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的喰神》 第一话 冻神 网译版 转自 tsdm轻译组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中嶋阳子 喰神爱汉堡包爱得深沉。 ‘啊啊——嗯……’ 有着两块大肉排的双层汉堡包,水淋淋的鲜嫩生菜外加鲜红的番茄切片夹在中间,分量十足。 张开大嘴一口咬下,拉缇梅利娅的神色蓦然春光灿烂。 ‘超好吃———!……’ 古川七日隔着单面可视镜看着那张笑脸。 这里是与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审问室只有一块镜子之隔的观察室。狭窄不说,还没有饭吃。把粗手臂环绕在七日肩膀上的,是一位浑身烟味的中年人。 这位鬼怒川警官每说一句话,就将体重施加在七日的肩膀上。 “真是区分不出来呀,祸津神这东西。这家伙怎么看就是一个十四、十五岁的可爱女孩儿吧。你说是吧。” “那她就是个人类呗。” 一个耳光打了过来。 “别给我装傻!古川。你的身份我们一清二楚。带着祸津神的异端者,我姑且夸一夸你那敢从正门堂堂正正地闯进警察局里的胆量。快说,混蛋,你使唤祸津神是打算做什么好事儿?” “……不,也没打算要做什么” 话音刚落,反面的脸也被打了。一张开嘴,巴掌就会呼过来。七日心里不爽地噤声不语。 七日的两只手腕间被手铐栓起来。本打算见一个人而来到警察局,却不由分说,就被拘禁了。虽然还没有被告知罪行,但自己心里可以猜想到大半。 眼下正被盘问的,是关于自己身边带着人类的天敌——祸津神一事。在单面可视镜的对面,祸津神的其中一种,喰神正对着汉堡包狼吞虎咽。 这时审问室的门打开,一位年轻的女性刑警走了进来。看到她手臂中怀抱的甜甜圈的盒子,拉缇梅利娅表情绽放出万丈光芒。 “那是啥呀?我可以吃么!?” 开朗兴奋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到观察室。 鬼怒川从胸口的口袋中掏出皱皱巴巴的香烟。擦燃火柴为香烟点上火,马上,一位身在房间角落做着笔录的年轻刑警发话了,“这里,可是禁烟的。” “烦死人了,有意见的话就给我滚出去。” “……” 年轻刑警扶了扶眼镜,默认了鬼怒川傲慢跋扈的行为。 七日用眼角瞥了一眼他心有不满的举动。原来如此,看来这间观察室是属在鬼怒川的支配之下。鬼怒川旁若无人,悠哉悠哉地吞云吐雾。 “……一旦发现祸津神就要马上通报。这是这个国家所有国民都必须执行的义务。马上祈祷士协会的那群家伙就要来了,到时候可别怨我。” 紧接着,审问室的门被粗暴地打开。然后出现的,是三个高个儿的男子。他们都穿着一样的制服,腰间备有军刀。他们就是退治祸津神的专家集团,祈祷士。 ‘别放松警惕!’ ‘给我盯紧了!’ 脸颊依旧是被汉堡包塞得圆鼓鼓的,一脸呆然的拉缇梅利娅被包围住了。 然后,‘拔刀!’——祈祷士们一齐将军刀拔出。 ‘哦、哦噢?’ 拉缇梅利娅困惑的声音转进观察室中。 “……刑警先生,再这么下去实在是太可悲了。请让我来说一句话。” “哈、你是想让他们住手吗?没用的。站在祸津神面前的祈祷士,谁也阻止不了他们。” “我想也是呢。” 七日用现在依旧被手铐拴住的手,按下桌子上麦克风的通话按钮。 “能听到我说的吗?拉缇梅利娅。” 在单面可视镜的对面,拉缇梅利娅猛然抬起头。 ‘噢,阿七?在哪儿?’ “你那边的人,似乎都想要斩杀了你。” ‘哦……?’ 拉缇梅利娅诧异地皱起眉毛,环视将自己包围的祈祷士们。 祈祷士们在她的目光下,纷纷后退。 “你可别吃掉?” ‘……才不,我就吃。’ “我说你啊,可别忘了你的弱点还在我手里呢。你想让我把那个碾碎吗?” ‘你在哪里看着呢?快滚出来,卑鄙小人!’ 拉缇梅利娅把头转来转去环视着整个房间,但还是没察觉到是在镜子的背面偷看着她。 “我再给你说一遍,别吃。” ‘……啧’ 拉缇梅利娅咋舌。然后把剩下了的汉堡包吃光,舔掉粘在手指上的番茄酱。 ‘……别命令我。’ 察觉到拉缇梅利娅释放的杀气,祈祷士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行刑——!’ 在他们做出动作的同时,拉缇梅利娅保持坐着的姿势,把桌子朝上踢飞。桌子在祈祷士们的头上飞舞。 给我盯紧了——就是刚才说出这句话的当事人自己目光追逐着桌子,抬起来下巴。拉缇梅利娅在这时露出了笑容。不就简直是自己把脖子伸出来任我宰割不是吗? “还真是为难我了——”拉缇梅利娅一边向前跑一边呢喃着。 缩减距离,向满是破绽的颈部挥去手臂。紧接着—— ‘咕唔……’ 大量的血沫从脖子中飙出。 然而拉缇梅利娅没有允许失去力量的他屈膝倒下。掐住飙血的脖子提起他的身体。 “就算让我不要吃人——不要杀人,可人类这东西,实在是——” 朝着被强制向上抬起的脸上,桌子直直落下来。 ——咚呲,脸被碾扁的低沉声音响彻了审问室。 “——太脆弱了。” 溅在脸上的血,拉缇梅利娅用唇尖舔舐,定睛看着剩下来的两个人。 “什……!” 透过单面可视镜看到的场面,令鬼怒川发出惊愕的叫声。 和人类区分不出来。他发觉到刚才所做的那些发言错的是多么彻底。看似可爱的那位少女,现在显露出本性,把玩着那些男子们。 不会有错,那少女就是祸津神。 无比的,残酷。 拉缇梅利娅抓住了落在地上的桌子的一只桌脚。嘴里“嚯呀”的喊出一声,挥出的桌子朝向了第二个祈祷士。他匆忙想用剑来挡住,但是细刀身的军刀没办法抵挡住,连同军刀一起被重重殴打,撞向了单面可视镜。 没有一丝的停息,继续向他挥动着桌子。咚、咚,每当受到冲击,镜面就跟着震动,鬼怒川向后倒退。 发出削破皮肉的声音,血淋淋的男子从单面可视镜上滑落。透过他的背后,就可以看到拉缇梅利娅的表情。就跟吃汉堡包时的表情一样,是心花怒放的笑靥。 “古川七日……!快让她住手!” 鬼怒川用他那粗嗓门喊道。 “这可是他们剑刃相向在先。这应该是正当防卫吧。” “是防卫过当,不用杀了他们!” “喂喂,祈祷士们可是打算要杀了她不是?一旦居于劣势就求情,这做法也太便宜自己了吧。我说刑警先生呀,你难不成觉得世界是绕着你转的?你当自己地轴啊?” “你这家伙……!” 情绪激动的鬼怒川,伸出手臂想揪起七日胸口。 七日后仰身体躲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鬼怒川的拳头挥空,只抓到了空气。七日用手铐的锁链套住那粗手臂。 只把腕力当蛮力使用的男人,动作单纯容易预测。七日对此很清楚。像这样的男人,只要挑衅他,首先就会想着要抓对方 的胸口,然后要是手臂被缠住的话,就会光用蛮力来挣脱开。 配合鬼怒川手臂用力向外拔的时机,七日起跳。 鬼怒川自己的拉力完全变成了膝撞的力量,重重打在鬼怒川的下巴上。 “啊呜……!”发出奇怪的声音,鬼怒川一个屁股墩儿,瘫软在地。 这时,“不许动”,从背后传来声音。 回过头,就看到那位年轻的刑警站在房间的角落里。是那个做笔录的眼镜男。他将枪口指向七日。 “不许动,如果你再动一下——” “‘我就开枪了’,吗?” 喀嗒喀嗒,枪口在颤抖着。 “……啊啊,我想起来了。这个房间里还有一个人在呢,我都给忘了咧!” 七日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来,枪口也紧跟着他。 “是我过失了。我没有把你考虑进去。真对不住你。对我开枪吧。” 虽然七日是这么说的,但年轻的刑警反而开始一点点向后退。 “喂喂,你是想去哪儿啊。我何止是手无寸铁,甚至还被手铐拴着呢。” “别过来,我可是认真的。” “要说的话我也一样是认真的。快开枪吧。难道说你还没对人开过枪吗?你可是警察呀!” 刑警将自己逼到了墙根,“噫”,口中漏出一声悲鸣。顺着墙壁,自己逃向了角落。 七日一点点、一点点的缩小距离。 刑警膝盖弯曲,最终瘫坐在了地上,而七日就像是覆盖在他身上一样紧紧盯着男人的脸。 真是张惨不忍睹的脸,沾满汗水,呼吸紊乱,眼镜上起了一层雾。 “……身在战场呐,男人只有在射杀了敌人之后,才会第一次作为男人受到认同。这就是所谓真正的战场。” 紧紧贴在肚子上的枪口。即使是这样的零距离,依旧扣不下扳机。 七日双手盖在枪身上面,为他拉起击锤。卡锵,响起一声冰冷的声音。 “呼……哈……” “听我说,这里就是你的战场不是吗?来吧,就是现在,快杀吧。这就是成为真男人的机会——” 话音未落,粗野的嗓音震响了房间,打断两人间的对话。 “快离开他!鰯水!” 鬼怒川已经站起身了。 “光凭你是不行的,赶紧跑!鰯水!” “呼、哈……!” 七日叹出一口气,慨叹道: “……别把名字说出来呀,蠢啊你。” 现在知道这个刑警的名字了。就更能够侵入他的内心里。 七日无视了站起身的鬼怒川,在鰯水的耳边小声呢喃: “我说啊,鰯水……你现在不动手的话,我可就逃走了。这样真的好吗?你会在未来一直后悔下去,如果我当时阻止他了……。为什么我没能阻止他……。我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当上警察的。——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不就是为了击败罪恶不是吗?” “哈啊……哈啊……” 鰯水吞咽下唾沫。感受到他不成熟而产生的紧张感,七日轻轻笑了。 “去享受吧。第一次开枪杀人了。这可是一生中不知道能不能体验到一次的宝贵经验!” 鰯水咬紧了牙关。 “……就是现在,开枪吧!鰯水!” 被七日的声音所煽惑,鰯水扣下了扳机。 磅——。随着一声震颤五脏六腑的枪响,硝烟味散布房间。 扳机被扣下的前一瞬间,七日将身体蜷曲。在同时紧握住鰯水的手腕,控制子弹的轨迹。于枪口前方的鬼怒川,在七日的身后瘫倒。 “噫……!” “祝贺你鰯水,现在的你就已经是堂堂的男人了。” 七日夺过手枪,用枪柄砸晕了鰯水。 “……那些话都是唬你的就是了。” 然后他走到鬼怒川的身边。 仰面倒地的鬼怒川用充血的眼睛仰视七日。 “……混蛋,你可别以为会就这么轻易放过你……” “我是无所谓。再说你有穿着防弹衣不是吗?” 枪弹被挡在了鬼怒川的肩口前。这个男人的装备在刚才的格斗中就已经确认过了。从敞开的衬衫中,可以看见里面的防弹背心。 “只不过,就算是你这个肌肉白痴,要是被子弹打到了,至少还是会脱臼呢。” 七日蹲下了,夺取挂在鬼怒川腰间的钥匙。还从胸口的口袋里顺手牵羊了香烟。就在这时,手腕突然被抓住。 即使受到尖锐的疼痛而紧皱着脸,鬼怒川依旧两眼放着锐利的目光瞪着七日。 “……古川,你可把我的名字给记好了。我绝对会让你……” “不不,再说了,我都不知道你的全名。” 用枪柄殴打,也把他摆平了。因为看他身体挺结实的,所以就给他在同一个地方又来上了一记。 手铐的锁解开,把竖直挂在桌子边的自己的军刀回收了。 用枪把单面可视镜击碎。 “啊嘞!阿七,你之前是在镜子的里面吗?” 拉缇梅利娅被飞溅回来的鲜血染红,一脸不爽的凑近过来。 把上半身伸进七日所在的房间里,一脸怀疑的神情提高音量: “……这里是啥呀?隐藏房间?你难道在偷看我?” 七日跳进审问室。 祈祷士三人背靠在墙壁上失去了意识。有人单边的耳朵没了。 “你……真的没有吃吧。” “才没吃呢。这群家伙看着就难吃。” 拉缇梅利娅撅起嘴巴,手指指向房间一角。耳朵就落在了那里。 “血倒是舔到了一点。” “只要没有吃就行。” 审问室的样子变得惨不忍睹。 翻倒在地上的桌子,还有破碎的单面可视镜。倒在血泊中的祈祷士一动也不动。女刑警手里依旧抱着甜甜圈的盒子瘫倒在门前。 那位刑警向七日送来非难的视线。 “你……你这都是干了什么好事儿……。这里可是警察局的正中心啊。” “这边正赶时间呢,我们想要发生在宝藏岛的神隐事件的资料。” 这里这位噙泪的女刑警就是七日来见的人,亥鼻千岁。她确确实实是一名警察,但同时也是一名情报贩子。 “你应该感谢我的。都是因为你在约好的时间没有来,所以才跑到这里来接你了。” “就因为这样,你就要袭击警察局?哪儿有人像你这样做的” “我才不是来袭击这里的。……不过真没想到竟然会被逮捕。” “求求你,有点儿自觉!可有不少人认得你。说你是使役着祸津神,堕落的暗之祈祷士……” “……这外号有够俗……” 这时,警察局内响起尖锐的应急警铃的声音。 楼下已经满是怒吼声。嘈杂的脚步声。这些声音渐渐向这里接近。估计不一会儿就会被包围住。 “情报贩,快把情报给我。话说,你倒是站起来呀。” “情报就在柜子里……但是,我被吓得使不上力气,站不起来。” “真麻烦。” 七日叹了口气,把千岁拉了起来。 “我把你抓作人质,然后路经柜子,再出去。” “什么,你认真的?” 甜甜圈的盒子从千岁手里落下来,拉缇梅利娅利索地在半空中接住。 “哦唷。这个就归我了。没问题吧?” “呃……啊,可以可以。请你们两个人, 慢慢享用。” “哦哦!”窥探了甜甜圈盒子的内容物,拉缇梅利娅发出感叹的尖叫。 一走出审问室,三人就被数个枪口所瞄准了。 “不许动!”站在最前面的中年警官用扩音器喊道。“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噫咿咿!” 千岁发出尖叫声,正想要奔向人墙。但她的后脖子,马上就被七日抓到了。 在将千岁当做盾牌来使用的七日身旁,拉缇梅利娅正挑选着甜甜圈。 “阿七你不吃的对吧?” “别给我擅自决定。涂有巧克力最多的那个——你可别吃掉了。” “啧……” 盯着指向这里的枪口,拉缇梅利娅恶狠狠咬下一口甜甜圈。 “……别、命令我。” 二〇年。黑尾鸥在烈日炎炎下啼叫着。 “喵嗷——喵嗷——”如同小猫娇嗔般的叫声,响彻海岸边的垃圾弃置场。在天上,石堆上,码头上,成群的黑尾鸥(译注:黑尾鸥的叫声很像猫叫,在日语中叫“海猫”,当然在中文里就变成不同动物了。)铺成一片,它们都面向着同一个方向。 它们视线的前方,将捡来的雨伞当做阳伞来使用的拉缇梅利娅站在那里。在被堆积得高高的垃圾山的顶端,她直愣愣地眺望着远方。 “你有看到什么没?” 脱去衬衫,卷起袖子的七日从山脚如此询问道。 “自行车,破衣柜,陶管还有铁管……生了锈的巴士。” “全都是垃圾啊。” 四面八方都是垃圾。吹拂皮肤的风确实挺凉爽的,只可惜中间夹杂着臭气。就像是潮汐味和垃圾臭味被蹭在身上一样。环境十分恶劣。天上有鸟粪轰炸,地上是苍蝇乱飞。 夏日的强光毫不客气地倾注而下,所有的垃圾都被烤得热腾腾。仅仅是站着不动,汗就不停地淌下来。 就好似世界的边境的这座人工岛,有着“宝藏岛”这个极其讽刺的名字。 拉缇梅利娅慢吞吞地将兜风貌脱下。强烈的海风吹来,蓝色的头发迎风招展。 “人类呀,用不了多久就要灭绝了吧。譬如说降下什么天~大的神罚之类的。” “才不会灭绝呢。想让其灭绝的家伙已经没有了。” “不是还有祸津神在吗?” 拉缇梅利娅保持望着远方的姿势,小声嘟哝。 自古以来就栖息在这个国家的灾祸,祸津神。依凭于事物让其成为依代,诞生而出的诸神,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好吃食人类。 生活中近在身边的这些威胁,人们一直以来都为此惶恐不安。有勇气者为了将其铲除而举剑反抗,无力者为了至少能别触怒他们,崇敬供奉之。 但是时至文明发达的今日,人们正渐渐地克服了这一灾祸。 “所谓人类啊,可要比祸津神来得更不好惹。不然,人类哪儿会想到把你们这群灾祸用作战争上呢。” “哼。但是没能自如使用。能够将祸津神成功驯服的祈祷士,就只有一个人不是吗,所以才会失败的,包括那场战争也是。” 正如拉缇梅利娅所说的,这国家是向全世界挑起了战争,最终输掉的战败国。但是自战争结束已有数十年的岁月流逝,以堪称是异常地快速成功复兴的这个国家,现在已经是工厂泛滥的发达国家了。 “库!库!库!” 拉缇梅利娅露出做作的笑脸,在屏幕有裂纹的显像管电视机前坐下。 “可不要太嚣张了,人类。可别忘了,你们人类终究只是我等祸津神的食物罢了。看我这个喰神把你们吃得一干二净。哈哈哈。在那之前,就看我把这可爱的甜甜圈给收拾掉。” 七日把手摊平遮住阳光,仰视垃圾山。 “……喂喂,没搞错吧。” 拉缇梅利娅从摆在膝盖上的盒子中取出甜甜圈。暴晒在烈日之下的垃圾堆中,竟然没有水就想要吃甜甜圈。脸上的笑靥看起来甚是幸福。 “你是笨蛋吧。要吃就在来这里之前吃呀。” “蛤!?甜食党都听不下去了。甜甜圈这东西啊,不管是在哪里吃都是又甜又美味。” 被废气所浑浊的天空下,拉缇梅利娅透过甜甜圈中间的洞看着七日。然后,“啪刹”,在拉缇梅利娅周围盯着她看的黑尾鸥们倏地一齐振翅而飞。 “欸?想干什么,这帮家伙……?” 拉缇梅利娅抵抗着扑袭而来的黑尾鸥群。一只又一只地打落或者是撕咬,但是黑尾鸥的数量异常的多。 不断增加的巨大族群,将拉缇梅利娅整个吞没了。 “快住手!那可是,我的甜甜圈……呀啊啊啊啊啊!” 喵嗷——喵嗷——,喵嗷——喵嗷——。只有向着半空中伸展的一支手臂突破出来,但是马上,那只手臂也连指尖都被吞没了。 等到七日慢慢的走到垃圾山山顶的时候,拉缇梅利娅已经倒在显像管电视机的旁边,一副让人不忍直视的悲惨样子。衣服被啄得破破烂烂,大腿还有肚脐等地方都裸露在外。 皱皱巴巴的甜甜圈盒子里空空如也。连点屑都没留。 “不管啥时候看你,你都玩得挺开心啊。” “……烦死了。我虽然失去了甜甜圈,但是入手了新的美味。” 坐起身的拉缇梅利娅怀里抱着的,是一只黑尾鸥。虽然它还挣扎着想要逃跑,却被紧紧地抱住。 “……你打算吃吗?那个。” “吃啊。虽然只抓到了一只实属遗憾,这娃儿就要作为一族的代表被我吃掉。阿七,今晚就吃烤全黑尾鸥啦。给我狠狠地宰了烧。” “黑尾鸥可以吃吗……” 眼眸湿润的黑尾鸥,像是在否定七日的话一样“咕喵”的微微地叫了一声。 污秽的天空中轰鸣回响,两人的头顶被黑影遮盖。向上看去,巨大的飞船横切天空而去。 在垃圾山的顶端不仅仅可以看到垃圾,还能看到海岸彼方的陆地。飞船所飞去的方向是高档住宅街,房顶相比较低的楼房栉比鳞次。纯白的电波塔如同繁荣的象征,没有侵染到天空的污浊,孤零零地矗立着。 而飞船飞去方向的反面的天空则非常污浊、沉闷。那里是工厂地带,成排的烟囱不断吐出雾蒙蒙的滚滚废气。一个个工厂相连,让人联想到某个巨大的基地。 夹在两者间的海湾上,浮着的这个宝藏岛,两方的成堆的垃圾都会向这里聚集。生活垃圾、工商业废物被不断丢弃于此的这个小岛屿,谁都不会想留意。 一手接收了所有沉淀的这个地方,谁都不会去看,也不会去相信。 那个地方就是被“宝藏岛”这个笑话一样名字所掩藏住的,垃圾弃置场。 刚为从鬼怒川那里抢来的香烟点上火的瞬间,一只手刀飞来,打飞了香烟的前端。 “喂,你干嘛……” 变短的香烟还叼在嘴里,七日瞪向拉缇梅利娅。 “不许吸烟。我们不是做过约定了吗!身体会被毒害的。” “……有做过吗?你说的那约定。” 拉缇梅利娅伸出小拇指立在七日眼前。 “我说做过就做过。还是说再做一次?拉小指立誓。” “才不要。” 七日“呸”一声吐掉香烟,迈出脚步。 而拉缇梅利娅追着他的背影而去。 “为什么人类会自愿去摄取毒物呢,真是令神费解。” “就算是毒,也是有好吃的毒的。” “那东西哪里好吃了。实在是无法想象这竟然是发明出汉堡包的种族所造出的东西 。” 两人向着宝藏岛的深处前进着。 住在这个岛上的孩子们一个接一个消失的事件,从数个月前就开始了。 在同一个地方,都已经有五、六个人相继消失了,因此警方应该更早考虑到祸津神出现的可能性,把祈祷士叫来的。 警察厅和祈祷士协会的关系很差。 这估计是因为根据事件发生的原因不同,处理的方法和管辖的范围都会跟着变化的缘故。这起事件也是同理,如果是人类的罪行那会作为连续失踪案,或是诱拐处理;但如果是有祸津神而引发的现象,那它就不再是事件,而是怪异现象。 这时管辖的范围就会由警察厅转交到祈祷士协会。所以只要不是有了十足的证据确定是祸津神的犯案,警察厅是不会想到把祈祷士叫来的。因为要是随意地把事件交给祈祷士,而犯人最后是人类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该把脸往哪里放。 这一次,警视厅之所以向祈祷士协会请求支援,是因为消失的孩子变成尸体被找到了。看到尸体的状态,才判断这起连续失踪案是怪异现象。 孩子是在垃圾堆里被发现的。 纵然是暴晒在烈日炎炎之下,那副尸体依然被冻得死死的。 随着进入岛的更深处,周围的垃圾也堆得越来越多。被丢弃在这里的垃圾多种多样。既有像木板、瓦砾之类一眼就看出是废弃物的东西,也有台球桌、居酒屋看板这样的东西。 在到的入口人声鼎沸的媒体还有警察也没有来过这一带。估计是在等祈祷士们的到来。在祸津神出没的地方,没有祈祷士跟着就走进来就是如此的危险。 “我说那些人类的孩子啊,全部都被冻起来了吗?” 走在七日身后的拉缇梅利娅看着从情报贩子那里得到的照片问道。 “不好说。现在找到的尸体只有一个。剩下了的还在神隐状态。” “那不就是说已经被吃了么。” “说不定呢。” 七日转过头,从拉缇梅利娅手里拿回照片。那是昨天被发现的男孩的照片。前鬓还有睫毛之类的地方披了一层霜,双眼闭得紧紧的死去。 “只是,这个尸体没有被吃过的痕迹。为什么就只有这个孩子没有被吃掉,而是被冻了起来?” 尸体完整的被冷冻。没有破损,连衣服都是失踪当天的原样。 “这还用问。先从好吃的孩子开始动口,这家伙是被轮在后面的。” 拉缇梅利娅挺起胸口。在风帽的上面,脖子被丝线系住的黑尾鸥坐在那里。 “祸津神也是会挑食的。即使是贪吃如我也一样。” “你有不爱吃的东西来着?” “纳豆!” “你不爱吃纳豆,那是因为那东西是腐败的对吧?尸体是被冰冻的,所以不会腐烂。……啊啊,原来是这样。” “没错。也就是说那是冷冻保存。它是先冻起来,在肚子饿了的时候吃。” “如果是有冰冻技能的祸津神,即使有将食物储藏的习性也不奇怪。……在这个岛上的某个地方,说不定还有其他的孩子被保存着。” “真好呀,冰冻技能。感觉一定很凉快。” “那家伙好像还会‘吖咪、吖咪’的叫呢。” 情报贩子整理的报告中,有这样的记载。 “有这样的报告。从岛的深处,传来‘吖咪、吖咪’这样诡异的叫声。” 有不少的证言。在孩子消失的时候,在一起玩的朋友们说出了一样的证言。说从哪个地方听到低吼一样“吖咪、吖咪”的叫声。 “吖咪、吖咪?这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英文的话就是yummy吧。就像是‘好吃’的幼儿用语。” “幼儿用的好吃?那就是‘好次’的意思?” 拉缇梅利娅倾斜着小脑袋,七日把自己过去所见到的外国孩子们的举止教给她。 “把两只手的手指按在脸颊两边,然后说‘吖咪、吖咪’。我是不觉得祸津神会用到英语就是了。” “那果然是正在吃着呢。嘴里不都在说好吃、好吃不是吗。” 拉缇梅利娅将停在脑袋顶上的黑尾鸥抓住,“你也很吖咪对吧?”说着,把脸拿上去蹭。“咕喵”、细小的鸣叫声颤抖着。 看来是打算把它活生生的带回去。要做成晚饭的话就把它快点杀了呀,七日这么说完之后,拉缇梅利娅回答说肉要新鲜的才好吃。 x x ——yuuu、mmmyyy。 太阳稍稍向西方倾斜,最热的时间段刚结束的时候。两人听到了仿佛使腹腔共振的低沉嘶吼声。七日停下脚步,侧耳倾听,搜索声音的出处。 “方向,你知道了吗?” “……估计是那边。” 拉缇梅利娅消除自己的气息向手指的方向前进。 两人已经进到小岛相当深的地方了。现在周围的垃圾比起塑料袋包裹的生活垃圾,铁架、木材一类的大型工业废弃物渐渐多了起来。由这些杂乱堆积而成的山上废弃物一根根刺出来,感觉马上就会崩溃塌下,看着都觉得危险。 两人在山脚看到了一个步调缓慢的人影在徘徊着。 “yuuum、mmmyy……” 身高将近三米的庞大身体,一大坨赘肉从腹部中被挤出来。光看背影就知道身材是多么肥胖。身体看起来明明那么重,而他的两条腿相比之下却很细,显得极不平衡。这到底是怎么支撑着那副身体的? 七日凝神细看。在他的臀部,长出一个类似兔子一样,圆滚滚的一坨尾巴。 宽厚的肩膀被黑尾鸥的粪便涂成白色。那样子给人保护神殿或是遗迹的石像,获得生命而在动的印象。 浑圆的眼睛中央长鼻子无力的耷拉下来,把他厚实的嘴唇都遮住了。 “那就是会冰冻技能的?” 在身旁的拉缇梅利娅向七日确认道。 “你看他的脚下。” 每当那祸津神的细腿迈出一步,地面就跟着被冻住。上面被盖上一层霜,但因为酷暑而又马上溶化。在祸津神走过的轨迹上,点点排列着湿润的足迹。 拉缇梅利娅向前走去。 “来吧,赶紧把他杀了就回家。今晚可是有好吃的在等着呢。” 然后就这样大步大步向前走。但是马上,七日就阻止了她,“不能去”。 “在找到那家伙的老巢前不许出手。” “哈啊?目标可就近在眼前的说?” “确实这次的委托只是退治那只祸津神,但如果有其他孩子被冷冻保存着的话,我想顺便也把他们找到。” “肯定都已经被吃干净了!赶紧杀了回家嘛。我肚子饿啦。” “你可真吵。别大声说话。你别啰嗦快点过来。” “……什么快点过来。我又不是狗。” “我知道,你是祸津神对吧。” “……你想咋样?命令我?” 拉缇梅利娅瞪着七日,一脸不爽。 “这可已经有二次了。今天,你两次对我下了‘不许吃’的命令了。还想命令我?来第三次?我记得这也是有做好约定的吧。你不会对我下命令。你应该是知道的吧。我啊,很讨厌被人命令。那可比纳豆还要讨厌……!” “不许吃人这也是做过约定的不是?今天早上的那个是在‘做确认’。” 拉缇梅利娅用手指指向走在远处的祸津神。 “那东西不是人类了吧。那我就去吃了他,现在马上。” “我说了,不能去” “所以说,别命令 ……” “这也不是命令,这是‘祈愿’。” “……。你向我这个喰神说‘祈求您,不要吃’?你这是把我看扁了吗?” 拉缇梅利娅无视七日的话,向祸津神的方向逼近。 但是马上又压住胸口倒地。 “嘎啊……!”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七日掏出了一个黄金色的荷包,将里面装的东西用指尖狠狠摁住。 “喂喂,你胆儿真大呀,竟然违抗抓着你弱点的人,你是想被我碾死吗?” “开什么玩笑……” 山脚的祸津神回头看过来了。虽然没有被发现在垃圾山阴影里的两人的身姿,但还是慢慢地向这边接近过来。 “那家伙来这里了。给我快躲起来。” “……给我去死。” 拉缇梅利娅呸一声吐出舌头做鬼脸,而七日则一点反应都没有。他把握在手里的荷包往嘴里送,一口咬上去,发出咯哩一声。 “库唔唔……” 施加在荷包上的攻击,就这样传到了拉缇梅利娅的身上。疼得满地打滚。七日冷眼看着那为剧痛而扭动的身姿,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给我快躲起来。……不再用心地‘祈愿’一遍你是不是就听不懂呢。” “……你可给我记好了……” 拉缇梅利娅摇摇晃晃地起身,窝身藏进垃圾山的背面。 将她的举动看完,七日也再次藏身。 愚钝的祸津神在两人所在的地方徘徊,向周围环视。 “yuuu、mmyy?” 不久又踩着迟缓的脚步离去,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也跟踪着其背影。 祸津神的走路速度缓慢。就算有障碍物在前也不提前躲开,慢悠悠地前行。用手来摸索着,确认是否会被绊倒,小心翼翼地绕过去。 在前方发现了一只消瘦的野猫,就从口中喷吐出吐息让其冰冻。 这就是可以让周围的东西冰冻的祸津神——冻神。 冻神将不再活动的猫揪起,但没有打算立刻就吃了它。他就像是在欣赏收藏品一样,出神地盯着被冰冻的猫。 “yummy,yummy。” 像是很珍爱它一般将其握在手心,继续迟缓的步伐。 七日皱起眉头。这是打算先冷冻保存,再拿回老巢吗?这果然和拉缇梅利娅说的一致,说不定老巢里真的藏有大量的死尸。 “……阿七” 之前一直沉默的拉缇梅利娅在七日的身边发出声音。 “那里有人类。” 七日朝拉缇梅利娅视线所指的地方看去。 于两人所潜伏的地方,相隔着冻神的斜对面,有着一位少女。蜷曲着身体,就和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一样,从阴影处窥视着冻神。 戴着和夏天的暑气不相符的飞行帽盖住耳朵。在少女的手腕上提着藤编的提篮。 “……那是在干什么呢?” 少女藏在被舍弃的佛龛后面,将手摆在胸口做着深呼吸。 在整顿好呼吸之后,她跳出来,来到冻神的背后叫道: “等一下,塌鼻子先生!”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依旧隐藏着身影,他们搞不懂那无谋的行为其中的意图。 “那孩子一定会被吃掉喔。但是你是不会去救她的对吧?毕竟这么做我们的跟踪就暴露了嘛。” 拉缇梅利娅笑嘻嘻地抬头看着七日。 “‘想要被吃随便你。’,本来是这么想的,但……” 但是那个颤颤巍巍地把提篮递出去的少女实在看不出是那样的自杀志愿者。 “那个……奶酪,带过来了唷。” 用圆圆的眼睛注视着少女的冻神,突然爆发出一声呐喊。 “yyiieeaaa——” 就像是用大手抄起手抓饭一样,少女被冻神抓住了。落下的提篮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对于祸津神来说,吃的东西就是指人类。 ——嘶嘶嘶嘶嘶嘶 大冻神大地将空气吸入。其双颊凹下去,胸部膨胀起来。那是“急冻吐息”他想要将少女冰冻保存。 主动上前有被抓的少女大惊失色,回望着冻神。就好像在表达自己没有预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般,两眼惊愕地大张着。 “……算了,看样子她是有隐情的。就试着和她谈谈好了。” “诶?” 七日将手放在挂皮带上的小刀上,抽出来的同时投掷出去。与此同时脚步也向前迈进。 小刀的刀刃刺进了冻神的眼球。 “ooohhaaaaa” “……受不了,真够烦的。” 与悲鸣一起吐出的吐息,将四周毫不区分地冻了起来。 七日躲开吐息,藏到冻神视野的死角。 然后顺势接住了从冻神臂腕中落下的少女。 四周就像是被冰冻住一般冷冽。这是放在自然界里所无法想象的急剧气温下降。 七日藏身在被舍弃的神龛后面,放下少女。 “……是、是谁?” “现在给我把嘴闭上。” 从困惑的少女身后伸出手臂,将其嘴塞住。七日从神龛后面将头露出去,窥探情况。 冻神正为了搜索少女而环顾着四周。那举止像极了笨手笨脚的巨怪(译注:北欧神话中的一种怪物,也是众多rpg游戏中的经典小怪)。那把脑袋转来转去的样子甚至让人觉得可爱。但他确实在向这边靠近着。 在通道的对面,依然能看到拉缇梅利娅的身影。 七日举起小刀,向插在拉缇梅利娅背后的废弃标示牌投去。 磅——。小刀击中目标,上面标示着“禁止喧哗”的标示牌震动着。 冻神做出反应,回头转向发声源。 发现了正举头看着高速振动的标示牌的拉缇梅利娅,释放出怒吼。 “emmmgaaaaaaa!” 气温变得更低,七日背后的神龛发出金属遇冷收缩的摩擦声。呼出的气变白渗入空气中,手腕中的少女牙齿打颤。 “……这可比预想中的还厉害呀。” 冻神将拳头垂向地面,朝着拉缇梅利娅的方向弯曲躯体,摆出身体前倾的姿势。那是短跑冲刺的起步姿势。 在其正面的拉缇梅利娅挺起胸脯,放出洪亮的笑声。 “如果你有本事让我尽兴的话你就来吧,看我不吃了你!” 看样子她斗志高昂。 七日从口袋里拿出荷包。他还没有放弃寻找老巢。把荷包放手里来回晃荡晃荡,向拉缇梅利娅发出“不许吃”的威胁。 看到这动作的拉缇梅利娅尖叫出来: “哈啊?那你这是让我如何是好啊!” “去、去”七日做出像是赶走野狗一样的手势给她看。这是在表达“给我把那家伙带上,爱去哪儿去哪儿”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 向着大声呐喊的拉缇梅利娅,冻神蹬开地面奔驰过去。 “蛤……!好快!” 仿佛至今为止的迟钝就像是骗人一般,冻神切开冰结的风,以迅猛的速度奔驰。脚边的瓦砾高高弹起,留下就像喷气机起飞一般的痕迹。 拉缇梅利娅就这么继续拽着黑尾鸥,一溜烟地逃跑了。 “你给我记住,阿七七七七七!” 垃圾山被冻神的庞大身躯削平,钢筋和铁屑等东西,在开始泛红的天空中飞舞。 不久,惨叫声带领着冻神的咆哮声,消失在了垃圾山的彼方。 x x 四周重返寂静之后,七日释放了少女。 让气温下降的元凶,也就是冻神离开之后,四周又取回了原先闷热。一会儿冷得让人发抖,一会儿热得像蒸笼。体感被混乱,淌下令人不适的汗水。 之前冻神所在的位置,红土被冲刺的脚步掀起了一大块。 捡起落在地上的螺丝钉,上面还留着扎手的冰冷感。 “……你到底,是想干什么?” 听到身后的少女的抱怨声,七日站起身来。 少女射向这里的视线中饱涵了满满的敌意。然而她的脸色发青,不见血色。 她的靴子被泥巴或者是油弄脏,但就被绑走的孩子来说,还是太过干净了。 “原本只是打算救你的,但现在不是了。看来你不是被冻神绑走的孩子呢。” “有回答你的义务吗?” “没有就是了。” 这名少女看起来应该还没有上初中。因为戴着飞行帽所以一眼看上去感觉更像少年,但是她穿着短裙。虽然有穿着打底裤遮掩住肌肤,但实在无法认为这是适合在垃圾山里瞎晃悠的装束。 “……哼” 少女从七日的身旁经过,走向落在地上的提篮。蹲下身子把散乱在地上的内容物一个个再装回提篮里。里面有苹果、火腿还有葡萄酒等等。 “你们才是,到底是来……。是来退治塌鼻子先生的吗……?” 少女又一次说出冻神的名字。 “你知道那只祸津神的事情吗?” “嗯,是知道,那又怎么了?” 少女站起身,注视着七日佩戴在腰上的军刀。 “那把剑……。你是祈祷士对吧!那你果然是来退治那孩子的!” “我有告诉你我的目的的义务吗?” “……没有。” 少女眉头皱起来,散发出更强的敌意瞪向七日。 “看来你是不想让我杀了他对吧?那只祸津神。” “……” 少女咬紧嘴唇,噤声不语。 七日叹了口气,放松精神。 “那么我们来说出彼此的条件如何。如果你把有关那祸津神的事情告诉我,我就说出我们的目的。那东西,和你是什么关系?” 少女稍稍犹豫了一段时间,把头抬起来。 “……塌鼻子先生他……是好朋友。” 好朋友。这用词还真有够可爱的。七日紧皱眉头。 少女断断续续的把话接下去。 x x 少女说,她的名字叫英海。今年十一岁。是小学的高年级生。 她是财团的千金。从出生就有钱、有权、有着光明的未来。但是身为千金大小姐,也有千金大小姐的烦恼。 在孩子们的失踪事件开始大约一年之前,英海开始频繁地造访这个宝藏岛。翘掉从幼年时就作为义务而被强加的钢琴课,独自一人来到这里看海,这就是开始的契机。 一开始还在把那些在宝藏岛的港湾附近玩耍的孩子们,蔑视为卑贱的穷人。但是每周不断碰面,被他们认出脸来,邀请她一起玩,甚至还被他们带到了他们的秘密基地里。 “是英海!喂——,英海——!” 每当英海在堤坝上现身,孩子们就会挥着手臂靠近过来。他们比英海还稍微小几岁,是住在这一带的贫困阶层家的孩子。 每次英海一来,孩子们就吵着“今天的点心是啥?”,眼里闪闪发光。 在来宝藏岛之前,英海都会往口袋里偷偷藏一些小点心。 被有写着英文的薄膜所包裹的糖果、色彩缤纷的进口巧克力等等。孩子们每次都十分期待英海带过来的点心。 英海也主动地将点心大方的分发给他们。每当被说谢谢的时候,都会沉浸于施以恩惠的优越感中。 为了回应他们“再来点儿、再来点儿”的呼声,她每次都不自觉地做出“下次再带来更甜的点心”的约定。 “英海!今天的点心呢?” “今天的可是不得了的稀罕货!” 那天英海一如既往,一边接受着期待的目光,将手伸进口袋里。从里面掏出来的是包装成一口大小的奶酪。 “哇啊!那啥啊?” 被塑料纸所包住的那个东西,因为看上去就像是一颗糖果,所以英海也就把它当做糖果带了过来。只要尝了一口,柔和的甜味就会让脸蛋酸软融化的高级糖果。从家里带来的这个点心,本来应该是像这样的完美的点心。 然而。 “呕恶,这东西臭了。” 不知道是谁这么说着,把奶酪吐出来。 难吃、好苦、三言两语的说着,孩子们把奶酪丢弃。 “别把腐坏的东西拿来呀”,其中一人如此责备了英海。“怎么会”英海急急忙忙地辩解道。 自己也试着咬下来一口。直到这时才察觉到这是奶酪。它并没有腐坏,不甜也是当然的,毕竟这不是糖果。 然而这里的孩子们不知道奶酪这种东西。那些以为是糖而将其放进嘴里的孩子们,大概是把它当做腐坏的食物了吧。 某个人做出“唔恶恶”的夸张反应搏得了伙伴们的欢笑。 “今天的英海不给力呀”另一个人做出这样的评价。 我犯错了。 搞砸了。 英海隐藏起自己的动摇,陪他们强颜欢笑着。 x x “难道不是应该发火吗?那个时候。” 七日向英海如此问道。 “英海才不会发火呢。端庄、正直、优美。既然生为历史悠久的大淀家族之淑女,就应当不辱其家名,举手投足都必须要符合大和抚子的标准。” “谁搭理你呀。在这种垃圾堆里,还大和抚子咧。” 英海在石油锅炉的边缘,将背挺得笔直正坐着。 脱掉飞行帽的这个少女,确实一副大小姐的样子。整齐的刘海儿,还有费心打理的黑发。即使有被泥土和油渍所沾污,仍旧感受得到其散发出的高雅气质。 好一位大小姐,长大了一定是不得了的美人。 所谓的大淀家是一个精英辈出的家系。一族经营着在战后靠石油进口业领导国家复兴的大企业。 她可不是应该在这种地方,像杂草一样盛开的花朵。 “你家里的人一定在担心你呢。” “那些大人物们,怎么会担心像英海这样的人!” 哼!英海高高挺起鼻子。这花朵生长得好不狂妄咧。 “父亲、母亲、祖父大人那些人,都讨厌英海。” “为什么?” “因为英海是‘大淀家的家耻’。” 使用出不像小学生的用语的词汇,英海继续吐着她的不满。 “祖父大人会担心的,就只有大淀这个姓氏。他是害怕英海给大淀的名声抹黑。你可看得出这是什么的痕迹吗?” 说着英海将双手伸出来。 在雪白的手腕上,留着像是被绑住而留下的红色印子。 “那些人,为了不让英海逃出去一直监视着我。如果不听话就会教训英海,要是成绩下降了,就让英海一整天,学习、学习!而且要是英海犯错了,就会掏出家伙来打英海。嘴里嚷嚷着‘身为大淀家的淑女’什么什么的。” “哼嗯” 英海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低下头。 “英海努力了,但总是不顺利。英海总是犯错,也总是惹祖父大人生气。祖父大人到底是想让英海怎么做呢?” “你自己想要怎么做?” “……不知道 ,不过” 英海紧紧握住摆在膝盖上的拳头。 “他一旦生气……英海就,觉得内心愧疚。”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吗。” “英海肯定是不适合做大淀家的淑女。因为在这里玩的时候,就不会像那样难过。” 英海没有说在宝藏岛玩得开心,而是用“不难过”来表达。她不是为了追求娱乐而来到这里,只是作为一个逃避的场所,她选择了这里。 而和祸津神相遇,也正是她逃避到这里的某一天的事情。 x x “一——、二——、三——、四……” 躲猫猫开始之后,孩子们分散开来。 为了远离当鬼的孩子的声音,英海也跑了起来。 大伙儿纷纷在自己想到的地点藏身。而这垃圾弃置场正好是不管哪里都能成为好的藏身所。像是巴士的车底、看板的背面,藏在壁橱里的孩子让同伴帮忙关上了扇门。 英海寻找着谁都没发现过的新藏身所,走进瓦砾之中。 沿着地平线排成一列的电线杆,受到逆光方向照来的夕阳伫立着。附近的工厂传来撞击产生的金属音,锵——锵——,英海独自一人走着,声音盘旋在她脑袋的正上方。 英海在电线杆的底下找到了被舍弃的冰箱。 把手放在门上,费劲将其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应该可以轻易地装下英海整个人。 然而,有着令人生厌的潮湿臭气。 “藏好了吗——”听见远方传来的声音,还在犹豫的英海慌慌张张地大声回道:“还没有——” 进入冰箱的内部蜷曲膝盖,关上冰箱门之后,内部被漆黑所笼罩。 只能隐约听到远方的金属音,外面在发生什么不得而知。 “……好了哟——” 英海嘴里嘟哝着。十秒、二十秒。过了一会儿之后换更大的音量: “好了哟——!” 黑暗中,英海一动不动地等着。 但是不管等了多久,冰箱门都没有被打开。终于内心变得不安起来,英海想着看看外面的情况,将门向外推。但是从里面推向外的这扇门十分沉重,纹丝不动。 “咦?怎么会” 不管怎么踹、怎么敲,门都不见开。 英海内心焦急,喊声也逐渐变大。来人啊,快把它打开,快找到我。 在狭小的空间里腿都伸不直。这个被黑暗笼罩的冰箱里十分闷热,汗水涔涔渗出。 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呼吸,一点一点变得困难。 “大家,都已经回去了么?来人呐!” 谁都没有找到她。说不定会这么渐渐被忘却,干渴而死。一旦这么想,心脏就像是被揪住一样痛苦。 真不应该藏在冰箱里面这种地方。 我又犯错了。不吸取教训,又一次失败了。给大淀家抹黑,祖父一定幻灭了吧。本应该是不得不做到完美的大淀家淑女,竟然会落得这样不争气的死法! 英海强忍住眼泪,用力咬住嘴唇。 就在这时。 嗡—— 冰箱忽然发出马达的声音,英海环顾周围的黑暗。在后颈感受到冷风。冰箱里的温度慢慢下降,汗水也跟着消失。 突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某个气息,踏破瓦砾,向这里靠近。 是来找自己的某人吗?但转念一想,总感觉不是这样。放轻的脚步声中听出焦急,感觉就像是在警戒着周围。 如果不是那些孩子们,那又会有谁在这种垃圾弃置场里呢。虽然不知道答案,但肯定要比变成干尸死在这种地方要好得多。于是英海敲打冰箱门。 “来人呐!那边的人!可以请你开一下冰箱门吗!” 就这样门被打开了。 “……!” 英海倒吸了口气。 从门缝中窥探里面的小脸,不是属于人类的东西。 脸有着滑溜溜的圆形轮廓,上面的眼睛就像画上去的两个点。涂着粘液一样的身躯在夕阳光照下闪闪发亮,在其脸的正中央,大鼻子无力的耷拉着。 身高不高,最多也就是刚顶到英海的腰间。 嘴巴在鼻子下面,嘴角长长地上下分裂开,延伸到耳边。它的嘴唇两端慢慢向上咧开,这才察觉到这个奇妙的生物其实是在笑。 ——祸津神。 英海知道这种存在。 自古就栖息于这个国家,给人招致灾祸的存在。“要是发现了祸津神,就要告诉附近的大人哟”。在学校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叮嘱一遍,不得看它,不得碰它,因为它会吃人。 “呀!” 祸津神把鼻子凑近冰箱门的缝隙,把门打开。 英海尽力将膝盖蜷曲,将背挤进冰箱深处。但是不管再怎么蜷缩,在狭小的冰箱里是无处可逃的。 嗅嗅、嗅嗅。鼻子发出吸气声,祸津神接近过来,然后猛地跌倒,扑倒在英海的膝盖上。 “呀啊” 倒下的时候,巨大的鼻子紧紧贴在英海的肚子上,咕噜咕噜地扭着。 “这、这是干什么嘛……?”、 看着这只祸津神现在的样子,就像是一个幼小的孩子。 嗅嗅、祸津神鼻子发出声音,嗅着英海的体味。就像是在描字帖一样,她的颈项、她的胸膛、她的指尖,都来来回回嗅着。在最后,鼻尖停留在了她的口袋上, “……你是想要、奶酪吗?” 英海用手掌捧着奶酪,祸津神深深地嗅着味道。 英海把包装打开,把奶酪递给它。祸津神把鼻子紧凑于指尖所夹住的奶酪。咔叽咔叽地用门牙咬出声音,但是却怎么也够不到奶酪。 “是鼻子太碍事了吗……?” 英海颤颤巍巍的伸出食指,用指甲拎起下垂的鼻子。嘴巴咧得那么大,而一排门牙却出奇的小。 把奶酪放进它嘴里。祸津神微微动着下巴,咀嚼着奶酪。 不久就咕咚一声咽下,抬头看着英海,嘴角咧开高高上扬,露出亲昵的笑脸。 x x 英海和祸津神在能够看到海的岸边坐下。 那之后没多久,夕阳西下。只有不可靠的煤油灯挂在电线杆上,照亮寂寞的黑夜。 被废气污浊的天空看不见繁星。顶多就能见到一两颗微弱的光点。 这座为海浪声所包围的垃圾岛,就像是在息声潜伏着。俯视大海,黑暗无边无际地延伸。 “夜晚的大海,感觉就像冰箱的里面一样。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你可知道这叫做什么吗?这就叫做‘深渊’。” 英海轻声说着装大人气的话,在她身边的祸津神抬起脸看她。 “所谓的深渊呢,可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吞噬殆尽。无论多大声地叫喊、伸手求助,一切都会吞噬殆尽,然后就此消失。……我可害怕了。像在这样的时候,就必须要有一个人在身边紧紧握着我的手才行。” 祸津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英海低垂的侧脸。 “……你是要笑话我吗?那可真的很恐怖的。” 祸津神那和缓的表情,英海觉得那是在笑话着自己。 双手怀抱着弯曲的双膝,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小声说着: “英海再也不会进冰箱里去了。” 海峡的对岸就是工厂地带了。工厂在晚上也不见歇息,继续运转着。其上空即使到了现在也朦胧地被照亮着。缺乏光亮的这边,就像是被割舍去了一样。 一阵海风吹过,英海伸手按住头发。 “你一直都住在这种地方吗?” 就算问出口也不见回答。 虽然会对声音起反应看向英海,但这个祸津神好像不会说话。 “……你也是,独自一人吧。难道不寂寞吗?” 英海把奶酪摆在土丘上。 祸津神像是期待已久一样伸出手。 对祸津神为拆开包装纸而奋斗的身姿看不下去了,英海夹起一个奶酪、然后像是打开糖果包装纸一样,拉扯塑料纸的两端,包装纸打开了。 “像这样做。” 祸津神有样学样,把包装打开。漂亮地打开后,它开心的笑着将奶酪送进嘴里。 “我的名字是英海,你呢?” 祸津神抬起头。圆溜溜的眼瞳和厚嘴唇。还有那无力下垂的鼻子。就像是在愣怔。 “……真是的,就连名字也没有。英海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可好?” 英海脑中想象着祸津神的回答,继续在独角戏。 “也是啊。看你那鼻子是那么的迷人,就叫你‘塌鼻子先生’好了。” 祸津神将手伸向了第二个奶酪。每当它一动身体,那鼻子也噗噜噗噜愉快地晃荡着。 “……没事,要说谢谢的反而是英海这边呢。因为塌鼻子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只要你喜欢,奶酪爱吃多少都给你。” 英海将脸垫在怀中的膝盖上。意识朦胧地注视着塌鼻子先生摇晃的鼻子。 “塌鼻子先生真是温柔。英海的朋友们谁都不肯吃呢。” 在没有月光的夜空下,英海独自一人呢喃着。 “……英海,犯错了。” 煤油灯的灯光照着祸津神,在赤土上拖出一道阴影。 不知道它到底听没在听。呈放射状延伸的黑影伸出手索求奶酪。 “英海可什么事情都会。就连钢琴,也在关东大会上拿下了第二名。插花也会,别看英海这样,空手道可是很拿手的……但是,即使这样,也远远不够。” 既然生为大淀家之女,就远远不够。 “要说大淀家之女,就必须是完美的才行。不可以有一点疏失。其实像这样屁股直接坐在地上说话也是不允许的。你可懂了?” 猛地把食指弹出来,像是在对祸津神说教一样说道。就像每天,别人对她做的动作一样。 “……但是英海就是做不到那样。没办法回应那样的期待。所以那些朋友们中也没有人来找到我。……我是孤独一人。” 英海的声音一点点变小。 就像是在对人告白自己的秘密一样,轻声向祸津神呢喃道: “……英海、肯定不存在才好。” 接着,它抱住膝盖的手的手背,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英海吓了一跳,把手抽开。 是不知不觉间站到身边的塌鼻子先生碰到了英海的手。 “……怎么了?吓英海一跳……” 英海感到迷惑,塌鼻子在她的身旁再一次一屁股坐下。 感觉默默咀嚼着奶酪的塌鼻子是在这样说着: ——对了,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好办法?是什么?” ——我们成为好朋友就行了。 “和你……?但是你……是祸津神不是吗。” ——这有关系吗?区区这点事。 塌鼻子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望着英海。 ——要成为好朋友,是人类是祸津神,这有关系吗? 这样啊!英海醒悟了。在刚才,这个祸津神正是想要握住自己的手。它愿意留在自己身边。——我就快要这么消失不见。留在如此吐露丧气话的自己身边。 “……谢谢,塌鼻子先生。” 英海颤颤巍巍地把手伸出。这一次是由自己,触碰到了塌鼻子的冰凉的手。 “……你说的真对。我们……是可以成为好朋友的。对嘛。我们都是孤独一人,一定可以成为要好的好朋友!” ——这个祸津神也一定很寂寞。英海这么想到。和被舍弃在冰箱里的自己是一样的。没有月光的夜空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在这样的夜里,倘若不是有人握住自己的手,一定会消失不见。 英海将塌鼻子的小手握在手心。 “你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人了。由英海来握住你的手。” 塌鼻子不作回答。 只是一边回望着英海,一边用抽空把奶酪放入嘴里。 “……好吃吗?” 这么一问,塌鼻子就摇晃鼻子,“吖咪”第一次发出了叫声。 在盛夏的夜晚所触摸的塌鼻子的手,冰凉的触感令人心怡。 为了给塌鼻子准备食物,英海比以前更加频繁地造访宝藏岛。 但也因为频率的增加,她的行为也被其家人所得知。 祸津神的存在虽然隐瞒过去了,但英海陷入了身受软禁的状态。 不管是用力敲打门,还是大声谢罪,严厉的祖父都没有还她自由。只要一把她放出去就会跑去垃圾场的孙女,又怎么可能会还她自由呢。 英海内心万分焦急。 再这么下去,重要的好朋友就会被饿死。无论如何都必须前往宝藏岛。然后,终于等到了一个下雨的夜晚。带着装有食物的提篮,英海从二楼的窗户逃出去了。 在下个不停的大雨中,宝藏岛显得比以往更加寂静。 英海沿着泥泞的垃圾路上小步幅跑着。溅起的淤泥粘附在靴子上。大雨淋湿短裙的裙摆。但是英海已经没有余力再去注意这些事情了。 ——必须快一点儿赶过去。这一使命感占据了她的内心。快一点过去,把饭带给它。为了告诉它,它不是孤独一人而握紧它的手,呼唤它的名字。 “啊咧……?” 放在过去英海藏身的地方的那台冰箱不见了。煤油灯悬吊在电线杆下,映照出拖行冰箱留下的痕迹。 沿着那如同车辙一样的痕迹,英海走向岛的更深处。 英海在确认脚边足迹向前走的同时,脑中忽然闪过一个疑问。那冰箱又大又重。小身板的塌鼻子要搬动应该很困难才是。那么如此大的东西,到底是谁把冰箱拖走的……? 嗷呜——、嗷呜——。听到混杂于雨声中的犬吠,英海抬起脑袋。 在被废弃的大巴里,敞开的门后的阶梯上,一直干瘦的狗坐在那里。 “哦呀,你是在这里避雨吗?” 即使是坐着也有英海胸口那么高的大型犬,它的双颊皮肉松垮下垂,肋骨的形状凸显出来。这只狗说不定已经老了,可以看出它生活的艰苦。 英海接近它,老狗对其提篮表现出兴致,鼻子一抽一抽的翕张。 “你可是肚子饿了?” 这是为了塌鼻子带来的东西,不过也不能放着这只狗不管。英海从提篮中拿出面包,掰下一块喂给狗。 “可以让英海也在这里避一会儿雨好吗?” 把伞撑开,在老狗的身旁坐下。 “可以请教你吗?请问有没有见过祸津神?是个大概这么小的孩子。” 老狗不作答。将面包咽下之后,像是要更多一样,将脸凑向英海的提篮。那抽动鼻子的动作,和索求奶酪的塌鼻子有几分相似。 “我只能再给你一个唷?因为这可是塌鼻子先生的东西。” 英海再掰下一块面包。 就在这时,鼻尖突然捕捉到一丝异样的臭味。就像是肉腐烂了的恶臭。像这样强烈的臭味,即使在这个垃圾弃置场中都没有闻到过。 这臭味是从大巴的里面飘来的。 “……这个臭味,是什么呢?你可知道?” 英海站起 身来,走上阶梯,向车内窥探。 在大巴的深处,有谁正横躺着。但是周围黑暗,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内心虽然还有踌躇,但是好奇心更胜一筹。英海战战兢兢地踏出步伐。 一片漆黑的大巴里面感觉凉飕飕的。被淋湿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沙啦沙啦,雨点打在天花板上的声音敲击耳膜。 手所摸到的座位板太过冷冽,于是她“呀”一声把手抽开。明明是在大巴里面,座椅却湿漉漉的。 英海眯细眼睛,注视着座椅深处的影子。 “是睡着了吗……。这里应该不会是您的住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车窗外骤然一闪。雷光照亮车内。 就在那短短一瞬,英海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 “……!” 英海所努力向其搭话的对象,是躺在座椅上的狗和猫的尸体。内藏被撕咬,骨头被抽出来的残骸。其中有许多都是头骨被拧断,断成碎片,不见原形。 英海才发觉,自己正站在一个多么不得了的地方。 从吊环上有肉片垂下来,在地面上满是猫的头骨滚动着。刚才触碰到座椅的手,被漆黑的血所浸湿。 这里,就宛如冰箱的里面。 隔了片刻,宛如劈开天空般的轰隆声鸣响。 英海爆发出尖叫,屁股着地地倒下。要快逃出去。快点从这里逃出去。而在这时,她才察觉到在入口的老狗在激烈地吠着。 爬上阶梯的狗从车里面向外嘶吼着。这明显是在威吓。就像在为恐惧所颤栗一样,吼叫的方式非比寻常。 英海看见体型巨大的男子走进车内。车体被压得倾向一边,晃动着。 英海就这么趴在地上,钻进座位的下面藏身。从座位的椅脚间窥视外面。 男子伸长手臂,将吼叫着的老狗抓住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来。 然而年幼的英海不可能拥有拯救老狗的手段。 嗷呜呜,狗的叫声从威吓变成了悲鸣。巨大的身躯握住老狗的头和尾。而后把两边一气向外扯——咯哩! 头骨断了,叫声止息。 “!……” 英海用颤栗的双手摁住嘴,拼命将要出口的悲鸣咽下去。 男子俯下身,啃咬死去的狗的腹部。 沉闷的咀嚼声在车内奏起回音。 英海的颤抖停不下来。无法抑制牙关打颤,就狠狠地揿住下巴。屏息等待着男子离开。 但是结束用餐的男子站起身,却走向了大巴的深处——走向了这里。 叽——叽——,每当男子迈出一步,大巴就发出声音上下晃动。 近在英海的眼前,男子的脚踏下来。与被扯开的老狗的眼睛对上了。舌头耷拉在嘴边,不再拥有意识的眼瞳大大地瞪出来。 双手揿在嘴上不动,英海两眼紧紧闭上,就连呼吸都停止了。 巨大的身躯没有察觉藏在座椅下面的英海,继续走向大巴深处。 一个提篮就落在后排座椅的扶手上。是英海落失的。男子把提篮捏起来,用鼻子嗅起里面的东西。 这时又一道雷光奔走。男子的身体被照亮。圆形轮廓的身影闪着浑浊凝滞的油光,在其脸上的正中间,鼻子无力的下垂。 虽然它的体型膨胀得巨大,但英海依旧看出来了,这个怪物是曾几何时那可爱的好朋友——塌鼻子先生。嗅嗅、嗅嗅,嗅着提篮的举动也还完整地保留着原先的影子。 就连杀死狗时拽脖颈的动作,也是那时英海教它打开奶酪的方法的延伸。 “yummy……” 塌鼻子用低沉、粗野的嗓音叫着。然后面部扭曲,浮现出笑容。 从英海所藏身的座椅下到敞开着的大巴出口是一条直线。要逃跑就只有现在。英海下定决心了。塌鼻子正沉迷于提篮的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 挤尽浑身的勇气,从座椅底下爬出来。 绝不向后回头,为颤栗的膝盖注入力量,一味地直线奔驰,就像摔下去一样跑下阶梯。 “yuuuummyyy……?” 感觉从身后传来了声音。 雷声轰鸣。英海登脚踉跄,好几次差点跌倒了。而每当这时就咬紧牙关,只是向前、一味地向前跑。背向大巴,笔直地向着来时的道路。 心脏的鼓动让令胸口苦闷。 不得看它,不得碰它。被灌输的这一准则,事到如今才回忆起来。那东西散播灾祸的祸津神。那东西会吃人——。 被泞淖绊倒脚,狠狠摔了一跤。 感到恐惧回头一看,那里是垃圾山与垃圾山之间的狭窄泥路。黑暗的夜路,一盏盏煤油灯点与点间排成线。望不尽其穷尽。 黑暗,它无边无际的延展。就如没有月亮的黑夜之海。就如令人窒息的冰箱内部。从无底深渊中,传来孤独者的叫声。 ——yuuuummyyy…… “不要……” 英海榨出身体的力量站起身。而后继续专心于逃跑。完全不能放心。无论在哪里回头都只能望见黑暗。总觉得那个祸津神,即使在现在也依旧追向自己。 总觉得那个叫声,也是在寻找着自己。 缭绕在耳边,久久不消散。 x x 即使承受着七日的视线,英海也毫不动摇地讲话继续说下去 “就在昨天晚上,在祖父读的报纸上,得知了宝藏岛上的神隐事件。” 宝藏岛上玩耍的孩子们一个个消失的事件,就是在英海逃回去之后不久发生的。这个事件被大举报道出来的时间,也正是尸体被发现的昨天。 “我觉得是因为只靠猫和狗渐渐的没办法满足……所以塌鼻子先生才会去袭击小孩子们。毕竟它的身躯变得那么大了。” “那你也应该明白危险性也跟着变大了吧。为什么又跑过来了?” “必须要让它住手……英海是这么想着。” 英海支支吾吾地回答道。这说法,也像是在说“我也明白这是无谋之举”一样。自己的微弱声音是不可能传达给成长得如此之大的祸津神的。估计是回想到在刚才快被杀掉这一点了吧。 “那东西是‘冻神’。依代大概就是冰箱吧。” “依代……?” “就是孕育出祸津神的东西。要说的话,就像是它们的正体。” “……那么塌鼻子先生,就是冰箱的神明咯。” “别把那东西叫什么‘神明’。有人不是把冰箱和电视机、洗衣机放在一起,叫成‘三样神器’而崇拜它们嘛。就是因为‘神明、神明’的推崇它们,所以才真的诞生出神来了。” 见话题结束,七日站起身,根据所做的约定,把自己的目的说出来。 “我来这里,是为了斩杀在这个岛上住着的祸津神。” “……斩杀塌鼻子先生,对吗。” “啊啊。因为有人委托我了。这是我接的工作。” 英海也站起来,以要一口把人吞下的气势,把身体凑上前: “但是只要跟它说通了,一定不会再袭击孩子们了。英海认为它会理解的。因为我们是好朋友。那孩子也一直在找英海。” “那是你自作多情。现实是,就在刚才,它袭击你了。” “但那是,事出突然,英海觉得塌鼻子先生也是被吓了一跳,所以……” 英海说着,可是话说到最后,语调越来越弱。 “就算这样也与我无关。我只是执行‘杀了它’ 第二话 歌神 叮铃。温湿的夏夜之风吹响风铃。驱蚊线香的烟摇曳着。 这里是距离市中心有着相当距离的农村。在其边缘,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所住的日式住宅建在那里。在战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中一直是没人住的破房子,是七日买下了它,建在不算太高的山丘上的这座住宅从房屋群中孤立了出来。 不过七日却看好这一点。如果不爬上漫长的碎石坡道就到不了的这座住宅,其周围不存在恼人的喧嚣和麻烦的人际交往。 虫鸣以夜的静谧为背景奏响。被树林包裹的这个住宅,悄然声息。 七日穿着浴衣就在套廊附近的私人房间里,背靠着柱子小寝着。 灯开着不关。文库本从垂在一边的手上落下来。 拉缇梅利娅则在他的正上方——天花板的背面。 ——嘻嘻嘻……。就算是你,在自己房间里还是会露出一身破绽呀,阿七。 从天花板上钻开的小洞里俯视着阿七的身姿,拉缇梅利娅脸上浮现出扭曲的笑容。至今,已经好几次趁着他睡着偷袭过,但每次不是打开扇门的声音,就是地板的吱嘎声,只要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七日都会有所察觉,醒过来。 而每当这时,拉缇梅利娅就会被军刀斩伤。 虽然现在军刀依旧在七日的身边,但是对于突然从天而降的刺客,又怎么可能有反抗的机会!下落的速度,远远凌驾于拔刀的快速。 所做的准备是万无一失的。而且今天的“武器”,也是花心思挑选的。 普通的刀刃没有赢过。关于武器方面的使用,对方是一等一的高手。大多数的情况都是被七日夺走,最后被反过来用在自己的身上。所以这次的武器是难以夺取的东西。 就是开水壶。在里面还灌满了滚烫的开水,所以除了把手之外,没有能下手的地方。一开始靠奇袭让他吃上一击。然后乘隙把军刀扔远。对付手无寸铁的七日的话,就有十足的胜机。 屏住气息移开天花板的一块板,拉缇梅利娅贼溜溜地探出头来。 摆好开水壶,向着七日的头上飞身跳下。 “给我被水烫死吧……!” 然而七日一瞬间就睁开了眼。 “哈……!?” 迎面挥来的开水壶被七日躲开,砸在柱子上,开水四溅。 “……好烫!” “烫死啦……!” 飞洒的水沫溅起,两人都皱起脸。 七日向躺在身边的军刀伸长手臂。但是出其不意的拉缇梅利娅振作得更快。 “休想得逞!看我哒!” 用脚踩住军刀,然后将其踢飞滑向七日手够不到的地方。 “啧……” 对着想要站起身的七日的脑门,开水壶再一次挥下来。 七日抓住拉缇梅利娅的手腕,防止了开水的强袭。 “没搞错吧,为啥是开水壶!?” “才不是普通的开水壶。因为里面可灌满了开水……” 拉缇梅利娅扭动手腕,倒水口一点点倾斜。 “这已经是单纯的找茬了吧……!” 扭转身躯躲开洒下的开水,七日站起来,放出扫荡腿。 拉缇梅利娅跳起来躲开身后袭来的踢击,在着地的同时将开水壶投掷出去。 “吃我一记!这可是抓哪里都烫手的开水壶!不可能接得住——” 七日走上前,将手指插入,勾起开水壶的把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接住了。 “什——!?” 接着向着拉缇梅利娅踢出一脚。 “咕呼”腹部受到冲击的拉缇梅利娅被踢飞出套廊,在地面上翻滚。 走下套廊的七日将把手作为轴心,“咕隆咕隆”地旋转,以此消去原来的惯性。 “你做得到吗?” 说着七日扔出了开水壶。 “你小瞧我?你做得到,那我又有什么做不到的……!” 拉缇梅利娅凝神注视着开水壶的把手,打量着出手接住的时机。猛地——砰,回转中的开水壶上,插着被投掷出来的小刀。 “欸……?” 从被插出的洞口漏出开水,从拉缇梅利娅的头上浇下去。 “呀啊啊啊啊!好热,好烫啊啊啊啊!” “给我被水烫死,蠢货。” “你卑鄙!你一直都是这样,真卑鄙!” “这是趁人睡着来偷袭的家伙说的台词吗……。你,今天早饭就饿着吧。” 七日把话撂给在月下哀嚎打滚的拉缇梅利娅之后,旋踵而去,回到房间里,发出用力关门的巨响。 x x 每次拉缇梅利娅实行暗杀,七日就不给她做饭。 这也是和遭到反杀配成套餐的风险,无法避免。 迎来没有早餐的早晨,拉缇梅利娅将脸整个摁在厨房的桌子上。 头顶杂乱的头发,下身就只有小裤裤一条。大尺寸的t恤代替裙子穿着,这是睡觉时的打扮。上面镶着小猫插画的t恤是她中意的宝物,但这不代表穿着它,就能满足拉缇梅利娅的空腹。 “哈啊……。喰神竟然不吃早餐,‘那你说我算是什么神呀?’的感觉有没有。你说对吧,黑尾鸥。” 忍耐着空腹,将勺子插入小碗里,缓慢的将里面的东西搅拌着。但可惜这不是给自己吃的东西。是给在桌子上蜷缩成一团的黑尾鸥吃的。 “咕喵……”被绷带包裹的黑尾鸥无力地回答。这是拉缇梅利娅为了食用而抓来的,叫声像猫一样的鸟类。 之前被以为死翘翘的黑尾鸥。实际上,是受到“换装升格”之后的拉缇梅利娅所放出的冷气影响而进入冰冻假死状态,在七日正打算起刀放血,而将其摆在案板上的瞬间,恢复了呼吸。 ——既然复活了那它就还是新鲜的!拉缇梅利娅这么兴高采烈说着,“那就快宰了它!”这么催促七日烧饭。但,她在菜刀高高举起的时候,又“再等一下!?”这么喊道。 “……仔细想想,这家伙直到刚才一直都是死的对吧?那么它真的新鲜吗?” “既然是死了,那就是‘死得正新鲜’,吧……?我也不知道就是了。” ——既然好不容易复活了,我想在它最好的状态下吃了它。拉缇梅利娅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在它成为最最新鲜的状态为止,就这么看护它。 黑尾鸥现在还飞不了。翅膀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就连站都站不稳。脑袋被手织的围巾固定住,模样惨淡。 拉缇梅利娅满心献身精神,将勺子送向黑尾鸥的嘴边。在脑海中想象的不是它恢复健康、展翅翱翔的未来,而是它在盘子上被整只烧烤,油香四溢的身姿。 “你可要变得肥嘟嘟、香喷喷的才行哟?黑尾鸥。” 用指尖轻轻地戳着黑尾鸥小小的额头。 “叫你‘黑尾鸥’总觉得不太可爱呢……。是不是应该给你起个名字呀?” 然而拉缇梅利娅从来没有给谁起过名字。到底该怎么起名字才好呢?她一边盯着默默活动的鸟喙暗自思考着。 咕呜——,肚子叫了。 “……有那么好吃吗?这个” 拉缇梅利娅俯视这个由七日准备的小碗。粟米和麦子在里面碾碎,怎么看都是十分难吃的饲料,但黑尾鸥却吃得津津有味。 拉缇梅利娅不做声地将勺子送向自己嘴里。却又马上(≧e≦ )地吐出来。 “啥呀这是,超难吃!这可不行,黑尾鸥!你必须得吃好吃的东西才行。有朝一日,你可是要变成我的盘中餐的!” 拉缇梅利娅蹴席而立,打开冰箱门。 和之前看过的一样,里面只有蔬菜,没有鱼也没有肉。 “黑尾鸥,卷心菜吃不吃……?” 拉缇梅利娅不怎么爱吃蔬菜。但是鸟类说不定会喜欢。与其喂它吃那么难吃的饲料,感觉喂它吃卷心菜说不定能让它变得更美味。 拉缇梅利娅拿出对半切开的卷心菜,紧接着发出“哇塞!”的尖叫。她在冰箱的深处发现了布丁。 是一只手掌心大小的小布丁。她将布丁端至目光水平,从各种角度仔细端详。 在盖子上,映着“浓醇焦糖(caramel)布丁”。透着奶黄色泽的丝滑胴体收纳于玻璃容器中,在其顶端覆盖着焦糖酱绽放出迷人光泽,看到其色彩就能想象她会有多么甜美。 “……那家伙,是打算背着我偷吃哈!” 