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序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台版 转自 动漫之家论坛 图源:不息不止 录入:不息不止 校对:不息不止 异世界—— 那里是由五个大陆与三个国家所构成的世界。 伊姆内几亚,信仰创造人类的光之女神。 艾尔弗雷伊姆,信仰创造兽人与亚人的精灵之神。 阿贝艾尔姆,信仰创造魔物与魔族的黑暗之神。 因为自然丰饶,魔物与魔族虽然危险,但人类仍和平地生活在异世界里。 动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初,是黑暗之神动了起来。 驱使魔族、命令魔物,开始袭击人类。 数量与体能都超越人类的种族,瞬间将恐惧根植于世界。 魔族的侵略无穷无尽。 以承继魔神血肉的眷属为首,蹂躏着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 魔神开始动作的数年后—— 光之女神与精灵之神也有了动作。 祂们分出自身的魔力,对抗魔神眷属的使徒由此诞生。 但是,这样仍然不够。 魔物与魔族的体能及力量较人类优异。 同样受到神的恩惠,原本能力就高的那方肯定更强,是一目了然的道理。 从那以后,又过了十数年。 人类的数量不断减少,魔物与魔族的数量持续增加。 所以女神求助于并非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其他世界的人类。 被召唤而来的有十三人。 后来被称为英雄的十三人。 世界的救世主十二人,与弑神者一人。 受到人类、兽人、亚人们的祝福——十三人的旅程开始了。 序章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醒来的时候,有些许怀念的感觉。空气中飘散着令人舒畅的微微酒香,使人想起自己置身何处,原来我在偏僻乡村的酒馆里喝醉了。我并非酒量差的人,但这次似乎有点喝过头了。 从木桌上抬起头,身体的各个关节都感到疼痛,大概是以奇怪的姿势入睡的缘故。我轻轻地伸了懒腰,舒展身体的筋骨,终于感觉好多了。然后我甩甩头,关节发出讨人厌的咯咯声,那声音让站在柜台里的年迈店主皱起了眉头。 「总算起来了啊。」 他一边擦拭着杯子一边说着,声音十分低沉。我有点羡慕他自若的神态,撑开昏昏欲睡的沉重眼皮,转过头去。 「嗯,因为这里的酒太好喝了,作了个美梦。」 但究竟是什么梦已想不起来了,仅剩让嘴角浮起微笑的温暖。 应该是梦到从前了吧,内心深处仍残留令人眷恋的微温。 不知道从前的同伴还好吗?一涌起这样的念头,我就再次摇了摇头,把这份想法甩出脑海。选择与他们分道扬镳的可是自己。那时的自己,被当作救世主召唤于此、被视为英雄而期待、以弑神者之名承载希望。 对曾经那些既艰辛又充实的日子——作为救世主时的种种、成为英雄后的凯旋,或作为众人仰慕的弑神者,我的脑海里浮现的是怀念之情以及些许的后悔。 同乡的伙伴是如何看待逃避重担的自己呢?遗憾的是,我没有勇气确认,我还想暂时过着安静且平稳的生活,真是一位可耻的大人。我一边苦笑,一边用指尖轻轻拨弄着空木杯。看来,沉溺在酒精里的时光似乎要结束了。 我从几乎空空如也的钱包中,取出三枚铜币,放在被微弱烛火照耀的柜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结账。钱我放在这里了。」 「快点回去吧,别醉倒在路边了。」 「哈哈,我会小心。」 想从木椅站起来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双脚因为醉意而无法灵活活动。看到我的模样,年迈的店主再度叹了一口气。时间似乎已经很晚了,明明是晚上,却已没有其他喝酒的客人。对着一直等待我清醒的老店主再度鞠躬致意,我踏出店门。 冷风吹过肌肤,令我感觉有些醒了,不过事实上只是感觉而已,步伐仍是凌乱的。 一想到这就是曾经的救世主、被当作英雄喝彩的人最后的结局,只能苦笑了。我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年,费了两年讨伐魔神。