制。两人将筋疲力尽一般一动不动的早苗搀扶起来,在居民们远远的注视下准备离开。可就在这个时候,状况突然变了。 「杉北小姐……」 在搀扶之下的早苗,听到呼喊自己的声音,微微抬起脸。 和也与一郎注意到她的反应,也跟着抬起脸,之间过道尽头站着非常熟悉的一家人。 五十岚今日子似乎是下意识喊出了那一声,表情严肃地真沙辉还有女儿华菜也在她身边。然后,还有听说最近搬过来刚刚相处融洽的西任小姐跟她的儿子。 然后————刚才让在家中等待的和也的妻子和儿子。 看来是妻子带着儿子过来看情况了,所有人都呆滞地看着和也与一郎,以及在他们搀扶之下的,完全丧失平时样子的早苗。 早苗抬起脸后,也看了看大家。 时间冻结般的沉默弥漫开来,这几秒种粒,双方默默地相互注视。 「…………………………………………」 「…………………………………………」 沉默。 然后下一刻。 本来脱力的早苗,身体里突然注入惊人的力量。搀扶着她的和也与一郎瞬间发觉不对,早苗的身体就像微微膨胀起来似的,剧烈的感情爆发引出疯狂的力量。 「为什么!!」 「!?」 她如同恶鬼一般大叫起来。 两人一时悚缩,双手被挣脱开了。被那喊声席卷耳朵的全身,精神承受巨震,两人下意识间浑身发软。他们所看到的,诚如人类化身恶鬼的瞬间。 失去女儿她刚才奋力哭喊,乱甩着头发不停敲打406室,她的愤怒与悲伤已足以令人感到恐惧,但至少感觉得出那是纯洁的感情。可是现在她 表情之中所充满的,不再是留有余地让所有人对她产生同情的愤怒与悲伤————而是更加漆黑、浑浊、扭曲、错乱、本来不该存在的,肆意散播的恶意与憎恨。 「为什么你们的孩子还活着!?」 「………………!!」 她大叫起来。 她看到聚集过来看情况,本应该相处十分融洽的和也与真沙辉他们的孩子之后,撕心裂肺般怒吼起来。 所有人都呆住了。 所有人面对平时那个还算老实的她吐所露出来的恶意,全都哑口无言。 「为什么!!我们都是一样的吧……!!」 在过渡扭曲的强烈憎恨与恶意之下,表情变得像恶鬼一样丑陋扭曲,放声大喊的她……没人阻止得了。 她叫喊着,突然像野兽一样朝面前的众人扑了过去,华菜在她的直线方向来不及逃走。她将华菜拖倒在水泥地面上,用全身的重量伸出双手开始掐华菜的脖子。在一幕开始发生的瞬间,没人能够阻止。 华菜的惨叫和早苗的疯狂叫喊,震天价响。 「死啊!!跟璃恩一样去死啊!!」 「!?你干什么!!」 「快住手!!」 真沙辉发出怒吼,立刻上去想把早苗拉开,一郎与和也也连忙上去帮忙,演变成了搏斗的情况。早苗跟一开始被架住的时候完全不能比,三个男人上来拉都控住不住她可怕的力量,她就用那种力量紧紧卡住华菜的脖子,但最终架不住人多,手就像老虎钳一样以完全固定住的形状从华菜的脖子上扯了下一郎将她的手拧到背后,将她摁倒在地,接着所有人压在了她的背上。即便这样,早苗仍在大声叫喊,激烈挣扎,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恶狠狠地投向被母亲们挡在身后的孩子们。和也这是头一次感受到人的『杀意』。人,而且还是从小便十分熟悉的女人,在真正想要杀人的时候竟然会变成这种样子,这让和也背脊发寒。 「…………!」 和也虽然感到恐惧,但还是以愤怒的目光狠狠瞪向被压在身下的早苗。 早苗那野兽般的杀意,也投向了凉。 这个女人肯定不光想掐死华菜,肯定还想对凉出手。和也用上了全身的重量,将俨然就像被抓到的野兽一样挣扎的早苗拼命按住,放纵愤怒冲她怒骂 「你开什么玩笑……!!」 没过多久,周围有人来帮忙了。待在停车场里毫不知情的早苗丈夫也被居民叫了过来,这才将错乱的早苗抓住,从现场拖走。 总算得到解放的和也他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站起身来。 然后和也冲着在人墙包围之下被带走的早苗,最后恶狠狠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少给我发疯,这跟凉有什么关系!!你要是敢对凉出手,我就宰了你!!」 那是愤怒,也是提醒。 他根本没想听早苗的回答,可是在人墙的控制之下的早苗,立刻充满憎恨地嘶吼回去 「那里没关系!?你还不是一样!?我跟你都一样!」 「早苗……!」 早苗的丈夫捂住她的嘴让他不要说,可是被她狠狠地咬了一口,把手松开。 「都一样啊,所以去死啊!去死啊!你的孩子也是!真沙辉的孩子也是!都应该像璃恩那样……!!」 「你这家伙……」 和也冲着人墙狠狠瞪过去。 「你,还有你们都尝尝我现在的感受啊!」 早苗不停叫喊。 她的叫声充满憎恨、恶意,最后还掺入了恳求,就像专挖感情的利刃一般,突然转向另一个方向。 早苗开口了 「呐,一郎君!你应该明白的吧!?」 她朝着站在那里的一郎,说道 「失去大和君的你,一定知道的吧!?那边的那两个家伙不是我们这边的!他们应该遭到相同的报应!应该尝尝我们的感受!因为他们也是同罪!」 「……!!」 早苗就像诅咒一样叫喊起来。和也不禁向身旁的一郎看去,可一郎只是以可怕的眼神看着将早苗带走的人墙。 早苗应该也明白一郎不会回答吧。 她明白自己不久就要被带走了,声音马上就要传不过去了。 她朝着最后的对象,投去最后的话语。 可是那个对象既不是和也等人,也不是和也等人的家人,自然也不是真沙辉和他的家人,而是完全不同的人。 「正至君!你在听吧!?杀掉!!统统杀掉!!」 早苗朝着406室的门大喊过去。 「!?」 「杀掉和也君的孩子!杀掉真沙辉君的孩子!你一定要杀掉!!把他们统统杀掉!!」 和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明白早苗在说什么。可是正在被居民们强行推进电梯的早苗,毫无疑问正朝着406室拼命诉求。 「杀掉啊!!就像杀掉璃恩那样!!统统杀掉!!」 她大叫着……诉求着…… 「杀掉————!!」 然后,电梯的门关上了,早苗的声音突然间变得模糊,然后朝着楼下渐渐远去。 不久,她的声音从楼下往停车场的方向,渐渐消失。 和也他们留在的四楼,恢复了安静。 「…………………………」 彼此之间陷入沉默。 在406室前,最开始控制住早苗的和也与一郎,跟真沙辉一起留了下来,凝重的沉默在三人之间弥漫开来。 和也无法理解,刚才究竟发了什么。 不对……他虽然能够理解,法无法承认那是事实。 「那家伙怎么回事……」 和也嘀咕起来 「总觉得,那家伙果然有问题。那种说法,就像是正至那家伙在到处杀小孩子一样……哈……」 他笑了一声,环望两人。真沙辉也表示同意和也的意见,耸了耸肩。 但是———— 「喂,一郎,你怎么了啊」 「……」 一郎仍旧一脸可怕的表情,凝视着406室。他并没有明说,但那态度显然没有将早苗说的话当做戏言。 「喂……别开玩笑啊……」 「阿和,真沙,我有话和你们说」 一郎没有与和也对视,突然开始了另一个怀疑。 「什、什么事啊」 「阿淳自杀的时候,我跟阿和不是在场么?我当时瞒着警察,从阿淳的房间里带出了一样东西」 「什么?」 刚一说出来,和也便感到困惑。一郎从口袋里拿出折得很小很隐秘的一张纸条,打开来交给了和也。 这张笔记纸上,用难看的字写着这样短短的一句话 『正至 原谅我』 「这大概……是阿淳的遗书」 「什……!」 和也看着交给自己的这张纸,倒吸一口凉气。从旁边探着头看的真沙辉也露出困惑的表情,然后将目光移向了406室。 十四章 1 「……今日子小姐,出什么事了?」 「哎,我问过老公了,可老公坚持说没什么,反倒让人觉得可疑」 「是么。既然如此,果然还是得自己去查呢」 结听到今日子的回答,点了点头。 今日子虽然语气还是平时那样轻松,但表情却非比寻常的严肃。 四楼发生的骚动平息后,过了几个小时。被杉北小姐掐住脖子的华菜,幸好伤得并不重,但从医院回来的今日子实在无法忽视这样的情况,产生了危机感,然后就来找结商量。结明白,这件事只能找自己商量,而且自己经历了这次的骚动也产生了一个疑问,对此十分在意。但是,结考虑到自己是个外人,不能打出打听,于是便帮乐今日子这一把,为她出谋划策。 ————生驹正至。 那个在406室闭门不出的男性究竟是怎样一个人,结跟今日子几乎都不了解。 这便是两人共同的疑问。她们两个之前也都对那个人十分怀疑,也感到十分不安。但是,结是个很有常识的人,今日子也比想象中更有常识,并不会对似乎有隐情的家庭刨根问底,以致直到发生刚才那样的情况,今日子依旧对『生驹』这个邻居的事情几乎一无所知。 「以前只觉得老公和大伙好像都跟他认识,所以也就没有在意呢……」 今日子说的完全没错。 但事到如今,两人有必要了解生驹正至这个人。 至少杉北小姐那时候断定公寓里接连死亡的孩子们,是被生驹正至杀死的。那些话不容忽视。结觉得必须找杉北小姐问个清楚,可眼下显然不行,所以也就只能光靠自己来进行调查了。 今日子的丈夫既然有所隐瞒,那就更该如此了。 「于是我就找你说的,把这些带来了」 「非常感谢」 没能从丈夫口中打听到事情的今日子,从家里拿出了丈夫的相册等许多东西。华菜不久前遭遇到了那样的事情,怎么说也没办法露出开朗的表情,今日子带着她来到结家的客厅里之后,就让她跟克己一起玩去了,然后跟结两个人一起确认照片。最先确认的是小学和初中的毕业影集,没过多久便找到了正至的面部照片,然后从五十岚家的家庭照之外的照片中继续进行确认。 「啊……这个也是」 虽然两人没有对毕业照之外的照片有过多的期待,可没过多久,今日子就找到了。结伸出头仔细观察今日子所指的照片,发现那应该是一张地区儿童会举办的活动上拍摄的照片。 「……大概是的」 「是啊」 指尖指向的,是在几十人的合影边缘拍下的一对父子。 孩子毫无疑问是刚才在毕业照中找到的,少年时的正至。那应该是上小学的时候,脸圆圆的,很乖巧的样子,而且刚才在面部照中看不出来,在合影中他显得比周围小朋友个头要矮。要是只捡这些特征来列举,感觉与克己有几分相似,他跟父亲站在一起的确看得出那是一对父子。 但结看着这张照片,皱紧眉头。虽然相貌平凡不扬,这对父子的身影却在这张集体照中十分显眼。 少年的发型是歪歪扭扭的西瓜头,显然看得出不是在理发店剪的,而是在家父母帮忙剪的。然后还有一点从毕业照上看不出来的……他上半身穿的运动服就像是很小的孩子穿的尺寸被长大的身体硬生生撑大了一般,下半身是一件磕磕碰碰快要破掉的裤子,这套衣服就像是流浪汉随便捡来的破衣服穿在身上一样,极不协调。 至少,他的父母肯定没给他穿像样的衣服。周围没有一个小孩子像他那样。而且他那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父亲虽然身高和体格都算中等,但背略有些驼,个子看上去要比实际稍矮一些,身上的西装是皱皱巴巴,从照片里都能看出是便宜货。