看着看着双颊自然地缓和。咋看之下是一个很高雅的布丁。一定是高价的好货不会错。然而只要她被喰神发现了,那就逃不了被吃的命运。 用手指夹起盖子一端的瞬间,骤然,脑海中闪过军刀明晃晃的白刃。 要是擅自偷吃的事情暴露了,会有怎样的下场在等着她呢……。 “……呜呜。难道喰神还得忍着不吃吗?那岂不是自我否定吗……?这可是哲学的问题。” 搓揉着咕咕叫的肚皮,拉缇梅利娅这样小声说着。干脆做好遭遇悲惨下场的觉悟,心一横把她吃下去。这个布丁,到底有没有不惜付出如此代价也要吃的价值呢?要是不怎么好吃的话,岂不就亏惨了。 “好甜好好次!” 在烦恼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动了。 “哈!”拉缇梅利娅缓过神来。何等恐怖的布丁啊!布丁在舌尖融化,绽放而出的甜味是那么的雅致,斯文,但在与微苦的焦糖酱融合之后,容貌焕然一新,吐露华美而浓郁的甘甜。 “哈哇啊~。老甜了啦~” 拉缇梅利娅用手托住快要融化耷拉下来的双颊。之后继续摆动勺子。在最后留下了稍微大一点的一块,她决心要将其和在容器底部残留的焦糖酱一起享用。把杯子举起,在正要张大嘴巴的时候,“——咯啦”厨房的门被打开了。 “来工作了,拉缇梅利娅” “啊” 嘶溜溜,布丁滑进了拉缇梅利娅的嘴里。拉缇梅利娅就这么看着七日的脸,将浓厚的甜味品味到最后一刻,把变成空壳的容器扔掉。 “……呼。来吧,我没问题了。” “来吧,来削我啊!”就像这么说一样,拉缇梅利娅将双臂敞开。 “无论是揉捏我的依代,还是用剑尖刺我,你尽管做就是。反正今天,我随便你怎么整我都行。” “……” 七日默不作声,将手架在军刀的刀柄上。拉缇梅利娅她注意到了。他的视线落在桌子上。落在于桌子上窝成一团的,黑尾鸥上。 在刀被拔出来的瞬间,拉缇梅利娅跳了起来。 “呀啊!等一下为啥是黑尾鸥!?” 在黑尾鸥接触到白刃的间不容发之际,拉缇梅利娅把它高高抱起,抗议道: “你想吃了黑尾鸥吗?只有这个不行,你太没人道啦!” “你闭嘴。你吃了我宝贵的东西。那我也要吃你宝贵的东西。” 七日掏出金黄色荷包,狠狠握紧。 “咿嘎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苦闷地挣扎,双膝跪地。 她将呆然若失的黑尾鸥滑出走廊,拼命地让它逃走。 然后抓住追赶黑尾鸥而走出走廊的七日的脚腕。 “对不起,我反省了。我绝对不会吃布丁了!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嗯!” 七日手上用刀柄一下又一下地殴打拉缇梅利娅,把这句话撂给她: “午饭你也饿着吧。” 再这么下去就要饿死了。感受到生命危机的拉缇梅利娅使出了最终手段。她偷偷地将七日房间的隔扇拉开了。 拉缇梅利娅她知道,那个喜好甜食的男人,抽屉里藏有装点心的盒子。在深底的桐木盒子里,有巧克力,糖果等不同种类的点心。 “哇塞塞!” 但是有被发现的风险,所以偷出来的,只有四根相比较而言不容易掌握数目的棒棒糖。她马上将其中一根含进嘴里,鼓胀着脸颊,深深叹口气。 “哈啊……” 身为堂堂喰神的自己,竟然避开他人的目光偷食儿吃。 只是舔舔棒棒糖是不能充饥的。——在这次的工作里吃祸津神算了。拉缇梅利娅如此暗忖着,咬碎嘴里的棒棒糖。 x x ——要吃这家伙,现在不正是好机会吗? 拉缇梅利娅横躺在车的后排座上,瞪着驾驶席上的七日。只要从后面把那喉咙撕开就行了。但是,现在没有吃早饭和午饭的状态,真的还有胜算吗?而且最重要的是,要是失败了,就连晚饭也得饿着。 ——应该在让他给我烧了晚饭之后再杀他吗……。呜呼……好想吃汉堡包啊……。 瘫软无力地翻过身,仰视车窗外面。电线杆一根一根飞速地流转逝去。 一离开市街,天空就变得浑浊。“那都是不停被排放出来的废气的错”,在过去七日有这么说过。他还说在自己还是孩子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天空比现在更高,更辽阔。 厌倦了满是工厂的风景,拉缇梅利娅将脸深深埋进风帽中。 “呐,阿七。让我来找你商量事情也不是不可以哟。” “哼嗯。原来找别人商量的人,架子还可以摆这么大呀。” 七日头依旧向前,如此回答道。 “黑尾鸥的名字,你觉得起什么比较好?” “名字?你不是要吃它的吗?” “当然要吃啦。” “既然要吃还需要什么名字。” “明明就需要。不然我不知道啊,在吃它之前该怎么称呼它。” 最近,拉缇梅利娅总是在考虑黑尾鸥的事情。就连在赶去工作的现在,还在意着正在看家的黑尾鸥。 “嗯——。考虑名字这事真难有没有。我又没有给别人起过名字。” 双腿交迭,脚丫子晃荡来晃荡去,拉缇梅利娅嘴里咕哝着。 虽然从一早就开始考虑了,但是没有想出一个最合适的。 “现在最有力的候补就是‘小小鸟’。但是这和叫它‘黑尾鸥’又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随便起一个就行了。不管是怎样的名字,叫久了也就习惯了,就是这样的东西。” “真哒?‘该死臭七日’这名字也可以?” “怎么可能习惯得了。我绝对要把叫这名字的鸟轰走,。” “诶诶……?那我就想不出来了。” “你的字典里装的就只有脏字儿吗?要说喜欢的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是吗。食物或者料理之类的。” “食物就可以了?嗯——” 如果真这样的话,这次是有太多反而迷茫了。想到的名字用双手也数不完。 “那么……就决定是‘小咲咲’吧。” “那怎么是食物了。既然要吃还是取食物的名字比较好哟。不然会培养出感情的。” “姓氏是‘手羽’。(译注:“手羽先(tebasaki)”与“手羽(teba) 咲(saki)”同音,是鸡翅的意思。)” “哦噢。你吃它的兴致真是高昂呀……” “小咲咲。我说,这么叫奇怪吗?你怎么看?” 拉缇梅利娅坐起身,随之为透过前车窗所看见的风景感到惊讶。 车子直到刚才 应该都还在工厂地带跑着才是,不知不觉间见所未见的街景于眼前展开。 拔尖的屋顶沿着笔直的街道两边排列着。用砖砌成的高大住宅,其墙壁上嵌有玻璃窗。无论是哪一栋房子,都是拉缇梅利娅在自己所住的村庄里没有见过的外形。 行道树下,日光穿越树叶之间点点洒落在街道上。时间悠哉地流动着,孕妇和推着婴儿车的妇女谈笑风生。对拉缇梅利娅来说,这是比街景更加不可思议的光景。因为她们的皮肤是白的,被点点日光所照射的头发反射出金色光芒。 百思不得其解,拉缇梅利娅将脸贴在后座席的车窗上问道: “阿七!这里是哪里?外国!?” “车子怎么可能跨海啊。这里是有许多外国人所居住的高档住宅区。” 七日做出说明。以欧洲为范本打造的这座雅致的街道,是大多数外资企业的员工,大使馆工作的外交官等等的人所居住的地方。往车窗外看去,可以看到在日本人中,三三两两的混着异国人的身姿。 “阿七,那里有一个奇怪的鸡!” 在尖顶房子的房顶,有着鸡的形状的装饰物随风摇摆。 “那是信风鸡。是为了读风向才有的东西。那还有着祓除恶魔的意义。” “祓除恶魔……?那东西对祸津神也有效果?” “你看见那个有什么感觉。觉得难受吗?” “完全没有。不如说我还有点想要一个。” “那就是没有效果吧。” 拉缇梅利娅一边目光追着逐渐远去的鸡,一边询问道: “今天的工作是在这里干?” “是在这个街道某处的房子。有人说可能有祸津神栖息在那里。” “只是可能,吗?” “就是‘可能’。好像是听到了歌声。在那里变成空房子之后,从没人的房子里传出来的。” 拉缇梅利娅歪了歪她的小脑袋。 “歌?那不是幽灵吗?” “可能吧,那好像是在附近一带有名的幽灵宅邸。传言说听到那歌声就会死来着。” “诶诶……。如果是幽灵,那不就吃不了了嘛。” 将后背靠在椅背上,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如果吃不了,也就填不了肚子。 “实际上,这条街上有许多自杀者。也有传言说这都肇因于从宅邸里传出来的歌声。好像是说被歌声夺走生气,为歌声中巨大的悲伤之情所影响,将自己的脖子吊上了麻绳。” 反向车道,开来一辆灵柩车与他们擦身驶去。 拉缇梅利娅视线追逐着灵柩车上庄严的饰品,问道: “……什么怪歌呀。听了都想让人去死的音痴唱的?” “是不是音痴还不知道,但是我不认为那是幽灵。那是祸津神干的好事。” “你凭什么知道啊。既然是自杀,那就是说没有被吃掉不是吗?” “给人类添这么多麻烦。一定是祸津神吧。” “好过分,你太专断了吧!” 前方渐渐可以看到有问题的那栋宅邸了。在这里排列的每一家都是大号的房子,但那里的两栋并在一起的尖顶宅邸依旧要比他们大上一圈。翘棱的屋顶涂成夜空一般的颜色。常青藤爬满了其中的一面墙,没有收到护理的庭院,咋看之下确实有幽灵宅邸的味道。在漂亮的街道中,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真是一栋光看着就扫人兴致的房子……” 在门的前方有个献花台,灌装果汁、零食,还有花束等等在那里摆了一堆。 “阿七,那是什么?” “是供给过去住在这里的家族的供品吧。” “死了吗?一家人都。” “啊啊。夫妻和女儿,还有家政保姆。听说是被人杀死的。” “……诶……” 被常青藤紧密遮蔽的窗户,其缝隙间,感觉到有黑影摇动。拉缇梅利娅抬头望去。 从应该没有人居住的宅邸的窗边,一位少女俯瞰着这里。 x x “那一定是幽灵了。这次我来也没有意义。因为又吃不了。所以我就在车子里等好了~。” “害怕了吗,你。” “蛤!何来害怕一说?你把我当作什么了?我可是喰神呐?喰神可是不管什么都能吃掉的,你知道吗?” “幽灵除外,是吧。” “你知道还把我带过来干嘛!” “因为我不觉得那是幽灵。拉缇梅利娅,所谓的人类呐,实际上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既不会因为听到歌声心里就产生动摇,更别说会因为歌的缘故就去自杀了。这样不可能的事情要是真发生了,那就是祸津神造成的怪异现象。嘛啊,如果真是幽灵我也落得轻松。因为只要祓除一下就没了。” 七日走向停在宅邸旁的漆黑的车。这次的委托人正坐在那辆车里等着,那辆车正是他们的碰头地点。拉缇梅利娅心不甘情不愿地跟上来。 车门打开,一个矮胖、圆墩墩的中年男性走下来。刚下车就将扇子打开,表情就像是吃到了酸东西一样紧皱着。 “唉哟,外面呐,可真热哩。” 身披绿色的花衬衫在太阳下暴晒的那副身姿,像极了在水边栖息的龙虱。如果这么比喻的话,那么紧接着登场的这位西装男就是水黾了。身形瘦高,四肢也长。 龙虱把扇子啪啦啪啦的扇着,靠近七日。 “那么这位前?祈祷士的师傅。赶紧地把东西驱除吧。像这样美国风的街道,俺怎么也看不惯。” 七日轻轻颔首回答道: “要说的话,这里是欧洲风就是了。” “是什么都无所谓啦!重要的是,这块土地是可以挣钱的!像这样的破房子赶紧推掉,俺要建造能挣更多钱的设施!” “那么,祈祷士先生。就拜托您了。” 水黾做出空虚的笑脸,将钥匙交给七日。 “只是就如我们事先说的,这座宅邸还不是我们的所有物……” “这是私闯民宅对吧。我明白。” 这两个人原本打算买下这栋宅邸的。但是不知为何,为了庇护这宅邸的幽灵,某一个团体挺身提出反抗。两派人围绕这栋宅邸互相对峙着。所以这位龙虱为了消去那个团体保护宅邸的理由,而提出了退治幽灵的委托。秘密地雇用不属于任何组织的祈祷士。 龙虱将收起来的扇子粗鲁地指着七日。 “你们可要确实地退治它唷,前?祈祷士的师傅。这叫祸津神的东西呐!真的是跟害虫一样嘛。不不,好像还会吃人来着,比害虫还坏哩!” 拉缇梅利娅嘟起嘴,迈步向前。而七日像是劝诫她一样横出手拦住她。 就在此时,从宅邸中传来歌声,龙虱倒吸了一口气。 韵律悠长的清唱声悄然响起。那是年轻女性的歌声。歌声令人感伤、惊悚,宛如在向人传达着别进宅邸的意志。拉缇梅利娅看向窗户。虽然不见之前的那个少女,但歌声确实是从那间房间传来。 七日简短的阐述对歌的感想: “听得还挺清楚的呢。” “……不得了,完蛋了完蛋了,会死呀!” 龙虱塞住耳朵,躲进车子里避难。 水黾也是青着一张脸,语速变快: “那么下面就有劳您了。我们就在附近待机。” “明白明白。” 水黾急匆匆窜进车里。漆黑的高档车卷起尾气,像是逃命一样离开。 “……一群看着就知道难吃的人。” “那是恶德不动产商的大人物。有的是钱。只要付了钱怎样都 行。” 七日撂下这句话,走向奏响着歌声的宅邸。 两人顺着大门前的阶梯走上楼。 不停徘徊的歌声正适合这令人毛骨悚然的洋房。 包围围墙的树木遮蔽日光,地面上的草木肆意地繁茂生长。放置在中庭里的马赛克格纹圆桌,和房子的墙壁一样,被常青藤所缠绕。 嘎——。乌鸦群盘踞在挂着秋千的枝头上,一齐发出鸣叫。 七日打开玄关的锁,进到宅邸内。接触到闷在宅邸内的热气和陈旧气味,拉缇梅利娅皱起了脸。歌声的音量比起室外大了许多。 穿过玄关,看到的是洋房都拥有的宽敞地板。往上看是一盏枝形吊灯。地板一隅,有沙发并排放置,在墙壁上,砖砌的暖炉嵌在里面。 在暖炉边上,有鹿的剥制标本装饰着。 “阿七。那只鹿只有头部贯穿了墙壁耶。屁股的部分在隔壁的房间里?那头在那么高的地方,这姿势一定了不得耶……” “哪儿来的屁股。是光把头砍下来作装饰。就因为它有那漂亮的角。” “咦,它只有脑袋吗?诶——” 鹿头摆出一副有些无精打采的表情,拉缇梅利娅背挺直伸手摩挲它的下巴。 “只把漂亮的脑袋砍下来做成装饰,不就跟花一样嘛。明明它是鹿的说。” “对有钱人来说有什么区别。” 沿着鹿的视线转身看去,是一面大得可以映照出全身的穿衣镜。在镜中,拉缇梅利娅的头上也照进了鹿的头。 “它都只剩个头了,竟然还让它一直看着这样的自己?人类真是残酷。” “如果是弱者,不管怎么看世界,它都是残酷的。假如鹿是强者的话,被砍下脑袋挂着作装饰的就是人类这边了。世界就是这样。” “才不要拿它作装饰呢。人类的脑袋又不漂亮!” “……说的也是。” 七日搜索歌声的源头,走上楼梯。拉缇梅利娅也跟了上去。站在靠墙攀升的楼梯上,可以俯瞰整个地板。 由绒毛毯所覆盖的地板,无论把脚踏在哪里都没有声响。过于宽敞的这个空间将声音吞噬殆尽,最终都会归于谧静。 这个房子中的所有东西,都好像是在侧耳倾听着这令人感伤的歌声。 “我说啊,阿七。这首歌是英文的?唱的是什么意思?” “这大概是法语吧,就我所听出来的,是:‘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这样的慨叹。” “星期天?为什么?” 七日配合着传来的歌声,一句一句地翻译给她听: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这样他就会和我一起玩’,‘一起玩鬼抓人。一起摘花,肩膀相倚着把歌唱’。” ‘每当午睡睁开眼,向太阳公公这样问。今天是星期天了吗?’ ‘每当午睡睁开眼,都会感到很失落。星期日还离得远。’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星期天。歌者和他,快快乐乐一起玩’ ‘但是一天结束了,再次潸潸把歌唱,星期天还不来吗?’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在他忘记我之前。’” 像这样的乐句来回不断重复几次后,歌词营造的气氛改变了。 “‘星期天它不见了。从那天突然消失。直到永远’” “为什么?” “谁知道呢。理由不知道。就现在所听到的内容来说。” ‘请把我给找出来,请把我的名儿叫’。宅邸中流动的歌声逐渐变大。正在逐渐接近歌声的主人。 歌声是那么的凄凉,拉缇梅利娅她甚至暗忖,她一定一生都不会被人找到吧。听着歌声就犹如置身于深深海底,孤零零独自一人。 走到楼梯的最顶层,歌声就从上面的走廊传来。拉缇梅利娅把脸皱起来。 “……她至少应该唱轻快一些的歌才对。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人说是幽灵的!” “那你自己向她提意见去。” 七日停在其中一扇门之前,把手放在门把手上。 “要是她是法国出生的该怎么办啊。……我又不会说法语。” “所谓歌乃心声。你也唱歌如何?” “你给我~,唱歌~唱得~轻快一点~之类的?你怎么个意思?是在耍我玩吗?” 在门被打开的瞬间,歌声也正好停下了。 拉缇梅利娅环视房间。 “这不是没人吗……。果然,是幽灵……?” “不会啦、不会啦” 七日已经把手放在军刀的刀柄上。在回归寂静的房间中探索气息。 一直灰色的猫睡在窗台上。美丽的毛色映射着太阳的光辉,肚皮配合呼吸起起伏伏。 这只俊美的猫在窗台上晒太阳的优雅光景,就像一幅画。与其相比房间显得十分杂乱,太过有生活感。 床上的洋娃娃多得满溢出来,地上到处是女孩子的衣服。在房间一角的书桌上,缝纫套装和小人偶胡乱摆放着。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环视房间。正如七日所言,仔细寻觅确实可以感觉到某人的气息。要说这个房间哪里可以藏下一个人的地方,要么就是那巨大的橱柜里面,要么就是铺着床单的床的床底。 掀起拖到地上的床单。从床底的一片漆黑中,翡翠色虹膜的瞳眸,静静地注视向这里。 “呜咿呀呀啊!?” “……咿……!?” 在拉缇梅利娅尖叫的同时,从床底也听到了悲鸣声。 “阿七,有东西!真有东西在里面!” 拉缇梅利娅手指指着床底。 从那里爬出来的,是一位娇小的少女。斯文地轻轻提起裙摆,交相瞪着两个人看 “……,有何贵干……?” 用铜铃般的嗓音,少女如此问道。 这位少女身着犹如中世纪欧洲贵族千金一样的装扮。鼓得膨膨的长裙让其下摆向四周延展。 透过盖在头顶的头纱,可以看见色泽与猫的毛色一样,鲜艳的灰色秀发。 她就像是装饰在欧式宅邸中的人偶。 “……但是,说的是日语呢……” 拉缇梅利娅放松肩膀的力量,在安心的情感中,渗杂着几分失落。 少女嗫嗫嚅嚅,惴惴不安地问道: “……请问有何贵干?……如果是不会成为我的麻烦的事情,我是没问题……” “如果你是祸津神,那当然会有麻烦找你。” 七日回答道。 少女视线落在七日腰间的军刀上,脸颊微微抽搐。 “要用那把剑,杀了我?” “啊啊,因为那就是我的工作。” “……野蛮。” 少女出口怨言道。是否真的对七日抱有厌恶感,从她平淡的口气听来十分暧昧。 “阿七。……这孩子,真的是祸津神?” “你还怀疑着吗。怎么会有看得这么清晰的幽灵啊。斩她啰。” 七日一步走上前,少女对其警惕退向窗边。 “等等……” 她慌慌张张地将灰色的猫抱在胸口。 “为什么非要杀了我不可?我明明只是一直在唱歌而已……!” “这就造成麻烦了,‘歌神’。有人就因为你唱的歌而死了。” “那是弱者,是他们自己有错不是?” “是啊。就是因为弱所以会死。你也是同理。” 七日在起跑的同时拔刀。 “野蛮!……” 歌神当即用手抓住身边的椅子,扔过来。 七日将军刀拉至身后,将手臂当作盾来挡住椅子。 趁着七日视线分散的短短一瞬,歌神绕到其身后。 “哇。那孩子,好快……” 拉缇梅利娅后退一步,望着两人间的攻防。 绣着蕾丝的裙摆翻飞,在七日头顶落下阴影。歌神亮出锐利的爪子挥舞。 然而她的动作,七日已经读透了。低下头,闪过爪击后,紧接着将军刀的刀尖刺入歌神的腹部。 “……!” 战斗开始仅仅数秒就已经分出了胜负。只有歌神一人受到了伤害。 “唔,呼……!” 手腕中搂着灰猫,军刀还插在腹部里,歌神双膝跪地。 从她的嘴角,鲜血淌了下来。 “……好过分。我明明只是在唱歌而已。明明没有吃过人……!” “……” 七日依旧面无表情,睥睨着瘫倒的少女。 歌神握住刺进腹部的刀身。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口的吸进空气,然后—— “——讨厌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宛如要刺破鼓膜的悲鸣声,令整栋房子震颤着。桌子上的人偶倒下,装梳镜颤抖,玻璃窗龟裂。拉缇梅利娅双手按住耳朵,七日也紧皱着脸。 歌神趁机从体内拔出军刀,跳上窗沿。 “刚才的,就是绝招……。我承认,是我输了。如果你要斩我也随便你……”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力气了,明明让敌人尝到了苦头的歌神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宣言自己的败北。 “但是在此之前。……请你接受我的请求。我希望你,告诉我这孩子的名字。” 这么说完,将灰色的猫伸向前。明明它身处在悲鸣声的正中心,却不以为意,反复着细微的呼吸,静静地任她抱着。 大概是绝叫还在脑袋里回荡着吧,七日将手搁在额头上做出回应: “……名字?” “这孩子一直住在这个房子里。从我诞生之前就一直……。所以说只要搜索这栋房子就一定——” “我可不干。我的工作,是杀了你。” “……我都说了,如果你帮我查出了它的名字,就任你杀……!你那野蛮的行为,我也接受!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身负重伤,翡翠之瞳也被泪水润湿,而歌神的话语却有着吓人的魄力。 “……快点找到。不然的话,我……就会先死掉……” 话音未落,歌神就后仰倒向窗外。 七日赶到窗边,俯视下面,歌神已经杳然无踪。 在窗沿上,还留着一滩血迹。 “被她逃了吗”七日口中呢喃着将刀收入剑鞘。 x x “那孩子,是不是一直都住在这房子里呀?” “谁知道呢。有许多祸津神都不会离开自己出生的地方。那家伙也是这样吧。” 两人现在走在一楼的走廊上。拉缇梅利娅踉踉跄跄地跟在七日的身后。 “从什么时候待在这里的呢?一直在?” “既然不知道猫的名字,可想而知是在这个家的一家人被杀了之后才诞生的。” 七日一边留心注意着走廊上的摆设,随意地回应她: “我记得那家伙有这么说过对吧,‘没吃过人’什么的。” “嗯,是有说过” “那她吃的是什么?” “吃虫呗?” 祸津神就和人类一样,如果不吃东西就会消逝。但是吃的东西也不仅限于人肉。虫呀、草木呀、以这些东西作为主食的祸津神也是存在的。虽然这对拉缇梅利娅来说是难以置信的事情。 “虫的话,在庭院里感觉会有一堆不是?。” “那个人形的祸津神,你觉得她像是会吃虫的吗?” “……不觉得。那——,就是猫狗之类的。” “猫吗……。想必是不会吃吧。” “为什么?” “手里不就抱着吗。” “是有抱着呢。” 这个家过去的家猫。灰色的俊美猫咪,它确实是活着的。虽然一直睡着,但是它的确没有被吃掉。看来那只猫不是食物。 “为什么那孩子,把那只猫看得那么重呢?” 拉缇梅利娅说着,想到了黑尾鸥。歌神抱着猫的身影,和自己疼爱黑尾鸥的身影相重叠。 “……那大概,是在养肥它呢。为了把它养得更好吃。她心里一定打算好将来要吃它。如果是这样,那没有名字确实很不便呢。” 就像拉缇梅利娅为怎么称呼黑尾鸥而烦恼一样,那个歌神也说不定是在为叫不出猫的名字而烦恼着。 七日停在某个房间的门前。那扇房间的门有一半是敞开着的。 “看来这里是书房了。” “这里有吗?猫的名字。” “谁知道。我在找的不是猫的名字。是那家伙的依代。” 七日说着把门打开,快步走进房间。 “要是躲起来了,那把依代破坏掉就行。” 对依代的攻击会原封不动地传达到祸津神身上。所谓的依代,就是祸津神的正体,也是其弱点。而把它破坏,就意味着祸津神的死。 “什么嘛,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是在帮她找名字呢。” “凭什么我非要做那种事情不可。” “因为被她伤感的歌声打动了,之类的?” “怎么可能。难不成你被打动了?” “蛤!要是你这么小看祸津神可就伤脑筋了。我对吃不了的东西才没有兴趣呢!” 挺胸做出否定之后,拉缇梅利娅又重新考虑。歌神的依代到底会是什么? “既然她会唱歌,那果然是跟音乐有关的依代?” “那你说会是什么?” “嗯……。笛子?啊、刚才说的不算。是收音机?” “收音机会有点可能,但笛子怎么也说不过去吧。如果是笛子的话,十有八九,她应该是吹笛子的。” “所以我不是说了‘刚才说的不算’!” “唱片、麦克风、音响、录音机……。从她的装扮来看,是唱歌的玩具或是洋娃娃的可能性也很大——” 七日环视书房。这个房间并不算特别大。在墙边书架挤成一排,不如说显得更加狭窄了。从天窗洒下的光束,就如阳光从树荫间洒下。这里像极了大人的私密藏处。在头顶上方,设置着像螺旋桨一样的电风扇。 调查了放在这里的录音机和唱片等等,七日摇摇头。 “看来所有的都不是。” “……这,是血?” 拉缇梅利娅在脚边发现了一块污渍。她退后一步,环顾整块污渍。绒毛毯上只有这一块染上了黑色的污渍。 “这里就是杀人案发现场。宅邸主人的。” 七日在书房桌子的抽屉里翻腾着,对拉缇梅利娅说道。这是从不动产商那两人那里在事前听来的,有关宅邸的情报。 “犯人估计是把那扇房间的窗户打碎,从而侵入进来的吧。” 视线所指向的窗户那里,玻璃不是在窗上,而是铺散在地面上。 “犯人好像是在阴影中潜伏,等待宅邸主人的到来的。” 作为资料交个七日的当时的报纸上,就是这么写的。 “嘿诶。” “接着向着来到这里的宅邸主人挥来匕首。一击砍在颈动脉上。当时宅邸主人就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倒在那里,失血过多,死亡。” 七 日手里翻动从抽屉里找到的记事本,坐在椅子上。 “杀了宅邸主人的犯人没有翻找值钱东西,压低声响走到走廊上。他的目的既不是盗窃,也不是抢劫。”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复仇。为了战败而泄愤。目的本来是杀了夫人。因为这一带在战争开始之前就已经有外国人居住在这里了。据被捕的犯人所说,其实杀谁都无所谓——” 七日用手指拭去照片上的灰尘,看向拉缇梅利娅的方向。 “——只要是敌国的人,那是谁都无所谓。” 照片上,映着的是曾经住在这里的家族。带着圆眼镜的日本男主人,怀抱猫的少女。两人的中央,是坐在椅子上的母亲,她是西洋人。有着一头金发和蓝色的虹膜。 “这些人全部都死了?” “都死了。我在进着宅邸之前不都说过了吗。” 歌声蓦然传来。那是歌神的歌声。她的腹部应该已经被军刀贯穿了才是,她却依然唱着歌。 令人感伤的歌声,令人癫狂的歌声。那是祸津神所施展的攻击。 拉缇梅利娅皱起眉头。真令人不愉快。让内心莫名地,泛起波澜。 x x 在搜索一楼厨房的时候,找到了一扇木制的门,上面满是腐朽。 七日把门打开,眼前出现了向地下延伸的楼梯。幽暗的洞穴,看不见尽头。 拉缇梅利娅为霉味皱起脸。 七日在餐具架上找到了烛台,给蜡烛点上火。 “真的要去吗……?” “当然了。” “我不怎么想下去呢。” “那你就在这里等着。” “……” 拉缇梅利娅开始讨厌起这栋宅邸了。这也是一直响着的歌声的错吧。听着歌声就感觉内心忐忑不定,莫名地感到不安。 拉缇梅利娅没有办法,只好跟着七日走下楼梯。 “感觉凉飕飕的。” 地下室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这靠不住的蜡烛火光,没办法看清周围。朦朦胧胧看出来的范围里,钢材、瓦楞纸箱之类的堆成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头上垂下来的一根绳子,试着拉一拉。那是有着伞形灯罩的电灯泡。咯嗞、咯嗞,声音徒然响着,理所当然,灯没有被点亮。 七日从瓦楞纸箱里拿出某个东西,小声说道: “这是……投影机吗。” 放在桌子上的,是一个装设着两个圆盘的机械。 “跟缝纫机一样”拉缇梅利娅这么说道,七日对这样的她 ,“这是投影胶卷用的东西”如此解释道。 “嘿诶。……脚绢呐,原来如此。” “所谓的胶卷,就是将映像映在上面以作保存的东西。就像电影之类的。” “诶!?那么这东西可以播电影看咯?我要看!” “不,这圈胶卷是这一家人拍的东西。” 七日将圆形的胶卷瞳筒里面的胶卷拉出来确认,如此说道。筒里面放了好几卷卷起来的胶卷。 “看来这还需要放在车子里的发电机啊。” 七日看向楼梯的彼端,这时拉缇梅利娅慌了。 “欸?等等。你难道打算把我丢下不管?在这种地方留下我独自一人?” “这用不着两个人一起去吧。我们关系有那么铁吗?” “……你少啰嗦。那么由我来去拿好了。正好我也想去呼吸外面的空气了。” 拉缇梅利娅穿过七日身边,奔跑着爬上楼梯。 x x 夏日的太阳把阳光大把大把地倾泻下来,现在迎来了一天中最热的时间。 外面热得就像是要烧起来。柏油路面上,景色像海市蜃楼一样波动着。 为了遮蔽太阳光,拉缇梅利娅将头更深地埋进风帽中。 “热……死人啦~” 寻求阴凉处,而沿着被树枝盖住的墙根走着。树影斑驳,落在脚边。清静的住宅街被蝉鸣声所充斥。 传说蝉是为了追求雌性而鸣叫。也就是说将“知——了、知——了”的蝉语翻译过来就是“我的声音棒吧?”“我很帅吧?”这样的歌声。 歌中有着歌者的意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拉缇梅利娅如此思考着。那个歌神通过歌唱究竟是想要表达什么呢? ——‘要是星期天快来该多好’ 嘴里哼哼着刚记下的韵律。因为不会法语,就用鼻子哼歌词。 ——‘在他忘记我的名字之前’ 将车子的后备箱打开,把有着引擎一样形状的发电机拉出来。这个发电机会发出“突噜噜噜”这样令人不快的机动声。 “唔……。啥呀这是,怎么这么重。” 不满的心情因为流淌出的汗水而变得愈发膨胀。凭什么我要在这么热的天气里,帮那个七日干活。 “啊啊,受够了!谁干的下去!” 正要把发电机扔在路上的时候,突然,有人从背后喊她。 “从来没有见过的生面孔呀……?你在做什么呢?” 一位高大的中年妇女,弯下腰凑近过来,看着拉缇梅利娅的脸。纤瘦的身躯还有苍白的皮肤。画了很浓的妆,脸颊红得突兀。 拉缇梅利娅喘着粗气作出回答,语气中充满了不信任感。 “蛤,你有意见?我什么都没有做就是了。” “你是一个人?” “没呀?还有一个人。” 拉缇梅利娅不耐烦地指着宅邸。 妇女对她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她的提问。 “难道是你是,祈祷士?” “唉。没这回事。” “啊呀,这样啊。那就好。真不好意思。总有那么些人把那个孩子说成是恶灵。” “你指的是歌神?” 拉缇梅利娅倾斜脑袋。难道居民们不是都为从宅邸里传出的歌声而惧怕着吗?而听她的口气,就好像是在庇护歌神一样。 妇女左右摇着头小声说道: “……那孩子才不是什么恶灵。” 过去住在哪宅邸里的那家人呀……。明明没有问她,她却迳自把话继续下去。 就好像是在缅怀往昔一般,将目光投向宅邸尖顶的方向,眺望着遥远彼方。 “是一家非常和睦的家庭。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嗯。都死了对不对?” “是啊。然后再谁都没有的空宅邸里,一只小猫一直在叫着。喵喵的一直叫。” 那是之前一直在睡觉的那只灰猫吧。只有那只猫没有被杀,残存下来。 “一定是因为寂寞才在一直叫着的吧。听别人说,它好像从不从宅邸里出来过。那一定是在等待着吧。等着最喜欢的那一家子人……” “明明他们都已经被杀掉了呀?” “因为它是猫,所以它没明白过来。我们也一直担心着它,但是有一天,喵喵的叫声听不到了。而取而代之的,是歌声。就是那个站在床边的女孩子在唱的。” 那就是那个歌神。拉缇梅利娅在进宅邸之前,所看到的也是那样的姿态。 “而且那个女孩子,长得和那对夫妇的女儿一模一样。那是一个长得跟母亲像的漂亮女孩。这可是在这一带出名的话题哟?说就是因为那只猫一直寂寞地叫着,所以那个女孩就化作幽灵回来了。” “那不是幽灵,是祸津神。” “这两者不都一样。” “才不一样!你这人类真是放肆,信不信吃了你!” “不管是幽灵还是祸津神,祈祷士都会二话不说将她祓除的对吧?真令人痛心。” “难道老婆婆你不觉得困扰吗?听了那歌就会悲从中来,心里总是平静不下来对吧?” “嗯……。虽然确实是会感到悲伤……但是要是听不到那歌的话,我也会心里不舒服。” 妇女将手托在红扑扑的脸颊上,惆怅的眼神注视着宅邸。 “……悲伤呢,是会成瘾的唷。” ——这人在讲什么呢。拉缇梅利娅心里这么想到。难道是醉了吗? x x “——发生了这样的事。果然那孩子是幽灵。” “这怎么可能呢。你不也看过了吗。幽灵是斩不到的。” 脱了上衣,卷起袖子的七日把胶卷装在投影机上,动着手的同时回答道。 “那么有问那只猫的名字吗?” “没有” “啊啊,这样啊。” 拉缇梅利娅坐在放着投影机的桌子上。一前一后地晃着脚。 投影机射出光线,在墙壁上投影出四边形的光幕,拉缇梅利娅兴奋地跳下桌子。 “好棒,看电影!” 细小的尘埃一闪一闪反射着光芒。 七日对四边形光幕的大小和位置做出调整。 “好了,就看看吧。” 咯啦咯啦咯啦……,由光投影出来,是昔日的一家族的身姿。 “这是刚才……在照片上的女人。” 西洋人的女性用手遮住脸。这大概是在躲避着追着她跑的摄像机吧。 夫人好像是感到困扰一样,将手摊平对着镜头。但是那绝不是真心的感到厌恶。从她张开的指缝间,可以看到她的灿烂笑靥。 就好像是在嬉闹一样。虽然没有声音,却好似能听到生动的笑声。 摄影的场所就在这栋宅邸的庭院里。场景中绿意盎然。庭院里摆着遮阳伞和圆桌。高高耸立的尖顶屋顶也映入镜头。还有站在屋顶顶峰的信风鸡也一样。 宅邸的形状明明跟现在没有变化,却丝毫感受不到毛骨悚然的印象。 灰猫从圆桌上跳下来,镜头追着它那直直翘起的尾巴。 镜头追着猫在庭院里来回跑,看着让人眼晕,里面也照进了住在这里的每一个家人。 家里有身材匀称的保姆,面孔温文尔雅的男主人。 所有家人,大家都俯视着镜头,莞尔微笑着。 猫从敞开的窗户跳进房里。镜头也追着它,映照出房子的里面。 摄影者在穿衣镜的跟前停下脚步。那里是那个摆设在有暖炉和鹿头的楼层的,一面巨大的镜子。 镜头照出镜子的里面,从那里看到摄影者的真面目。 “……歌神……?” 身着绣着波形褶边的裙子的那副身姿,和歌神像极了。西洋混血而诞生的美丽容貌。手里拿着摄影机,另一只手提起裙摆,光脚踩在绒毛毯上向这里行礼。 “……这孩子,长得好像歌神。” “说反了、是歌神长得像这孩子。” 摄影机逼向窝在沙发上理毛的灰猫。 猫悠然摆动尾巴,头转向另一边。 少女手里还拿着摄影机,就去蛮横地紧紧抱起那只猫。 噗呲一声,影像结束了。唐突的终结。拉缇梅利娅怅然若失,继续地注视着照在墙上的四边形光幕。 “……在看完电影之后,总有种说不出话的感觉呢……” “不是电影哦,这个。” “喂,阿七。我想再看一遍。” “就算看几遍,内容也不会变。” “但我就是想看。再放一遍。” 就在这时,宅邸的门铃响起。 “……不动产商的?” “啊……也可能是那个老婆婆。她有说过还会来。她说她很担心。” “……那句话,可不是说在担心你。我们可受她警惕了呀。” 听到门铃声响了好几次,七日深深叹口气,走向地下室的楼梯。 “等一下,阿七。这该怎么看?” 七日动手操作投影机。骨碌碌碌,圆盘回转,渐渐卷回胶卷。 “回转结束了就按下这个按钮,然后就播放了。ok?” “嗯,ok” 七日离开之后,拉缇梅利娅坐在桌子上,再从头开始看影像。 那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被播映出的一家族所有人都活动着,笑得那么有朝气,但现在都已不在人世。而那笑靥、那举止、那份对待摄影者的慈爱,这一切都只存在于这已然落幕的故事之中。 拉缇梅利娅一声不响,只是一直看着过去存在于这宅邸的光景。 不停传进耳中的门铃声和发电机的运作声,感觉刺耳恼人。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沉浸于影像中的拉缇梅利娅,为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倏地耸起肩膀。 “哦噢噢!” 转过头,歌神就站在那里。悬浮在一片幽暗中的翡翠色虹膜。抱在腕中的猫现在还在睡着。 “竟然让这个我都没察觉到气息,算你有点本事……” 藏住心中动摇,拉缇梅利娅做出无所畏惧的笑容。 歌神对其不以为意,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影像。 “这些人……。都去哪里了?” “都死了哟。说是被杀死的,就在这个家里。” “这样……”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拉缇梅利娅和歌神,两人并肩一起观赏者影像。 拉缇梅利娅悄悄地,瞄了眼歌神反射着光线的脸庞。翡翠色的眼瞳中映照着过去曾住在这里的一家人的身影。 眼睛一眨不眨的她,到底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在看着这影像的呢?这无从而知。 祸津神是由依代为媒介而诞生的。常年被使用的事物、或包涵了强烈的意念的事物。传说是灵魂寄宿于其中,才诞生了祸津神。在其中也有继承了依代中的记忆的祸津神,而这歌神又是如何呢?拉缇梅利娅暗忖着,窥伺着她的侧脸。 歌神的依代是什么,现在还不知道。 影像结束,拉缇梅利娅停下让胶卷空转的转盘。 投影机投影在墙壁上的四边形光幕,朦胧地映照着地下室内。 拉缇梅利娅向她询问: “你……还记得吗?这些人的事情。” “……不知道。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他们是我一直想要见到的人。一直、一直都想要见到的人……” 抹着眼角的歌神,她的举手投足,拉缇梅利娅在其旁边静悄悄地注视着。 歌神抬起头,将灰猫贴紧怀中。 “找到了吗?这孩子的名字……” “啊——……,还没。” “这样。” 歌神黯然低下头。 拉缇梅利娅坐在桌子上,偷偷看向她的腹部。周围昏暗没办法看清,不过既然都贯穿了腹部,那一定是重伤不会错。真亏她还能站得这么端正。 “……我说你,为什么那么想知道猫的名字?” 歌神沉默了半晌,深深吸进一口气。 然后将之前的伤感的歌曲,短短的吟唱了一句。 ——请把我给找出来,请把我的名儿叫。 “……这首歌,是这孩子教给我的。” 这么说着,紧紧的抱住灰猫。 “诶……?猫教的?” “……嗯。它对我很重要。所以说,我想叫出着孩子的名字……” 歌 神的话语,令拉缇梅利娅豁然开朗。 “你的那份心情,我也懂呐!我也一样,养着一只黑尾鸥。但是啊该怎么叫它好就是不知道有木有?反正是要叫它,那就想要用可爱点儿的名字来叫它呢。” “hei……wei ou……?” 歌神歪着小脑袋。拉缇梅利娅一脸得意的神情教给她。 “没错,就是黑尾鸥。它还会‘喵嗷——、喵嗷——’的叫,看起来味道可好了!” 歌神抱着猫,愕然地皱起眉头。 “……要吃了它吗……?” “当然了。你也是要吃的对吧,那只猫。” “……才不会吃呢。” “为什么?你和我都一样,是祸津神不是吗?” 歌神瞪圆了眼睛。 “……你,是祸津神吗?” “蛤。明显是祸津神嘛!你还把我当成是人类了?真是失礼。” “但是,你看……。我不明白。为什么祈祷士和祸津神待在一起?” “阿七是前?祈祷士就是了。我才不是喜欢才跟他待在一起的。那家伙,可是我的盘中餐。我为了有朝一日吃了他才在他身边待着的。” 拉缇梅利娅瞥了进到地下的入口。七日现在还没有挥来,不过还是小心地压低了声音。 “……那家伙从人类手里接来委托,到处跑着杀祸津神。就算是你也会斩了。为什么你不逃啊?” “……我,哪里都不会去。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嗯嗯” “……” 看着保持缄默的歌神,拉缇梅利娅歪着脑袋。 “……那只猫,你不会吃它对吧。那么你吃什么东西?” “吃很多种东西……” “嗯嗯” 一直窝在这宅邸里,到底要怎么获得食物呢?她是在忍着饥饿也说不定。 “……我是,你饿不饿?” 拉缇梅利娅决定要把从七日的点心盒里偷出来的棒棒糖分给这个可怜的祸津神。而歌神意外的,也知道这种糖果。 “因为这个经常被祭供过来……。我喜欢布丁味的。” 拉缇梅利娅从剩下来的三根中选出了布丁味的。这也是拉缇梅利娅自己最中意的口味。虽然万般不舍,但是又心想着再去偷就好,把它递出去。 两人并排坐在桌子上,舔着棒棒糖。 鼓起脸颊吃着棒棒糖的歌神忸忸怩怩地低着头。偷偷地瞥着拉缇梅利娅的脸,一旦视线相遇就马上撇开。 那举止就像是小动物一样。这个少女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激发着他人的保护欲。 “……怎么了?不好吃?” “好吃,但是……错过了说‘谢谢’的机会。” “真笨呐。像这种话,只要在想说的时候随时说就好了。” “……谢、谢你……” 脸颊染上红晕,惹人怜爱地轻声呢喃。拉缇梅利娅不禁满心喜悦,为如何作答感到迷茫。压抑住迳自向上浮的嘴角,说着“你这样完全不像话!”然后捏起歌神的脸蛋。 “哇啊” “你这样就缺少了笑脸因子!要传达感谢的心情,就必须笑得更开才行。你看着。” 说完,拉缇梅利娅做出心花怒放的笑脸。 “谢谢!” “……” “怎么样?有看到爱心或是星星的特效没有?” “没见到……” “那就是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呢。” 拉缇梅利娅用鼻子哼出歌曲。是歌神所唱的慢节奏的歌曲。唱完一段之后,对身边坐着的歌神轻声说道: “听了你的歌,总觉得内心像被针扎一样作痛。” “……那一定是因为我在一个人独唱。但这次不一样了。要是有两个人一起唱……歌的表情就会改变。” “表情……?歌还有表情吗?” “你唱唱看。” 被歌神催促着,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用鼻子哼歌曲。 歌神抚摸着放在膝盖上的灰猫,悄悄地让歌声重叠。 两人一起歌唱。 ——“要是星期日快来该多好啊”“在他忘记我之前” 对拉缇梅利娅来说,和别人一起唱歌,这还是第一次的体验。让七日去唱歌是不存在的,至今为止,也从没有遇到过可以一起歌唱的对象。 歌神调整音高,让歌声相应和,萌生出和声。和刚才所听的抑郁寡欢的歌是一样韵律。然而和歌神的歌相应和之后,拉缇梅利娅变得心潮澎湃。在之后,这首歌也勾勒出轻快的节奏。 歌乃是映出歌者内心的明镜。而且歌神有着可以给听歌者的内心情感带来强烈波动的能力——“心照之歌”。因此根据歌的不同,会施展出显著的效果。 听到悲伤的歌声会令人忧郁,听到欢快的歌声,情绪也会随之高昂。 “你的这个能力真厉害!没想到只是唱歌就会这么快乐。” “……这只是我的感情,感染到了你……” “呃——,也就是说,你在刚才也乐在其中啰?” 拉缇梅利娅贼笑着,偷窥歌神的脸。 面对那像是在戏弄她的表情,歌神闹小别扭,将视线撇开。 “……也没有。只是因为你是个大音痴,所以觉得可笑罢了。”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捏起歌神的脸蛋。 “啊唔” “我当然比不过你了。我拉缇梅利娅可是喰神!” 被捏得眼眶噙泪的歌神,轻揉着脸颊问道: “……‘拉缇梅利娅’是什么?” “就是我的名字,拉缇梅利娅。” “……你有吗?名字” 嘴里呢喃着,歌神横躺在桌子上。 “真好呐……。跟那个人一样。那个人也有名字。很漂亮的名字,是用花名取的。” “那个人?是谁?” “……正在周游这个国家的祸津神。在听了我的歌之后,在这个宅邸歇脚,陪我住下来……” 歌神依旧横躺着,用有些失神的眼瞳,注视着虚空。 “她教给了我许多事情……。携带着剑的人就是‘祈祷士’,这件事情也是那个人告诉我的。说他们都很危险,不能去靠近……” 歌神说,她和“那个人”曾一度一起生活过。 虽然时间很短,但确实在这个宅邸中滞留过。 “但是,那个人已经走了。所以我又……孤身一人地唱……” “……你说她有用花名取的名字对吧?那个‘那个人’难道是女的?” “嗯。难道你认识?” “那个人,说不定是阿七正在找的祸津神。那家伙为了斩杀有着花的名字的祸津神,而到处接手委托来收集情报。她的名字叫什么?” “……不告诉你。” “哇,你还倔得不行。又不会少块肉,告诉我嘛。” “不说。因为要斩杀她不是吗?你们是,敌人……” “……这样啊。是敌人呐。” 啪嗒啪嗒。从歌神躺着的桌子边,赤红的血淌落下来。果然伤口没有被堵上。虽说祸津神都有着强力的治愈力,但祈祷士所持的军刀,是为了赋予祸津神致命伤而由特殊的素材作成的。 歌神的额头,浮现出玉石一般的汗珠。呼吸也渐渐紊乱。 拉缇梅利娅从桌子上跳下来。 “……被那把剑砍到了,真的很痛对吧。” 用手触摸歌神的腹部。 “呀,要做什么?” 伤口上还带着热度,摸 上去暖暖的。这是她并非没有实体的幽灵,而是祸津神的证据。 “别碰、拜托。疼……” “我们是,敌人,对吧。” “……?” 既然跟随着七日。对拉缇梅利娅来说,这个孩子和她就会成为敌对关系。 “这还是第一次呐。要是那个人是幽灵该多好呢——我竟然会有像这样的想法。” 如果不是幽灵,就可以吃。拉缇梅利娅舔舐黏在指尖的血。 “抱歉了” 拉缇梅利娅大大地张开嘴巴,紧紧地凑上歌神的腹部。 x x 拉缇梅利娅正放松背脊靠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待着七日。 看准了七日和来访者谈话结束走回来的时机,跳到地板上。 “锵锵——,快看!这身怎么样?” “……你把她吃了吗?” “吃了呀。又无所谓对吧?反正那孩子是祸津神。” 拉缇梅利娅一边走向七日, 一边将“换装升格”后的衣装秀给他看。 那是一身和歌神相似,中世纪欧洲贵族风的衣装。轻飘飘的裙摆,还有裹在腰间的束腰,虽然有一些紧,但这样可以让身材看起来更加纤细,也不至于不能忍受。 拉缇梅利娅将染上灰色的长发高高撩起。 “我准你给我起名字。” “‘乌塔梅利娅’。”(译注:“乌塔”与日文中的“歌(うた)”音近。) 七日只是瞟了她一眼就已经把名字取好了。很明显是在敷衍了事。看的时候都没有停下脚步。 “喂喂!你给我好好看看。‘换装升格’之后的这个姿态以后就再也看不到了?毕竟消化完之后可就要变回去了。” 拉缇梅利娅绕到七日的面前,拉住他的袖口,强硬地把他推到沙发上。 扬起的尘埃飞舞,七日露骨地做出不耐烦的表情。 拉缇梅利娅跨座在她的身上,在其耳边呢喃: “都说了让你好好看看。……这里可有一个不得了的发现。” 跳到沙发前的矮桌上。把它当做t台,踩着模特步,然后三百六十度回转了一圈。 “锵锵——” 拉缇梅利娅的耳朵立了起来。不是长在脑袋两边的耳朵。而是长在头顶的灰色、玲珑的兽耳。 “我知道那孩子的依代了。万万没想到、那竟然是——” “是猫吧。那家伙抱在怀里的那只灰色的。” 七日叹了一口气,将手肘摆在沙发的扶手上。 被先说出来有些不爽,不过拉缇梅利娅还是点点头。正如七日所言。歌神的依代就是灰猫。看起来像是在睡觉的猫,其实已经死去了。 诞生出祸津神的依代,只要祸津神没有死,就不会腐败。依代如果是花或是草,就不会枯萎,如果是电视机或是冰箱这样的电器,就会一直运作下去。 灰猫的确是在歌神的怀中呼吸着。然而其灵魂已经被召至神的身边,绝对不会再睁开眼睛。 自从失去家人,灰猫就一直在这座宅邸中啼鸣着。它到底有没有认识到家人们的死,这点无从而知。也不知道它是在殷勤地等待着家人的归来,还是明白了无法再度见面的事实而继续着啼鸣。 猫最终耗尽气力,死去。 而留在宅邸中强烈的思念,寄宿于猫的尸体上,诞生出了祸津神。 然而即使变成了祸津神,它依旧继续唱着歌。将悲伤、凄切,都寄托于歌声中。 不在意这歌会被谁所听见,只是继续地歌唱。 “连尾巴都长出来了哟?喏。” 拉缇梅利娅提起裙摆,摇摆着从腰盘长出来的尾巴。 吃了歌神身体一部分的拉缇梅利娅变成了附有其特征的姿态。 祸津神的外观或是能力等,有时会继承依代的特征。所以可以通过喰神的“换装升格”来找到关于对手的依代的线索。 虽然有头纱还有裙子遮掩着,不过估计歌神也长有猫的耳朵和尾巴等东西。 “真是吃惊啊,没想到猫本身就是依代。原来还有这样的情况。” “要说到活得异常长寿的猫,事例还是有不少的。传说还有活过十年,就会褪下尾巴。二十年,开始吃人肉。三十年,就受到祭祀的猫。像这样怪变的猫呢,就是在哪个时候死过一次,变成了祸津神。虽然那个歌神岁数还不大,但将来可会变得越来越棘手。” “……果然,她不是幽灵呢。” “如果只是残留的思念在彷徨的话,说不定就会是幽灵了吧。但要是作为祸津神诞生下来,就不得不斩了它。你把那个祸津神怎么了?” 问着,七日站起来。 “都说了,我吃了呀。所以说已经不在了。回去吧?” “拉缇梅利娅” 七日注视着站在桌子上的拉缇梅利娅的脸。 “你为什么要庇护着她?是被歌所蛊惑了吗?” “哪儿来的庇护。我真的吃了,一点不剩。吃的贼快了,一眨眼就全下肚里了。” “那在你身后的那个是什么?” “欸”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在楼面的入口处,歌神站在那里。 把灰猫紧紧抱在怀里,就像是心有愧疚一样,把视线移开。 “你、你呆在那里做什么……” 拉缇梅利娅的表情扭曲了。 “你干嘛跑出来!我不都让你快逃了嘛!” “……我没有可去的地方,无论是哪里……” 歌神抬起视线。在视线的前方,有七日在。 “而且,还没有帮我找到,猫的名字……” “我可没有说过我会找到就是了。” 七日不动声色地绕过桌子。 一瞬,周围的气氛剑拔弩张。七日的右手已经摆在的军刀的剑柄上, “……果然” 拉缇梅利娅凝视着七日的一举手一投足。任何动作都会有征兆。为了不错过那短短的瞬间,她把脚踩在桌子边沿上,注意着七日的动作,弯起膝盖。 七日向前,踏出一步。在下一瞬间,拉缇梅利娅也蹴击桌子,向前冲刺。和七日并肩跑着。 七日很快。但是只论身体能力,人类远远不比祸津神。 在七日来到歌神前的瞬间,拉缇梅利娅跳起来,踢出右脚。 磅—— 从头上落下的踢击捕捉到七日的身影。但是七日以手当作盾牌挡住。 “……喂喂,你这是什么意思。” “那可是我的台词。” 身体一边下落,拉缇梅利娅踢出另一只脚。而七日轻易的将其躲避。 “你为什么二话不说就想斩她。明明都还没有找到名字不是吗!” “你傻啊。我是为了斩了她而来的。才不是为了找名字。” 侧身闪过白刃,拉缇梅利娅站在歌神的身前。 “你啊,就算不逃你也至少躲一边去!我也不一定可以打赢他呢。要说为什么,我今天连一点饭都没有吃!” “但是,还不知道名字……” “那家伙是找不到猫的名字的!” “怎么会……。我们的约定呢……?” “那家伙,他才不是会遵守和祸津神之间的约定的那种……” “所以说,我在一开始就说了吧,我不干。” ——好过分的混蛋。拉缇梅利娅视线饱含敌意瞪着七日。 七日叹了一口气。 “真麻烦……。既然你站在那里,我把你想成是我的敌人没问题吧?” 第三话 怪变神 ——咯呲、咯呲、咯呲。 深夜的步道上响起高跟鞋的声音,女子正着急地往家里赶。 在快要走出隧道之前,感觉到一股恐怖的气息正直直地盯着这里,她回过头。 然而在隧道里没有人的气息,电灯“嗞咔嗞咔”明灭闪烁。 是我搞错了吧,女子如此想着,再次向前走。 没走几步,就察觉到某人的脚步声,和自己的脚步声重叠在了一起。 唐突地停下脚步。接着,……咚呲。稍迟了片刻,另一方的脚步也停了下来。 女人猛地回头。在电灯的下方,是一个人影。因为逆光,对方的脸被涂黑看不清楚,但从在光中浮出的人影中,可以看出那是一个高挑的男子。戴着帽子、在仲夏的炎热夜晚中,身披着一件长外套。 男子什么也没干,只是杵立着,直直地注视着女子。 “……?” 女子讶异地蹙起眉头,加快脚步。 ——咯呲、咯呲。……咚呲、咚呲。 男子也开始走起来。两重脚步声在隧道里回响。 被恐惧所驱使,女子忍不住跑了起来。 跑出隧道,沿着深夜没有人烟的车道,心无旁骛地跑着。 穿过住家所在的公寓里的入口,飞一样地跳进电梯,在电梯开始运作之后,她脱力地将背靠上墙壁。 “呼……呼……” 电梯里的光亮,让女子平静了下来。 整顿好呼吸,思考着:那东西到底是什么。那不是幻觉或是幻听。皮革靴的足音,毫无疑问是跟在自己的后面。自己差一点就要被来路不明某人袭击了。 从电梯上走下来,打开自己房间的锁。 从里面把锁锁上,按下电灯的开关。 在电灯亮起之后她才注意到。在她的面前,穿着战壕大衣的男子站在那里。 “不要啊!” 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女子一屁股瘫倒在地上,男子弯下腰,窥视着她的脸。白色的面具戴在他的脸上。 他挂着隐隐约约的笑意,透过两眼的洞穴,盯着女子。 “噫……!” 女子甩出自己的挎包,打在男子的脸上。 啪,手上传来打到东西的手感,面具上裂开一道从眼角延伸到脸颊的裂痕。 男子用手捂住脸,从他的手指间,面具的碎片三三两两地落下来。 仰视男子暴露出的脸,女子的脸变得青紫。 让人无法作想是人类的那张素面,令她发出了绝叫。 “nooooo!” 放映厅里,回荡着被杀害的女子的悲鸣声。 不断被挥下的利器,喷溅而出的血沫映在荧幕上。 拉缇梅利娅坐在这个剧场的正中心附近,手肘摆在扶手上,撑着脸颊。 另一手抓起一大把爆米花,扔进大张着的嘴里。 “……” 女子浑身是血,却依旧在地上挪动着几欲逃跑。战壕大衣的男子——蛋蛋侠(egg-man)跨坐在她的背上,毫不手软地送上追击。荧幕再一次被染上鲜血。 “……” 拉缇梅利娅坐立不安,用手拿起可乐,将吸管咬进嘴里。一边湿润着咽喉,视线没有从荧幕中离开。 最后的一击,深深嵌进女子的天灵盖。激荡的音乐,还有头被砸开的写实声响让拉缇梅利娅的肩膀抽搐了一下。 “……真恶趣。” 脸紧皱着,她不动声色地坐起来。 在荧幕中的蛋蛋侠正动手准备,开始尸解女子。 “那电影是什么鬼东西嘛。这要怎么才能让人乐在其中?” 离开坐席的拉缇梅利娅,一个人嘀嘀咕咕抱怨着,走向厕所。 现在是电影放映中,厕所里没有人的气息,感觉像是被寂寥的谧静所笼罩着。 打开单间的门时,感觉有听到在背后“咚呲”的足音响起。她蓦然转过头。然而本应没有人在的厕所里,感觉不到人的气息。 是错觉啊。拉缇梅利娅如此继续着自言自语,进入单间中。 “……要说起来,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嘛?还蛋蛋侠呢。真搞笑。就杀人鬼来说这名字也太可爱了不是?” 拉下内裤,坐在马桶上。 把双肘架在膝盖上撑着脸颊。 “我一丁点儿都不害怕的说。反正那是人类不是吗?和那玩意儿比起来,我不知道强多少……” ——咚呲。厕所内再次传来足音的回响,拉缇梅利娅不再说话了。 那不是错觉。果然有人在。穿着皮革靴的,某个人。 ——咚呲、咚呲、咚呲、 足音慢慢地,向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单间靠近。 那个足音,和就在刚才的电影里所听到的十分酷似。 纠缠在年轻者的身后,一个接一个的将其虐杀的杀人鬼的足音。 ——不是吧,难道是,蛋蛋侠……? 拉缇梅利娅以防发出声音,用双手塞住嘴巴。为什么那个杀人鬼,会在这种地方。冷汗滴滴答答地滚落下来,她紧紧地闭上眼睛。 ——我不在这里,我是空气……。 咚呲……。那足音,停在了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单间门前。 拉缇梅利娅抑止呼吸,深深埋头蹲下。 五秒、十秒。她一动不动地等待着。但是门既没有被敲响,也没有被砸开。在足音消失之后,四周归于寂静。 “……?” 拉缇梅利娅睁开眼睛。她注意到视野变得格昏暗外。是有阴影罩在自己的头上。 她缓缓地抬起头来。 在天花板和单间间的缝隙中夹着的,是带着帽子的男子。 笔直地俯瞰着拉缇梅利娅的,那张浮现出隐约笑意的白色面具——。 “呀呀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手中间压着青紫的脸,拉缇梅利娅发出了绝叫。 x x 在拉缇梅利娅遭遇蛋蛋侠的,大约四小时之前——。 在邻镇的一间公寓里,警察正在对一起凄惨的杀人事件现场进行探查。 那具尸体,被分成了两半。这是一间警察们来往奔走的公寓房间。尸体腰以上的部分躺在床上,然后,被拧下来的另一半身体落在了床的边上。 鬼怒川警官卷起盖在尸体上的布匹,深深叹了口气。 “这也就是连续三天,第三个人了。在群众间好像也传出传闻了。说什么这是祸津神干的好事。” 他站起身后的身材庞大,魁梧。但他的右臂被三角巾吊着。 “一有尸体就说是祸津神、祸津神的。要是这么喜欢祸津神的话,还不如干脆把他们全喂祸津神算了。” “……这哪是警察该说的话啊。” 鰯水警官在口罩的底下偷偷说道。他和鬼怒川比起来体型显得小,身材也纤瘦。脸上架着眼镜,再加上口罩,藏住了他的表情。 鰯水从房间隔壁的厨房,环视房间。 杀害现场是大约有八叠的木地板房间,但乱七八糟的东西散乱着,显得房间十分狭窄。洗好的衣服晾在上面不管,抽屉、衣橱也打开着。桌子上拥挤地摆满了瓶子和袋子,在地上散乱的空罐子里,被烟嘴污染得漆黑。 鰯水皱起脸。生活的臭气中混杂入血的气味,让人不想踏足其中。 鬼怒川对不打算动弹的鰯水叫骂道: “你在那里干什么呢,当自己是幽灵吗。别呆站在那里,给我进来。” “……不不,我稍微有点不适应血的味道… …” 说完,从鰯水的背后,一位年轻的女警官把脸探了出来。那人是亥鼻千岁。 “没有叫祈祷士来吗?” “呜哇,亥鼻小姐。” 突然被人搭话,鰯水发出怪叫。 “……怎么可能会叫呢。就连尸检也是正要开始呢。” “身体被分成两半了不是吗?都这样了还不是祸津神干的吗?” “……不是啦,你想。祸津神会留下血字吗?” “啊啊……。果然又出现了吗?那意义不明的信息。” 被鰯水催促着,千岁确认了房间的墙壁。 ——“蛋蛋侠?狂舞,绝赞上映中!” 这段文字,在一面墙纸上被放荡不羁地书写下来。 被认为是用死者的血所写成的信息,惊悚地垂淌下血滴,留下黑色的凝固痕迹。千岁本着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血字。 “这和昨天、前天发生的杀人事件的现场所留下的是一样的文字呢。果然是同一个人犯案的吧……” “谁知道呢。我们接下来不就是要开始调查吗。” “原来如此——” 千岁微微地颔首,如此回答道。有披肩长度的头发,绑成双马尾挂在耳后。虽然脸上不见笑容,但她的存在本身就给人以能让周围气氛活跃的印象。 鰯水盯着她那侧脸看了一会儿。她就像是开在这凄惨的杀人现场的一枝花。但是她开错地方的这一点绝不会错。鬼怒川粗野的声音震响。 “想玩推理游戏的话在自己的管辖范围里玩去,亥鼻!你负责的现场不是这里对吧!” “是!今天的任务是交通梳理。就在这下面。” 千岁挺直后背,恭敬地敬礼。 鬼怒川说着“所以说,真受不了女人。”,把脸甩向一边。 “别再现场瞎搞——”正要这么开口的时候,小腿撞倒桌子。桌子上的化妆品东倒西歪的倒下了,鬼怒川慌张地把脚退回来。 “真该死,真是脏乱的房间!这真的是女人独居的状态么?” 鰯水在口罩底下嘲笑道“在现场瞎搞的不是你自己吗” 千岁帮助鬼怒川提出见解。 “女人的独居生活什么的,都是这个样子呀。” “蛤,是吗。还真是多谢你女性视角的宝贵意见。那你知道这句话吗?‘好奇心害死猫’。你够了吧,赶紧走、赶紧走。” “去、去”,鬼怒川就像赶野猫走一样挥着手。千岁纠缠不放。 “可是……我、又不是猫的说……” “说了你不听,小心我开揍了!” “啊哇,对不起!” 千岁被鬼怒川的一声大喝吓得后退,脚踵装在通往厨房的门槛上,打一个踉跄。 鰯水慌忙伸出手,撑住她的背。 “喔、请小心。” “啊,……不好意思。” 在重新调整好姿势的千岁身边,鰯水的手不知所措,最后塞进口袋里。 “……要是现场被弄乱了,我也头疼嘛。” 他颇有微词地小声嘟哝之后,将声音压得更低说道: “……要是你想知道的话,我会之后告诉你的。” 千岁“不好意思了”的道歉道,然后说了声“谢谢”。 “鰯水君,总觉得,你人变得更可靠了。” “……也没有啦。” 千岁窥视着他的脸。 “就是那个,在古川七日袭击事件之后来着。嗯。就在那之后变得可靠了。” “嘛啊,害那个人的手受伤,也是我的错……” 鰯水很快地瞥了一眼鬼怒川的硕大背影。一边的手被三角巾这么吊着,让房间的搜查也变得困难。 “该怎么说呢,至少在手治好为止就帮帮他什么的。或者该说是,我也要振作一些之类的……” “呵呵。真不是挺像男子汉的嘛。” “也没啦……” 千岁看到鬼怒川正在和检尸官谈话,将这看作是机会,弯下腰。 偷偷地靠近床,掀起盖住尸体的薄布。 “……鬼怒川先生” 被叫到名字,鬼怒川回头。 “你啊,怎么还在那里——”正想这么说下去,他的怒吼又马上被吞了回去。 窥探着薄布里面的千岁,她的脸色变得发青。 “……这个,一定是祸津神干的。这么过分的事情,人类是……做不到的。” 好奇心害死猫。千岁为涌上喉头的呕吐感捂住嘴巴,奔向房间外面。 x x 然而千岁终究不是猫。她在事件发生的公寓的附近的小路间悄悄地进行一场会面,对象是交情已久的顾客。身兼情报贩子的千岁,马上将刚才得到的情报卖出去。 “没有脸?” 站在高大竹篱笆的旁边,七日撑着伞如此反问道。 “是的。……被扒下来了。一整张都。” 千岁虚脱地回答。她没有撑伞,而是在在外套的外面披上雨斗篷来遮雨。 “被吃了吗。” “这说不准呢。除了脸皮之外,还有许多部分都没能发现。一部分的胸部和内脏。而且从右大腿到臀部的部分。包括脸皮在内,还有几处皮肤都丢失了。要说是不是被吃掉了,都还不知道……” “被强暴的迹象有吗?” “……难以启齿的问题真亏你能面不改色问出来。” “这很重要吧。可以指证是人类所为的动机,是不适用于祸津神的。不过要说以玷污为目的吃人的祸津神,也确实是有呢。” “现在尸检报告还没有出来就无从得知。毕竟尸体才刚刚被搬走。” “……哼。” ——呱啊、呱啊,青蛙的合唱从包围着公寓的荒地中传来。一派夏雨的风光。然而现在,公寓那边围观人群的喧嚷声更大。 前天、昨天、接着是今天,都是因为在同一条镇上发生的三起杀人事件,镇上人心惶惶。在为祸津神的出现而提心吊胆的气氛中,居民之间静悄悄地流传着一则流言。 “现在有一个的奇怪的流言。说这该不会是蛋蛋侠所做的。” “蛋蛋侠……?” “是的。在三起事件案发现场的附近,都有发现过可疑分子。披着战壕大衣带着帽子的男子身影。而且在这一连串的死尸的旁边,留有奇妙的信息。在一整面墙上用血淋淋的血字写着——‘蛋蛋侠?狂舞,绝赞上映中’。” 千岁念出了这一段像是宣传语一样的信息。 “就连警察之间也流传这神秘色彩的传言。说这该不会是从荧幕中出来的蛋蛋侠在为自己的电影做宣传……” “等等、等等。你在说什么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虽然这可是压箱的珍贵情报,但是七日却没有给出太大的回应。该不会——,千岁如此想到,便问: “该不会你连这都不知道么?《蛋蛋侠?狂舞》” “……怎么。那东西很重要?” “至关重要。要不我把情报卖给你?虽然只是剧情概要就是了。” “这真的有关系?不会搞错吧。” “这是由顾客你决定的。情报贩子啊,最多也就只是卖卖情报罢了。” 清点着从七日手里接来的钞票,千岁说着“谢谢惠顾啰”露出笑脸。 “所谓的《蛋蛋侠?狂舞》呢,就是在过去流行过的一部欧美电影。只是在讲身着战壕大袍和高帽的杀人鬼一个接一个地杀害年轻人这个故事的恐怖电影。而这个带着面具的杀人鬼,正是蛋蛋侠了。” “也就是说模仿犯杀人吗……” 七日小声说道。祸津神真的会做这样的事情吗。人类的嫌疑一下子变大了。 “作案的残忍程度也是在模仿吧。在作品中的蛋蛋侠,也会将杀害对象的脸皮扒去、或是把内脏拽出来之类的。……甚至还有被烹饪了的小孩子。最后会被吃掉。” “这是电影里的故事对吧?” “是电影里的故事没错。被蛋蛋侠定做目标的年轻人,都必定会有着某些梦想。像是梦想成为模特的美女、志向是成为律师的青年之类的。会根据那些年轻人梦想的职业采用不同杀害手段。被吃掉的孩子也是为了圆成为大厨的梦想每日苦苦地挥舞着炒锅。他就是将这些怀抱光明未来的年轻人们当成是孵出雏鸟前的蛋来挑选,然后再将其敲破吧……” “然后呢,模仿犯罪的被害者又是什么的蛋呢?” “第一个男性被害者是开出租车的司机,第二个被害者是男性学生,他到底有什么梦想至今已不明。接着是这一次,被害者是ol。哪种蛋算不上。” “……搞什么嘛” “但是呢,不管是什么样的人,都应该能说是某种蛋不是吗?” “这说法太宽泛模糊了吧。” “总而言之。那部电影的高潮就是女主人公击退蛋蛋侠的场景了。被她的攻击打在脸上,蛋蛋侠的面具一点点裂开。咯呲咯呲。而后他的正面目,竟然是梦想成为演员,脸却因为事故而被烧毁的男朋友!不好意思咯!我剧透了!” “不不,无所谓,这是我自己要买的情报。反正我也不看。” 和千岁的兴奋情绪正相反,七日始终保持冷静。 “你不看电影吗?” “我是不看啦。那家伙反倒是懂得更多。” “是嘛……。这么说来,今天没有把喰神小姐带过来吗?” “她来了。现在正去买面包呢。” 七日用视线示意着小路的另一端。拉缇梅利娅闲着没事干,跑到公寓正对面的面包屋买午饭去了。 “看来这一次是白跑了。我实在不认为祸津神会刻意模仿电影里的剧情来吃人。” “但是……。这不是情报,而是我个人的见解就是了。” 千岁将声音压低: “我认为这是祸津神的干的。那么惨烈的尸体……我不认为那是人类的所为。不是也有会写字的祸津神吗?” “嘛啊,只要智力够高就能做到。” “……在战争结束之后,这个国家的人们不是都变了吗。一股脑投身于工作,学习技术,然后建造起街道。我认为人类即使到了现在,也依旧在进化着。但进化的真的仅仅只是人类吗?” “……” “为了迎合日新月异的人类社会,祸津神是不是也进化了呢?