剩下的一年,与战友告别,并靠着讨伐魔神得到的报酬,隐居在乡下,过起悠闲自得的生活。 我只是非常单纯地觉得:我不是作为勇者或英雄的那块料。 异世界的救世主——从地球召唤而来的十三人。为了讨伐破坏这个世界的魔神,赋予被召唤的十二人外挂能力,然后还有——我。 我既不是世界最强魔法师联手仍无法匹敌的魔法使,也不是能把十公尺的魔像斩成两半的剑士,头脑不好、不以谋略见长、不擅长治愈术、也没有制作道具的才能。那些强大的伙伴们,现在不知道过得如何? 其他的十二人,背负着一切前进——包括异世界召唤、救世主、女神的加护、王族的信赖与国民的期待,真的非常厉害。 突然想起从前,不小心就露出苦笑。大家都还好吗? 「啊……好困。」 仰望天空,有一轮闪耀着淡红色的明月,那颜色提醒着我,这个世界是异世界。我原本居住的世界,月亮是白色的,虽然偶尔会突然变成红色。是什么样的原因会使月亮变红呢……我一边想着这件事情,一边吐出混杂睡意的叹息。 如果这样睡去,又会梦到往事了吧。这个世界没有电力,日落之后就会变得昏暗无比,若在王都或主要城市,能藉由魔力点燃的街灯得到一点光亮,但我现在居住的乡村可没有,只能靠着朦胧的月光,走向寄宿的屋子。 再度打了一个呵欠,一边用皮靴踢开小石子,一边想着明天该如何是好。 只能顺其自然了。先到冒险者公会找工作,赚取微薄的酬庸吃饭,剩下的钱拿来喝酒。 其他的伙伴,好像都善用了自身的才能生活着。有人在异世界推广地球的游戏,有人生活得更好,有人和我一样以讨伐魔物为生,也耳闻有人成为王城的骑士,可是一定没有人像我一样过着为钱发愁的生活吧。 这里没有网路也没有车。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也无法与亲朋好友取得联系,像突然被单方面切断一切羁绊。即使如此,我仍旧无法讨厌这个世界。 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唉…… 抬头看向天空,一轮淡红色的美丽明月俯视着我。 「得赚钱才行啊。」 住宿费已经事先付清,所以暂时没有问题,但钱包里没什么钱。身为一个从异世界被召唤来的救世主、受女神加护的英雄——话虽如此,却为明天的吃喝烦恼不已。 对于这样的事实,也只能苦笑了。 第一章 没有干劲的英雄 他醒来。和身旁的搭档一起。 一如往常平凡无奇的早晨。 然后如同往日,祈求无事平稳的一天。 『懒鬼,快起床!』 声音从枕边传来。 像男声又像女声,中性的嗓音在脑袋里回响,我朝着声源睁开惺忪睡眼,在枕边的是这三年来见惯的、能放在手掌上的小徽章。 金色的轮廓,中间镶有翡翠,周围嵌着七颗颜色各异的石头。这个会说话的徽章,是三年前我被召唤来到异世界时女神给予我的。 这是给我(山田莲司)的武器,一个有灵魂、有意志、会说话的徽章。 「……早安。」 『你还是一样,早上都起不来。』 我在心中嘟嚷『少管我』,轻轻摇了摇宿醉未醒的头。 我撑起身体,炫目的阳光从窗帘间隙照进来,没吃早餐的胃向我控诉着饥饿。 「……睡过头了。」 睡迷糊的脑袋有点重,或者是昨晚的酒意残留得比想像中更浓厚。 虽然我称不上酒豪,但在自认爱酒的人士中还不算太弱,这样的宿醉也很快就会恢复。 『真是的,看起来昨晚独自享乐了。』 「只是喝酒而已。」 『谁知道呢。』 我离开床,拿起放置在床头的水瓶,将温水倒入杯中。 一饮而尽之后,感觉略微缓和了宿醉的头痛。 『去洗把脸再来,你脸色好糟。』 「你是我老妈吗?」 『我可不想要你这样的小孩。』 完全没错。如果我身为父母,也会想叫孩子更振作点好好生活吧。 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自由是自由,但到了这个年纪,却没有家也没有存款。 连今天的早餐吃什么,都要和钱包好好商量的男人——谁都不想要这种儿子吧。至少如果我是父母,会希望孩子能更有规划地生活……这么说好像事不关己,但指的其实就是我。 『你不想过更健康的生活吗?』 「正在积极地考虑噢。」 『你每次都这样说,不要再骗我了。』 「那真是遗憾。」 像平常一样互相拌嘴,我一边把水瓶的水移到房间的洗脸台上。 一洗完脸,睡意与宿醉都消除了。 「啊,想轻松地过日子。」 『……唉。』 我一边听着它深深地叹气,一边换好衣服。