然后,从那位父亲的表情之中感觉不到自信与精气神,跟那稀薄的头发相辅相成,显得特别寒碜。 ……没错,这对父子看上去特别寒碜。 他们的家庭大概很贫困吧。但是,不知道是没有那个意思还是没有那个条件,这对父子完全没有掩饰他们的寒碜,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因为这样的表现实在太明显了,以致形成一种「不协调感」……或者说是「不对劲」,让他们显得与周围格格不入。 这对父子缺乏主张与霸气的样子,非但没有减弱那种「不对劲」令他们埋没于周围,反倒加强了「混入人群的杂质」的感觉。他们是混进地区集团之中的,明显不对劲的一家人。这就像现在作为邻居的生驹家一样,但虽然用词一样,但与结所感觉到从邻居身上感到的「不对劲」,方向性上略有不同。 至少,与那个生驹家的老人不相称。 那个脾气怪爱激动的老人的「不对劲」,与这对父子的「不对劲」不同。 但照片上的父亲,毫无疑问与那位老人之间血缘关系,不过跟正至只见看不出来。照片上的父亲,发际线开始倒退的额头中央,感觉完全就像遗传似的,长着一颗跟那个老人一模一样的大痣。 「……虐待?」 「可能是因为家里没有妈妈」 结和今日子说出了各自对这张照片感到的相似感想。 「这个是老公呢……」 说着,今日子指向了朋友们聚在一起的一群少年。他们跟正至应该是同级生,但所站的地方完全不同,可见生驹家的确存在隐情。但理所当然的,光凭照片能够搞清楚的事情十分有限。 结并不打算止步于这种程度的了解。 虽说很不情愿,但她了解一个能够收集情报的地方。 「……在关门之前我去一趟。克己就拜托了」 「好的,路上小心」 结将孩子们交给今日子,独自离开家门。这一趟,她不想带克己去。出门后只见406室的周围聚着对生驹家颇有意见,或者是想来监视的老年居民,他们正频繁地交头接耳。结用余光扫了他们一眼便离开了公寓。 结所前往的方向,是车站附近的邮局。 结与公寓外的居民几乎没有交流,但那里有个人能够对素昧平生的结轻易讲出当地情报的人。 那种人,结在平时肯定会敬而远之。刚搬过来的时候,那个人发现结住在那栋公寓后,非常熟络地向结说了各种传闻。结现在,就是要找那个坐窗口的话痨大婶。 今天是周末,窗口业务会提早结束。 结向大婶表明自己跟生驹家住同一楼层,对那个家里蹲『儿子』感到很不安后,大婶便爽快答应下班后跟她讲。 两人一到车站附近碰头咖啡厅里,大婶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 「————『霸凌』么?」 「是啊」 换上便装来到咖啡厅的大婶因为能说别人的事情显得开心得不得了,面对皱紧眉头的结,在桌子的另一头重重地点了点头。 ? 「………………」 将胡闹的杉北早苗交给她的丈夫,目送她离开之后。 和也在家中自己的卧室里,于一郎一起关着门,沉默不言。 这个房间本来用作书房,只有一张只用来完成带回家的工作而使用的桌子,和一只塞满了与工作相关的繁杂物件的柜子。在这个打扫得也不够到位的小小房间里,两人席地而坐,目光落在地板上,表情十分严肃。 现在妻子和儿子在家,但跟她交代过不要进房间。 超喜欢爸爸的凉,难得爸爸在家却不能在一起,显得很寂寞。 妻子一边安慰他,一边转移他的心思,让他玩去了。和也跟妻子说,他们要讨论四楼发生的情况,让 孩子不要来打扰。关于内容虽然没有说假话,但理由却并不准确。 因为,这件事想让,也不能让妻子听到。 在凉的脖子上留下的毛骨悚然的手印,以及熟人的孩子接连死去的异常情况,可能与妻子和孩子本身没有关系,原因可能在于和也他们过去搞『霸凌』的报复。 这说不定,是诅咒。 『正至 原谅我』 留下这封遗书,在两人面前自绝身亡的淳一,的确是带头欺负正至的人,可谓是主犯。而且和也亲眼目睹到的淳一自杀前后的异常言行,也的确能够用『诅咒』来解释。 生驹正至之所以老大不小却变得足不出户,原因应该就是霸凌。 当地的大伙之间,都是这么说的。 当时的正至,是无法违抗和也他们的,绝对的弱者。相反,即便事到如今,他们心里仍旧觉得,要是没有什么诅咒的话,正至的复仇根本闹不出什么名堂。 「可恶,那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吧。事到如今还在耿耿于怀么……!」 和也感受着涌上心头的漆黑愤怒,以及屋外最喜欢的孩子的气息,如同低吼一般咒骂起来。 「而且还对那么小的孩子出手……简直不是人。他要是心里还有恨,大可直接跟我们说啊!」 「大概正因为办不到,所以才一直等下去的吧……」 和也的身体就像在愤怒中膨胀了起来,而一郎那壮硕的身体却像收缩了一样,有气无力地嘀咕起来。 「啊?」 「我觉得正至等了这足足二十年,不是来找他所无法违抗的我们,而是等待无力的孩子的诞生。而且,打算在他们最可爱的时候从我们身边夺走他们,对我们造成最大的伤害」 一郎嘀嘀咕咕地说道。他慢慢摘下眼睛,单手捂住双眼。 「啊,的确有一手啊。这复仇有够狠……」 一郎彻底心灰意冷,那样子简直就像丧失全部活力的老人。 「都是我们的害的。错的是我们。是我害死了大和。我不知道该怎样和妻子交代。总之,向那家伙……向正至道歉吧。虽然不知道能不能得到他的宽恕,但只能这么做了…………对不起,大和。爸爸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当时真的好愚蠢……完全没想过将来会遭到这样的报复」 他的声音,他的叹息,在颤抖。虽然一郎软弱地说出一大串忏悔的话来,但和也并不能轻易地这样接受,也不可能照做。跟为时已晚的一郎不同,和也的孩子还活着。 凉还活着,而且现在正暴露在生命危险之下。 不知道危险会在何时发生,但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早苗已经证明过,逃跑也无济于事。但照一郎说的那样去道歉恐怕也没用,淳一的惨死就是证明。 和也承认,自己的确做的不对。 如果道歉就能救凉一名,让他怎么道歉都行。 但是,没有确切的说去证据证明,而且他害怕为了这种不确定的事情消耗时间,最终弄得无法挽回。错误的选择导致他无能为力地失去凉……这种事他想都不想去想。 他确实去想,就越是什么也想不出来。 一郎的绝望与忏悔,一点点地压迫他自己的身体。 「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和也咬紧嘴唇,抱住脑袋。 「凉……!」 他就像死抓着不放一般,呼喊爱子的名字。 ——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把凉从诅咒中拯救出来? 他面对的,是生驹正至的复仇。他知道这样的想法非常自私,但他不愿失去自己的孩子。那是一个当爸爸的,发自灵魂的呐喊。 快思考,快寻找解救之道。 但是毫无线索,因此空有焦躁不断攀升,思考在空转。 从屋外能够听到凉在玩的声音,感觉到他的气息。和也在这个关着罪人的小房间里,拼命地将凉存在的证据向自己拉近,拼命地用五感紧紧抱住。 现在的自己,不能被他触碰,不能被他看到,不能被他知道。 所以,和也只将凉的存在,自己最心爱的儿子存在于此的气息,在心中紧紧抱住。 但是———— 「…………………………」 此时,和也察觉到了。 他为了感受儿子的气息,而拼命投去的知觉,忽然在家中感觉到了某种东西的气息。他想要去感知家中的儿子,却在家中感知到了不同的某种东西。 那东西,就跟自己的妻儿就在同一个房间。 就在他察觉到了那一刻,思维冻结了。 自己的妻儿所在的房间里,存在着某种其他的东西。 那东西所散发出来的,不是妻儿那种活人的气息。那东西就在妻儿身旁,感觉不到呼吸,就像冷冰冰的死人一样静静地停留在那里。瞬息之间理解其中的异常之后,只觉背脊一阵恶寒,全身冒起鸡皮疙瘩。 「凉!?」 随后,他大叫一声,晃晃站占地站了起来。 他无视吃惊的一郎,跟不上意识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打开门,飞奔到走廊上,然后向妻儿所在的客厅看去。客厅的门关着,透过门上镶嵌的大块磨砂玻璃那边,能够看到屋子里妻子和儿子的影子。 「!!」 可是一看过去,他心脏差点没从后用力蹦出来。 在那里,有个不可能存在的东西。 就在透过磨砂玻璃看到的妻子和儿子的黑影旁边,有个人影一样,却绝不可能是人类所形成的鲜红人影,正站在凉的背后。 「凉!!」 他飞快地冲过走廊,嗙!的一声巨响将门打开,扑进了客厅。 门那头的妻子和儿子听到声音,吃惊地瞪大了双眼,朝气喘吁吁的他看了过去。 随后…… 哗…… 凉背后那个看上去就像穿着红色上衣的某种东西,恍如渗进背后的白墙之中一般,消失了。 一切都在一瞬间,没有任何声音,如同颜色的残影消失一般。那东西就像错觉一样消失了,其存在本身于顷刻间不留一点痕迹,完完全全地从和也眼前消失了。 「爸爸!」 「怎么了?」 妻子和儿子非常吃惊,可是他们的眼睛并未转向刚才在身后消失的那东西。 他们没有发觉。他们应该一直待在同一个屋子里,两个人却丝毫没有察觉到那东西。 只有和也看到了。 有个红色的东西。 穿着鲜红衣服,像小孩子那么大的人影刚刚就在那里。 那东西站在凉的身后,正要将手伸向凉的脖子,然后就消失了。 「………………!!」 和也一阵茫然。 他浑身冒冷汗,呼吸变得急促。心中残留着恐惧与确信。 那不是错觉或妄想,是确信。 已经不容半点迟疑,他确信凉随时遭到致命危险都不足为奇。 确信危险正是诅咒。 确信诅咒源自于生驹正至。 「……可恶!!」 和也当即转过身去,走向玄关。 「爸爸?」 「喂,阿和!!」 他听到了妻子和一郎的劝阻,但他被容不得片刻犹豫的冰冷焦躁所驱使,为了实行保护凉的最终手段,冲出家门。 2 ……据说生驹家原本在当地就很出名。 这个出名是恶名。很久以前,他们家当初姓杉谷,很穷,而且因为总给周围添麻烦而得名。不知是不是遗传,他们行事专横且缺乏常识 ,尤其是在钱的方面惹出的麻烦特别多。 有一年,那家人生个了叫麻里子的女孩。麻里子是众所周知的问题儿童,走到哪儿乱子就惹到哪儿,在附近是非常出名的不良少女。然后麻里子初中毕业后离开了家门,在几年之后双亲意外死亡与病死后,改姓回到了家。 回来的时候,带着丈夫和孩子。 那个孩子,叫做『正至』。 亚里子带回来的丈夫非常懦弱,对妻子言听计从。由于他几乎赚不到钱,在一贫如洗的状态下受到妻子的责罚,和孩子一起被赶出家门。村里人多次见到他牵着儿子的手,步履蹒跚地走廊什么都没有的路上。 生驹麻里子一下子在当地出了名,成了有名了麻烦制造者。 