不再是仅仅吃人。会不会有模仿着人类,用人类一样的手法杀人的祸津神诞生出来了呢?我是这么想的。要说的话,那位喰神小姐不也……” “那家伙是特别的。” “那么这次的祸津神会不会也是特别的呢?” “这……” 七日欲言又止。 察觉到气氛不对的千岁,夸张地把头低下来。 “哇、不好意思!我一个区区的情报贩子,说出这样僭越的话来。” “没什么。废话多的情报贩子到处都是,会说自己的意见的就难得了。” “……我说的也可能不是真心话唷?说不定是为了误导古川先生你呢。” “你没有这么机灵吧。” 这是被夸了,还是正相反呢。千岁不知道该作何表情,垂下视线。 “……情报呢,就像是守护符一样的东西。知道了可以安心,不知道则不安。情报越多,也就容易拟定对策,也能选对方针。但是这一次,就很奇怪——” “……” “可以从遗体上看出犯人有如野兽般的狂暴性……。然而却又留下来像有人性一样的信息。而信息的文字却意义不明,也看不出被害者之间的联系。他是在享受杀人吗?为了享受就会做出那么过份的事吗?谜团怎么都解不开。知道得越多反而会变得不安。总觉得……有种不祥的预感。” 在雨中,抬头仰望公寓的情报贩悄然细语。 雨的势头变得更强,将她不着边际的不安整个吞下。 x x 由警察展开的现场勘查,现在依然在进行中。 抬头看着高至天花板的血字,鬼怒川狠狠地咋舌。 “这么看来,只好去看看这什么‘蛋蛋侠?狂舞’了呢。” “这只是一部欧美电影,现在已经没有在上映了吧。这到底是在哪里上映中着呢……” 鰯水嘟哝着,在他身边的鬼怒川眉间挤出深沟。 “该不会……。是那帮子美国佬干的?” 鰯水在口罩后面哑然失笑。 “不不、这也太武断了啦……。再说了,这写的也是日语。” 鰯水在桌子旁边蹲下来,将乱七八糟的化妆品一个一个地确认过去。 在手中的咖啡杯里发现了一个沉在杯底的东西,他大声悲鸣。 “啊啊哇?怎么啦?” 鬼怒川在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的鰯水旁边单膝跪下。 在桌子上的那个咖啡杯里盛满了水,而沉浸在里面的,是一个眼球。 “这是死者的……?” 鬼怒川拿起咖啡杯的把柄,从侧面观察那眼球。 漆黑的眼眸里映着色彩艳丽的青紫色虹膜,在荧光灯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保存得可真够漂亮呐。” 在其美丽的外观中,甚至感觉出人造物一般的不自然感。但又不像是玩具或是各种日用品。 眼球静静地注视着鬼怒川和鰯水的脸。 “鉴定科的应该还在下面吧,你送过去。” “诶……让我送吗……?” “怎么啦。不是说要在我伤治好之前,好好帮助我的吗?” “……啧。你是顺风耳不成……” 鰯水小声地咂舌,“我又听见啰”鬼怒川怒吼着如此催促道,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下咖啡杯。 “……这蠢货。” 鬼怒川粗暴地嘟哝着,目送着鰯水的背影走出房间。 嗞——嗞——嗞——。无线电的提示灯明灭闪烁,千岁对七日说一句“失礼了”打断对话,拉起天线。 “是,这里是刑事科第二负责人,亥鼻。请讲。” “——亥鼻小姐?我入手新情报了,你要么?” “诶?情报?要啊要啊!” 七日从被撑开的伞下,望着声音雀跃的千岁。 “你竟然用无线电来进行情报的交换啊……难道不会暴露吗?” 千岁松开无线电的开关,在嘴唇前竖起食指。 “这是我专用频道。” “……这还有专用的?” “那当然。没有专用频道的情报贩,那都是三流。” 嗞——嗞——嗞——。无线电再一次响起,千岁背过身。 “喂喂?你说有情报了,是什么?” ‘就是……那具遗体,又有了新的发现。找到了其他的部分。’ “其他部分?那是指——啊、糟啦。” 在千岁视线转向公寓的楼上后,匆匆忙忙地逃进七日的伞下。 “怎么了……?” “……情报提供者现在就在应急楼梯上面。请让我在里面躲一躲。” 七日越过千岁的脑袋,看向公寓。在案发现场所 在的八楼应急楼梯上,鰯水正在栏杆附近,为了寻找信号好的地方而左右晃荡着。 “……这可都要怪古川先生哟。所以我才不愿意的。竟然要在里现场这么近的地方碰头。” “总比我踩进现场要好不是吗。就像之前那次一样。” “请您高抬贵手。现在楼梯上的人,有在看这里吗?” “你自己看啦。” “呀啊!” 七日抱住千岁的肩膀互换位置。千岁现在所站的位置就可以越过七日的肩膀看到公寓了。鰯水正在将无线电握在手里,手肘撑在栏杆上。 ‘……亥鼻小姐?你现在在哪里?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我正在楼下,交通梳理有些忙不过来……” “那还真是辛苦呐。有很多人聚过来了?” “嗯嗯。那一些……无关者之类的,叽叽喳喳地往这里凑……” ‘啊——,真tm见鬼。我从这里也看到了呢,在那里你侬我侬的情侣。竟然还在杀人现场的旁边玩壁咚哩。’ “哈哈……真是不知羞臊呢。要我把他们绑起来?” 千岁在七日撑起的伞下,脸上浮现出硬生生的苦笑。 “……不谈这个,你说的新找到的部分是?” ‘啊啊,是眼球。’ “眼球?诶……。但是我记得被害者她……好像双眼都还在没错吧。” ‘它竟然一点都没有腐烂,而且还超级漂亮。虹膜还是青紫色的——’ 瞬间,维持着怀抱千岁的姿势,侧耳倾听的七日,表情猝然僵硬。 “竟然说是青紫色……?” 听到七日的呢喃,千岁急急忙忙竖起食指。 七日对这信号管都不管,对千岁的耳朵轻声说: “……小心一点。那是祸津神。” x x 就在鰯水所搭乘的电梯快要紧闭的前一瞬间,一支窈窕的细腕伸了进来。 “疼!” 年轻的女性发出悲鸣。 门慢慢地打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长发女性。 “不好意思……”女性微微颔首,走进电梯里。 鰯水横向跨一步,让出女性站的地方。传来一阵如丝般,轻柔的淡香。 罩衫的衣襟盖过胸口,泛着成熟气息的赤红色衬裙。从女性亭亭玉立的姿态中透露出气质。一对美胸也展现出那份雅致气质,大大地撑起罩衫勾勒出丰满圆滑的曲线。 视线不禁游离在她的胸口,鰯水这才慌慌张张地移开眼睛。 在电梯开始移动之后,那位妇人一副紧张的表情说道: “……是警察先生……?” “啊、是的。” “辛苦您了。杀人……来着。那真是可怜。” “……啊、您认识被害者吗?” “是呀,有见过。你手里的是?” 妇人窥向鰯水的手里。在他的手里握着的是光由手帕盖住的咖啡杯。而青紫色的眼球也依旧浸泡在里面。 “啊、这个……” 这不是可以随便拿给一般人看的东西。鰯水将它藏在身后。 “那是眼球……吗?我看到眼球了呢,就在刚才。” “不不,这实在是不能给您看啦……” “我好有兴趣。呐,可以请你把它借我看一看好么?” 妇人就像是要搂抱鰯水一般,将身体凑过去。 鰯水仰起身子回避,硬是将几欲看向胸口的视线往上抬。 “不不……真的不行,请您放过我吧,真的……” 鰯水的手臂被抱入那胸口中,妇人让两者的身体更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就一下。就一下下嘛。好吗?” “不不,再怎么说也……” 甘甜的清香令人窒息。鰯水连耳朵都憋得通红,俯视着妇人的脸。 就在这时,他才发现了这个女子的异常之处。 “……哈?” 左眼框里,什么也没有。 本应该嵌有妇人的眼球的部分是一片昏黑,在那里,只有空荡荡的一个凹坑。 留神一看,才发现朝上注视过来的右眼虹膜,闪烁着艳丽的光彩。 和在房间里找到的眼球一样,美丽的青紫色——。妇人露出可人的笑靥。 “可以请你还给我吗?我的眼球。” 妇人轻轻地将手抚上鰯水的脸颊。她的指尖接触到的,一瞬间。从妇人的手臂里漆黑的影子密密麻麻地渗出来,渐渐盖住鰯水的脸。 鰯水惊慌失措,“呃啊”用尖锐的声音呻吟。从张开的嘴巴、眼睛、鼻孔、耳朵的洞中,黑影蠕动着侵入进去,鰯水的体内被影子充填。 “噢、咕嗄……” 从鰯水的手中夺过咖啡杯,妇人用纤细的手指夹起眼球。 “看吧,这果然是眼球不是么。好险好险。差点就被带走了。” 从鰯水脸部盈溢出来的黑影,接着开始吞没他的身躯。在他的头顶,黑影膨胀变大,形成一个球状。黑色的球体裂开一条缝,从里面长出来的是牙齿。那是一张像是将人类的嘴原封不动,直接放大了一样的东西。 妇人将眼球埋进空洞的眼窝。 用还没有聚合焦点的眼瞳注视着从膝盖开始,逐渐崩溃的鰯水。 “谢谢你了,刑警先生。晚安啰。” “啊啊……,喔啊啊……!” 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鰯水伸出手,手指徒然地剐挖着虚空。 接着,头顶的球体张开巨口,啃下了鰯水的脑袋。 海德兰洁尔(hydrangea)——。有着紫阳花之意的这个词汇,正是这位妇人的名字。 “不管他再年轻,我果然还是喜欢不了男性。肉又苦又硬,就像是在啃咖啡豆一样。如果不掺一些砂糖和牛奶的话,实在是难以下咽。” 这句话很像是自言自语,但是从落在海德兰洁尔脚下的影子里,传来了回答声。 “大小姐,您话这么说着,不也吃了一点么?” “这只是尝一下味道而已,也就是嘬嘬手指。” 海德兰洁尔回答道,将含在双唇间的食指,呸一声吐出来。 叮——,不解风情的声音响起,电梯门打开。 在第一层门厅的电梯门前,一个肥胖的中年女性站着。 抬起头的这位女性看到了电梯内的这派惨剧,大惊失色地张着嘴巴。 迸散在墙壁上的血迹,滚落在地面的肉块。从被染成赤红的电梯中,海德兰洁尔用恭敬的口吻如此请求道: “可否请您让一让呢?” 明明是一张楚楚可怜的微笑,中年的女性却就地瘫倒。 “……哼嗯。连这都会让你恐惧吗……。要做假笑还真是困难呢” 被扫了兴致海德兰洁尔让影子从右手臂渗出,将其变形成尖角,然后贯穿了女性的胸口。 女性吐出鲜血。海德兰洁尔眼睛瞟到了戴在妇人头上的帽子。 “哎呀,这帽子真棒。把这给死人就太浪费了。我就收下好了。” 她只夺走了帽子,将中年女性扔在门厅的角落。 “那种女人也难吃。在肉皮上处处涂了化学调味料,吃下去胃都不舒服。那是为了不要让自己的肉腐败吧。” 在走路着的脚边,遮出的影子答腔道: “也说不定是在拼命地掩饰已经腐败的肉吧。” “人类还真可爱。” 海德兰洁尔把帽子拿手上,嘻嘻地讥笑着。 进入门厅的警 察发现了女性的尸体,发出尖叫。立刻转踵奔向正面玄关,海德兰洁尔对其后背挥下右手。渗出的黑影笔直地延伸,贯穿了逃跑的警察。警察发出尖锐的悲鸣倒地。她穿过门厅来到入口——媒体和看热闹的人群面前。 走出入口,前面是踏板很宽的楼梯,所以这里比起人群所在的柏油路要高上不少。在海德兰洁尔出现之后,许多人抬头看过去,闪光灯耀眼闪烁。 发出悲鸣后倒地的警察,还有随之登场的年轻女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人们如此喧哗着,手指纷纷指着海德兰洁尔。 在倾盆大雨之中,海德兰洁尔环顾包围住自己的人群。 “受人瞩目,这感觉也不错。” “说什么悠哉的话呢。” 脚边的人影长出嘴来,对她说教着: “大小姐,没有意义地暴露自己百害而无一利。所以说老朽才会反对的。竟然故意把眼球留在房间里……” “可是很让人在意不是嘛。我们费苦心做‘宣传’了呀。到底有没有成功,我就是想偷看到最后嘛。” “那就玩过头了。眼球可是您的依代。真希望您谨慎对待——” 海德兰洁尔将手撑在腰上,一脸厌烦地回答: “你唠叨够了吧,你看我这不是乖乖地把它取回来了不是吗。老伯,你太爱唠叨了。” “老朽这是在操心您。” “要说教就等我回去了再听。比起这个,我难得这么受到瞩目。为了让事件变得更加激荡人心,何不让我们再玩一玩。” “……请您住手——就算老朽我这么说,您也听不进去吧。” “你这不挺懂我的嘛。” 海德兰洁尔把夺来的帽子戴在头上,吊起嘴角。 紧接着,脚边的人影就被海德兰洁尔从脚跟吸收,她全身渗出黑影,在头顶形成一个球体。球体的表面裂开,从里面出现的是之前的那张大嘴。 海德兰洁尔就如指挥家一样,动作柔畅地将双手举上头顶。 “来吧,让我们华丽地秀一场——杀戮。” 在双臂挥下的瞬间,从球体伸出无数的触手,将眼下的人群一个个贯穿。雨声中交织着悲鸣。无论是警察、媒体、路人、还是居民,从黑影中生出的触手,将惘然逃窜的人群无差别的贯穿,连成一串。 海德兰洁尔在楼梯上观望着这如阿鼻地狱般的惨状。 给人群招来混乱实属愉快。但是过了不久,“哎呀”,她的目光放在一名少女身上。 在如蜘蛛的幼崽般分散逃窜的人群中,仅有一个人,一直成功闪避着所有的触手。 她身披紫色的风帽,手里抱着一个大纸袋子。一边闪避着,还不忘将手插入纸袋中,取出炸面包来吃。 “……老伯,那里有个有趣的孩子。” “嚯噢。确实结实呢。” “那个感觉会很好吃。把镰刀给我。” “遵命” 一根触手缠绕住海德兰洁尔伸出的右手,然后断开。触手的形状变化成漆黑的大镰刀。 海德兰洁尔把镰刀在手里挥舞三两下确认手感,走下一级楼梯。 “喔,喔噢!?啥呀,这是?” 在把炸面包吃进肚里之后,拉缇梅利娅依旧继续闪避着触手。 最初只有一根的触手,一根根的增加。不做差别的将人贯穿的触手都开始瞄准拉缇梅利娅而来。 在大幅向后跳之后触手砸下来,刚才拉缇梅利娅所站着的柏油路被捅了个洞。明明触手咋一看扭扭捏捏感觉挺柔软,但其尖端被削尖,打碎了柏油路。 “……这打上去,一定很疼啊。” 触手擦过下蹲的拉缇梅利娅的头顶,贯穿汽车的玻璃窗。 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触手又飞过来,她用单手从侧面挡开。在臂弯里还紧紧的抱牢了纸袋子。在着地的下一瞬,不祥的杀气令她全身竖起寒毛。 “……诶” 就在她身后,是架着大镰刀的海德兰洁尔。将弯曲的刃部潜在下面,就像是画圆弧刨地一样,把镰刀从脚边向上挥。 镰刀的刀刃贯穿了纸袋子。 拉缇梅利娅千钧一发地闪过攻击。然而紧接着,她在映于柏油路上的自己的影子中,看到了一张张开的嘴巴。 从影子里生出来的无数触手,将拉缇梅利娅刺向半空,变成肉串。 “噶啊……” 形成仰天躺平一样的姿势,拉缇梅利娅就这么浮在半空中被固定住。 将镰刀担在肩上的海德兰洁尔慢慢地接近。 “就人类来说你真是不简单……” 但她的话说到一半就打断,停下脚步。 “……不是人类,吗……” 在颠倒的视野中看着海德兰洁尔的拉缇梅利娅也从她身上察觉出了不同于其他祸津神的气息。明明应该从没有见过她才是,却有种无法把她看作是陌生人的既视感。 “……六花的祸津神……?” “呵呵。正是。初次见面没错吧。我是以其眼球作为依代的‘覗神’。你是喰神吗?” “……你是蠢吗?竟然自己暴露出依代,你是想被吃不成?” “我们都是互为祸津神的同志吗。我为攻击你的举动道歉。……老伯,快放下她。” 海德兰洁尔这么说完,刺穿拉缇梅利娅的触手被柏油路上的影子吸进去,消失。拉缇梅利娅倒落在地上。 “……既然你在这里,也就是说七日也——” “在哟。” 拉缇梅利娅瞪着海德兰洁尔。她的视线又滑向了海德兰洁尔的身后。 海德兰洁尔唐突地架起大镰刀,回过身。 在其背后突然出现的人是七日。军刀的剑刃横扫过来,海德兰洁尔仰起身躯躲开。而摆在身前的大镰刀被劈成了两截。 “七日……!” 海德兰洁尔跳向后方,和七日拉开距离。 “总算给我找到了。海德兰洁尔……!” 七日架起军刀,向前突进。 “别想逃!” “哈哈。为我这么拳拳在念,我再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了。但你认为我是逃走的,真是令人惋惜。” 海德兰洁尔闪身躲开剑身,一边不以为意地继续把话说下去。 “我是出去旅游了。为了从人类身上学习。” “学习……?你还有可以从人类身上学到的东西么?” “有一堆呢。根据年龄而不同的口味,之类的。还有根据生活环境而产生的不同口味,什么的——” 心满意足地,海德兰洁尔的脸上浮现出凶恶的笑容。 “——北方出生的人类,南方出生的人类,你知道他们中那一边更甜吗?” “你个祸津神……!” 七日刺出的军刀的白刃擦过海德兰洁尔的长发。 七日更向前一步,而这时,海德兰洁尔脚下的影子说出话来。 “大小姐!上面!” 接着,在脚下的影子就像是要包住海德兰洁尔全身一样扩张开,挡下拉缇梅利娅的飞踢。 “啧……!” 拉缇梅利娅落地,七日对她呐喊: “别妨碍我、拉缇梅利娅!” “蛤啊?碍着我的可是你好不好。先被挑衅的可是我。堂堂喰神,被削了一顿哪能闭嘴在一边傻看着啊!” “蠢货。那可是六花的祸津神!” “我知道。所以那又怎么了?” “我是在说,凭你是不行的。给我退下!” “……别、命令我!” 说完 ,拉缇梅利娅飞奔出来,一直线跑向海德兰洁尔。 海德兰洁尔笑了。 “两位的关系可真好呢。” 在躲过拉缇梅利娅的踢击之后,海德兰洁尔把手伸长。从她指尖渗出黑影的触手,飞出来缠住拉缇梅利娅的脚腕。 “唔哇啊啊……!” 将被吊在空中的拉缇梅利娅甩来甩去,接着重重砸在柏油路面上。 七日迂回到海德兰洁尔的背后,寻找着破绽。在向前迈进的瞬间,海德兰洁尔的剪影中,黑影形成的球体张开了大嘴飞出来。 “……!碍事!” 闪开撕咬的攻击,同时剑光一闪。球体被对半切开,七日在同时近身到海德兰洁尔的身后。 海德兰洁尔察觉到七日的迫近,将手臂抽回。将手绕住被触手的尖端捆绑着的拉缇梅利娅的脖子。 正要施展斜斩而挥向身后的军刀,改成了刺击。 “咦、等、等一——” 察觉到危机的拉缇梅利娅大喊出来,但七日没有停手。 军刀刺出,连同拉缇梅利娅一起,刺穿了海德兰洁尔。 “……!” 大概是没有料想到这个举动,海德兰洁尔露出惊愕的表情。放开拉缇梅利娅,蹒跚地后退,坐倒在地上。罩衫的侧腹部被血浸湿。 拉缇梅利娅也抱着肚子,蹲在地上。 七日站到海德兰洁尔面前,再次架起军刀。 海德兰洁尔肩膀起伏,喘着粗气,青紫色的眼瞳看向七日。 “……哈哈。还以为你们关系很铁呢。” “那是你看走眼了。那东西跟你一样,是祸津神。” “……你就这么厌恶祸津神吗?” “当然厌恶了。快还给我吧,你那眼珠。” “大小姐……!” 本被劈成两半的黑影在柏油路上滑行,包裹住海德兰洁尔的身体。 “!……” 黑影变身成了巨大的虎的形态,遮蔽住七日的眼睛, 嘴里叼着负伤的海德兰洁尔,老虎拉开同七日的距离,逃走了。 “可恶……!” 被趁其不备的七日,回头看向拉缇梅利娅。 “我们追,拉缇梅利娅!” 但是拉缇梅利娅依旧蜷伏柏油路上,一动不动。流淌出的鲜血在被雨水打湿的柏油路面上扩散开来。 “哈啊、哈啊……” “我避开致命伤了。快站起来。” “……” 俯视着脸抬起头的意思都没有拉缇梅利娅,七日内心焦躁。 绝对不可以在这里放跑了六花的祸津神。 “我会召唤你的”把话撂给她,七日就抛下拉缇梅利娅,追击黑虎。 x x 放眼是灰蒙蒙的天空。忧郁的雨依旧下着。 但就算没有下雨,这座冷清的小镇,鉱南镇上所飘荡的气氛依旧沉重。 在战争之前,这座小镇是炼铁厂林立的工业地带。在这里住下工作的劳动者们聚集在一起,以这些人为商业对象的商人们也聚集到这里。男人们把一天挣得的钱毫不吝啬的消费,喝酒、嫖妮子。 自然而然地,这里就变成了这样一个小镇了。以前,这里是到了晚上才灯火通明,欢腾吵闹的风俗街。 但是战争的开始令其境况骤变。 炼铁厂,变得只制造用于战车、战斗机的零件的地方。一个个工厂的每日额定工作指标增加了好几成。然而作为劳动力的男人们都被一个个地送去战场。 留在小镇里的,是无法适应长时间劳动的老人,还有连行动都困难的病患。能干活的只有无力的女人、小孩。然而工厂依旧勉强运作,而没有顾客光临的风俗街就这么衰败,纷华消散。 在战场上死去的男人们,不会再回到这里。 在战争结束后,使用所剩不多的资源让工厂继续运作,但在这里仰望不断被吐向天空的朦朦烟雾的,就只有无所事事,惘然伫立的老妇,或是隔着皮肤可以见到肋骨的野狗。 小镇没有以往的生机,漂散着默默走向衰败的疲劳感。 追赶着海德兰洁尔而跑到这里的七日在小镇的入口处抬头看向撑在上面的弓形门。 ——“工作辛苦!欢迎光临鉱南镇”。 就像是意在慰劳劳动者们一样,弓形门上写着这样的文字。看板和沿着看板的边框设置的小灯泡处处都有破损,这句没有传达的对象的话语显得甚是凄凉。 七日在下个没完的雨中,穿过弓形门。正如紧闭的卷帘门,这里当然没有人在,但在小镇一角的居酒屋里,传出撇脚的演歌声。 四周昏暗。电线杆上的荧光灯在明灭闪烁一阵之后被点亮,模糊地照出溅起雨花的路面。 七日在某一家电影院的门前止步。写着珍宝影院的看板歪斜,是一座和小镇正相称的,破旧电影院。 在入口边上立着一块看板,在上面排列着电影的海报。 做出完美笑脸的演员们排列着,其中只有一张海报上面映的是外国人的脸。 “……‘蛋蛋侠?狂舞’” 在海报中央所画的金发女子,做出为恐惧而僵硬的表情,看着远方。 在海报下面的嵌板上,写着“上映中”。 “这雨下得很大吧。连伞都不打,想必是受罪了吧。” 电影院的经理,白坂一边眺望着拍打在窗边的雨滴,如此说道。 头顶掺杂了白丝的小个子。背虽然多少有一些驼,但身上的衬衫、还有穿着由背带吊起的西装裤的身姿,给人以感觉不到沧桑的年轻感觉。 眼角眯细,亲昵地笑着,过来迎接前来造访电影院事务所的七日。 把伞扔掉就追着海德兰洁尔的七日,全身已经被淋得湿漉漉。水滴“滴答滴答”地从前鬓滴落下来。 “我去为你拿来毛巾吧。” “不了,请不用挂心。比起这件事,我想问电影院里有多少人在?” “相当少呢。” 白坂的笑容透露出自嘲的意味。 “到现在就如你所见的。这里一片冷清。想当年生意可好了呢。在首次放映的同时,人群可是鱼贯挤进来的。队排的有那——么长……” 白坂抬头看向在墙上挂着的黑白的合影。在照片里,可以看到一堆的员工和欢笑着的白坂的身影。背景就是这个珍宝影院。那时的看板也是崭新的。 白坂将穿着体态做得这么端正挺直,想必也是对这渐渐走向衰败的现状的,最低限的抵抗了吧。他吐出的叹息是那么深沉。 “再过不久就要闭馆了对吧。在外面张贴的纸上是这么写的。” “是啊。这座电影院已经没有能力引进新的电影了。现在就来回的播放着过去的人气电影《蛋蛋侠?狂舞》来勉强运营着……但这样已经撑不下去了。” 不知是不是向改变这个话题,白坂的声音顿然开朗。 “请问你要看一看吗?《蛋蛋侠?狂舞》” “不了” “别这么说嘛!请您务必看一看再走。刺激得上瘾哟。” “……说的也是。等案件解决了,我再慢慢看。” “啊啊,这么说来也是啊。不好意思,我不小心说了多余的话。” 白坂坐到沙发上,“请坐请坐”地催七日入座。 七日没有坐下,直接说出来话题的重点。 “这座电影院有诞生出祸津神的可能。希望你可以让我调查这里。” “……祸津神?怎么会。” “已经有人受害了。请问你知 道在隔壁的小镇里发生的连续杀人事件吗?” 对之前的杀人事件作出说明。被惨杀的尸体,可能是祸津神的所为这件事。在现场有祸津神出现的事。还有追击那个祸津神而来到这个电影院的事情。 白坂一脸懵地听着他的话。 “好像在案发现场有目击到蛋蛋侠的身影。说不定那个祸津神变化成那个蛋蛋侠的家伙,在为这座电影院进行宣传活动。” “……为什么祸津神要做宣传这样的事……?” “大概是不想让这座电影院倒闭吧。” 七日所对峙的海德兰洁尔的影子中,还潜伏着另一只祸津神。那个可以自在地改变形态的祸津神,七日假定其为“怪变神”。 恐怕就是那个怪变神变化成蛋蛋侠的样子到处杀人。然后海德兰洁尔则一边旁观,一边以此为乐。说不定向其下指示的就是她。 “我想在这座电影院里找到这两个祸津神。可以请你配合吗?” “咕咚”白坂发出吞咽唾液的声音。 “……我应该做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请你就像往常一样持续运营。但是希望你能同意我在这里进行搜索。” “好的好的。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就请您随意……” 白坂大大吐出叹息,将后背深埋进沙发靠背。 “……都已经快要闭馆了,现在竟然来了个祸津神,真是……” “祸津神会寄宿于人的思念中诞生。既然它们在这里诞生了,也就说明这座电影院是被深爱着的吧。……不知道这么说能不能成为慰藉呢。” 七日说完,继续问白坂: “话说,附近有卖汉堡包的商店吗?” x x 拉缇梅利娅在救护车里面恢复了意识。 “唔……” 惺忪的睡眼,把身子直起来,打一个打哈欠。她被抬在担架上,身上盖着毯子。 正想着这里到底是哪儿而抬起头的时候,旁边的担架那里响起悲鸣。 “唔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吓了一跳,耸起肩膀。睡意一下气被吹飞了。 旁边的担架边的急救队员大喊: “冷静!已经没事了!” 看来是什么急迫的状况呢。 “……哦噢?” 感受到摇晃震动,才知道这里是车子里面。听到鸣响个不停的警报声,推测出这个是急救车。但自己为什么睡在急救车里的呢? “啊——……” 说不定是在失血过多,直接昏睡在柏油路上的时候,被抬上来的吧。 手臂上插着针。视线沿着输液管看去,在顶端是一个透明的袋子,将某种液体输入自己的身体里。这是在吊点滴。 “……啥嘛这是、让我倍儿精神了。” 被好几根触手贯穿身体,再被七日刺中了腹部,而那些伤口几乎都愈合了。明明什么东西都没有吃过,竟然可以获得这么厉害的恢复力,她倍感诧异。 在一口咬上输液袋子的时候,正在为患者诊断的急救队员回过头来。 “喂喂,注意点儿!你在干什么呢!?那可不是饮料!” 急救队员发现了拉缇梅利娅的奇异行为,对她叱责道: “快坐下来!你的腹部受了很重的伤,必须要静养才行!” “哦噢、哦噢……?” 拉缇梅利娅起身站在担架上。 被人逼问,她打破车窗,从急救车里跳出来。 “啊啊……!?” 背后传来急救队员发出的惊愕叫声,拉缇梅利娅在柏油路上翻滚,一溜烟逃跑了。 急救车好似还没有从事发现场离开太远,拉缇梅利娅不一会儿就回到了公寓前。 洒落骤雨的晦暗天空下,已变成了凄惨的杀戮现场。还没有被回收的尸骸铺满了地面,聚集过来的急救队员和警察繁忙地来回奔走。 将对祸津神的怨念化作呐喊的男子。寻找着母亲哭天喊地的小孩。等待人来搬送的伤者们的呻吟和雨声相交织,这里一片混沌。 拉缇梅利娅停下脚步,卷起衣服的下摆看里面。在肚脐的上方贴着一张大大的纱布。 扒去纱布,里面留下来一道纵向的巨大刀疤。 虽然靠吊针恢复了大半,但不同于触手造成的伤,被专门对付祸津神的军刀所刻上的伤不容易治愈。 “……真有种刺下去。那混蛋。” 回想起来就一肚子气,她环顾四周,但哪里都找不到七日的身影。 “……开什么玩笑……” x x 七日掏出来的,是一个可以收纳在手掌心里的大小的小荷包。 站在办公室里空出来的地方,向白坂知会道: “请让我借用一下这块地方。” “没有问题……请问是要干什么?” “召唤。” 将握在手里的荷包贴近嘴边,七日就像是在祈祷一般闭上双眼。 短暂的沉默。在集中精神之后,他仅仅说出一句话。 “迅即招来——。‘拉缇梅利娅’” 接着,光束向荷包聚集。荷包吸收了光芒,释放光辉。七日将其举上头顶,像是将光芒砸向地面一般挥下手臂。 释放出的光芒在地面上迸发,亮光变得更加耀眼。 “喔噢!” 白坂把手挡在面前,眯细眼睛。 半晌,光芒突然消失,恢复往常的办公室的一角,站着以为被雨水淋湿的少女。 拉缇梅利娅将头深深埋在风帽里,眼珠转向七日,瞪着他。 “……哈,你真好意思召唤我呢。都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 “那是事态紧急。你别怨我。” 七日把纸袋递给她。那是他在刚才向白坂问出商店的位置,买过来的汉堡包。 “给,吃了就治好了对吧。” 拉缇梅利娅挥开递到眼前的纸袋。 从袋子里掉出来的汉堡包在瓷砖上散开来。 “……开什么玩笑……” 拉缇梅利娅的声音中灌注了怒气。 看了她的全身,七日赶到诧异。本应该是满身疮痍的拉缇梅利娅,身上的伤已经治愈了。 “……混蛋,你吃了什么?” “哈。你说吃什么?难道我还要什么事情都必须向你一一汇报不成?” 拉缇梅利娅两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立在七日面前。 七日也上前逼问拉缇梅利娅: “……我没让你特么的向我报告。我只是怀疑你,所以向你确认一下。” “怀疑我?你自己用脑子想想不行吗?要说吃的东西,就算不从你那儿拿,我也可以自己找。像是肉啊什么的,在那座公寓的前面滚着一大堆呢不是吗?” “你——” 七日把手放在军刀上。一瞬间,拉缇梅利娅把手掌摁住刀柄。只被拔出剑刃根部的军刀被拉缇梅利娅摁了回去。 锵——,剑锷奏响金属音。 “……我说,你在焦躁个什么?你今天很奇怪有没有?” “……” “是因为六花的祸津神?” 七日保持缄默,不作回答。 “……这样啊。我很碍事对吧。那我就回去了。” 拉缇梅利娅向办公室的门走去,但她又马上被叫住。 “不行。不许随便行动。” “都说了,别命令我!你以为自己有那么了不起吗!” 七日像是威胁一样的把黄金色的荷包取出来给 她看。 拉缇梅利娅看了,狠狠咋舌。怒火冲上脑门,踢飞身边的桌子。嘈杂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回响,桌子上的文件和电话在地上散乱着。 “……你把我当作什么了?” “你不就是——祸津神么?” 办公室重归平静,可以在七日的声音中听出他的焦躁。 “我有说过吧。你是必要的。你的能力可以感知到六花的祸津神。” “……是有喔。大概就在这座建筑里吧?我有感觉到她的气息。你找找得了?” 拉缇梅利娅回答完,旋踵转身。再次走向门的方向。 “我随便找个地方杀时间。我会老老实实待在你身边,等你去死。你就早早死翘翘。我会把你吃了的。” 拉缇梅利娅把这句话留下,离开了办公室。 x x 多出空闲时间的拉缇梅利娅决定独自一人去看电影。 在小卖部里买了爆米花和可乐,看恐怖电影《蛋蛋侠?狂舞》。 看到一半为了去解手而离席,然后在单间里听到脚步声而屏息。 夹在天花板于墙壁中间,俯视着拉缇梅利娅的,正是从荧幕里走出来的杀人鬼,蛋蛋侠——。 “妈咪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拉缇梅利娅被巨大的恐惧所驱使,一脚踢飞了单间的门。 蛋蛋侠连同门一起被打飞,和洗手池相碰撞。水龙头坏掉,猛烈地飚出水来淋湿了天花板。水像是淋浴一般喷洒在倒在地上的蛋蛋侠的头顶。 拉缇梅利娅匆忙套上小裤裤,战战兢兢地确认蛋蛋侠的身姿。 就像是扭曲的人型剪影站起身来一般,蛋蛋侠站立起来。他的身体轮廓上,黑影在蠢动着。 “唔呜……。真是刺激哟。多么强大的蛮力。” 重新把帽子戴正,帽子的底下被一张没有表情的白色面具所覆盖住。 应该是在刚才受到了冲击,在那颜面上,裂开一道裂纹。 “唔……” 回想起电影中的场景,拉缇梅利娅向后退。 龟裂扩散至整张面具,最终破碎、落下。在蛋蛋侠的面部,除了一排裸露出的牙齿,什么都没有。牙龈、牙齿的形状都和人类的一模一样。脸部就只有那张巨大的嘴,其余的地方被漆黑淹没,什么也没有。 浮在黑影中的嘴巴。拉缇梅利娅对其有印象。她喊道: “你……是之前的祸津神!?” “正是。大小姐对老朽以‘老伯’称呼。你把老朽当做是真的蛋蛋侠了吧?蠢货。对胆小的小姑娘来说,是不是刺激太强了呢?” 老伯从牙齿间耷拉出舌头,做出“v”的手势。 被黑影所缠绕的身躯,经由“影变”这一能力变身成为蛋蛋侠的身姿。从战壕大衣的下摆中垂出无数触手,弯弯曲曲地将其尖端抬起。 “老朽可比蛋蛋侠要残忍得多。你可以尽情尖叫唷?就像刚才那样,‘妈咪呀、妈咪呀’的叫唤。” “蛤?才没有尖叫好不好?” 拉缇梅利娅鼓起腮帮子,紧蹙眉头。 “……再说了,像你这样的我一丁点儿也不怕。你既然是祸津神,那不就是可以吃了吗?” 说的时候,她已经弯曲膝盖,拉缇梅利娅驱身冲向怪变神。 x x 七日在馆内搜索海德兰洁尔的踪迹,来到上映中的剧场中。 在一片漆黑之中,正面的荧幕反射投影仪的光,上映中的是《蛋蛋侠?狂舞》 座椅一排排地排列,七日从最后一排望向所有的坐席。 顾客们零零星星地坐开,这里可以看见他们的后脑勺。白坂虽然谦虚的说几乎没有客人,但感觉和外面清静的街道比起来,这里的人更多。 七日的视线移到荧幕上。 被蛋蛋侠所追杀的女主人公正在奔跑在昏黑的杂树丛中。剧场内的人纷纷屏息。女主人公留意着背后,她胆怯的表情铺满荧幕。 “……要是有条件,真希望可以从一开始看起呢。” 声音从身边传来。七日一瞬间就拔出军刀,劈向传来声音的方向。 海德兰洁尔闪过刀身,在漆黑之中高高跳起。荧幕反射的光线照出她半边的身体,青紫色的眼瞳闪烁光芒。 “……真是粗暴呢,七日。你难道都不让我说一句话吗?” “我没话和你说。” “真冷淡。明明我这么想和你交谈一些普通的话题。就像是电影的话题之类的。” “和祸津神聊电影的话题?想想就反胃。” “有什么不好嘛。我很喜欢电影啊。” “那我就讨厌电影。这么说你果然是为了宣传才把他们杀了的。” “呵呵。看点就是‘蛋蛋侠?亲自宣传’,以此来出名。现在还在播放《蛋蛋侠?狂舞》的就只有这一家电影院了嘛。只要这成为话题,顾客量不就可以恢复了?” 海德兰洁尔将手指顶在双唇前笑着。就像是在为自己的好主意而自夸一样。 “……为什么执着于这一家电影院。” “我只执着于栖息在这里的怪变神。这座电影院不久就会倒闭。而祸津神不都会闭嘴接受这样的事实的不是吗。既然是从这里诞生的,就会连同这座电影院一起衰亡。会变成那样也是命运。不过我呢,煽动他们来抵抗命运。不然你说这岂不是太可惜了吗。好不容易诞生出来的生命,竟然就这么虚无缥缈地殒落。” 七日缓缓地将军刀架在身前。 “……你以玩玩的心态所杀的人类不也一样。用你说的话,难道他们就不‘可惜’了?” “你脑子真不好,阿七。那只是难吃的肉。除了扔掉、捣烂掉,戏玩之外,好有什么用途呢?” “……啊啊,你说的是。我果然是没办法和你交谈。” 七日踏出一步,白刃闪露寒光。 海德兰洁尔跳起、闪过,落在座椅的靠背上。 “你愤慨个什么劲儿。人类不也是会帮助人类的吗?祸津神也当然会帮助祸津神。难道你说你有责备这行为的权利吗?” “人类为了招呼客人所做的宣传活动,绝不会用杀人类。” “哈哈。但是不也杀了其他的生物不是吗?” 海德兰洁尔敞开双臂。紧接着坐席上的顾客们全都一齐站起来,回过头。 中年的男性。年轻的男女。老婆婆还有少年。怀抱婴儿的女性。 “……没有区别的,阿七。无论是人类还是祸津神,都是一样的自作主张、任性妄为。既然没有办法共存,那么只能看是哪一方更强。说白了不就是这回事吗?” 顾客们一齐把手托在下巴上。就像是取下面具一样,把脸拿下了。 面部是一片如同把颜料泼在上面一般的漆黑,漆黑之中浮着裸露的牙齿 “这些家伙……全部都是……” “呵呵呵。我不都说过了嘛,阿七。‘我们’都,很喜欢电影。” 海德兰洁尔眯细青紫色的眼瞳,做出妖异的微笑。 x x “好烦人……!” 飞奔出厕所的拉缇梅利娅,一个急转弯拐进走廊。 从背后追来的触手,尖端形成锥状刺进天花板和墙壁中。 将影子具现化,自由操纵。那也是怪变神特有的能力——“影操”。老伯不停地将触手掷出,慢慢徒步逼近拉缇梅利娅。 每当拉缇梅利娅躲避一次攻击,触手就会刺入路经的走廊,瓦砾迸散。 拉缇梅利娅穿梭在触手与触手之间,摸索着反击的机 会。但是在这狭窄的走廊上一直不停躲避触手的攻击,实在是太不利了。 “唔哇……!” 小腿被刺穿,步伐停止的瞬间,触手已经逼向了拉缇梅利娅的鼻尖。 拉缇梅利娅一个后空翻躲开触手,在走廊上翻滚。 “……刚才的,真是太险了……” 站起身的拉缇梅利娅的手中,握着在闪避的同时咬下来的触手。 拉缇梅利娅啃食触手。在说完一句“难吃”之后,从小腿上淌下的血止住了。 “嗯嗯,真是了不得。” 老伯为她的恢复力发出慨叹。 “你为什么有着这么强大的能力,还要屈服于人类呢。人类就是食物。祸津神竟然会被人类颐指气使,简直是愚蠢至极。” “我才不是自愿和他待在一起的。我还打算有朝一日把他杀了吃掉呢。” “现在就去吃不就好了?” “……这可困难了。我的依代被他绑作人质着呢。” “嚯。那么把那个夺回来不就行了。” “……咦。” “很简单。只要你这么做,就可以从那个人类的手里解放。我有说错吗?” “……什么嘛,搞半天原来你是个好家伙……?” 意想不到的建议,令拉缇梅利娅感到困惑。 “待你解放之后,和老朽我们一起干就行了。祸津神和祸津神结伴。比起和人类凑在一起,受用于大小姐的手下也更加舒坦。” “大小姐……。不就是那个覗神吗?连你也喜欢那家伙么?” 不仅是将海德兰洁尔称为 “那个人”并仰慕她的可菈梅尔,就连七日也一样。一提到她的事情,眼里的神色就会改变。 “你们全都喜欢那家伙是不是。” 在谈起海德兰洁尔时,老伯的口气,就像过去的可菈梅尔一样,语气里带有自豪。 “大小姐是特别的。因为她是从人类的双眼中诞生出来的祸津神。在这世上千千万万的祸津神,要说以人类作为依代而诞生的祸津神,就只有‘六花的祸津神’。祸津神会继承依代的特征。所以那位大人既是祸津神,同时也会有人类的生存方式——” x x “阿七。看着你挥舞剑的身姿啊,我就会回想起那个战场。” 海德兰洁尔在剧场内的最深处,观望着一对多的战斗。 “……那个时候这是快乐呢,阿七。” 海德兰洁尔一个人沉浸在过往回忆中。 七日在靠近坐席的中央位置,斩倒不断袭来的怪变神们。 所有的怪变神的手里,都握着不同的武器。剑、枪、镰刀、斧头,这所有的武器都是通过“影操”的能力,由影子造出来的。 将逼向这里的诸多武器用军刀接连斩落,七日在剧场中来回奔走。 脚步一旦停止,在那一瞬,就会有黑影从四面八方伸过来。无论怎么斩都不见尽头。即使将影子斩开,只要是在这片漆黑之中,怪变神就会马上再生出来。 以荧幕为背景,七日在座椅与座椅之间,看向海德兰洁尔。 海德兰洁尔站在在阶梯的尽头,俯视着七日。 “……那个时候的你还是一个意气焕发地保护姐姐的少年。厌恶人类,厌恶祸津神。那时候的你一直是孤身一人地战斗。” “……那个时候还,不是孤身一人。” “啊啊,对啦。那时候六花还在。你的重要的姐姐。但你现在就是孤身一人了——” 紫青色的眼瞳眯起,海德兰洁尔笑着: “毕竟六花她,已经被我们吃掉了……!” 这一瞬,七日冲上一阶阶增高排列的座椅。 然而在他抵达目标之前,他的手脚被怪变神伸来的触手缠住了。 “烦死了……该死的!” 投掷而出的小刀在海德兰洁尔的快要命中时,被挺身牺牲自己来庇护她的其他怪变神挡住,落在地上。 怪变神成群压在七日身上,张开大嘴啃咬他的四肢。 “嘎啊!……” 被怪变神咬遍全身,七日最终膝盖跪地。 海德兰洁尔悠哉地走下阶梯。 “在旅途中,我试吃了各种各样的人类,最终都没有找到超越六花的美味。那是特别的血。别致的肉。那是多么好吃啊……” 恍惚的表情扭曲,海德兰洁尔将手托在脸颊上。 接着她在七日身前屈膝,窥伺着他的脸。 “不愧是姐弟呢……。你的血,也有着好香的气味……” “我让你再说……!” 七日正想要挺起身体,怪变神们咬得更加用力。 “喔噢……真可怕呢。阿七,六花被我们抢走,你很不甘对吧。所以才这么执拗地到处追击我们。但是你做的事情都是没意义的。” 将脸颊贴近七日的耳边,呢喃道: “六花呀,已经被消化掉了唷?” “闭嘴!” “啊哈哈。啊呀?这是什么?” 海德兰洁尔拿出来的,是黄金色的荷包。那是方才,从七日的上衣口袋里掠夺来的。 “……!” 七日的表情变了。拧着身体硬是向前挤,怪变神们死死押住他。 海德兰洁尔将荷包倒置,里面的东西倒在手心里。 骨碌,一块如小石头一样的碎片翻滚着掉出来。 “真可爱。竟然会把我们吃剩下的东西放在这么个好看的小袋子里珍藏着。” 那是,人类的牙齿。 “……真难看。” 在第二层可以俯瞰到所有的坐席,拉缇梅利娅在那里眺望着楼下。 看到袋子的内容物,老伯大吃一惊。 “呜呼。你也是……六花的祸津神吗?” “确实有这事儿吧。因为依代都是来自同一个人类的,所以我还可以感应到除我之外的其他‘六花的祸津神’。但是……我是在六花被吃了之后才诞生的,不了解六花。” 她俯视着全身被怪变神咬住,跪在海德兰洁尔面前的七日。 “……都是因为那家伙啥都不说。六花这个人是七日的姐姐这事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海德兰洁尔在楼下,手指夹着那颗犬牙观察着。她的声音传到这里。 “既然这是六花的一部分,不知道有没有六花的味道呢……?” 说着,她以湿润的舌尖舔舐了犬牙。 一瞬,一股寒气袭上拉缇梅利娅的背后。她“噫”地尖叫出来,原地蹲下。 “……那家伙……该不会是打算吃了我的依代吧……” 在嘟哝完之后,就见到海德兰洁尔把牙齿吊在嘴巴上方。 等等,在拉缇梅利娅这么尖叫的前一瞬间。七日叫爆发出怒吼: “给我住手……!” 海德兰洁尔的动作停下了。“哎呀?”,她的视线落向七日。 七日瞪着海德兰洁尔,浅笑着: “……你想吃的,该不会是那样的小石子儿吧?啊?那破东西里面根本没有流着六花的血。给你肉吃总行了吧。你不想吃了我吗!……” 七日拧着身体胡乱挣扎。每动一下怪变神们就大张着嘴,让牙齿更深的埋入七日的身体里。血溢出来,一滴滴淌下。喘着粗气,咬紧牙关,七日就这么被压制在地毯上,死死瞪着海德兰洁尔。 “……再这样下去好吗。你的美餐,就要被吃掉了喔。” “……啊啊,阿七。没想到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碎片,就会让你这么动摇吗?” 海德 第一话 轹神 网译版 转自 天使动漫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中嶋阳子 向七日寻问有关六花的事情,可他什么也不说。 横躺在后车座上的拉缇梅利娅暴躁如雷,脚底板用力踹车门。 “让你说你就说!从六花的牙齿里诞生出来的我理应有知道的权利。” “咚、咚”她从从内侧跺着车门,提出抗议,而古川七日依旧手握着方向盘,没好气地咋舌。 “要是车门坏了,我让你一星期都没饭吃。” “我可是喰神,要是一星期不吃饭可不要死了!阿七是想要杀了我!” “是耶。要是你想死就给我继续踹。” “……哼” 后座席变安静了,七日透过后视镜看过去。 戴着风衣上的兜风帽,从短裙的下面可以窥见到大腿,拉缇梅利娅怀里抱着黑尾鸥横躺着不动,板着一张脸。 七日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你想知道的。明明过去从来没有在意过。” “我一直都不知道嘛,六花的牙齿——作为我依代的那个犬牙,是你的姐姐的东西。……我和那个叫六花的人,长得很像?” “是,你真的很像她。” 打开方向灯,手打方向盘,七日回答道: “一副了不起的样子,吵得要死。贪吃,脑袋还笨。是一个笨蛋……” 话说到一半,拉缇梅利娅气得鼓起腮帮子,“咚”一声用力踹后车门。 随后七日掏出金黄色的荷包,咬下去。施加在荷包内的六花的牙上的伤害传达到拉缇梅利娅身上,悲鸣声从后车座响起。 “哇呀呀啊啊啊!” 时间正值山脊染上赤红的黄昏。 载着二人的汽车驶进了宽阔的停车场。 在汽车停下,引擎熄火的瞬间。 拉缇梅利娅从后车座跳下来,从车后面画着大弧度迂回至前车门。没有停止奔跑的脚步,就这么向着走下汽车的七日的后背施展连环踢。 “就只有咬、只有咬它我是绝不会原谅的!” 七日用军刀的剑鞘化解踢击,然后一边闪躲着随之而来的爪击,一边将车门锁起来。 “别这么生气啊。我那只是在回答你罢了。” “我已经足~够地明白你很讨厌六花这件事了!让你讨厌到要从背后刺杀她!” “……这事,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拉缇梅利娅盘起双臂,一脸得意地回答: “哼哼。就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所以我就从情报贩子那里买情报了。用的是自己的零花钱哟。我已经听说了六花的临终的情况。在五年前的战争中,六花是被你——被既是战友,也是她弟弟的你所杀的。我似乎长得和六花很像呢,这情报可不能听了就算了。不然都不知道啥时候就被你从背后捅了哩。” “……哼” 七日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视线从拉缇梅利娅身上离开,用下巴比划汽车的另一侧。 “闹够了吧,还不快去把车门关上。小心我从背后捅你。” “你个鬼畜!”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回到车后面,将揣着黑尾鸥的单肩包挂在肩膀上,关上车门。 手放在车门门把手上,小嘴里嘀咕着。 “……看来真的有够讨厌她的。所以才会一直追着‘六花的祸津神’不放。花了足足八小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而那甚至都不是确切的情报。” 工作来了跟我走,他这么说着就把人撵进车里,出门的时候还是上午。接着就在车子上一路颠簸着,都一觉醒来还是没有到目的地。好不容易,车子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已经是太阳快下山的黄昏了。 “我都没有听你说过,竟然要走这么远!既然如此你就用召唤的呀。肚子都饿瘪了。” “你不是也很讨厌吗?那个‘召唤’。” 七日对在车子另一边大喊大叫的拉缇梅利娅置之不理,迈步向前。 这一次的工作,是处理“希望从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手中,保护这座城镇”的委托。但那只是“疑似”,寄过来的那封信的内容中,哪里都没有明确指出“六花的祸津神”确实存在于那里的根据。 “要是没有的话,这次就白跑了。” “就算会白跑我也要去。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几率,不管在哪里我都会去。” “……可怕的执念。” 拉缇梅利娅狠狠地瞪着七日的一身西装打扮。 七日的心里,怀着对“六花的祸津神”的强烈执着心。 要把将六花的身体用作依代的她们一个不落的找出来,斩杀。 这股指向她们的憎恨,有时令拉缇梅利娅也感到胆寒。 “……所以说,连我也一样讨厌是吗……” 因为拉缇梅利娅也是从六花的身体一部分中诞生出的“六花的祸津神”。 她确实有七日一死,就吃了他的血肉的打算。一有破绽,也同样会袭击并杀了他。但是要是一直没能杀死他的话,那么早晚要被斩杀的不就是自己了吗? 就如同六花那样,从背后捅下去。 “……咕喵” 黑尾鸥察觉到拉缇梅利娅屏气慑息,释放着不祥的杀气,从单肩包里昂起头。 拉缇梅利娅将食指比在嘴唇前,视线直直盯着七日的背影,压低身子。 ——不吃,就会被吃……仅此而已。 “差不多是时候了,赶快杀了他”她如此下定决心。 向指尖施力,亮出爪子。 从背后一爪子捅穿心脏——不,心脏被骨头胸骨保护着,捅穿很困难。那就握住胸骨,把它扯下来。要瞄准的就是腰骨的上边——。 吸、吐,一次不作声响的深呼吸。让心平静下来。 朝着七日的后背,拉缇梅利娅飞奔而去。 伸展出的手指就要触及七日后背的,前一刹那。 七日扭转身体,双手缠抱住拉缇梅利娅的手臂。 接着将关节向反方向扭曲,将握在手里的军刀的刀柄压在她的脖子上。 身体后仰,变“く”形,拉缇梅利娅发出悲鸣。 “咕嘎!?” 七日也同样涌起战意,将军刀的剑锷用大拇指顶出。 “……喂喂、需要让我从正面把你辟两半吗?” “唔、咕。果然初始形态还太弱了……。要是我能换装升格的话,要是我能换装升格的话!区区一个你,不一会就给你吃了!把你的皮骨啮得粉碎,把筋肉撕咬扯裂,弄成一团糊糊了再吃个精光——嘎!” 手臂被掰出“咯哩咯哩”的声响,眼眶泛着泪光的拉缇梅利娅这时突然抬起头来。 眯细眼睛,“吸吸”地抽动着鼻子。 “……哪里有,好香的味道。” 拉缇梅利娅扑腾扑腾地乱蹬乱闹,解开束缚。她在停车场的对面,发现一条笔直小路,那里提灯连作一排,她的脸上焕发狂喜的神采。 祭典的伴奏乐在山间回荡。穿着浴衣的人群熙来攘往。炒面、烤玉米之类的诱人香气,乘着晚霞的风迎面飘来。 “阿七!不得了啦!祭典耶!” “我知道。毕竟那个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就是在祭典的会场里出现的。” “搞什么啦!这根本就不是白跑嘛!好棒耶!祭典耶!” 不祥的杀气如雾般消散,拉缇梅利娅欢呼雀跃。 “你想去是无所谓,可别走丢了”等七日刚把这话说完,她已经撒腿奔向祭典的会场了 。 “有够自由的,那家伙……”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刚才的气氛一瞬间变得剑拔弩张的呢。和拉缇梅利娅待在一起,连喘口气的闲暇都没有。 在又长叹了一口气之后,他为了不要看丢那活蹦乱跳的风衣,加快了脚步。 喰神爱章鱼烧爱得深沉。还有棉花糖、苹果糖、烤玉米,也一样爱得深沉。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在夜祭典的露天摊里买的食物,会比往常美味那么多呢!? 拉缇梅利娅双颊挂着玉米粒儿,脸上笑开了花。 “壕好次!” 右手章鱼丸、左手烤玉米,棉花糖的袋子挂在手腕上。 长条状的云霞下,灯笼连成一线,小摊在笔直延伸的小道两旁栉比鳞次。 短裙的裙摆翩翩摇摆,拉缇梅利娅配合祭典的伴奏乐迈着步子。心情甚好。 挂在肩膀上的大号挎包里,可以窥见只把脑袋探出来的黑尾鸥。 “小咲咲,吃吗?” “咕喵”黑尾鸥叫着,欢欣雀跃地啄食递过来的烤玉米。 “呐。很好吃吧?祭典上的烤玉米咋就这么好吃呢?” 走在前面一些的七日,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回头。 “你别玩太欢了。大老远地跑到当地的祭典上来,可不是为了玩。不要忘记这是工作。” “阿七自己不也玩得挺欢吗?” 拉缇梅利娅蹙起眉头回望七日。 一身西装,还有系在腰上的对祸津神专用军刀。这幅装扮的确不适合享受祭典,但他的手上正握着一串色彩鲜艳的麦芽糖。 “我没你那么严重。” “不兴奋的人,还会去买麦芽糖之类的吗?” 等拉缇梅利娅走过来,七日再次迈出步子。 “听好了,要是你走散了我可要用召唤了。我们要在太阳下山之前,去委托人所在的山顶的神社……” 但他又马上停下脚步。本应该跟在身后的拉缇梅利娅又不见了。 “刚说完就没影了。” 一个小摊上正搅拌着铁板上的炒面,在那小摊前找到了她的身影。这个贪吃的喰神,只要一眨眼的工夫,她就会被香气勾引,丢了魂儿似的不知跑哪儿去。 “排什么队,跟我走。” 七日一把揪住拉缇梅利娅的领口,硬生生把她从队列里拽出来。 “唔咕” “你还想吃东西吗……。给我适可而止。” 拉缇梅利娅的身体被拖行着,抬头看向正在叹气的七日。 “你看看嘛,那可是炒面哦?这不就类似‘都跑到祭典上来了竟然不吃炒面,那你跑来吃什么啊?’的感觉吗?” “要说吃的的话,你手上多得都快扑出来了不是吗。不把那些吃完你也拿不下了吧。” “那你拿着好了。喏。” 勉强做出妥协,拉缇梅利娅将装在托盘里的章鱼烧递出来。 “就算给你吃一个,也不是不行哟?” “才不要哩。我讨厌章鱼。” “诶——。有这回事儿?为什么?咬不动?” “生理上接受不了章鱼。” “哼嗯。明明很好吃的说。出生在有章鱼的时代却吃不了章鱼,那你还为啥要生下来?” “活着又不是为了吃章鱼咧……” 从人群中钻出来,两人走上漫漫石级。 穿过鸟居,眼前的院落十分宽阔,笔直的小道的终点是神社的前殿。社务所和神乐殿之类的建筑像是包围石灯笼和手水舍(译注:一般于日本神社院落的中央设置,用于洗手和漱口,意在清晰尘世污浊。)一般建在四周。 一群人聚集在神乐殿前。好像正在表演节目。 “阿七。我想看那个。那是在做什么呢?” “是神乐吧。你去看吧。反正和委托人碰头的地方就是这里。” “欧耶!” 拉缇梅利娅兴高采烈地奔过去,但是在人堆的最外缘,能看到的只有人群的后背,看不到舞台。虽然试着踮脚蹦了蹦,也只能勉强瞥到一眼演员的身影。 “每、每次只能看到一下下……” 听到“哇啊”的喝彩声,也不知道那“哇啊”是在喝彩什么,心急如焚。 站在一旁的七日舔着色彩鲜艳的麦芽糖,悠哉悠哉地眺望着舞台。看来要是有他的身高,人群就成不了障碍了。 “小不点就是辛苦呢。出生在有神乐的时代却看不到神乐,那你还为啥要生下来?” “活着又不是为了看神乐咧!阿七……!我赏你来给我骑高高的机会也不是不——” “才不干哩。你是小毛头啊。” “……啐。算了,我自己来。” 拉缇梅利娅紧紧抓住七日的后背,蛮横地爬上那颀长的身体。 “唔……给我下来,你个混蛋。” “不嘛不嘛,我要看嘛。” 拉缇梅利娅的手臂缠住七日的脖子,腿也卷住他的身体,然后望向舞台。 “哇啊,好厉害……” 聚光灯打亮的舞台上,那里仿佛是另一空间。 舞台的两端,立着两棵罗汉松,高得必须抬头才能望尽。 缠在两棵树的树干上的草绳垂下无数折成菱形的纸缀。那就好似是在设下隔开两界的结界。那个空间,给人以不可侵犯之圣域的感觉。 在舞台的中央,身披白色羽织的巫女肃穆起舞。 笛声和太鼓声相应和,折扇赫然撑开。从那庄严的举止,可看出饱受淬练的秀美。 “……好漂亮。” “那是《祸津六花》” 七日舔着麦芽糖,小声说道。因为有人攀在背上,他的头只好歪着。 “诶?六花?” “就是近代神乐。以战争时期的六花为主题创作出的舞蹈。” 相传在战争时期,役使祸津神,拯救许多战士之少女的逸事想必在民众间备受欢迎吧。六花作为在战火中顽抗敌人的国民,被视为英雄,时至今日,那舞蹈在偏远的地区也在开始发扬。 “这样啊。” “在正当中的巫女扮演六花。你看,她被包围了。那些人饰演敌人。” 戴着面具,穿着黑袴的男子们登场,像是要包围六花的扮演者般奔走于舞台上。踩着变得更激荡的太鼓的节奏,男子们跳跃着、喧嚣着。 然而六花的扮演者毫不狼狈。不疾不徐地举起扇子,翩翩起舞。接着从舞台深处又有新人物登场了,她们是身穿白色正装的六位少女。 每个人手里都握有一根棒,棒的一端垂下一串菱形的和纸。 “那就是‘六花的祸津神’。” “哦噢……出场了呢。” 少女们如守护六花一般站在她身前,挥舞着棒,跳着舞。 晚霞的风习习吹来,罗汉松的叶子和垂下的和纸一齐摇曳。 噔哩咯噔、噔哩咯噔……。配合着伴奏的太鼓声,男子们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在舞台的帘幕后。在击败最后一个人后,少女们聚集在六花身边,紧接着观众们爆发出和庄严的舞台不相符合的喝彩声。 “好厉害。帅爆了!” “别闹腾,碍事。” 拉缇梅利娅受到周围气氛的影响,双掌在七日的脸跟前不停拍合。 “六花原来是这么厉害的人啊!” 被六位少女围绕着,六花的扮演者娴静端庄地起舞。她将合起的折扇缓缓地横向平扫,但在将其指向观众席时,动作戛然而止。 巫女那宛如雪一般洁白的脸颊,渐渐染上朱色。 扇子直指的地方,六花扮演者视线的前端,七日的身影就在那里。 “那家伙,回到平时的状态了。” 七日小声嘀咕道。 因为舞台正中间的六花扮演者静止不动了,周围的少女也开始感到困惑。她们继续着舞蹈,而脸上不安的表情纷纷指向六花扮演者。乐器的演奏者也抬起头,为了一探究竟,将视线移向舞台。察觉到惴惴然的气氛,观众们开始喧嚷。 然后从六花扮演者的鼻子里,“嘶嘶”一串鼻血耷拉下来。 巫女猛地回过神来,用袖口遮出鼻子。 “呜哇、呀……” 她眼珠子转啊转,惊慌失措的模样,结果还引来了观众席里“雪生小妹妹,加油哟——”等声援。在六花扮演者踩到衣裙下摆,摔了个狗啃泥的瞬间,全场爆发出哄笑。 这出人意料的展开,就好比是,那连接近都令人忌惮的秀丽圣女,突然堕落俗世一般。让拉缇梅利娅呆呆地张着嘴巴。 即使变得手忙脚乱,依旧跳完了所有的舞蹈动作,巫女兴冲冲地从舞台帘幕后离开。在笑声的同时,也爆发出了盛大的拍手声。 拉缇梅利娅目送她的背影,赠与其干巴巴的拍手声。 “阿七的姐姐……流鼻血了呢。” “不,先说清楚。那人可不是我姐。” “古川君……!没想到你真的过来了!” 所有的节目都结束了,等观众们都零零星星地散去时,刚才的巫女从舞台的后台现身了。,还是穿着原来的衣服,只是脱去了羽织,她就这么向七日跑过来。 但是她马上被周围的观众们所发现,被团团包围住。 说着“跳得很棒”“又变漂亮了呢”之类的话,甚至还有人送了她花束。 “非、非常感谢。不好意思、请让我过一下……。那个……” 巫女堆出一脸笑容的同时,也做出深受困扰的表情,消失在群众的另一边。 拉缇梅利娅一边撕下棉花糖往嘴里送,一边看向站在身边的七日。 “她叫你‘古川君’来着。你们认识?” “嗯。那是这次工作的委托人。” 过了一会儿,巫女拨开人群,直直地跑过来。 “对、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啊!” 但是她在来到七日这里之前,被石板绊到,一个狗啃泥,怀中的花束在空中飞舞。咚、巫女的颜面重重地撞在石板上。 “真是一点没变,净是在流鼻血呢,大坂。” 察觉到鼻血从撞扁的鼻子里流淌出来的巫女,“哇呀呀”地用袖口遮起鼻子。俏脸生晕、眼珠打转的那副模样,简直和舞台上的意外事故时如出一辙。 “呀……又是这样。难得一次感动的再会的说。” “我看了唷,祸津六花。演得是不错……” 说着,七日将花束还给巫女。 “啊……谢谢……” 巫女一手用袖子遮住鼻子,另一只手接住花束。 “要是没有在最后关头流鼻血就更好了。” “那都是因为发现了古川君,被吓来一跳所以才……” 七日站起身,巫女也挺起身来。 “真的把我吓到了……。因为抱着古川君的是……” 巫女吞吞吐吐,视线偷偷瞥向七日身旁的拉缇梅利娅。 “嗯?”拉缇梅利娅歪了歪小脑袋。 “这孩子就是……?” “对。喰神。” “会说话吗……?” 七日俯视捏着棉花糖的拉缇梅利娅。 “她正问你呢。会说话吗?” “这还用问!当然会!” 巫女重新面向拉缇梅利娅。 “那个……幸会。我叫大坂雪生。是这个甲良神社的巫女。” “诶、哦。那啥……” 听到意想不到的礼貌问候,拉缇梅利娅慌慌张张地重整姿态。 “我是……拉缇梅利娅。呃……这孩子是小咲咲。” 拉缇梅利娅把包包拎起来,把正“咕喵”地叫着的黑尾鸥拿给她看。 “哇。好可爱呢。” 雪生用食指轻轻摩挲它的额头,黑尾鸥一副很舒适的样子闭上眼睛。 “它现在翅膀上有伤,所以飞不了。” “这样啊……。那么你是在照顾它对吧。” “嗯,是我的储备粮!” “啊、原来是这样啊。是储备粮啊……” 雪生怯生生地将手缩回来,拉缇梅利娅向她问道: “你是阿七的熟人对吧?是朋友?” “该说是朋友呢……还是……” 雪生的脸上浮现暧昧的笑容,为如何回答感到为难。七日代替她答道: “在战争时期,我们我们都归属在同一个部队里。那是由祈祷士所组成的队伍。” “噢。祈祷士……?” “啊啊。大坂是祈祷士。” “欸!” 拉缇梅利娅拉开距离,对她咬牙切齿。靠退治祸津神来吃饭的祈祷士,祸津神对他们自然不会有好的印象。喰神拉缇梅利娅也一样,她正是祸津神。 雪生慌忙向着显露出敌意的拉缇梅利娅摆手。 “我、我现在已经不归属于任何一方了。只有在神社有求于我的时候,我才会去退治坏祸津神而已……” 乍看之下,雪生身上确实没有带着可以说是祈祷士特征的军刀。 拉缇梅利娅再一次盯着雪生的全身看一遍。年龄看起来要比七日年轻,而身高只比拉缇梅利娅高一点。栗色的长发在身后绑成一束,还算大的胸部藏在巫女装束之下,站立的姿态让肩膀勾勒出平缓的坡度,散发着清秀之美。她的肌肤也“名”副其实,正是如雪一般白皙。 这位酝酿出沉稳而温婉的气场的巫女,她挥舞军刀驰骋于战场的身姿实在令人无法想象。 相形之下,让她在院落里拿着竹扫帚扫枯叶才更像回事儿。 “……你真的上过战场?” 白色的袖口因为两次的鼻血被沾污成了红色。像这样一不小心就喷出鼻血的女孩子竟然会上战场,真亏她可以活着回来。 雪生像是感到困窘一样地笑着: “怎么说呢……。我是后方的部队啦……。所以说我使不了枪和剑之类的。” 说着她从荷包里取出数枚歌留多牌。上面画有人或是动物的画,就是寻常的歌留多牌。将它们以扇子状排列开,雪生问道: “我来治好小咲咲的伤,可以吗?” “欸?” 雪生用两指随手夹起一张歌留多牌。将其放在拉缇梅利娅挎包中的黑尾鸥的翅膀上。 接着歌留多牌发出微微的光芒,柔和的光将黑尾鸥的翅膀包裹。 “哦噢……” 从歌留多牌上出现汉字《治》,它在空气中飘然舞动着。 《治》一个接一个地从歌留多牌上涌现出来,大小不同的《治》被释放到半空中融化消散。治、治、治、治……。 “怎么样……?因为本来就快要愈合了,我想它应该可以飞了才是……” 雪生没自信地说着,抚摸黑尾鸥的侧腹,催促它张开双翅。 翅膀发出拍打声,黑尾鸥从挎包里飞出来。 “啊!” 拉缇梅利娅的眼睛追逐着于晚霞的天空翩翩飞舞的黑尾鸥。 绑在翅膀上的绷带脱落,落在她的头上。 “虽然我不会使枪使剑,不过在战场上也会用到祈祷术。我就是卫生兵。” 雪生为黑尾鸥 能顺利飞起而松了口气,脸上浮现安心的笑容。 晚风吹拂,院落内的树木簌簌摇曳。七日站在石墙上,俯瞰着于晦暗黄昏中凸显而出的那一条笔直小道。 祭典的会场一直延续到石级的最下面,从会场传来的露天摊的诱人香气在四周袅袅飘荡。因为小镇里的小工厂和杂木树林数量之多,一到祭典的晚上,祭典小摊的灯光点亮,一直延伸到神社的这条笔直小道就成一片灯火辉煌,看起来一片欢腾。 从坐落于山的中腹位置的这座甲良神社看去,甲良镇的景色一目了然。 这座盛行织布业的小镇,就位于山一侧的斜坡上。也因此这里的路几乎都是坡道,家家户户在斜面上彼此紧挨,石级路像是要将它们编结在一起般延展着。 相似的小路连接起相似的小工厂,它们相互紧挨着,道路就像是迷宫一样。 涂染以像柿子的果实一般艳丽的朱红——这是这个地方特有的染色法“柿染”。因为它十分有名,这里既是工厂地带,同时也是工厂的见习者经常造访的观光小镇。 只要到一年一度的甲良祭,每年都会有许多的观光客聚集在这里。白天是纺织品的展览会、晚上则有架起神轿互相撞击的“翻神轿”竞赛等等,节目一个接一个。 为了方便俯瞰小镇风景,在石墙上设置有长板凳,七日现在就坐在那里。 “久等了,古川君。” 没多久,从七日的背后传来柔和的声音。 工作告一段落了的雪生拘谨地在七日的旁边坐下。她身上穿的依旧是巫女装。在她胸前,抱有一瓶东西。 “……那是什么?” “诶嘿嘿。这是看了神乐的人送给我的。他说自己是我的粉丝呢。” 雪生说完,低下头,表情蒙上阴霾。 “……但是流出鼻血了。要是六花小姐看到了,‘我才没有那样呢’——一定会这样发火吧……” “六花她曾经想要成为英雄。那家伙的活跃被谱成神乐受民众喜爱,我想光是这样她就会很高兴了吧。更何况那是由你,大坂来舞蹈呢。” “诶嘿嘿” 雪生将瓶子拿出来,给七日看。 “我说。为了庆祝我们暌违四年的再会,喝吧?” “酒才不喝咧。” “酒……你喝不了?” “到晚上会受袭击的,被那家伙。” 七日用下巴指指石墙下的空地。相比这里要低一级,有一块由赤土覆盖的广场。那里,是小镇里的孩子一起玩耍棒球等游戏的地方。 在已经变暗的广场上,拉缇梅利娅独自一人来回跑着。 在她的头顶上,伤口愈合的黑尾鸥正在来回飞着。 在空中滑翔的黑尾鸥现在正沉浸在用墨鱼须嘴对嘴喂食的游戏中。拉缇梅利娅用唇瓣夹着墨鱼须,将其向前凑。然而飞过来的黑尾鸥瞄偏了目标,喙刺在拉缇梅利娅的脸上。 “咕嘎”拉缇梅利娅闷声嚎叫,在赤土上打滚。 伤口痊愈的现在估计就要成你的忌日了吧,七日之前还这样怜悯着黑尾鸥,而拉缇梅利娅却在土地上扑腾扑腾地跺着脚,咯咯笑着。心情大好。 雪生用袖口抵在双颊上,兴致盎然地向他问道: “夜晚的袭击……咦?夜袭?” “是为了吃我。要是让她看见破绽,就会瞅准机会来吃我。” “因为她是喰神?” “因为她是‘祸津神’。” 七日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他望着下面的拉缇梅利娅。 雪生窥伺着他的侧脸。从很早以前七日就不把感情表露在脸上,想要看透他的想法一直都很难。 “这样啊。……所以才喝不了酒呢。要是醉倒了就危险了。” “危险的是那家伙喔。要是一醉没办法手下留情,一不下心就下杀手了。” “……啊啊,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听他的语气,和觊觎自己生命的祸津神住下一个屋檐下,似乎也没耗费他多少精力。还是说他只是在随口说说呢? “呐,古川君。能问你一下吗……。那孩子明明打算要吃了你……为什么还把她留在身边呢?” “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管。那也是从六花身上诞生出的祸津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不能放着不管——” 雪生低垂着头,压低声音: “……斩了她,不就好了。” “……” 因为会下杀手所以不喝酒——像这样的说法就好似是在为对方着想一样。雪生过去所认识的七日,不是会对祸津神如此手下留情的男人。 七日翘着二郎腿,依旧俯视着空地。 “就在刚才……。之所以会在舞台上流鼻血,原因不仅仅是看到了古川君。还因为看到了长得和六花小姐一样的,那个孩子。她们长得真的一模一样呢。” “确实很难下手吧。要斩那个和六花有着同一张脸的祸津神,真的很棘手呢。” “但是,假设那个祸津神的目的就在这一点上呢?看准古川君的弱点,模仿六花小姐的脸,来钻古川君的软肋,这不是不可能——” “你是想说,那全是演技?” “对方可是祸津神。不知道她会做些什么……?” “所以我才会监视着她。先不管这个,你把我叫过来,不会是为了说这件事的吧。” 七日硬是切换了话题: “我是受了你的委托才跑来这里的。” 从雪生那里寄来的信上所写的工作委托,简单来说,就是甲良祭的警备。 所谓的“祭典”就是“祭祀”神以崇拜之的意思。祭典能让诸神振奋不已。 祭典的伴奏乐,其音色有时就连不速之神也能吸引过来。明明没有招呼他,祸津神会自己现身。 因此一般在这样的祭典上,都会请祈祷士协会派遣祈祷士过来。 