我在这个世界平时都穿着束腰外衣与草绿色的裤子,腰上系着皮革腰带,再披上下摆都脱线的旧斗篷,这样我就和异世界的普通人没有两样了。 如果腰上佩剑,就像一个合格的冒险者,但我当然没有那种东西。 这个世界有剑与魔法——也就是魔术。我还记得第一次看到那样的魔术时,内心惊讶与极度兴奋的感觉。初次看到真正的剑与长枪时也一样,跟电视与书上看到的完全不同,是真实呈现眼前的真正武器,拿在手上出乎意料地沉重,一开始只是挥了几次就感到精疲力竭。 我一边回想起令人怀念的往事,一边呼了口气。 令人遗憾的是,由国王授与的那柄具有历史渊源的名剑,由于身无分文,被我典当了。听说卖给收藏家(狂热者)的话价格不菲,可惜我是卖给偏僻乡下的武器店,只换得一个礼拜的伙食费。 知道这个事实后,我被徽章持续怒斥了两天,现在想来也是段不错的回忆。 我秉持着往事已矣的生活原则,但也消沉了一阵子。事实上只要想起这件事,就有点失落——价格若能开高一点就好了。 「今天也要认真采药草。」 『弑神的英雄竟然充满干劲地采药草……真是可悲。』 「这种脚踏实地的工作是很重要的。」 『这种脚踏实地的工作应该让村民或初级冒险者做。而莲司应该做的是更危险的工作。』 「不要,好可怕。」 我也觉得自己很可悲。在讨伐魔神的旅程中,曾经和三公尺的巨狼、十公尺高的恶魔和食人植物战斗,也碰到奇幻电动或电影常出现的巨龙、魔像和像死神般的不死者。 只是无论历经几次战斗,我都无法完全消除面对魔物时的恐惧。即使习惯了战斗,恐惧仍然存在。就算拼了命地努力,受伤就会痛、会死就是会死。无论是接受女神加护的勇者、普通村民、超越人类的魔物……或者是魔神,只要被杀就会死——这点万物平等。 死亡很可怕。我抱着这样的想法,被说天真也无法反驳,终究幸存了下来。某种程度上,这或许才是最大的奇迹。 换完衣服后,我走出寄宿的房间,由于没有钥匙这种高级设备,贵重物品必须自己随身携带,这就是异世界。话虽如此,能够称之为贵重物品的,也只有一枚会说话的徽章搭档而已。在游戏里的话,锁不锁门都无所谓,不过在现实的奇幻世界里,就是这么不方便。 氺氺氺 人类所在的大陆——伊姆内几亚大陆上的村庄或城镇,虽然存在着规模差异,但无论哪里都有冒险者公会。公会接受住民的委托,而冒险者完成委托后就能得到报酬。 魔神被讨伐后,魔物减少,照理说这一年来冒险者的工作会随之缩减许多,不过冒险者一职仍没有消失,因为除了讨伐魔物,也有采集药草、收集特定素材等工作。 冒险者是这个世界上人数最多,同时也是最危险的职业。赌上性命进入秘境、收集各种素材;或者拼命抵达无人造访的未知圣域。财富、名声、称号、荣誉——即使只有极少数人能够得偿所愿,但不论是谁都可以勇于追求,这就是冒险者。高风险、高报酬,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并且得到相应报酬的一群人。 可是不要说魔神了,就连最低等的魔物,对普通冒险者而言都具有很大的危险性。 冒险者就算体力、智力、魔力都很高,遇上在rpg中以低等级闻名的史莱姆,在现实中也是最难缠的对手。砍也砍不死、打也打不死,只能用火炬、魔法火焰焚烧,或冰冻它。 这什么怪物啊——我在第一次遇到时狠狠咒骂了一声。 自己大概算强——这点自信我还是有的,完整地参与了魔神讨伐之旅,这件事让我稍微为自己感到自豪。 不过我也没有独自讨伐魔物的打算,不如说,单独行动的冒险者是很稀少的。 无论是哥布林还是半兽人,都是成群行动,只要稍有大意就会送命。 说到『异世界』,会想到剑与魔法,还有魔物,但来这里已经过了三年,看到魔物只觉得头痛。我没有足以匹敌魔物的巨大力量,还是孜孜不倦地收集药草,赚点日薪才适合我。我一边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公会前。 公会是一栋单层建筑物,木造柱子、石造墙壁,空间可容纳十几个人,是西部片的电影或连戏剧中可以看到的建筑物,门也是西部片常看到的双开门。 『……你还是一脸嫌工作麻烦的表情啊。』 「我会好好工作的。」 这枚徽章把人当成什么了啊?我至少还会赚取活下去所需的基本资金。 还有,明明在口袋里,就不要对别人的表情挑三拣四。这张脸天生就长这样。 我偶尔也会怀疑,这家伙的视野究竟是什么模样。