她当了妈妈之后,小时候恶名昭彰的暴脾气、没常识、贪婪、嫉妒、恶意,非但没有减弱,反倒愈演愈烈。她总是找人讨要东西,强行把东西从别人那里借走不还,对不顺自己意的人破口大骂还胡闹,成天都在招惹麻烦,已经成了当地的一颗毒瘤。 所有人都对麻里子避之唯恐不及,可是麻里子只要盯上附近的谁有什么东西,就会强行把东西搜出来抢走,住在她家附近的人很难跟她不发生任何瓜葛。尤其是有小孩子的人家。麻里子作为一位母亲很成问题,可以说完全不照顾儿子正至,有什么事就会推给周围的人。 正至像他的父亲,是个非常老实的孩子。 他的不到像样的照顾,吃不饱穿不暖,浑身脏兮兮,身上穿的衣服总像是捡来别人不要的。 附近的孩子在玩耍时,带着正至的麻里子过来之后,总会把正至强行推过去。然而,每当当地举办祭祀或活动时,麻里子明明不付会费且还是让正至强行参加,推给别人来照顾。 正至是个可怜的孩子,不过只在外人眼中是这样。 对于身为当事者的孩子们来说,正至就是个麻烦。 要是情况好的话,他当时说不定还留有被当成可怜的孩子,被大家保护的可能性。可是连孩子的爸爸妈妈们都讨厌他,嫌他碍事,而且他总是穿着奇怪的衣服,而且不懂得主张自我,所以上了小学之后就成为了附近小孩子霸凌的对象。 最开始,孩子们还只是将他推来推去而已。 但是,大人们不加制止。而且,当地的学校是一学年一班制的小规模学校,从入学到毕业,班上还是那么些面孔,这样的封闭性没多久便让霸凌愈演愈烈,无止尽地恶化下去。 最开始都不想发生瓜葛,可是麻里子硬是把事情推给孩子们,这让孩子们烦躁和生气,以致让他们对正至的欺负演变成了过激的游戏。没过多久,少年正至便长期陷入了新伤盖老伤的状态。正至没办法违抗别人,他的妈妈麻里子知道他遭受霸凌的事情却漠不关心,反倒很愿意把正至推给欺负他的孩子们。当正至开始拒绝上学之后,每当『朋友』们全军出马来接他的时候,麻里子总会主动开门将『朋友』引进来,任由他们讲正至强行带出去。 无处可逃的正至被附近的『朋友』包围,每天不断遭受着激烈的霸凌。 有时,他被拳打脚踢。 有时,他被扔进河里。 有时,他被强行喂食异物。 而且当地的大人们也都对那些情况视而不见。 正至少年就在众人冰冷的目光之下,总是被『朋友』们套上红色基调的女式上衣,拉着到处跑。有一天,对孩子的衣服毫不关心的麻里子给正至套上了女式毛衣,大伙看到正至那个样子觉得很有意思,于是那就成了他的『制服』。 制服。 或者说是,囚服。 当时,在当地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出来『他』。以红衣服作记号的,受欺负的孩子。正至最开始穿的那件女式毛衣弄丢了,可是每当他弄丢一次,就会有『朋友』又给他拿女式毛衣强行给他穿上,所以他在当地一直都是那个样子。 少年被当成了罪人。所有人都能一看出的,穿红衣服的罪人。 正至最终被完全当成了罪犯,愈演愈烈的霸凌变得不时会危及他的性命。就这样到了初中二年级的暑假,正至按照惯例到爸爸本家那边去省亲,之后好长时间都没有回来当地。他父亲的身影也消失了。其间,他母亲麻里子在附近的镇上偷东西被抓,从当地消失了,从此生居家便空无一人。 给人添麻烦的邻居成为了记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并且在表面上忘记她个人以求内心的平静。 然后正至在当地的那些『朋友』全都升上了高中,到不同的学校各奔东西。然后,他们有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自己的孩子,回过神来已经过去差不多二十年的时间。 大伙全都长大成人,正至成了他们脑中的一段遥远的记忆……所有人都不会主动想起的,遥远记忆。 但就在不久前————的确进行区域整理,拆迁改建公寓的时候,生驹正至回来了。和爷爷一起回来的他,成了一个三十多岁的家里蹲。他的身影,就好像时间定格在了当时一样,对于当地来说,俨然就是过去的亡灵或负面遗产。 ……………… ? ……窗口大婶对别人的事情尽情地说完一番,心满意足地回去了。目送她离开的结,首先做的就是从包里取出手机,向梦人打了电话。 「那个,真木先生————『霸凌』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 『我已经到了,你现在人在哪儿?』 然后梦人指定「请过来」的碰头地点,就在结所在的咖啡厅不远的位置。那里新建有宽敞的马路,整洁的步道,以及许多崭新公共设施的,离车站很近的地方。 「嗨,西任小姐。让你久等了」 是在因周末停工而变得安静,行人不多的步道上。 路的修整保持着与附近大山的协调,若非在这种时候,这样的安静似乎很容易就会错过。就在这样的地方,梦人不久后拄着手杖,拖着一只脚,随着奇特的脚步声出现了。 「真木先生」 「你知道这个地方是哪里么」 梦人就像打断结质问式的声音一般,提出了问题。 他指向的地方,是最近刚刚完成的,与崭新的设施建筑配套的广阔停车场。 「……生驹家以前所在的地方?」 「回答正确」 梦人扬起嘴,脸上那就像贴上去一般的邪恶笑容变得更深了。 「真木先生,你当时向聚集在管理员室的那些人所暗示的,就是这件事吧?」 「没错。现在这片漂漂亮亮的地方,全都是当时上小学的生驹正至遭受凄惨『霸凌』的现场。年少的正至当时在这片现已不存在的地区,总是穿着红色的女性衣服。而他的同级生就是主犯,当地的全体居民都是共犯。我想你已经发现了,正是享有那栋公寓权利的全体居民。那栋公寓的居民,除了西任小姐你之外,包括与你要好的人,对你亲切的人,值得信赖的人,全都是完全可能被生驹正至报复的人——哎,不过他们的配偶和孩子就只能说太可怜了」 「…………!」 听到梦人的解说,结禁不住低下了头。 刚才她已经听大婶说过,之前待她很亲切很不错的那些人以及他们的丈夫,曾经对上小学的正至诉诸以惨烈霸凌的实情。结的孩子跟当时的正至性格差不多,内心十分封闭,所以结不可能不能完全把那些事当做与自己无关,同时对之前亲切对待自己的邻居们那些过去的行为感到十分费解,无法体谅。 「真木先生……你知道多少?」 结刚这么一问,梦人便从口袋里取出手机操作了一番, 然后递给了结。结结果来一看,屏幕是邮件app的界面,打开了日期为昨天的一封邮件。 ※※※ 发件人:大河内虎一 收件人:真木梦人 标 题:关于流雏 辛苦了。在下大河内。 现在正在调查生驹氏的故乡,向以老年人为主要对象多方打听之后,了解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在下面的邮件中概括后向老师报告。 请务必谈谈老师的感想。 在当地,关于流雏有着以下这样的传说。 很久以前闹过非常严重的饥荒,不把刚生下来的孩子杀死便活不下去。有一年,冬天还没过,村里就死了一半的人,为了送走这场灾难,全村决定向■■河漂放流雏。 流雏不能留在岸上,必须全部漂走,但流雏是按村里死的人数制作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以致难以全部漂走。 流雏在第二天晚上挂到了某地的岸边,变成了穿红和服的女人,每晚在村里徘徊,在每家每户敲门。打开门看到那女人的人,全都会得病而死。 村民们惊恐不已,每当半夜门被敲响就会吟诵佛经,敲响金器来驱赶红和服女人。可是,念经和敲东西只会告诉红和服女人家里有人,然后女人就一直不走了。 只有不念经,不敲东西,不回应,屏住呼吸不发出动静的人家才得以幸免。 一到晚上,村里所有人都会屏住呼吸,静静地等女人离去。 女人每隔七七四十九天就会在夜里继续敲门。可能直至雏人偶在河中腐朽,才算总不再现身。 从打听到的内容中,无法明确时间,但由于地名等信息十分明确,虽然不算古老但可以分类为传说。 至少,饥荒频发是有记录的史实。 在打听的时候我录了音。录音文件和有关叙述者的详细资料,以及关于饥荒的记录日后再进行整理。 匆匆汇报,多有不周。 还请多关照。 大河内虎一 ※※※ 「!……这是……」 梦人对几乎哑口无言的结说道 「我让大河内君去了生驹氏的故乡」 「这……明显就是……」 「没错。感觉明显就是公寓里正在发生的异常情况的『起源』。生驹氏的故乡,是留存有许多罕见故事、仪式以及迷信的山村,大河内君对那里非常中意。先不管这些事情有没有意思,可是实际上,好不容易找到的这个『起源』对于解开那栋公寓中的异常现象其实并没有多大帮助」 「咦?」 结看到读了这封邮件后,感觉找到了一切的元凶。可梦人接下来的否定,让她十分困惑地惊呼起来,抬起脸。 「可是,这……」 梦人对困惑的结说道 「嗯,这是『起源』,但不是『原因』」 「……哪里不一样?」 「比方说,有一位女性想要诅咒出轨的对象,在稻草人偶上钉了钉子。在这个事件中,重要的是它的『起源』——丑时参拜么?不对吧。『原因』是丈夫出轨」 然后梦人将没握杖的手五指撒开,别有深意地伸向结的面前 「最开始,我也对那个『流雏』,对它的『起源』感兴趣,但在对发生的事件进行调查的过程中,感到了令我在意的地方啊。那就是,这件事总的来说与『流雏』缺乏共通项」 「共通项?」 「首先,在那栋公寓里,只有小孩子身上在不断发生诡异的事件,造成异常死亡。去年在河里淹死的男童,两个月前在公寓厕所里泡水冻死的女童」 梦人边说边弯下指头开始数。 「……!」 「后面,你也都知道了。被水龙头的谁淹死的男童,在被窝里窒息而死的男童,跌下楼梯受伤最终吞食异物窒息而死的男童,全身被有被某种东西殴打的瘀斑浑身透湿遗弃在屋外死去的男童,然后还有被勒住脖子昏迷过去的几名儿童」 结听着听着,心里难受起来。这么一听就能发现异常非常明显。结知道那些熟悉的孩子们健健康康时的样子,再想想他们死似的样子,失去孩子的父母有多么悲伤,她便感同身受般觉得胸口发紧。 「…………」 「然后,我们先假定这一切的原因是某人的『诅咒』」 梦人举着弯下手指的手,接着说道 「所谓诅咒,是人向神明等存在许愿,藉此来达到某种危害效果的仪式,其中定有因果关系。然而,公寓里发生的事件以那种情况来看,所造成结果实在很分散,受害的类型也五花八门,乍看之下完全没有条理」 「……」 「虽然有着『遇害者都是小孩』这个共通项,但手段实在太过离散。如果是某人的『诅咒』,照理说其中应该存在着某种共通项,这样才能照到『原因』」 然后,梦人问道 「你觉得,共通项是什么?」 「……」 他紧盯着抿住嘴的结。 结的内心已经得出了答案,但默不作声,没有回答。 见状,梦人笑了起来,然后就像完全看穿结的想法,抽出结的内心一般,说出答案 「没错。就是『霸凌』」 「…………」 此时,结已经知道梦人会这么说了。 