实际上,就在七日走上参道的这段时间,已经看到几位携带着军刀的祈祷士在巡逻着。应对祸津神的警备万无一失。更何况甲良神社本身就是有专门退治祸津神的祈祷士常驻的神社,理应根本不会有轮到七日出手的情况。 而要说为什么雪生要寄信给七日—— 为什么七日带着拉缇梅利娅,跋山涉水来到这边境之地—— 都是因为有情报说,有人目击到疑似“六花的祸津神”的人物出现了。 “‘红发的女子’被人目击是发生在祭典的准备期间。被目击到她避开人的耳目,走进了山的另一侧。虽然没办法笃定那个人就是祸津神……” 雪生紧抱着瓶子,心有愧疚地说着: “就算真的是祸津神,这里还有祈祷士协会的人在,而且这个镇上还有我们大坂流派的神社在,所以我想应该不会出问题,但是因为疑似‘六花的祸津神’,所以就还是想着请古川君来警备好了……” “我没问题。红发女子,光是这样对方就有可能是栉结神。” 七日回想着“六花的祸津神”其中一人的样子,抬头望着环绕院落的森林。 “要说山的另一侧,那里不是只有森林吗?” 黄昏天空中浮现一轮皓月,还有成排矗立的杉树描出的剪影。随着夏风簌簌摇曳的树木被黑压压的影子涂没,营造出惊悚的气氛。 离开甲良镇绕到山的背面,那里是无人问津的森林地带。 在那森林中也有祸津神存在。现在正值撩拨诸神情绪的祭典时期,究竟有什么理由要特意去涉足那里。 “……我记得,在森林里祭祀着一个神轿没错吧。” “啊。嗯嗯,我听说森林深处是有祭祀神轿的佛堂……。我自己也没见过。因为平常镇上的人几乎都没进过森林里面。山的另一侧,那里是‘山之主’的领域。” 森林里的“山之主”。那就是所谓,在镇上世世代代流传的传说。传说在距今三百多年前,就已经存在架起神轿互相撞击的“翻神轿”这一风俗。一个神轿击翻了众多敌手,一路优胜,最后诞生出了祸津神。 身材庞大,力大无比的祸津神被当时的人们崇敬,在山的另一侧建造佛堂,祭祀那个神轿。于是山的一半变为祸津神栖息的圣域,不管是进入还是砍伐都成为禁忌。 “不得接近山的另一侧。那会激怒‘山之主’——小的时候就被这样叮嘱。这就类似小镇里不成文的默契。” 只有山的其中一侧是小工厂成排的人类居住区。另一侧是被弃置的森林地带。双方互不干涉,禁止砍伐的戒律从三百年前就传续至今,时至今日也依旧被遵守着。 “古川君知道的真清楚呢。你难道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不是。在战前,古川家的老爷子把我带到这里来过。我没跟你说过吗?” 这还是第一次听说。雪生的声音激动起来。 “没跟我说过!你来过吗!?这里可是我的故乡唷?你不知道吗?” “是不知道。但是来的时候,我和六花都还小。我们去祭典上转悠过。我记得那时候还有一个假到不行的,专门展示稀奇动物的小屋来着。” “说不定还和我有见过面呢。我呀,一直都住在这座神社里的。” “天知道呢?就算有见过也不可能记得住吧。” “姆……” 明明把“山之主”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的说,雪生在心里赌气着。 七日俯视着广场,思忖着红发女子的目的。 然而拉缇梅利娅东窜西窜地乱动,思考动不动就被她搅乱。现在她正把黑尾鸥压在地上,硬是想要骑在它的背上。 她手指指向夜空……说着“来,我们飞!”的傻话。 “……也太为难人家了吧。” 不经意间的细语,雪生听到后“嗯?”地看过来。 “啊啊,不,没什么。那个祭祀着神轿的佛堂,你知道具体位置吗?” “我想去问问父亲应该能知道……现在就要去吗?晚上的森林很危险唷……” “那就明天天一亮就去吧。那么没那个目击者在哪里——” “阿七!” 拉缇梅利娅的叫唤声压过了七日的话。 “我决定还是要去!就算是你也阻止不了我!” “去哪里……” “那还用问!当然是去买炒面啰?既然来到祭典,果然还是少不了炒面。但是有一个问题呢。该怎么办?” “啥问题……” “我零花钱没了!” “这是该理直气壮地说出来的话吗。” 拉缇梅利娅把有拉链的小钱包里的零钱全都倒在手心里,摊给他看。 “这点钱买不起炒面!” “关我屁事。那你就放弃吧。你已经买了够多东西来吃了吧。” “可是我还没有吃到炒面的说。再说了,我的钱太少了。我也不是有帮你工作吗,为什么我没有工资呢?那么限制我的零花钱,你几个意思啊?” “我们不是约定过吗,‘有这些这些钱就够了’。我不是还做饭给你吃了么。” “……我觉得自己被上当了。我的职场真是个不得了的黑心企业喔……” “少给我死缠烂打,自己明明是个祸津神。” “我抗议——!抬高员工工资——!” 坐在一边的雪生,这时候畏畏缩缩地把手微微举起。 “那、那么……由我来给吧?” “?” “我来给你零花钱,那个,可以让我和你一起去吗?”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所以说古川君也一起去祭典嘛。而且‘翻神轿’也马上就要开始了……” 拉缇梅利娅攀上石墙,扑闪扑闪着眼睛从雪生的脚边望过来。 “‘翻神轿’,那是什么?” “是甲良祭上首屈一指的活动。” 雪上弯下膝盖,对拉缇梅利娅投以微笑。 “将神轿和神轿相撞,来举行淘汰赛。那可是相~当有魄力的传统仪式。在赛事激烈的那一年里,甚至还会出现伤亡者呢!” “喔噢,燃起来了。我们去吧,阿七。那可是传统仪式!” “燃你个头,傻瓜。我们是来工作的。” “古川君。目击者是在准备露天摊的时候目击到的。所以我想他现在也应该在参道上忙着开店呢。我们在去问话的时候,顺便去看看,好吧?” “……行吧,如果是这样的话……” 七日即使不情愿也还是同意了,雪生抱着瓶子满心欢喜: “那我们就赶紧——啊,但是在那之前……” 打量站起身的七日,“姆”地做出复杂的表情。 “不觉得太俗气了吗?竟然在祭典上穿西装什么的。” 拉缇梅利娅身穿的那件浴衣,其腰带在腰后像缎带一样绑出一个结。 一甩屁股,垂耷下来的腰带前端就像尾巴一样,摇摇摆摆。 拉缇梅利娅“咯啷咯啷”地踩响木屐,像是在舞蹈一般地甩着尾巴嬉戏着,不知到底是哪里有趣。那件蓝色浴衣的下摆之短,暴露出来的地方从白皙的脚丫一路延伸到大腿。 黑尾鸥从挎包里探出脑袋来。伤明明已经痊愈了,看来它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挎包窝。 “……看她玩得欢的。” 七日边叹气边说道。在他身边的雪生脸颊染上红潮。 “那个……。你看这身。怎么样呢?这件浴衣还是新做的呢。” 黑底的浴衣上描绘着椿的花纹,散发着成熟气息。头发也刻意理在脸庞一侧,使其垂至身前,雪白的后颈在黑色的布料的衬托下显得更有存在感。并拢的双手一起提着小布袋,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仰视着七日。 “这是我的压箱宝物……什么的,诶嘿嘿。” “嗯。无与伦比。” “无与伦比!?呀……不行了。鼻血要……” “不愧是纺织之镇,手艺一流。别让鼻血弄脏了它。” “你说的是浴衣?刚才那是在夸浴衣的布料?鼻血都倒流回去了……” 七日身上穿的,一样是浴衣。这是雪生的那位在甲良神社担任神官的父亲的东西,几乎是强逼着让七日把它穿上的。浴衣上点缀有菱形的花纹,穿在身上柔软贴身,一看就知道是上等的逸品。 “这件衣服很适合古川君呢。简直就像是为你量身定做的。” “因为阿七他在家里也一直穿着浴衣嘛。” 雪生对拉缇梅利娅说的话做出过剩的反应: “咦?真的吗?” “但是呐,就算这样他也剑不脱手。穿着浴衣还拿着剑,很像落魄的武士吧。老气横秋武士!” “你好吵,要我斩了你吗?” 即使换上了浴衣,七日依旧将军刀带在身上。那是因为有拉缇梅利娅在。 虽然看上去就是个在祭典上喧闹的小孩子,但拉缇梅利娅仍是祸津神。既然将这种东西带在身边,就要时刻携带着用以扼制其暴走的武器。 颀长的身形再加上携带着剑的身姿,确实有几分武士的味道。 “老气横秋武士……我觉得即使这样也挺好的唷……?。多有古风。” “……我看起来就这么沧桑吗?” 七日脱力地回答,然后望向拉缇梅利娅的背影。 “那家伙真够活蹦乱跳的。那浴衣是不是太短了?” “不是有演‘六花的祸津神’的女孩子了吗?拉缇梅利娅小姐的浴衣就是向她们借来的。让她来选喜欢的样式,选出了的就是那个。是不是有些太孩子气了呢……?” “嘛啊,穿那件也正好。反正那家伙是要到处跑的。” 正如七日所说的,为浴衣感到满足的拉缇梅利娅马上就把兴趣转移向露天摊那边,喊着“快走啦”就冲进了人群中。 和沿笔直的小路向着神社走时的情况不同,这次让拉缇梅利娅感兴趣的不是卖食物的店铺,而是射击游戏的店。入手的奖品取代食物,埋没的她的双手。 拉线抽奖游戏抽中了狐狸面具,钓水球游戏钓到了一个色彩妖艳的水气球。 在玩捞金鱼的时候,捞鱼的薄和纸网不一会儿就破掉,她“呜嘎!”地嚎叫着。 “我不适合玩这个。” “那是因为你用蛮力在玩。弱爆了。就凭你那技术,就连一只也捞不起来。” 蹲在旁边的七日从拉缇梅利娅手里夺过一只薄和纸的网,轻轻地放在水里。屏住呼吸接近金鱼,嗖地一下就捞起一只秀给她看。 “……噢。挺能干啊……” “拉缇梅利娅小姐,也请给我一只。” 雪生在拉缇梅利娅的另一侧蹲下。拉缇梅利娅将未使用过的纸网递过来,但雪生笑吟吟地摇摇头。 “不是,给我破了的就行。” 雪生依旧带着满脸的温和笑容,接下纸网。 用破网的边框勾住金鱼,在一瞬间将它扔进碗里。 “哦噢……!?” 雪生势不可挡,一只、两只、三只,金鱼一个接一个地被捞上来。 “那只眼珠特大的能捞到吗?” “那孩子,感觉很能扑腾呢……” 雪生将纸网勾在拉缇梅利娅所指着的那只黑色凸眼睛的金鱼。但是在被捞起的瞬间它挣扎着跳起,飞到了桶的外面。 “啊!” 拉缇梅利娅叫出声来。雪生利索地伸出纸网,用网的框子从下面怕打了凸眼金鱼两三下,把它弹起来,“噗通”一声掉进了碗里。这时周围一圈不知不觉间聚集过来的人群送来喝彩声。 “好厉害!刚才真是千钧一发!竟然把它救起来了!” “诶嘿嘿” 和正在害羞的雪生成对比,店铺的老板以一张快哭出来的表情耷拉着眉梢。 “求求你放过我吧,雪生小妹妹……” “对不起咯”雪生吐着小舌头,把碗里的金鱼全都倒回桶里。 “是大佬还这么谦虚!” 拉缇梅利娅向雪生投以尊敬的目光。七日告诉她: “凡举游戏,这家伙的技艺之高简直诡异。明明平常都那么笨拙。” “说、说我笨拙太失礼了啦……!我是在这里的神社出生的嘛。要是每年都玩的话即使不情愿也会变得擅长。但是拜此所赐,我被禁止在游戏摊贩上玩游戏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只要见雪生一来,游戏摊贩的主人大家都脸色铁青。她在“游戏”方面的能力超凡脱俗。 投圈圈游戏她也是如行云流水一般接连投中目标,就好像百发百中是天经地义一样。 用大头针抠下小麦粉糖果上的图样的游戏上,七日扣出了伞状的图案。拉缇梅利娅就连苹果形状的图案都没能扣出来,直接啃了上去(译注:可食用)。而她在他们旁边抠出了最高难度的菩萨图案。 “……为什么糖果雕刻游戏里可以诞生出这么神圣的东西……” 把菩萨提起来看的七日傻眼的说着,雪生羞赧地用双手掩住脸颊。 手被拉缇梅利娅拽着,雪生洗劫了一家又一家游戏摊贩,但是不管是哪一家店她都没有收下奖品。只是施展出自己的身手,时不时偷觑一下七日的脸。 每当雪生展露她的技巧,掌声就会涌现。因为雪生的美貌吸引人的目光,就招引客人的作用来说,可谓是不可多得的广告塔。而且,她虽然会付钱,但不会收下奖品,原本脸色铁青的店主们也心情转好,说着“把这个那去吧”,把小礼品送给她。 现在拉缇梅利娅的手腕上,就有一只由捞金鱼摊送的小金鱼在摇晃着。 “雪生小妹妹!雪生小妹妹!” 嗓音粗哑的中年店主挥手招呼着,一行人来到射击游戏摊的店铺前。 “今年的奖品个儿可大了。怎么样啊雪生小妹妹。来挑战试试!” 在额头上绑麻花状缠头巾的店主龇牙笑着,大板牙还缺了一块。他大敞着的手臂所指的方向上,一个翻白眼的达摩木偶(译注:其实就是长得像达摩的不倒翁,不过底座是一小块平底。)镇坐在架子最高处。 “要是你射下来了,尽管拿走。而且也不收你钱。怎么样,接受挑战不?” 这是射击游戏摊的挑战书。在周围已经有人群聚集过来,向雪生投来期待的视线。这挑战不能不接受。 拉缇梅利娅首当其冲地举起了手。 “我我!我想玩。只要射击就行了吗?” “气势不错呢,小姑娘。但是,一人只能射三发。嘛啊,料你也做不到啦。” 从奸笑着的店长手中拿来放着木塞的小盘子,拉缇梅利娅架起气步枪。磅,射出的木塞击中了达摩木偶的鼻头。 不知道里面有什么机关,受到冲击的不倒翁放出电子音。 ‘哈啊啊——我起!’ 达摩木偶稍稍向后倾斜,然而他又像是不倒翁一样,马上站直了。 “虾米……!我火啦!” 拉缇梅利娅不服气地把木塞塞进枪口,瞪着达摩木偶。然而不管怎么打,达摩木偶都喊着“哈啊啊——我起!”的吆喝声回归原样。 “这是诈骗啦……!” 在如此愤慨的拉缇梅利娅身旁,雪生把木塞塞进枪口。 “哼哼。就算是达摩木偶,应该也有不想被打中的地方才是……” 雪生架起气步枪,温婉的气氛陡然一变。如同架起猎枪的猎人时的肃杀气氛,包围了射击游戏摊。 人群、店主、拉缇梅利娅都为其生吞一口唾液之须臾,雪生开枪了。 磅!击中的地方是达摩木偶的眉梢——。 ‘哈啊啊——’ 达摩木偶被弹开,斜向后方,大幅度地向架子背后倾倒。 要落了,正当无论是谁都这样想到的瞬间,达摩木偶顺溜地回转半圈,再一次站直。 ‘我起!’ 店主举拳高呼。 “你还太嫩!雪生小妹妹!” “才不是,我又没打算第一发就把它打下去!” 雪生已经塞好了木塞,向着达摩木偶射出第二发。 磅——。被击中下巴的达摩木偶跳起来,‘我起’的吆喝声中仿佛能听出几分焦躁。 然而达摩木偶依旧在架子的边缘死命挣扎,雪生向他射出最后的一发。木塞正中眉心,达摩木偶缓缓向后倾斜。 拉缇梅利娅身体凑向前,呐喊: “掉下去!达摩去死!” 然而——‘哈啊啊啊哈啊!我起!’ 达摩木偶还是没有倒下。向着架子后方倾斜的达摩木偶将冲击化作势能,再一次站了回来。 雪生用光了所有弹药。这次换作店主放声呐喊。 “哈·哈!看来即使是你也没办法击倒他呀!” “怎……怎么会这 样——” 雪生脸色变青,这时一张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让一边去。” 代替她上前的七日用右手架起气步枪,将其向前伸到极限。七日的手脚原本就很长。枪口和达摩木偶的距离被缩到最短,店主面如土色。 看准“咕隆咕隆”地前后摇摆着的达摩木偶向后倾斜的时机,将致命的一击赏给他的额头。 “哈啊啊啊唔——!” 以强硬的做法,让达摩木偶消失在架子的背后。 场面一度陷入寂静,欢呼声随之到来。 掌声沸腾,拉缇梅利娅双眼放光,仰视着七日: “我对你刮目相看了,七日!原来你比达摩木偶还强!” “不不,你对达摩木偶的评价还真高啊。” “谢、谢谢你……古川君。你捍卫了……我的荣耀……” “不不,你把这看得多重要啊。这不过是射击游戏欸。” 店主抹着眼泪,从架子后面把达摩木偶抱过来。 “……该死的……。该说不愧是雪生小妹妹的相好吗。把这拿去吧,小偷!” “咦,不、不是、相好啦,大叔” 雪生摇着手否认,七日在她边上俯视着到手的达摩木偶。他依旧翻着白眼,“我起(去)……”的叫声就好像是在做“请多指教”的问候。 “啥嘛这是,我又不需要。大坂,就由你收下吧。” “咦!这样好吗?多不好意思啦。古川君,真的给我了?” “诶诶——。好好啊。我也想要。” 拉缇梅利娅伸出手,雪生抢在她之前一把夺下达摩木偶抱在怀里。 “不、不行。这是给我的!” “诶诶——那,怎么石头剪刀布?来嘛?” “不要、不要——” 被双方拽着,达摩木偶“我起(去)!我起(去)!”的发出悲鸣。 将争抢达摩木偶的两人抛在背后,七日拨开人群离开了摊位。 踢踏着木屐,三人走在灯笼排成串的参拜之路上。 夕阳西下,目光所及是群青的天空。排列在道路两边的摊铺照明,将夏夜朦胧地淡淡地点亮。 在额头挂着狐面面具的拉缇梅利娅,啃着章鱼仙贝走在前面。顾盼着摊铺,不时掰开仙贝,给身在挎包中的黑尾鸥喂食。 七日和雪生望着她的背影,肩并肩慢慢地走着。 雪生将装着烤鸡的纸杯递给腋下夹着达摩木偶嘴里舔着麦芽糖的七日。 “烤鸡你吃吗?还是热的唷?” “不用了。我有麦芽糖。” “……真是的。你果然还是老样子,净吃甜食了吧。有好好吃饭吗?会搞坏身体唷……?” “有吃着。因为那家伙要饭吃,所以我才做饭的。” 七日用下巴指指拉缇梅利娅的背影。雪生也跟着七日视线看去 “那孩子……喰神,吃的是什么?” “和我们一样。比起生的,更喜欢吃料理过的东西。吃不了纳豆,似乎很爱吃汉堡包。” “汉堡包……?真的很像人类呢。” 雪生身为祈祷士,至今看过、退治过许多祸津神, 然而,她从没有见过行为举止这么接近人类的祸津神。射击游戏摊铺的主人和看热闹的人群也根本不会想到她是喰神吧。 七日在一片哗然中低喃: “祸津神不是会很大地继承依代的特征吗。说不定从六花的牙齿中诞生的那家伙,会比其他的祸津神更接近人类……更接近六花。” “但是,她的出身明明和‘六花的祸津神’的孩子们一样……。可我感觉那个喰神比她们更加融入了人类社会。她们有什么区别?” 顿了顿,雪生自答道: “……就比如说,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战争?所以没有对于人类的厌恶感,之类的?” 七日微微浅笑: “在战争的就是人们,结果不识战争反而更像人类,这话也真够可笑的。” “……” 雪生踌躇着。在这样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真的好吗? 刚才喰神的话题很明显是被回避了。七日大概不想被提到这个话题。 偷偷瞟一眼七日,看到他在舔着麦芽糖。不知道时不时因为他正在吃甜食的关系,他的心情看上去很平和。不知道他有没有享受这次祭典呢。如果是的话,我邀请他过来真是太好了——她打心里这么想着。 “……那孩子,自从生下来就一直和古川君住在一起?” “啊啊。从六花去逝的时候算起,所以已经有四年了吧。” “……这样啊。毕竟是在战争结束后之后嘛。可是……只有四年,她长得这么大了?真的很人类一模一样呢。明明还有一些不管过多久都不会说话的祸津神……学习能力很强呢。” “那不是学习能力。” 七日注视着拉缇梅利娅对着黑尾鸥欢笑的侧脸。 “几天前,我们遭遇到一只猫的祸津神。被留在在宅邸里的一只猫死去后,以它的尸体作依代诞生的祸津神。那家伙不记得身为自己的依代的那只猫的名字,但是和生前的那只猫一样,思念着家人而一直歌唱着——明明不认识那些家人却一直在唱。” “看来是继承了依代的习性呢。是本能记住了歌唱。” “啊啊。这和她也是同理。” “那孩子也……?” “不是在学习。那是在复习。复习六花的人生,复习她的活法。我也不能笃定就是了。那家伙还不知道,自己的选择、兴趣、嗜好之类的,都是在模仿不知名的某人。也不知道六花她也受不了纳豆、最喜欢的食物是汉堡包。” 雪生也注视着拉缇梅利娅的背影。在一起逛摊铺的时间让她没太注意,但定睛一看,那张无邪的可爱笑靥,到现在还是会看成令人悚然的某种东西。 “……那孩子会模仿六花小姐的人生……渐渐变成人类吗……?” “谁知道呢。论把人类的肉体作为依代诞生出来的家伙,我只知道‘六花的祸津神’。包括那家伙在内,这群家伙会怎么成长,我无从猜测。只不过——” 他说出了对雪生那句“不斩了她吗”的答复。 “——因为那家伙用那和六花一样的脸笑着,所以我斩不下去。” 七日的脚步倏然停滞。 走了两步、正要迈第三步的雪生回过头。 “……古川君?” “工作之前有那么一件麻烦事要处理了。大坂,你先走。” “嗯。” 两名携带着军刀的年轻祈祷士从笔直小路的分叉口接近过来。那大概是负责祭典的警备的祈祷士吧。不知他们是不是知晓七日和喰神拉缇梅利娅的人,过来可能会进行盘问之类的事。 “要单独和祸津神共处了,你没问题吧?” “嗯。就把拉缇梅利娅小姐交给我好了。别看我这样,姑且还算是个祈祷士啦。” 雪生把小布袋拎起来给他看。那里面有雪生施展祈祷术所用的道具。 七日背对祈祷士二人,靠感觉来洞察他们,同时把达摩木偶扔给雪生。 “离开的时候别回头。被他们发现,事情就大条了。毕竟我看你在这一带还挺有名的。” “嗯。我在前面等你喔。” 拿好达摩木偶的雪生跑向拉缇梅利娅身边。 在途中,她没忍住,偷偷窥看了一眼后方。 这时七日正被祈祷士二人围住,还被没收了军刀。 “呐呐,你们两个超可爱了有没有?怎么 样怎么样?有空吗?” “我这不正吃着炒面呢嘛。这看起来像是有空嘛?” 拉缇梅利娅盘腿坐在石墙上,一边大啖炒面,一边没好气地回答。 来向拉缇梅利娅和雪生搭话的,是两名年轻男子。看那潇洒的打扮就知道那是从外面来的观光客。 男子们对雪生困扰的表情视若无睹,继续搭话: “诶——,我看确实很有空嘛。咱们一起逛祭典呗?我们会请你吃东西的啦。” “真哒!走呀走呀。” “咦,拉缇梅利娅小姐!?你太好搞定了吧!” 正要站起身的拉缇梅利娅被雪生制止了。 看到雪生双臂里疼惜地抱着的达摩木偶,男子二人笑了。 “是说,你抱着达摩木偶干嘛?好笑死啦。” 雪生“姆”的撅起嘴唇,面向男子们。 “我们等着和人碰头呢。所以请你们走一边儿去。” “砰”地敲了一下达摩木偶的脑袋。——‘哈啊!我起(去)!’ 被雪生和达摩木偶的气势压倒,男子们离开了。 在看不到他们的影子之后,雪生“呼”地卸下肩膀的力气。 “真是的……。好慢啊,古川君。翻神轿都要开始了啦……” 雪生用惴惴不安的神情环顾周围。这个广场已经变为会场,已经有许多的人聚集在了这里,翘首企盼着神轿的到来。 在熙熙攘攘的人堆里没有七日的身影。 “不会是掐起来了吧……” “应该没关系啦。” 不把雪生的担忧当一回事的拉缇梅利娅,继续在石墙上进食。吃的东西从炒面已经换成了巧克力香蕉。 “……你不担心七日吗?” “被祈祷士找麻烦这都是稀疏平常的事了。” “……拉缇梅利娅小姐,对七日的事情知道得很清楚呢。” “算是吧。毕竟是老交情了。” 拉缇梅利娅一口咬下巧克力香蕉。 黑尾鸥坐在她的膝盖上,对快要滴落下来的巧克力酱虎视眈眈,“咕喵呀”的鸣叫着。 “……古川君他,那个,恋人什么的,有没有呢……” “恋人——!那样的一个老气横秋武士怎么可能会有恋人呐。就连朋友他都没有。” “这样啊。说的也是呢。毕竟老气横秋嘛,嗯嗯。拉梅小姐——啊” 叫名字的时候舌头没绕过来,雪生用手遮着嘴角。 “省略掉也没关系啦。毕竟那么长嘛。” 拉缇梅利娅一边用穿香蕉的签子戳着黑尾鸥,这么说道。 “那就……拉梅……妹妹?” “感觉不错。” “那么也请拉梅妹妹也直接称呼我的名字。” “名字?叫啥?” “啊、啊咧?我做过自我介绍了吧!叫雪生。大坂雪生。” “雪生。有点忘了啦~。噫嘻嘻。” 拉缇梅利娅龇出虎牙。这张笑靥,和往昔的六花非常相似。 “……‘拉缇梅利娅’,这名字很好听呢。是古川君起的吗?” “嗯……。好像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这么叫着了。这是腔棘鱼类的其中一种的叫法喔。”(译注:ラティメリア是腔棘鱼的一种,中文是矛尾鱼,就是那种像化石一样的鱼。) “噢——,原来是这样啊。为什么取鱼类的名字呢?” “不知道。应该是他的喜好?腔棘鱼。但是看起来不怎么好吃呀。” “好吃……?要吃吗?” “那家伙取名字就取食物的名字。可菈梅尔这类的。” “嚯……” 雪生不说话后,沉默的气氛在两人之间流动。得问些问题才行,拉缇梅利娅是不会自己提出话题来的。她只是默不作声地啃香蕉,有时和黑尾鸥嬉戏。 “那个……拉梅妹妹你,对古川君是怎么看的——” 重要的问题说道一半,这时有人对她们“喂~~!”地搭话过来。这一次是更加花哨的三人组。——“喂,干啥子呢?我大爷我一起玩玩不?” “不去!” 雪生以连击达摩木偶之术赶走他们。 ‘我起(去)、我起(去)。哈啊啊,我起(去)!’ “唔哇,这女的咋回事儿,可怕吼!” 三人组逃之夭夭。拼命拍打达摩木偶的雪生甚至都“哈啊、哈啊”地上气不接下气。 “呐,拉梅妹妹你——” “喂,那边两个人,方便打扰一下不?” “真是的,怎么了嘛!?” 这次又是被男子二人组叫住了。太阳都下山了这二人组还是戴着太阳镜。显然不是什么善类。雪生牵起拉缇梅利娅的手逃跑了。 “哦噢噢,雪生,这是要去哪儿?” 黑尾鸥“啪塔啪塔”的伸展翅膀,追着拉缇梅利娅于夜空中飞舞。 “等不来的古川君就不管他了!我领你去我最中意的地方。” 跑在前面的雪生回过头,面向拉缇梅利娅,将竖起的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笑着。 从大道走入小径,雪生将拉缇梅利娅带进一条阶梯繁多的小路上。 井然的小镇工厂间的狭窄通道几度蜿蜒,一步两级的奔上了一串短小的台阶,刚以为总算走完了,稍微前进几步这次又是下坡。拉缇梅利娅陷入了仿佛置身于迷宫般的感觉中。黑尾鸥在她的头顶着落。 已经渐渐地远离大道了吧。随着街灯数量的减少,四周变得昏晦,祭典的伴奏乐也愈来愈远。 街上处处可以见到螃蟹的标签。卷帘门落下的小店的看板上也有。在街灯旁随风飘扬的旗帜上也有,虽然花纹不一样,但画的都是红色的螃蟹。 “雪生。这街上的人都很喜欢螃蟹吗?” “有可能吧。我也不清楚是不是这样,但这个甲良镇的‘甲良’好像就是取自螃蟹的蟹壳。”(译注:日语甲良和蟹壳同音。) “噢——。这里原来是螃蟹之镇呀。” 雪生爬着台阶,走向山的顶峰。 “听说在很久很久以前呢,山上有一座城堡。城堡的主人一族的家纹,就有着螃蟹的形状。” 走上石阶最上面的雪生一边等着拉缇梅利娅,一边继续说着: “在战国时代。城堡的主人被某一位将军欺骗而被杀害了,这座山连同小镇一起被他剥夺。这个邪恶的将军,其名唤‘猿’。为猿军的卑鄙行为忿忿不平,城主的儿子挺身为父报仇。就在这座山上,展开了猿军和蟹军的大战。” “嗯嗯。” “然而猿军的规模远比蟹军庞大数倍。是在敌不过对方……。于是城主的儿子招来祈祷士们使出了最后的手段——他染指了禁忌。他有意地催生出祸津神,驱使它们袭击猿军。” “哦噢……。就和‘六花的祸津神’一样。” “对吧。但是这只是很久以前的童话故事喔。当时的祈祷士们想办法,让四只祸津神诞生了。石臼的祸津神、蜂巢的祸津神、栗子的祸津神。还有就是‘牛粪的祸津神’。” “niufen……?” “就是牛的粪便。” “牛粪!?还有由牛的便便变出的祸津神!?” “真的有喔。蟹军就这样消灭了猿军,漂亮地夺回了这座盛产柿染纺织物的小镇。可喜可贺、可喜可贺。”(译注:该故事改编自日本寓言童话《猴子与螃蟹》(适合3岁左右儿童,正适合拉缇梅利娅)。故事有好几个版本,结合起来,石臼、蜂巢、栗子、粪、柿子都会出场。) “我好在意牛粪会有怎样的精彩表现啊……” “让敌人足下打滑,这类的?因为是粪便,感觉它还可以让粮食变臭。” “oh,牛粪……这家伙,还蛮恐怖的嘛。” “不知是不是因为有这则童话的缘故,这座小镇其实相当有包容力的呢——对祸津神的包容力。我们的神社还把那四个祸津神作为四天王来祭拜着呢。会祭祀祸津神的神社还是很稀奇的吧。在前殿还摆着一个木像呢。超~大一个。” “噢——。明明是祈祷士,还会祭祀祸津神?” “这里面的原因可复杂了。听说让那个四天王诞生的祈祷士,就是我们大坂家的祖先。我们的流派擅长制作道具来施展祈祷术。像是禁锢祸津神或是开展结界之类的。所以有任务而把我们叫过去的时候,也对我们抱很大的期待。但是我们大坂家里,无论是谁都没办法让祸津神服从自己……” 就算能做到禁锢它们,但是没办法让他们服从命令,将它们作为武器来使用。 “能回应帝国军的期待的,就只有六花小姐一个人。” “哼嗯。‘六花的祸津神’里,不知道有没有牛粪呐?” “没有啦。拉梅妹妹对它真的很中意呢。” 雪生在杂草蓊郁的石级前伫足。这里杳无人烟,一眼就能知晓这里是被弃置的神社。视线越过石级,就能看到陈旧的鸟居静谧地矗立着。 “这里,就是我秘密的场所。” 跟在雪生身后的拉缇梅利娅也爬上了石级。 由石头铺成的笔直小道穿过鸟居一直延续到院落。在路的终点有一座佛堂,于月光下,寂寥地矗立着。瓦砾剥落、柱子和扶手都已经腐朽。 为人所遗忘,被弃置的神社,让人感到一种说不上的恐怖。院落被郁郁葱葱的杂木林所包围,要不是有柔和的月光,周围一定伸手不见五指。 拉缇梅利娅为是否要迈出步伐感到踌躇。 雪生在笔直小路上静穆地走着。 “……因为今天是祭典之夜,所以我觉得它们一定会现身的。” 将达摩木偶放在投钱箱上,雪生回过头。 “怎么了?再过来一些。” 雪生向这里招手,拉缇梅利娅穿过了鸟居。在笔直小路外杂草丛生,砂砾稀稀疏疏地散落其间。 在拉缇梅利娅走到院落中央的时候,雪生将小布包洒在在她的四周。 “那是什么?” “被施以咒术的道具。就会歌留多牌一样。” 不久,一只小布包裂开,从中间又汉字流出来。汉字是《界》。界、界、界——。无数的《界》被温湿的夏风吹动,像烟一样漂浮不定。 “这是要做什么?” 雪生没有作答,而是将食指竖在嘴唇前。 然后,幽然地吹出口笛。音色宛如夜蝉的鸣声,就如要渗透沉寂的院落一般回响着。不知这样重复了几次之后,雪生不再作声了。 “我们会使用道具。大坂家啊,是在和祸津神——‘玩’。” 说着,又从小布袋里掏出弹球。她将刚好一只手能握住的大小的弹球洒向夜空中、四散的弹球碰撞着砂砾,“啪啦啪啦”作响。 “看着喔。” 接着从砂砾和小石子之间的间隙中,“啵哇”,探出发着绿光的东西。 那个正往外爬的东西,是一个短手短脚的人形祸津神。大小只有人的手掌心大。全身呈白色,只有那张呆板的头部在发着绿光。 “哦噢……?” “这就是祈神。” 祈神一摇一摆地走着,用双手抱住弹球。从那张平面上点两个圆点一样简易的脸上读不出情感,但看它“啾、啾”地把脸颊往弹球上蹭的样子,可见它心情大好。 “这些孩子们的依代是院落里的砂砾。虽然平时都是躲起来的,其实在神社里是有很多的,因为那里是有人现出强烈的祈祷的地方——” 在砂砾的底下和杂草的间隙中,祈神一只又一只的现身。各自索求着弹球,一摇一晃地走动。数量远远超过了十个二十个。 站在原来中央的二人,不一会儿就被包围住了。 既有指尖大的矮小体型的,也有细长的,扁胖的。虽然体型多种多样,但所有的都“啾、啾”地让头部散发着玲珑绿光。 警戒着突然出现在脚边的祈神,拉缇梅利娅一只脚向后退。 “哦、哦噢……!” 一摇一晃地蹦过来,结果不慎一脚踩到了它。绿色的光在脚底溃散。 “哇啊!不、不可以的啦,怎么能踩它呢。” “啊……呜啊……” 拉缇梅利娅把脚让开,只见在石板上,有一只踩扁了的祈神倒在那里。微微的绿光变得孱弱,不久就熄灭了。 雪生蹲下身,俯视祈神的尸体。 “……死了。” “对……对不起……”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道歉,蹲在雪生旁边。 “不需要害怕的。这些孩子们绝不会加害别人。它们力量十分弱小。它的能力‘神符’只是接受别人的祈愿,然后把护身符吐出来而已。” “……护身符?” “对。不过很少会吐出来就是了。虽然我祈愿过很多次了,但从来没有见到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有邪念呢,它们不肯听我的祈愿。” 有一只祈神抬头望向夜空。原本成一直线闭紧的嘴巴横向裂开,将在头部发光的绿色光球。“啵哇”地吐出来。 第一只吐出光球后,以此为开端,祈神们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光球。 朦胧的绿色灯火,就好似萤火虫群一般。 废弃的神社,被渲染以幻想的色彩—— “哇欧……!好漂亮……” 沐浴着绿色的光,拉缇梅利娅站起身,表情再一次焕发光彩。 “这个地方……。要对古川君保密唷。” 雪生依旧蹲着,悄悄嘟哝着。 “要是这些孩子们被发现了,一定会被他退治掉的。因为古川君讨厌祸津神……。即使是现在,也一定很讨厌。” 呐,拉梅妹妹,这么说着,雪生抬头看着拉缇梅利娅的侧脸。 “……拉梅妹妹,有吃过人类、吗?” “欸?”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一副呆然的表情反问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而雪生不禁想象了这句话言外,所隐藏的词句: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关系变好了的说。 她有被这样问道的感觉,急忙改变了提问的方式。 “不、不好意思。这个问题问得太坏心眼了呢。那个,这么说吧、……喜欢人类吗?” “哼嗯——?” 拉缇梅利娅歪起小脑袋。 “‘喜欢’这个情感我不是太懂啦。不过‘讨厌’倒是很好懂就是了。” 拉缇梅利娅注视了朦胧的灯火半晌,回答道: “要是给我食物的人,我就‘喜欢’。所以说,那个送我小鱼的大叔,我就很‘喜欢’他。” 这么说着把手腕举起,将在塑料袋里游泳的鱼秀给她看。 “拉梅妹妹……。金鱼不是用来吃的鱼……” “欸……?不吃它吗?” “那是用来观赏的鱼喔。原来你是打算要吃呀……” “这东西,光看它用什么用……?” 拉缇梅利娅将金鱼仔细地来回端详。这样的举止也让雪生的表情不禁松缓下来。 拉缇梅利娅把挎包里的黑尾鸥抱起来。 第二话 六花 这个国家曾经深陷于战火之中。 “不行了,已经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没救了。” 掩藏在挖出来的战壕中,通信兵·矶丸的牙关正在打颤。 只是把石块东拼西凑而成的石墙对面,是源源不断的子弹在穿梭。背后的树干被打飞,赤土之上不断地溅起碎土块,啪嗒嗒嗒……。 “上子弹,快给我子弹,矶丸!” 同一个部队的成田让枪口维持捅进石墙间隙里的状态,直接向这里伸出手。然而矶丸只是一味地紧紧攥住从背后的通信机器上连过来的对讲机。 “已经完蛋了。司令部沦陷了。快救救我们吧,救救我们,六花大人……!” “闭嘴矶丸!给我闭嘴!” 雷霆大发的成田掴了矶丸一巴掌。拎起他的领口。 “别说什么已经完蛋了!赶紧了把子弹给我!” “已经没了!哪来什么子弹!” “怎么就没啦!我是让你从那帮子倒地上的家伙身上拿!” “我已经拿来了。都给你了!那就是所有的子弹了!” 被拎着领口,矶丸绷紧了身体反唇相驳。镜片开裂的厚厚的圆框眼镜好像马上就要从鼻子上滑下来一样。 在战壕里残存下来的军队,现在就只剩下两个人了。其他人都在刚才,在两人的身旁死去。注视着胸口流着血,躺在坑洞里的死尸,矶丸的胸中燃起星星的怒火。该死的,竟然抢在我之前就睡倒在那里。竟然睡得那么安详。 这里就是地狱。我也想快一点睡下去。 闭上双眼,枪声、哀嚎传入耳中,还有战车的引擎声——。 “成田……成田!过来了!战车的声音!” 矶丸从石墙的缝隙中看向对面的杂木林。敌军的主力战车压过树丛,转动履带,登上这座丘陵。没有更糟的了。 “对方论战舰论战车论战斗机全都不缺,我们这里论士兵论枪弹论士气都匮缺。这怎么可能守得住啊……!这座丘陵已经,完蛋——咕!” 这次用的是拳头。 “别吐丧气话!你这德行还算得上是帝国军人吗!” “……呐,来祈祷吧?祈祷六花大人能快点来。要是有两个人祈祷就能更快过来——咕!” 又是“了”字被拳头打断。成田骑在矶丸的肚子上,一拳一拳,向着矶丸的脸颊挥下拳头。 “就是因为你依仗那东西才会这么软弱!区区祈祷士,他们能有何作为!” 矶丸手掌摊开保护眼镜,一边拼命地辩解。 “六花大人不是一般的祈祷士!是能驱使祸津神,特别的祈祷士——” “吵死了!谁管他那么多!” 成田站起身,掏出了手榴弹。这是为了自尽而一直留在最后的东西。食指拔去保险栓,狞笑道: “切,战车算个鸟。这本来就是觉悟好了玉石俱碎的特攻战。我的性命是怎么华丽凋零的,给你们好好瞧瞧。” 说完,他把头探出石墙的那一瞬间。嗖——,子弹擦着成田的脸而过。 成田把脸徐徐转向矶丸。 子弹射中的耳朵开裂,但他的脸庞上却浮现着凝滞的笑容。 “看呐,矶丸。是子弹从我脸上躲开了。即使不向那个祸津六花祈祷,我也有神在助力。我敢放话。祸津六花,连屁也算不——” 磅——(译注:上一段最后处,原文是“へのかっ”这里的枪声的象声词是“ぱーん”,连起来的“へのかっぱ”意译成中文就是“连屁也算不上”,是极度轻蔑又带戏谑意味的词语。也就是说枪声帮他完成了最后的脏话(遗言),该词另一种解释是河童的屁股2333。怎么说呢,我最喜欢这样在正经而血腥的场面,还不忘逗笑我们的作者了……)。枪声震飞头盔,成田面带笑容,断了气。 “什,成田!” 矶丸摇晃着卧倒在地的成田。在他的指尖看到了手里的的保险栓。在那里的,只有从整个手榴弹上拔下来的保险栓这一部件——。 “……受不了,你个傻瓜……。” 矶丸皱起面孔,上面满是皱褶。 拔去了保险栓的手榴弹,就在成田的腹下。 矶丸旋踵,挣扎着意欲爬出战壕。背后发生爆炸,爆炸的冲击甚至推平了傍边的洼坑。 六花大人、六花大人、六花大人——。在飞扬的尘土中,矶丸双掌拍合,继续着祈祷。 陆军军曹六花,正率领部队赶赴着座丘陵——这是一种确切的情报。怪物、招祸者、人肉兵器——在战场上的种种化名,同时也是她存在感之巨大的证明。 只要有那个少女在——目睹了六花战斗的某人这样说过。 只要有那个少女在,任何劣势都可以颠覆。 矶丸背上的对讲机正发出信号音。哔——、哔——、哔——……。 ‘六花部队到达。请立刻中断作战,迁出战域。六花部队,到达——’ 掺杂了杂音的情报,让矶丸的表情焕发出光采。 “嗯嗯。今天也是好天气呢!” 六花伸展背脊,拂过丘陵的南国之风撩起她的黑发。 她闭上眼睛,汗津津的肌肤感受到自然的吐息。 这座位于国家最南端的岛被大片的绿色和蔚蓝的海包围。浪花卷上海滩的声响。蝉鸣不绝于耳。耀眼的太阳从浑厚的积雨云之上洒下大把阳光。 “……好了,干活吧。” 然而现在的这座岛上,试图来犯的美国士兵和意欲阻挠他们的日本士兵之间,正展开着一场陆地战。枪声爆炸声的声音将风声盖去。 古川六花,年方十七。 这个脸上表情还没有褪去天真的少女,身着披有白色羽织的军服,立于战场之上。 “第零三祈祷部队,出阵!” 毅然呐喊的六花两侧,有五名祈祷士站成一排。 在岩壁上俯视而下,可以看到美国军正攻入杂木林。敌军向着位于这座丘陵制高点所挖的海军战壕,一点点登上来。 “我们接下来,将介入海军战壕防卫战。” 在六花的身边,站着比她小一岁的弟弟,七日。虽然和六花同出古川流,七日却不用祈祷术。插在腰间的军刀和扛在肩上的九九式步枪是他的主要武器。皱紧眉头的冷酷视线,比头大一圈的军用头盔加上军服。外表上看就是一个瘦麻杆少年兵,但是杀死的敌人,已经不止十个。 六花的另一侧,是一名有着和战场、南国都不相衬的雪白肌肤的少女——大坂雪生。大坂流的祈祷士利用道具。身上没有枪和军刀一类东西,而相反她的肩上挎着鼓得满满的一个提包。 带着两把军刀的副队长面带笑容“看来正处于劣势咧”地说完,以太刀代替军刀扛在肩上的战斗斥候瞠大双目吼道“你们都小心别被我落下了!”。“小豆丁。”有人嘟哝着揶揄身高只有六花差不多高的他,该人是纵使身处战场,也依然故我地穿着羽织和竹皮屐的祈祷工兵。 “喂!刚才是谁说小豆丁的!” 在战斗斥候回过头来后,全员都一脸嫌麻烦的样子撇开视线。 加上六花自己,也就只有六人。队员全部都是祈祷士。而且还都是以十几岁的少男少女所构成的怪异组合。这便是第零三祈祷部队——以六花为队长,通称“六花队”的全员。 “六花,把头盔戴上。” 受七日叮嘱,六花蹙起眉头。 “我知道的啦。我这不正要戴上呢嘛!” 戴上头盔的六花绷紧颜面,再一次凛然地高声喊道: “各个单元,请在下降到 杂木林后,开始进行战斗或是友军的掩护。这只是防卫战。注意不要太过深入。期许各位不要送命。散开!” 六花一声令下,全员从较平缓的石壁上驱驰而下。六花队的三名队员纷纷散开进入杂木林,而六花的护卫七日,还有卫生兵的雪生还留在六花的身边。 先行的祈祷士们一个个进入了杂木林之后,枪声相比之前更响了。大概是战斗已经开始了吧。杂木林已经处于敌阵之中。 “是、是要在那里面召唤吗!?” 追在两人身后的雪生喊道,七日斜眼看向六花。 “你应该不会打算要进去吧。” “当然要进去。毕竟战场就在那里面。” 六花对七日看都不看,一蹦一蹦地跳下岩壁,根本没有驻足的打算。 “那至少在斥候确保了安全之后再——” “那样就迟了。就让我们在这里搞定吧。帮我拿一下,阿七。” 说完就把才刚戴上的头盔抛向七日。 “喂,六花!” “碍着我事儿了嘛。我没办法集中精神!” 脱下头盔的六花,一边跑着,一边眯细眼睛,集中精神。 而后她的身体产生了变化。乌黑的秀发从发根至发梢,一点点的染上如火焰燃烧般的赤红。 同时横向伸出的右臂变成亮眼的黄色,茶色的斑点浮现其上。 “出来吧——彼岸花(莉可丽丝)、向日葵(诃利安萨丝)!” 边跑边吟唱的六花向前挥出右臂。 随着一阵耀眼的光芒,六花的两侧出现了两个并排奔跑着的少女。二人都是外表不到十岁的幼小少女,披在身上的白色布匹翻飞,赤脚踩着石壁向下奔跑。 其中一个有着长及腰间的白发,而另一个没有右手臂。 “不用说我想你们两个也是明白的吧,吃可是禁止的唷!还有就是,不要离开我太远。” 六花奔跑于石壁上,看向两侧的少女并嘱咐着她们。 白发的少女莉可丽丝“得令——”地做出有气无力的回复,诃利安萨丝则高高举起左手单臂,精神奕奕地作答: “明白——!” 她提高速度,“先走一步啰”地说着奔向杂木林。踩着夸张的步伐闪避“锵、锵”地打在岩石之上的流弹,高高地跳过岩壁,突进到杂木林中。 美国军清楚祈祷士六花和六花所召唤出的少女们有多大威胁。不能把六花召出的少女们认作是普通的小孩来小看,那是吃人的“祸津神”。是在这座南方之岛的陆战中,掠夺了众多士兵生命的怪物。 于杂木林中驱驰的战车发现了身穿白色布匹的少女,毫不犹豫地发射七十五厘米的炮弹。咚!在迸散出硝烟的瞬间,炮弹擦过诃利安萨丝的肋下。 炮弹命中在诃利安萨丝的后方,引发爆炸。 “咿呀!” 被爆风席卷,诃利安萨丝的娇小身躯飞舞在树林中。 炮塔内的士兵用望镜确认到在扬起的尘埃中,如破布一般被吹飞的少女,以异国的言语“干掉她了吗?”地喃喃自语后,随即看到少女空翻身躯,在原本没有东西的右臂部分,生长出一条黑黢黢的半透明臂腕。 五根尖锐的钩爪出现在指尖。那只手臂巨有着和黑少女的身躯极不相符的扭曲,和巨大。 那是以六花的右臂为依代诞生的“腕神”诃利安萨丝。她的能力是 “魔王之手”——借以异界魔王之右臂当作自己的手臂使用—— “唔——!嘿呦!” 诃利安萨丝一边空翻一边握紧拳头,魔王之拳落向战车的炮塔。 以厚实的装甲自诩的战车炮塔,被挥下的巨大拳头捣进战车内部。 落地的诃利安萨丝抓住战车,足有五十吨之重的战车被区区一支手臂高高举起。“嘎叽嘎叽”,装甲轧轧作响,而后连同里面的士兵一起,被碾碎。 “啊哈哈哈!” 看到主力被如此轻而易举地破坏,内心的动摇在潜伏于林中的士兵传播。这不可能打的赢。根本敌不过她。我们又不是来退治怪物来的。肆意挥舞的异样巨腕,将这样的恐惧带给了士兵们 其他的战车也将打破对准了诃利安萨丝。有所察觉的诃利安萨丝吆喝一声将损毁的战车扔出去。引爆发射出来的炮弹,战车之间互相冲撞,爆炸。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熊熊燃烧的杂木林中,仅有长着诡异右臂的少女一人,笑着。 熊熊燃烧的森林上空,美国军的战斗机回避着滚滚浓烟盘旋着。 祸津神参战的报告已经透过无线电传来过来。海军战壕攻略作战本来进行的十分顺遂。战况明显是我方的优势。在太阳升起之时将其攻占下来,今晚本应该可以举杯庆祝作战的成功才是。 但既然六花出现在战场上,究竟还能否继续这个作战吗——。 他嘶吼着,向无线电请求指示。 飞行员已经目击到一次六花所率领的少女们的战斗了。即使现在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把那说成是战斗,不如说是杀戮。 饱受砥砺的强悍士兵架起枪,以完美无缺的阵势包围上去,然而甚至无法奈何身上只有薄薄一条布匹的少女。 脖颈连根拔起,心脏被掏出来,一个接一个丧命的同伴们。只能在战斗机上俯视这一切的他,无能为力。 要是遭遇到少女,就应该撒腿逃跑。说出这一证言的飞行员受到没有看过她们战斗的同伴嘲笑,但他没有开玩笑。 现在,之所以自己还活着,这正是因为自己逃到了少女鞭长莫及的高空——这时,告知异常事态的警报声突然响起,在驾驶席回响。 机体一度剧烈地颠簸,向前方渐渐倾斜。一边确认仪表,一边拉起操纵杆以调整机身。然而战斗机还是不停地左右摇晃,高度渐渐降低。 到底发生了什么。飞行员察觉到传来的引擎声不同寻常。看了才发现机体前端的螺旋桨已经不转了。像纤细的丝线一样的东西紧紧地缠在上面。 头上有东西在动,他仰望天空。在裹住驾驶席的丙烯板的外侧,有一名白发的少女攀在上面。 是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这可是在飞行中的战斗机——飞行员绷紧了愕然的脸庞。可能是觉得这副样子很滑稽吧,少女龇牙,吊起了嘴角。 飞行员胡乱地摇动操纵杆。摇摆机体,想将少女甩下去,然而被发丝缠住的螺旋桨和机翼不听使唤。 以六花的头发作依代而诞生的“栉结神”莉可丽丝,可以自由的伸长自己的头发,恣意操纵。 以“发缲”之力蠢动的发梢从机体上的细小缝隙中侵入到了驾驶席里。 飞行员终究还是发出了悲鸣。 从少女的手中是逃不出去的。 即使到了空中,也无处可逃。 万念俱灰的飞行员看向夹在仪表盘上的一张照片。照片上面,映的是还在祖国等待他归来的妻子和女儿。 伸向照片的指尖,被无数的头发缠绕。扎穿了两耳、喉咙还有皮肤,侵入到身体中的头发搅和、破坏着士兵的内脏。 从口中喷出的血溅上照片,玷污了心爱之人的笑靥。 渐渐稀薄的意识中,飞行员祈祷着,“神啊”。然而他不知道,正在他头顶笑着的少女同样是神。 战斗机上升起的黑烟撕裂澄澈蔚蓝的天空,向着杂木林坠落。 森林的每一处地方都燃起了火舌。枪声和哀嚎的交响之中,六花潜伏于树下。身边有雪生,头上有跨座在树枝上的七日,他们都架着枪。 “阿七,我想在往前进一点。” 六花仰 头说道,但七日的回应一成不变,“不行。”。 “要是不再靠近一点,没办法控制那些孩子们。” “那就叫回来。用不着队长亲自上阵。” “真是的,你个木头人。要是叫回来了还能叫战斗吗?” “你才是,给我有点自觉。你自己可是那些家伙的依代。” 七日斜眼瞪着六花。少女们的依代就是六花的身体。祸津神只要依代被破坏了就会死,所以六花的死亡和少女们的消灭有着直接联系。 也就是说六花才是祈祷部队的核心,会左右战况的最重要人物。 “我知道的啦,心知肚明。” 六花一脸不满地撅起嘴唇。 这时,七日“糟糕,被发现了”地嘟哝道。 旋即架起步枪,射击。七日向树丛的彼端开枪了。枪声在杂木林间奏响回音,被击中的美国士兵之怒号应声整天价响。 “大坂,带着六花退下去。” 雪生大大地点头。向从树枝上跳下来的七日问道: “……那古川君呢?” “我来拖住他们。那家伙在这里太显眼了。” 七日将六花手里的头盔抢过来,强硬地扣在她头上。 六花的身体中,召唤了祸津神的依代所对应的部分会改变颜色。 头发会染上红色,右臂会变成带有茶色斑点的黄色。在这绿色的杂木林里未免太过显眼了。而现在,她目送着七日的双眼也闪烁着青紫色。 在离三人所在位置,五百米之外的前方,有一片格外旺盛的火势。 美国士兵操着火焰喷射器扫射,将同胞烧得焦黑。只有被施以“视野jack(驯服)”的士兵,其眼眸呈青紫色。jack(驯服)着他的少女——紫阳花(海德兰洁尔)正搂在挥舞火焰喷射器的士兵的脖子上。 六花的祸津神,每个人都缺少着和自己的依代所对应的部分。“腕神”诃利安萨丝没有右臂,“栉结神”莉可丽丝的头发枯成白色。 然后,以六花的眼球做依代的“覗神”海德兰洁尔在一开始就没有两边的眼球。空洞的眼窝的娃娃头少女,强制性地剥夺士兵的视野,操纵他的身体,散布火焰。 “哈哈、好好玩呢,这个。” 被夺去了意识的美国士兵嘴里说着他本不可能懂的日语,眯细了青紫色的眼睛。 就在这时,头顶的树梢上有树叶洒落,战车从天而降。士兵抓住肩上的少女,远远掷出去。紧接着,士兵连同火焰喷射器一起被压成了饼饼。 “哈啊……!?诃利安萨丝!混蛋,你该不会是存心的吧!” “啊哈哈哈哈哈。” 诃利安萨丝跟在战车之后落了下来,她搔着脑袋,向着没有眼睛的少女,淘气地吐出小舌头。 “抱歉咯,海德兰姐姐。正在jack(驯服)中吗?” “我就在那男人的肩上呢,你能看见的吧!?所以说你就是笨嘛。竟敢破坏我难得的好玩具。要不要我来jack(驯服)你看看……!” “对不起,对不起了啦。我把这个送给你,好吗?” 说着,诃利安萨丝用巨大的手抓住从损毁的战车掉出来的士兵。 二人探头看向手掌上平躺着的士兵尸体。 “我们对半分着吃吧?” “……会被六花发现的。” “没关系的哟?吧唧吧唧吃干净就好了。” 诃利安萨丝再一次淘气地吐出小舌头。在那舌头上,滚着被咬成碎块的小拇指。 以跑在前方的雪生为先锋,跟在后面的六花,注意到了以眼球和右臂作依代的两个祸津神正高涨的食欲。 “不好了……那些孩子,打算要吃人……!” 在林间的空地上,六花倏然止步。 “六花小姐……?” 雪生回过头,听到“轰——”地战斗机引擎声正接近而来。 美国的战斗机正在向这里迫降。怕啪啪啪,机关枪扫射,赤土飞溅。着弹的轨迹不偏不倚地直指六花而来。 “六花小姐!” 雪生伸出手,为了跑回六花身边儿踏出脚步。 战斗机已经来到了六花的正前方。无数的子弹正要贯穿六花的身体,就在那一刹那——七日霍然从杂木林中跳出,抱住六花的身体翻滚。 战斗机呼啸而过,雪生跑到倒地的二人身边。 “没事吧!?有受伤吗?” “我……没事……” 六花从七日的臂弯中坐起来。 “阿七。阿七……!” 为了庇护六花而跳出来的七日,他的左脚踝被子弹打碎了。淌出的血液渗入赤土中。 “阿七!别死啊,阿七!” 头被放在六花大腿上的七日,淌下涔涔汗珠,回答道: “……谁会死了。只不过是脚。没问题的。有大坂的歌留多牌在。” “马上开始治疗。但是——在这里的话太显眼了……” 就在雪生警惕着四周的时候,空中再一次响起了引擎声。之前的战斗机掉过头再次来犯。 “糟啦!六花小姐,快到树林里——” “不可饶恕。竟敢,竟敢把阿七……!” 六花的大腿上还躺着七日的脑袋,直直狞视向迫至眼前的战斗机。青紫眼瞳放出不祥的光,饱含憎恨。 战斗机激射而出的枪弹击穿赤土,瞄准着六花直逼而来。 雪生为了庇护六花,用自己的身体盖住两人。 ——啪啪啪啪啪……。 子弹向着雪生倾泻而下,和引擎声一同呼啸而过。 雪生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知晓到自己没有受伤。压在上空的黑影是一张巨大的手掌。从杂木林中跳出来的诃利安萨丝张开魔王之手,挡住了子弹。 诃利安萨丝收起手掌。海德兰洁尔站在她旁边。雪生感受到二人所释放的不祥气场,鸡皮疙瘩直窜而上。 六花回头看向飞远的战斗机,少女们感受到她的憎愤,将杀戮的对象集中于一。让七日受伤的,那架战斗机——。 正因为是感情用事的六花,所以才会有一些颇为不成熟的举动。对自己人无条件地给予慈爱,而当重要的东西像这样受到伤害时,手下不留情。 被溢于言表的感情所牵引,六花的祸津神们也变得更具攻击性。这真的还能称作是在控制这些扭曲的少女们吗。雪生不时会感到后怕。少女们之所以会如此残酷,真的只是出于她们祸津神的身份吗? 还是说六花自己,就很残酷呢? 诃利安萨丝猛蹴赤土,纵身奔向战斗机。脚踹树干高高跳起,在树枝与树枝之间移动。目光只瞪视着飞在空中的那架战斗机。 “做不到的。怎么可能追得上战斗机呢……” 雪生不自觉的这句呢喃,得到了回应: “怎么会做不到。” 雪生向没有眼球的少女寻问: “……你不去吗?” “我跑不了。因为看不到嘛。要是你可以把眼球借我的话,我就去啰?” 不知她是不是在根据听到的声音辨识他人,海德兰洁尔将空洞的眼窝对向雪生的脸庞。少女应该没有眼球才是,但却感受到了像是被窥探着一般的恐惧。 雪生像是逃开一样,将视线移回空中。 她看到白发的少女在战斗机的机翼上着落。 然后战斗机升起黑影,翻滚着,坠落下来。 “古川六花军曹,我等不得不向您致谢。” 在六花她们守下来的丘陵上,挖有全长四百五十米的洞穴。 这里是日本海军为建造据点而挖掘的壕沟。沿着煤油灯排成一线的坑道直直走到尽头,那里有一个禁止一般士兵进入的房间,大约六叠大小的这个狭窄空间被作为司令室来使用。 以司令官的熊仓少将为中心,三名幕僚围住一张木制的桌子。 站在桌子前方的,是本来不应该身处于海军战壕内的陆军军曹,六花。 “我们的阵营虽然兵临城下,不过现在拿下了守备防御的胜利。这也全归功于六花队的英勇奋战。我等海军,向您致以深深的感谢——” “不必。” 六花对将手撑在桌子上,正要弓下头的熊仓少将,毅然地放话。 “我不过是在自己力所能及之处,尽力而为罢了。” 在煤油灯的微光下黝黑发亮的秀发和华美的身形,怎么看也不像是军人会有的。不过在她的领子上缝有的阶级章证明了陆军军曹的身份。 六花的白色羽织是祈祷士特有的东西。羽织的后背部分画有红日和“祈”的大字,这是祭祀仪式上使用的正装。在身披这件羽织的时候,六花便是祈祷士的代表。 将天真烂漫掩藏于“祈祷士”这一头衔的阴影之中的她,即使是在战壕的最高司令和幕僚们的面前,也绝不瑟缩。放出有力的眼神,表达自己的意见。 “我所执行的,是杀戮。对杀人的行径给予的谢辞,我不需要。” “但是在结果上,您拯救了为数众多的士兵。” 熊仓少将在桌子上撑起手肘,从军帽的阴影下打量着屹然挺立的六花。 “有因为您而得救了的生命。许多的士兵在感谢您。请您昂首挺胸,以此为荣。” “我没有在杀了人之后,还挺得出的胸膛。请您不必挂怀。” 令人窒气的沉默降临于司令室、六花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发言也否定了军人们的战斗行为。 在座的其中一名幕僚,像河豚一样脸部肿胀的河豚多中佐嘴里嘀咕着“手好疼欧”之类的话,一边用手帕抹着额头的汗珠。坐在对面的,是像犀牛一样有着巨大溜肩的香犀中佐,他苦着脸,摇摇头,问道: “原来如此,杀人挺不起胸,而是救人可以,所以六花阁下身后才会跟着这么长一溜的平民吗。” 香犀手指指着六花队一路带到丘陵的众多当地人,如此问道。 “是的。” “那可真是了不起。” “诚然如您所说,我们第零三祈祷部队,为了让被卷入战火的平民百姓避难,现在正在南下中。漫长的旅途已经让当地住民疲惫不堪。女子、孩子、老人,总计四十六人。我请示他们在这个战壕内的短时间驻留休息。” “做不到。” 河豚多猛地站起来,椅子倒下的声音响彻司令室。他一边慌张地扶起椅子,一边对六花说道: “这里已经是饱和状态了。士兵们甚至都没地方躺下,都站着睡觉。更何况这里是军事最高机密。士兵先不说,平民的入驻免谈!” “……还请您通融一下,拜托了。” “军曹”熊仓少将对六花如此唤到。两肘依旧架在桌子上,吐字缓慢,像是在温和地奉劝叛逆期的女儿一般说道: “很遗憾,战壕的状况就如河豚多所说。相信您也走过坑道了吧。负伤的士兵堆到了房间外面,就连落脚的地方都没了。卫生状况也很恶劣。非常非常遗憾,要让平民进来,这实在是——” “不是还有这个地方吗?” 六花说着,在这个只放置了神龛和桌子的司令室伸展双臂。 “虽然有些狭窄,把桌子立起来还是能进人的吧。而且还有腰不好的老婆婆在,椅子也一定能得到善用。” 将少将和三名幕僚置之不理,像是沉浸于试衣服的少女一样,自顾自地提出这这那那的提案。看不下去的香犀中佐“六花阁下”地说着,向她搭话。 “请谨慎您的言辞。您是打算让堂堂司令官和乡村老太太比邻而坐吗?” “……啊啊,没错。” 六花装腔作势地耸耸肩。 “军人大爷们都是一个德行。看来海军和陆军也别无二致。你们,难道不是为了救这座岛上的人们才过来的吗?” 熊仓少将这打算要开口,这时。 司令室里响起低沉的,像是在沉吟一样的嗓音。 “我们是来救他们的。” 出声的是第三位幕僚。是一个对六花的登场不以为意,将军帽深深地戴在头上,迳自捣鼓着手枪的男子。 “——是来救他们了,没错。但是战况超乎想象地迫在眉睫。万一优先平民,放过了敌军的侵略,到最后,人民和土地都会遭到蹂躏。别把我们看扁了,祈祷士小姐。这是拿一亿个人去人头换人头的大战。在这场大战里,何来应当保卫的国民。” (译注:日本总人口一亿,现在是1.27亿。) 听了他的说法六花没好气地撅起嘴唇,挺身站在男子的面前。 “以您的说法,就是要让毫无罪孽的平民们白白地去死吗?” “哈哈哈。怎么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男子把脸抬起。没有映出光彩的黑色眼瞳回看向六花。 “我是让他们多杀死哪怕一个敌人,然后再死。” “……” 六花蹙起眉头,表现自己的不快感。 “明白了。那么我们今晚之内就动身离开。” “您这么做我们会伤脑筋的!”河豚多随即厉声喝道: “这座战壕已经身在沦陷边缘。古川军曹!如果没有您和祸津神的力量,我们守不住这里。会有很多的士兵死去的。” “那么你们也跟我们走吗?我们不介意连你们一起保护喔?” 见军人们无话可说,六花行个礼,旋踵而去。 “告辞了。” “古、古川军曹!” 想要挽留住其背影的河豚多在确认六花已经离开后,气得猛跺脚。 “可恶、可恶、可恶!那个小丫头是什么意思。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还什么‘不介意连你们一起保护喔?’!” 河豚多拉尖了嗓子模仿六花的样子,随后香犀指责他的不慎发言。 “别做了。校官怎么能学下级士官的举止。” “但是你想想。护卫者平民向南方移动?还说会来到这里也只是顺路不是吗?我还以为是陆军为了支援我们才派过来的增援呢。” “确实啊。陆军到底在想些什么嘛。该不会是以平民做优先来制定作战策略的吧?” 之前的那个男子也加入了河豚多与香犀的对话。 “司令部真的会下达这种命令吗。” “柊少佐。你是说她现在的行动是违背命令的?” “那可是牵扯到军事法庭的事了。” “不管怎么说”熊仓少将开口总结发言。 “祈祷部队能来到这座战壕实属侥幸。没有武器,没有兵力。可以说是在仅剩牺牲一途可选的时刻,祸津六花现身了。” “但马上就要离开了不是吗。我们已经完蛋了,全完了。” 河豚多的丧气话再一次拉低了士气。香犀也受到影响而长叹一口气。 “……听闻说她才只有十七岁。竟然沦落到不得不去依赖那样一个小姑娘。” 柊将枪放在桌子上,黑眼瞳瞥向对面的香犀。 “那就是说我们弱小到不得不去依赖那样一个小姑娘吧。我有一事相问。在那个小姑娘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命令让士兵后退的人是您没错吧,中佐阁下。” “正是。我对六花队的战 斗方式有过耳闻。那是为了不让士兵被卷进战斗而采取的措施。” “所以说就是这个做法不可取。……这里是我等的战场。把它拱手相让给之后才来的六个少年兵,而自己却在山丘上撒手旁观。中佐阁下您来这座岛上,是打算野餐的吗?” “……你这家伙,是在说我的判断是错误的吗……!” 香犀伸出手臂揪住柊的领子,隔着桌子将他拎起来。 河豚多慌张地挤到两人的中间来。 “住手、住手啊!你们这样下去是赢不了的,肯定赢不了。一起协作吧,好吧?” 柊被香犀抓着领子,瞪向河豚多。 “你也不要一直把赢不了赢不了挂嘴边。这个寡廉鲜耻的肥头干部,要把士气拉得多低落才甘心!” “可是,事实就是赢不了啊!连武器也没有,遑论能有何作为。对啊,我们只有避难一途!暂时和六花队一起逃往南部,重整态势。而且,要是错失这次机会就没有下次了。在六花队离开的时候,我们也跟他们——咿……!” “逃……!‘被小姑娘保护着,一起逃’!你是用这张嘴说出这话的吗!” 枪口捅入了河豚多喋喋不休的口中。 “快住手,柊!把手放开!” 香犀抓住柊的手臂,但明明两人有体格差,柊的手臂却纹丝不动。柊举枪扳起了击锤,而香犀无力阻拦。 “我一直就看不顺眼你的懦弱。要是你还打算这么丢人现眼下去的话,那还请容我来送你上路吧。” “别再吵了!” 熊仓少将的怒吼响彻司令室。 “……柊君。你打算让这个司令室变成战场吗。” 柊的手指还是扣在扳机上,就这么将脸转向熊仓。 “恕我直言,司令官。这么打算的人是我吗。有错的人是我本人吗。并非这个下达谬误命令,让士兵撤退的男人,也不是这个散播胆怯风气的男人,而是我吗?” “这不是现在要决定的事情。不要去指责别人的判断和怯弱了。现在,我等不得不做的事情是——” “是啊,我做错了。” 柊出口之言盖过了熊仓的话。说完,枪声旋即响起。 ——磅。 紧接着“呀啊啊啊啊”河豚多的惨叫声在战壕中引起回声。从内部被射穿了腮帮的河豚多倒在椅子一旁,满地打滚。 “哎呀,是我错了咧。但还请您不要指责我吧。现在比起这种事情,应该考虑该如何处理那个小姑娘的事情,我没说错吧。那么,由我去找她谈谈。” 柊走向房间的入口,“柊君”熊仓叫住他。 “把手枪放下再走。” “……请再次恕我直言,司令官。别忘了这里是战场。” 柊把枪收进腰间的枪套,背过身离开。 离开海军战壕的六花,奔向早在战壕存在以前就立于丘陵之上的,民间的墓地。 这座岛从以前就有将遗体在洞穴或是洞窟里风葬的习俗,这里的墓地也和本土的墓地相比也有着风格独特的形式。在巨大的岩石上掏出一个能容下人的空间,把棺材搬进里面。宛如龟壳的龟甲墓。在战争开始后,平民们都钻入这个龟甲墓以躲避炮击。 左脚受伤的七日也一样被运进绵绵丘峦间的龟甲墓中。 六花跳入晦暗的墓中,蹲在横躺于席子上的七日身旁。 “阿七!你的伤怎么样了?已经治好了吗?” “想也知道还好不了。哪有那么快的。” 脱了靴子的左脚踝上被包上了数十层的绷带。雪生在渗出血的绷带上放上歌留多牌。昏暗的墓穴被歌留多牌发出的柔和光芒点亮。 雪生对六花说明受伤的状况: “好在子弹贯穿了过去。我想不出三天,应该就能下地走路了。发烧反而更让人担心。因为我的歌留多牌治不好疾病……” “你还发烧了?阿七!” 七日的额头上正放着叠起来的湿布块。 六花为了摸到七日的皮肤将手臂伸向七日的后颈。七日受不了这一举动,坐起身来。他的动作迟缓,面色通红,为了呼吸肩膀一上一下。 “没问题的。稍微休息一下马上会好。” “……可是。” 六花耷拉下眉梢,脸上浮现苦笑。 “虽然有机会和司令官对过话了,但是看样子不能让我们进到战壕里。他们说里面已经没地方了。” “就不能想想办法吗?” “我交涉过了,那个……一不小心,就把‘那就算了’给说出口。所以就必须要在今天之内离开这里才行……” 六花低着头,嗫嗫嚅嚅地说道。七日叹出一口气。 “你啊……。该不会一个人去的吧。” “但是你看啦。大家都这么忙。” “才没有那么忙好吧。龙之介呢?交涉的事务都是那家伙的专长,我不是说过,要和上面的人对话的时候就把那家伙带上的吗。……话说回来,那群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七日将视线转向墓穴的外面。自战斗结束之后,就没见到六花队上其他三人的影子。 “翘辫子了?” 雪生否定了七日的私语。 “都还活着呢!大家都在外面自由行动。嘛啊,就是一如既往的那种感觉呢。” “……这么部队真的笼络不到一块呢。” 在墓穴的入口,有一对肌肤晒黑的兄妹在探出脸来看着里面。是跟着六花队的,这座岛上的住民。二人对脸相看,“一——二”地念着口号。 “六花佳~佳~!” 孩子们对着回过头来的六花喊出方言,招手唤她过来。 “快来这里!我们给你看看有趣的东西。” “嘘——。这里有伤者在睡觉呢,小声点。大姐姐正在讨论重要的事呢。等结束了我再去。” “欸——……” 看到灰心丧气的孩子们,六花面露难色。 “好啦,你去好了。” 七日说完,六花很快把视线转向他。 “咦,可是……” “战壕的事情会想办法的。要是真的必须今晚出发,走不了路的我可就头疼了。等必须要你出面的时候会叫你的。” “这可不行。阿七还受着伤呢!” “我会让龙之介去办的。哪会放任他一个劲儿的玩。六花队里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呜呜……。谢谢。” 六花凑过来抱抱,七日把身体后仰。 “快住手,我可是伤员。” “……这个姐姐这么不可靠,真的对不起。” 六花对着抱在怀里的七日的耳畔低语。被她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样的话,七日哑然失语。他把手搭在六花的背上,道出语带叹息的呢喃。 “……才——没有那回事咧。” 隔了一次呼吸的空档便松开怀抱的六花,一如既往地,露出尖尖的虎牙,粲然一笑。 “那我去去就回。” “别忘了,你现在还身处战场。” “我半刻也不会忘记啦!……喔,想把什么拿给我看呐——?” 转身离开,六花就像是在轰跑小孩子们一样跑出去,墓穴内再一次被阴冷的寂静笼罩。 “我看着六花小姐,就感觉会一不小心忘记这里还是战场这回事……” 雪生一边将光线变弱的歌留多牌换新,一边如此细语道。 “……只要有六花小姐在,人就能变得精神呢。” “可别被带坏了。被她的那大大咧咧的德 行。” 再一次躺下的七日如此忠告,雪生莞尔一笑。 她把“我指的是古川君啦”的这句话吞进肚里,继续手头的治疗。 战场上奏响蝉鸣。虫的鸣叫声在丘陵之上的蓊郁树林间此起彼伏。 炽烈的阳光一到黄昏也变得温和,吹过丘陵的风拂过当地人汗津津的皮肤。人们坐在海军战壕附近的开阔墓地上,略事片刻的休息。 六花被孩子们拽着手,扑通一声坐在石墙上。他们递过来一个小纸袋,据说里面装着的是胡麻蛇的卵。(注:原文“ハブ”habushu,日本产。habushu以胡麻蛇(trimeresurusvoviridis)命名,属于坑蛇蛇家族,与响尾蛇和铜头密切相关。剧毒无比。) “胡麻蛇……。就是那个栖息在这座岛上的毒蛇,没错吧……?” “六花佳~佳~,不打开试试?快点啦、快点啦!” 被孩子们催促着,六花胆战心惊的打开纸袋。随即——扑跳扑跳扑跳! “咿呀呀呀!” 纸袋里的东西赫然乱动,六花的肩膀猛然弹起来。 “不得了,孵出来了!蛇它孵出来了!” 六花指着落在地上的袋子。孩子们为她的反应捧腹大笑。 “喔耶,上当啰!怎么会有胡麻蛇咧!仔细看看哟~?” 孩子中的哥哥拾起纸袋,从里面取出用圆形皮筋串联起来的碎铁片。以圆形橡皮筋相接的碎片在袋子里面蜷着,为了让它能在打开的瞬间一圈圈地转起来,在上面动了不少脑筋。 “竟、竟然敢骗我!讨厌!” “是被骗的人自己不好啰。” 孩子中的哥哥开溜,六花紧追其后。 少年躲在就坐于迎面向海的石墙之上的老婆婆后面。六花向右他就向左逃,向左他就向右跑。而后,一直睡眼惺忪的老婆婆倏地瞪大眼睛。 “咿咿呀!小赤佬!又在对六花大人恶作剧!小心一会儿挨揍喽!” 说完就向少年的光头上砸了一拳头。“啊嘎”少年哀声叫唤,“你这不已经揍了嘛!”一边抱怨着,向后躲。 “哈啊、哈啊……!谢谢你,老奶奶。” 气喘吁吁的六花说完,老婆婆再次眯起眼睛,抬起头。 “真要道谢的,应该是我们才是。” 说着,注视向渐渐跑远的那对兄妹小小的背影。 “……爹爹和姆妈都被杀了,小咛们都不再笑了,但之所以现在能笑出来,都多亏了六花大人您。” “请不要叫我什么大人。应该是我这么称呼你才是。我能笑出来是因为孩子们肯对我笑。我自己也一样,是他们给了我活力。” 六花笑了,老婆婆也让满是皱纹的脸庞皱得更深,做出笑颜。 然后,“虾虾侬”——用属于这座岛的语言,道出“谢谢你”。 丘陵上吹起的风将六花的黑发,还有老婆婆纤柔的白发温和地拂过。 过去从这座丘陵上,可以望到这座岛上很远很远的地方。在眼下就是甘蔗田地的一片葱郁,在彼方延展开来的大海上,水面在夕阳之下波光粼粼。 要是那时候能看看白天的景致该多好啊,六花正如此想到。等战争结束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和七日两个人一起再过来一趟呢。 美丽的大海和澄澈的天空组成的壮大景色摄人心魂,七日准会被感动的。但是七日不坦率,不管六花怎么说这景色多么多么漂亮,他也一定只会回答“还凑合”。想象着七日这时的表情,六花的脸颊变得舒缓。 现在,放眼一望这片景观,就会有瑕疵映入眼中。田地的一部分被战车的履带压毁,海上还有成列的美国驱逐舰。 注视着蹂躏这座岛的钢铁巨块,老婆婆无力地低喃: “……生在这座岛上的小咛们可怜得让人看不下去。本来应该是生在一座和平秀美的岛上的,却卷进大人们的争端,不知道明朝又要漂泊到什么地方去。阿拉都是行将就木的老头老太太了,所以可以不去在意。但是果然还是希望能把这美丽的景色留给小咛们呐。” 老婆婆的方言味很重,六花没办法将她的话完全理解,但能从语速的急缓、自己懂得的单词之间,读出她的感情。 过去这座岛上也有祸津神,老婆婆继续说道: “有时它们会出来吃人。人在哪里,哪里就有神在。不过在飞机开始焚烧这一带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们了。不知道是被烧死了,还是变得畏惧人类不敢出来了——。就连祸津神也畏惧于人类吗。六花小佳。老太太我忧心呐。” “忧心……?” “……再这么下去,‘人类’会不会就这么坏了呢。本地的军队都把那些乘着大铁疙瘩,但真的是这样吗。好好看,那也是人类呀。出生的国家不同。肤色不同。思考方式不同。但那也是拼命活着的人类不是吗。人类杀人类。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小咛们,会不会厌恶人类呢?” 六花盯着老婆婆凝望大海的侧脸,停滞了呼吸。故乡被烧了,家人被杀了——即使如此,老婆婆却不是憎恶敌人,而是在慨叹人的心神。注目于未来,为这仇恨的连锁惶恐着。 易地而处,六花便无法将“没问题的”之类的话轻易地说出口了。她没有能慰藉她的话语。所以她握起老婆婆的干瘦的手,起誓道: “……我一定会将大家送到疏散船上。毕竟我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件事了。” 一心冀望着。但愿自己做到事情,能够让孩子们懂得。人类之间不仅仅只有杀戮。还有和自己一样,赌上性命去拯救他人的人。 “六花佳~佳~!” 有人唤她的名字,六花匆匆抹干眼角。抬起头,便看到那对兄妹。在他们身后是一只消瘦的山羊,缰绳被孩子哥哥的手牵着,站在那里。 老婆婆再次厉声严斥孩子哥哥。 “小赤佬!你把它带过来做啥。快牵回去!” “我想要让六花佳~佳~看看嘛!” 孩子哥哥颇有怨言地撅起嘴唇,妹妹则叫嚷着为山羊做介绍。 “六花佳~佳~!它的名字叫咩~~子。” “哎唷,梅叶子?好淑雅的山羊呀。” “不是啦!咩~~子!” “咦?么耶子?好难的发音呢……” 六花感到困惑,挠挠脑袋,老婆婆说道: “这只山羊大概是胆小吧,自从战争开始就在没有出过奶。正思量只把它吃了,于是把它拉出来了,结果这些孩子们很喜欢它。爱不释手。” “蛤啊,毕竟旁友怎么能吃嘛!” 哥哥纵声喊道,六花脑袋歪了歪。 “旁友?” “就是‘好朋友’的意思。”老婆婆解释道,原来如此,六花迳自点点头。 “六花佳~佳~。对不起,刚才吓唬你。我把这个送给你。六花佳~佳~老喜欢花了对吧?” 突然变得乖巧,忸忸怩怩的妹妹将一朵花递给六花。这不过是在周围采来的野花,但六花看到娇小的手中绽开的红花,发出感叹。 “哇啊,是扶桑花呀!用这里的话来说,就是红旗花对吧。”(译注:原文为“アカバナー”,直译就是小红旗。) “唔嗯!” 妹妹大大的点头,从六花的手中,单单把艳红的花朵儿拧下来。 “咦!?” 六花的手里只留下了花茎。六花为突如其来的暴行感到困惑,妹妹把花瓣下的花托朝向六花,“快吸”地如此催促道。 “这个地方老甜了!” “哦,真的?” 按她说的做,六花将嘴巴凑上扶桑花的花托。确实,那里沾有花蜜,带着微甜。 “真的耶。原来扶桑花这么甜。” “对伐,对伐?” “那我就给你回礼”说着,六花灵巧地编织起留在手上的扶桑花的茎。 “手伸出来。” 将花茎戴在少女伸过来的纤细手腕上,做出一个简易的手环。 “哇喔、哇喔!” 少女对其万分喜爱,又是从各个角度端详它,又是把它举在脑袋顶上。 “呵呵。你能这么高兴真是太好了。这就是旁友的证明了呢。” “旁友的证明!” 少女露出没长全的牙,“虾虾侬”地开怀笑道。 “……这里就连山羊也有吗。” 柊少佐来到距离司令部所在的海军战壕不远处的丘陵中腹。从稍微高一些的岩壁上观察于下方的墓地里聚集的人群。 六花带过来的老人和孩子们将铺着石板,杂草丛生的荒地作为休息的场所,有人睡在这里,也有人在来回走动着。 海军基地是军事设施,所以这座丘陵本应该是坚决不允许平民入内的。不过现在就连山羊都被带了进来,它们被拴在一棵棵树上,“咩——”的叫着。 带着破裂的圆眼镜的通信兵,矶丸紧跟在柊身后的,在敬礼之后回答道: “是!就连山羊也有!” 柊径直走过保持着行礼便僵直的矶丸身边,继续前行。 柊的每一句提问,矶丸都会殷勤地敬礼作答。 柊少佐这个人物,是一个绝不可能和不过是一介小卒的矶丸,普通地进行一对一对话的司令部高干。他是出生于军人家系,叔父是将官的精英。但是矶丸过度的紧张,是出于不同的理由。 柊被说是三名幕僚中,最为残忍的人物。传闻说,他抓来的敌人不是收作俘虏,而是断其手脚再送回去。想也知道,这件事是真是假,矶丸自然是问不出口。 柊斜眼瞥着平民们,一边走着,一边低语: “他们还真够肆无忌惮的咧。” 大概是觉得在战壕的旁边就安全无虞了吧。有少数还在谈笑的人在,空气中浮动着些许和谐的气氛。的确,比起身在炮击的暴雨和走在埋着地雷的道路上,这是兴许能算得上安全吧,不过真没想到,甚至还有把火生起来的家伙。 “火吗。” “是!是火无误!……万、万分抱歉!我有忠告过他们不要生火了!我这就去灭了它!” 矶丸举枪冲过去,“无妨”柊如此叫住了他。 “反正战壕的位置早就暴露了。区区一两柱狼烟,不用管它。但是那群家伙心里没数吗?这里什么时候受到炮击都不奇怪。就算没有蜻蜓在脑袋上盘旋,铁雨照样下下来。” “蜻蜓……?啊、您是指侦察机啊!” “火是无所谓。但让他们别再说方言了。听不懂的语言令人不快。把那视作间谍行为。” “是!啊……只是,年长者之类的人,他们有可能只会说方言……。” “用枪口让他们闭嘴。如果就算是挨了子弹还要说话,那他就准是间谍了。” “……是。” 柊来到广场上,打量着同山羊,还有一对兄妹一起嬉戏的六花,停下脚步。 和在司令部里面对军人们时不同,她的脸上洋溢着与其年龄相符的无邪笑靥。柊注视着那张笑脸,用带着皮革手套的指尖,搓自己的下巴。 “……古川,六花吗。” 士兵们对六花的评价各不相同。有许多士兵都对走特殊途径得到军阶的祈祷士们抱有成见。 祈祷士原先不是军人。而她们却因为“将祸津神当武器使”这样一个离奇的作战被使唤到战场上,把军人撂在一边大展身手,士兵们感到忿忿不平也在所难免。但是现在以“区区祈祷士”叫骂的士兵们,他们几乎都没有目睹过六花的战斗。 只论目睹过的士兵,他们的评价就被分为两种。 崇拜其匹敌神祇的强悍,亦或是为之惶恐。 后者他们已经察觉到了——“六花的祸津神”杀的不是“敌人”,而是人类。祸津神终究还是祸津神。他们的标的,无论什么时候换成己方的士兵都不足为奇。 “那个小姑娘究竟是怎么驯服祸津神的……?” 柊喃喃自语,身旁的矶丸高高的举起右臂。这个形似举手的行为,是在请示“可否让鄙人发言!”。 柊首肯后,他压低了声音说道: “鄙人认为,其中的秘密在依代上。” “……依代?” “是!就是祸津神的核心。追根究底,为达成‘将祸津神当武器使’这一目的而启动的‘祸津兵器计划’就是以枪炮之类的兵器用作依代来人为催生祸津神的生物兵器制造计划!为此而从全国召集来的享有名声的祈祷士们——这也是祈祷部队的前身!他们依照军方的计划,设法将制造出来的祸津神收入自己的控制之下。然而,要是可以做到这件事情,这个国家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受到祸津神的威胁了!他们不断的重复失败,祈祷士们一个个被吃掉……。果然,这个是不可能达成的计划吧……。就在所有人都想要放弃的时候——” “太长了。讲重点。” “就只有古川六花一人!” “怎么了。” “她是驯服了任谁都没有驯服的祸津神,独一无二的祈祷士。” “为什么?” “不知道!这是最高机密!” 矶丸挺胸抬头,行着礼作答。 柊厌烦地闭上眼。 “我要问的就是这件事好不好。你就只会磨嘴皮吗。” “是!……是……。那个,也就是说……鄙人觉得古川六花可能将依代藏在什么地方——。那个计划,好像原先就是企图将依代挟为人质,以此来驯服祸津神的……” “那个小姑娘,看上去不像是带着枪之类的兵器呀。” “即使不是枪之类的兵器也没问题。无论是什么东西都能蕴生出祸津神。” “嗯……” 柊再次将漆黑的眼瞳转向六花。一边观察着六花的动向,一边将身边绽开的扶桑花揪下来,像六花一样把嘴凑向花托。 “请问这个甜吗……?” 无视矶丸战战兢兢提出的问题,柊对他反问道: “我的叔父是将官,这件事你知道吗?” “是,鄙人当然知晓。在之前的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被授予了名誉勋章的英雄,他还——” “然而这个英雄,就被祸津神杀了。” 柊的话压过了矶丸的话语。 矶丸恍然地遮住嘴巴。这是何等的不慎呐。他的叔父正是指挥祸津兵器计划的将校之一。叔父所指挥的计划,柊不可能不知道。 “叔父他被祸津兵器计划殃及,死于祸津神之口。这本来就是事先预见好的事故。这可不是他们有所疏忽。他们不是没有拿武器。在设施齐全的军方内部,身上的九九式步枪走哪儿晃哪儿,即使是这样还是和其他的一群人一块儿,被吃了个精光。” 柊漠然地阐述着,矶丸为此感到迷惘。虽然读不懂这个长官的情感,但从话的内容来看,他对祸津神的憎恨此时正在胸中沸腾吧。他矶丸垂下视线。 “……那个,这确实令人叹惋……” 可是柊的话语中并没有悲怆感。不仅如此,他说的话里反而蕴含更高的热度。 “何来叹惋之说?他得以身着军装,为国捐躯。没有替他悲叹的道理。祸津神才更重要。堂堂一个从满洲、上海活着回 来的军人,就给他们吃了。沐浴弹雨,挨过军刀都没有死的男人,就这么给他们吃掉了。也就是说——祸津神才是最强的兵器!” 从那张脸上,甚至还能看出类似笑容一样的东西。 “但是多么的可悲,能用兵器的就只有一个小姑娘。而且还厌恶前线的战斗,背对敌人,声称要带着老人小孩逃跑。还有比这更可悲的吗?为了造出那个操纵祸津神的少女,究竟有多少祈祷士,多少军人殒命了。这才是令人叹惋的事情。我叔父的死,绝不是为了将这样一个愚昧之人送上战场。” 不是一个暴殄天物便能道尽。根据情况,这个小姑娘甚至还有成为敌人的隐患。 “你刚才有说,她携带着依代,并将其挟作人质没错吧。足以左右战局的压倒性力量——结果被那个小姑娘一人独占,这怎么说得过去。那应该为我等所用,你不这么想吗,四眼通信兵。” “是……!” 柊在致敬的矶丸胸前的口袋里插入扶桑花的花朵儿。 把手搭在矶丸的肩膀上,用低沉的声音下达指示。 “在私底下召集军队。找那些不乏勇气,也没有负伤的人。有五六人就够了。要那些对祸津六花怀抱不满的人。还没有见过那小姑娘的战斗的人——” 说完,柊将欢声歌唱的孩子们和六花的笑脸映入他浑黑的眼瞳中。 “去把依代夺过来。像那样的东西,不配军人这个称呼。” 他在平民中,发现了一个正在奔跑的男子。身后跟着几个手下,用手帕押着被射中的腮帮,流着血一路狂奔的胖男人。 “让开、让开!”嘴里鬼哭狼嚎着,河豚多中佐跑向龟甲墓。 “快治好我,祈祷士!” 有七日睡在里面的龟甲墓的入口处,一个圆脸军人把头探出来。他一听说这里有一个能治伤的祈祷士,就一路奔了过来。 雪生为这突如其来的到访吓了一跳,回过头,七日坐起身。 “快看看吧。多重的伤啊。快点治好它!” “那个……。是让我治吗……?” 雪生畏首畏尾地站起来。 “不是你还能是谁!看呐,出了这么多的血呢!” 歇斯底里的哀嚎声在狭窄的墓穴中回响。 被这声音催促,“请容我失礼了……”雪生说着,将压在河豚多腮帮上的手帕掀开。从脸颊到脖子一块被血湿成一片,身上的军服也被血侵染。 “请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雪生问道,河豚多嘟嘟囔囔地回答: “是被柊打伤的……他突然就开枪了。打的还是嘴哩。我明明什么都没做……他就突然开枪了。” 眼睛充血,呼吸急促,河豚多俨然是陷入了混乱状态。雪生自然是不可能知道柊是谁,但他还是形迹可疑地继续着呓语。 “……那家伙一定不正常。必须要把他杀掉,不然就是我会被杀……。怎么才能杀了他……?不,我想起来了,就用枪射他好了。绝对不会败露的。毕竟这里是战场。” 多么危险的怨怼之言,雪生只得对其报以苦笑。 雪生用指尖触碰伤口,“好痛!”河豚多把脸甩开。 不知道是从哪里听来的,河豚多开口讨要雪生的道具,歌留多牌。 “你在干什么!歌留多牌呢!?不是用歌留多牌来治的吗!快把它治好!” “那个……,其实……没问题的唷?不需要用到歌留多牌。只是脸颊的皮破了,小心别得炎症,注意清洁的话——” “你开什么玩笑!” 为了不要触怒河豚多,雪生已经在笑吟吟地说话了,但她却被撞开,脚步踉跄。 “呀!” 她的身体被站起身的七日扶住。 “古……古川君。” “请不要对我们的卫生兵动粗好吗?” 七日扶着雪生的后背,瞪着河豚多。 “歌留多牌的数量是有限的。不是可以见谁就给谁用的东西。” “我可是中佐!可、可比你们的队长来得更伟大哦!” “海军的中佐还真是粗暴啊。在战壕里也应该是有军医在的吧。去让他们治呀。没必要跑到别的部队,而且还是隶属陆军的我们这里来吧。” “你就救救我吧!互助精神不是很必要的吗!” “明明自己都不肯把我们收容到战壕里?” “你这……!” 河豚多的脸涨得通红,从墓穴外的士兵那里夺过手枪。 被枪指着,七日扶雪生坐下来。 “怎么样。不想挨枪子儿就把歌留多牌交出来。全部给我!” 在墓穴前,平民们为了一探究竟纷纷聚过来。是军人抓狂了,他们说着旋即开始骚动。将那群人拨开,柊走了出来。 “河豚多。” “啊啊……!” 被人直呼其名,河豚多回头之际,枪口已经指在了眼前。 磅——,枪声在墓穴中回响,额头被击中的河豚多不支倒地。 “……我们这边的蠢货多有冒犯了。还希望你们不要认为海军里都是这样的东西。” 柊一边收起枪,一边用低沉地嗓音说话。 七日藏住心中的惊愕,看向这个高大的男人。 长袖的军装和黑色的手套。他的眼睛也是一样的浑黑,深邃。他的礼数毕恭毕敬,但是被他的视线照到,便会为其压迫感窒气。这家伙不是自己人,本能如此诉说着。 对望持续有两秒、三秒。冷汗流过后脊。这时,外面又有喧闹声。 墓穴之外,住民们再一次让出一条路。走过来的人是六花。 “这是……在做什么……?” 看到柊的脚边倒着幕僚中的一人。知道之前的枪声不是射七日或雪生的,她暂且安心下来。 但是既然柊在面前,就由不得自己放松警惕。怀着满腔敌意,她看向柊。 回过头的柊,面不改色地淡然阐述道: “古川六花军曹。就在方才,幕僚室空出一间了。请让平民们进来。” “……” “如此一来,就可以借您的力量用了吧。” “……我人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当然不成问题。我会尽力而为。” 两下、三下,柊微微地颔首,从六花身边擦身而过。 六花依旧面向着前方,向背后的柊问道: “……谢谢您把房间让给我——我应该可以庆幸地如此向您道谢吧?” “这可使不得。过去用过那个房间的,是一位优秀而伟大的海军中佐。就算是为了那个战死的人,还请您为他祈祷吧。” 柊微微地点头致意,扬长而去。 在战壕中度过的夜晚,远比想象之中还寂静得多。 虽然还是有呼吸和鼾声传来,但考虑到在被挖出来的凹陷和细长的坑道里挤作一团的士兵数量,这里真的很安静。 熄了灯的战壕里漆黑一片,没有一个人会无故地开口说话。让人体认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屏气慑息地潜伏。扼杀哀怨声和感情,士兵们在没有尽头的地狱里,无声无息地坚忍着。 七日将背靠在幕僚室的墙上,合着双眼。虽然离太阳下山还没过多久,但因为是伤员,他比六花队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早地休养生息。 已经习惯了无法熟睡的处境的这颗大脑,即使已经发烧了,仍旧不肯停止思考。不过待着不动一段时间之后,睡意还是降临了。 然而,好不容易开始恍恍惚惚的时候,肩膀被猛力地摇晃。 “古川君,不好了……!” 为了 不会吵醒躺着的老人小孩,雪生压低声音说道: “六花小姐她不见了——” 和尚头的少年在死去的山羊身边哭泣着。 老婆婆屈膝蹲在少年的脚边。毫不顾忌山羊的血沾污自己的衣服,双手拍合,用岛上的方言祈祷着。 月亮高挂夜空,但被杂木林环绕的丘陵昏晦依旧,即使住民们用手持的火把照明,四周还是包裹于黑暗之中。 在夜风中摇曳的火光照亮瘫倒于血泊之中的山羊尸体。 在山羊的身边蹲下,定睛看着其脖子上割开的伤口的,是一个身着军装,携带着两把军刀的俊秀男子。年长六花一岁的第零三祈祷部队副队长,纸烛龙之介。 “唔嗯。……这吃得真是一片狼藉呢……” 用手抚摸尸体,还能感觉到温度,血现在还在流淌不止。山羊横倒着,其中一只后腿被用某种方式砍下来,被带走了。 把人群拨开,七日和雪生一起现身。 龙之介站起来,向七日说明情况。 根据受到袭击的少年所说,他年幼的妹妹被岛上的祸津神拐跑了。 “这座岛上的……祸津神?” “啊啊。这是他自己说的。” 龙之介面带微笑地说道。如果换做别人这么做,一定会被怒斥有什么可笑,不过七日和雪生都没有放在心上。纸烛龙之介。这个人无时无刻不在笑着。 “在睡觉之前,兄妹两人好像都会先喂山羊喝水。祸津神来得很唐突。据说从那里的杂木林中窜出来两只全身被叶片遮盖的祸津神,山羊眨眼间就被他们杀死了。” 而六花在那时也正好外出,听军方的人向她说明这一带的地形。这是为了从明天开始的防卫战而做下的事前准备。 在路过这附近的时候,最早一个听到了兄妹的惨叫,赶赴这里。 然而那个时候,山羊已经被杀死,没能保护妹妹的哥哥在哭泣。 向少年做出一定会把妹妹夺回来的约定,六花就和士兵一同进入了杂木林之中。 龙之介注视着漆黑的杂木林,手搭上军刀的剑柄。 “其他的人已经进到里面了。我一会儿也要进去进行搜索,古川,你就等在这里。” “哈?开什么玩笑。我当然也是要去的吧。” “带着那身伤去?必须留一个人等在这里,这是定则。走不了路的你应该待机。接下来的就交讬给我们吧。我们一定会把六花小姐——” “怎么让我放心交给你们!” 七日揪起龙之介的胸襟,“古川君!”雪生大声惊叫。 “还不是因为你们没有看好她,才会发生这种事!” 其他的队员没有做出过会担当她的护卫的约定,谬错理应不在他们身上,但龙之介还是道歉了: “抱歉。都是我们不好。” “……该死。别这么简单就道歉。这不是让人没办法撒气了吗……。” 七日恼火地把他的胸襟推开,龙之介的脸上漾起和缓的笑容。 雪生向龙之介表态道: “我会跟着古川君一起去的,所以……” “唔嗯。那么,古川。当心一点。对方不是祸津神。” “什么……?” 龙之介卸下腰间的其中一把军刀,抛给七日。而后低头看向山羊。 “不管是脖子还是脚,都是被锐利的刃器切开的。看上去还切得挺漂亮呢。下手的不是被祸津神。不是是拿着菜刀的厨师,那就是军人了哦。” 黑暗一直、一直延续着。踩平茂盛的杂草,拨开蓊郁的树梢。任凭祈祷士的羽织凌乱,六花向山野小路深处前进。 走在前面的士兵提起煤油灯,确认路有没有中断。 “大概,就在前面了。喏,叶子上有山羊的血。这是祸津神路过这里的证据。” “……有蹊跷。生于大自然,在大自然中生活的祸津神,真的会留下这么显而易见的痕迹吗……” 六花蹙起眉头,不知是不是被她的不安所感染,四名士兵的步伐也出现迟滞。 “这,难道很不寻常吗……?” “不清楚……。总有种太张扬的印象。就好像是在说‘快追上来’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有设陷阱的习性……?” 六花不安的声音,被吸入杂木林的黑暗,渐渐消逝。 “有关祸津神的事情是身为祈祷士的军曹您的专长。我们遵从军曹的指示。我们折返吗?” “不。既然有一个女孩被抓走了,就只有向前进这一途。……就算已经被吃了,也一定要争取找回尸身。” 夜的寂静中虫鸣响起。四名士兵以六花为中心行走于森林中。四盏煤油灯,朦胧地照亮四周。 月光被树木遮掩,一寸之外便是黑暗。走到一定深度,霎时,“呀啊”响起悲鸣。回过头的六花发现煤油灯的灯火少了一盏。 悲鸣再次响起,这一次是走在前面的士兵赫然消失。 “……?” 士兵一个、接一个的在六花的视野外消失,最后灯火一盏也没有了。六花在漆黑一片的树林中,环顾着四周。 是受到攻击了吗?但是很奇怪。在哪里也感觉不出祸津神的气息。 枝叶簌簌地摇曳。在活动的影子远不止一个两个。像是包围住六花一般,摇动着树丛,射来诡谲的视线。 啪锵,杂木林中响起声音,六花瑟缩起身体。那是棒子敲击树干的声音。啪锵、啪锵、声音从四面八方,如同驱赶六花一样回响着。 ——那是什么?究竟是什么……? 六花把手放在胸口上,试图调整紊乱的呼吸。 就像是被声音所驱赶一般,六花奔跑起来。无数脚步声和树丛摩擦身体的声音紧追在后。还有啪锵、啪锵的敲打木头的声音。 急促的脚步所指的前方能看到光亮。微薄的暖意,那是火焰的光芒。六花向着火光飞奔而去。还差一点就能离开杂木林了——就在这时,她被树根绊到,向前栽倒的六花翻滚着,来到树林之外。 那里是由赤土覆盖,宽敞的空间。 四周虽然被树丛包围,但这里有石头围起来的篝火,比起树林中要明亮几分。难民在使用的锅子吊在火焰上,隔着锅子,柊就在那里。 “竭诚欢迎您,古川六花。” “……柊、少佐……!” 柊坐在岩盘上,双手拿着碗和筷子,正在用餐中。长长的军刀斜靠在一边,用筷子捡起肉来,一边蠕动着脸颊在嘴里咀嚼,一边俯视着倒在地上的六花。 “在这座岛上,好像有一种吃山羊的习惯呢。好像是叫山羊汁吧。这着实腥臊、好吃。光看就知道很有营养。” 咕噜咕噜滚沸着的锅子里,放着剃去毛皮,切成大块的山羊肉。 把碗里的东西扫干净的柊,没吃够,再次从锅里盛出肉块。 在柊的背后,矶丸抱着麻袋而坐。自六花身后的杂木林中,四个男人跳出来。头戴用戳了两个窟窿的大片树叶作成的面具,身体上也裹了一层树叶。手里的军刀收纳在剑鞘里,他们就是要那个来敲打树干的吧。 男子们摘下树叶面具,他们的真实身份就是把六花一路带到这来的士兵们。 六花察觉到自己被他们设计了。他们假装成祸津神,诱导六花来到这个人迹罕至的杂木林深处。 为此还杀了山羊,甚至不惜利用毫无关联的少女。 六花站起身,显露出敌意,怒瞪柊。 “……请问,你们是打算怎么样?” 然而柊默不作答。就好像是没有听到六花的话一样,继续自说 第三话 栉结神 那一天,挟带着哭泣的那声“杀了我”一直都是推动七日的动机,未曾改变。 六花死后,“六花的祸津神”们所夺去的各个部位,如今仍在活着。海德兰洁尔的青紫色之眼球如此,莉可丽丝那染得赤红的头发亦然。 所以七日会追尽天涯海角。追逐那些曾经并肩作战过的,不祥的少女们。 为了彻彻底底地杀了她们的依代——杀了六花。 同轹神的战斗结束后,七日在通往神社的笔直小路上失去了意识。 再一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身处在床上。一道急促的喘息声紧贴在耳畔。 “呼……!呼哧……!” 七日在混沌的意识中,朦朦地张开眼睑。 荧光灯的逆光之中,赫见一名淌着鼻血的女子。近的出奇。 七日反射性地弹起身子,拧起对方的手腕向上抬,翻转身体将其摁倒在床。 “咿呀啊啊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 脸被挤进床里,高声尖叫的人就是巫女装束的雪生。 “……在搞什么嘛,你?” “是、是治疗唷……?我、我才没有做什么问心有愧的事情唷……?” 雪生胡乱地擦拭鼻血,如此辩解道,但是七日没有放下戒心。他身上的浴衣呈袒胸露乳的状态,手腕上更是被扣上了手铐。 而且那还是和白雨一样,用特殊的方法制作出来的,祈祷士专用装备。那个手铐原本的用途是拘束祸津神,不过对祈祷士也能产生效力。被这个所拘束的祈祷士会无法使用祈祷术——就例如“召唤”。 七日直起身子,打量自己的身体。侧腹、手臂,上面都贴有歌留多牌。 “这里是……?” 四下环顾。这里就好像是处在一个单调的细长方盒之中。就只有一个简易的床被搁在这里,没有其余的任何东西。窗户上嵌着铁棒子,荧光灯从天花板射下模糊的光亮。 “是押送车吗……” 祈祷士协会所持有的押送车,这个也一样是用以押送祸津神的。 “这里是停驻在参拜之道入口处停车场的押送车唷。是祈祷士们把昏倒的古川君搬到这里来的。古川君现在被他们拘留了。” “我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嘛。” 他若无其事地用手摸摸浴衣的腰带,确认到金黄色的荷包还挂在那里。在那个小小的袋子里装着的是六花的牙——拉缇梅利娅的依代。 “说是二级通缉犯喔。古川君。” “……嗯?” “你有袭击过警察局对吧?和拉梅妹妹一起干的。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是这事儿啊……。诶唷,这里面有着种种原因。” “一步步地堕落了呢。还被人叫成暗之祈祷士了呢~” “一听那个就让我头晕。” 锐气尽挫的七日把被靠在床上,雪生笑吟吟的俯视着他。 “不过还是有懂你的人在的。” 她递出七日昏倒时手里握着的轹神之角的碎片。还有盘在上面的六花的一束头发。 “当时就要被扣压下来了,是鹿岛先生把它要回来的。他是在祭典会场担当警备的年轻祈祷士喔。我之所以能进到这里也多亏了他。‘请给他把伤治好’——他是这么说的。” “是那家伙啊……” “你认识?” “不好说。也就是在战斗中说了几句话罢了。” “我有听说古川君的作为唷。只身一人,仗着一柄白雨,毅然涉险。迅捷的步法闪过拳头和践踏,还顺势救下了婴儿,漂亮地斩下轹神的头颅。……古川君果然好厉害呢。这么轻轻松松地救打倒了山之主……。而且只靠自己一个人。” “这些话都在说哪个人呢,何来轻轻松松一说。那是险胜好吧。差一点就死了。” 七日正想要从床上站起来,“不可以啦”雪生把他摁住。 “只要看到你的伤,我就知道这一战有多苦。全身都是烫伤。裂伤也处处都是。左臂满目疮痍。我估计内脏也受重创了。虽然有试着把歌留多牌贴上去看看,但这根本不是能活动的状态。” “可我不能呆躺着”七日说着再一次起身。“嘿”雪生握住他的左手。 “咿……!” “看吧,我都说了还没有治好,再休息休息。” 雪生“哼哼”地挺出胸脯。 “说不定就连我也能打败现在的古川君呢。其实应该把你带回去好好治疗的……。就看古川君接下来是就这么被警察带走,或者是因为退治轹神的功劳而放你一马……。现在,在现场的祈祷士们正在审议着呢。我们大坂流也会提出解放你自由的诉求——” “我绝对不能离开这个镇子。” 他举起手臂,把连在角上的赤红发束拿给她看。 “轹神的体内布满了这样的毛发。这些原本都是六花的头发。是栉结神的依代。” “……那么果然是莉可丽丝?山之主之所以会失控也是那个孩子的所为?” “啊啊,不会错。‘六花的祸津神’就在这里。” 面孔扭曲的雪生,为了藏起表情而沉下脸。 “……‘山之主’的故事啊,其实还在这个镇子上被编成童谣了呢。从我小的时候就有人唱给我听了——” 雪生带着韵律,唱出一小段歌词。 ——‘神轿生出山之主,住在甲良山深处。’ ——‘赤红的牛面,善良的心。’ “人类和祸津神水火不容,这个我明白。但是从很久很久以前……我们是通过相互间的不干涉,从而保持了良好的关系。我的奶奶啊,她还说那是守护我们的神祗,还一心崇拜着他。她自己还是祈祷士呢……” 雪生抽咽着吸了吸鼻子。做一次深深的深呼吸,转换了自己的心境。 “镇上死了很多人。他们都很期待祭典的到来。栉结神莉可丽丝。那个祸津神所毁坏的不仅仅是人或是镇子。这座山的立身之道,我们和祸津神一起缔造的历史,一切都被她毁于一旦。要是六花小姐知道了……她一定会很悲伤的吧。” “铁定会大动肝火吧,怕是要把她给气炸了。” “那么必须要打败她才行呢。由我们——前六花队的我们来打败她。” 这时,突然有人从窗外朝里面说话: “像你这样擅自地跑进来啊,很让我们头疼欸……” 一看,来者正是胡须尖端高高翘起,体型呈倒三角状的警备队队长·蛭子,他把手背在身后挺立着。身边跟着一个身材庞大的男子,是一个没有在先前的战斗中见过的祈祷士。 “甲良神社的独生女,大坂雪生。是前六花队的一员对吧。莫非是正打算把同袍的古川七日给放走吧……?” “不,我只是在处理他的伤势而已。” 雪生把脸探到嵌有铁格子的窗前,如此辨明到。 “我现在就出去。” “不了。没有这个必要。光是协助潜逃这一点就足够形成你的罪状——” “队长!”一道声音盖过了蛭子的话。鹿岛和南天向这里跑来。 “是我们给予的许可。如果这成为问题的话,责任也应该归咎于我们。” 趁鹿岛在做说明的空档,雪生动身从押送车里下来。 在走下车门前的台阶时,雪生回头看向七日。 “古川君,不可以把歌留多牌撕下来唷。我也会试着和协会交涉看看,好让你尽量早得到释放。还有,这个给你。” 说着她从腰包里掏出一个稀疏平常的风车。 “我把它放这里 了哦,有需要的话,就拿这个来当消遣好了。” 雪生走下台阶,“大坂”七日对她的背影说道: “……那家伙即使是在‘六花的祸津神’之中也属于擅长走上前线的攻击型,而你过去是卫生兵。” “……你的意思是?” “等我过来。要是遭遇到她了,就给我撒腿就跑。” “嗯。没事儿的啦,古川君。” 究竟是指不会战斗所以没事,还是指有胜过她的自信所以没事。雪生做出模棱两可的微笑,背身离开了押送车。 甲良神社的前殿深处有一个大厅,在那里祭祀着一尊小小的螃蟹像。 四尊巨大的木像如同守护这只螃蟹的祭坛一样矗立着。这是以童话里有出现的四天王——四只祸津神为原型做出的木像。 “唔喔——……。好大喔……” 拉缇梅利娅还是原先的一身巫女装束,在祭坛前仰视着木像。黑尾鸥乖巧老实地站在她脚边,和拉缇梅利娅一样抬头仰望。 这四尊祸津神比想象中的更加接近人类的外形。 所以这可能不是对祸津神的样貌真实呈现,仅是根据传承进行模仿,创作而出形象。 浩然举起的上臂,还有轮廓分明的腹肌。筋骨隆起的魁伟肉体,还有震慑观者的粗犷颜面。他们扭转腰部、张开手掌的姿势就如同金刚力士像一般。 那个用粗壮手臂将石臼扛在肩膀上的石像应该就是石臼之祸津神了吧。像是释放着佛光一样张着翅羽的是蜂巢祸津神、浑身上下缠绕着火焰的就是栗子祸津神了。 然后在最边上的木像,他长出魁伟的牛角、单脚踩在猴子的背上。那个恐怕就是牛粪之祸津神了。一只手冲着前方赫然大张,另一只手握着什么圆形的东西挥向四周,至于那个东西,十有八九就是牛粪了。 “看呐、小咲咲。那家伙,即使是现在还能感觉到他要放招的气势耶……” 牛粪之祸津神,他看起来比拉缇梅利娅所料想中的还要强悍。对上区区便便一定能赢,如此思量的自负令她羞耻不已。 既然有着牛角,可见他本身是以牛为原型做出来的吧。 “牛粪大人,吓人耶……” 打死也不想和他对上。 拉缇梅利娅正忘我地鉴赏木像之际,“喂,我说你啊。”有人对她喊话。一个巫女装束的中年女性对转过头来的拉缇梅利娅叱责道: “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你哪有空在这里愣神啊!手里没事干的话就给我过来帮忙!” “咦……?咦?” 女性看来是把巫女装束的拉缇梅利娅误会成神社的人了,她把抱在手里的大量床单一把推过来。一边被人“快呀,赶紧铺赶紧铺”地拍打着屁股催促,一边在祭坛前的大厅里一张一张地铺上床单。 “呜哇……。这什么情况。我这是在干嘛……?” 拉缇梅利娅混在一大波巫女中,勤勤恳恳地劳动。“我不是巫女,而是吃了祈神,换装升格变成的滥竽充数巫女。”她试图向那个似乎是头领的中年女性如此诉说,但一靠近她就会被交付工作。 不断有被袋子包裹全身的遗体被搬上铺好的床单。他们都是因轹神的袭击而产生的牺牲者。 房间的处处都点着散发强烈香气的线香,祭坛的灯笼里闪着火光。 看似神官的男性坐在祭坛前面,向螃蟹祈祷。 “呐。那是在干什么呢?” 拉缇梅利娅指着神官如此询问道,和她一次工作的巫女——在演舞的时候饰演“六花的祸津神”,看年龄应该在上小学的女孩子作出回答。 “那是为了让死去的人们,其魂魄可以顺利成佛,而在做祈祷。……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没有人被吃掉。大人说,要是被祸津神吃了,他们的魂魄就会被祸津神囚禁,没办法成佛……” “嚯——。” “好啦,快工作快工作。还有一堆要干的活在等着呢。” 拉缇梅利娅和巫女们分工合作,记录一个个排在地上的遗体之特征。以此为根据,来将来访的遗族们引导至遗体身边。 轮到拉缇梅利娅的休息,她在社务所的开水房里说着“干活之后的茶点真好次~”之类的话,和巫女们说笑过之后,来到摆放在前殿前的长桌,开始接待的工作。 向着前殿奔跑的雪生,用余光瞥到一名坐在接待桌后面,头上摆着一只黑尾鸥的巫女。 “拉梅妹妹!?”她发出惊愕的喊声,跌倒了。 “你、你在做什么呢!?” “呃……?只是在做接待而已啊……” “哇啊,已经适应环境了耶!让我吓了一跳。” 雪生抹着因为跌倒而泉涌的鼻血,走上前殿的大厅。 雪生的父亲在担任神官的同时,也是一名祈祷士。而且还蔚为名闻遐迩的大坂流之继承者。只要他以甲良神社神官的身份,为解开七日的拘束讲情,就有可能为情况带来有利的发展。 雪生做的是这样的打算,但父亲却严厉地叱责他的女儿。 “雪生。这件事难道比祈祷士吊念死者更重要吗?” 他从排在祭坛前的诸多遗体上移开视线,压低音量: “这些人是这座小镇的住民。有不少认得出的脸吧。雪生,现在没有任何事情会比祈祷这些死者死后的安详更加重要。” 被这么一说,雪生无言以对。她传达了 “六花的祸津神”的威胁这在迫近这座小镇和要警惕赤红头发的女子这两件事,便安分的离开的前殿。 “单单一个我直接过去,想必也没什么效果吧。” 身为前六花队成员的经历,在这个关头变成了障碍。在战场是救了众多士兵的六花队,在战后被当作是危险因素受到畏惧。染指禁忌的祈祷士。违抗命令的祈祷士。在战争时期是英雄,到了战后,作为战争犯罪者被抛进了监狱。 之所以拘捕七日,其实就是受这层因素波及了也说不定。七日他是六花的弟弟,虽然他已经自立门户,但同样还是古川流。而且他身边还跟着一个喰神,这无论如何都会联想到六花。 祈祷士协会恐惧“祸津六花”的再起。如此一来要释放七日一定很困难吧。 “呜呜……。这情况岂不是很不妙嘛。” 雪生一边快步走在咿轧作响的走廊上,一边如此诉苦。 “应该没问题吧?”追在她身后的拉缇梅利娅优哉游哉地回答道。 “那家伙很耐操的啦,要让他死可费劲了。” 她的样貌已经回到了紫色连帽衫加短裙的形态。穿着中筒袜在走廊上滑的方式追在雪生后面,跟着从套廊穿上拖鞋的雪生,自己也跳到庭院里。 “拉梅妹妹真的很信任古川君呢。来、给你拖鞋。” “才不是信赖咧。他的确很耐操不是吗?谢谢你给我拖鞋。” 浑厚的云层照旧密布于这座小镇的夜空。这一夜有许许多多的人死去了。整座小镇沉没在黑暗之中。雪生带着拉缇梅利娅,走在被灯笼照亮的庭院中。 “……古川君的确很强,但不是无敌的。刚才在押送车里看到他的时候,他连站立都费劲。左臂满目疮痍。他还说自己险些死了。” “真的假的!?轹神竟然有这么厉害?” “嗯——,毕竟是传说中的山之主嘛。根据我所听来的,他很大很大,肌肉鼓鼓的。甩动牛角发出嗡嗡的破风声,直冲而来!” “……诶?角?那个不是牛粪大人吗?” 拉缇梅利娅联想起在前殿所见到的,长着可怖面孔的木像。 雪生面带微笑的回答: “依代不是牛粪,是年代悠久的神轿才对。啊,不过那个神轿好像也是以四天王作为素材造出来的物品之一……。所以依代就是‘以牛粪为原型造出的神轿’?这么说没错吧?” “还能有这样的神轿!?我为牛粪大人的影响力钦佩得五体投地……” ‘以牛粪做模特的神轿’就能强到把七日逼至濒死的地步,那“牛粪”本人究竟会拥有多么强大的力量啊。拉缇梅利娅浑身颤栗不止。 “嘛啊,总而言之,至少在古川君被释放之前,得要由我从‘六花的祸津神’手中保护这座小镇的人们才行。必须要尽到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呢。” 走到庭院一隅的雪生,洒下小布包。布子裂开,《界》字像烟一样升起来。那和在祈神所在的院落中,用于关住拉缇梅利娅的东西很像。 “啊咧……。结界?我又被关起来了?” “这次的这个正相反。是为了阻止祸津神进来的结界。我要把这个神社设作据点。拉梅妹妹要小心不要走到外面去喔。不然就回不来了。” 相同的小布包像是包围住这个院落一样设置在四个角上,彼此用线连起,立起一道宛如极光般的透明薄墙,以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度横向展开。 “喔噢……” 这墙的高度、长度之规模,都和包围祈神之院落的墙有着云泥之别。极光之墙在闪烁了一次光彩后,就变得再也看不见了。 “好了,我们回去开作战会议吧。” 在雪生的工作告一段落,旋踵返回之际,“雪生”拉缇梅利娅在她的正面叫住了她 “……抱歉,雪生。我玩得太忘我了。她好像就在附近。” 拉缇梅利娅屹立着,侧耳倾听以探索周围气息。 “在附近……是说‘六花的祸津神’吗?……幸好有事先设好结界。没关系的,这个结界很强力,即使是‘六花的祸津神’——” 雪生努力地对她挤出微笑,不过拉缇梅利娅就像是没有听到她的话一样,继续搜索着气息。然后她霍然转向背后。 转向有尸体往里搬运的前殿。 雪生的微笑消失了。 “是在结界的……里面?” 嗞……,遗体袋的拉链从内部,被一点点地拉开。 其中一个排列在巨大大厅的尸体袋里,一具尸体迟缓地直起身。婀娜的女性纤纤身躯,还有长长拖下的赤红头发。 装扮成尸体的莉可丽丝,伸展手臂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嗯——……。身体都吱嘎作响了耶。” 她随后悠然地站起来,手支在腰上环顾大厅。 “……话说甲良神社有够松懈啊。不是说这儿是祈祷士的老巢吗?” 身高就像是欧美人一样高挑,从热裤中伸展出的腿也十分修长。没有袖子的休闲风衣服展露出白皙肩头,手臂抬起的时候还可以从腋下窥伺到胸部。 最具特征的便是那一头长至靴子,如火焰燃烧般的赤发。吸引眼球的那抹赤红在肃静的大厅里,显得未免太过显眼。 不久就有人手指指向她,“是赤红头发的女子!”地大声喊道。 赤红头发的女子在祭典开始之前就被人目击到过。从几日前就开始四处徘徊,还进入了无人涉足的山之森林一侧。说她是观光客却总觉得形迹可疑,如是传言正口耳相传开之际,就发生了刚才的轹神的袭击。 赤红头发的女子是最需要注意的人物,镇上的所有人几乎都产生这样的认识并开始加以警惕。 沐浴在为数众多的视线之中,莉可丽丝用手指过大厅里的每一个人,开始数数。为悲伤而消沉的遗族们、吊唁者、身着巫女装束的祈祷士。 “七、八、九——” “你就是,‘六花的——’。” 莉可丽丝回头看向站起身来的雪生之父——神官。 “算上你也就刚好十人吗。不够呢。” 霎时,赤色的头发宛如拥有意志的另一生物一样在大厅中伸展、扩散而开,接连刺穿众人的身躯。妇人发出惨叫坐倒在地,少年张皇逃窜,赤红的发丝毫无宽恕地袭向他们。 “咕哈啊……” 腹部遭到贯穿,呕出鲜血的神官,颓然屈膝跪倒下来。 莉可丽丝用头发从之前装着自己的袋子中取出两个塑料油桶。莉可丽丝用头发悬吊着它们,站在神官的面前。 “这可是献给死者的复仇之战耶,祈祷士。老子我中意的玩具可是被烧掉了。” 发丝盘卷蜷曲,莉可丽丝从的口袋里掏出香烟,叼在嘴上。 她投出的装有灯油的塑料油桶,扔在了祭祀四天王像的祭坛上。在投出的同时弯卷头发,卷住塑料油桶。被紧绞的塑料油桶应声破裂,迸出的灯油洒在祭坛之上。 灯油的气味飘荡,神官奄奄一息,他看向莉可丽丝。 “你究竟……做什么?” “还用问吗,杂碎。当然是烧了它呀。就像阿七做的那样。” 擦燃火柴,为香烟点火,吐出的烟徐徐地飘散。 稍作休整后便旋踵离开,随手把火柴一扔。 祭坛轰然窜起火焰。火扬起黑烟,火势在转眼间延烧开了。 背向被业火灼烧的四尊木像,莉可丽丝放出高亢的大笑声。 悠然地横跨遗体排满的大厅而过,在前殿的入口驻足。人群已然逃走,她环视杳无人烟的院落。 “好喽……。老子我那可爱的妹妹究竟在哪儿——” 吐掉香烟寻找拉缇梅利娅。 从熊熊燃烧的祭坛方向感觉了,她的气息。 “父亲!” 雪生推开隔扇冲进里面,飞奔至倒在祭坛前的父亲身边。 拉缇梅利娅仰视燃烧的祭坛。陷入火海的祸津神之像映于她的眼瞳。 “怎……怎么烧起来了……!” 牛粪之祸津神的木像被包覆于巨大的火焰之中。之前让她万般恐惧的可怖面孔,如今感觉像是正在坚忍着热度。 “该怎么办啊,雪生!牛粪大人他……!” 而雪生则是将歌留多牌贴在父亲身上,为治疗分身乏术。 “嗨,喰神!你就是‘拉缇梅利娅’?” 莉可丽丝在大厅的入口处大声呼唤。 回过头来的拉缇梅利娅之眼眸中,涌流出高涨的斗志。还能看到她的眼角微微润湿。 “……这个是你干的好事?” “没错啦。我是栉结神莉可丽丝。想死你了耶,我的妹妹。我从海德兰大姐那里听说了哟。原来你一直和阿七待在一块啊。” 拉缇梅利娅把头顶的黑尾鸥捧起,“退到一边去”地说着,放在身旁。 莉可丽丝向着大厅的中央移步,伸展双臂的动作看起来着实亲和。 “老子我最烦磨磨唧唧的了。所以开门见山的说了喔。你给我来做我们的同伴。” 已然飞身趋前的拉缇梅利娅对她充耳不闻,向莉可丽丝的头部祭上一记回旋踢。 在脚趾甲就要触及莉可丽丝脸颊——的前一刹那,赤色头发化作盾牌,挡住拉缇梅利娅的踢击。 “喂?你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 “你难道不会看人脸色吗?我这是在说我不干!用脚说的。” 虽然惯用脚被缠住,拉缇梅利娅还是在被悬吊在半空的状态下扭转身躯,为了够着莉可丽丝的上半身而挥舞手臂。 头发为了防御而卷曲。嘶啦,应声被切断的赤红头发飘落。 “啧……。喂,混蛋……你竟有种弄断老子的头发。” 莉可丽丝弯卷头发,将拉缇梅利娅的 身体砸向榻榻米。 “诶呦……!” 榻榻米掀飞,遗体袋弹起。莉可丽丝没有放开拉缇梅利娅的脚踝。把她的身体从榻榻米上吊起来、来回挥动,再砸向支撑大厅的巨大黑柱子。 柱子被粉碎,拉缇梅利娅身体后仰。 “呀,嘎啊!” “嘿!嘿!可别就这么被玩坏了哟!” 莉可丽丝挥动着拉缇梅利娅,在大厅处处破坏。她的表情俨然一个挥舞玩具的孩子,浮现着笑容。 一开始,拉缇梅利娅还蜷起身体,做出防御的姿势,但离心力剥夺了体力,在重复好几次的冲撞之后,她渐趋脱力。 然而莉可丽丝依旧没有意向放开拉缇梅利娅。拎住右脚踝使其倒吊,将暴露内裤的拉缇梅利娅吊在自己眼前。 “怎么样?我再来问你一次喔。快成为老子的同伴。” 拉缇梅利娅用眼睑肿胀的眼睛直直瞪视莉可丽丝。 “去死……!” “咯咯!好家伙。大丈夫一个啊。” 由自如控制头发的能力——“发缲”所策动的猛攻持续不止。 再这么下去拉缇梅利娅就会死掉——不知道黑尾鸥是不是产生了这个想法,“喵呀啊”它伸展翅膀,用鸟喙戳击莉可丽丝的后脑勺。 “别过来,小咲咲!” “啊啊?” 注意到黑尾鸥的莉可丽丝运使头发将黑尾鸥扇飞。 “这鸟好身手啊。居然让老子我吃了一击!” 黑尾鸥在榻榻米上滑行一段便倒地不起,赤红发丝之雨随即向它的身体落去。霎时,发尖贯穿了前来保护黑尾鸥而从旁跳出的拉缇梅利娅。 “咕啊啊……” 拉缇梅利娅的皮肤被刺破,从全身涌出的大块血水,在黑尾鸥的雪白羽毛上缀以赤色的斑点。 “咕喵……” “快,快跑一边去!你还没到要被吃的时候!” 被拉缇梅利娅厉声怒吼后,黑尾鸥伸展翅膀,向前殿之外飞去。 拉缇梅利娅被头发举起来,再次被腾空吊在莉可丽丝面前。 莉可丽丝脸旁的头发卷成一束,化作一匹赤红之蛇的形状。蛇在拉缇梅利娅的鼻尖前,大开血口嘶声示威恫吓。 “可别以为这只是头发做的蛇喔?这家伙可是有毒的。不想被咬就乖乖变成我的同伴——” “都说了,我不干!” 蛇一口气咬上拉缇梅利娅的脖颈,两颗牙齿刺破她的皮肤。 拉缇梅利娅瞠大眼睛,身躯反仰。有异物混入体内带来不适感。 “唔啊啊啊啊……!” “就说吧。是你自己有错喔?我分明待你那么温和了欸……” 这时,莉可丽丝的脚下倏然扭曲。平衡被破坏,脚步踉跄。 “……啊?” 环顾四周,只见祭坛在燃烧的景色正扭曲着。被火焰包覆的木像、脚下的榻榻米,大厅里的一切都弯弯曲曲。眼前被吊着的拉缇梅利娅、甚至连自己的手也变得扭曲。 “这是闹哪样……” 呕吐之意翻腾上涌。因头疼而按住额头,低伏的视线前方——只见一只陀螺正在榻榻米之上旋转。劲力十足地转啊转,同时散逸出《回》的字样。(译注:“回”在日语中是“转”的意思) 回、回、回、回、回、回、回……。大小不一的《回》在半空中散开、消逝。 ——是那东西在搞鬼吗——? 莉可丽丝用头发铲除那只陀螺,而她的背后,赫见雪生用巨大槌子向她迎头挥下。 那是用来打落达摩人偶的木槌。不过却大到必须让人仰视的地步,打击面上散逸着《打》之文字。敲打的对象也不是达摩木偶,而是祸津神。 激烈的打击声轰响大厅。被木槌打飞的莉可丽丝猛然撞上燃烧中的祭坛。 “拉梅妹妹……!对不起,我来这么晚。” 在雪生将父亲交付给社务所的巫女,吩咐她们离开神社后,便带着腰包赶回来了。她立起木槌蹲下,抱起倒地的拉缇梅利娅。 不知道是被咬而带来的冲击、还是中了毒的缘故,拉缇梅利娅正淌着涔涔黏汗,“啊啊啊啊”地叫喊。她剧痛的神情令雪生的脸皱起,她紧握住那只颤抖的手。 “对不起,要是能早一步来帮助你就好了……!” 木像吹出火星应声倾倒,雪生抬起头。 “……这游戏还挺有乐子的呢,雪生。” 莉可丽丝不过多久便站起来,从火焰之中现身。举起烧焦的无数发梢,其尖端指向雪生。 面对直逼而来的头发猛攻,雪生把拉缇梅利娅拉过来抱在怀里,伏下头。 然而——在头发触及雪生身躯瞬间,“啪锵”发尖被不可视的墙壁弹开。 “哈啊……?” 定睛一看,小布包如包围着二人一样放置着。那是在莉可丽丝复活的同时所扔下的。四只小布包升起《界》字,结界像是将其联结一般展开。 “哈哈……。明明是个弱鸡,却偏爱耍小聪明呢,你丫的雪生。” 雪生一边抱紧为毒而备受痛苦的拉缇梅利娅,一边思索下一步行动。 这是自战场以来,暌违许久的与“六花的祸津神”间的对峙。其强悍果然是压倒性的。面对区区数人就能扭转战局的力量,自己没有可能取胜。 要是遭遇到她了,就给我撒腿就跑——。她回想起七日说过的话。 要赶紧逃、要赶紧逃——。雪生的额头渗出汗水,拼命思索着逃跑的方法。 带着身为捕食者的残酷笑容,徐徐迈步的莉可丽丝,俯视着颤抖不已的雪生。 “雪生……我记得你总是躲在六花的身后对吧。在后面一直~挂着张担心的表情。什么这么做危险啊、小心点啊。这些话是因为自己不战斗才说得出口对吧。” 雪生的大脑停摆了。 “……啊啊,我想起来了耶。老子我自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超讨厌你了。” “要说的话,我、我也是——” 雪生抬起头。对啊,刚才在院落里,自己向变身后的拉缇梅利娅许下的是什么愿望。我不是已经厌恶了只是在一旁呆看的自己了吗。不是期许自己能强大到足以立身于七日的身边了吗——。 “我不也是,从以前开始,就对你们这群家伙……!” 莉可丽丝的赤红头发做出蛇的形状,蛇行着徘徊于结界的周围。 隔着薄薄一层透明之墙,雪生用盈满力量的视线,瞪视着吐出舌头、虎视眈眈的毒蛇。 呼——,吹出一口气,风车“咯啦咯啦咯啦……”回转着。 雪生说,拿这个消遣,但即使身处没有其他娱乐的牢狱中,让他不停玩这个东西也是强人所难。 从嵌有铁格子的窗户向外窥视。高高耸立的重重树影包起押送车所停驻的停车场。七日根据所看见的风景,确认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据雪生所言,这里是位于参拜之路入口的停车场。位在山麓处的这个地方,除了押送车等和祈祷士有关联的车辆外,还有警车、医疗车,甚至还有铲车一类的重型车开进这里,可能是用于营救瓦砾之下的人吧。 触目皆是启动中的发电器,照明灯将停车场照得晃眼,看来是打算彻夜地工作吧。 这是一个忙碌的夜晚。祈祷士、警察、急救医疗。还有其他穿着各种工作服的人群来来往往的这一情况之下,不知道为什么,唯有警备队队长的蛭子,寸步不离地待在押送车旁边。 坐在不知从哪里搬来的古香古色的椅子上,喝着摆放于圆桌子上的红茶,好一派 自在模样。 “……我说你,看起来闲着发慌啊。” 把脸凑近铁格子,七日向蛭子搭话。虽然被玻璃窗堵着,但可能是为了通风,这里开有缝隙,所以声音传得出去。 “也不尽然。我正忙着监视你呢。” “嘶嘶”蛭子吮饮茶杯里的红茶,优雅地翻阅杂志。 明明是晚上却带着太阳镜,他真的有把报导的文章读进去吗? “真的哦。……我闲得很。和我说说话呗。” “哈。真吓到我了。你是那种话多的男人来着?” 七日感到讶异。这个男人格外饶舌,感觉他意外地熟识自己。明明只是在刚刚的战斗中说过那么两三句话,那究竟能懂得有关七日的什么呢? “快到这儿来呀,队长。别老呆在那种不见光的地方呀。 “我偏不呢。我害怕你。天知道一过去会被你做些什么。” “我可是被戴了手铐喔?” 七日举起双腕,响起手铐“锵啷”的声响。 蛭子依旧将视线放在杂志上,用“啊啊”的回应敷衍。 “我还受了伤喔?” “只要你还有气,我就感到不安。” “……连白雨也不在身边喔?” “就算没有也一样可怕。我啊,还有点点同情那头牛呢。” “……是哦。” “就算没有”,这句话有蹊跷。这说法就好像在说拿到白雨的七日会更加可怕。身为祈祷士的蛭子,为何会畏惧白雨? 周围的人忙得更加不可开交了。侧耳听着路过的人群声音。说的话有关通信车受到的袭击,好像出现了死者,遗体被吃了,是祸津神的作为。提高警惕!提高警惕! “……” 周围的骚乱事不关己,蛭子在闲适地喝红茶。特意来到野外照明照不到的车子阴影处。看的好像是电影杂志。 “……好薄情嘛,海德兰洁尔。即使和我聊聊电影的话题,我也不介意喔。” “呵。不是说不和祸津神聊电影——” 蛭子把话吞回去,站起身。 摘下太阳镜的右眼,放出青紫的光。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就在刚才。” “套我话是吗,挺能干嘛。” “没啦,再继续演呐。为什么在这个有大惨案发生的现场里,队长在优雅喝茶呢?” “原来如此,应该喝得豪爽一些吗。毕竟是男的嘛。” “不不,问题不在这里好吧。” 这家伙也在奇怪的方面缺一根筋。在微妙的点上和拉缇梅利娅如出一辙,可见果然是继承了六花之血的祸津神。 “……‘六花的祸津神’跑到这个祭典上来有什么目的?” “目的不在祭典。是你。为了见你才来的。” 借取蛭子身体的海德兰洁尔眯细仅睁开了一只的右眼。 “这个甲良神社里,有大坂雪生在对不对?只要让她稍微瞥见一点‘六花的祸津神’的踪影,情报就会传到你那里去对吧?我就想,你一定会过来的。” “又是你策划的吗……” “怎么样,怎么样?有好好享受吗?” 海德兰洁尔用蛭子的脸做出微笑。七日带着满满的厌恶感回答: “超没劲儿欸。你找我有什么事啊。你特意跑过来让我劈你的吗?” “啊啊,说错了。正确来说,与其找你,应该说是找喰神有事。” “……拉缇梅利娅?” “我想再一次正式地迎接她成为伙伴呢。我把她的事情告诉莉可丽丝之后呢,她就像一团烈火一样怒气冲天。喰神姑且也算是从六花身体里诞生出的‘六花的祸津神’对吧?她就说自己无法忍受我们可爱的小妹妹被人类饲养。” “……你不也一样被饲养过吗?” “是我们开恩,陪在六花身边。祸津神就应该待在依代旁边才行,有错吗?” 身边的男子把椅子拉过来,海德兰洁尔重新坐上去。 “要和喰神交涉,你就是障碍。所以就让轹神来作乱,然后趁机把喰神拐跑,本来的计划是这样的……” 诱拐拉缇梅利娅原本是海德兰洁尔的任务。jack(驯服)年轻男子的视野,和怪变神一起靠近,结果被雪生拉着手跑掉,跟丢了她的踪影。 “……你制定的计划都太嫩了呢。蛋蛋侠的时候也一样。你想想,是挺粗糙的没错吧。我猜你就是不会收拾自己房间的那类人吧?” “有空收拾,还不如把房间丢了算了,我就是这类人。也罢,单看结果,还不是成功把你和喰神给拆开了吗?” “然后呢,你就找个人来监视然后就出去了?” “啊啊。现在是莉可丽丝正在交涉中呢。对象就是你那重要的拉缇梅利娅喔。” 站在桌子旁边的大块头男子悄悄将茶壶端起来,在蛭子放好的茶杯里倒茶。既然蛭子是海德兰洁尔,那么这个大块头男子就是怪变神变化出的形态了吧。以“黑影”作为依代的怪变神受不了光芒。所以才会躲避照明而站着。 “海德兰洁尔,你态度有够不干不脆的呀。不要做交涉那样拐弯抹角的勾当,直接来掠夺那家伙的依代试试呀。我都被逮捕了,现在不就是大好时机吗?” 海德兰洁尔翘起小拇指提起茶杯,目中无人地露出讪笑。 “呵呵。我可不会接受你的挑衅,阿七。我有说过才是。靠近你,我害怕!” “……你在拽什么嘛。” “既然被逮捕了,那自然是好事一桩啦。就给我在这里乖乖等着好啰。对付你的工作就交给莉可丽丝和喰神来做好了。” “我是不觉得那家伙会和你们凑一块儿就是了。” “是~是~,了不起的自信呢。要是不跟我们一块儿,大不了就杀了她嘛。” 毕竟会碍事嘛,海德兰洁尔最后补充一句,继续开始阅读杂志。在之后,无论七日怎么搭话,她都贯彻无视的方针。 七日束手无策,坐到床上,确认身体的情况。虽说有雪生的歌留多牌治愈,左臂还是无法如意使唤。 咯咚。有什么东西撞在于海德兰洁尔相反一侧的窗户上。 在铁格子外侧的窗沿上,满身是血的白色之鸟,张开翅膀倒在那里。 七日靠近过去之后,它立起脑袋“……咕喵”孱弱地鸣叫一声。一根叼在嘴上的蓝色发饰随之掉落。 “黑尾鸥……?” 会出现在大山深处的黑尾鸥,能想到的只有一只。 黑尾鸥用鸟喙衔起掉落的发饰,试图从窗户的缝隙中,越过铁格子送给七日。那个拉缇梅利娅平常所戴着的发饰,现在就和黑尾鸥一样被血液沾湿。 “……看来是劝诱失败了呢。躲开一点,咲。” 七日对雪生送给他的风车吹气。 “咯啦咯啦”地开始回转的风车上,汉字《爆》倾巢而出,转眼又消逝。爆、爆、爆、爆……。七日将回转中的风车向着押送车的后方掷去。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押送车的后车门应声被吹飞。 海德兰洁尔吓得站起身,凝视着滚滚攀升的烟雾。 “什!?什、什、什……!?” 从海德兰洁尔的死角处迂回而至的七日,间不容缓地用手臂绕过她的脖子。 “嘎啊……!阿七!?” 见到海德兰洁尔陷入危机,大块头男子高呼喊,“大小姐!”。 “不许动!想要让这家伙的眼珠子被掏出来吗?” 七日用茶勺对准蛭子的右眼——海德兰 洁尔的右眼,厉声呐喊。然而海德兰洁尔毫不动摇,高亢地笑道: “你真是愚蠢,阿七。这具身体是由祈祷士借来的。只是使用了‘视野jack(驯服)’而已。眼珠也一样是这家伙本人的东西。要是你不在意的话,就尽管把它掏出来吧!” “……啊啊?你之前不是把自己的依代埋进别人眼窝了吗?” “那是因为怪变神没有眼球啦。我不得已只能像那样把眼球埋进去了。但是不过换成人类不就有眼球了嘛。我就是把那个借来用罢了——” “又是躲在哪个地方隔岸观火是吗?你个卑鄙小人。” “我随你怎么说去。我可是‘覗’神。……很想要手铐的钥匙对吧?阿七。” 海德兰洁尔取出钥匙串,扔向怪变神。 “吞了它!老伯!” 大块头男子张开大嘴,嘶溜溜地伸长的舌头接住了钥匙串。 七日无暇制止,钥匙串就这么“咕咚”一声被吞了进去。 “混蛋……!” “好啰,我就不耽搁您,先走一步。老伯,拜托你把他拖住喔——” 说完,“视野jack”便被解除,蛭子的右眼闭上,力量顿然尽失。 七日放开缠在蛭子脖子的手臂,与怪变为大块头男子的怪变神展开对峙。 “嘎嘎嘎……!还想打开那副手铐,就必须打倒老朽才行喽……。但是你该怎么办?被手铐铐着,连剑也没有,实在不觉得你还能打倒老朽我呢。” “……你不是已经被拉缇梅利娅打倒了吗……?” “只要有黑暗在,便能复苏,这就是所谓以‘黑影’作为依代诞生的怪变神。” 老伯荡下圆肥黏润的舌头给他看。它的身体的边缘悚然地蠢蠢蠕动,轮廓扭曲。变出的影之触手弯卷,眼看随时都会扑袭而来。 “啊啊,是么。那拜了。” 七日放弃了手铐的钥匙,旋踵转身飞奔。 “嗯!?你竟然要逃跑吗?” “碰上怎么斩也斩不断的家伙还怎么玩啊。等到了白天再找我吧。” “停步,你个蠢货!别逃!” “……我的逃跑功夫还没有你那‘大小姐’来的厉害就是了……” 七日助跑跳起,用手铐挂住野外照明灯,将其勾倒。用它的强光照射紧追在后的怪变神。 “噢噢噢噢噢……!” 暴露在光芒中,怪变神用手臂作盾牌挡在身前,苦闷挣扎着。七日乘机奔向笔直小路。因为被扣上了手铐,封印了祈祷术,所以没办法召唤拉缇梅利娅。只能直接赶往拉缇梅利娅身边。 听闻爆炸声,祈祷士们开始向停车场聚集。得知发生爆炸的是押送车,怒吼声响彻现场。“他逃跑了!”“给我搜!”“无论如何也要抓他回来!” 放跑一度抓到的罪犯,这将有损祈祷士协会的威信。更别说这次逃跑的还是前祈祷士。为了涤除祈祷士业界的污点,祈祷士们到处奔波。 七日穿梭于车子的阴影之间奔跑,突破了停车场。 “喂喂,这里怎么烧起来了……” 夜空被火光照得通明。从通向神社的笔直小路入口处仰视所遥望到的彼方——甲良神社在山间窜出冲天火舌,熊熊燃烧。 “是那里没错吧,咲。” 向放入浴衣胸襟中的黑尾鸥寻问。“咕喵”的叫声所作出的回应究竟是不是表达肯定不得而知,不过既然那里有发生战斗,拉缇梅利娅和莉可丽丝恐怕就在那座神社里。 ——“古川” 正当七日走过坡道的一小段路之际,两名年轻祈祷士唤出他的名字,挡在七日的面前。他们是鹿岛与南天。 鹿岛绷紧的眉间皱褶紧蹙,本着严峻的表情问道: “……你是要树祈祷士协会为敌吗?” “既然要阻挠我,那自然会变成敌人吧。” 处在要尽早赶往神社才行的节骨眼上,却不见鹿岛有让出道路的想法。 “……古川,我——” “谁管你。” 七日夹带着怒意地出声盖过鹿岛的话语。 “不管你想说什么想道什么,都和我没有关系。快让开吧,我正赶路呢。” “是要去甲良神社是吧。为什么……?现在上面发生了什么……?” “别来问我啊。我不都说过和你没关系了吗。自己调查去。” 要是妨碍我,大不了就打倒了你们前进。冲着面向两人迈步的七日,“你把祈祷士——!”鹿岛开口纵声呐喊: “你把祈祷士……还有警察、祸津神全都树做敌人,即使如此也要去吗?” “当然要去。有人在等着我呢。我是说大概。” “是有人在那里等你对吧……?既然让身手如你的人焦急到这个地步……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人对吧……” “你想怎样啊。要是想阻止我的话,就快点放马过来吧。我有说过我在赶路吧。” “不是的……我只是,开始有些羡慕那个人罢了。” “咦……?” 不仅是七日,就连站在他身边的南天也“咦……?”地出声,看向鹿岛。察觉到微妙的气氛,鹿岛连忙挥手。 “啊,不是的……没有奇怪的意思。别误会了。能够让打倒山之主的你都为之如此焦急的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家伙呢——我只是这么想了想罢了!” “哦噢……。我刚才就焦急了一下耶。” “我懂了。啊,应该说,我是还不知道个中原因啦,但是古川!把这个那去吧!” 鹿岛所递出的,是一柄收入剑鞘的白雨。 “是队里的备用品。没有这个你会不方便办事对吧?” “……这样好吗?我现在岂止是一般民众,而是一个越狱逃犯啊。祈祷士把白雨提供给这样的人,要是事情暴露了,可不是区区停职减薪就能了事的。” “‘没必要一板一眼的。去扪心自问。’这句话是你说的。而这就是我做的回答。去吧。我不想逮捕你。” “……就凭你也逮捕不了我好吧。” 七日用戴着手铐的双手接过白雨,只拔出刀身根部打量刃部。宛如新品的刀身在灯笼的光照下熠熠闪动。 “古川。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 “钥匙。” 七日抬起双臂,锁链鸣响一声“锵啷”。然而鹿岛悔恨至极似地摇摇头。 “抱歉……。钥匙在队长手里。没有备份。” “那么,把鞋子给我。” 一看才发现,七日现在还是裸脚状态。鹿岛神情顿时豁然开朗,“那么这样好了”地说着,解开自己靴子的鞋带。南天一掌拍上他的后脑。 “蠢货。你的尺寸对不上的吧。把我的拿去吧。” 身高更高的南天把自己的靴子脱下来,并拢放在七日面前。 这时,从七日背后响起“是祸津神!”的喊声。回头一看,停车场的黑影巨块包围了祈祷士们。黑影的中央有着龇出的牙齿。丝毫不留意周围的祈祷士,只冲着七日一人的身姿狂吠道: “老朽不会放你前去大小姐那里。古川——!” 老伯的全身上下生出无数影之触手,它们就如同昆虫的虫足一般活动,踹飞祈祷士们,来势汹汹。 “……原来如此,海德兰洁尔也在神社啊。这样就好办了。” 七日咕哝着。鹿岛和南天擦过他的两侧,挺身趋前。 “这里由我们顶住。快去,古川!” “虽然不知道能撑到什么地步就是了……” “……” 两人 的声音在颤抖着。七日向他们的后背发出忠告。 “……那是以暗影作为依代的‘怪变神’。是斩不了的。” “……即便如此,它还是祸津神。” 鹿岛和南天定睛注视着逼近过来的怪变神,拔出插在腰间的白雨。 “从神的肆虐之中保护人类,为平息灾祸而献上祈祷。这就是祈祷士……!这次就来让我们守护吧。古川。” 身着制服的二人背后,绘有红日正中写着《祈》字的祈祷士之印。 看着这抹背影,让七日稍微会想起了六花。让白色的羽织翻飞,凛然地屹立于战场的六花之背影重迭在他们的背影上。 “……你们可别死了。” 留下短短一句话,他纵身奔上笔直小路。 随即,抡起白雨展开突击的二人之怒喝响彻天际。 遗体袋的拉链由内侧被拉开,海德兰洁尔直起身。 紫阳花花纹的艳丽浴衣。左眼戴有眼带的海德兰洁尔之本体,就和莉可丽丝一样,藏身于遗体袋之中。 从“视野jack”中恢复后,基本都会感到身体掏空。每逢长时间脱离身体之类的情况时,就更是这样。在视野jack时还鲜明的意识被蒙上一层朦朦薄雾,陷入梦做到一半就醒来一样的感觉。恍恍惚惚地伸一个大大的懒腰,用浴衣衣袖拭去口水。 睁着依旧沉甸甸的眼睑环顾周围,发现这里是遗体袋散乱一地的大厅。在其中央有莉可丽丝和抱着拉缇梅利娅的雪生正对峙着。看样子是发生了某些事故,不过总之入侵院落的这一步是成功了——正这如此想着,海德兰洁尔的身躯泛起一阵颤栗。 “?” 并不觉得冷。不如说很热。发烫。转头向后,巨大的木像近在眼前,轰轰燃烧着。火焰甚至升到了天花板处,在周围一圈漫开。 不知道是不是被卷入了雪生和莉可丽丝的战斗而被打飞,只见一路滚到祭坛近处的装着海德兰洁尔的遗体袋之上,已经燃起了火星。 “唔喔喔!这不都已经烧起来了嘛!” 海德兰洁尔一下子清醒过来,用衣袖拍灭袋子上的火焰。 “莉可丽丝!为什么不照应照应我的身体!” 抗议的语气中注入了怒火,而交战中的她却回以敷衍的回答。 “老子也很忙的好吧,海德兰大姐。” 蜷曲赤红的头发,其发梢将掀起的榻榻米上举。 雪生的结界是用来阻止祸津神进入的。将试图侵入的祸津神弹飞出去。只限于,是祸津神——。 莉可丽丝扔出的榻榻米没办法用结界来防御。榻榻米有如手里剑一样回转,直取雪生的头顶。然而雪生早已预料到莉可丽丝的这一招。 雪生抱着拉缇梅利娅向后跳,从结界中跃出来。榻榻米立直地插在她刚在身处的地方。 “总算是从结界里出来了呢,你丫个胆小鬼!” 赤红头发像是包围雪生一样迫近。一出结界就会成为头发的饵食。然而就连这一情况也依旧在雪生的料想之中。从腰带间掏出翁仔标(注),拍向着脚下。(译注:翁仔标是一款游戏,首先,用自己的牌往对方的牌附近打下去。