「被推进河里,被关在厕所隔间里被水淋。被人把头摁到水龙头的水中。用毯子卷起来。从楼梯上推下去。强行要求吞食异物。全身遭到殴打的瘀斑。被泼了水之后扔在外面」 「…………」 梦人一边说,一边反向数着孩子的死法,又将手指竖起。 「然后————勒颈失神游戏」 手指变回最开始五指张开的状态,然后放了下去。 「还真是出乎意料的豪华大餐呢。虽然后面就没有孩子遇害了,不过以前公寓里经常出现物品遗失、破坏、被弄得乱七八糟的现象,因为这些现象十分琐碎,所以报告也就没有引起重视,但从『霸凌』的观点来看就完全吻合了」 然后,梦人道出了结论 「这个『诅咒』的本质很单纯,仅仅只是生驹正至以前遭受过的事情返还给了那些加害者的孩子们」 他接着说道 「弄清楚这些,『起源』也就不再重要了吧」 明白了,能够理解,但结完全承受不住。 「可是……」 「……可是?」 「可是,这用得着夺走孩子们的生命吗……!」 因为结认识那些孩子,因为那些孩子的妈妈都跟结成了朋友,待结都很好,因为那些孩子也跟克己成为了朋友,而且更克己都差不多大……所以结对无辜的孩子们的死,完全无法接受。 听到结痛苦的这句话,梦人稍稍讽刺地挑起半边眉梢。 3 「正至!!滚出来!!」 和也大叫起来,然后将之前一直扔车上,刚刚才拿出来的金属球棒抡了起来,朝着406室玄关旁边镶着铝格栅的窗户奋力砸了下去。 随着金属之间相互撞击的刺耳声音,铝隔栅扭曲变形,重复砸了三次之后,里面窗户的毛玻璃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接着,和也又奋力地砸了一次。扭曲的隔栅一部分从固定部位的螺丝开始崩断,脱落。他朝着脱落的部分,又用金属球棒狠狠地砸了一下,窗户里的磨砂玻璃最终粉碎四散。 在里面,没有家具的灰暗房间显露出来。 和也拿着球棒,冲着里头大喊。 「我知道你在!!你个家里蹲!!」 和也不等回答,又挥起球棒,朝着隔栅砸了下去。哐、哐的巨响,响彻整个公寓,每出一声巨响,铝隔栅就会变形折断,一根接一根地断裂飞出。 不久隔栅之上被破坏出一个人能通过的大洞。 听到噪音的居民再次聚集过来,向不断对406室施暴的和也投去不安的目光与声援。到了这个时候,406室的门总算是打开了,生驹老人从里面跑了出来。 「你、你这是干什……」 「废话少说」 还不等老人把话说完,和也用球棒朝着老人的胸口重重一戳。老人「呜」地呻吟了一声蹲了下去,被和也一脚踢飞,然后踩在地上。接着,和也抓住敞开的门,将门完全打开,连门的制动器都起效了。 这时,他的肩膀从身后被人抓住。 「阿和,你这未免太乱来了……!」 一郎制止住和也,这样说道。可是他的表情因苦恼与苦涩变得十分扭曲,这种与毅然相差甚远的态度与话语,哪里拦得住和也。 「放手。事情都这样,哪里还有对话的余地」 「阿和……」 「我可不会坐等凉被杀死。还是说,你要权利阻止我?」 和也瞪了过去,一郎不敢正视和也的目光,抓住和也肩膀的手也失去力气。和也轻易抖落掉一郎的手,踏入406室。 和也想尽快救自己的儿子脱离危险,只要能够确保凉的安全,他甘愿以身试法。如果正至肯乖乖放弃诅咒,那便就此作罢,但如果不肯,不论诉诸多大的暴力也在所不惜。 「喂,正至!!」 和也朝房子里面大喊。 「你给我家儿子施加的那什么诅咒,快给我停下!只要你想要,不论道歉还是什么我都愿意!还是说,你想尝点苦头!?」 他一路嚷着,没有脱鞋就踏进了走廊上。生驹老人倒在地上,抓住和也的脚想要阻止和也,可是被轻易地挣脱了。皮鞋踩在木地板上,随着重重的声响在走廊上匆匆前行。 他沿途打开所有的人,确认门内的情况,但没有发现任何人。406室面积很大,由于位于拐角,房间数量很多,可是除了靠近玄关的房间之外,好像都是空的,不然就是拿来当储藏室来用。对于老人与家里蹲的二人生活,这么大的空间并未有效利用。 然后,和也打开了最里头的门,踏进了客厅。 客厅里摆着从农家带来的家具,与房子显得格格不入,遍地都是垃圾与杂物,乱得连下脚的地方都找不到,与牢固的油烟味到混在一起,充满了不算强烈的生活感。 和也站在客厅里张望了一番,看到了客厅里还有一扇门。 「…………」 从里面,感觉得到人的气息。 和也毫不犹豫地靠近门,把手放在上面。 尽管生驹老人从身后大声制止,但他当然没有去听。他重新我好单手拿着的球棒,用力将房门完全打开。 「……!!」 屋子里……一片鲜红。 在门打开的瞬间,红色扑入眼中。和也倒吸一口凉气。房间里就像铺着绯红地毯一般一片赤红,地板上到处都是加工前的红色印花纸和用那些纸做好的漂流纸人散落着。 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整幅色彩,让和也一时头晕目眩。所以,他在那一刻没能察觉到这个红色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人。 「!!」 随后他察觉到,接着大吃一惊。 在屋子的正中央,蹲着一个人。 穿着红色上衣的他背对着门口,就像匍匐在满是红纸的地板上一般低着头,一个劲地在手里做着什么,对房门被打开的事,对和也闯入房间的情况,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默不作声地继续手中的活。 那是将印花纸变成纸人的工作。 在还要一般将地板淹没的红纸之中,小小纸人从匍匐在地的那人手中接连诞生,并放流到红色的海洋之中。 他在红色世界中进行的这项工作,就像机械一样迅速而准确,不想是人类在制作,化作一幕好似隐喻生命圆环般的奇异情景。生命的红色海洋,纸的子宫……红色纸人如鱼苗般的接连诞生的情景,缺乏现实感,还透着莫名的疯狂。 发狂了,被诅咒着。 在这疯狂的情景之中,被诅咒的人偶不断诞生。 一郎从玄关追了过来,和也能感觉到他在身后看到屋里的情形后倒抽一口凉气。但和也不会再被迷惑了,他俯视着蹲在红色房间正中央的蹲下,锐利地眯起了眼睛。找到了,和也要找的就是这东西。 和也对他说道 「……喂,正至,好久不见啊」 「…………」 穿着红色女式上衣的背影,没有回答。 「我就开门见山地说了。那个诅咒什么的,给我立刻停下」 「…………」 没有回答。和也将手中的金属球棒举了起来,就像对待生驹老人那样,用顶端戳了下那人的后背。就像机械一样不停制作纸人的他,这才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发出痛苦的呻吟侧倒在地。 「正至」 和也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踏进红色的地板,朝他靠近了一步。 「我不是吓唬你,我为了儿子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 「阿和……」 和也听到身后的一郎不安的声音,抓起苦闷地跪在地上的正至的头发。 「喂,正至」 然后拉紧那稀薄得可怜的头发,强行让他的连抬起来,用冷彻的目光盯着他的脸,准备继续威胁。 「…………」 可是,和也张开的嘴里,却没能继续吐出话来。 本想说些什么的他,嘴巴维持在了半张开的状态。 和也察觉到了。在盯着他的脸,正要威胁他的时候察觉到了……他不是正至。 他圆圆的脸由于脱离了社会生活而显现不出年龄,的确也有着几分正至的面影,可是在近处一看,发现他的额头上有颗很有特征的痣,那是正至应该没有的。 「……………………生驹大叔?」 和也的口中,吐露出这样一个词。 他不是正至。这个男人跟正至一样,穿着可谓正至标志的那个红色女式上衣,可其实他————是正至的父亲。 「什么!?」 一郎惊呼出来。和也不禁放开了他的头发,向后倒退。正至的父亲被放开后,嘴角流下口水,用不聚焦的眼睛向周围环视了一遍,然后又像乌龟一样蹲在了红色的地板上。 这个时候,和也看到了。 在蹲下的正至父亲的面前,有一个佛龛。 然后在那佛龛的正中央…… 摆着和也他所熟知的,刚刚上中学时的正至的————站在鲜花环绕中绽放笑容的,黑白照片。 ? 「生驹正至君已经去世了。在他十四岁的夏天会父亲老家省亲的时候,跳桥自杀了」 听到梦人说出的这番话,结大受冲击,惊呼出来 「…………咦…………咦!?」 「大河内君在生驹正至父亲的故乡对生驹家进行了调查,这是调查结果中明确的。正至君从老家一座架在深谷上的高桥之上,穿着红色的女式衣服跳进河里,最后变成遗体在四公里的下流被发现。西任小姐,你说那不至于要夺走孩子的生命,然而孩子生命先被夺走的却是生驹家喔」 梦人耸耸肩,讽刺地这样说道。一时情绪激动的结没办法顺利地理解。该代入感情的对象突然完全变成了另一方,而且还对之前看到的家里蹲的身份突然产生了巨大的疑问,让 她脑子没办法跟上话题。 「咦……那么我看到的正至先生是……」 「应该是他的父亲。据说正至自杀让父亲变得疯疯癫癫,总是做出奇怪的举动,因此被关在了家里」 梦人对结的疑问也作了回答 「他就像模仿死去的儿子一样,穿上了红色的女式上衣,不断地做着流雏。据说他最开始是悲伤过度,为了祭奠死去的儿子才那样的,可他渐渐除了制作流雏之外就什么都不做了。正至似乎会帮爷爷做流雏,而且做得很好」 「………………」 听到这些话,结的内心渐渐变得沉重起来。善与恶,被害者于加害者……这些在结心中的界线,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她感觉,就像梦人有意在让她对熟悉的孩子们的死感到无法接受,然后再给出恰当的原因似的。结心中的天平上,一边是发生在熟悉的孩子们身上的悲剧,而另一边又放上了自己所不知道的悲剧。 内心好沉重,好痛苦。 但是,结在感到梦人邪恶的意图之时,突然发觉到一件事。 说不定————梦人他…… 结想到后抬起脸,向梦人看去。 她面对以浅笑看着自己的梦人,稍稍犹豫起来。然后,她决定证实自己刚刚发觉到的事情。如果这个预想无误的话,那么结现在根本不是呆在这种地方的时候。 结问道 「真木先生。我可以以编辑的身份,问一个问题么?」 「什么问题?」 「我认为无意解决事件的侦探角色是靠不住的」 「喔?」 梦人性质略显盎然地挑起眉梢。 「此话怎讲?」 结听到梦人的提问,于是得到确信。 「真木先生————你根本不想解决公寓的事件对吧」 梦人笑得更深,灿烂地笑了起来。 那是泯灭人性的笑容。 「……回答正确」 十五章 1 「————嗯?」 外头的吵闹声传了进来,在结的家中和孩子们一块看家的今日子,放下了正玩着游戏的手机,疑惑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又吵起来了?」 