若把对方的牌打开、打翻、或是自己的牌掉入对方的牌底下,便算赢了) 磅嗡——!从翁仔标中散逸出的文字是《风》。爆发出的冲击波紧随着震耳欲聋的破风声而至。包围在大厅的火焰烧得旺上加旺。 翁仔标的冲击掀飞一张又一张榻榻米,遗体与海德兰洁尔滚呀滚。 莉可丽丝把头发刺在地板上,承受着冲击。余烬和火星翻卷而起,模糊了视野。这时响起雪生的声音。 “趁现在!快走,拉梅妹妹!” “逃你个头啊,死杂碎!” 投身于盛怒之下的莉可丽丝扭动赤红的头发,贯穿了雪生的后背。一万根、两万根仍不见消停,盘成一束的,抑或是扩散为无数的蜿蜒赤发,接连不断地刺入雪生的身体。 “……不会逃的。再也不会。” 这一道声音,就来自背后。本应该逃向前殿之外的雪生,此刻却迫至莉可丽丝的身后。 “哈……?” 成为赤发食饵的“雪生”,“砰”地一声放出烟,变成巨大的稻草人。代、代、代、代、代……。上面还挥散着雪生使用的玩具所特有的汉字——。 雪生用指尖捏住的风车的手刺入莉可丽丝的身体。 爆、爆、爆、爆……。风车在莉可丽丝的侧腹爆炸,将她的身体吹飞至前殿的外面。在石板上翻滚的莉可丽丝之身体卷上了熊熊烈火。 “好嘞……!” 抱起之前放平躺在地上的拉缇梅利娅,自己一行人也从前殿跑向院落。 门帘和柱子都在燃烧,天花板垮塌了下来。前殿已经撑不住了。 雪生跳入院落,前殿旋即响起轰鸣,崩解垮塌。冲击让沙尘飞扬,瓦砾撒落院落之中。 雪生为了保护拉缇梅利娅而俯身盖住她。 不久,倒塌的冲击平息,粉尘随夜风消失。 “拉梅妹妹!振作一点!” 抱起来的拉缇梅利娅全身瘫软。脖子和手臂无力地垂耷着,汗流满面,呼吸急促,双眼紧闭。 “这是最后的一张了。得靠这个想办法让她恢复一点……” 雪生掏出夹在腰带间的歌留多牌。虽然不知道莉可丽丝的毒究竟是什么,但应该可以遏制体内的破坏,哪怕一点也好。 正要把歌留多牌贴向拉缇梅利娅的脖颈,霎时,手腕被无数的赤红头发刺入。鲜血飞洒,短短一瞬间,头发就缠住雪生的手腕,奋力地紧绞。甚至无暇感觉到疼痛,她的手腕便连同歌留多牌一起被斩落了。 “咿——” 陷入哑然的雪生之身躯,又被几万根之多的头发贯穿。 白色的巫女装束,被飞溅的血沫渐渐染成红色。 “吸……咕啊……!” 雪生全身被刺破,身体被固定于空中。 雪生模糊的视线前方,被烧焦的莉可丽丝站了起来。 “怎、怎么会……” 腹部烧焦、衣服也破了,不过莉可丽丝并没有死。头发扫去火焰,燃烧的头发被新长出的头发替换,伤害被抑制在了最小范围。 “……头发永远都会生长下去,这固然是好事啦。……但是啊,很痛的欸!” 莉可丽丝向前伸出头发,盈满怒气的翻白眼狞视着雪生。 “这好歹也是老子我的依代……。被斩被烧,都是很痛的耶。” 果然应该把逃跑优先考虑的吗。 雪生虽有一瞬间心生悔意,但即便试着逃跑,结果恐怕还是一样。 从“六花的祸津神”手中是逃不掉的。事到如今,她总算是充分体会到了在战场上与她们相遭遇的敌军们的心情。 自全身流出的血液,淌过足袋(注),滴落于石板上。(译注:指分趾的袜子,巫女穿的都是这个) 血流过度。身体已经动弹不了了。 至少要把那张最后的歌留多牌,能把捏在左手的歌留多牌用在拉缇梅利娅身上也好啊。雪生为悔恨而咬住下嘴唇,俯视拉缇梅利娅。 ——对不起,拉梅妹妹。我没能保护好你……! “杂碎就该有个杂碎的样子,乖乖滚一边当你的杂碎去不就好了嘛……” 莉可丽丝把雪生拉近,触摸她被泪水润湿的脸庞。 “我就开恩,美美地拿你来饱餐一顿。” 雪生死死地闭紧眼睛。 然而莉可丽丝却说声“对了!”,转向拉缇梅利娅。 “… …喰神,就把她让给你来吃好了。使用祈祷术的祈祷士味道可好了喔。你有吃过吗?” “……呼……呼……” “你喜欢人类吗?七日他准许你吃人类吗?六花就没有准许过。老子我们一直都空着个肚子。不过嘛,在战场上倒是会藏起来偷吃就是了。” 大概是回想起了同六花度过的往昔,莉可丽丝眯细眼睛笑了。 在奄奄一息的拉缇梅利娅身旁屈膝蹲下的莉可丽丝,运使头发拾起雪生的左手腕,同时拉起了拉缇梅利娅的身体。 “来啊,快吃吧。我们就此重归于好呗。” 莉可丽丝将手腕拿近她的嘴边。流下的鲜血润湿拉缇梅利娅的唇瓣。 拉缇梅利娅脸孔一瘪,“不!”转过脸去。 “……啊啊?”受到强烈的拒绝,莉可丽丝单边眼睛不快地眯细。 “你啊,就是说不吃我给的肉吗……?” 扯住拉缇梅利娅的头发,强迫她面向这里。 对拉缇梅利娅嘴唇颤抖的怯懦表情直直盯了半晌,嘟哝道:“不会吧。” “你啊。该不会从来没有吃过人类吧。” “啐……” 看着拉缇梅利娅扭曲的表情,莉可丽丝得到了确信。 “……没搞错吧。真的假的。不会是在闹玩笑吧?” 把用头发固定的雪生的身体扔在砂砾上。她已经失去了对雪生的兴趣。 揪起拉缇梅利娅的胸襟,额头对撞,喷泄出怒吼。 “你这样还算是六花里生出来的祸津神吗!?” 倒在砂砾上的雪生对莉可丽丝张皇无措的模样轻笑。她为拉缇梅利娅从来没有吃过人然感到高兴。高兴得落泪。 “那一定是……正因为从六花小姐里生出来的,所以才没有吃……” “啊啊?你说的是什么话啊,雪生。” 莉可丽丝把拉缇梅利娅丢一边后,站起身,恼怒地俯视雪生。 “‘六花的祸津神’就应该吃人类才是。把人类吃得一个不剩。杀得一个不留。那就是六花最根本的愿望。” “……错了。六花小姐她,用你们,是想要守护人类——” “那是一开始。最后就不是了。那家伙被人类给弄坏了。你知道吗,拉缇梅利娅!知道六花的绝望。还有她的憎恨!” “……呼、呼。” 为毒而在呻吟的拉缇梅利娅,只是耸动肩膀来呼吸,无法做出答复。 莉可丽丝就像是受不了她一样摇摇头。 “……我可怜的妹妹,看来阿七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啊……。那里明明是应该痛杀敌兵的最前线,那家伙,那个愚蠢的六花她竟然以保护平民作优先。违逆军方的命令,带着平民前往海军战壕。她所前往的目的地是在其前方的飞机场。” “……我们是想要保护他们的。我们那时为了疏散被卷入战争的平民们离开小岛,豁尽全力了……” “啊啊。但是却失败了!” 莉可丽丝否定了雪生的话,嘲笑道: “所有人都死了。都被吃了。六花她根本没能保护好任何一个人——” 自从第零三祈祷部队参战海军战壕防御战,已经过了四日。 战况恶化到了,已经无法靠六只祸津神颠覆的地步。 在战壕内的某个丘陵被美军包围,所剩的弹药已经见底了。士兵们落得在棒子的一端捆上枪剑,做出手制的矛用以突进的凄惨样子。曾簇拥于战壕中的他们中,多数都一去不复返了。 六花队也好几次来到丘陵下,重复着在杂木林中战斗。每一次都杀死许多敌军,破坏战车,但美军的猛攻未曾停止。 不仅如此,他们还同镇压了其他据点的部队相汇合,敌人的数目与日俱增。所以也当然,六花每一天杀死的士兵数量也在逐日增加。 阻止敌人的进击就已经吃尽力气。包围网一点点地缩小。而六花队的目的地,机场遭到沦陷的联络,也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收到的。 六花在司令室得知了这一情报。在陪同前来的七日身边,她静静地闭上眼睛,听取通信兵读出的文章内容。 战壕的司令官熊仓少将将手肘支到桌子上。 “……进退维谷,是吗。” 从前线看去,机场位于战线后方,既然那里沦陷了,就意味着战壕已经是敌阵之内。已经无法指望援军。不得不承认,这个地区的战斗以惨败收场了。 炸弹落于丘陵的某处,战壕内的照明明灭闪烁。土沙大块大块地从天花板落下,在桌子之上摊散成一片。 “武器、士兵都都几近消耗殆尽,但大家还是没有迷失士气,战到最后,已经做得很好了。你更是如此,六花军曹。我们能抗衡至此,全都是拜你们六花队所赐。我再一次向你们致谢。” “……” 立于桌子对面的六花依旧沉着视线,对谢辞也没有回应。 “但是我等所陷入的,是借以神祗之力也无法取胜的状况。在这之后就是玉石俱碎之战。期许我等得以献身国家,华丽地殒逝——” “使不得。” 盖过熊仓少将的话语,六花抬起头来。眼皮下积起黑眼圈,脸颊也变得消瘦了。六花彻底地疲敝不堪,被逼迫到了绝境。 然而到了这样的地步,她的话语中依旧灌注了极强的力量。 “我们决不能死。在战壕里藏身的平民们会有什么下场。他们至今都仍在相信着终有一日会到来的和平而坚忍着。” “……把剩余的手榴弹拿去给他们用。” 为的是让他们能有比斩首更痛快的死。 这是熊仓所作出的最低限的慈悲考虑,但是却令六花声线激动。 “我就是在说这样的做法使不得!” “六花军曹……。您还在认为,能够拯救他们吗?” “没有。败战已成定数了吧。我们已经无力回天了。但是,即使没有胜利,应该还留有更好的路可以走。我们投降吧。” 六花的提案在司令室泛起波澜。熊仓隔着桌子,定睛注视着六花。 “……六花军曹。帝国军人没有投降之路可选。” “那么,就请你们去死好了。我们选择投降。” 哐啷,香犀猛然蹴席而立。 “无礼之徒!你不过是贪生怕死罢了不是吗!” “当然不想死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不要把想要活下去的愿望说得那么难听!” 站在六花身边的七日,“冷静点”地说着,出手制止六花,但六花将那只手挥开了。 “你若说玉碎是美德,那就随你去死便是。我不会否定你们军人的活法。所以你们也应该同理招办,不可以践踏这座岛上的人们的活法!” 情感的爆发令她愤慨到了极点,“呼、呼”六花喘得肩膀不住上下摆动。被七日摩挲后背的模样,怎么也看不出她会是一个率领队伍的军曹。 “……我们第零三祈祷部队,于明日早晨,带领平民投降。” 香犀猛拍一下桌案,像是痛斥一般表达反对的意见。 “开什么玩笑!军曹!您别忘了您自己一样是军人!” “我是归属于军方的祈祷士。祈祷士会以人命作优先来考虑。如果你命令说不能这么做,这个军人我不干了。” 六花把缝在军服领口的阶级章扯下来撕碎,扔在桌子上。 “这样就无话可说了吧。” “……你傻了吗。竟然把阶级章撕碎扔掉……。岂容得下这等羞辱!军职可不是这么简单,说走人就能走的!” 紧接着,坐在香犀对面的男子 放出平静的声音。 “……这有什么不好的。投降,甚好。” 那是有如从地底响起的嘶哑嗓音。说话者是被祸津神啃食的整张脸以绷带包裹,样子变得像一个木乃伊一样的柊少佐。那绷带从四天前就没有替换过,黑得骇人的血渗了出来。 “我赞成。让他们去好了。” 柊用残剩的左手手指叩叩地敲击桌面,从绷带左眼处开出的孔中,转动眼珠注视六花。 “我等在这场战斗中一直有受她和她的祸津神所救。但是她的心始终不属于军方,既然她这么说的话,那她就不是同志,而是恩人才对。我们应该感激她,却丝毫没有束缚她的权利。都走到最后了,就放她自由行动吧。” “……” 柊发言结束,司令室回归沉静。 六花说了句“告辞了”便旋踵转身。七日跟在她的背后,离开了司令室。宛如针刺一般,投注在他背后的柊之视线,莫名地令他心生不快。 夜晚,正逢万籁俱寂之时,七日发现了独自一人走向战壕之外的六花。 身着祈祷士的羽织,在洒下月光的无垠天空下,迎着夜风而歌。 “凤仙花儿啊,沾染于指尖。如父母之教诲,沁入我肺腑——”(译注:冲绳民谣《てぃんさぐぬ花》,歌曲用于开导孩子亲子之情,互相理解、诚实待人、不懈努力。) 耳中传入从远方的大海传来的,微小的,浪花卷上海岸的声音。六花的歌声宁静地回响着。 自从中了柊的策略,而让少女负伤之后,六花开口说话的次数就锐减了。原先即便是在战场上也时常挂着笑颜的六花,但现在就连在面对包括七日在内的六花队的队员们时,她也变得不再笑了。 在这四天的生活中,六花眼见着变得日趋憔悴。有太阳出来的时候奔赴杂木林痛杀敌人,晚上则是听取报告,筹划作战。这样的生活,使六花一直在遭受其磨耗。 “是这座岛上的歌啊。” 七日对六花的背后寻问道,六花害羞地在岩石上抱起双膝, “是从孩子们那里学来的”她说。 “听他们说,歌里的‘てぃんさぐぬ花’说的就是凤仙花。在这座岛上呢,好像还有将凤仙花的花蜜涂抹在指尖,用来进行祓除祸津神的仪式这一风俗。” 六花摊开手掌,做出涂抹美甲的动作。 “……在哪里都不会变呢。这座岛上的祸津神把人吃了,然后我们祈祷士来把那祸津神退治。周而复始,我们就是过着这样一成不变的每一天而一路走来的呀。” 一直到这场战争开始之前……。六花的话语一定会以这句话继续下去。她说话时的样子,给人一种带有讽刺的感觉,七日并不喜欢。六花又何必感到自己难辞其责呢,没有任何事情需要她为其引咎。 七日坐在岩壁上,六花将脑袋倚靠在他的背上。 “……感觉有好久没有像这样两人独处过了呢。” 两人彼此相互倚靠着身体,感受着对方的气息,休养各自的心灵。 许愿,愿这般恬静的时间可以永远持续下去。 就连要不要开口说话都令人踌躇,但七日还是张开了口: “六花。我们服从你的想法。但是明天,你别去了。” “……” “你的事情在美军那里应该已经人尽皆知了。怕是比日本军还要臭名昭著。不要想着只要你要变成俘虏就会受到他们的热情欢迎。你比你自己所想的更加——” “我清楚的,阿七。” 六花依旧靠在七日的背后,无力地低喃: “我清楚的。……真的杀了许多。多到已经分不清是在保护人,还是在杀人。对那边的人而言,我本人就是祸津神吧。他们一定想要退治我想得不能自已。” “……” “阿七。我会去的哟。因为我自己知道,为祸津神感到恐惧的心情。” 六花的心情经由后背传达过来。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吐出来。 为了一扫沉甸甸的气氛,她说笑道: “你可能都忘记了吧。别看我这样,其实是祈祷士喔?” “哪儿忘得了啊。” 沉默持续了一阵,随即听见六花吸鼻涕的声音。 喉咙哽塞,放出颤抖的声音问道:“我问你喔,阿七——”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呢。我过去该怎样做才好呢。” “……你——” 论这个姐姐的过失,简直数不胜数。带着一身美味的血肉被生下来的事。明明是作为祭品、忌讳之子被生下来的存在,却指望被人所爱。 对人抱有过度期待;想要去保护他人;踏入了战场…… 六花天真、幼稚、温柔得无可救药。然而弟弟却喜欢着这样的姐姐。 请让她不要哭泣了。请让她笑吧。笑出天真无邪的笑靥。还龇出露出尖尖的虎牙。再像以往一样说些傻话,来让我发火吧——七日如此希冀。 七日静悄悄地,用自己的手覆在六花颤抖的手上。如果自己对六花必不可少,她的身畔就一直会有自己在。两人一直以来都是这样活过来的。 “……六花佳~佳~……。你在哭吗……?” 从战壕里出来的少女搭话过来,六花慌慌张张地擦拭泪水。 自从被柊用手枪打过的那天起,就没再想过要离开六花身边的少女,她想必是担心没有睡在床上的六花,才跑出来了吧。尽管她的脚已经被雪生的歌留多牌治疗好了,但不知道是因为营养失调还是精神上的创伤,她现在其实连路都走不稳。 “不要哭了,六花佳—佳—” “没问题。我才没有哭呢。” 抱起走一步晃一步地跑过来的少女,六花对少女露出笑脸。 “听话呀、早点睡。明天要早起的。” “六花佳~佳~陪我睡。” 六花抚摸少女的脑袋。六花编织的手环如今依旧在少女的手腕上摇逸着。 “……呐,阿七。我至少对这群孩子来说,会是一个好的人类对吧。” “啊啊。” 虽然六花问得战战兢兢,但七日根本没有可能会否定她。 翌日早晨,趁着夜色还没有散尽,六花队带领平民们离开了海军战壕。天空中零星的星光闪烁,有敌军的驱逐舰漂浮其上的海平面闪动着橘色的光辉。 六花队带领出来的当地住民有三十六人。这几天里人数虽然变少了,不过能走的人都拄着拐杖,走不了的人乘在载货车上,成行成列地拖在后面,走下丘陵。 虽然打算举起显示投降之意的白旗,却碍于没有适合的白布,六花只好用自己的羽织来替代,将其绑在长棒子上。让平民中的一个人举起它。 趁走在前端的六花正和平民说话的空档,七日放慢了步伐。 他和走在后面一点点的雪生并排,小声地对她说话: “……我不会让六花成为俘虏的。把当地住民交给他们之后,我们就马上带着六花离开。哪怕会遭到六花的抵抗,被她怨恨也照办不误。向龙之介他们传达一下。” “嗯,明白了。” 雪生大大地点头,向队列的后方跑去。 离这里最近的美军据点就在丘陵山麓上的农村里。沿着被甘蔗田环绕的田间小路前进,等到已经能望到战车和吉普车相排列的村庄时,队列已经被举着小步枪的美国军人包围住了。 六花在村庄的入口处止步,对坐在木箱上的美国军人说话道: “我们是来投降的。可以让我们和这支部队的队长对话吗?” 七日来翻译,以便双方 后记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本卷中是有出现冲绳方言,不过其实我们这一代的人在平时使用的方言几乎都很接近标准语。于是,在此就请到了操着一口地道口音的冲绳哥们儿——我的家父鼎力相助,在他帮我把台词翻译出来之后,意义便全然不明。 “ここに来てみ” 翻译过来之后,好像就变成了“くまーんかいちまーに”。少年开口第一句话就让人仿佛身临异国他乡。要说父亲那翻译出来寄给我的,老奶奶那段冗长台词,就连台词原作者的我都看不懂。甚至都到了让我嘀咕“这是咒语吗!”的地步。全部搬上来使用的话,怕是要满篇的注音。 除了“祸津神”之外什么都听不懂啦。六花也如此苦笑了喔。 不过回想起来,在我小的时候,也曾对祖母口中的方言苦笑着,左耳朵进右耳朵出。虽然没有听懂其中一丝一毫的意思,但还是能“感觉她发了好大的火耶”地,如此读出她的感情,总之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先道歉再说。 这位祖母在这份原稿第一话的执笔过程中,以一百零一岁的高龄,告别人世。 方言啦、文化啦,这类东西就是这样渐渐的消逝而去。在其中有令人感到寂寥的另一方面,方言传承给父亲,而后,如果再能由我来学习,借此留存下去,那该是多么的……。不过嘛,结果我的反应是“这是咒语吗!”就是了。 虽然六花也一样逝去了,不过她的生前,能够透过雪生的舞蹈、七日的行动,在往后联系起祈祷士吗和祸津神的关系该有多好啊——这便是我的想法了。 虽然拉缇梅利娅感觉也是,那种会说“这是咒语吗!”的人就是了。 感谢各位寄来对拉缇梅利娅的衣装进行点单的明信片。大家写下来的烦心事,我也读得很开心。 画拉缇梅利娅的画的各位,还有cos拉缇梅利娅的各位,还有把twitter账号头像改成拉缇梅利娅的各位等等,你们肯用拉缇梅利娅借题发挥来玩乐,这也让我们这些作者得偿所愿了,请您们继续捣腾她吧。 对了,还得写一下谢辞才行呢。 可是临时想起来的谢辞岂不是有虚与委蛇的感觉?我相信nauribon老师还有担当编辑的ハムダ氏,以及各位读者都一定会理解我的。 现在是冬天了哟。(译注:此处为日本版出版情况。)窗户在咯嗒咯嗒地响,究竟是因为害怕冬日大将军的缘故,还是害怕截稿地狱地缘故呢?俺之所以还能一边为寒冷和恐惧而颤栗,一边还可以写出夏日祭典这样跑偏季节的故事,那都得归功于大家的存在啊。 别让咱把话说这么白啦~。(译注:该处作者用方言傲娇……) 虾虾侬、麻吉虾虾侬(译注:此处分别是冲绳方言的谢谢你,和冲绳方言谢谢你的过去式)。有幸俺们三卷再相会啰。 谢谢你们寄来那么多的点单!期待你们寄来更多哦! nauribon 第一话 肥神 网译版 转自 tsdm 翻译:断章的罪歌 校对:真霄蜗牛 漫画嵌字:中嶋阳子 亥鼻千岁正坐在拉面馆的吧台座上,扛着空腹,等待自己点的拉面端上来。她把从窄裙底下探出的膝头齐齐地并在一块儿,端正了坐姿,而后解开了西装前襟的纽扣。 呈黄色的招牌上写着‘黄金的豚骨亭’,这家店做出来的拉面面量十足。拉面的卡路里本身就高得可以,她还忍不住又追加了一份厚切的叉烧做配菜。 为了多少打消一些生为女儿身还吃这么多而感受到的罪恶感,她把在外面买的乌龙茶事先摆在了油糊糊的吧台上,借此来抑制脂肪的摄取——这便是“好想吃拉面,但是不想发胖”之少女心所发起的,一丢丢的小抵抗。 她望着在吧台里面忙忙碌碌的店主。他把嘴抿成一个“へ”字,俨然一副不识繁文缛节的行家风骨。 在这一带家喻户晓的名菜是风味清爽的盐味鸡架汤(译注:原文是“鶏ガラスープ”,日本的一道菜,用鸡骨头和挂在鸡骨头上的肉煲出来的汤),而豚骨亭的拉面与之分庭抗礼,采用更贴近日本人口味的酱油味——加入豚骨高汤所作出的豚骨酱油味!据闻,在拉面上铺上满满一层豆芽菜,再缀以厚切叉烧而成的“豚骨酱油拉面”,是这位店长在臻于至善后打造出的名作。 逼仄的店内只塞了一张吧台席,听不到bgm,只有垒起碗公的响声,还有啜吸面条的声音。千岁左边的客人也好,右边的客人也罢,都在一声不吭地用筷子夹面往嘴巴里送。 请在店内保持安静——这家店里并没有这样一则规矩,不过这家店的条件由不得人在这里笃悠悠、慢吞吞地享受美食。买完餐券排进队里,有位子腾出来就一声不吭地抄起拉面一通吃,吃完干净利索地走人。如此一整套的流程是不言而喻的共识。初来乍到的时候,尚未习惯过来的千岁还曾在落座之前被客人和店主的视线吓得直打哆嗦。 在充斥着紧张感的店内用餐,绝没有心平气和可言。即便这样,队列还是绵绵不绝,换句话说,这里的豚骨酱油拉面就是这般地有魅力。 “客官,您怎么点?”板着脸,不苟言笑的店主隔着吧台朝这里问道。 ——来了。千岁又重整了一回坐姿。免费的配菜要什么,量要多少。这个提问是最让人紧张的关卡,多半的外行都会在这里栽跟头。 就连提问的方式都不是“配菜您要什么?”。而是“您怎么点?”。 “嗯——……。蒜泥多加(ニンニクノセノセ)、淋猪油(セアブラ),口味要偏重(コイメ)……啊,豆芽菜要……” 点配菜时有一套怪词,要是在这里说话吭哧吭哧就会受周围的客人嗤之以鼻。千岁已经把菜单在心里重复了好几遍,但或许是因为紧张,她说出口的时候有些慌了神。 店主直勾勾地凝视着千岁的脸。 “啊,呃……豆芽菜少放一些,有劳了……” 听完菜单的店主没有回“知道了”或是“跟您确认一遍”这样的话。究竟店主有没有听清楚菜单的内容,拉面没端上来就不得而知。 千岁因为报菜单时着慌而感到害臊,缩起身体含着头。 不大工夫,咚一声,一只大碗公被搁在吧台座前的台面上(译注:日本的拉面馆吧台上会有一个高台,做好的拉面放在高台上,再由客人拿下了吃。)。千岁端起沉甸甸的碗公摆到眼前。大份蒜泥的香气随着蒸气一起升腾,等她掰开免洗筷的时候,方才的失败已经被抛至九霄云外。 从摞成山的豆芽菜下探出厚实的叉烧……光是那嫩滑q弹,肥瘦相间的肉身映入眼帘,哈喇子就自然而然地漫溢出来,喉咙不住地咽下口水。 绑成两束的头发分别落在双肩上,不会干扰用餐,不过她还是把从脸颊边垂下来的,酷似触须的前鬓撩在耳后。探下勺子舀起汤来,“好烫、好烫”地凑紧眉毛喝下一口,酱油的馥郁香气在口中蔓延,向着心底飞流直下。 接着千岁咬下一口叉烧,脸上浮现恍惚的神情。 “哈啊,好好吃……” 是人都会渴求肉脂,抗拒不了这份幸福。哪怕是店内待得不舒坦,哪怕是少女心为卡路里放心不下,这些芝麻绿豆大的事,在厚实的叉烧大人面前都显得小不留丢,不值一提。 正在她沉浸于美食之乐时,旁边的座位空了出来,传来换了新客人坐在上面的动静。和千岁一样被问到“你怎么点?”,客人喊道: “豆芽菜多加、蒜泥多加、来上满满的猪油、口味要偏重的。” “全都要?”店主回问道。 “对,全部!” 不同于千岁,来客流畅地报出配菜内容,而且听声音还是名女性。是女孩子还点了所有的配菜,这样的客人十分罕见。究竟是个功夫何其了得的行家里手呢?千岁瞟向旁边的客人,结果看到的是一张认识的脸,她禁不住把勺子里的汤喷了出来。 “咦,喰神小姐!?” “哦噢……?” 紫色的兜帽配蓝色的头发,卫衣配短裙,挎着挎包的拉缇梅利娅睁圆了眼睛看过去,隔了一小会儿,龇出虎牙笑道: “噢,是情报——” “——贩子”话没出口,千岁就大叫一声“哇啊”,把勺子立在拉缇梅利娅的嘴唇前,“请别在大庭广众把那话说出来呀……这姑且还是保密的呢。” 拉缇梅利娅把酱油拉面从吧台前的台面上拿下来,放在桌面上,掰开免洗筷。她眼里忽闪着凶光,虎视眈眈地直盯着碗公,瞳仁里已经容不下除此之外的东西了。 “不然呢,你说我该怎么叫你?”寻问之余,她手里还没闲着,把豆芽菜拨开。 “就叫亥鼻千岁不行吗。我好歹也是有名字的。” “嚯嚯。” “哇啊,好敷衍的回应。你肯定不会用名字叫我的吧,准没错的。” “会叫的啦,真的真的。要是我记得住的话一定叫啦~”说着,她捞起蘸足了汤汁的粗面条,吸进去。嘶溜溜。然后—— “好好次!!” 纵使在这弥漫着紧张气息的店内,她还是漾开了满面笑脸,高声欢呼。 看来祸津神也会渴求肉脂。喰神吸面条吸得浑然忘我。“咕喵”,黑尾鸥从她的挎包里钻出头来。 x x x 浑似要横切大路而串连成一线的提灯,一齐亮了起来。 夜幕降临后,中华街才变得生机勃勃。繁华大街入口处巨大的大门在灯光照射下金碧辉煌。红彤彤的霓虹灯为大“福”字添彩。“猪肉包”“饺子”“大饭店”。所到之处都有亮起灯的招牌,光鲜地辉映晚霞的天空。 排列在店面的蒸笼冒出蒸气,挑逗行人的鼻头。一家店把拔了毛的北京烤鸭吊在外头,而开在对面的店挂出完完整整的一只乳猪,俨然是要在视觉冲击上与之较劲。 服装店的外面展示着成排的旗袍,纪念品店的招牌让石狮子叼在嘴上。从来历不明的占卜师乃至紧锣密鼓的街头艺人,形形色色的人在大道上来来往往。 这间“黄金的豚骨亭”悄然声息地驻扎于中华街的一角。它黄色的招牌在光辉璀璨的繁华街上归在不起眼之属。鲤鱼旗已经泛黄、暖帘(译注:店家挂在门口的布帘。)被熏得发黑,就只有贴在窗户上的菜单表在最近翻新,看起来醒目而焕发着新生。 无论排面还是大小,这家店的招牌不及任何一家饮食店。然而“黄金的豚骨亭”却比任何一家饮食店都大排长龙。一到夕阳西下,晚饭上桌的时间,从店门口排出去的队列会一路连到辽远的彼方。 夏末温湿的风习习吹来。 在闷热的拉面馆门前。千岁将自备在包里的乌龙茶拿给拉缇梅利娅。 “给,喰神小姐,请喝点这个。乌龙茶里的多酚是能够抑制脂肪吸收的喔。” “诶诶?我肚子都撑满了,一点也不想喝……” “这怎么行,喰神小姐不也是女孩子吗?你可连汤都喝干了,那至少也得摄取一些乌龙茶呀。小心发福哦。” 千岁咄咄逼人,拉缇梅利娅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乌龙茶。被汤灌满的胃袋即使是对饮料也产生抗拒,不过清凉的乌龙茶流过喉咙的感觉很是舒爽,令她“呼”地长出一口气。 拉缇梅利娅眯细眼睛,用双手夹住瓶子。千岁小心地觑向她的侧脸。她是食人的祸津神——喰神,千岁不止一次亲眼目睹她伤害他人的残酷手段和战斗力。可是一旦像这样站在你身边,和你坐在一起吃吃拉面,她的内在也会和外表一样,是一个二八年华、楚楚可爱的少女。 “既然喰神小姐在这里,也就是说古川先生也在吗?” “对喔。他就在这里的哪个地方。” “为什么跑来这大老远的中华街?” “这就说来话长了……” 拉缇梅利娅盯着中华街的杂沓的人群,嗫嗫嚅嚅地道出原委。 就在今天早上,挂在古川家柱子上的电话响起。叮铃铃铃、叮铃铃铃,七日被这铃声惹得没好气。他就穿着当时套身上的作务衣(译注:日本居家用和服)——照例是没好气地——接起了话筒。 “……喂喂,我是古川。” 中华街上出现了祸津神,来协助我们退治它吧——这就是委托他的工作。 “就这样,我们就特地跑来了。阿七现在在工作。我看家。然后就没然后了。” “啊,这就结束了啊。这话不怎么长嘛……” 简单来说就是受人委托来退治祸津神。 两人站在店门前,神思恍惚地看着来往行人。自行车和观光客占多数,其中还能看到吉普车之类的车,颠颠簸簸地跑在路上。 一个女人在向两个穿着军装的美国人搭话。她唇上一抹飞红,相比之下穿着倒是平淡不扬。而后,她拽上那两个挂着色眯眯笑脸的美国人走进了中华街的羊肠小路里。千岁很清楚,和车水马龙的大街相反,小路黝黯、逼仄、无人问津。 外表富丽堂皇的大街越是光彩熠熠,在其背后就越会出现黑魆魆的暗影。那些非法的组织和职业也确有其存在。千岁在这条街上有许多情报贩工作的生意对象。 “情报贩子——啊,啥来着……?” 听见拉缇梅利娅对自己说话,千岁转过头对她微笑: “叫我千岁就行。” “千岁会为什么在这里呢?” “我们的理由和喰神小姐你们也算是一样的吧。你知道‘祸津神科’吗?我们警署新设立了这个科,虽然现在还在试行期就是了。像我还有鬼怒川先生一些人,都隶属那里。” 在中华街发现了尸体,那是短短数天前才发生的事情。两起杀人案的罪魁祸首是祸津神的可能性很高,千岁和鬼怒川接到当地警察署的请求,千里迢迢来到位于隔壁县的这条中华街上展开调查。 “我们的工作是判断这起事件是不是祸津神所为,不过貌似已经有其他警官把祈祷士叫来了——” 倘使是人的作为就是刑事案件,倘使是祸津神的作为就归属于灾害,总之第二名被害者被发现的地点,是坐落于中华街阴影处,木造公寓的一间房间内。一名女性仰面倒在六叠房间中央的一张桌子上,身上被盖了一张蓝色的塑料毯子。 搜查官和鉴定官来来去去,千岁一面忍耐着充斥于房间的血腥味,一面念出整理在记事本上的情报。 “死者在中华街的某家中式餐馆做服务生,不过最近的工作好像全是洗碟子。据店主称,理由是‘没有合适她身材的旗袍’。至于原因应该就是太胖的缘故吧。” 房间里丢满了零食包装袋。周遭围满了空塑料瓶和空便当盒,仰面倒下的被害者确实体型肥胖。 “和鬼怒川先生说的一致,她是单身,二十出头;还有她的老家是在东北,这也和鬼怒川先生说的一致。为什么你会知道呢?” “看看那长相就知道了。长得就是那种人的脸。” 头发剃成短寸,还留了一下巴的胡渣。这位从外表看上去粗鲁无文的鬼怒川警官肌肉发达,魁梧的肉体呈倒三角形。他把白色衬衫的袖子捋到上臂,瞪圆了眼睛,在遍地垃圾的榻榻米上踱来踱去。 他的视线落在并排摆设于书架上的小猪猪上,用手指弹了弹它的脑袋。小猪猪堆着满面笑脸,脑袋瓜子一左一右,呼啦呼啦地摇晃。 千岁看着记事本,用手指描着还没有汇报的项目,跟着念到: “还有一则情报,是我从她做体检的医院拿到的。她的健康状况良好,体重呢……是五十一公斤。这是四月的诊断书,所以现在可能已经有了变动……” “想也知道是变了。这家伙少说也超过八十公斤了。” 鬼怒川看向在房间中央鼓得像座山一样的塑料毯子。据说死后还没过多久,虽然季节已经入秋,但现在残暑犹存。如果不尽早回收,尸体就会不断腐坏下去吧。 千岁皱着脸,把手覆在鼻尖,问道: “鉴定人员都已经到了,还不搬走吗?” “有命令说‘不要碰遗体’。说是让门外汉碰了会有使遗体状态劣化之虞。” “门外汉……是说我们吗?这是谁的命令?” “祈祷士呗。” 从大敞着的门外头传进来一声“辛苦了”。辛苦了、辛苦了,搜查官们纷纷应话,手忙脚乱地迎祈祷士进玄关。 走进来的,是头发同肩部齐长的两名小个子少女。她们是年轻的祈祷士,就算说她们刚过十五岁也能让人信服。制服配军刀,肩膀上扛着旅行包。 祈祷士基本上不会单独行动。他们假定同拥有不同能力的祸津神战斗时的状况,每次的任务都会派出多人参加——如此一来,即使在其中一个人被打败,还能有另一个人能把有关对方能力的情报带回来。两人就是这次被当地警察叫到现场来的小队。 细看才发现,她们佩戴军刀的位置一左一右。两个人并排站在一起的样子,就有如中间夹着一面镜子般左右对称。二者是一对双胞胎。 她们一进到屋子里,劈头就是一句:““请你们出去””。 鬼怒川的眉间的皱纹紧锁,巍然挡在二人面前。 “我说,冷不防地进来,开口就这句,没有你们这样办事儿的吧。让我们来说明一下情况。” “不必。”其中一边说道,由另一方接着话头说:“有关祸津神,事无巨细都请老实交给祈祷士来处理。你们还设立‘祸津神科’这样徒具形式的部门来疏远我们祈祷士的介入,不得不说,你们搞的这出名堂简直愚蠢透顶。” “你们警察还没有觉悟到吗?就是因为你们死要面子不把案发现场交给我们处理,才让祸津神的毒手危及更多的市民。” “要是你们还有一丁点保护市民的心尚存,”“就不要越俎代庖,”“哪儿还有比这更伟大的工作?”“没有了。”“所以说,”“请你们出去。” ““现在马上。”” 不知道她们究竟是如何用互通声气的。双胞胎打连珠炮似地你一言我一语,不容鬼怒川置喙。 她们中的一人放轻动作掀开了塑料毯子。仰躺在桌子上的遗体露在外面。双胞胎卸下军刀,把旅行包放下来,朝着遗体弓下头。那应该是在为她默哀 吧。鬼怒川在保持那姿势静止不动的双胞胎背后挠了挠头:“真吃不消。” “……鬼怒川先生。这是怎么回事……?祈祷士怎么在这里……” “管辖这里的那帮家伙早早就把她们给叫来了。看来在他们眼里,我们还不如祈祷士可信。” “不如说已经够晚的了。”双胞胎抬起头,瞪向鬼怒川,“如果当初发现第一名罹难者的时候联络我们,这位小姐说不定就不会被吃了。这是你们的傲慢害的,‘祸津神科’。” 不过鬼怒川他们也是在出现第二名罹难者的时候才接到联络。但鬼怒川没有再多费口舌,耸了耸肩。 千岁再一次看向桌子上的遗体。t恤被卷到胸部下面,露出腹部。只不过那腹部被剜下来一大块,内脏也不见了。尸体凄惨得堪称异常,第一具尸体的照片也和这是一样的状况。但凡是看到遗体的人,都会从中联想到祸津神吧。然而警方没有立刻联系祈祷士,至于原因,无非是因为他们的关系势如水火,仅此而已。 双胞胎从放在榻榻米上的旅行包里取出蜡烛和银碗等东西。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我们要祭奠这位小姐。尽管被吃了就可能连灵魂也被夺走,但也必须在行事前告慰她的肉身,这才算是尽礼数。” “你们碍到了我们祭奠。我们之前的话没有听见吗?‘请你们出去’。” 鬼怒川和千岁,还有其他当地的搜查官和鉴定官都被撵到了公寓的走廊上。 “真够呛。没想到现场的指挥权竟然被那样两个小年轻给抢走……” 鬼怒川怒视着被关紧的公寓门,一副悔恨的样子咬住香烟。 千岁想,他悔恨的大概不是那对双胞胎的臭屁态度,而是无能为力的自己吧。 千岁一面盯着自己的脚尖瞧,一面对身边的拉缇梅利娅接着说道。 “在之前那起蛋蛋侠事件中失去了部下之后,我就觉得鬼怒川先生他变了。在新创设祸津神科的时候,鬼怒川先生是头一个恳请部署变动的。我想他一定是对祸津神怀抱着强烈的憎恨吧。只要是为了消灭祸津神,任何东西都能利用……。不过到头来我们还是被人从案发现场给赶出来了就是了。” “嚯。那你们这就要回去了?” “人家都放话说不需要我们了嘛。我们已经预定明天打道回府了。今天是半天的休假,所以我才能放开了加蒜末吃。”千岁微笑着说道,坐旁边的拉缇梅利娅把喝干净的乌龙茶瓶子高高抛起。接着响起了瓶子落进网格垃圾桶的声音。 “不过,就是他喔,那个打电话给阿七的人。” “咦?”听到拉缇梅利娅出人意表的话,让千岁把眼睛睁得溜圆。 “我是说这次的委托人。现在七日在见的人,就是那个叫鬼怒川的。” x x x 由粉色灯光照明的舞台上,一个穿着紧绷欲裂的旗袍的丰满女性,手持扇子跳着舞。舞得妖冶翩然,不时坐在地上翘起腿,勾引似地往观众席方向送秋波。 然而观众席的人零零星星。挥舞纸币的中年男性;大吼大叫的醉鬼;把脚并拢、坐得倍儿直、紧张兮兮的年轻学生。齐刷刷霸在前排的一帮子男人可能是经常光顾的粉丝,而坐不前不后的席位上、架着胳膊睡觉的那个西装男性,看着像是在工作中半路逃出来消磨时间的上班族。 至于光线打不到的后排,则坐着吞云吐雾的鬼怒川警官,而古川七日隔了一个空位落座,翘着二郎腿。 “要么?”一包香烟被递过来,七日摇摇头拒绝。 鬼怒川把香烟收进胸前的口袋,望着舞台问道: “对不住啊,特地让你跑一趟。你应该很讨厌警察吧?” “工作由不得好恶。不过我的屁股在这种地方难受得坐不住就是了。” “哈哈。这里简直是为了让条子和犯人密会而量身定制的地方嘛。谁让你是袭击警察局的嫌犯呢。因为要是把你怎么着了就会和协会掐起来,所以才被上头叫停了,不过警察里想对你不利的家伙还是占大多数。嗐,到了明天咱的人就会变少了吧。人家祈祷士大人大驾光临了嘛。” “……那你倒是明天再喊我过来呀。” 接着,两个人都望了会儿贴着钢管搔首弄姿的女性。女性的丰盈凸显出了钢管的纤细。但是凸显钢管的纤细能顶啥用?七日腹诽着。 舞台上只站了一个人,看起来格外空旷。 鬼怒川把变短的香烟扔地上,用靴底把火星踩灭。 “……还记得鰯水吗?就是那个被你逼着开了枪的年轻警察。一个戴着眼镜、一板正经的家伙。前不久他被祸津神吃了。” “是有这事呢。” “就是蛋蛋侠事件那时候的事。他在案发现场的电梯里碰着了祸津神。被撕咬得满目狼藉,尸体惨不忍睹。都让我回想起过去在战场上挨了炮弹、变得七零八碎的尸体了。” “……” “算了,说说那之后的事。我在之后也自己试着做了不少调查。翻找有关祸津神的文献,还调查了迄今为止发生的事件的记录。但是越查就越是搞不明白了。那群家伙杀人是没有理由的。怨恨、动机、执着,这些都没有。人只是不走运碰到祸津神就会被吃掉,毫无还手余地。” 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鬼怒川最后加上这么一句,拿出新的香烟叼在嘴上,擦燃火柴。漆黑一片中霍然亮起,火柴被他甩灭之后,升起直直的一缕烟。 “不是说那群家伙是从人的思念中诞生出来的吗。那就是这么一回事啰?只要还有人活在世上,那群家伙就能源源不断地诞生出来?这算什么因果。人类是在受什么惩罚吗?想要活下去就是这么不好的一件事吗?” 鬼怒川的话语中不再有曾经见面时的悍然,而是挟带了些许郁结。 整个后背倚在靠背的七日把双臂在肚子上交迭,眼睛一直盯在舞台上。 “……你想知道的不是‘祸津神是什么?’,而是‘自己的部下凭什么非要被吃掉不可?’,我没说错吧。很可惜,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那个时候,他命运不济坐上了那部电梯;没有足以与祸津神抗衡的力量,不过如此。” “……是啊。” 沉默笼罩了二人,半晌,鬼怒川把心一横,问出:“古川。你说你为什么要在身边带个喰神?” “那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吗?” “……确实没有。” 舞台上的女性松开旗袍的拉链,秀出肩膀。台下掌声、欢声雷动,睡着的西装男子倏地抬起头。看了看手表,行色慌张地跑出出口。 “看看舞台上的那个女的。别看她年轻,实际上已经是个上小学的孩子他妈妈了。” 鬼怒川起身,把手肘支在前排座位的靠背上。“那个女的曾经一度因为吸毒而被抓进去过。抓她的人就是我。别提当时的她有多落魄了。还有个在牙牙学语的小毛头等她来喂呢,但总是找不到一份适合的工作,就在她自暴自弃的那会儿,被坏男人给带上了不归路。” 在粉红的照明下,女人摆弄风骚、吊足胃口地款款褪下旗袍。 “直到最近才被释放出来。我们曾建议她去见见孩子,但她说她害怕,不敢以现在这个样子去见他。她说了,总有一天,要找到能见光的工作,挺胸抬头去见孩子,还说她会为此而活。那她怎么还没有辞退,在这里照跳不误?但理由果然还是找不到其他工作。知道背后还有这内情,那话儿哪还站得起来啊,见鬼!” 鬼怒川重重叹出一口气,继续道: “看着这些醉醺醺的糟老头、在那儿僵得邦邦硬的学生,我就 会想,即便是这样一个跟垃圾堆一样的地方,每个人都各有各的人生,都是在尽自己所能拼命的活着。” 七日把视线转向鬼怒川的侧脸。胡子拉碴的国字脸映着霓虹灯,被染成了粉色。 “我讨厌的岂止是警察,所有的人类我都厌恶。” 他以这句话做前置,在洪亮的音乐声中叠上话语: “不过,没有人就算被吃掉也没差。也没有人非要被吃掉不可。但是对它们而言,吃就是本能,所以只要世上还有人在,它们就会不停吃下去吧。没法共存,这是一场不是吃人就是被杀的穷争恶斗。这世道没有安宁可言。” 台上女子的旗袍落至脚下,男人们可劲儿地拍手。 “挣扎了又挣扎,累了就休息。在其间找到一丝丝的安逸,便把那东西以‘幸福’相称,来慰劳自己。没工夫给人自怨自艾,只有不停奋战一途。我是很厌恶人类没错,不过像那样不堪入目、一股劲儿挣扎着活下去的样子,我其实还是蛮喜欢的。” “……哈哈。我也是。”鬼怒川再次把被倚在靠背上。“无论对手是什么,我们怕是只能去战斗了吧。古川,我要用这双手手刃了祸津神。要为部下雪恨。你愿意帮我一把吗?” “只是工作的话,那我就接下来好了。我也是为此而来的。” 闻此,鬼怒川满足地颔首。 在舞台上袒胸露乳的女子发现了鬼怒川的身影,兴高采烈地向着这里挥手。 二人从剧场出来,撞见了把嘴噘成“へ”状,面目狰狞地叉腰挺立的千岁,俨然一尊仁王像。拉缇梅利娅从她的背后倏然现身,向这里一路奔来。 “阿七!你个,色胚胚阿七!”(译注:原文是“スケベぇ”,把“スケベ(色胚)”拖了长音) “怎么了?乱骂人色胚。” 七日用手臂当盾牌使,搪住了取代再会的问候而来的飞踢。着地后的拉缇梅利娅旋即祭出的手刀,也被他用军刀的剑鞘接下。七日还在同时使出一记扫堂腿。 拉缇梅利娅的脚被勾到,面朝上地倒下去,七日用搂抱的姿势接住了她。头靠近了拉缇梅利娅的鼻尖后便脸孔一瘪。 “……我说,你是吃了什么玩意才能有这么重的大蒜臭?” “是豚骨酱油拉面喔!好吃死了呢!” 拉缇梅利娅翻个跟头从七日的臂腕中蹦出来,跑向挂在剧场门口处的灯饰招牌。 “我都听千岁说了!这里,是‘色胚胚’的剧场没错吧?” “磅磅磅”她用手拍的是一张猥琐的海报,上面印着的是之前的那个女人摆出妖媚姿势的照片。不过可能是陈年老照片了吧,上面的女性还十分苗条,这近乎是赤裸裸的诈骗。 “你看到欧派(译注:日语“おっぱい”的音译,泛指女性的第二性征。念的时候,请在中间加入小半拍的停顿,不用将尾音拖太长,表现出率直的感觉。)了?” “是看了。” “色胚胚!” 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笑的,拉缇梅利娅把黑尾鸥连同挎包一并搂在怀里,“哧、哧”地尖笑。 而另一边,千岁则是对鬼怒川咄咄紧逼。 “您是打算雇了古川先生继续进行搜查对吧。请问您为什么没有跟我提过这事?” “这是我以个人身份做的事。跟你不搭架。你给我回去!” “怎么不搭架了!我不也是鬼怒川先生的部下吗!” “我才不需要什么部下咧。” “为什么?是我力有未逮吗?还是因为我是女的?” “烦不烦啊。” 鬼怒川很头疼似地抓着脑袋。然而比起千岁,更烦的是从那头传来的拉缇梅利娅的大吵大闹声。 “呐,阿七我也想看来着。” “就算让你看,估计你也体会不了其中的乐趣。” “那是你不晓得!我是何其地喜欢欧派!” “那我哪儿会晓得。” 拉缇梅利娅不再指望七日,转而冲向了正在同鬼怒川对质的千岁,给她一个熊抱,强拉硬拽地把人拖向了剧场入口,“千岁,咱们俩也去!不见欧派死不休!” 即便是在被人拖着走的时候,千岁也不忘手指着鬼怒川放话:“总之,要是鬼怒川先生不回去,我也绝不回去!” 拉缇梅利娅和千岁抛下俩男人,消失在脱衣舞剧场的入口。不一会儿,里面传出千岁的惨叫。“咿呀啊!等等喰神小姐,别!不要看我老大不小了,我拿黄色的那类东西一点辙都没有!” “……她俩是什么时候好上的呀?” 七日放着拉缇梅利娅没管,为寻找今晚下榻的宾馆而旋踵走向中华街。 x x x 七日来到中华街的隔天。千岁和拉缇梅利娅再一次于“黄金的豚骨亭”的吧台就坐,享用迟来的午餐。 “好好次!” 吸进一口拉面后,拉缇梅利娅明快的声音响遍了被紧张气氛充斥的店内的每一个角落。在一群一心一意动着筷子的客人中,唯独拉缇梅利娅一人眉飞色舞地享受美餐,显得十分惹眼。 不过没有一个人出来叱责拉缇梅利娅的如此行为。平素对闲聊十分敏感的店主,在用眼角瞄了一下千岁和拉缇梅利娅的脸后,也微微舒缓了僵硬的脸孔。被人“好吃,好吃”地赞叹不已,做菜的人想必会很高兴吧。 “……我说,这纯粹只是好奇问问而已喔——” 千岁一面拨开堆成小山的豆芽菜,一面小声的问道: “古川先生和喰神小姐昨晚是住宾馆的对吧。……是住一个房间吗?”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之间的关系,就连做情报贩子的千岁也不甚了解。光看两个人的对话,会觉得像一对关系恶劣的兄妹,不过其中一方是人类,另一方是祸津神。倘若两个人是恋人关系,慢说生物学,就是在祸津神学界,这想必也能成为大头条吧,然而拉缇梅利娅简简单单就否定掉了。 “我也小咲咲住一间,阿七是住车上哦。” “……噢。原来古川先生是睡车上的啊……” “资料啥的他还是在房间里面看的。不过睡觉是在车上。那个时候只有一间房间有空。” “你两个人不睡同一张床啊……” “那家伙是怕我夜袭,所以才逃跑了!” “夜、夜袭……!” “我们约定好了,阿七一死就由我来吃。但是过多久都不见他死,所以才我想,干脆自己动手得了。人最麻痹大意的时候就是睡着的时候对吧?” “啊啊。所以叫夜袭……” “不过啊,那家伙即使在睡着的时候也没有破绽。我总是失手,再不济还会被反杀。但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早晚有一天我一定要吃了他!” “好厉害的关系呢。” “嗯?” 拉缇梅利娅圆溜溜的眼睛转过来,千岁还以不置可否的笑容。 “没什么,那个,喰神小姐不跟着古川先生一起搜查吗?” “我不去。阿七一大清早就出去了。” “啊——……。就跟我一样呢。我都说了要一起去的,结果被一个人抛下了……” 两个人双双吸食起拉面。脸上浮现激赏的笑容,就连眯起眼睛的痴醉表情都一模一样。只不过千岁的碗公里的面是不加大蒜,小份豆芽菜。而拉缇梅利娅的碗公则是堆积如山的猪油和豆芽菜。 “谁让搜查那么无聊的。像这样吃拉面要比那幸福好几倍!” “这一点确实否定不了呢……” 生为女儿身的罪恶感去向何方了啊!委身于无止尽的食欲,千岁用勺 子抄起了一勺汤。 x x x 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场所在中华街的羊肠小道里。尽管被祸津神袭击的地点和第二名罹难者不同,不过还是能找出几个共通点来。首先,二者都是年轻的少女。再者,她们都住在中华街的周遭。 “还有就是二者都是体重八十公斤以上的肥胖体型。”鬼怒川大口大口地吞云吐雾,说完,随手扔掉了甩灭了的火柴。 七日在鬼怒川的带领下,前去查看第一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和车水马龙的表面大街截然不同,小道被高大建筑物遮住,连太阳光都照不进来。一台台叠起的空调室外机转动着扇叶,让这里比表面大街还要闷热不少。 锈迹斑斑的铁管从墙角向外伸,花束和罐装果汁供奉在那里。第二名罹难者是东北出生,为追梦而背井离乡的民工,而最初的罹难者是这条街土生土长的大学生。祭奠用的花束里还夹了学友们集体写下的留言板。 七日在跟前蹲下,把来时买的龙胆花花束放上去,双手合十。 背后的鬼怒川也在随后依样而为。 “尸体的发现人是在这一带造窝住下的流浪汉。据他陈述,是在天刚亮的时候,于回纸房的途中发现了倒在那里的女子。尸体腹部被剜去了一大块,用那家伙的话说,当时他还以为那是遭狗啃过的烂脏尸体。” “……你的没口德真是死性不改了。” “啊?” 七日安静地站起身,环顾四周。 “祸津神未必一定会把灵魂整个吃干抹净。既然这里是杀人现场,那罹难者的悔恨啦怨念啦,这类强烈的感情就算还寄宿在某处也毫不奇怪。说了她的坏话是会被她听见的。” “没啊……。我那也没有说她坏话的意思……” “被人说成是烂脏尸体心里肯定不是滋味吧。更何况是女性了。” “啧……。是我不对。” 鬼怒川用靴底踩灭香烟,和七日交换位置,蹲下身双手合十。他这才想起来——想必都用不着赘言——自己叫来的这个男人同时也有前祈祷士的身份。 “……案发是在晚上吗。一般来说,年轻女性应该不会在深夜走这一带吧。” 七日翻着从鬼怒川那里拿来的资料问道。 “啊啊。这里治安不好。如果是女性,肯定最先避开这条路不走吧。” “那,要么是被杀掉之后被搬到这里,不然就是被人吸引过来了……” “搬过来?这可行吗?有八十……啊啊,不是,这位小姐还蛮丰满的呀……?”可能是顾及到死者,鬼怒川改口不提体重。 “那祸津神八成是个大力士呗。” 第一起事件是早在一周之前发生的。遗体已经被回收,禁止通行的规制也已经解除。留在现场的线索都和遗体的痕迹一起被雨水冲去了。 “能看出些什么吗?” “……嗯——。如果是有意避人耳目而选择了这里,就说明是有高智慧的祸津神吧。既然会选地点,自然也会选要吃的对象。它还真会挑呢。” “……见鬼。果然是瞅准了长有一身好膘的女孩下手……?” “而且挑的都是年轻人,长得标致。差不多就是这些共通点吧。” 七日翻到印有第一位罹难者的面部照片的那一页。罹难者向着摄像头摆出“peace”手势,那张往世的笑靥,天真烂漫。 “那孩子真的可喜欢吃了……” 第一名罹难者的家是一栋独门独户的房子,坐落于中华街的背面。把七日和鬼怒川迎进家门的母亲隔着矮桌,屈膝跪坐在另一侧,泪眼谈起往事回忆。 “也有住在中华街旁边的原因在吧。她经常在晚饭前买零食吃,我也没少训过她。” 母亲含笑缅怀着孩子的音容笑貌,大概是已经心力交瘁了,她看起来十分憔悴。 “可否让我们看一下令爱的房间?”七日说。 他们被带进的房间自从罹难者死去都没有人动过。书桌上面,参考书和杂志乱成一滩。 立着三面镜的梳妆台上有一只小猪猪的小摆设和化妆品排在一起,用手指一戳,小猪猪的脑袋左右振动。摆在旁边的立式相框里夹着罹难者和朋友一起拍摄的照片。 “……请问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寻问母亲,她回答说是今年暑假和大学的友人一道旅行时拍的。这张照片上的罹难者和七日手上的资料比,瘦得简直判若二人。 “不久前那孩子都还挺瘦的。一个暑假的工夫突然就变圆了……” 母亲垂下眉梢,又露出了寂寥的微笑。 “每回都这样,干这事真教人吃不消。” 二人向母亲道谢后,离开了罹难者的家。 刚一出门,鬼怒川就点燃了一支香烟。 “干起来最累人的就数同被害者家属的会面了。对那些送走黑发人还故作坚强的白发人,我们不得不打破砂锅问到底,但一旦没铁下心肠,话就会梗住说不出口。” 蓦地,走在前面的鬼怒川停下了脚步。 他们在开着金木樨花的树篱边,和带着军刀的双胞胎祈祷士撞了个正着。 “哦?您还待在这条街上吗?” “因为您碍事,我们应该请你离开了对吧。” 双胞胎面不改色,用没有抑扬顿挫的口吻一唱一和。 鬼怒川啧了一声,露骨地摆出臭脸。 “能不能让我再在这里多留一段时间呢。保证不会碍到你们的——”然而说到一半,就注意到双胞胎的其中一个瞠圆了眼睛,纳罕地蹙起眉毛。“嗯?”他追着视线回过头,在那里的只有把脸拉得老长的七日。 “……怎么会。难道是……古、古川七日……?” “古川七日?”另一边也睁大了眼睛,“你是说那个堕落的暗之祈祷士……!?” 七日愈发不悦地扭曲起板着的面孔,说道:“……你说的是谁啊,你当真讲的?” 看到七日的身影,双胞胎周遭的气氛陡然一变。原先挺起小胸板威风凛凛的身姿荡然无存,她们把鬼怒川撞开,凑到七日身边,那模样活脱脱就是俩见到心上人的女学生。 “幸、幸……!”其中一个先是像在打嗝一样的发出怪叫,把手摆在胸前仰视着七日。 “幸会。鄙人名唤镜炎华!” 一个人起了头,另一个人跟着自我介绍。 “鄙人叫镜冰华!” “像火一样的就是我,火华,这边这个像水一样的就叫冰华——” “别啦,火华!不要说像水一样!好像我总是湿乎乎,‘啪叽啪叽’的!” “有什么不好的,多好记啊。这位是‘啪叽啪叽’的冰华。我是——” “是‘轰哇轰哇’的炎华。” “别说‘轰哇轰哇’!发音好难听!” “谁让炎华说我‘啪叽啪叽’的。” 两个人就当着呆若木鸡的七日的面前,吵起架来。 “您听懂了吗!?”两人一齐问道,“没懂”七日说着偏过脑袋。 冰华手握笔记本和水笔,忸忸怩怩地晃着身体,“那个,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请您在上面签字吗……” “啊,你好诈!我也要。”炎华也跟着把手伸进内侧口袋,掏出笔记本。 “签字……?签什么?” “我们都很憧憬第零三祈祷部队——六花队,其中我最喜欢的就是‘大坂雪生’了——我几乎可以说是憧憬‘大坂雪生’才励志成为祈祷士的……——” “啊,当然,‘纸烛龙之介’还有‘古川七日’也都很喜欢……!” “……那要不,我给你签‘雪生’?” “咦,好棒耶!‘古川七日’签‘大坂雪生’的名字!ssr耶!” “……这都可以吗……” 冰华双眼金光闪闪,紧紧抱着被随手写下“雪生”二字的笔记本,乐得手舞足蹈。但在一听到鬼怒川说“你们是咋了?还是这家伙的粉丝不成?”,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 “哎呀。原来你还没走啊?可以请你差不多点,早点消失好吗?” “好厉害的温度差呀……!小心别感冒了喂!” 炎华把笔记本递给七日,询问道: “古川先生为什么会来这条中华街?是观光吗?” “是来工作的。给这个大叔帮忙。” “诶……。怎么会!那么你是和警察、祸津神科一伙儿的吗!?” 炎华朝后跳开,摆出架势。冰华也态度丕变,用讶异的眼神看向七日。 “……竟然去帮警察。真是令我幻灭了……!” “我谁也没帮。既然这条街上有吃人的祸津神,就想把它斩之而后快,不过如此罢了。” “……我明白了。不过我们是不会输的。哪怕对手是前六花队的人,我们也不会手软。” “那是当然。我没有和你们争斗的打算,所以会把到手的情报给你们。拿去吧。” “……?为什么?” “因为没有理由和你们打。我们的敌人是祸津神,有错吗?” 说着七日把笔记本夹着笔合上,递给炎华。双胞胎面面相觑,解除了警戒。炎华接过七日递来的笔记本,颔首致意:“……谢谢您”。 x x x 七日来到中华街的第三个夜晚。千岁和拉缇梅利娅正在“黄金的豚骨亭”门前排队。 “……或许,挑战‘那个’的时刻已经到来!” 拉缇梅利娅双臂交迭,本着张如临大敌的脸低语道。千岁夸张地做吃惊貌: “喰神小姐……莫非您是要向‘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发起挑战吗?” “黄金的豚骨亭”里,存在着一道只有行家才知道的隐藏菜肴。那就是,以以往拉面的三倍份量著称的“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 “因为我想要豚骨君人偶嘛。千岁肯定也很想要吧?” 只有吃完“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者,才会被给予豚骨君人偶。 其用处不仅仅是做装饰,凡是带着它来到店里的人,还可以享受叉烧配菜免费的待遇。 “当然了,作为豚骨亭的发烧友,我是很想要……。但那量可是三倍喔?这对我们来说是不是还太早了呢……” “的确,吃完了是可以免费,但要是失败的话,价格翻三倍这点确实是大出血……。打从来到中华街,我的零花钱被克扣的可不止一点点。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免费叉烧的待遇无论如何都想拿到手!” “嗯——,确实让人难以抉择呢……” 两个人在摆出认真的表情之后、双双开怀大笑。 就在拉缇梅利娅和千岁还正“嬉嬉笑笑呃呵呵”地享受girls’ talk的时候。 七日在借住的宾馆房间的沙发上落座,把资料摊在矮桌上。 第一件女大学生的案子,和第二件女服务生的案子。若她们是被祸津神吃掉的话。从两起案件的间隔时间来推断,现在祸津神是时候要开始行动了,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新的牺牲者。根据它不储备尸体的作案手法来看,空着肚子的祸津神搞不好已经上街觅食了。 然而,到现在依旧没有找到有关这个“祸津神”的线索。 干着急的七日身体深深沉入沙发里。积满了灰的廉价沙发已破开了皮,里面的海绵暴露在外,弹簧把腰硌得生疼。 间接照明淡淡地照亮手上的一枚照片。七日定睛注视着受害者定格于peace手势时的笑靥。 “……你究竟,为什么会被锁定为目标呢……?” 他向那张带着圆鼓鼓的弧度,天真烂漫的笑靥问询,为什么祸津神会找肥胖的女性下手。单纯是因为她们看上去好吃?或者说那祸津神是只大饕餮吗?—— 七日重重地吁了一口去,把照片放回矮桌上。 他站起身从塑料袋里掏出一块月饼——一种被鸭蛋黄和豆沙馅塞得满满登登的馒头,他从中华街上买来了一大堆。这三天,七日的晚饭都吃这东西。 七日在窗台上落座,打开磨砂玻璃窗。 晚风吹进空气沉滞的房间,摇逸着七日的前鬓。 从最高层的房间看下去,可以将中华街一览无余。就算是换了自上而下的视角,中华街依旧不改它只有到了夜晚才神采奕奕的印象。目力所及之处都能见到光辉璀璨的霓虹灯。人头攒动的观光客群,清亮的揽客声,聒噪地响遍角角落落。 七日啃着月饼,看向某一家挂着黄色招牌的餐饮店。装饰花哨的中华街上,就只有这么一家朴素的拉面馆。然而这家店却大排长龙,再花里胡哨的招牌也不及它显眼。 拉缇梅利娅对那家店的味道着了魔,听说她最近一直跑去那家店吃饭。仔细一看,队列中就有身着紫色兜帽的身影,旁边还站着千岁。两人样子十分融洽。 远方传来巡逻车的警笛声。 既然知道祸津神会找肥胖体型的人下手,那自然该事先筛选出这些人加以保护,不过这条街上胖子实在太多了。光是眼下那群排队的人里就有一半以上有着鼓鼓囊囊的体型。 但是再这么猫在房间里也不是个办法。拽上拉缇梅利娅一起巡逻中华街好了,七日想着,把剩下的月饼囫囵塞进嘴里。 正当他把西装外套抓到手里的时候,房间响起尖厉的电话铃声。 ‘有电话找您,说是十万火急。’电话里的转接员说道着,把电话接进来。 打电话的是鬼怒川。 ‘古川。你能马上过来吗。第三名受害者出现了——’ 鬼怒川气喘吁吁。声音微微地颤抖着。 ‘被袭击的人……你还记得吧,那人你也知道。就是那个在剧场里跳舞的女人——’ 窗外警笛声传来,其数目变得更多了。 发现第三名罹难者的地点还是在羊肠小路的一角。 七日赶到的时候,狭窄小路的入口已经被警察和围观人群堵得水泄不通。巡逻车一辆一辆地集结而来,转着警灯,把中华街照得通红。 案发现场已经挂起了规制线,不过七日靠鬼怒川打通关节,得以入内。 小路里没有街灯,但周围一带被警察带进来的照明灯照成耀眼的一片白。 刚一踏进去,就有股焦臭味扑鼻而来。抬头一看,房屋的一面墙壁上留着有如焦黑的轮胎似的痕迹。 “……莫非还能喷火吗?这次的祸津神……” “不,那是火华的祈祷术。” 循着声音回过头,七日便看到之前的双胞胎祈祷士。炎华脸色苍白地倚靠在巡逻车上,冰华则依偎在她身边。 冰华边挽着炎华的手臂,向七日说明情况: “我们那时正分头巡逻中华街。炎华在路上听到了惨叫,便赶了过去。赶到时,罹难者正在被祸津神抓进袋子里——” 炎华屏气慑息地跟在扛着罹难者的祸津神后面。祈祷士基本上不会一个人战斗。她一边等待着冰华到来,一边追在后面以免跟丢。 但就在祸津神拐进小路里的时候,它终于还是要开始吃罹难者了。炎华感到如芒在背,最后还是在冰华过来之前就拔出了军刀。 炎华低着头,攥紧制服的袖口。 “……抱歉。结果 最后……还是让它给跑了。用火抓不到它。如果是冰华用的冰,起码还能冻住它的脚来绊住它——” “为什么要道歉。你应该为此自豪才对吧。要知道,你救了一条人命。” 虽然罹难者受了擦伤,但没有被吃掉。 多亏炎华挺身而出保护了她,才救了她的命。 “但是,我不甘心……!只要我能一刀杀了它,就不会再出现更多的罹难者了!” 看到炎华抬起头露出懊悔不已的苦脸,七日笑了笑。 “你带着这劲头,在下一个牺牲者出现之前砍了它就够了。说主要的,既然都战斗过了,你知道那是什么祸津神了吗?” “能力……祸津神的依代是什么还不知道……。不过我看到它的样子了。是头猪。” “猪?” “是的。身高大约有100到130厘米。整体上看有些肉肉的,但是行动敏捷……。那是一头,双足行走的小猪——” 被袭击的罹难者被警察带走保护了起来,于是七日和鬼怒川离开了案发地,前往派出所。刚一见到鬼怒川过来,脸上的妆被哭花了的女性霍然站起身,张开双臂飞奔过来。 “鬼怒哥——!” 她一把抱住鬼怒川的脖子,哭天抢地:“吓坏我了啦!” “嗯嗯,做的很棒,难得你能劫后余生。” 鬼怒川把手放在扑进怀里的女性头上。 “我怎么会死呢。在去见那孩子之前,我绝对不会死!” “对啊,你说的没错。那你就再瘦一些。就是因为你长了一身美味的膘肉,所以才被盯上。我想瘦下来上门的客人也会变得更多。” “你真不上道呀,鬼怒哥。现在的样子风评更好!” 顺便提一下,这位女性的花名(译注:妓女的化名)叫miss.marigold(万寿菊)。七日想,这花可真够肥啊,但是现在的气氛不合适,于是就没说出来。他从抱在一起的两人身边穿过去,看向坐在桌子对面的警察。向miss.marigold听取案情经过的是一袭西装打扮的千岁。 “……你怎么在这里?” “那还用说,当然是工作。祸津神科的工作喔!” 千岁坐着挺起胸脯,装腔作势地说道。 “你刚才不是还在和拉缇梅利娅一起排队吃拉面吗?” “我是见路过的巡逻车数量非同寻常,跳出队列才过来的!鬼怒川先生什么情报都不肯给我,净把事情交由古川先生一个人来做!” “哦哦。” 七日把目光转向脚下的手提包。那是miss.marigold 站起身时落下的东西。包里的东西从开口处翻了出来。他蓦然从中留意到什么,把它从地上捡起来——一只小猪猪的摆设品。 “这个是……?” 做成人偶的小猪猪挺出肥嘟嘟的小肚腩,腋下抱着一个拉面的碗公。躯体和脑袋用弹簧连接在一起,用手指戳一戳,小猪的慈眉善目的笑靥就随之左右摇摆。 鬼怒川注意到千岁,厉声喝道: “喂,亥鼻!你怎么还没回去——哦?那是啥玩意儿,古川?” 鬼怒川从七日手里拿过摆设品,把它的脑袋戳得抖来抖去。“我对它眼熟啊。……好像是在第一起案件罹难者的书架上吧……?” “记得第二起案件罹难者的住房里也有这个……” “啊。那个不是‘黄金的豚骨君人偶’么。”千岁插嘴道。 鬼怒川乜斜着摆设品。“黄金?它身上哪块儿有金子了?” “赠送这个东西的店家名字叫‘黄金的豚骨亭’啦。您不知道吗?是这条中华街上的拉面馆。” “天晓得。” 不知道是不是开启了她的“情报贩子开关”,千速咳了一声清清嗓子: “那就由我来说明一下。‘黄金的豚骨亭’是一家由战前延续至今,历史悠久的拉面馆。话这么说啦,但它却是家小店铺,也因这个缘故,还发生了差点在今年夏天倒闭之类的情况……就在危急存亡之秋,店主打造出了新的拉面。而那就是奇迹般美味的‘豚骨酱油拉面’!” 人谈到喜欢的东西声音也跟着雀跃。千岁美滋滋地微笑着。 “要说有多么奇迹,还有谣传说这个拉面无论过了多久都不会腐败呢!人气之高,看看店门前的队列就能一目了然了吧。” “派发这个摆设品的就是那家店吗?” 千岁对催她说下去的鬼怒川返以微笑。 “那可不是免费的唷?‘黄金的豚骨亭’里有一道隐藏菜肴。份量有普通拉面三倍之多的‘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那可是挑战性菜肴!在限制时间内吃完,不仅可以免单,还能拿到那个黄金的豚骨君人偶。如果在他们家点拉面时带着这个,就能免费加叉烧!” 七日转向丰满的女性。 “也就是说,marigold小姐你也成功完成了那个挑战是吧。是什么时候?” “今天的中午。正好肚子饿了,就想,现在搞不好能行……然后就真的行了。” “太厉害了!我听说没几位女性能把那个吃完喔!” 千岁眼里直放光,而两个男人则摆出古怪的表情。 其他两名罹难者也有同样的人偶,也就是说,她们很有可能和miss.marigold也一样,成功吃完了挑战菜肴。 “……那道菜肴是谁都可以点的吗?” “因为餐券自动贩卖机里就有,所以我认为只要是知道的人,谁都可以点。可是挑战者并不多。毕竟份量很多,而且那家店里的气氛也不允许有人糟践食物,吃不完还有惩罚。肯定需要相当的觉悟才行。” “也就是说,被害者全都是有着‘相当的觉悟’的熟客是吧。那个拉面是今年夏天推出的没错吧?” 支离破碎的情报,自然而然地拼接起来。 第一位罹难者近来过度肥胖,穿不下女服务生制服。 第二位罹难者以今年暑假为契机,急遽增肥。 还有胖得和贴在剧场外面的照片上的自己判若两人的第三位受害者,miss.marigold。 这条街上的胖子很多。七日回想之前从宾馆窗外看到的 “黄金的豚骨亭”前的队列。队列里面有半数以上的人,是膘肥体胖的胖子—— “不是挑肥胖的女人下手,而是养肥了再吃吗。” 胖子大长龙。这现象的原因不是因为人胖才渴求油脂满满的拉面。正相反,是他们变成了油脂满满的拉面的俘虏,才变胖的。 然后有着猪外貌的祸津神就会锁定客人中的女性下手。 “是‘黄金的豚骨亭’。祸津神就在那里。” “你确定吗?古川。” 鬼怒川问道,七日回答“还得看。” “还没有什么事情是确定的。不过可能性很大。我要去查查。” “咦、咦……?”千岁不知所措,“不会吧,怎么会有祸津神……这绝对不可能!那家店明明那么好。” 回头看向千岁的两人突然停下了脚步。 两道视线仿佛舔舐般,在她全身兜兜转转。 “怎么了吗……?” “你……是不是胖了啊……?” 下巴画出圆滑的曲线,脸颊软乎乎地鼓了出来。原本修长的体型现在变得圆溜溜的,小小的胸被紧绷绷地压在西装里面。窄裙里探出的黑丝袜,被圆而紧致的大腿撑开,颜色变淡了。 鬼怒川瞠大眼睛: “我记得你刚来这条街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吧?你……怎么就……” “没吧。有这么严重?我是在想最近拉面稍微有些吃多了,觉得有点不妙来着……。” “何止一个不妙了得!你转一圈给我看看。” 千岁一摇一摆地转了三百六十度。看到她的样子,鬼怒川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你胖了不是……!好家伙,瞧这腚,变得多靓!” “性、性骚扰!” 然而七日却没有笑。 “……短短三天,这未免太异常了……” “异常!?这用词忒过分了啦!” 七日和鬼怒川抛下泪眼汪汪的千岁,走出派出所。 “鬼怒川大叔。我把刚才的话改一下。” “噢。改什么?” “我敢肯定。‘黄金的豚骨亭’里有祸津神。百分百有。” “等、等一下,我也去!” 千岁慌慌张张地想去追两人,这时,她跌宕起伏的肚皮“duang”一下,把纽扣弹飞了。 