今日子刚刚自言自语,外面传来的就像在施工一样哐、哐的金属撞击声,最后变成了玻璃破碎的巨大声响。 「……华菜,克己君,妈妈稍微出去看看,你们两个要乖乖的喔」 「好~」 「……」 今日子实在有些怀疑,皱紧眉头将手机放在桌上,对孩子们这么捉到。华菜有些不安地作了回答,克己微微地点点头。确认孩子们的回应后,今日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离开客厅关上了门。 在割开客厅与走廊的镶着磨砂玻璃的门那头,紧日子在玄关打出穿鞋的声音。随着大门打开的声音,同时从外面传出的声音也从敞开的门中扑了进来,变成了充满暴力的巨大金属声。 「……天啊,干嘛?外头在干嘛?」 今日子听着那噪音,留下这样的自言自语,离开家门。在她关上门的同时,声音再次变得模糊,两个孩子被留在了回荡着沉闷噪音的家中。 「……」 华菜一边听着噪音,一边直直地凝视着妈妈离开的后的客厅门。华菜本来不是看不到妈妈就会开始不安的性格,大概是由于被熟悉的其他孩子的妈妈掐住脖子的可怕经历导致的,她今天一直都不敢离开今日子。 克己明白华菜在害怕,停下了手中的画笔,看着华菜。华菜注意到克己的目光,朝克己看了过去。她跟克己对上眼后,就像觉得是克己在害怕一样,安慰克己 「没事的,马上就会回来的」 「……嗯」 克己没有反驳,点了点头。 相对的,他将自己很宝贝的,一次都没用过的金黄色蜡笔递给华菜 「这个可以给你用」 「咦……为什么?算了啦,这多不好」 华菜知道那是克己的宝物,就婉拒了。 「不过,谢谢你」 「嗯」 虽然表示亲切失败了,但毕竟那是保护,于是克己将金黄色蜡笔收了回来。 这个时候,传来玄关门开的声音。 华菜听到声音,脸上藏也藏不住安心的表情,对克己说道。 「啊,你瞧吧,回来了」 克己也跟着朝华菜指向的门看过去。在客厅门上镶嵌的大磨砂玻璃那边,看到有个人影在玄关正在脱鞋。 但是————在看到那个人影的瞬间,克己惊讶地睁大了双眼,颤抖起来。 磨砂玻璃,变成了红色。 就像走廊上被鲜红的光渲染了一般,磨砂玻璃变红了。然后透过磨砂玻璃,只见一个红得发黑,犹如血块构成的人影在红色的一幕中蠕动着。 那是『颜色』。只有克己能看到的,人的感情的颜色。 那是愤怒到极致的『颜色』,在过剩的愤怒之下头脑错乱,不知会做出什么来的人的『颜色』。 其实,这并不是第一次看到。他在过去曾经看到过两次相同的东西。第一次是在很久以前,结还在寻找能够放心将克己寄放下来的保育所,在许多保育所之间辗转的时候。克己有次在一个一直将小孩子关在屋子里面,非常过分的保育所,那里的所长大叔非常可怕,只要见孩子稍微有点吵闹就会把那个孩子的嘴堵上,捆住手脚,一边怒吼一边用力掌掴。现在看到的『颜色』,就跟那个所长老师一样。 之后,那个所长杀死被寄放的孩子而被捕,上了报纸。 当时在那个把还不会走路的孩子用布堵住嘴巴一直扔在地板上的房间里,克己和其他孩子们畏畏缩缩地在一起,忍耐着从门口的窗户上有时能透出来的那个『颜色』。那是恐怖记忆的『颜色』。 然后—————— 「……!」 当克己看到磨砂玻璃那头的红色人影缓缓靠近的瞬间,立刻拉起华菜的手站了起来。 「咦?干嘛?」 「嘘!」 华菜虽然吃惊但还是跟着克己。克己没空跟她解释,掀起太阳快下山时今日子拉上的大窗窗帘,拼命地将窗户打开,跳到了阳台上。他急急忙忙地把华菜也拖进了阳台,然后准备关上窗户抬起眼睛的时候,在客厅门上的磨砂玻璃上看到,那个乌红色的人影已经站在了门前——————而且,他看到门柄正在转动,然后急急忙忙地关上了窗户。 「………………!!」 几乎在窗户关上的同时,客厅的门打开了。 克己背靠着窗户瘫坐下来,屏住呼吸,将华菜拉进自己身边,让她低下身子。 「这是干嘛?」 「嘘!!」 一头雾水的华菜刚准备问,克己便用非常紧张非常拼命的表情制止住了她。看到克己这个样子,华菜也不禁钳口不语,但可能已经来不及了。再说了,开闭窗户的声音说不定都被听到了。现在公寓里异常的吵闹,只能祈祷那声音被噪音藏住了。 一旦知道他们在阳台上,就无处可逃了。 克己拼命地屏住呼吸。 背后仅隔着一面玻璃的那边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没有声音也没有气息传来。他拉着被气氛所震慑,一动不动的华菜,缩紧身体,生怕发出一点声音,一点一点地转动脖子,向窗户的方向看去。 那便是一面窗玻璃,以及从内侧将玻璃盖住的窗帘。 然后,在窗帘上能看到一道合缝。 那合缝,有着很细微的一道缝隙。 克己听着自己的呼吸声,绷紧着脸,缓缓把脸朝着那个缝隙凑过去,然后紧贴在玻璃上,从合缝中偷偷地窥视客厅里面。 在眼前,有个红色的人。 「——————————!!」 身体猛地弹了起来,差点惨叫起来,但忍了下去。 红色的人就站在窗户旁边,但并没有看这边。但花才看到克己的样子,十分诧异地也跟着向窗帘的缝隙间窥视。克己来不及阻止,华菜也看到了。 那正是克己以前看到过的,第二个那种红『颜色』的人。 从那次在保育所的经历过之后,时隔好久看到的第二个人。 而且看到的时间,就在今天。 那就是———— 今天将公寓406室门口的过道土城那个红『颜色』的,掐过华菜脖子的,璃恩的妈妈。 「噫……!!」 华菜发出哽噎似的尖叫。 克己连忙抱住华菜,堵住华菜的嘴。站在客厅里的璃恩妈妈,跟当时疯狂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就像平时那么温柔,脸上挂着正在做菜时一边哼着歌一边找餐具似的表情,缓缓地在屋内扫视。 华菜遭到袭击虽然只有一次,可那段记忆不可能会消失,克己也不可能忘记那件事。最关键的是,他的的确确地看到,璃恩妈妈的表情就像面具一样。 「——————————!!」 好可怕。克己抱住回忆起几小时前的恐惧,害怕得发抖的华菜,以前所未有的紧张表情拼命屏住呼吸。他一边看着从窗帘缝隙中微微透出的家里面,一边蜷缩着身体,都不晓得究竟是华菜在发抖还是自己在发抖了。 哈啊、哈啊、 不管怎么去压抑,自己的呼吸声听上去还是好大。 他害怕声音被窗户那边听到,害怕身体的颤抖会传过去,拼命地一心藏在阳台上。 然后—— 啪嗒、 乌红色的人在相隔一扇玻璃的那边走了一步,四 下张望。 她一边四散播撒那赤裸裸的歹意化作『颜色』,渲染着自己,一边将目光缓缓地在屋内扫视。 以自然的表情。 以微微带着笑容的温柔表情。 可是只有克己能够看到的,那个惊人的愤怒与恶意的『颜色』正汹涌粘稠地在她的内心之中卷着漩涡。 「克己君~,小华菜~」 她在屋子里呼喊孩子们。 隔着玻璃能微微听到那平静温柔的声音。 她的表情很温柔,但骗不过克己。正因为不会被骗,那温柔的语调和表情才显得更加可怕。 「不在么?」 「………………!!」 拼命地。 屏住呼吸。 「可我觉得你们在呢~」 「…………………………!!」 啪嗒、啪嗒……气息和声音在客厅里走动。 璃恩的妈妈一时观察房间和厨房。 然后————她冷不丁地靠近克己他们藏身的窗户,伸出手,抓住了窗帘的合缝,将缝隙拉开。 「………………………………………………!!」 璃恩的妈妈把窗帘被足足拉开一个人那么大,看着走廊。 但是,克己已经不在那里了。在那个时候,克己已在条件反射之下抱起华菜滚到了一边,从合缝前面躲开了。 可是,窗帘只是勉勉强强将他们挡住。克己他们紧贴着窗户,在地上屏住呼吸,璃恩的妈妈就站在他们身旁咫尺之隔的位置上。璃恩的妈妈稍稍打开窗帘的合缝,仅仅隔着一层玻璃,在咫尺之隔的旁边,看着阳台。 目不转睛…… 用玻璃珠一般,好像机械,好像昆虫的冰冷眼睛,紧盯着阳台。 「…………………………」 「…………………………!!」 令人发狂的紧张沉默,弥漫开来。 牙齿快要噶嚓噶嚓地打颤,但拼命咬紧忍耐下去。 ………… 2 「…………!」 结呼吸急促,急急忙忙地赶路。 鞋子踩在柏油路面上的发出声音,回荡在撒着夕阳的,通向那栋高级公寓的道路上。 她心急如焚,一心想着必须尽快回到克己身边。既然知道梦人无意解决公寓的诅咒,她绝不放心将克己留在自己看不到的地方。 就算梦人说的没错,自己和克己并不是诅咒的对象,但完全存在被牵连进去的危险。 最关键的是,克己现在交给了今日子,跟华菜在一起。华菜是克己现在最要好的朋友,五十岚一家也是结目前接触最深,待自己最好的邻居。 「————我是以『诅咒』为题材写小说的人,因此非常关心诅咒的完成」 梦人这样说道 「生驹家在当地似乎是祖祖辈辈进行祈祷的人家,但他们并非明确的宗教人士或巫师,而是在务农之余制作正月饰等祭祀用的道具,在自家的祭坛进行祈祷,并将祭祀用品出售给当地人。制作流雏也是生驹氏的工作。这样的人制造出来的『诅咒』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究竟有多大的效果,然后究竟会迎来怎样的结局,我这个『诅咒』文物收藏家关心的,只有这些。 而且,除去『诅咒』不谈,我身为一个纯粹的作家,我对孩子被霸凌逼得自行了断的一家人二十年间的憎恨最终会迎来怎样的结局,远远要比拯救无辜的孩子觉得更有趣,更有价值。而且,我对这样的憎恨也感同身受。这只脚与你所见,而且我还是这样的性格,所以在孩子之间惹来不少的厌恶。这份憎恨,其实现在都藏在我的内心深处。恨是不会消失的。就算能用其他的什么东西将其掩盖,也绝对不会消失。那么————无法掩盖的深深『诅咒』,究竟该排向哪里呢?」 梦人问道。 他露出装傻的笑容,摆出没有一丝笑意的眼神…… 「我心里,是希望这份『诅咒』得偿所愿的喔」 斩钉截铁地说道。 「西任小姐。你的邻居是罪人。可是西任小姐身为编辑,主张『无意解决事件的侦探角色是靠不住的』。这说的一点不错,但我作为作家认为,『解决事件会破坏被众人逼死的孩子进行复仇,与其如此还不如不解决的好』。 如果你没有自行调查到『霸凌』的事情,本来大部分的事情我是不打算告诉你的。不让现场得到不必要的情报,不让本是局外人的你进行多余的干涉,让这个诅咒向应该指向的地方继续发展,然后欣赏它得到它所应有的结局。可是————既然你自己查明了原因,那么夹在当事者与局外人之间的你光是介入其中,就会给现场提供充分的情报。这就像,真正的侦探角色是编辑塑造出来的是吧?那么,我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可以,这便是我把你叫到这里的理由」 然后 「西任小姐,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向结问道 「自古以来,妖魔诅咒在真面目揭穿后便会丧失力量。现在西任小姐知道了其真面目,于是要怎么做?」 结十分疑惑,梦人继续问道 「本来只是一介配角的你,自己获得了充当侦探角色的权利。这已经完全撇开关系了吧?」 他如此发问,催促结返回故事的舞台。 催促他不是作为一无所知只能手足无措的配角,而是作为知道情报并苦恼挣扎的登场人物,回到事件当中。 「跟平时恰好反过来了呢。西任小姐创作的故事————我很期待」 「……!」 于是,结决定返回公寓。 她心急如焚,强行带着梦人给她的那些话,快步返回克己所在的高级公寓。 她想了很多,但最首要的就是克己。要取回克己,要从眼下的一切之中取回克己。她不清楚如何该如何对待今日子和华菜,甚至连自己的事情都拿不定主意。 只是,梦人那句「你的邻居是罪人」如同诅咒一般紧紧粘附在心脏周围。 ——既然如此,该怎么办才好?取回克己之后,应该什么也不传达,什么也不说么?还是说,将实情说出来?要说那种事情么?要怎么说?就算说了,又能解决什么? 那么,难道要默默地放任华菜自生自灭么?将克己从五十岚家带走,和克己一起藏起来,只求自己一家不被牵连,任凭与自己和克己交好的今日子和华菜被不是自己犯下的罪孽所牵连,遭到前面那些受害者一样的凄惨遭遇,却什么也不告诉他们,只是冷眼旁观么? 要坐视华菜死掉么?要见死不救么? 要眼睁睁地看着跟克己要好起来的那孩子从世上消失?眼睁睁地看着今日子悲伤落泪? 当然不行。怎么想那都绝对不是正确答案。结现在所能做的,总之就是赶紧回公寓。 于是———— 「咦?什么……?」 当她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到达公寓门口时,她发觉公寓里面的气氛变得很不对劲。居民们都出了家门,从中庭抬头偷看情况。在紧张的气氛中,结立刻看出居民们的视线所指向就是自己所居住的四楼。 ——又出什么事了? 结顿时焦急万分,焦急的情绪涌上胸口,攥紧她的心脏,使得她被不安所驱使。 「……!」 结连忙从上衣口袋掏出钥匙,冲进公寓。她用余光扫了眼中庭的居民,乘上电梯,到四楼一下电梯,便看到过道上被聚集在406室门前的人挤得水泄不通。 这一次的规模,之前发生过的几次骚动根本没得比,让结心中的焦躁与不安变得愈发厉害。406室被 厚厚的人墙围住,完全看不到那边的情况。虽然她很不放心眼下发生的情况,但也正因如此,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没错,首先得回家。现在外面这么乱,所以必须先弄清楚跟今日子和华菜一起留下来看家的克己究竟怎么样了。 「抱歉!借过一下……!」 楼道被挤得水泄不通,要回位于相反方向的家都必须钻过人缝。结一边道歉一边分开人墙往家里赶,急急忙忙地将钥匙插进锁眼里,但没能把锁打开。 「……搞什么啊!」 她烦躁地再次将钥匙伸进了没打开的门中。 这次锁终于开了,她打开门。 「克己!今日子小姐!」 然后一下子跳了进去,同时朝里面呼喊。 可是———— 没有回应。 别说是回应了,甚至没有气息,没有人影。 「…………咦」 眼前,只有要雀无声的房间。 本该留在家里的克己、今日子、华菜都不在。房间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 结感到一阵茫然,可随后忽然发觉了一件事。 她刚才想开锁却没有打开,但其实并非如此。正好相反,不是没能打开,恐怕玄关大门一开始就没关。 在察觉到的这一刻…… 嗖…… 有冰冷的东西窜上结的背上。 家……空无一人,以没上锁的状态放置着。 今日子、克己,应该在的,应该在看家的。 不在……一个人也不在。 怎么会……克己人呢? 然后,在焦虑之下脑子一片空白的结,呆呆地环视屋内。 咕咚…… 在身后。 传来微弱的声音。 3 「………………」 406室的红房间中,弥漫着异样的沉默。 眼前是挂着正至照片的佛龛,以及匍匐在鲜红地板上,明显精神不正常的正至的父亲。面对此情此景,在场的所有人都无法理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和也与一郎同样噤若寒蝉。他们只是默默地,注视这眼前这红色的情景。在如此异样的一幕前弥漫开来的异样沉默之中,只有那位穿得跟遭受霸凌的儿子相同衣服的父亲默默动着手和剪刀不停制造纸人时发出的酷似衣服摩擦的,吱咻、吱咻的微弱声音,无所作为地扰动着空气。 现场最为恐困惑的人,莫过于行动中心的和也。 他本坚信,曾经在孩子们之中处于最底层绝对无法反抗的那个男人,历经二十多年后开始反抗了。所以,和也准备当面警告他,有必要的话就暴打他一顿,让他停止将小孩子定作目标施加诅咒的卑鄙行为。可是,眼前这个穿女装的人,却不是他所想的那个人,结果完全丧失了目标。 「………………」 和也和一郎无法理解状况,呆呆地愣在原地。 在这阵沉默最后,和也好不容易从口中吐露出,囊括一切疑问与困惑的短短一声 「——————啊?」 「孙子……在十四岁的时候就自杀了,死了」 「!!」 咯吱。 在突然听到背后传来这句话的那一刻,屋子里的空气就好像收紧了一般,气氛变得极度紧张。 生驹老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以疾呼贴在两人背后的距离站了他们身后。老人的脸就像面具一样毫无表情,目光中不是他们两个,而是看着这整个房间的情景,以犹如将巨大废墟强行夯实并平整后的平坦语调,讲道 「就在暑假结束,要回去的前一天,他跳桥死了。在那里的,是孙子死后精神错乱的儿子」 「……!」 「将孙子被河冲到下游的尸体拖上来的,也是他。孙子留了封遗书,上面写了之前在这里遭遇到的事情,以及『不想回去』的想法,可我什么都不知道。在我面前,他一直是个活泼善良的孩子。孙子什么都没说,我做梦都没想到他竟然在遭受那种禽兽不如的对待」 老人讲述着,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让空气变得愈发紧张、沉重。 「他总是帮我的忙,特别是流雏做得很好」 「……」 咯吱。 每当话语从老人口中发出,那语言仿佛就像在充满房间的空气中积累起来一般。 「每次学校放长假回来的第一天,他都会远离我的身边。他在离开我的这段时间里学习游戏,然后将那些游戏一样一样地告诉我,甚至晚上都不睡觉地一直说」 老人的话语在渐渐加重。随着那些话语一句一句地吐露,那个小个头的老人释放出的强大的气息,就像利刃插在和也他们的背上一样,那暗藏锋镝的气息之中注入了从那语言与表情表面完全看不出来的感情,强烈地令空气的颜色发生改变。 但是…… 「……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是个善良的孩子啊」 可是,与那气息之中灌注的强烈愤怒截然相反,老人口中吐露出来的言语却并非怒吼,反而只有非常虚弱的,对他善良可爱的孙儿还在世时的追忆。但正因如此,注入其中的强烈愤怒与悲伤在猛烈飘散、凝聚。难以言喻的悲叹与憎恨藏于言语最深处,给言语不断增加强烈的热与压力。 ……然后……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杀死那孩子?」 所有的一切尽在这一句话中,吐露出来。 那是那压抑的……要把心压碎的一句话。说出这句话时,老人就像崩溃了一般,一道泪水从眼睛里留了下来,顺着皱纹滑过脸颊。 「那孩子……做过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情?」 「…………!!」 「那孩子……对你们做了什么非死不可的事情么?」 和也与一郎面对这个提问,没办法立刻作出回答。一郎在听到这个提问后,立刻崩溃般跪在了地上,流着泪向老人磕下了头 「真的……真的非常对不起……!」 一郎缩起他高大的身躯,痛苦地挤出歉意。 「当时我们还太年轻,太糊涂……我们还是小孩子,完全不懂伤害别人的孩子是怎样的事情。现在我为人父母,失去了孩子,这才明白过来。您的确有那个资格……就像我们从您身边夺走那样,您有从我们身边夺走的资格……!」 一郎放声大哭,祈求老人原谅。 「我们犯下了午饭挽回的错误,真不知该怎样道歉才是……」 一郎忏悔 「我现在知道了……深深体会到了失去爱子的心情。我代表大伙向您谢罪。对不起……!所以,请不要再继续了。我知道我没有资格求您,但还是请您宽宏大量原谅我们。那种悲伤的事情,已经发生太多太多,请不要再继续夺走孩子的未来了。正至君肯定也不希望自己的爷爷继续做那种残忍的事情了……!」 一郎谢罪,哀求,将脑袋贴在地上向老人恳求。泪水纵横的老人一时俯视着一郎,最后缓缓向前走去,靠近一郎。 「……」 老人来到下跪的一郎面前,弯下身子配合一郎视线的高度。 他将微微颤抖的手,朝头贴在地上的一郎伸了过去。 可是老人那只看上去像是要触碰一郎的那只手,突然伸向了一旁,从一郎身边捡起一只纸人。 啪、 将纸人的脑袋。 在一郎的头上,扯了下来。 「办不到」 「…………!!」 老人松开了手,头被扯下的纸人落在 了一郎眼前。 俯视着震惊地抬起来的一郎,用恍如荒野的平坦声音这么说道的生驹老人,那表情就像面具一样……像面具一样没有表情,可表面之下又有强烈到无法化做表情的无数激烈感情化作的激烈漩涡。那是愤怒、悲伤、憎恨、懊悔以及叫不出名字的大大小小无数感情经过二十多年来的熬煮,最终甚至无法反映到表情之上,异形的面无表情。 「……那你倒是说说看」 然后,老人以那样的表情低下头凝视着一郎,说道 「你说要我原谅你们,不要夺走孩子的未来,那你倒是告诉我。在过去已经被夺走的孩子的未来,要怎样偿还……?」 那声音,犹如来自地狱的底层。那是名为『过去』的,愤怒与悲伤形成的漩涡从感情的地狱中爬上来,化作真实『诅咒』的声音。 「你是善人对吧。你成了善人,成了孩子的父亲。你告诉我,如果你的孩子遇到正至那样的事,你会因为一句『已经过去』就一笔勾销么?」 「这……」 「如果无法原谅,那就看你怎么做了。你不觉得,应该让那些家伙为自己的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么?」 「…………!」 「还是说,你会原谅么?你也许会原谅吧,因为你是受人尊敬的善人呢」 老人以低沉的声音这样说道,可是停顿了片刻,他突然抓起一郎的头发,把脸凑过去怒吼起来 「但是!你要是那样,就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 老人表露出憎恨与愤怒,大叫起来 「儿子、孙子被人杀了,还能够原谅?你为什么会有那种荒唐的想法?因为你想当世间公认的好人?