x x x 因为千岁中途离开了队列,拉缇梅利娅一个人走进了店内。买好餐券,坐到有空位的吧台座上,这一连串的流程已经驾轻就熟。自从她同七日来到中华街后,每逢饭点一定会造访这个“黄金的豚骨亭”。午饭和晚饭,一日两顿,一顿不落。 在七日搜查的时间里,她在中华街东转转西晃晃,吃着走着一边溜达到了豚骨亭。拉缇梅利娅相比千岁也不遑多让,长了一身膘。 “呃呵呵。好好次!” 拉缇梅利娅被油脂抹得锃光瓦亮的嘴唇扭成v字形,双手托住腮帮子。天天不厌其烦地频繁报到,直呼“好吃、好吃”的拉缇梅利娅已经成为了这家店的名产。排在队列里的时候,熟客们就会“哦,你又来了啊”地过来打招呼。还曾听到过“那个小美眉在耶,lucky——!”的自言自语。拉缇梅利娅直呼“好吃!”,看到她笑靥的所有人都心里暖洋洋地笑逐颜开。原先弥漫着紧张感的店内,顿时似有花儿朵朵开,其他客人胃口大开,筷子也动得更得劲儿了。 沉默寡言的店主也很乐见这样的情况,不知从何时开始,端给拉缇梅利娅的拉面里,总会多送一块叉烧。 哧溜溜,拉缇梅利娅吸着面,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旁边位置上,一名正在等拉面的青年正一手支颐,盯着拉缇梅利娅看。 “你吃得可真香呢。” “嗯?” 被人搭话,拉缇梅利娅停下了筷子。搭话者有着溜肩、身形颀长,好一个婉约的美男子。白色西装的袖子挽了起来,几绺头发向外翘起,眼睛在刘海下眯着,脸上笑容可掬。 “那还用得着说!吃着好吃的东西,要露出嫌恶的表情才难呢。” “确实,所言极是。” 一手支颐的青年向心生疑窦的拉缇梅利娅轻轻点头。 店主寻问他是否需要免费的配菜,“不必。”青年做答,掰开筷子。只衔起一根面条送进嘴里,而后用勺子舀起一勺汤。黄金色的汤盛在勺子里,油光潋滟。 拉缇梅利娅一边嘶溜嘶溜地吸着面、一边侧目窥视青年用餐。他瘦削得比七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副看似病怏怏的身体里,究竟有哪块儿能装得下这油汪汪、份量十足的拉面呢? “嗯,美味。”青年不改笑容地说着,把勺子放在垫于碗公下的平碟子上,“在危急存亡之秋,店主拼命打造出的豚骨酱油拉面吗。里面想必灌注了不少心意吧,不过还是不要吃太多为妙。”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 青年用只让拉缇梅利娅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喁喁私语似地继续说: “危机时而会蕴生鬼气,被逼到穷途末路的感情甚至会肇发祸津神。我听闻过这样的传闻——这个汤不会腐败。不知道你相信不相信呢?” “这都无所谓。我早早就吃掉了,还管它腐败不腐败的。” “真是蹊跷的传闻呢,再怎么说也不至于会真有不腐败的拉面吧,不过店主在今年夏天打造出的第一碗拉面,或许现在仍然没有腐败,被藏在了某个地方也未可知。” “哼?” “恐怕那个就是依代了。” 拉缇梅利娅怫然不悦,紧蹙眉头。虽然不知道这个美男子在讲什么,但自己挚爱的拉面正遭人诋毁这点准没错。 “古川很快就会察觉到了吧。他会怎么出牌呢……?” “你认识阿七?” “交情不深。呵呵。依他的作风,肯定会拿你当诱饵使吧。喰神小姐——” 青年放下筷子起身,对拉缇梅利娅投以敦厚的微笑。 “当你感到痛苦的时候,就试着用用‘换装升格’吧。” 留下这一句话,便背向拉缇梅利娅而去。看来青年不仅认识七日,还知悉拉缇梅利娅是喰神,就连她的能力也了如指掌。 拉缇梅利娅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就这么呆然若失地默默目送青年走出店里。盛着满满豆芽菜的豚骨酱油拉面几乎没被动过的,留在了青年离开后的桌子上。 x x x “噗哈——今天的拉面也好好吃!” 刚一出店,拉缇梅利娅便不胜感叹。“咕喵”黑尾鸥从挂在她肩上的挎包里探出脸来。 “小咲咲也能忍住馋虫了呢。委屈你也是迫于无奈啦。‘餐饮店’这类地方都禁止动物入内。不过,喏。我今天也给你留好了喔!” 拉缇梅利娅从口袋里掏出抱在餐巾纸里的叉烧碎片。 黑尾鸥啄着摊在柏油路上的叉烧。拉缇梅利娅则蹲在它旁边。 “小咲咲是不是胖了啊?你都吃了这么香的叉烧了,自己的肉肯定也变好吃了吧。呃呵呵。差不多到时候开动了吧……?” 拉缇梅利娅用指尖摩挲着黑尾鸥的额头,贼兮兮地笑着,突然“啊”地抬起了头。 “我还没喝乌龙茶呢!差点儿又忘了。” 她从之前装着黑尾鸥的挎包里取出乌龙茶。还在猫着腰的拉缇梅利娅在嘴里嘟哝着: “真奇了怪了……。感觉最近下蹲的时候好难受……” “拉缇梅利娅!” 背后传来七日的声音,拉缇梅利娅站起来。 在七日身后,鬼怒川和千岁也跟着跑了过来。 “你……老天爷啊……” 七日打量拉缇梅利娅的全身,悲痛地揪起了脸:“……抱歉。我光想着案件了,都没多把心放你身上……” 鬼怒川和千岁看到了拉缇梅利娅,表情也蒙上了阴霾。 “这,实在是太惨了……” “这么一说,还真的是呢……。我明明每天和她一起吃拉面,也都没察觉到。” “咦,咋了?搞什么啊,怪吓人的啦。我的脸上沾着什么东西了?” 听了三人的话,肥不溜丢的拉缇梅利娅害怕开了。千岁站了出来。 “……喰神小姐……。我们拉面好像吃太多了……。那个,由我来开口也有点那什么……,喰神小姐,就一点点喔?……不,不止一点点。是许多,你胖了许多。” “诶……?” 瞪圆眼睛的拉缇梅利娅,表情顿时明媚起来,仿佛就要脱口说出“搞啥嘛,就这事儿!”。 “胖?噗噗。千岁,堂堂祸津神,发胖是不存在的!” 拉缇梅利娅双手叉腰,挺拔的站姿好不威武。然而一挺胸,肚子上肥嘟嘟的肉就因此从下摆底下挤出来。短裙里伸出来的脚胖得圆圆鼓鼓,下巴颏儿已经从兜帽下的那张脸上销声匿迹。 “你瞧。我也有好好在喝乌龙茶呢!”拉缇梅利娅趾高气扬地伸手亮出乌龙茶 。 千岁用手掩住嘴,把视线从那副身姿上移开。 “呜呜……,对不起,喰神小姐……!乌龙茶好像不顶用……!” “……?千岁,你怎么哭了呀?” 七日把手搭在惊慌失措的拉缇梅利娅的肩上。 “嗯,对啊。你并不胖。毕竟你是喰神嘛。喰神怎么会吃胖呢。” 怪了。今天的七日咋这么温柔。 “好,那你就去挑战吧。目标是‘黄金的豚骨拉面’。别操心钱。我来请客。” “……咦?现在吗?” 于是乎。拉缇梅利娅再度来到店里。 已经过了晚餐的高峰时段,几人比以往更快就排进了店里。拉缇梅利娅坐在吧台座上,位子和千岁并排。放在她面前的,是以通常拉面的三倍份量著称的挑战菜肴“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 “……呐,阿七?我才刚刚吃过饭来着……” 拉缇梅利娅抬头看向站在身旁的七日声诉到。七日双手夹住那活像年糕般柔软的脸颊,为拉缇梅利娅加油鼓劲: “喰神不吃还了得。没问题的,你能行。” “平常可没见你这么说过啊。你今天是不是有啥不对劲?” 脸颊被揿瘪,嘟起嘴唇的拉缇梅利娅(译注:大概就是这样:(????e????))用狐疑的眼神回看七日。 “一起加油吧,喰神小姐。我也会加油吃的!”坐在旁边的千岁架起拳头。 “……我说,真的不会有事吗?让她俩吃这玩意。”鬼怒川在落座于吧台的二人背后跟七日咬耳朵,“长胖的原因就是那个拉面对吧……?再这么吃下去不会搞出肚子被撑爆之类的事吧……?” “两起事件的遗体不都是肚子从外侧被吃了才死亡的吗。倘若会撑爆的话,miss.marigold 早就没命了。祸津神没有吃到她,现在应该还饿着肚子才是。只要招引瞩目,一定很快就会被瞧上。” 七日打算拿拉缇梅利娅做诱饵。 “没事。那家伙都已经是个胖子了。管她再多胖上几公斤,肥猪就是肥猪,何不利用起来呢,一不做二不休嘛。” “……你好一副恶人相啊……。不过犯不着让亥鼻也去挑战吧……” 闻言,千岁昂起下巴,坐着看向鬼怒川。 “请不要担心!我也想要证明自己是可以派上用场的。我有预感,今天很可能吃得下。况且晚饭也没吃着嘛……!” 看着跟前的豆芽菜之山,千岁用手背抹去“哧溜”地滴下来的哈喇子。 “我看这货单纯是个上瘾者吧……” 碗公有通常的1.5倍大。面的份量则是有三倍。堆得高高的豆芽菜矗立如山。必须把这面在二十分钟之内吃完。这条规则即使对女性也不会放一点水。 “好,准备——”店主说着,把设定好在二十分钟后响起的计时器放在吧台上。按钮被揿了下去,打响了开始的信号。 “我开动了!” 掰开免洗筷的二人铁下心,向“黄金的豚骨酱油拉面”发起了挑战。千岁拨开豆芽菜夹起面条,拉缇梅利娅则先从叉烧开始消灭。 坐在吧台上的其他客人,甚至连排在店门外的队列中的人都来一窥拉缇梅利娅这位熟客的挑战,吃完饭的人一个接一个来到二人背后当起她们的应援者。 “加油!”“振作!”一片加油声中,千岁和拉缇梅利娅心无旁骛地动着筷子。吸面的势头之猛,让裹在粗面条上的汤化作飞沫四溅;张开大口把叉烧一口咬下,浸透在里面的浓厚汤汁滴答滴答地淌出来;豆芽菜塞得腮帮子鼓起,发出咔哧咔哧地清脆响声;“呼——呼——”地吹凉勺子舀起的汤喝下去;额头浮出豆大的汗珠,黏住两个人的前鬓。 “咕……好热啊……” 拉缇梅利娅脱下了卫衣。千岁也解开了罩衫最上面的纽扣。 “快啊、快啊!”“加油——!”“稳住——!” 受到越来越多的加油助威声鼓舞,二人不再顾忌女孩子家的身份。把礼数、仪表都忘记,贪婪地吃着拉面。两人的碗公里的内容物,正稳步减少。 然而时限刚一过半——正在吸食拉面的千岁突然“唔咕”地浑身惊跳了一下。店内顿时一片哗然。 “千岁!?”拉缇梅利娅筷不离手,侧目看向千岁关切道。千岁用手肘撑在吧台上,汗如雨下。 “呜……。对不起,喰神小姐……。如果成功了,我真的很想拿赢来的豚骨君人偶送你作礼物的……。也想让鬼怒川先生对我刮目相看……可是——” “不可以!千岁。不能把筷子停下!这不是只差一点点了吗。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要两个人一起拿到豚骨君人偶,有朝一日再一起过来吃!” 千岁眼中沁出泪水,有气无力地摇摇头。 “对不起。我已经……肚子——撑得不行……” “千岁——!” 千岁如同晕厥了一样,一头倒在吧台上。一阵冲击,让桌上的乌龙茶跳了一下。 为了称颂千岁的英勇奋战,周围的人送上震耳欲聋的掌声。 “阿七!千岁她死掉了!” 拉缇梅利娅回过头。然而七日对两个人的热血奋战连看都不看一眼。 “人家才没有死好吧。”他看向吧台的深处,虚应故事地回答道:“喏,现在就只剩八分钟左右了。加油喔——” “唔、我就知道。你无端温柔的表现是个陷阱对吧!你是要我怎样?我这都干了什么……” 七日其实也没指望拉缇梅利娅能把拉面吃完。他原本想着,只要像现在这样挑战那个挑战菜肴,对方就会盯上他们。发福的大胃年轻女性——现在的拉缇梅利娅具备了所有的条件。 然而就现状来看,店里面、还有吧台深处都没有显眼的动静。他也想过,要是没办法用拉缇梅利娅让对方上钩,万不得已,就用古川家独有的祈祷士“祸引”把它逼出来。不过不清楚这对专选胖女人来吃的祸津神有多大效果。况且也有引来其他的祸津神,或者是引起拉缇梅利娅暴走之虞。 能不用“祸引”解决问题那是再好不过了。 七日拨开人墙,来到吧台的一角,再靠近到店主的近旁。店主戴着脏兮兮的围裙,纤细身躯有着结实的肌肉。从厨师帽底下可以看到他的头发有些花白。煮面条时,水蒸气升腾,把他的双臂打得通红。 店主究竟知道不知道呢——自己店里的熟客被祸津神吃了。既然身材纤瘦,就可见他自己并没有吃拉面。 “这家店排队排得真够长的。我可听说这儿的味道在这条街上首屈一指,有吗?” 七日若无其事地向店主搭话。可店主很有行家的范儿,沉默是金。他一句话都不回,作势要离开。 七日还有话要问,既然店主不配合,只好单刀直入,刺探他的反应: “这都是受惠于那个‘不腐败的拉面’吗?究竟耍了什么伎俩啊?” 店主登时止步。没有回头,回答中透着着厌恶: “……那不过是一种比喻。世上不可能有不腐败的拉面。” “未必——如果是你赌上命做出来的一碗面里诞生出祸津神的话。” 成为祸津神的依代的东西,会摆脱自然之理。若是物品、机器,就不会故障;若是草木,就不会枯萎。而依代如果是拉面,就不会腐败。 听出七日的言下之意,店主下意识地回过头。 从他冰冷的表情中感受到强烈的排拒之意,七日得到了确信。 ——好啊,这家伙是知道的。 剩余时间还有五分钟,拉缇梅利娅的 第二话 罹神 清晨的浓雾中,立着一个集装箱。 听见引擎声,通宵在集装箱旁待命的祈祷士们纷纷转头看过去。两辆轻型送货车和一辆带篷卡车闪着车头灯,排成一列驶了过来。 “总算是来了。都等得不耐烦了。” 当祈祷士阅历三年的青海把军刀扛到肩膀上,在停下来的卡车前大大地打了个哈欠。站在他身边的同期同事菊池训诫他的懈怠: “喂,别大意。那可是‘六花的祸津神’。” “太大惊小怪了。你也不想想派出了多少祈祷士过来。”说着,青海摊开双臂比向齐刷刷排成一长排的祈祷士们,对他笑了笑。他们的任务是把送过来的“六花的祸津神”装进集装箱里,再用列车来运送。 从轻型送货车上下来的中年研究员扫了一眼聚在这里的祈祷士们,而后径自从队列中间穿过,向位于后方的人物跑去。 那个人物是从运送目的地派遣过来的。给他们的说法是,此人是全权部署拘束、监禁、管理研究对象祸津神的看守长。不过以他的矮个头和小身板,怎么看都只有十来岁的光景。穿戴的看守帽和长袍都大过身体的尺寸,说是人穿衣服不如说是衣服穿人。活脱脱一个装大人的小朋友。 “就那德行好像也是个祈祷士对吧?为什么没有军刀而是用大刀啊。” 青海对他背着两把大刀的模样嗤声讪笑。虽然嘴上没说,不过“矮不隆冬的还跩个二五八万的。”这话简直要写在脸上了。 看守长的待遇明显比其他祈祷士更优渥。他身边带了个肌肤褐色的眼镜秘书,而那个秘书还是个胸部从敞开的西装领口呼之欲出的高挑美人,怎么看都让人心里不爽。研究员说的话,全都是由这个秘书代劳做笔记——就连活页纸都是她自己准备来的。 而那个看守长则是睁着昏昏欲睡的眼睛,捧着马克杯啜着玉米羹,嫌冷似地蜷起身子。真要说的话,他才是那个在“六花的祸津神”面前最大意的人物。 不只是青海,其他的祈祷士们也对看守长投以怀疑的目光。 “……别一直盯着看。给大人物找茬,可没好果子吃。” 青海“好好好”地虚应着菊池的警告,重新转向卡车。“我们关东的祈祷士也真是被看扁了呢。” 在面前的年轻研究员,很明显是属最底层的。他正对祈祷士们说明“六花的祸津神”的状态: “——为了顺利运送,我们使用了相当强力的药物。她现在意识不清,不过有时还是听到她哼唧,或是发出呓语声,请千万注意,不要理睬。” “……哼唧声是要我们怎么个注意法呀?” 青海说着悄悄话,菊池用手肘怼了怼让他闭嘴。 “她的视野和牙齿都有拘束具遮住。双手则带着手套,手腕上有嵌入抑制祸津神能力的‘白锭’,不过她的身体素质非常强,切记不能疏忽大意——” “不过我总觉得有在哪里见过他……”这次是菊池在喃喃细语。“见过谁?”青海回应道。 “我说的是那个看守长。是在哪儿看到的来着……” “那种小豆丁肯定俯拾即是啦。” 总算到了把“六花的祸津神”转移到列车集装箱的时候了,青海当仁不让地站到前面。到这里为止都是在用普通的带篷卡车来运送。这都是为了骗过众目的障眼法。任谁都想不到,被指定为一级灾厄的祸津神竟会被装进货架这薄薄的一层铁皮里运送。 现在就是要把“六花的祸津神”从卡车的货架里搬到列车集装箱上去。这列车本来也不适合用来运送祸津神。这列由一节节客车厢连接的蒸汽机火车,是为了一个叫“银河铁道之旅”的旅游线路而准备的。 “好了,赶紧地把它搬出来吧——” 青海打开货架的门向里面张望,看到里面诡异的光景而紧锁眉头。 那个祸津神被拴在好几个叠起的木箱中央。全身被皮革制的拘束具包覆,交叉在胸前的双臂和她的双脚都被皮带牢牢固定住。 能看到光可鉴人的金发在肩头摇曳,但看不到眼罩下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搬上车之前被教训了一通,血从拘束衣里渗出来,在脚下积起一滩血洼。浑像被立在货架里的纱包。 “……人类下手的时候也真够心狠手辣的啊。” 货架里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如果不做到这地步压根就搬不了她。那可是一级灾厄。” 祸津神大概是察觉到了青海和菊池等人进来的动静,抬起头来,摆着身体叫唤开了。带着的面具让声音模糊不清,听不真切。 “噢唔、噢唔……!噢唔!”她剧烈地摆动身体,极力叫唤的样子透出汹汹鬼气,祈祷士们倒抽了口气。 “……哪是在哼唧,分明是在吼叫嘛。” “……别去在意。赶紧把她带走吧。” 菊池推着附有滑轮车的磔台,将祸津神连同把她拘束在上面的支柱一起从货架上搬下来。 “噢唔、噢唔噢唔!噢……!” 他们在蒙蒙晨雾中行进,从货架向集装箱转移,其间祸津神仍旧在晨雾中叫唤个不停。 诡异的气氛下,祈祷士们都默不作声地搬送着,只有青海露出了冷笑。“都说‘六花的祸津神’极残酷之能事。不过现在这么一看,不是还挺心疼的吗。对吧?” 青海啪叽啪叽地拍打祸津神的脸颊,在推磔台的菊池马上告诫他: “住手青海……!这么做危险!” “哪里危险了。这五花大绑的。” 青海抓起她被面具盖住的下颚,拉向自己这边。 “噢唔噢唔!噢唔……!” “嗯?你说啥?听不见耶——” 青海给了菊池一个笑脸,就像在说“这算屁大点儿事嘛。” 望着搬出“六花的祸津神”的一行人,中年研究员不解地歪了歪头。“嗯……?不对啊……” 在货架里面的,不应该只有那一只祸津神。本来一起乘上去的研究员,还有两名祈祷士都没有下车。 他跑去货架里确认情况,充斥其中的血腥味带给他不祥的预感。 他的目光落向堆在货架上的其中一个木箱。其他木箱都盖得严严实实,只有那个木箱的盖子有一点点盖偏了。 装在里面的是祈祷士的尸体。四肢歪七扭八的三具尸体死死地挤在里面。 嗞溜,面具从青海抓着的祸津神的下颚上挪开了。 “咦……?这东西没系上……?” “噢唔噢唔、噢唔噢……啊。我叫着玩儿的啦。被看出来啦?” 只露出嘴角的祸津神,没动眼罩而是舔了舔嘴唇。她的嘴角被红森森的血液浸淫。 这时,从卡车的货架上,传来研究员的呐喊: “叫人检查一下诃利安萨丝的拘束——!” 下一瞬。祸津神的身体登时向前一倒,一口咬上了青海的脖颈。 “……嘎!?” “拔、拔刀——!” 祸津神咬断青海飙溅鲜血的喉咙,解开拘束伸展开双臂。褪下全身上下的拘束具后,露出了在研究所里被换上的黄色工作服。 那个祸津神把工作服的拉链拉倒肚脐眼的位置,伸了个懒腰。 “哈啊……嗅到早晨的味道噜。” 以六花的右臂作依代诞生的祸津神——腕神“向日葵(诃利安萨丝)”。只看外表还以为她仅仅是一个金发的少女。她的双眼迷迷瞪瞪,说话大舌头,不知道是药物的影响还是原本就这样。而这样一个带着眼罩的少女却被所有的祈祷士们横刀相向。 “别怕!她手上 的白锭还在,用不了能力。” 诃利安萨丝的双腕上铐着像是手环一样的刑具。而且眼罩也没有取下来。然而她却轻而易举地躲开了高举军刀扑来的祈祷士放出的一击,消失在浓雾中。 “别让她跑了!” “快追!”“抓回来!” 菊池也拔出军刀架在身前,寻找诃利安萨丝。晨雾中,一个小巧的人影一闪而过。惨叫声此起彼伏。他反射性地把刀尖指向有惨叫声传出的地方。 “嘎!”“咿啊!”“不——!” 刀尖忽左忽右地摇摆,菊池挪步一点点后退。 “在哪……?到底在哪……!” 雾中传出天真无邪的笑声。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为、为什么!” 晨雾随诃利安萨丝灵敏的动作摇逸,血沫伴着惨叫飞散。就在祈祷士们被雾夺取视野的而乱了阵脚的时候,诃利安萨丝接连不断地吃着祈祷士。 “为什么!?明明带着眼罩,你是怎么知道位置的!” 菊池正吼着,诃利安萨丝赫然出现在他的背后。他顿时汗毛倒竖,一回过身,便被扑倒在地。 “哇啊啊!” 他用手抵住诃利安萨丝的脸,近在鼻尖跟前的两排牙齿“咯嚏咯嚏”作响。要被吃掉了,被她活生生吃掉—— 正当他就快万念俱灰的时候,飕飕——他听到有什么东西飞过来的声音。 诃利安萨丝从菊池的身体上跳开。紧接着,弧形地短刀从菊池眼前飞过。 “——为什么?你那样大呼小叫,不就是等于在告诉她自己的位置吗,你傻啊。” 把手举在前面,投掷出短刀的人是看守长。 “那是什么声音?”带着眼罩的诃利安萨丝环视四周。 “那是把你劈开的手里剑。我再投一个啰,你看成不?” 诃利安萨丝循着声音,转向看守长。 “逗你的”看守长小声呢喃道。只见他把举在前面的手臂一收,投掷出去的短剑就随之画着圆弧飞了回来,宛如用细线和看守长的手臂连在了一起一样。 短剑飕飕作响,猛烈地回旋着,刺进诃利安萨丝的后背。 “嗯嘎啊啊!?” “真是的。时下的祈祷士就连一只被拘束的祸津神都运不了了吗。” 看守长喟然长叹,站在身旁的褐色肌肤的秘书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架。“对手是‘六花的祸津神’。过来接她的决定果然是做对了。” 她的另一只手上则提着替看守长拿着的马克杯。 “哇啊啊,拿下来,帮我拿下来!” 诃利安萨丝把手绕到背后,挣扎着想把短刀拔下来。 “你挺精神的嘛,诃利安萨丝。” 诃利安萨丝找到声音传来的位置摆出架势。 “……那个声音……你是狮童?” 在命垂一线之际被看守长救下的菊池坐起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念着听到的名字。 “……狮童?……是狮童巳月?那个前六花队的……?” 可以自由运动的奇异短刀。还有背在背后的太刀。千真万确,菊池确信了。 “妖刀使”狮童巳月,他是曾在活跃于大战的第零三祈祷部队里担任战斗斥候。 驯服了六只一级灾厄 “六花的祸津神” 的古川六花——她是在大战末期谋反,使役祸津神大杀特杀的战争犯。而在另一方面,她也是役使祸津神拯救众多士兵的英雄。 而六花所率领的第零三祈祷部队——通称六花队里,据说每一个队员都是一流的祈祷士。在当时仅仅以六人之军,就逆转了战局。 为人津津乐道的战争故事,不管哪个都形同奇迹,有许多祈祷士都对六花队满怀憧憬。 诃利安萨丝朝着巳月声音的方向奔过去。 “狮童!?你是为了让我吃了你才特意过来的吗!?” “哎,我就知道你不会逃跑。” 巳月又把手伸向前,刺在诃利安萨丝背上的短刀也随着这个动作开始动弹。痛得诃利安萨丝在地上打滚,趴在砂砾上。 “咕……!” “阔别了五年了。咱好好聊聊呗。” “呼……呼……!可找着你了,狮童!” 靠着声音找出位置后,诃利安萨丝腾地跳起来。 可是就在她大大张开的嘴巴要咬上巳月的时候,秘书挥下了鞭子。细长的鞭子前端卷曲着,缠住从砂砾上跃起的诃利安萨丝。 脚被一拽,诃利安萨丝又摔了一个狗啃泥。 “嘎啊……!” “你鞭子的用法还是那么精湛啊,奎娜。每挥一下,奶子就颤悠悠的,我喜欢。” “那句话是在性骚扰吧。” 四肢朝地的诃利安萨丝正要爬起身,被巳月翘着二郎腿在她背上一屁股下。 “嘎……!让开啦!” “鬼才让呢。”说着,把刺在诃利安萨丝背上的短刀拔下来。 “嗯啊啊啊!” “很有意思吧。这是在虾夷地找到的妖刀,名字叫‘伊塔姆(译注:“ipetam”日本北海道阿伊努族传说中的妖刀)’。听说还可以自己飞起来去杀了那些村民和盗贼呢。是个挺心疼的家伙,就是太贪吃了。用起来真心困难——” 巳月握着“伊塔姆”的手已经变得苍白。 “这家伙用起来都要把我冻坏了。” 巳月把“伊塔姆”收进剑鞘,手也开始逐渐变暖。 “要是我能用‘魔王之手’,那种玩意儿……!” “就算你能用,也照样杀不了我。” 巳月揪起诃利安萨丝的头发,让她把下巴抬起来。虽然脸被皮革眼罩遮去了一半,但一看这光可鉴人的金发,就知道这的确是过去一同在战场上奔波的诃利安萨丝。 “……不过也真意外,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五年竟然可以成长这么多。我在‘六花的祸津神’里啊,第六喜欢的就是你了!” “那不就是最后一名吗……!” “嘻嘻嘻。”巳月笑着,从奎娜手里接过马克杯。“总之你就别再妄想逃跑了。既然我来了,就没有你的自由了。” 说罢,巳月就坐在诃利安萨丝背上啜了口玉米羹,“凉了!”他的脸揪了起来。 x x x 汽笛声响彻碧空,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译注:“カムパネルラ”与宫泽贤治的遗作《银河铁道之夜》中的核心人物同名。)启程了。 拉缇梅利娅冲着窗外可劲儿挥手,就差没把鼻尖蹭到玻璃上去。 “……你对谁挥手着呢?”翘着二郎腿坐在正对面的椅子上的七日向那张喜孜孜的侧脸问道。 “不认识。铁道上的工作人员?他挥手挥得可欢了。” 那是欢送旅客的站务员吧。尽管那是送给广大旅客们的笑脸,拉缇梅利娅也会欣欣然地挥手相报。 “这个椅子太厉害了。怕是家里的所有椅子都没它高级吧?软绵绵的!” “这里的装潢会这么讲究也是理所当然的。要知道,仅仅是为了看个星空,还特意在现今的电气时代造了这辆蒸汽机列车。” 拉缇梅利娅把屁股在座位上掂来掂去,笑得花枝乱颤。自打坐上这辆康帕瑞拉,拉缇梅利娅就一直心情大好。把写了“银河铁道之旅”的传单翻来覆去看来又看,怀里捧着带来的黑尾鸥,聚精会神地盯着流动的景色。 “好快呀……。比小咲咲飞得还要快吧?” “咕喵”黑尾鸥这声回应也不知道是肯定还是否定。一人一鸟,不厌其烦地一直眺望着窗外 。 七日把视线移过去瞅瞅,窗外满是尚有一丝绿意的初秋田地,哪也找不见什么稀罕玩意儿。不过对第一次做列车的拉缇梅利娅来说,这样的景色也一样令人目眩神驰吧。 “呐,阿七。要是我吃了这个列车,会变身成什么啊?” “‘火车梅利娅’。” “火车梅利娅!跑得快吗?” “八成会很快吧。感觉能吃得下一堆煤炭呢。”七日戴着眼镜,摊开报纸敷衍地回答着。 “火车梅利娅杀得了阿七吗?” “就算是我也不可能是火车的对手啦。不过你也一样吃不了这东西吧。” “哇啊。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吗,火车。” 过道上走来一位客舱乘务员,向二人笑言道:“请问您需要便当、零食,或是饮料吗?” “全部!”拉缇梅利娅答道。 “你傻啊,你有那么多钱吗?别想让我帮你掏腰包。” 拉缇梅利娅把自己的零钱包打开,蔫蔫地低下脑袋,“已经没多少钱了。在中华街吃过头了……” “你能不能更有计划性地过日子啊。” 看着两人的对话,客舱乘务员会心地笑了。在旁人眼里,七日和拉缇梅利娅兴许会被看成一对关系融洽的兄妹吧。 七日叹了口气,提案道,“那就开饭吧。这样的话我替你出钱也无妨。” 拉缇梅利娅一字一句地认真听着车厢便当的说明,犹豫了老半天,最后决定买那盒在裹着海苔的白米上洒着亮闪闪的芝麻做成的“满天星便当”。七日买的是一个粽子和三个布丁。餐后点心比正餐还多。 “欧耶欧耶!在列车上吃饭是不是很奢侈?竟然还能边看田边吃饭!” “看个田至于这么开心吗……” 在吃便当的时候,她就能消停消停了吧。 客舱乘务员离开后,七日从报纸的两边窥探车厢。不愧是刚刚完工的高级列车,往哪里看都是簇簇新的。座位的边缘、刻着“6号车”的金属牌子等等,车厢的处处都有这样金光闪闪的东西。抬头一看,顶上甚至还悬着枝形吊灯。 壁纸采用沉稳的木纹,宛如高级宾馆的房间。 乘客们也一目了然,悉数是富贵阶层。一位儒雅的绅士留着俊俏的胡须;妇人们也都身着礼服,偌大的耳钉等首饰光辉闪耀。还有手拎载着小狗的篮筐的少女和系着蝴蝶结的少年。就连三五成群的老太太们都极富涵养。 相比之下,眼前这个把脚丫子荡在椅子底下晃来晃去,戳着“满天星便当”的拉缇梅利娅又如何呢?由于中华街的肥神事件后进行了严酷的减肥,现在她的体型已经恢复原状,身上则是紫色卫衣配上和往常一样轻飘飘的兜帽。一身西装行头的七日还说得过去,而拉缇梅利娅的扮相或许在这个高级列车里显得格格不入。 “……果然你也应该好好打扮打扮。” “嗯?” 拉缇梅利娅察觉到七日的视线,抬起头。虽然她本人自称打扮得很时髦,而实际上却从没见她在意过仪表。 “算了,这样也好。估计你打扮之后反而会更加显眼。” 她就属于那种和珠光宝气的打扮方枘圆凿的人吧。七日放下报纸,一面揭开粽子的粽叶,一面忠告道: “不过你也不要太大意了。后面的车厢里应该载了不少祈祷士。其中说不定就有知道你的人在。” “哼,你见我什么时候大意过?大意过几回?” “多得我数不过来。” 七日之所以让亥鼻千岁准备了车票,想也知道,不是为了享受银河旅行。他的目的是斩杀这辆列车背地里搬运的“六花的祸津神”。 “诃利安萨丝有动静吗?” “嗯。她在火车的后面没动过。” 以六花的右臂作依代诞生的“腕神”在两年前中了陷阱,被祈祷士协会抓获。以六花的身体做依代的祸津神——“六花的祸津神”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一级灾厄,现在都分散在日本各处。 在同时,她们也是在大战期间军方所推行的“祸津兵器计划”里,硕果仅存的成功案例。 有很多人都持应该把诃利安萨丝处死的意见,但被活捉的她无疑是最好的实验样本。于是诃利安萨丝就被送入了位于关东的祸津神研究所。 只不过那个研究所,ghq——归属在联合国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的支配下。 ghq是出于占领政策,在大战的战败国日本设立的美国机关。“六花的祸津神”曾被当作战争兵器使用, 同日本战斗过的他们都深切地领教过其恐怖之处——左右战局的不祥之神的威胁。 也正因为如此,依靠占领政策将日本军队解体的同时,他们也夺走了日本军方手下的祸津神研究。 然而前日本军的研究员们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于是秘密地谋划了这个诃利安萨丝夺还作战。计划的内容是演一出诃利安萨丝逃跑的戏码,借机将其移送到其他的机构中。但是这个计划很快就败露了。 他们出发的研究所、移送目的地的研究所全被ghq拿下,日本政府的研究员陷入四面楚歌的窘境。带着装诃利安萨丝的车厢,就这么没了可去之处。 日本政府以“诃利安萨丝逃跑了,我们哪儿知道她的下落”这套说辞,矢口否认来自ghq的嫌疑,一径装蒜。而载着诃利安萨丝的一行人置身于ghq在关东圈内设下的包围网下,被找到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在这危急之时挺身请缨,主动接受他们的,是坐落于会津若松(译注:日本地名)的祸津神研究所。 为了瞒过ghq的眼线,诃利安萨丝被十万火急地装进集装箱里,连接到驶向东北的列车上进行运送。而被用来当幌子的那辆列车,正是七日他们现在乘的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 混入这个名为“银河铁道之旅”的旅行计划的诃利安萨丝与研究员一行人必须分秒必争地尽早脱离关东圈。 而情报贩子千岁的情报网里也有关东的铁道工作者。她从铁道工作者手里买下了日本政府干预旅行计划,正打算运送装在集装箱里的“六花的祸津神”的情报。尽管情报是事实还是空穴来风,这都不清楚,不过倘若情报事关“六花的祸津神”,古川七日肯定会不惜花大价钱来买,她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大胆的买了下来。 迄今为止,七日都没能对被抓进机构里的诃利安萨丝下手。而在移送途中的当下,就是手刃“六花的祸津神”的最佳机会。 康帕瑞拉上的乘客根本想不到自己所乘坐的火车里竟然载着一级灾厄。都以为是坐高级列车必然会有严密的行李安检和身份检查,不疑有他。 七日是靠从千岁手上买来的空头名分潜入进来的,也因此没有佩戴军刀。 反正车上有祈祷士,要军刀,就地取材就可以。从在车站看到的祈祷士人数,还有能感应到其他“六花的祸津神”的拉缇梅利娅的证言等,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一个事实:“腕神”诃利安萨丝就在这辆火车上。 七日静候着即将到来的会面,握着粽子再一次摊开报纸。 x x x 火车开始行驶后,七日在座位上眺望了一阵窗外流动的景色。现在列车已经穿过了漫山遍野是田地的山谷,爬上了山丘。 “我去看看后面的情况。你就在这边等着。” “不干,要去我也去。可是……” 拉缇梅利娅低着头,一反刚出发时候的闹腾,变得闷声不响。 “晕车?” “不是。感觉小咲咲有些不对劲。” 拉缇梅利娅说着,把抱在膝盖上的挎包打 开给他看。黑尾鸥闭着眼横躺在里面。鸟横躺下了的情况很少见。它疲软地倒着头,把鸟喙半开着来喘气。 “……你咋了,咲?” 七日朝包里面看,用手去摸黑尾鸥的翅膀下面和腿的根部。 “咕喵……喵……” 黑尾鸥用发蔫的叫声回应。它显然变虚弱了。 “体温很高啊。难道是感冒了吗?” “鸟也会感冒?” “……这我哪能知道啊。” 先不说是人体的疾病如何,七日对鸟的病肯定是一问三不知了。过去给黑尾鸥包扎的时候,他曾为了了解鸟的骨头位置而翻看过图鉴,但是上面没有记载鸟会不会感冒这类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们都下不了车。先让它在座位上歇着再说。不管什么病都是要睡了才能好。” “嗯……,晚安,小咲咲。你要早点好起来喔。” 拉缇梅利娅听话地把挎包放下,用手绢盖好黑尾鸥的身体。 “呐,这辆火车上有没有感冒药卖?” 七日在打开车厢之间的贯通门之余,回答拉缇梅利娅: “有给人用的药也不稀奇,但给鸟用的估计就没有了。与其我们这些门外汉来瞎捣鼓,不如先看看情况吧。看来到了目的地得先去找兽医了。” “嗯——……。难得的火车旅行成这样,小咲咲一定很失落。” 一开始还蔫头耷脑的拉缇梅利娅不知是不是听到了从正面走来的乘客的话,又抬头看向七日。 “阿七,刚刚他们说餐车里的牛油果汉堡很好吃呢。” “你不是已经吃过车厢便当了吗。而且连我的布丁也吃了,这都还不够吗?” “那当然。三点的点心时间我想吃汉堡包。” “你这完全是肥猪才说的台词吧……” 七日和拉缇梅利娅穿过客车,前往休闲室。据宣传册上所写,这辆豪华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由十四节车厢连接而成。其中的第十一节车厢就是这个第一展望厅。里面的墙壁有大部分是玻璃窗,两侧则排着面朝窗外的沙发,以供旅客欣赏外面的景色。白天日光倾泻进来,十分敞亮。 “这里是干什么的?好厉害啊。窗户好大!” 拉缇梅利娅窜出来来去去的乘客群,坐在其中一个沙发上。这里还摆了一张小桌子,以便在上面用餐。 列车爬上小丘,现在正好穿过了杂木林。白铁皮屋顶栉比鳞次的街景和广阔无垠的太平洋出现在了窗外。 “哇啊……!”拉缇梅利娅的惊叹冲口而出。 “那你就坐那里吧。我马上回来。” 七日对着从座位上兴冲冲地把脸往前凑的拉缇梅利娅的背影说道,迈步走向后方的车厢。拉缇梅利娅看到在邻座就餐的家庭,把七日叫住。“呐,汉堡包呢?” “好好好,我去买。” “我们在这里边看风景边吃好不好?能把小咲咲带过来吗?” “别把它吵醒了。让小家伙睡会儿。” “嗯……真没劲。不过说的也是。” 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回答,把视线移回去看景色。 七日把拉缇梅利娅留下,前往下一个车厢。刚进门,就在台座上看到了洋风餐馆的菜单表架。什么“白葡萄酒煮蛤蜊”啦、“烤乳羊(roast)”啦、全是些光看字面就透出高档气息的菜单,他在其中找到了“牛油果汉堡包”这一字眼。 找了张圆桌坐下,趁饭店给买好的汉堡包打包的当儿,七日又翻开了宣传单。 最前面是有烟囱和驾驶室的火车头,紧跟在后的第一节直到第十节车厢都是客车厢,第十一节是拉缇梅利娅正等在里面的第一展望厅。第十二节就是他所在的餐车,第十三节是酒吧。而最后的第十四节是第二展望厅望台休闲室。这第二个展望休闲室做成了露台,好像能走到户外观赏星空。这就是被称作“银河铁道之旅”的这个计划最大的卖点。然而这次的旅行中,第十四节车厢是禁止入内的。 对此唯一的解释,就只可能是为了移送诃利安萨丝而仓促同乘一车的祈祷士们占据了那里。但乘客们并没有因此而大发牢骚。原因在于,这次本来就是试运行。 搭乘蒸汽机火车康帕瑞拉旅行的“银河铁道之旅”——原本的重头戏,旨在从横亘国内第四大湖“天镜湖”的天镜桥上飞越而过的这一梦幻路线。 然而那座桥到现在还没有开通。工期一延再延,尽管现在距竣工的预定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桥依旧没能够着另一岸。 为此,此次康帕瑞拉的初次运行绕开了重头戏的天镜湖,改沿湖岸而行。车票也相应的减价,而且这次的旅客们都能拿到优惠券,可以在正式运营开始时,抢先打折购买车票。所以他们才没有不满,并且还期待着从湖岸看到的天镜湖美景,心甘情愿地踏上列车。 “……就是说,这跳旅行路线正好用来瞒天过海是吧。” 就急就章的移送作战计划而言,还算不错了。但想必,他们也没有余力去详细地检查乘客的身份吧。从放过了七日的入侵这一点上,就能看出计划并非万无一失,而是如履薄冰。 就七日在乘车前观察的情况,闪着群青色光辉的“银河铁道”康帕瑞拉的最后一节车厢、第二展望厅的后面,还跟着两节集装箱。这辆列车在这次的运行中接了十六节车厢。而诃利安萨丝就在那两节集装箱的其中一个里。祈祷士们在靠近集装箱的第二展望厅里布阵,以驱赶一般乘客。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既没军刀也没门路,跟前的车厢里就有扎堆的祈祷士在抵御入侵。在这情况下该怎么赶在列车到达会津若松的那一夜之前杀了诃利安萨丝—— 这时他在餐车中看见了一个西装打扮的女人,身上独特的气氛不同于乘客、乘务员和祈祷士,没由来地引人注意。她个子很高,肌肤褐色,戴着眼镜。 女人笔直穿过桌子间的空间,走向下一节的车厢——酒吧。 酒吧里流淌着钢琴曲。弹奏者坐在摆放于墙边的钢琴前摇头晃脑,陶然地演奏着爵士乐。 时间刚过中午。和煦的日光照进酒吧,酝酿出咖啡厅一样的气氛,在赏叶植物和灯饰的点缀下显得十分时尚,像极了稳重的隐居之所。 和旁边的餐车相比,这里带孩子的人就少很多。但也不见得就会变得安静,这才大白天,乘客们便已经觥筹交错,把酒谈笑。 在酒吧的散台能看到祈祷士们的身影。身上还穿着制服,再怎么说也不至于喝酒,不过现在大概是休息时间,他们拿着咖啡杯,一派放松地说说笑笑。 一对双胞胎在角落的座位上相对而坐,她们是炎华和冰华。那两个人认识七日。七日暗想:这里还载了俩麻烦的家伙。他提着装有汉堡包的纸袋,在吧台前驻足。他把手肘支在桌面上,用视线跟着褐色肌肤的女人。 那个女人会不会也是祈祷士呢。既然没有穿制服就说明她和关东的祈祷士属于不同部署——那么可以想见,她可能是移送目的地,会津若松那里派遣来的人物。 “请问您要点些什么?”吧台对侧的店员问道,“热可可”七日回应。 他目送那个女人走入禁止入内的深处车厢。这时,背后有人叫他。 “喔——你好的是那口?” 一回头,只见又是一个和其他祈祷士身着不同制服的男人站在后面。头戴看守帽,背上扛着太刀,外表俨如少年。他就是监督诃利安萨丝移送工作的看守长——狮童巳月。 “……狮童兄。你也来了吗?” “我来了喔。你刚才是想说‘太矮了压根儿没看见’吧?” “没,我不过是在惊讶你外表看上去完全没变而已……还是那么矮。” “关你锤子事啦。” 七日和巳月过去同隶属于六花队。在六花死后,七日就人间蒸发了,这场再会已经阔别了四年。 店员把马克杯放在七日的跟前,巳月坐到了高脚的椅子上,点了一杯“电气白兰”。 “话说你真的是不长个子啊。哪儿像是个比我还大两岁的人。” “跟你讲真的……,我现在已经开始有些看开了。管它个子高不高还是咋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又不会有多大变化。充其量就是视角高个几厘米。与其纠结在这屁大点儿事上,还不如海阔天空点儿来得更帅气。” 嘴上说着话,巳月从怀里掏出一个塑料包装袋,里面装着五彩缤纷的棉花糖。他拈起一个抛进嘴里。 “……你吃的那是啥啊?” “棉花糖。贼好吃了。而且听说有助于长个儿。” “哪里看开了呀。你这不还是满心想着要身高嘛。” 一杯闪着琥珀色光彩的电气白兰放在巳月面前。 “别管了,陪我喝一杯呗。这都多久没见面了啊。” 七日老大不情愿地把汉堡包纸袋搁在桌面上,把椅子拉开准备坐。巳月把棉花糖递出来。 “来一个?你不是喜欢吃甜的东西吗?” “不要。” “走——”巳月把手上的棉花糖丢向七日的马克杯。七日没来得及把杯子抽开,棉花糖噗通一声沉进热可可里又浮了出来。 “可恶……矮冬瓜……。” “你到酒吧里还喝热可可这种东西?还是那么臭娘娘腔。” “你怎么不说说你自己。身上那身不是制服吗,还管不管工作了?” “没事啦。我官儿大着呢。” “官大啊……。想想就惹人厌,竟然让这种臭小鬼当自己上司。” 巳月举起盛着满满的电气白兰的玻璃杯,大口大口往下闷。七日把马克杯送到嘴边,一边觑向他。祈祷士的巳月之所以会乘这趟列车,不用说,理由肯定在于诃利安萨丝吧。 “我听说了喔,古川。你好像把活了三百年的东西给斩了啊。就在甲良神社那里。” 巳月说的话,指的就是七日打倒的轹神。 “你是咋知道的……” “据说你费了七分半钟对吧。太慢了。换我五分钟之内搞定。” “是是是。话说是谁测的时间啊。哪儿来的情报?” “我看报告书知道的啦。‘由于堕落黑暗的祈祷士,古川七日的介入——’啥的。你也挺不容易啊……都堕落黑暗了咧。” “就连正式的记录里都这么说的吗……” 看着垂着头的七日侧脸,巳月龇牙笑了: “甲良神社不就是雪生待的地方吗?我跟那家伙也没再见过面了啊。她过的好吗?” “挺好的。连流鼻血的老毛病也还没改呢。” “哈哈。要不是这毛病她就真的算个美人了。你们平时见面吗?” “没。我是被她叫过去的。因为那里有祸津神。和她见面,中间也隔了好几年了。” “哼——,身份不明的可疑者名单上还有一个名字呢。我还以为是雪生来了……是吗,对了,你不是还带了个喰神吗?” “……对,她人就在前面的车厢里。” 七日一边回答一边思忖巳月的立场。巳月他已经知道七日是用了其他名义入侵这里的。那他也肯定已经察觉到自己的目的了吧。这个男人可以拉拢成协助者吗?抑或是会成为敌人呢?虽说过去所属于同一支部队,但现在不一定还是伙伴。 七日不动声色地观察巳月轻晃电气白兰的样子。 “说来也真不可思议呢。把‘六花的祸津神’恨到要赶尽杀绝的你,却随时带着‘六花的祸津神’。你是怎么想的啊?” “就是说啊。” “是为了追捕‘六花的祸津神’?” “也是,想想确实很便利。毕竟那家伙可以感知到其他‘六花的祸津神’。” “所以你才带着她是吗。不过你肯定没想到我也在这里吧?” “要是知道是你守在这儿,就算打死我,我也得把白雨带进来。” “抱歉了。”巳月用明快开朗的声音说道,“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把她活着带回去,这是我的工作。” “这列车上怎么载了这么个麻烦的家伙。” “这话我才想说咧。” 七日想杀了诃利安萨丝。 巳月想保护诃利安萨丝。 双方的目的明确,敌对关系已经板上钉钉。然而巳月还在继续闲谈。 “不过真亏你能知道。用列车移送的作战照理是火急之中临时定下的,何况还是堪比国家机密的情报。” “这归功于我这儿有个优秀的情报贩子。” “哼——那还真希望你能帮我引荐引荐呢。不过,这次你就死了心,乖乖享受旅途吧。你知道这辆列车被叫作‘银河铁道’的由来吗?” “是因为它原先是要在湖面上跑的对吧。宣传册上就是这么写的。” “最开始是这么打算的。天镜湖的名字取自‘映天的镜子’。这湖的透明度高得邪乎,水面都能把星空原模原样地映照出来。周围除了山,啥都没有,乌漆抹黑的。你试想一下。满天的星斗都分不清哪头是上哪头是下,火车升起氤氤氲氲的烟,行云流水地悄然滑过那片星空。是不是很浪漫?让队长看到这派光景的话,她一准儿会喜欢上的。” “……是啊。” “我也去过几次天镜湖喔。看了我就想:啊啊,星星真美!思及此,就变得多愁善感,不由自主地继续想了下去,像是‘队长一定会喜欢的’啦、‘真想让她看看’啦。那人真的厉害啊。走了整整四年,在我心里她还是队长。” 和电气白兰一起端上来的冰水的玻璃杯发出“咯啷”一声清脆的声响。 “但是队长她已经是过去的人了。我再顺带便说一句,保护诃利安萨丝的前六花队队员还不止我一个。龙之介也在车上。” “龙之介……?” “啊啊。那个笑眯眯魂淡现在已经当上关东支部局长了。官儿比我都大。我是会津若松派来当看守长的,关东派来的代表就是龙之介。我们受命于日本政府,才会来这儿看着诃利安萨丝。真要对着干也是我们二打一,你压根就没有胜算。” “前六花队的人,还要反过来包庇吃了六花的祸津神吗!” 七日的语气不啻诘难,巳月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现在和那时候已经不一样了。不管是龙之介还是我,都挺过了悲伤,脚踏实地地在向前进。不像你,在队长死后就中途退出了。我们都想出人头地,当大人物呢。要是把那家伙顺利运走,我们在仕途上就能高枕无忧了。官儿大了妖刀搜集起来也能方便不少。收藏品也能充实起来,何乐而不为。” “你为了妖刀连灵魂都能出卖了呢。” “是时代变了而已。再说说你——”说着,巳月把音调压下来,“你也别再干追杀‘六花的祸津神’那档子事了,回协会干吧。要我说,队长她在九泉之下也肯定是希望你能好好过日子。” “……” “算了,等你改主意了随时都跟我知会一声。我能帮到的都帮你。” 说罢,巳月喝干了冰水。听到背后传来的欢呼声,回过头,“那边闹得挺欢啊。” 那里有一对绅士和淑女夹着一张长脚圆桌而坐,玩扑克玩得正酣。聚在周围的人情绪像炸开了锅,一发不可收 拾地叫嚣着。 “小姑娘了不得啊,三连胜了。” “现在还没人能知晓她的芳名吧?” 看来他们以男人输了就请喝鸡尾酒,女人输了就说出名字的方式赌博。可是到现在都没有人能赢过这位淑女。她的桌子前已经摆了两支喝干的鸡尾酒杯。 “那女人还算看得过去吧。气质高雅但笑容还和蔼可亲,特别是有不少空子可钻这一点好。何况胸也够大。” “你眼里只有人家的胸吧。” 巳月咯咯地笑着,七日用手托着脸颊。 “才没有呢。那人有点像鼻血篓子(译注:原文为“鼻血ブー”,翻译参考自 “屁篓子”2333)雪生呢。……不过没有喷鼻血,是个美人。” 一身舞会装扮,长发盘在头顶的淑女喝着卡路儿牛奶调酒,周围的视线蜂拥而来。她拒绝了再玩一局的邀请,站起身,雪纺布质地的连衣裙在她的膝盖上段翩翩飘摇。 淑女察觉到两人的视线,报以微笑。 “看,她笑了,看来有戏。” “你那好女色还是死性不改啊——”话音未落,七日就感觉到了身体的异样。支颐的手一阵麻痹,险些从椅子上跌下来。 “——哦,终于起效了吗。” 七日把手臂搁在吧台上,头埋在里面。 “你……动了什么手脚……” “不过是强了一点的麻药。不做到这份上你肯定不会听话地享受旅途的吧。” “可恶……。是棉花糖吗……?” “你大意了吧。毒和药对我不管用,但对你就药效顶呱呱了吧?” 巳月面带笑容地睥睨着从手臂间隙间瞪过来的七日。 “你变了啊。放过去,你可不会吃别人给的东西。” “你不也是……。你过去也不会耍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手段……” 七日从手臂间隙中狞视过去,巳月的笑容消失了。 “……对不住了。我之后会叫人过来的。在过天镜湖的时候,我就把你搬到展望厅睡觉好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好好享受的。横躺着更能看清无垠的天空。” “被下了麻药还享受个鬼星星……” “哈哈。那就改天,就你我单独结伴过来好了。够浪漫的吧?” “……去死。” 巳月轻轻拍了拍七日的肩膀,离开了吧台。 “好了,下一个就该到喰神了吗……。该怎么找她好呢?” “您还好吧?”听到这声音,巳月回过头。正在摩挲七日后背的人,正是刚才那位美女。 “啐。让人眼红的臭家伙。” 回头看过身后的状况,巳月小声的啐了一声,离开了吧台。 x x x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车厢里节奏规律的振动令人十分惬意。 正在第一展望厅里等着七日的拉缇梅利娅深深坐进沙发里。沐浴在从巨大窗户倾泻进来的阳光下,吹着鼻涕泡,睡得正香甜。 突然一个激灵,拉缇梅利娅“啊”地醒了过来。把哈喇子蹭掉,打了个哈欠。 “……嗯?” “你好呀,早安。” 回头看向柔和的声音的出处,只见一个高个的美男子像是从周围的视线中保护拉缇梅利娅似地坐在沙发背上。身上穿着祈祷士的制服,披着和风图案的羽织。 “……早,啊……?” 拉缇梅利娅睡眼惺忪地揉揉眼睛,纳闷地歪着脑袋。寻思一阵子,这才想起他是眼熟的人。 “……啊啊,在中华街上的——” “又见面了呢,喰神小姐。” “你怎么那身打扮?cosy?” “我是祈祷士,叫纸烛龙之介。你愿意记住我的名字吗?” “……嚯。我这才刚睡醒,感觉别人的名字记不记都无所谓呢。” “……那就过会儿再说吧。” 拉缇梅利娅打了个哆嗦。四下环顾,才想起自己正在火车上。 “……阿七呢?没来吗?那家伙……明明说好的要买汉堡包回来。太磨叽了!” 龙之介向兀自愤慨的拉缇梅利娅问道: “你饿了吗?那我请你吃一顿好了。” “欸,可以吗?” 龙之介对拉缇梅利娅欢欣的声音回以温柔的微笑。 “哇塞——!看啊,都大过我的脸了!” 看到面前高高耸立的草莓芭菲,拉缇梅利娅手握勺子,心里雀跃无比。冰淇淋配果子露、外加奶油、布丁、和顶上的草莓,如此一个层层叠加的奢华芭菲在第十二节车厢,餐车里可以吃到。 龙之介与拉缇梅利娅在窗边的一张桌子上相对而坐。日光洒在雪白的桌布上,窗外可以一睹波光粼粼的太平洋。 “好甜~”嘴里含进一口奶油,拉缇梅利娅扬声赞叹。 “你和之前见面的时候比,要苗条了许多呢。” 拉缇梅利娅乐淘淘地吃着,龙之介乐淘淘地看着,端起咖啡杯。 “我这样才是常态。之前看到的那是你走运。已经再也看不到了!” “那我真是幸运。你的常态的样子也很可爱呢。胖起来的时候也很可爱就是了。” “看来你很懂嘛,和阿七比简直有天差地别。那家伙还把发胖的我叫作海狮咧!你敢相信吗?” “呵呵。海狮是很可人的生物呢。” “……那他是在夸我啰?” 拉缇梅利娅闷头抄着勺子把奶油往嘴里舀。龙之介一手支颐注视着她的脸庞。一会儿生气一会儿高兴,她那张忙不迭地变来变去的表情,教人百看不厌。 “你爱吃芭菲吗?我看你在要选芭菲还是要选牛油果汉堡包的时候挺犹豫的来着。” “嗯……芭菲甜甜的很好吃,但果然还是比不过汉堡包吧。” “那你两个都吃便是。我去帮你买来吧?” “不了。我和七日有约在先,要一起吃汉堡包的。芭菲吃就足够了。” “是吗。” “不如说你这点儿够吗?只点了一杯咖啡。” “嗯,我不怎么喜欢甜食。” 听了龙之介的回答,拉缇梅利娅笑了“和七日恰恰相反呢。” “啊……。让你请我吃东西好吗。雪生有教过我,男人请女人吃东西的时候,一准儿是在图谋不轨。你呢?图谋不轨了?” “这思想真是极端啊……那死大坂。” 龙之介露出苦笑。“我只是想要和你再多说说话而已。你很有魅力。其实我还有些紧张呢。” “嚯——。我长得和‘六花’很像对吧?雪生就吓了一大跳呢。” “……确实很像。像过任何一个‘六花的祸津神’。这难道意味着你更加继承了六花的思念,才长得那么像吗……?” “复杂的事情我不懂。”拉缇梅利娅对这话题兴趣缺缺,继续把芭菲一层层挖下去。用勺子把饼干片抄起来,眯着眼品味它的松脆口感。 “你和其他的姐妹不同,不憎恨人类吗?” “我没怎么喜欢人类。也没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好讨厌的。我就是我。栉结神莉可丽丝说过,是‘六花的祸津神’就必须憎恨人类。但是六花我见都没见过唷?我哪儿能晓得没见过的人的心情。就算跟我讲我出生前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是啊。” 龙之介不可置否地回答道。然而她不受他人意见左右的强大意识,说话的口气,简直和六花如出一辙。拉缇梅利娅不仅仅在外表上,就连内在也和她一模 一样。 怪不得连那个对祸津神恨之入骨的七日,都会把她留在身边。 “你和阿七是什么关系?连那家伙都能有朋友啊。” 拉缇梅利娅边吃着芭菲便问到。 “在过去我们是隶属同一个部队里的同袍。还算不上是朋友。何况我还被他讨厌了呢。” “嚯——。不过这没什么好伤心的喔。那家伙可是见啥就讨厌啥。” “那他性格可真乖僻呢。” “可不,性格乖僻得很。” 拉缇梅利娅脸颊上挂着奶油笑着。龙之介把餐巾纸递给她,“谁让他这个人警戒心强呢。他一定不喜欢像我这样很难把感情付诸言表的人吧。” “谢谢”拉缇梅利娅接过餐巾纸,用它擦着嘴,凝眸盯着龙之介的脸看。 “嗯——……。你确实很难懂。” 龙之介还以隐晦的微笑,拉缇梅利娅向他问道: “呐,你为什么不笑呢?” 拉缇梅利娅对笑容常挂脸上的龙之介如此说道。这个问题已经是第二次被问到了。第一次是在临上战场之前。那时问话的人,是六花。 龙之介心下一惊,但仍旧不改柔和笑容,低语道: “……哎,你真的像到不行。” x x x ——“咳咳”少女轻声咳嗽了一声。 有许多乘客正坐在第二节客车车厢里。在等待重头戏,天镜湖的星空观赏活动期间,他们干着各自喜欢的事情。有的从车窗眺望远方的景色,有的谈天说地,有的在玩扑克。 “——咳咳、咳咳!” 开怀的笑声中,混入了某人的咳嗽声。咳嗽的人不止是那个少女,坐在第二节车厢里的其他孩子,还有老太太也在制造咳嗽声。 有一只小狗狗待在少女怀中的篮子里。被起名为佩斯的这条狗和黑尾鸥一样,从前不久开始就疲软无力地横倒着。 “是不是佩斯的病传染给咱家小宝贝了呀?”母亲打趣地说着这类话,伸手摸少女的脖颈。却被少女出乎意料的高体温吓到,焦急地喊道:“不好了!” 喀喀、咳咳!啊嚏!嘶嘶……。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车里已满是咳嗽、打喷嚏、吸鼻子的人。 也就在这时,从前面的车厢传来“快逃!”的呼喊。车厢之间的贯通门开启,乘客鱼贯而入。所有人都用手掩着口鼻。 “那个。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母亲抱住少女,抬头看向过道上奔跑的乘客们。 “你也赶快,朝后面的车厢逃!前面有化学兵器!” 避难者的话一时间教人难以置信,不过看他气势汹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他们一窝蜂地朝后方跑开之后,母亲惶惶然的侧过头,觑向前面的车厢。她的表情当下就僵住了,一把抱起少女和装小狗的篮子,准备逃跑。 就在正在关闭的贯通门对侧,站着一个戴防毒面具的金发女子。 “前方的车厢内发生异常情况。敬请各位旅客听从乘务员的指示,暂时回避到后方的车厢。本列车不久后将紧急停车进行检查——” 紧急广播声响彻每一辆车厢。 “……异常情况,光是这么说也没法知道发生了什么呢。” 龙之介把咖啡饮尽,起身离席。 接着对疑惑不解的拉缇梅利娅说:“谢谢。” “能和你说上话我很高兴。看样子,我现在不得不去工作了。” “发生什么了?有祸津神?” “还不一定。所以就要现在去调查。为了以防万一,你就先回车厢里去吧。可能有危险。” 龙之介笑着对拉缇梅利娅道别,走向前面的车厢。 “有危险……?”拉缇梅利娅自言自语地思忖了片刻,霍然起身,“那就糟了”。 她正要追过龙之介往前跑的时候,手腕被人抓住。 “……喔。你这是要去哪儿?我不是说了,前面危险——” “松开!就是危险所以才要去。小咲咲还睡在那里呢!”拉缇梅利娅朝龙之介瞪过去。 “小咲咲……?”龙之介纳闷地微微歪过头,“是你的好朋友?那你把她的特征说给我,我来——” “有完没完,让你松开你就松开!” 被她怒斥后,龙之介下意识地放开了手。 拉缇梅利娅穿过门,朝前面的车厢奔去。 “……真是败给她了。” 他违抗不了拉缇梅利娅说的话。纵使脑袋里清楚,但身体说不定还在误认为她是六花。 龙之介推开门,追向那抹紫色卫衣的身影。 戴着防毒面罩的女人来到了第六节车厢。她身着深绿色的工作服,手臂和后背的位置上画有“四号”的编号。她晃荡着披肩的金发,笃悠悠地朝后方走去。 在她的臂腕中,抱着一个黑黝黝的,像是布娃娃一样的东西。长成二头身的葫芦形状,从头顶长出两根尖端像箭尖一样尖锐的角。四肢疲软地耷拉着,任人抱在怀里。而它的真身便是祸津神。 祸津神一手拿着把三叉戟,但比那更可怕的,是从它一口锯齿状尖牙的嘴中飘出的病菌。 “啊嚔……!啊嚔……!” 祸津神不断地打着喷嚏。明明长得跟病菌一样,自己却得了感冒了。 两名祈祷士挺身挡在抱着祸津神前进的女人前。 “站住,” “不许动!” 警告后,那个女人还是置若罔闻地往前走。 “你有什么目的!——这个问题——” “——问都不必问吧。毕竟她是往后面走的嘛。” 炎华和冰华左右对称地并排站在狭窄的过道上左右对称地排成一排,凝视着走来的女人。 “我们已经警告过你了。而你没有服从之意——” “——就此认定你为祸津神信仰者,进行——” ““铲除工作!”” 双胞胎异口同声,同时拔出军刀。虽然还不清楚那个抱着祸津神的女人是不是祸津神,不过既然她无视警告,那就当斩之。 “看招!”说着,冰华沿过道冲了出去。而炎华则踩着座椅的扶手跳上靠背,在靠背间跳跃着向前奔。 直到这时,戴防毒面罩的女人才头一次移动视线,追逐二人的身影。 “障 碍x祈 祷 士——迎 击。” 在她不知道碎碎念了什么后,下一刻便俯身闪过了冰华的军刀突刺。 然后扭身躲开炎华从她头顶挥下的刀刃,赏给正面的冰华一记肘击,动作不带一丝迟滞。 “咕……好快。” 随即,她又向站在座椅靠背上的炎华挥舞手臂,扫倒她的脚。 炎华闪开她的手臂。就在她于对侧通道着地的那一刻,女人的靴底深深踹进了她的腹部。 “唔咕……!” 炎华倒下,背后的冰华继而近身。炎华也很快站起身,挥舞白雨。但是两人的攻击都落空了。被躲开,闪开,还遭到还击。 女人的动作很机械化。每次出招,既没有出招后的迟滞也没有出招前的蓄势。然而一举一动都快速异常,冷静躲开白雨的样子,像极了机器人。 说话没有抑扬顿挫,面沉似水,而且对攻击对象弹无虚发,两人渐渐被逼入了绝境—— 拉缇梅利娅从朝这里逃来的乘客间穿过,来到她最初坐的第六节车厢。对在车厢深处战斗中的双胞胎和袭击者视而不见,径直跑向自己的座位。 “小咲咲!还好吧!?” 待在挎包里,盖着毛巾的黑尾鸥此时呼吸变得急促 。“咕喵……”被拉缇梅利娅抱起来后,它羸弱地叫了一声。 “你……是不是还恶化了呀?有好好睡吗?”拉缇梅利娅把它发烫的身体搂紧怀里,抚摸它的额头,“……睡不着也是当然呢……。要是有人在跟前吵哄哄的话……” 拉缇梅利娅喃喃自语着,狞视向前方战斗中的三人。 “冰华,在车里我用不了火!” “我知道……!” 她们一前一后,在向夹在中间的女人祭出白雨同时,想办法读懂对方的意图,运筹帷幄。 “ent(附魔)——冰” 刀身上随之降下一层寒霜,冰之结晶映着枝形吊灯的光,斑斓闪烁。冰华将被附了冰属性的白雨高举过头。 另一边的炎华则把白雨改反手握,从背后缠抱住女人。 “别管我!” “这我也知道——” 冰华向着被炎华抓住的防毒面罩女,将白雨一刀劈下。 砭人肌骨的冷冽寒气袭卷车厢的前方。犹如一桶白色的油漆沿着白雨的轨迹泼了下去般,自天花板到座椅,还有车厢的四壁转瞬间铺起一层寒冰。 白雨的轨迹划过防毒面具女的身体。然而在寒气打到她的那一刹那,女人陡然向后方跳去。她顶着夹在门和她之间的炎华狠狠往门上撞。趁着炎华惊叫“啊”、心生胆怯的当口把身体转了半圈。缠抱在她背后的炎华被她拿来当挡箭牌,去挡寒气的斩击。 炎华替女人挨了攻击,后背冻结,皮开肉绽。 “啊嘎……” “炎华……!” 女人向被砍了一刀后仍抓住她不放的炎华伸去了手,硬生生把她扯下来扔向车厢后方。 “唔……咕……” “抱歉炎华,你还好吧——?” 冰华赶过来,扶起炎华,揪心地扭曲了面孔。 “没事。该道歉的人是我。对不起,那家伙……不单单速度快,力气也大得离谱——” 炎华把拳头举起来。拳头里紧紧攥着的,是女人怀里的祸津神的,触手似的角。那角就像蜥蜴被切下来的尾巴,扭来扭去地扑腾着。 “我都不惜舍身,结果给她造成的伤害才这么一点点……” “这点就够了,把它给我。” 说话的人是站在她旁边的拉缇梅利娅。 “喰神……!你也上这车了!” 她们已经检查了乘客名单,不消说,上面没有拉缇梅利娅的名字。有喰神的地方,就一定有古川七日。前六花队的七日坐在这辆运送“六花的祸津神”的列车上——光是这一点就无疑会埋下隐患。 “莫非,那个女人就是你们的同伙……!?” “想也知道不可能吧!”说罢,拉缇梅利娅就从炎华的手中夺过角。“我这就把她打倒来证明给你看!” 拉缇梅利娅走上过道,目不转睛地狞视着防毒面具女。 “三两下就把你摆平,好让小咲咲赶紧睡觉。” 拉缇梅利娅张大嘴,拈着角吊到嘴的正上方。 “啊姆。” 她的吃相就像是生食章鱼。拉缇梅利娅缩着嘴,嘶溜溜地一口吸进在唇尖扭来扭去的角。在嘴里嚼吧嚼吧吞下去后,闭着双眼的拉缇梅利娅绽放光芒。 “什么……?” “换装升格……?” 拉缇梅利娅的卫衣在炎华和冰华的面前赫然四分五裂地迸散。布匹化作细碎的黑色雾霭,团团黑雾散布到四周。嘭、嘭、嘭——。拉缇梅利娅的衣服一件又一件地迸散开,衬衫、短裙、长筒袜烟消云散。 拉缇梅利娅喷薄出光芒的裸体被连体紧身衣包裹住。紧身衣在枝形吊灯的光亮下焕发着光泽,紧密贴身。这件紧身衣将拉缇梅利娅的全身,从脚趾到长发,都包裹其中。 在这套紧身衣的上面,会增加什么样的衣装呢?炎华和冰华都好奇地瞠大了双眼。然而—— “锵锵——!” 黑色雾霭一散去,便见拉缇梅利娅手握三叉戟,摆开了造型。 “咦……结束了……?” 炎华和冰华此刻除了疑惑还是疑惑。 “换装升格”告终。以身体线条一览无余、锃光瓦亮的连体紧身衣作结。还有一块红布匹就仿佛是要尽到最起码的一丝怜悯心一般,短裙似地缠在腰间,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这可是‘换装升格’喔!怎么样?是不是很可爱——” 拉缇梅利娅发现了从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一下子僵住了。衣料致密地包住全身,连耳朵也没放过,露在外面的就只有一张脸。衣服的头上还长出来两根触须似的角。 甩甩头,角上三角形的尖端还边抖边晃荡,让人看着就心烦。 “……这是啥。细菌?” 看着就是个战五渣。 拉缇梅利娅狠狠地瞪向抱着祸津神的女人,“那家伙是什么嘛!是细菌吗?细菌的祸津神?怎么就让我摊上了个这么弱的!” 不过吃进去的东西也没办法。她站到二人的身前,架起三叉戟。 而没多久,拉缇梅利娅就手脚脱力,把三叉戟当拐棍撑着身子,累得直不起腰。 “咕……。头好晕……哈、哈——哈嚏!” 她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顿感一阵恶寒,身子打了个哆嗦。 “喰神,怎么了——咳咳” “你这根本就啥都没做不是——咳咳。” 炎华和冰华也咳嗽开了。体温升高,感觉好冷,身体处处关节作痛。 “这是……感冒?” 正感到不解的两人,从背后听到有人对她们说道: “这是流感。” 她们回头望去,站在那里的人是龙之介。 拉缇梅利娅把后背靠在座椅的侧面,“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脸颊烧得通红。 龙之介在拉缇梅利娅身旁蹲下,取出口罩。 “不小心把‘罹神’吃下去了吗……。那个祸津神自己就罹患了感冒。对你而言,吃它或许就等于是服毒。” “哈啊……哈啊……。我会死吗……?” 拉缇梅利娅有气无力地问道。 龙之介回以微笑。“只要解除了换装升格就行了。封印祸津神能力的方法要多少有多少。” 龙之介翻开拉缇梅利娅脸侧面的紧身衣,把口罩的绳子勾在耳朵上。接着他把拉缇梅利娅抱起来,看向炎华和冰华。 “能把这里交讬给你们吗。虽然想必会相当吃力。” “请包在我们身上——咳咳。” 炎华低着头猛咳了一阵后,再次抬起头。 “局长,可以使用火吗?” “我会用冰来灭火的!” “嗯。责任就有我来担。如果你们还能留有余力就放心把窗户也砸了吧。如果放掉污浊的空气,对你们也能有利一些。” ““是!”” 她们鞭策着乏力的身体,再次将军刀指向防毒面具女。 龙之介背向二人,打来车门走出车厢。 拉缇梅利娅在他的臂腕中苦闷地紧闭双眼。 x x x 就在巳月赶往前方的车辆的途中,收到了秘书奎娜的联络。他边走边取出对讲机应答。 ‘——看守长。发生了紧急情况。’ “我知道。是列车前方发生异常情况对吧?我正往那儿赶呢。” ‘不,现在还不确定这和那边的事件是否有关联,最不济,可能就顾不上升官,连现在的官职都会被撤掉。’ “哈!?莫非是诃利安萨丝溜了不成?” 巳月不 由得驻足不动,数名祈祷士从他背后赶超,奔向前面的车厢。而乘客们则方向相反,前往后方的车厢避难。其中有不少人都在打喷嚏,咳嗽。 ‘没有,诃利安萨丝的牢笼没有异常迹象。拘束没有解除,我已经确认好了。’ “那是什么事啊。还能有什么问题能牵扯到我的饭碗上来——”巳月的话戛然而止。他找出头绪来了。 “……是克隆那边出岔子了?” ‘对。二十个中,四号消失了。去向不明。’ “喂喂……。这哪儿还顾得上升官啊,我要丢饭碗了欸!” ‘我刚才不就是这么跟您说的吗。’ “在搬进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不差的对吧?是有谁把她带出去了?” 