因为你不想自己乱了心神?因为法律与常识不允许?因为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沦为罪犯?因为那种东西比自己的孩子还要重要!?如果你觉得是,你倒说说你还有什么脸面对你的孩子!!你倒给我挺起胸膛在自己孩子的尸身面前说说看呐!!我就做不到,这哪里做得到。你说孩子会为亲人沦为罪犯伤心?要是你的孩子阻止你,你就不会为孩子流血了么!?就算孩子阻止,不能为孩子甘之如饴地流血付出,还配当什么父亲!! 我一定要让你们所有人赎罪。你们杀死了人家珍视的孩子,别妄想拿年轻糊涂当借口就能得到得到原谅。别以为我能容忍你们这帮杀人凶手若无其事地当上好人,组建家庭,然后与自己的孩子享受天伦之乐……!!我要在你们面前把你们的孩子勒死!!大卸八块!!狠狠折磨然后杀掉!!我要把你们的孩子一个不剩地统统咒死,让你们清清楚楚地明白杀死过别人孩子的人没有资格抱自己的孩子,让你们后悔一辈子!!」 然后老人在激动之下一下子站了起来,大步流星地闯进房间里头,将橱柜敞开。 「!」 在那里的是…… 红衣服和 无数张脸。 纸人就像血一样从橱柜里满溢而出。然后里头柜壁上,呈十字状钉着女式上衣,只有面部被裁剪下来的孩子面部照片上被打上无数根钉子的,阴森可怖的作品,以及似乎用来祭祀那些东西的祀具。 就算不具备任何相关知识也能看出来,那毫无疑问就是诅咒的祭坛与真相。那件从颈部伸出被打上钉子的无数颗脑袋,脖子与双手被钉子以十字状固定,勉强能够看出来是红色,快成破布的上衣,一看就知道其中充满了『诅咒』。 一郎记得那件上衣。 那毫无疑问,正是他们给正至套上的东西。 以前闹着玩给正至套上了女人的衣服,以后就一直要求正至穿。那是绝对弱者的标志,记得是现在改姓『杉北』的她,当时不知从哪里拿过来的脏兮兮的旧衣服。 然后一郎对钉在衣服之上的那无数颗脑袋,也有印象。 那些全都是放大之后冲洗出来的,孩子头部的照片。 那是和也与一郎都非常熟悉的脸,全都是这所公寓居民们的孩子的脸。 有龙马的,有璃恩的,有大和的,有华菜的,还有凉的。 有已死的孩子的,也有还没死的孩子的。 那大量的照片都只有头部被裁剪下来,摆着天真无邪的表情,被钉在那件旧衣服的颈部上方,就像一串葡萄。 「………………!!」 那是一眼就能看出的,明显的『诅咒』。 是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阴森异常的信仰偶像。 「……死吧。带着你们杀死我孙子的罪,让孩子们去死吧」 然后老人朝着呆立不动的两人指了过去,说道 「我的孙子被这片土地上的人欺负致死的痛苦————将我的孙子,孩子,以玩乐之心杀死的痛苦,我要让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都好好尝尝,好好偿还」 老人背对着可怕的诅咒本体,一边说一边将支出去的手指指向和也与一郎背后。 「!?」 不知什么时候有居民闯了进来,正站在那里。 应该是骚动扩大之后,因为担心过来看情况的吧。最前面是真沙辉,然后还有今日子。然后一郎在居民们之中还看到了自己的妻子。 但是,这绝非他所希望的事情。 目睹到这个房间里异样情景后,彻底呆住的居民们,几乎完完整整地听到了前面的那些对话。 「……怎么回事……?」 一郎听到了自己妻子茫然的呢喃。 「欺负……?诶……?那么说,大和的死是因为……」 「等……等一下,别激动,我们出去说」 一郎跌跌撞撞地连忙站了起来,推着妻子的肩膀离开。 和也也十分动摇。他在居民们之中看到自己妻子的身影,然后还在妻子怀中发现了儿子的身影。 「怎么来了……?」 他只能说出这句话。 「咦……我担心你,所以……」 「不是,我是问为什么把凉带来了……?」 不放心留下他一个人,现在情况很乱……理由应该有很多。可是妻子慌慌张张说出的这些理由,和也并没有好好去听,也不想听。 「爸爸……?」 凉呼喊着和也,伸出手。 在和也身后,生驹老人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着凉这个样子,忽然低沉地开口了 「…………好可爱的孩子啊」 那短促的声音,就像只说给和也听的一样。 「真的好可爱,就像我的孙子一样」 「等……等等……!!」 和也连忙转过身去,老人正指着凉。 和也对他的之间感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没有什么理由,光是这样一个手指的动作,便能感觉到说不清的强烈歹意。 那种感觉,与不久前在家中,在亮的背后感觉到的不祥感觉十分相似。 他在老人所指的众人身后,感觉到了什么。 那个气息让他感到一阵恶寒,不禁朝老人所指的方向转过身去,只见抱着凉的妻子背后…… 有个只有半个人高的,穿着红色上衣的孩子身影。 「………………!!」 那东西就像贴在妻子背后一样,几乎不留缝隙地站在人与人之间。 但妻子没有察觉到那东西,周围没有任何人看到那东西。 当他察觉到就像是合成照片一般不自然地存在于那里的那东西的那一刻,他的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上。 然后,在他看到…… 在老人手指的方向上…… 在所有人都浑然不觉之间…… 那 瘦细的手伸向被抱在妻子怀中的凉时—————— 「住手!!」 和也大叫起来。 在叫喊的同时扬起球棒,朝着手指着凉的生驹老人全力挥了下去。 轰、 随着沉重的响声,手中的球棒传来几乎要弹飞的强烈手感。 随后,头部遭到猛击的生驹老人喷着血,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瞬息间,屋子里鸦雀无声。 聚满好多人,本来十分嘈杂的屋子里,如同风平浪静的睡眠一般,所有人都不说话了,只有和也一个人在喘着粗气。 上半身淋到了飞撒的血液,上气不接下气的和也,朝凉转过身去,只见妻子身后穿红色上衣的孩子已经消失。 「………………」 所有人,包括妻子令子,儿子凉,都无言地看着和也。 在众人的注目之中,只有和也一个人在自己的手中,感觉到自己确确实实地保护了凉。不论采取任何手段也要保护凉。他感觉自己为了实施这份一直保持的觉悟,将名为常识与现实的最后一道保险,硬生生地扯断了。 他顿时觉得头脑彻底清醒。 「喂……」 在鸦雀无声的居民中,真沙辉犹犹豫豫地向他搭腔 「你……做什么…………」 「……」 和也没有回答,俯视着刚才用金属球棒击倒的生驹老人。长着白发的脑袋已经被血染成鲜红,在那颗泡在大量鲜血中的脑袋上,甚至能够看到血淋淋的巨大伤口。 「唔唔……」 从老人口中发出呻吟。 惊讶的真沙辉和呆住的一郎,都注意到了这件事。 「还活着……!」 正当周围的人想要救他起来,准备冲过去,动起来的时候。 和也抢先一步默默地举起球棒,再次朝老人的脑袋砸了下去。 噗唰、 比刚才还要夸张的血液,捡到了周围。 沉重的沉默瞬息之间弥漫开来,几秒钟恐慌引爆。 「天啊!」 「杀人啦!」 居民们拥挤在狭窄的走廊里,向玄关方向逃离。和对他们不屑一顾,走向苍白的脸上溅了血,瑟瑟发抖的妻子走过去,严肃地说道 「令子,我有很多事想对你说,但还是待会儿再说吧」 「………………!!」 双眼大睁一语不发的令子,抬头看着和也。 「总之『诅咒』由我来消灭,你和凉在家等我吧。凉,再见,爸爸在这里还有点事」 他并没有像平时临别是那样伸手抚摸凉的脑袋,而是转过身去背对两人。 他一边听着抱着凉的妻子在身后逃也似的离开,一边转向橱柜里制作的『祭坛』。 哐唰—— 随着剧烈的声响,烛台和杨桐条掉到地上。 他看也不看那些东西,朝橱柜里头伸出手去,将钉在上面的就上衣扯下来扔在地上,将钉着钉子的照片也全部撕了下来。他将扔在地上许许多多的东西,连同堆在地上纸人一起踩得稀巴烂。 「你……」 一郎看着和也这个样子,无力地说道。 一郎本想向妻子解释,可是让妻子在骚乱中逃掉了,只剩下他一个人呆呆地站着。和也对他什么也没说。 真沙辉也跟今日子一起留了下来,正看着和也。 「…………」 两人本想先带和也出去,但和也挥了挥手驱赶他们。 他们犹豫了一会儿,不久便死心了,带着今日子脚步沉重地离开了房间。和也用余光确认他们走后,继续默默地破坏施展『诅咒』的场地。 他将橱柜里面破坏殆尽之后,又将纸人聚集起来弄成碎屑。 花了好长的时间,终于全部破坏完了一番。 结束了。 这样一来,『诅咒』就结束了。 然后当他准备离开一团乱的房间时,发觉一件事。 「……啊,还有这个给落下了呢」 和也再一次转向房间。 他想起有件留到后面结果忘掉,还没有收拾的,最后的『诅咒』道具。那就是蹲在屋子角落里的,正至的父亲。和也握紧球棒,走近摆弄着地上乱成一团的彩纸,嘴里叽里咕噜嘀咕着什么的生驹大叔,朝着那颗毫无防备的脑袋,挥起球棒。 ? ……满身是血的和也从406室走了出来。 「哇啊……!!」 「噫!!」 远远围观406室的居民们吵吵闹闹地尖叫起来。和也听着那些声音,只觉得不久前还吵着嚷着支持私下处置生驹家的那些居民们都是帮自说自话的东西,嗤之以鼻。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过道上亮起了灯,和也在灯光下扫视望着406室的居民们。然后,他从自己刚一迈脚便自动分开的人墙中穿过,以轻松地心拖着沉重的身体,悠然地踏上了回家的路。 「…………」 和也走在众多目光之下,心想。 ……这样就好,凉一定得救了。这样一来,『诅咒』一定就消失了。然后,我会成为杀人犯被抓走。不过,这样就好。我杀掉的生驹老头就是这个『诅咒』的元凶,但我展现了他所说的身为人父的觉悟,唯独这一点应该尽情称赞。 身为人父的觉悟,为了孩子弄脏双手的觉悟,流血的觉悟。 在孩子的生命受到威胁时,敢于抛弃一切的觉悟。 只要凉平安无事就别无所求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需要。 要是能够正常地生活,若不是孩子的生命受到了威胁,那种觉悟根本无从施展。在同样的情况下,那觉悟也不一定能够施展。而且,若不是孩子被不合理地从身边夺走,也就不需要涉足那份疯狂。 一切的起因,是和也他们犯下的罪,是当地的所有居民共同的罪。是这份罪创造了诅咒,要让所有人为正至的死赎罪。 一郎屈服了,他是个善人。可是和也为了让凉活下去,自己也闯进了这份不合理。 虽说被生驹老人推了一把,但和也同样踏入了那份疯狂。可怜的正至的诅咒,在让所有人全部赎完罪之前,就被和也的疯狂给击溃了。复仇没有完全达成,这样的结局显然不讲理。但是,这容不得正至提什么意见。