面色铁青的巳月旋踵转身,沿路返回。 ‘集装箱的天花板遭人破坏了。我们怀疑是四号自力逃跑的。’ “自己……?那东西不是不会擅自活动的吗?” ‘没错。控制克隆体的装置也不见了。’ “哇啊啊,我他妈真想死!” 巳月顿时愕然,又把脚停下来。 “惨了……。要是那玩意被众所周知了,我真的要在物理层面上脑袋搬家了……(译注:前文提到的“丢饭碗”“撤官职”的原文为“首が飞ぶ”,在日文中字面意思为脑袋搬家,此处为双关)。那可是高过诃利安萨丝的国家机密啊……” 政府从关东研究所里秘密运送出的东西里,不仅仅只有诃利安萨丝。 hc(helianthus·e)——这才是日本政府的研究员在背地里研究,隐秘地从ghq中带出来的,“祸津兵器计划”之成果。不惜拿一般的火车做幌子也要瞒天过海的人造兵器——诃利安萨丝的量产仿制品。 x x x 写着“四号”的工作服正熊熊燃烧着。防毒面罩女放开了罹神,后退数步坐倒在地上。 挥下白雨的炎华闪身后退,冰华代之上前,祭出闪着熠熠光彩的刀身。寒气将熊熊燃烧的女人冰冻,短短一瞬就让她的上半身冻成了冰棍。 “咳咳。如果她真是祸津神,我就一刀下去了……” “谁让我们还没确证……,咳咳。就先等待局长的指示吧。” 炎华和冰华都患上了感冒,就连站着都费劲。加之她们又战斗了一番,给病情雪上加霜。 化作战场的六号车厢一片狼藉,战斗有多惨烈,从这惨状中便可见一斑。坐席处的座椅被烤得焦黑,天花板、枝形吊灯都被冻住,墙壁也未能逃过一劫。 女人的工作服的上半身也被烤焦,内衣敞在外面。她以倒坐的姿势被冻住,由于下半身也被固定住,动弹不得。“咳哼、咳哼”她大幅耸动肩膀,进行深呼吸。 “好了,接下来该退治那个罹神了……不过在此之前……你懂吧,冰华。” “嗯,炎华。我也想看看。一探这个人的真面目。” 两个人扶着座椅,靠近女人。冰华放轻动作把手伸向防毒面罩。 就在这时,那女人说话了: “……劣 势x反 击……解 放……” “……什么?” 顷刻间,女人露在外面的胳膊上,浮现出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黢黑、半透明的巨大手臂包覆在那只手上—— “什……!?” 那只宽厚的手掌一把攫住冰华的身体,将之高举过头。 “冰华!”炎华喊着,架起白雨。 而握住冰华的拳头把她一拳抡飞了。 炎华在强烈的冲击下沿着过道弹跳,最后一头撞在墙壁上,倒了下来。 女人打破冰的束缚,站了起来。她的手里还捏着正在挣扎的冰华——。 “冰华……!住手!把冰华放开!” 而防毒面罩女根本就没可能去听炎华的恳求。 “不……放开——”冰华被紧紧握住,惨叫声也渐趋孱弱。 觉悟到自己已经在劫难逃的冰华停止了挣扎,视线滑向炎华。 “我大意了……对不起,炎华——” “不要啊,冰华!” 伸长手臂的炎华仿佛听到了那本微不可闻的骨头碎裂声。被捏碎的冰华吐出血,白色的肌肤被鲜血染红。手臂无力地垂耷下来,紧握住的白雨落在了地上。 防毒面罩女把不再动弹的冰华抛出去。 冰华的身体蹭着地面滑到自己面前,炎华将她捧起抱进怀里。 “冰华……?冰华,求求你……别啊……” 炎华抱紧一动不动的冰华,抬起头。面带防毒面罩的女人正注视着这里。 炎华在朦胧的视野中,看到了那只不祥的巨大手臂。 “为什么……。为什么……?我没听说是这样,太没道理了……!” 根本就战胜不了。也不可能与其抗衡。 那只手,那个能力是“魔王之手”。炎华知道,哪个祸津神会拥有这个。 “竟然让我们做‘六花的祸津神’的对手……!” 一级灾厄——“腕神”诃利安萨丝。这个巨大无比的灾祸已经迫在眉睫了。 x x x 接二连三地有逃过来的乘客在酒吧中聚集。 回到这里来的巳月拨开人群,火急火燎地赶往有奎娜在等着的集装箱。 但有人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搭茬,让他停下了脚步。 “哟,狮童兄。这里可真吵啊。发生什么了吗?” “……啊?你咋就复活了啊?” 被下了麻药,本来还趴在桌子上的七日,现在却以浑身上下就一条紧身裤的打扮,悠然自得地支着一直手肘,用吸管喝着橙汁。药效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了。他照理说应该一动也动不了地趴倒明天早上,为什么他还起得来? “……话说,你干啥光着个膀子?” 仔细一看,七日的身体上——脖子、上臂内侧、还有大腿内侧,分别贴了三张花牌。花牌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上面不断涌出“解”的汉字,又消失在空中。解、解、解——。 “你,那个……。是雪生的……?” “我这正在治疗中呢。托您的福,到现在还没有彻底解毒,没法下地走路。真是托了您的福!” “哦哦。还把‘托您的福’说了两遍呢。要吃棉花糖不?” “谁会吃啊。我今后再也不会吃你给的东西了。” “……不过真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自备了雪生的道具呢。真是被你摆了一道。” “呵。你不是也知道的吗,能随身带那家伙的道具的人,就只有那家伙自己。” “哈……?” 七日把橙汁往吧台上一搁,说道: “喰神是我在上车之后偷偷召唤来的。也就是说名单上写的第二个可疑者姓名说的不是喰神。” 因为两人分头行动,所以那个人是谁连拉缇梅利娅都没告诉。要是被跟她关系要好的拉缇梅利娅晓得了,指不定就会跑去见她。 “那么她在车上……!” “在喔。你刚才不也见着了吗?那个在玩扑克的女人。” “……欸?” “那个‘好女人’,就是‘鼻血篓子’大坂雪生。” x x x 防毒面罩女举起巨大的“魔王之手”,向炎华飞奔而来。 炎华怀里搂着冰华,把脸埋住。她已经没剩下起身的力气。同日生就当同日死——她痛下如此觉悟,紧紧怀抱着冰华。 但不管时间过去多久,炎华都没有被女人的手扯碎、捏烂,反倒 第三话 腕神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落樱缤纷,洋洋洒洒,他仍旧会想起六花。 祈兵学校的阴面,有一座半高不高的山丘。那里铺着绿莹莹的草坪,丘顶岿然矗立着一棵巨大无比的樱花树。一般的樱花树的寿命只有六十年,但有说法说,这棵樱花树早在一〇〇多年前就已经在这座丘上开出了花,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玩意儿该不会生祸津神了吧——见樱花树长得这般伟岸,使人们传起了这样的流言蜚语,学生们带着忌讳厌恶,来称呼它为“祸津樱”。 受到军方召集,而暂时在祈兵学校注册了学籍的龙之介尤其喜欢那座丘的森然可怖之处。也拜那棵樱花树能拒人千里之外所赐,他得以一个人在那里度过。 不论军事学,还是祈祷术,乃至在使剑的技术上,龙之介在学生中都是鹤立鸡群,唯独集团交流方面是他的软肋。龙之介固然懂得迎合大众的重要性,但是对他而言,去敬重能力低自己一等的教官,纡尊降贵去和程度底下的学友共勉,仍是一桩难事。 他并没有具体讨厌哪一个人,而是集团的喧噪让他觉得刺耳难耐。所以那座无人问津的樱花树之丘,是他在这片不得不在一个大活动室里过团体生活的土地上唯一的绿洲,是他的情有独钟的场所。 在吃饭和休假时,但逢艳阳高照的好日子,龙之介就会手捧从图书馆借来的书,三天两头登上这座丘。 而他与六花的邂逅,就发生在一个樱花盼着春天的到来,含苞欲放的时节。 当时的龙之介正背靠在巨大的树干上,一个人默默地看着书。那本书是某参加了上海压制的军人,就当时的心境整理出的手记。抓到的俘虏该杀还是该放,龙之介正一行一行地读着作者的内心纠结,忽然听到了抽抽搭搭的哭泣声。 “嗯……真不敢置信!凭什么啊?太没天理了!” 声音自树干的正后方传来。他朝后一看,只见有一名少女正边哭鼻子边发着飙。黑色的长发和娇小的体型。他从穿在她身上的制服,看出对方和自己一样是祈兵学校的学生。 “你为什么要哭?”,他一问,少女便大叫一声朝后躲开了,“呀啊啊!原来有人啊!有人你先吭一声呀,不然我多丢人啊!” 坐在正对侧的少女和龙之介一样在看书。书里讲的是,罹患不治之症的女主人公和某一位书生的恋爱故事。这位主人公最后终于要因病去世,所以她才会嚎哭起来。 “我看你刚才很生气啊。” “那还用说。这故事竟然这么悲伤,写书的人怎么想的嘛……”少女吸了吸鼻涕,蹭蹭眼睛回答道。她在为故事的结局唏嘘不已,同时也在对那个写书的作者气不打一处来。龙之介听了,笑了出来: “她得了不治之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这没道理,太没天理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 “所以说嘛,”少女撅起嘴,闹小情绪似地说,“正是因为这个世道不讲理,所以我才希望,至少在书里人可以幸福嘛。” 少女的名字叫六花。 尔后,两人时不时会在“祸津樱”边不期而遇。那里对龙之介而言,是可以一个人独处的中意之地,但这里本来就位在向广大学生开放的广场上,所以他没办法不许她过来。 “这的地方是我的秘密。”六花说,“在我想一个人悠闲度过的时候就会来这里。而且阿七也不知道这地方。” 阿七指的是谁。龙之介正纳闷,六花告诉他:“是小我一岁的弟弟!”。 “他一年到头都在气头上。把嘴恨恨地一撇,看得人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开朗地笑着,在读书之余说话聊天。 不过基本上两人都是隔着树干,分坐正反对侧,从不互相干涉。但在某个樱花花骨朵儿开始盛开的日子里,六花把头凑到了这一侧来,提案道: “我说,你到这边来不?” “为什么?” “我才要问哩。你为什么总是背对着这幅美景坐呢?” 龙之介坐朝校舍,那里尽是杂木林,景致的确不好。而六花那边可以俯瞰街景,远处还有一碧万顷的大海。 龙之介只要能一个人待着就足够了,没打算赏景。但是被六花热心力劝,龙之介只好合上书,不情不愿地绕到六花所在的另一侧去。 夕阳潜下辽远的地平线。水面波光粼粼,街道被染成一片红色。 “怎么样?很美吧?” 六花洋洋得意地高高挺起胸。 “……是觉得挺红的。” “啊。说的是颜色?就这点儿?你没觉得‘这可真美’吗?” “夕阳就是红的。这很普通,我不觉得这有哪里美。” 龙之介像是嫌太晃眼似的眯起眼睛,六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的情感咋就这么枯槁啊。” 在两个人开始并排看书后,他们说话的机会也多了。尽管如此,最先打开话匣子的总是六花,龙之介则每次都报以笑容,“嗯嗯”地点头称是。 “你读的全是艰涩难懂的书呢。战术书呀,教科书啥的。你不读故事书吗?” “我读不出故事书的乐趣。” “嚯——那战术书就有乐趣了?” “不好说。读记事可以学到东西。” “故事书也行啊,故事书的情节会让人胸口发闷,还会让人为爱情心焦,也照样能学到东西呀?” “还会让人理解不了其中的情感。不过当记事看的话,也不是说看不下去。” “你看书的角度还真是高高在上啊……。那,我把这本借给你好了。” 六花递过来的,是夏目漱石的《心》。 “嗯——。可我不怎么想看啊……”龙之介模棱两可地微笑,但六花的样子却很开心: “那这么着吧,你为了我去读这本书。我真想听听你的读后感。” 六花以“能学到东西”这一说辞,推荐自称读不懂为爱情心焦的情感的龙之介读这本书,“如果懂得了爱情,看夕阳也会觉得美了!应该是这样。” 说着,她还竖起食指,背出《心》里的一句话给他听: “‘但是,跟你说,爱情既是罪恶,你明白吗?’” “……这句话难道不是在否定爱情吗?” “……唔。爱情这东西是很复杂的啦。” 六花听了龙之介像是在拿她开涮的话,赌气地把头扭向了一边。 “祸津樱”为春天的到来欣喜万分,在两人头上盛放出桃色的花。 龙之介时不时会在校舍里寻找六花的身影。对任何人都不抱兴趣的龙之介总会不由自主地追寻起六花的倩影。 六花在祈兵学校里得到一致的好评。打听之后才知道,她出身自用自己的血引诱祸津神的古川世家,自幼就和弟弟一起在严苛的祖父手下接受英才教育。在有关祈祷术的方面,她的实力甚至可以凌驾于十项全能的龙之介。 而且或许是阳光的天性使然,她深受学友们的信赖,成为了学校的大红人。六花总是在朋友们的簇拥中欢声笑语。 然而他们都置身在一台悲剧之中,龙之介也不例外。为了参加愈演愈烈的战争,自全国优选出来的祈祷士集合了起来。 制造出祸津神来充当武器使用的计划,“祸津兵器计划”四处碰壁。甚至有不少学友本自己制造出的祸津神给吃了。 祈兵学校里人心惶惶,计划濒临搁浅边缘。就在这紧要关头,六花利用自己的身体作为依代,成功地驯服了祸津神。 所有人都在赞颂六花。六花也不负他们的赞扬,报以笑容。 然而在他们二人在 “祸津樱”下独处时,六花却抱着双膝,怏怏不乐地把头低着: “……驯服祸津神这样的作为,根本就是人类的倨傲。” 龙之介头一次产生了要为他人打气的想法。 “……那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伟业。” 可是他字斟句酌的这句话没能讨好六花的心情。 “……我召唤出了一个孩子,然后右臂就被染成了黄色和茶色相间的斑纹状。这么诡怪的颜色……” 六花把缠满了绷带的右臂伸过来,喁喁细语: “我好怕。就好像连自己都变成了祸津神。” 这是他第一次想去安慰别人,想看到别人的笑脸。该怎么做才能让六花打起精神呢。这还是龙之介第一次为他人着想。 “就算你变成了祸津神。我仍旧会肯定你。” 平素言行让人捉摸不透的龙之介竟然一脸正色地说出这种话来,这让六花不禁破涕为笑。 “龙之介,你来我的部队吧?” 六花拭去泪水,一如既往用开朗的声音说道: “来我的部队,做我的支柱吧。” “嗯。”龙之介竭尽所能露出温柔的微笑,点下头。他根本不可能拒绝六花的请求。 龙之介从来没有觉得夕阳西下的街景有哪里美,但是沉浸在读书中的六花的侧脸,那副被夕阳染红的样子,让他感觉到了美。 时至今日,每每看到落樱缤纷,洋洋洒洒,他仍旧会响起六花。 在“祸津樱”岿然矗立的丘上,龙之介和六花邂逅了。 而那棵樱花树,也正是他们在翩然漫舞的樱花瓣中,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x x x “拉缇梅利娅,我想要你。” 咯噔、咯噔、咯噔、咯噔——。 列车行驶的声音中,龙之介向拉缇梅利娅如是说道。 “诶?我吗……?” 拉缇梅利娅被白锭铐着手腕,瞠目结舌地看着龙之介。 两人出了第十五节车厢的集装箱,来到第十四节车厢,第二展望厅——站在拆去了天花板,举目便是满眼天空的甲板上。他们是因为诃利安萨丝不想被人看到她的吃相而被赶了出来。狂风翻动着龙之介的羽织。 “我要拐走你喔。可以吗?” “呃……诶?为什么啊?” 他拐走我是要做什么呀。拉缇梅利娅疑惑不解,正犯愁怎么应答。 “嗯——……那个……啊咧?小咲咲呢?”她惊觉自己身边没有带着黑尾鸥,着急地四处张望。回想一下,才想起自己在吃罹神的时候黑尾鸥还在六号车厢里。 “哇……!我把小咲咲丢那儿了!” “又是‘小咲咲’?她究竟是谁啊?” “欸,这个。帮我解开。” 拉缇梅利娅把扣着手铐的双腕伸过去。但龙之介却面有难色地对她报以微笑: “要是我解开了你肯定会逃跑吧?” “不解就拉倒!略——!” 拉缇梅利娅把舌头一吐,穿过展望厅的大门逃走了。 x x x “唔哇……!能吃到狮童我超级高兴……!这是最棒的礼物耶!” 拘束被解开后的诃利安萨丝俯视着奎娜怀中的无头尸身。 被关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阳光的集装箱内,唯有暗淡的电灯泡光溶解着黑暗。 “喔喔喔——?从谁开动好呢。狮童应该是主菜吧?那先从女的吃起!” “呼……呼……。” 奎娜将尸体放在地上,擦去沾在眼镜片上的血,背倚着墙,缓缓地站起来。她的手里攥着卷起来的鞭子。 “……‘腕神’诃利安萨丝。我清楚自己一打一敌不过你。但是身为看守长的秘书,我可不能就这么被吓破了胆,引颈就戮。” 她把鞭子垂下来,甩出去: “给我回牢笼里去,诃利安萨丝……!” 但她刚一动弹,腹部的罩衫就被血浸淫,嘴角淌出了血。 “唔哈。赞耶、赞耶!就该这样嘛。比起单纯地吃,当然还是开开心心地吃来得好!咱们玩那个吧——,就是‘斩手断脚看能活多久’游戏。你可要多哭哭喔?” 诃利安萨丝用手罩在嘴上,嗤嗤发笑。 “我问你哈,不是有个叫‘猪’的东西嘛?就是猪,你知道吗?那东西吧,听说除了猪叫声之外都能吃哩。和人类一模一样呢!噗嘻!” 说罢,她高举右手,变出巨大的右臂。黢黑透明、货真价实的“魔王之手”。诃利安萨丝带着穷凶极恶的表情,瞪着那只甚至顶到了天花板的臂腕。 “再小——一点……小一点。哈啊,太久不用,调整起来好难啊?”她把臂腕缩到在集装箱里挥舞起来恰到好处的大小,说了句“好嘞”凝眸看向了奎娜。 “那我就上了,喔——!” 随着一声呐喊,她向前跳跃,挥起了右臂。奎娜正打算挥出鞭子迎战,这时——巳月的那具倒在地上的无头尸体霍地站了起来。 他右手被切了,但左手还握着太刀。以它做盾牌,挡住了诃利安萨丝的五指。 “什喵!?” 受到始料未及的妨碍,诃利安萨丝惊愕不已。而奎娜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地瞪大了眼睛。 “看、看守长……!?” “别勉强自己,奎娜。你不是还受着重伤吗。” “总比您要好吧!?” 诃利安萨丝恨得咬紧牙关;“哪有这样的……!这家伙没了脑袋竟然还活着!” 她想用手掌强行推过去,谁知反而让刀刃在指头上刺得更深了。诃利安萨丝见到了刀身上波动的不祥刃文,惊叫一声“咿!”朝后跳开。 她知道那把刀的可怕。以出奇的锋利著称的妖刀——“千子村正”。相传,它的刀刃之利,只要把刀刀尖朝下地放在地面上,就能一路沉进地里直到剑锷碰地。真险啊。要是和那东西交刃,手指轻轻易易就会被剁下来。 “看守长……你为什么,还活着……?到底是用什么说话的……?” 巳月把村正夹在腋下,空出来的左手拿起被龙之介斩下来的右手。一边把那只右手接到手腕的断面上,一边回答: “死不掉的啦,我。” 奎娜明白过来了。不消说,声音当然不是从身体里传出来的。她惶惶然地把视线转向脚边的人头。地上的巳月的脑袋正仰视着奎娜。 “别盯着我看嘛,怪害臊的。” “咿啊……!” 奎娜的背撞到集装箱的墙上,软绵绵地坐倒在地上。 会说话的人头比会动的无头身体更渗人。 “你这不也能发出这么可爱的声音嘛。”那人头咯咯地笑着。 身体取回了右手,用双手架起千子村正。 顷刻间,摆出前倾姿势的诃利安萨丝发足奔来。 “连头都没有,你拽什么拽啊!” 巳月的身体敏捷躲开诃利安萨丝的猛攻,抓住破绽挥舞村正。看起来像是没有头的身体在自动的活动,但其实巳月的人头正目不转睛地观察着。 “啊,那身体……是看守长在控制的吗?” “啊啊?那还用问,本来就是我的身体啊。” “简直是在做噩梦……” 随着列车提速产生的晃动,电灯泡也在忽左忽右地摇摆。在暗淡的光照下,无头的尸首和拥有“魔王之手”的祸津神在互相躲避着对方的攻击。 人头看着自己的身体,说道: “反正脑袋闲着也是闲着,我就来聊聊天好了。我 啊,被诅咒了,是‘生神’下的咒。” “‘生神’……?”在人头边的奎娜蹙起眉头。奎娜也是一介祈祷士,对祸津神的种类有一定的认知,但“生神”还是头一回听说。 “哎,毕竟那是超稀有的祸津神。你知道‘祸津兵器计划’吧。就是在战争时期,把诞生出的祸津神作兵器用的那个计划。那时候我十七岁。他们让我弄个祸津神出来,当时给我的就是那把‘天丛云’。这你知道吗?” “是三大神器吗……?原来那东西现在还在啊。” 天丛云剑是在日本神话中登场的传说之剑,是与“八尺之镜”、“八尺琼勾玉”并称三神器的宝刀。那本来是以区区一介祈祷士的身份,连碰一下都诚惶诚恐的神器,而巳月竟用那把剑造出了祸津神。 “那把剑吧,斩过一条蛇。把它的头竖着一刀两段,但蛇却没有死。所以就又劈了一刀。蛇痛苦得直挣扎,可仍旧是没有死。于是就又一刀、一刀地接着劈下去。最后砍了七次头才死。头被分成了八段。” “……那条蛇变成了祸津神……?” “对。就是那条蛇想要活下去的愿望以我手里的天丛云剑作依代诞生出了祸津神。有着八个头的‘生神’八岐大蛇。不过那是个只有手掌大小的小可爱就是了。” 玩弄生死,让神出世——军方和巳月的作为令奎娜恐惧,但当事的巳月却像是在讲愉快的回忆一样“嘻嘻嘻”地笑着。 “那家伙从我嘴里跑进去,把我的内脏给吃了。我以为难逃一死,结果却不仅活得好好的,而且受的伤还会在一眨眼功夫间痊愈。直到现在那个心疼的八尺大蛇还待在那边那具身体里。它还在我的身体里,让我活下去。不论疾病、毒、麻痹、裂伤,都对我不管用。怎么样,妙不可言吧。” 因祸津神引起的肉体变化。这或许也跟驯服祸津神的六花一样,可以说是“祸津兵器计划”中少之又少的成功案例。然而巳月口口声声说是“妙不可言”,但口气中包含着憎恨和愤懑。 “拜它所赐,我的成长也停止了。古文献中所记载的生神的能力是‘噬氏’。吃人的名字,把他弄得不老不死。” “吃名字……?看守长不是有名字的吗?” “你搞错了。巳月不是我的名字。名字里的第二个字确实是‘月’,但没有‘巳’。还不单单是我一个人,周围的人,甚至是取名的父母都把我的名字忘了。登在记录上的名义也全部改成了‘巳’。这都是被那个八个脑袋的蛇给吃掉的。” “这种事情真的可能发生吗……?” “就是因为可能,所以我这才死不了的嘛。我是很想宰了那条蛇,但它愣是不出来。做依代的天丛云剑也不知所终。如果不找到它把它破坏掉,我就一直是不老不死。永远的十七岁。” 诃利安萨丝跳起来拉开距离,巳月的身体掷出了短刀。妖刀“伊塔姆”在狭小的集装箱内发出“嗖嗖嗖”破空声,飞快地回转着,将墙壁和天花板统统冻结了起来。 “……是找天丛云剑……所以才在搜集妖刀啊。” “我在全国摸索有关刀的传闻,找着找着,自然就能碰着妖刀。不过嘛,这也正巧。如果没有这样的身体,不就用不了会侵蚀使用者的刀吗?” 身体将手臂前伸,用手指操纵着伊塔姆,同时脚跟后移,朝人头接近。他把村正收进剑鞘里,趁诃利安萨丝不注意,双手捡起了头。 “我再告诉你个有趣的事吧。其实脑袋被砍掉其实没人想的那么痛。虽然血会一下子喷一堆出来,意识也会一瞬间跑远就是了,嘻嘻嘻。” 巳月举起人头,大喊一声“合·体!”把头拼了上去。脖子的截面发出“噗呲”一声,冒出水蒸气,没过几秒巳月就把双手撒开了。脖子已经完全接合了,他左右掰了掰来做确认。 “这果然……像在做噩梦。” “我又何尝不是啊。” 巳月拾起看守帽,在大腿上“啪啪”拍两下后扣回头上。然后手臂向前伸,接住了飞回来的伊塔姆的刀柄。 诃利安萨丝之前一直躲伊塔姆,现在已经气喘吁吁。 “这太奇怪了吧……就算你被诅咒好了,怎么砍了脑袋还死不了啊!你分明比祸津神还像怪物嘛!” “哈!事到如今你才知道吗,你个傻瓜。顺便告诉你,我可比祸津神还要残酷咧!”巳月把伊塔姆收进怀里,重新拔出村正,“放马来啊,我给你数着,狠狠杀你个七回。你可给我哭得好听点儿啊?” “……看守长。不能杀了她。” “哦噢,对了。是要抓她来着。” “咕……!别把我看扁了……!” 诃利安萨丝身体前倾,飞扑而来。 巳月也向前冲去。 以出奇的锋利著称的千子村正将集装箱斜向切了开来。呲呲,集装箱的一个角沿着被斩出的斜面滑下,落在铁路的旁边,远远抛在了列车后面。 天花板大开,头顶铺展出一片晚霞。 两道人影在斜阳下面对面而立。彼此接触着没再动弹。 “哈啊、哈啊……” 诃利安萨丝已经气喘如牛。张开五指停在巳月的眼前,意欲抓住他。千子村正的刀身正扎在那只手的掌心中。 劈开了集装箱的村正之刃,此刻扎穿了“魔王之手”的手掌。 “别乱动。上面还指示我尽量完好无伤地把你带过去呢。” “烦死了笨蛋!去死!” 诃利安萨丝弯曲手指,夺过村正。转身背向一不小心松开手的巳月,从集装箱上跳了出去。 她跳到了前方的车厢——第十四节车厢的甲板上,随后有猛力一跃,跳到了展望厅的屋顶上。“抢到‘无所不斩之剑’喽!看我不拿它反过来砍死你!”——她说着,正要用左手把插在“魔王之手”上的村正拔出来时,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咕啊,这,是什么……” 握住村正的左手陡然变得浑黑。麻痹感沿着手臂一路爬上来,开始侵蚀诃利安萨丝的身体——。 “真是个蠢货。妖刀会侵蚀使用者,结果还空手去拿。” “呜呜……!我受够了!” 诃利安萨丝惮于妖刀的诡异,把它从车厢屋顶上扔了出去。 “啊啊!村正!” 巳月当即去接,但还是够不着。村正落在铁路旁,消失在车厢后方。 “你你……!那可是都可以拿去展览的利剑呐!” “谁管你!我受够了,不和你打了!” 泪眼婆娑的诃利安萨丝把直到现在还在发麻的左手护在胸口,背朝巳月跑了。 “糟了。别跑,站住!” 巳月立即掏出伊塔姆,随即听到背后传出“啵叩”一声不祥的声音。 他们回头看去——被连在脚下第十五节车厢后面的最后一节集装箱顶上,跳出来了一个女人。 “……哈?” 于肩膀上飘曳的金发,深绿色的工作服。还有——戴在那女人脸上的硬质防毒面具——。 “看守长,那是……”柯茵面无人色,看着跳向前方车厢的那个女人。 “不会吧,其他的hc启动了……?” 又有一个从集装箱里出来了。第三个、第四个,hc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出现的hc一共有十九个。也就是说,hc全部都启动了。 “完、完了……我的仕途啊……” hc沐浴着夕阳,向前方的车厢跳去。 打下的无数人影纷纷跨过丢了魂似的巳月,离开了。 x x x “有一堆人来袭 了!” 为数众多的祈祷士正位于建有甲板的第二展望厅里。 这里本是一般人禁止入内的车厢,但现在已经对从前方车厢逃过来的乘客开放了。为感冒的症状所苦的人们混在祈祷士群中,横躺在沙发上,由其他幸免于难的乘客和乘务员们来照顾他们。 听到窗边祈祷士的一声吼,休闲室里的人们不约而同地把视线转向了甲板。一见到接二连三在甲板上着地的带着防毒面具的脸,曾看过在前方车厢里的战斗的祈祷士吓得哆嗦起来。 “是她……!竟然还有这么多啊!” 祈祷士关上通往甲板的门,抵御她们的侵入。然而——。 ‘杀 戮x进 击x解 放——’ hc们一个个在右手上罩上巨大的臂腕,开始攻击车厢。hc们打凹了车厢的门,爬上屋顶,打碎车厢的侧窗攻进来。 “拔刀!以保护乘客为优先。” 队长级的祈祷士喊道,一把把军刀被拔刀出刃。 第二展望厅陷入了阿鼻地狱般的混乱状态。吓得魂不附体的乘客们四处逃窜,祈祷士在人群中见缝插针似地奔走其间。 三名祈祷士接连将白雨的剑尖刺入进到车内的hc身体上。 然而hc却没有倒下。 ‘祈 祷 士x杀 戮x迎 击——’ 巨大的手臂将一名祈祷士一把握住,抛出了窗外。传遍车厢每个角落的尖叫、悲鸣、哭声——。又有一个被捏扁的祈祷士喷出了血沫。 将阻止列车暴走的任务交给了雪生,七日奔着诃利安萨丝的牢笼,前往后方。 在他来到酒吧时,从对面的第二展望厅里跑出了一群乘客。 “怎么了……?是诃利安萨丝搞的鬼……?” 他从惨叫着跑出来的人群中发现了紫色的卫衣。七日钻进朝这里涌来的人群,抓住了拉缇梅利娅的卫衣。 “咕啊!” “拉缇梅利娅,发生了什么?” 一看才发现她正被白锭扣着。她是摆脱了拘束逃过来的啊。 “阿七!不得了了。我把小咲咲落下了!” “咲?别急着走,先说龙之介怎么了。诃利安萨丝逃了吗?” “诃利安萨丝她……应该逃了哦。毕竟那牢笼是开着的嘛。” “可恶……你找得到她的气息吗?”七日催促道。 拉缇梅利娅闭上眼睛。但是情况不对劲。找得越是投入,气息就越是分散,乱移。 “……不清楚。我觉得是有她的气息没错……” “什么叫不清楚啊。找不到吗?” “谁叫近似的气息有一堆在嘛!” “……近似的?” 咚,一个女人的身影紧贴在玻璃窗上。七日和拉缇梅利娅把脸转过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头金发和深绿色的工作服,还有戴在脸上的防毒面具——在前方的车厢被雪生打倒的hc,她的右手正罩在巨大的黑影之下。 “helianthus·e……!” 七日的呢喃声刚落,窗户便被巨大的右臂打破,响起刺耳的巨响。 窗户的玻璃被打得连渣都不剩,hc一个接一个地从那里闯了进来。 ‘进 击x杀 戮——赶 尽 杀 绝’ 乘客们嘶声尖叫,祈祷士们在前方、后方聚集起来。 “拔刀!拔刀!” 就连这里也打响了拔出军刀的祈祷士和hc间的战斗。 “哦噢!怎么办,阿七?要打吗?没有白雨也照打不误吗?” “你被扣着白锭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七日让拉缇梅利娅躲到了墙边,然后冲入前方战场。四下环视,看真正的诃利安萨丝是不是在这个hc群里。 “哇啊啊!别过来!”慑于那巨大的手,年轻祈祷士后退撞到了七日。七日把手搭在那个祈祷士握着军刀的手上,从背后控制着他,挡住挥下的巨大之手。 “喂喂,好好架着,你是活腻歪了吗!”七日抓着祈祷士的手,把军刀的剑尖刺入hc的脖子。然后马上把刀刃一横,挥出一记横劈。血沫从脖子里喷出,hc颓然倒下。 七日靠那个祈祷士作支撑,飞身往从背后逼近的hc的下巴上踹了一脚。hc被吓住了,但还是挥出了手臂。 七日把祈祷士撞开,自己也跟着飞身翻了一个前滚翻,躲开了五指的横扫一击。然后顺势捡起倒地的祈祷士身边的白雨——顺势向出现在眼前的另一个hc的下身放出快如闪电的一刀。那一刀切下了她的脚腕。 而后他将刀剑刺入追过来的hc的胸口,把剑拔出来后的下一个动作就斩飞了丢了脚腕跪在地上的hc之首级。 “还真多啊……。记得好像说是有二十个来着……?” 酒吧里尖叫、悲鸣、呐喊声相混杂,七日在车厢深处看到了身披羽织的身影。 “龙之介……!” 拔出了一把白雨的龙之介也一样在斩杀朝他袭来的hc。 七日冲向龙之介。龙之介也发现了七日,并朝这里逼近。 双方挥刀斩下朝自己扑来的hc的首级,而后毫不放缓白雨的劲头,在车厢的中央交刃。 锵——。两道刀刃对撞,发出尖厉的金属音。 “……嘿,龙之介。不好意思了,要是错怪了你算我的不是。说吧,这些是不是你干的?” “你不必赔不是,古川。这些大致上,都是我干的。” 龙之介毫不畏怯,泰然自若地如实招来。 七日越过相交刃的刀身,狞视着那张温婉的笑容。 “……好你个混蛋啊。你的目的是诃利安萨丝吗。” “啊啊。不过目的已经达成了。” “那就快让这帮家伙退下。已经够了吧?” “指示装置给别人了。不在我这儿。” “给别人了?给了谁?” “海德兰洁尔。” “啊!?” 两人同时把刀身推开,拉开距离。七日瞪着龙之介,问道: “她在车上?” “在喔。就在这辆列车的哪个地方。” “是在驾驶座那里吧。” 七日很快就想到了。这就是列车之所以没有停下来的理由。蒸汽机火车的暴走,不作差别肆意袭击的杀戮克隆体——这些场景都正合愉快犯的胃口。 “又是那家伙……” 回忆起那只浑似新月般笑弯了的青紫色眼睛,七日轻声地咂了一舌。 x x x “祸津神也用上机械了,科技改变未来啊!” 海德兰洁尔一边查着厚重的说明书,一边竖起双手的食指,敲打打字机上的按钮。 这台摆在驾驶操纵台上的打字机正是给hc发送指令的指示装置。海德兰洁尔打完指令,把拉杆一拉,打字机咔嗒咔嗒作响,自动地运作,记录下hc们的行动。打印纸从打字机的后面印出,拖到了驾驶台的底下。 “大小姐,你给机器人们下了什么命令?” 一直在拼死拼活送煤炭的老伯把触手搭在竖放的铲子上,问道。为了擦去满头大汗,他的头上正搭着一条毛巾。 “那不是机器人,是克隆体。你想知道吗?我是怎么组合命令的。” hc的每次行动都是把从十万个单词中抽取的三个词奉为圭臬,而这些命令都是操作者事先在指示装置里输入的。打进去的三个单词会形成克隆体的性格。 “我选的是‘人类x杀戮x赶尽杀绝’。” “真不愧是大小姐,像‘杀戮’这种高竿词汇,一般的 祸津神想必想都想不到!” “咯呵呵!” 了却一桩事务的海德兰洁尔把帽子脱下,扑扇扑扇,把它当扇子用。 “好了。这下在火车一头扎进城镇之前就能有些乐子了……可是一直在这里干等着也好无聊!” 提速的列车驶入了山中。前不久还赤红的天空,现在被染成了晦暗的群青色。长庚星在混混沌沌的半月旁闪烁着。 等间隔的路灯以骇人的速度流向后方。左看右看全是清一色的杂木林,一成不变的风景已经让海德兰洁尔开始厌倦了。 她把椅子一转回看背后。紧贴在背后的就是一座从煤炭库里涌出来,一直流到驾驶席这边的煤炭之山。她对操着铲子送煤的老伯的背影说道: “我稍微去窥伺一下喔,老伯。” 老伯停下活,用毛巾擦擦那张大脸上的额头。 “可这么做好吗,大小姐。照龙之介的话说,那可恨的古川家小子不是也在这车上吗?” “他啊……我确实怕见他……不过我会让他找不着我的。帮我用影子做一个虫子那么大的东西出来。我把眼球埋里面。” “不成。大小姐的依代就只剩那一个了,恳请您行动再慎重一些。眼珠万万不可离开您本身的身体。”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我不都说了吗,会让他找不着我的。快做。不然我就亲身直接去窥伺了喔?” “嗯……又耍任性……” 老伯颇有微词地操纵影子,做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甲虫。 海德兰洁尔接过独角仙,拿起来仔细端详,“这是个啥?” “是独角仙。雌的。” “独角仙?可我更喜欢蝴蝶,要那种长着漂亮花纹的。” “照蝴蝶飘来飘去的飞法太惹眼了。还请你贴在墙壁上不要动为好。” 不得已,海德兰洁尔只好取出青紫色的眼球,押进虫子的体内。在没有眼珠的“怪变神”身体的一个部位上埋入眼珠,对它“视野jack”。 翅膀一展开,就能看见埋在背后的青紫色眼眸。 “嗯嗯。独角仙也不赖。那我去去就回。” “路上小心。还请您不要太勉强自己。” 独角仙“啪啪啪”地振动翅膀,从海德兰洁尔的手中起飞。然而刚一离开手边,破空飞来的橡皮筋便贯穿了独角仙。磅!影子被打了个粉碎。 “嗯哦……大大大大小姐——!?” 老伯回头望去,只见一人正任凭短裙在狂风中翻飞,立于煤炭库之上架着免洗筷拼成的橡皮筋枪——此人正是大坂雪生。 “该死,你是谁……!胆敢动我大小姐……!” “沉、沉住气,老伯。我没事。” 海德兰洁尔的身体拾起落在地上的眼球,装回原先的眼窝。虽然独角仙被打飞了,但做依代的眼球奇迹般地幸免于直击。 “怎么会……打偏了……?”雪生懊悔地咕哝着,丢去了一次性的橡皮筋枪。 “大小姐!您没受伤吧……!?” “不要紧。嗯。一点也没事……不要紧。” 取回了眼球的海德兰洁尔淌着涔涔大汗,点了好几次头。 平复了心情后,她看向煤炭库上的雪生。 “是雪生啊。净会耍小把戏。” “海德兰洁尔!就是你让列车暴走的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别问我,雪生。对我而言这个问题无异于是在问我为什么要活着。” “……我听不懂耶。意思是不让列车暴走,你就会死?” “意思是:要是太无聊,我就会死!” 海德兰洁尔一脸自豪地大开双臂,雪生死死地瞪着她: “……那就只好让你去死了。” “库库库。别自以为是了。且不说阿七或是狮童,你又能做什么,别忘了你可是六花队最弱的。” 雪生把嘴唇一抿,从手提包里掏出一只小木槌。 “……我先声明,我可一点也不弱。是那些人太奇葩了。” 木槌弹指间巨大化,超过了雪生的身高。无数的文字“打”从立在煤炭之山上的木槌击打面上冒了出来,又随风散去。 “一起游戏吧,海德兰洁尔。如果你喜欢华丽的,我就成全你。” x x x “哦噢——?这人死了?” 拉缇梅利娅现在仍位于酒吧里。祈祷士们和hc们正打得不可开交,被白锭扣住的拉缇梅利娅老实地待在窗边避难。 她正匍匐移动着,碰巧看到了躺在沙发上的冰华,她凑过去往她的脸上看。 在先前的战斗中被hc捏扁了的冰华正闭目沉睡着。可能是身体有哪里疼,她的额头浮出来豆大的汗珠。身上的制服敞开,露在外面的雪白肌肤上贴着许多歌留多牌。 拉缇梅利娅用食指戳戳她的脸蛋,正在沙发前挥舞白雨的炎华见了这一幕,连忙大叫:“哇啊啊啊!喰神!?不许吃冰华!” 她把战斗晾一边,摆正了白雨。 被炎华瞪着,拉缇梅利娅站起身,“真失礼。你当我是那种见着什么东西都照吃不误的穷小子吗?” “你不是刚刚才把细菌给吃了吗……感冒已经治好了?” “治好了啊!精神倍儿棒!” “那还真是太好了呢……” 炎华的脸颊通红。在说话的时候也时不时会咳嗽。造成威胁的不仅仅只有hc的袭击,蔓延的感冒也还留存在列车内。 “你是敌人还是友军?你倒是快告诉我该怎么对待你才合适啊。”炎华架着白雨警惕周围的hc。视她的答复,白雨的刀尖有可能不得不指向她。然而拉缇梅利娅却纳闷地偏着脑袋。 “不知道。这个问题应该是取决于你的吧。我就是我啊。” “……啊啊,但是,你我是祸津神和祈祷士,所以……就是敌人了吧……?” 炎华举棋不定,这时白色的羽织从视野中闪过。龙之介避开hc的猛攻,站到了拉缇梅利娅旁边。 “局长!” “炎华、冰华。你们能下车就赶快下。这列车不会停了。” “……诶?” 龙之介只交代了这一句,便抱起了拉缇梅利娅。 “唔哇,欸,放开我……!” “我不。不是说过要拐走你的吗?” 龙之介离开沙发,朝前面的车厢奔去。 七日追在那道背影的后面。在和hc错身而过时砍飞了她的头,穿过了正上演着祈祷士和hc间的鏖战的餐车和第一展望厅。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乘客都去了后方避难,hc的袭击都集中在后方的车厢。前进到八号车厢以后,就只能看到藏在个别座位阴影处的乘客,不见祈祷士和hc的踪影。 七日一边紧盯着龙之介的背影,同时在琢磨有关诃利安萨丝的事。他原先的目的是打倒诃利安萨丝,夺回六花的右臂。 拉缇梅利娅说,牢笼是开着的。龙之介说,他已经达成了目的。能设想到的最坏的情况,就是诃利安萨丝从这辆列车逃走。以她的身体能力,即使是跳下极速的暴走列车,也不是做不到。 “……只能这么做了。” 既然没有擦身而过过,就说明诃利安萨丝在牢笼所在的后方。然而他正追着龙之介朝前方跑着。追二兔不得一兔。那就让另一只兔自己送上门好了。 七日边跑边用左手握住白雨的刀身。一口气划破了手掌。 “——‘祸引’。” 把自身的血肉用作诱饵,引诱祸津神。这是古川流独门的祈祷术。 馥郁的香甜气味充满了车厢。虽然离后方车厢有一大段距离,但如果是感官几近禽兽那样敏锐的诃利安萨丝,绝对会察觉到这个气味。 “好好追过来喔,诃利安萨丝——” 嗅嗅,诃利安萨丝吸吸鼻子。她闻到了某处传来宛若桃花般的甘甜香气。 “……阿七?是阿七吗?” 嗅嗅、嗅嗅。她四肢伏地地向前爬。那是有着香甜血肉的,古川族人的气味。 “好饿啊,好饿啊……!” 自从出了牢笼,她还什么都没下肚。也正因为这样,她无比渴求这血肉。从牢笼中重见天日的第一餐,古川七日是再合适不过的美餐了。 “阿七、阿七、阿七……!?在哪儿?” 嗅嗅、嗅嗅。追着追着,诃利安萨丝倏然停止了动作。 “……这里?” 高举的右手上,罩上了巨大的“魔王之手”。诃利安萨丝把手挥向了正下方。她抓在飞驰的列车的屋顶上,将屋顶一把捏烂,整个剥了下来——。 吱嘎吱嘎、车厢的天花板上突然轧轧作响,玻璃窗应声碎裂。 “……啊?” 车厢浮了起来。七日停下脚步朝屋顶看去。屋顶被压瘪,状似被什么东西提了起来。 “喂喂。原来在这里啊!” 金属摩擦声响遍整个车厢,最后屋顶终于被扒开了。夜空在头顶一览无余。 诃利安萨丝用巨大的手臂举起了天花板,从相邻的车厢屋顶上看向车厢里的七日。 “找到阿七啦……!” 诃利安萨丝向仰视着她的七日露出笑脸。虽然她比五年前长大了不少,穿着的不是白色连衣裙而是黄色的工作服,但凭她那头艳丽的金发和右手上的斑纹,一眼就能看出他就是从六花身上夺走了右臂的“腕神”诃利安萨丝。 有着不同于克隆体的不祥气氛,她就是本尊。 “我来讨回那手臂了,诃利安萨丝……!” “哈哈哈哈哈哈!好啊。来讨讨试试?” 诃利安萨丝把被捏成了棒状的屋顶砸向七日。 七日在过道上前滚翻躲了过去。变成了一坨铁块的屋顶在车厢的地板上弹起,撞倒了一排排的座椅。铁板撞击的噪音响彻了夜空。 “可恶,这闹得比那个某某人还华丽啊……!” 碎片横飞之中,诃利安萨丝在座椅上着地。间不容发地高举起手掌,扑向七日。 “阿七、阿七!啊啊,你怎么这么美味啊!” 诃利安萨丝渴求着七日因祸引而更添滋味的血肉,祭出她巨大的臂腕。她耷拉着口水,双眼充血,俨然一只狩猎猎物的猛兽。 七日谨慎地闪躲她的每一击。大动作的攻击好躲,他本以为只要不被握住就造成不了威胁,谁知—— “喝啊啊啊啊!” 诃利安萨丝如同要把七日连同周围的座椅一起捞起般挥出手掌。手臂的机能不仅仅只有“握”,还可以挠、砸、甩。 七日同座椅一起被打飞,狠狠地拍在了车厢的侧面。 “啊……该死……就不能冷静点儿吗,那个混蛋……!” 一只五指折叠在一起的右臂被举到了七日的眼前。那只手不仅仅是握实了,它化作巨大的拳头,痛殴—— “去死死死死死!阿七!” “喂喂……!” 七日一个前滚翻避开了拳头。 紧接着,破碎声轰然响起。车厢因为冲击而倾斜,车轮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音。乘客们的行李,乃至座椅本身都被弹起,四处飞散。 车厢倾斜了,一时间光靠单边车轮在行进,随后又因循重力放下了另一边的车轮。其造成的冲击又引起“嗞——”的一声巨响,撼动了车体。 七日抬起头来,顿时哑然失语。 车厢的墙壁没了。或许是因为周围的座椅全被砸飞了出去,墙壁前的一块地面上付之厥如,只有诃利安萨丝以正飞逝而去的杂木林做背景站在那里。 “……我说,你不是想吃我吗?要是吃了那样一拳,我岂不要变成肉酱了……” “没事儿的啦——,阿七就算变肉酱了也一定照样美味。” “哦。” “我保证把你吃得干干净净,就像吃六花的那次一样。” “……” 七日凝视着诃利安萨丝站起来,再次架起白雨。 压下腰会有手掌砸下来,跳起来又会有手臂伸过来。在那只不祥的巨大手臂下,猎物无所遁形。现在墙壁天花板都被扯走了,这更方便了手臂的活动。 那么就只有——七日发足直奔。奔向巨大的手臂所够不着的地方,她的腹怀——。 然而诃利安萨丝却随着七日的接近,自己也向前冲出。同时,巨大的手臂也杳然消失。就在七日的刀刃就要劈下去的前一瞬,诃利安萨丝靠着她的爆发力抱住了他。 “呵呵呵。抓住你啦!” “……啊啊,对了。那玩意儿是可以收放自如的来着。” 就连腹怀也没有死角。 诃利安萨丝抱牢了七日,指甲刺入他的背部。 “嗯哼。我开动啦!” 她舔了舔上唇,一口咬上七日的脖颈。 对“祸引”产生反应的祸津神不止诃利安萨丝一个。 被龙之介抱着的拉缇梅利娅也同样察觉到了从后方飘来的香甜气息。 “……嗯?好甜的味道……!这是阿七的气味吧?” 拉缇梅利娅乱蹬乱踢,从龙之介的臂腕中滚了下来。 龙之介也驻足,观察后方车厢的动静。 “……‘祸引’啊。大概是打算把诃利安萨丝引过去吧。” 有冲击从后方的车厢传过来。破碎声传入耳中。整节车厢大幅地摇晃。究竟发生了什么?拉缇梅利娅向后方的车厢飞奔而去。 被撇下的龙之介沉沉地叹了口气。 “哎呀哎呀……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啊。” 拉缇梅利娅一打开门,被破坏得天翻地覆的客车厢便映入眼帘。车厢的天花板被剥去,墙也被拆走,可以说变得像第二展望厅一样四面环天。车厢正中间,七日背朝着这边,被诃利安萨丝紧抱着。 “……阿七……?” 诃利安萨丝的牙陷进七日的脖颈。淌出来的血液染污了七日的西装。 “阿七!” “怎么了,吵死人了。”七日头也不回,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你干啥让人吃你啊!” “还没被吃好吗。” 诃利安萨丝的脸从七日的脖子上离开,冲着他的鼻头愤愤地抱怨道: “……为什么……不乖乖地被我吃掉啊……!” 七日的左手抱在诃利安萨丝的背后,手里握着一把小刀。这把对祸津神专用小刀“小雨”不同于从其他祈祷士那里顺手牵羊过来的白雨,是在召唤拉缇梅利娅的时候让她拿在身上一起带过来的。 镌刻着独特斜线的短刀身刺入了诃利安萨丝的体内。七日用力把小刀的整个刀身都刺了进去。 “咕啊啊……!” 诃利安萨丝发出痛苦的呻吟,当场跪了下来。 七日举起了白雨: “……别了,诃利安萨丝。” 一声道别后,他挥下白雨直取她的头颅。而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小刀高速回旋着破空飞来,弹开了白雨的刀身。 “呿……” 嗖嗖嗖——。妖刀伊塔姆在七日的头顶盘旋,像回力标一样画出弧线往回飞。而抓住伊塔姆的人,正是狮童巳月。 “我不是说过了吗? 我不会让你杀了她的,古川。” “……别坏我事儿,狮童兄。你这是不害我白被她啃了吗。” 诃利安萨丝趁机发足飞奔。后方有巳月守着。那就去拉缇梅利娅所在的前方车厢——。 七日立刻反应过来,追向她。 然而纸烛龙之介却和诃利安萨丝错身而过,挡在七日前。 “让开!龙之介。” “不让。我也不能让你杀了她。” “……该死。你们到底是闹哪样啊!” 前有龙之介,后有巳月,七日怒火中烧。六花的右手臂明明近在咫尺,昔日的战友却在阻挠他。 诃利安萨丝被龙之介护在身后,抬起头: “龙之介,人家后背被刺伤了……!” “嗯。被那把小刀刺中一定很疼吧。诃利安萨丝,你快离开这列车吧。” “咦,不要。难得有美食能吃!” “以后还有机会啊。要是机会不来,就由我来制造机会吧。” “我不要啦!现在就想吃!” 龙之介面带温柔的笑容,拔出诃利安萨丝背上的小雨。 其带来的疼痛让诃利安萨丝发出了轻声的哀嚎: “呜啊啊……!” “别太为难我了,诃利安萨丝。” 诃利安萨丝感受到那温婉口气中隐藏的魄力,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还有,诃利安萨丝,你能听听我的一个请求吗?” “诶,是什么?没问题,龙之介的请求,我听!”龙之介一直顺着诃利安萨丝的任性要求,现在换他有事相求,这还是头一遭。诃利安萨丝昂首挺胸地扬言道。 龙之介把视线转向了站在车厢一角的拉缇梅利娅。 “我想要那个孩子。她是‘喰神’。你帮我把她一起带走。” 突然变成话题中心人物的拉缇梅利娅睁圆了眼睛。“……诶?”她和诃利安萨丝面面相觑。 “嚯——,这家伙就是喰神了?你要她?明明只是个小不点?” “别这么说呀。那是你妹妹。” “真的?” 拉缇梅利娅不知怎么回答是好,看向列车中央的七日。 “……那啥……好像是这么回事啦。不过……我——” 七日向前方的车厢努努嘴。意思是,逃。 “——我,才不认你做姐姐哩!” 拉缇梅利娅大叫一声,夺路而逃。手上还铐着白锭,奔向了前方车厢。 “啊,给我站住!”诃利安萨丝立马追了上去。 七日正要行动,但龙之介在他行动之前拔刀挡住了他。 “对不起了,古川。事情就是这样。” “这样是哪样啊。你为什么想要那家伙?” “我猜,理由应该是和你一样吧!” 嗖嗖嗖—— 七日察觉到背后的动静,向后跳开。龙之介也后退了一步。 锵——,伊塔姆赫然插在了关着的贯通门上。 “我说。两位能让一让不?”说着巳月从怀里掏出了收在金黄色剑鞘里的——新的妖刀。 x x x 诃利安萨丝破坏车厢墙壁时的冲击,让整辆列车都震动了。 其造成的影响甚至波及到了最前面的火车头—— “呀啊!” 一起游戏吧——雪生这才刚放出豪言壮语,煤炭库便剧烈地晃动,她失足滑了一跤,一屁股跌在煤炭之山上,左手握住木槌,右手压住掀起来的短裙,一路滑了下来。 “呀啊,不要啦!” “了结了她,吃啊,老伯!” “遵命!” 老伯张开大口,迎接滑落下来的雪生。 雪生把脚前后伸开,抵住老伯的上唇和下颚。 “不要,哇,住手啊!” 老伯的嘴上下蠢动。他吐出舌头,伸向正在负隅顽抗的雪生的光脚丫。 大腿被“嘶溜”一舔,雪生失声尖叫“咿——!”。 “这丫头的肉嫩呀!”话音刚落,木槌便砸在了老伯的头上。 咚——老伯的脑袋被砸扁,伸出来的舌头被咬断了。 “喝啊……!”雪生向从提包里掏出来的风车吹气。然后把扇叶咕噜咕噜旋转的风车扔进老伯再次张开的血盆大口中。 “嘿——!” 那正是“爆炸风车”,其握把前端会爆炸。老伯没多想就把那东西吞了进去,紧接着——滚圆的身躯,随着爆炸声赫然迸裂。 ——磅! 炸得粉身碎骨的老伯的身体在海德兰洁尔和雪生间飞洒。场面之血腥,两人都背过脸去,湿溻溻的肉片“啪塔啪塔”地打在了她们的身上。 片刻的沉静过后,雪生又重新架起了木槌。 “觉悟吧,海德兰洁尔。快把六花小姐的那只眼球还回来……!” “……哎唷,别急嘛,雪生。”海德兰洁尔掸去黏在短裙上的老伯的肉片,就像是在好言相劝似地说道: “你就这么想要这只眼球吗?” “不是我想要。是要阻止。决不允许从六花小姐的眼睛里诞生的你去吃人。” “为什么?” “因为这是六花小姐的愿望。” 和雪生冷峻的表情相反,海德兰洁尔笑得游刃有余: “哈哈。你的说法自相矛盾了喔,雪生。从六花的身体里诞生出来的我们就是六花本身。在我的心里,六花正哭着说‘吃啊’呢。你否定我,岂不就是否定了六花的愿望吗?” 海德兰洁尔向前踏出一步,雪生为了保持距离,后挪了一步。 “别忘了,雪生。我们‘六花的祸津神’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唷?” “这……你说的可能是对的,但……” 海德兰洁尔偷偷地觑向地面。 在正彷徨无措的雪生的脚下,老伯的肉片已经聚集了起来。 x x x 其斩击撕裂了天穹。距离足有从车厢一端到另一端那么长,巳月挥出小太刀释放出的斩击却砍得到七日和龙之介。七日和龙之介纷纷跳向左右两边的座椅后面躲避。 被用作盾牌的座椅没有被触碰到就纵向被割裂,洒出里面的棉花。 见七日和龙之介都躲进了座椅后面,巳月便停止了斩击的乱射,自顾自说起话来: “——这是则流传在琉球北谷的悲伤故事。从前有个农妇正在厨房切菜,咚咚咚,就这么切着。” 明明没有人在看,他还模仿出在菜板上用菜刀的姿势, “——然后呢,在厨房边玩耍的农妇的小孩的脑袋,突然就飞出去了。明明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自然地,就‘咚’的一声。其实,农妇手里切菜的菜刀被下了诅咒。离得远远的东西也会被它切到,是把穷凶极恶的菜刀。” 七日和龙之介正在座椅的后面沟通计划。龙之介压低声音,指向巳月的方向,“你去搞定。” “开什么玩笑,你怎么不去。”七日用手势如此传话后,龙之介指指他们身后的贯通门。 “要是我去,你不就会去追诃利安萨丝了吗。明知道这样,你觉得我可能会离开这里吗?” “……啧。但我也不想去。在我攻击那家伙的时候,后背就等于是对你门户洞开了。” “哈哈。你是说我会从背后偷袭?简直是把我说成了人渣啊。” “啊啊?你哪儿不是人渣了。” 两人在座椅后争执不下。巳月则继续一个人在讲话。 “——那把被诅咒的菜刀被回炉重 铸,打出来的就是这把‘北谷菜切’了。虽然是把刀身只有二十三厘米的小刀,但这把妖刀可以飞出斩击。不碰到也能让人身首异处。” 龙之介好说歹说都不见七日有行动的意思,忍无可忍之下毫无防备地站了起来。 “……哎呀哎呀。别怕呀,古川。” 巳月以仿佛要脱口喊出“机会来了!”的气势,向离开了座椅的龙之介挥出北谷菜切。 “——像我这么做!” 龙之介瞥了一眼巳月,压低上半身躲开了斩击。背后的墙壁裂了开来。 “那只是单纯的飞行道具。斩哪里、怎么斩,这些事情都用挥刀的动作告诉了你,这比枪还好心呢。而且挥出刀刃到击中目标还有〇·五秒左右的时间间隔。只要把它当作刀身很长的剑,闪避起来轻而易举。” 龙之介一边看着巳月的动作,一边躲开一道又一道的斩击,来说服七日。 “烦死了,我早知道了。”七日也和他叫板似地站起来。 巳月对现身的七日也继续挥出北谷菜切。 两人一边用最小的动作躲开放出的斩击,还一边斗嘴。 “别一副了不起的样子说话。你该不会还当自己是副队长吧” “那还真是抱歉呢。看你抖得跟个什么似的,让我不禁想起了战场呢。” “你们倒是快被砍中呀!”巳月挥小太刀都挥累了,呼哧带喘地骂道。“我这边可是减着寿在挥这把妖刀呢。你们倒是被砍一砍啊。快把我累死了。” “又无所谓,反正你的寿命是无限的。” 七日见龙之介打死也不会做行动,便飞身跃向了巳月。他架起白雨,笔直地穿过过道——其间,他向后方悄悄一瞥。 只见龙之介把从诃利安萨丝背后拔下来的小刀——小雨投掷过来。 “我就说吧!你个人渣!”七日扭转身体向旁边跳去,躲开小雨的刀刃。 小雨飞过了七日,冲向巳月的正面——而巳月却用手指一夹,接住了刀身。然后带着小刀转体一周,以更快的速度向七日扔过去。 “嘿!” “!开、玩笑……!” 因为向侧面的一跳而乱了架式的七日堪堪用指尖夹住小雨,然后保持小刀原来的速度,把它拨向了龙之介。 咚!龙之介把头一偏,小刀刺进了他背后的墙壁。 缺了天花板和单边墙壁的车厢里,三人站成了三角形,刀刃相向,互相牵制。 车速飙升的列车。头顶上朦胧的半月,肃穆地融化了黑影。 “……不是,为什么发展成这么麻烦的局面了。”七日一边警惕着左右两边一边嘟哝道。现在是抢回六花手臂的绝佳机会,没有闲工夫去和前六花队的两个人干架。 龙之介把七日晾一边,对巳月说话: “真是把我吓到了,狮童。没想到把头砍了你还能活着。就连祸津神,要是身首异处了大抵都难逃一死呢。” “喂喂,说出来怕吓死你。这个诅咒是永恒的。我巴不得来个人杀死我嘞。”巳月大张着双臂说道,然后凝眸瞪视龙之介,“倒是你,也和古川一样执着于‘六花的祸津神’呢。你贵为关东支部的局长,竟然还是个到现在还囿于队长的阴影中的神经病混蛋啊。成了我的敌人就别以为你能全身而退。咱们再也不是战友了。你砍了我的头,就算反过来被我砍也没有怨言吧……!” 龙之介听完,只是耸了耸肩。 “狮童兄。你是为了追诃利安萨丝才跑到这里来的吧。”七日向巳月问道。 “对啊。我要捉拿诃利安萨丝。而那家伙是打算放走诃利安萨丝。” 龙之介感受来自巳月的视线,脸上更添了一分笑意:“而古川是想杀了诃利安萨丝。” 三人的目的都在于诃利安萨丝,只不过想拿她怎么办这点不同。 巳月把北谷菜切的刀尖指向七日: “这么着好了,古川。你年纪最轻,所以给我委屈一下。给我打消了杀诃利安萨丝的念头。” “不不,这个年纪大小没关系吧。要是真有关系,也是你这个做前辈的让让我才是。” “那就这么办。”巳月尝试说服他:“确实,三个人的目的各不相同。但古川,我和你的目的不是有共通之处吗?就是都想越过龙之介去追诃利安萨丝。要是这样三足鼎立地胶着下去,就正中那家伙的下怀,让她给跑了。” “我明白。” “要是就这么让她给跑了,对你而言是最坏的状况了吧?诃利安萨丝逃走了可是会祸害人间,大杀特杀喔?想必队长也不想看这情形吧……?” “啊啊,免了吧,别搞那出像真情流露似的发言了。我明白。你无非是想说,当务之急是抓住她,对吧。” “真不愧是队长的弟弟。从祸津神的魔爪中保护无辜群众……太崇高了耶,古川。” “要你烦啊,去死。反正你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别怄气了呀。我去快刀斩乱麻地把她抓住,你过后再来袭击好了。我保证奉陪你的单挑。” 七日和巳月结成临时协同作战的协定,向守着大门的龙之介摆出架势。 “哎,会这样发展也是理所当然吧。”龙之介面对着两个人,迳自点点头。 然后带着微笑,平静地吟唱道: “summons·code——‘麒麟’。” 龙之介的脚下亮起金色的光芒,一只手掌大小的麒麟现出身形。那是一只有着鹿角、龙脸,身体长有金黄鳞片的四脚灵兽。 它长啸出一声美若天籁的叫声后,龙之介的身体被黄色的光晕包覆。 “啐,竟然用了‘四瑞灵兽’……”巳月深恶痛绝地低语道。那只召唤出来的灵兽不会参加战斗,但是会提高施术者的能力。麒麟强化的,是速度。 “也罢,只要同时攻过去至少能突破他的防守。你,攻左边。” “好好好[url=]。”[/url][b1] 如同当年在战场上一样。巳月首当其冲,挥下北谷菜切。 龙之介也向前跨出一步。敏捷性已然增加了。他闪躲着斩击,用白雨挑开接近而来的巳月的北谷菜切,还躲开了从反方向飞来的七日的一击,而此时,正要从旁通过的巳月的腹部已经被他一刀切开。 “咕啊……”巳月的内脏同血沫一起飞了出来,但他仍没有停下脚步。在后背又挨下追击的一刀时同时,伸在前面的手猛地往后一甩。 插在贯通门上的伊塔姆动了起来,从巳月和龙之介的中间飞过。 趁着龙之介被吓住的当口,巳月开启了通往前方车厢的大门。 龙之介正想追过去,七日把他挡了下来。 “别走啊。来和我谈两句呗。” “我们应该没什么可谈的吧?” “有吧。为什么站在‘六花的祸津神’那一边?你是不是搞错了?那群家伙不是六花。” “但那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存在。” “那是不祥的思念。是六花内负面的部分。” “所以说啊,” 龙之介平静地回答着,向七日架起白雨, “不管是憎恨、悲伤、亦或是深不见底的杀意。那些不祥的思念,只要是从六花心中生出来的感情,我就会全部予以肯定。” x x x “六花的祸津神”是从六花的思念中诞生的——你要否定她的思念吗?被海德兰洁尔如此问到的雪生,平静地对答道: “……我……要否定。因为战争时期,六花小姐在召唤你们的时候为了保住自己的心不变浑浊,一直、一 直在拼命战斗。我们六花队就是为了扶持六花小姐而集结的。所以我要否定!否定身为六花小姐的不祥思念的你们!” 听了雪生的话,海德兰洁尔无奈地耸了耸肩。 “哼。咱可真不招你待见呢。……那就算了,吃了她,老伯!” 海德兰洁尔举起手臂一声令下,聚集在雪生脚下的影子张开大嘴,一涌而上。意欲从正下方一口吞下雪生——。 然而在千钧一发之际,雪生跃向了后面。 “和海德兰洁尔共同行动的‘怪变神’。我已经从古川那里有所耳闻了。从暗影中诞生的你,只要有影子在就能死而复生……。” 老伯在雪生面前又一次化作球形,向她扑去。雪生取出爆炸风车向他扔去。 “打不死就一直重复!看我把你炸得粉碎!” “愚蠢。我才不会重蹈覆辙!” 老翁这次没有吞下扔进口中的风车。他在嘴巴的相反侧开出一个洞,没动弹就让其穿过了身体。 不过海德兰洁尔还站在老伯背后的驾驶座上。她慌慌张张地躲开,于是风车的前端插到了控制hc的打字机上。 “啊。”“啊。”“啊。” 三人异口同声,紧接着驾驶座发生了爆炸。 “呀啊啊!”雪生被爆风卷起,又一屁股跌到了煤炭上。 车把、仪表、屋顶、机械系统,乃至hc的指示装置也遭到了破坏,驾驶座被滚滚黑烟包围。 四周怎么看也没见着海德兰洁尔。正当雪生以为她被卷入了爆炸时,她在一片列车的行驶声和烈火燃烧的声音中,听到了一道高八度的尖笑声。 “你现有两把刷子啊,雪生!” “海德兰洁尔!” 被熏得满身黑渍的海德兰洁尔漂浮在竖着一柱黑烟的夜空中。浮在她头上的影子球体伸展出巨大的翅膀,用两只手吊着海德兰洁尔。 “没了hc确实是重大的损失,不过算了。我玩得很开心喔,而且也不失华丽,对吧。” 后会有期!海德兰洁尔说出告别的台词,飞向列车的后方,扬长而去。 “……让她给跑了。这也如古川君所说那样,‘命大的家伙’。”雪生自言自语着,望向熊熊燃烧的驾驶座,眼泪直打转,抱头喊道,“话说,这该怎么办啊……!” 驾驶座被破坏了,列车的速度却没有下降。 滚滚升起的浓烟随风消逝。而列车依旧没有停下。 x x x 在雪生破坏指示装置的前不久。祈祷士们聚集在乘客、负伤者所在的车厢角落里,摆出保护他们的阵型。 他们都架着各自的武器,还可以战斗的祈祷士有六名。而围上来的hc还有七个。 战斗仍然在窗户被打破了的酒吧中继续着。 “究竟是什么啊……这群家伙。”炎华面对眼前张开巨大手掌迎面袭来的hc,一点一点地往后退。 hc的耐久力异乎寻常。这群包围了他们的hc中,有的甚至被白雨扎成了刺猬,然而她们仍没有倒下。一开始祈祷士们还在数量占了上风,可现在还站着的人里,反而是hc占了多数。 祈祷士一方的全灭只是时间的问题。 炎华觑向背后的冰华。负伤的冰华也和其他的伤者一起集中在了车厢的角落里。炎华注视着人事不省,痛苦呻吟的冰华,眼里透着不安。“冰华……” 这时,炎华眼前的hc行动了。 而那只高举的巨腕被鞭子卷住。手腕被鞭子一拉,hc打了一个踉跄,一把小雨刺入了失去平衡的hc的脖颈。奎娜把断了脖子的hc扔下,警告一脸茫然的炎华: “请你不要大意。” “……对、对不起。” 奎娜的口吻虽然坚毅依旧,但她已经气喘吁吁。白色罩衫上的血迹比在集装箱里的时候还大了。奎娜拖着只进行了简单包扎的身体,架起鞭子。 “要来了。” hc们一齐举起右臂,身体前倾。 ‘祈 祷 士x杀 戮x赶 尽 杀 绝’ 炎华挤出最后的力气,架起白雨。 hc们冲了上来。——就在这时,车头爆炸了。 指示装置被破坏,hc们失去了方向标,一个、又一个地跪倒下去。 “什么……?” “看来是有人破坏了指示装置。”奎娜用皮靴踢着倒地的hc们的头。战斗唐突地结束了。松了一口气的奎娜压着伤口,脚步虚浮地走向沙发就坐,这时乘务员从深处的车厢里探出头来,“狮童大人。”奎娜听到这声呼喊,急忙换下因吃痛而龇牙咧嘴的表情,腾地一下站起来。 “看守长在前面。有事找他的话就由我来代办。我是他的秘书。” “有电话找他!是‘银河铁道之旅计划事务局’的人。” 那是主办这趟旅行的企划公司。 大概是日本政府通过这公司捎来的联络。不过他们要联络自己这些祈祷士一般不会借用这种线路,而是通过其他途径。 奎娜用指尖推了推眼镜。有种不祥的预感。 x x x “哇啊……!” 被白锭铐着很难跑。拉缇梅利娅在跑到第四节车厢的时候跌了一跤,倒在过道上。霎时间,诃利安萨丝就从她背后骑了上去。她收起了“魔王之手”,现在的右手臂长着斑条纹,只有正常的大小。 “抓到了!为什么要跑啊。是怕我?” “说怕你,不如说是怕想拐走我的那个人!” “龙之介?” 诃利安萨丝抬起屁股,“嘿咻”吆喝了一声,把拉缇梅利娅翻了个个儿。然后又一屁股坐到了仰面而躺的拉缇梅利娅的肚子上。 “唔咕!” “我从龙之介那里听来了不少哦。在我被抓的时候,龙之介就偶尔会来看我,然后他啊,老是在讲你的事情。讲得让我火大。”诃利安萨丝以骑马的姿势,紧紧盯着拉缇梅利娅的脸。她大睁的眸子里映着拉缇梅利娅畏怯的表情。“听说你是从我们吃剩下的六花的‘牙’里诞生的啊?你真的是我们的妹妹?那你干嘛不吃了阿七啊?” 拉缇梅利娅蓦然想起了诃利安萨丝啃住七日脖子的那个瞬间: “吃啊!那还用说嘛!啊!对啊,你个程咬金,刚才怎么打人家的美餐的主意!?那家伙是我的东西。他是我要吃的!” “啥啊啊啊?” 见拉缇梅利娅突然暴跳如雷,诃利安萨丝挺起了上半身: “‘我的东西’?瞧把你跩的。你不过是我们的残羹剩饭!” “别说我是残羹剩饭!——咕。” 诃利安萨丝用右手掐住拉缇梅利娅的双颊,再次凝视她的脸庞: “你可别太嚣张了哦?你个残羹剩饭。阿七是我们‘六花的祸津神’先看上的。在之后才被生出来的小崽子还想横刀夺食儿?要不要这么嚣张啊?” 拉缇梅利娅摇头把诃利安萨丝的手甩开。 “谁管这些屁事!要我说,你才是横刀夺食呢!我又不认识你!” “哼哼——。那就是争抢游戏咯?谁赢阿七归谁。你不是会模仿吃到的祸津神的能力吗?来让我见识见识啊,你那下贱力量。”说罢,诃利安萨丝让“魔王之手”显形,把拷在拉缇梅利娅手上的白锭捏碎了。 “给你血就行了吧?”诃利安萨丝把左手上的伤口压到拉缇梅利娅嘴上。那是被巳月的村正弄伤的。 “呼嘎……!” 嘴巴被蛮横地塞住,拉缇梅利娅一开始还挣扎了一会儿,不久便回瞪着诃利安萨丝,用牙一口咬 后记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 放平常,碰到写后记我都是哭着闹着到处跑,就是不肯写,唯有这回实在是不能再耍小脾气了。 我不得不郑重地道歉。 因为这次的原稿迟了太久了。 计划大概两个月就应该写好一本的,结果到了离截稿日只剩21天的时候,连个框架的影子都没有。 初稿晚了就说明之后的日程也会挤成一堆(译者吐槽:没错,原文低级错误一堆),在过度紧密的日程中,还让担当编辑来补救我写作的龟速,真的万分感谢他。都是我害他连夜通宵,万一人家过劳病倒了可怎么办是好啊。好担心。 更主要的是,还加重了nauri大大(译注:本作的插画师,性别不明,请原谅我这么翻译)日程上的负担,这让我良心不安,我可难过可难过了。明明信誓旦旦地宣言过:“下次不会犯了!”,结果又让您赶工,万分抱歉。 我把签了名的插画装裱好挂在房间里,欣赏着拉缇梅利娅映着夕阳,光芒万丈的笑靥,疾呼“啊!天使啊,天使啊!”,从而获得了活力。自从察觉到画不能让太阳晒着之后,我就把她转移到了不见光的房间角落里,尽管如此,那副笑靥仍旧傲然地盛开着,awsl。 还有,读者们给我的粉丝信和画中也给了我很大鼓励。之所以能千辛万苦写完这本书,也有“等你的第三卷哦~”之类应援的一份功劳。 你们肯将这本书捧在手中是我三生有幸。一直追着这本书的列位读者,感谢你们一路读到了第三卷。 明明第二话和第三话是前后篇,第二话写完了,第三话的框架却没有是怎么回事啊!每天晚上都到同一家家庭餐厅报到,结果“欢迎光临”都变成了“晚上好”,归途买上小酒去附近的公园小酌一杯。满开的樱花树不知不觉间都吐出了新绿,望着花瓣翩翩落下的美景,脑子里也没想起个什么佳人来,徒有数着截稿日的每一天。幸福究竟为何物?“幸”这个字仔细一看,呵,还真像“辛”,我的那一横到底丢哪儿去了呢——每天都考思考着这样的问题,这样的日子我已经够够的了。 如果还有下次的机会,那本人一定要规划好日程,笃悠悠地、华丽地写好原稿,睡个好觉。 继本刊出版,blog也再度开放了,大家要是心情好了记得要上网搜一下哦。 在最后,祝愿熊本大地震的受灾区能尽早复兴。 kamitsuki rainy 肥猪非肥梅利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