生驹老人为了给孩子报仇,用来杀死当地所有孩子的诅咒,也同样不讲理。 和也失去了一切……除了凉的生命之外。 他用自己的一切换回了凉的生命。 他不后悔,他觉得这样就可以了。被逼的走投无路,的确失去了很多,但他被逼跨入这道境界后,也感觉到了某种幸福。 为了心爱的儿子拼上一切的,献身的幸福。 身为父亲拯救了孩子生命的,值得自豪的幸福。 没能达到这种境界的人,现在这些都无从谈起。一郎,真沙辉,还有现在正远远望着和也的人,都没有资格去谈这些。 和也已经和他们不一样了,已如同行尸走肉。 活死人就要带着倾尽人生达成重大目标的幸福感离开。 和也马上就要被逮捕了,虽然牵挂与不甘自然少不了,但既然已经全部割舍,那他也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凉,对不起。你明明那么黏爸爸,明明现在那么像和爸爸一起玩吧,可爸爸却没办法继续陪你了。 爸爸不能继续留在家里了,你今后一定会很辛苦吧。可是,希望你能够和妈妈一起,健健康康地活下去。爸爸……只有这个心愿。因为,爸爸就是为了实现这个心愿,才让这双手沾满鲜血的。 我还有好多话想对你还有妈妈说。在警察叔叔来之前,让我们好好说说将来的事情,直到最后一刻吧。 来吧,凉。 和爸爸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 就这样,和也到达了自己的家,104室。 ……在406室把凉吓到了。 他惴惴不安地握住了门把手。 ……在这最后把他弄哭了,真让人悲伤啊。 然后打开了自家的门。 「我回来了」 但是,和也在家中看到的…… 不是正在等待自己回来的妻子。 「欢迎回来」 不属于妻子的女人声音,迎接了和也。 然后———— 他站在客厅的入口,在房间里头看到的却是身上被捅无数刀血肉模糊已经断气的凉和自己的妻子,以及在两人的血海中心满意足挂着笑容,手里握着鲜血淋漓的菜刀的,杉北早苗。 「……这样就公平了吧」 早苗笑了起来。 随后,和也犹如野兽般的咆哮,震彻整栋公寓。 结 在残存着几分寒意的,某一个春天的傍晚。在一栋与丰饶大自然相接的娴静公寓内,其中一名男性居民制造一场惊天惨案。 男子同公寓中一直惹麻烦的另一名男性居民及其同居祖父用金属球棒打死。回家后,用菜刀将自己的妻子与年幼的儿子,以及来探望妻子的女性朋友乱刀捅死。犯案后,男子拿着菜刀静坐在自家的走廊上,后被经居民报案赶赴浅唱的警官以现行犯逮捕。 该男子原来是众所周知的很疼孩子的人,认识该男子的人都搞不懂他为何会做出如此暴行。该男子在餐饮连锁店担任经理,平时工作十分繁重,几乎没有休息时间,周围的人经常能够听到他的牢骚。另外据说,他最近目睹过儿时以来的玩伴在自己面前自杀,精神变得很不稳定———— ? 公寓围绕着『诅咒』的一连串事件,就像在警车、警察和围观群众中被冲走一般,在结没有亲眼看到的地方,在最后的巨大骚动中最终平息。 讲也讲不完的异常情况,最后以血腥杀人事件作结。所有的居民都对具体情况缄口不言,不知不觉间就演变成了『非常浅显意见的,由一个男人实施的神秘暴行』的形式。在消息面上,只有最后那场惨案留了下来,而之前发生的一切事情全都被其掩盖,就好像从一开始就未曾发生过。 几天后,真木梦人对报导的内容陈述了这样的感想 「即便将外部来看像模像样的信息相互联系在一起,与内部来看的实情仍旧相差甚远,被报道的事件几乎都会经过拼凑后对号入座,这种事早已见怪不怪」 实际上,由于全体居民都不敢直接说出那份疑惑,包括棚桥和也本人在内的所有人都没有出来说明真相,于是和也妻儿被刺身亡的罪名也就顺理成章地叩到了和也身上,但公寓里没有任何人会相信外界所传的『真相』。 很多居民在案发前就目睹过早苗发疯的情况。而且众所周知,早苗在要被丈夫强行带走的时候,趁着一眨眼的破绽逃掉了,在那之后一直都在找她的人。 大家都猜到早苗回到公寓的目的。虽然谁也没有明确地说出早苗之前在做什么,在和也家做了什么,但全都察觉到了。 ……克己和华菜平安无事。 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结看到克己和华菜如探从窗户进来的时候,她差点完全吓坏了,但同时也对两人平安无事感到放心。没过多久,她就听说了两人遭到袭击的事情。然后,结就一直带着两个孩子守在家里,一边听着外面的吵闹中。早苗可能还会再来,而且不清楚还会有怎样的其他危险,结此后一直保护着克己和华菜,窝在家里不敢作声,直至骚动平息下去。 梦人之前对她说了很多,她满脑子全都是那些话。 带着获得的情报参与事件也好,选择抛弃华菜只确保克己安全也好,她都没有做到。她只是抱住眼前的东西,拼命地躲藏起来。 发觉不是结也不是今日子的人进了家门,带着华菜藏起来的克己,反倒更有主人公的风范。结觉得,梦人到头来只是想给状况火烧浇油罢了,于是在编辑部见到梦人的时抱怨了一番,结果梦人只是耸了耸肩。 「真木先生……那个时候的话,你是信口说的吧」 「也并不是完全那样。当事人获得了信息,就应该拿出某种觉悟,难道不是么?」 梦人对结的抱怨,高声回应,又接着说道 「我是发自善意的喔,只是情况推动得比我想象中要快。不然,表面上的平静要是能够再持续一段时间,全体居民就会得知有个孩子被霸凌致死的过去,大伙可能就会在这样的状态下继续生活下去了吧」 「唔……我说不准」 结想象了一番,钳口不语,但梦人若无其事地接着说道 「所以说,我本来是发自善意的。不过完全不诉诸感情,以头脑来思考进行写作,才是作家的本质呢」 「真木先生你真是的……!」 到头来还是不知道他有几分是认真的,越想去确认梦人就越是掩饰。可就算这样,感觉梦人在当时说过的那番话中,他同情的不是居民们而是生驹家这件事,应该是发自真心的。 「真木先生……那样的结局,是不是你想要的结局呢?」 所以,结这样问道。 梦人露出那个插科打诨似的笑容,答道 「我对故事的结局,没有任何愿望」 「是么?」 「就连作家自己写的故事,可能都不一定是自己想要的结局喔?为那种事情而失落就是外行人了。仅就这一次来说,对我们这种对『祟及后世』这个词的含义无法真正理解的年轻人而言,不算是值得一碰的故事。光是知道了结局,已经是收获十足了。包括西任小姐最后做出的『非常普通』的选择也是」 梦人笑了笑。结无法判断他是不是在耍自己,愁眉苦脸气来。 「哎,这些就不提了。要说还有什么不满的话————那就是有件没弄明白的事」 梦人拐弯抹角不知真意地说了一番之后,突然这样说道。 「没弄明白的事?」 「我收集了公寓相关的俄传闻,『女孩幽灵被目击』的话题频频出现。公寓里发生的离奇现象,大致与过去的『霸凌』有关。可为什么出现的是女孩幽灵,我实在不明白。我曾认为是『流雏』的拟人化,可还是完全无法接受」 梦人皱紧眉头。结听完后想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是『霸凌』么?那么,我觉得那应该是正至先生」 「……」 梦人挑起眉梢,催促她接着往下说。 「不是调查中提到,让正至先生穿女人衣服的事情么?」 「没错」 「我看过正至先生小时候的照片」 结回想着正至小时候的模样,说道 「打扮跟气场都很怪,与周围格格不入————女孩子一样的小个子,脸很可爱的孩子?」 梦人摆出一副意想不到的表情,把钢笔顶在下巴上,过了一会后开口说道 「瞧吧,想要什么结局根本没有意义,连配角都不能如你所愿」 ? 「今日子小姐,真是承蒙照顾了……」 「事情变成这样,真的好遗憾。好不容易才相处融洽的呢」 公寓的管理公司与自治会以这次事件为契机,开始了无尽的争论,居民纷纷离开。最终管理公司扔下钥匙放弃管理,事件过后短短两个月,结就被告知租赁用房被废止。 事情虽然很突然,但并没有设定期限,恐怕那张劝退通告并没有实质性的作用,继续住下来应该也不成问题。可是,公寓现在的确处于管理缺失的状态,虽然表面看上去目前还勉强维持得不错,但久而久之环境肯定会渐渐恶化,所以结才非常艰难地做出了搬家的决定。 公寓管理员被解雇,之后消失无踪,保洁员也随之消失,公寓里渐渐变得凌乱。难得找到这么好的环境,而且『诅咒』也已经消除了,只杀出现过凶杀案而已,结还是有决心不搬走的,但让她跟克己一起继续在一个难保迟早不会变成非鱼的地方住下去,她实在无法接受。而且,居民之间的关系越来越恶化,最终迟早会崩溃。 现在,结与克己在居民中还能好好来往的,就只有今日子与华菜了。 大家编成一盘散沙,有的离开了就不再回来,有的根本不露面了。盛家夫妇离婚了,盛太太逃也似地离开了公寓。对这里已经几乎没有留恋,也许留下的就只有与今日子和华菜之间的交际了。但是已至此,继续磨磨蹭蹭只会让伤口越来越大,于是结下定决心搬出公寓。 幸运 的是,她找到了另一出环境不错的高级公寓,不过租金高了很多。 寻找搬迁地,寻找克己的保育所,为搬家做准备,这一切都得重来,而且结是在不影响工作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一切,所以结现在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不过,今日子也帮了忙。今日子并不是头脑发热,而且他们家也已经正在计划搬家了。因为事件的关系,他们夫妻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这让他们家也非常够呛。 「不过……我们跟其他人不一样,华菜还平安无事。我觉得,我们还能重归于好。这也多亏了克己君呢。克己君,谢谢你保护了华菜」 「……嗯」 克己得到感谢,害羞地用素描本遮住了脸。 「要写信喔!要打电话喔!约好了喔!」 华菜执着地让克己答应跟她保持联系。华菜眼眶中盈满泪水,不过克己以前经常在保育所之间辗转,早已习惯于朋友分别,没有哭,但还是不免显得有些寂寞。 不过,也总不能一直这么耗下去,到晚别之后,结带着克己离开了屋前。 分别后,结走出公寓大门,心中怀着空荡荡的寂寥感走向车站。她明白,这是面对已经变成空壳的东西所萌生的感伤。这个时候,克己就像是被什么叫住了一样,突然回头转向公寓。 「……」 「怎么了?」 结不仅询问,但克己没有回答。 克己只是久久地凝视着某种东西。 然后———— 「……拜拜」 朝着没有任何人的地方,用略显困惑的声音招了招手。 那里除了水已不流的水池之外,什么也没有——————结没有勇气去问那里究竟有什么,只是拉着克己的手,这一次终于离开了公寓。 ————诅咒 灵异作家真木梦人与幽灵公寓 全书完 本作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