询问它,它说看得到我正在看的物体,也能大概了解周围环境。话虽如此,它却很常嫌弃我。如果把徽章放在其他人身上,只要离开我,似乎就不能跟我维持相同视角。 我一边在心中抱怨,一边穿过公会大门,里面有几位冒险者,大抵比我年轻,几乎都是 二十几岁左右,只有一个彪形大汉看起来较为年长,跟熊没两样。 在伊姆内几亚,十岁以后就开始在公会工作的大有人在,不如说在异世界,即使是未满十岁的小孩,也可能已在公会赚钱。 顺带一提,这些孩子所做的,都是像专门采集药草等危险度较低的工作。所以不厌其烦地采集药草的我一出现,公会内的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另外,因为徽章的声音只有我听得到,在别人面前回应它的『声音』时,就会被当作喃喃自语的神经病。就某方面而言,这是一枚受诅咒的徽章也说不定。 一开始我还不习惯,常出声回话,出糗了好几次……仅是回想就感到羞耻,真想把记忆消除。 其实也能好好地让别人听见它的声音,但太显眼也令人困扰。 我不是弑神的英雄,而是到处可见的普通村民,这是我给自己的定位。 「早安……?」 「已经中午了,反正你昨天又喝酒喝到深夜才睡吧?」 打招呼之后,坐在柜台里的十五岁少年高声回我。真的好严厉……我缩着肩膀走入公会。 我一一向里面的人问候着,同时前进,正在和柜台少年说话的女性转过头来看向我这里。 看起来不甚眼熟……更正确地说,是在这个村子里首次见到的生面孔。 「早安?」 「谢谢。」 少女歪着头,朝我露出美丽笑容,我也向她应声。她之所以用疑问句,大概是现在分明已经中午了吧。 我也没有想到会有人回应我道的『早安』,因此不知道要如何接话,竟然没头没尾地回了『谢谢』。跟柜台的少年一样,我也很想吐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自己。 我把目光移向这位初次见面的女性。一头蜂蜜色的秀发轻轻摇曳,身上传来男人绝对没有的好闻香气。至于长相,十个人里面有五个人会赞扬她是美人,剩下五人会说是美少女。一双蓝色的眼瞳,眼角微微下垂,鼻子很挺,嘴唇则十分小巧。身高以女性来说很高,大约到我的鼻尖。我有一百八十公分左右,这样她大概有一百七十公分吧。 只是,她的服装非常引人注目。这种用上好材质缝制的蓝色长袍,在乡下的村庄是看不到的。从长袍的缝隙中,可以看到白色的衬衫,以及与长袍同色的裙子与长靴,而且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不是乡下的冒险者用得起的东西。虽然从外袍看不太出来,但好像只配备了最基本的防具铠甲。因为身体动作的时候只发出些微金属音,应该不是重装备。 虽然像行家似地评价了一番,不过这位女性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位冒险者,身上的装备像新品,没有常常使用的感觉;也不像老手存了钱更新的装备。只有挂在腰上剑鞘里的短剑,一看就知道是便宜货……这把剑恐怕是在村里的武器店买的。而且她的年纪,看起来不超过二十岁。 「新人吗?」 「咦,看得出来吗?」 她露出仿佛自带闪亮音效的漂亮微笑,真是位美人。所谓如花般绽放笑容,大概就是指这样吧。 即使覆盖外袍也看得出的丰满胸部,自然而然吸引了视线……男人的天性还真是可悲啊。恐怕她没有自觉,但她确实是一位会让男人脸红的女性。我以对方不会察觉的程度看向她的胸部,再暗自移开视线。 「脸露出色色的笑容了。」 「小孩子别多嘴。」 『……真是可悲。』 乡下的冒险者公会充满了粗鲁的男性,完全没有女性气息,其他的冒险者一定也能理解我的心情吧。应该说,在我到达公会之前,想必已经有人找她攀谈过了吧。 我不着痕迹地留意四周,不过她似乎没有一起组队的同伴。孤身一人,在公会中特别地显眼。 即便是乡下,仍有魔物出没,所以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也不会单独行动。尽管感到不可思议,但我还是让自己不要显得太过在意。毕竟那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我的个性散漫,不是见义勇为的人。虽说如果对象是这样的美女的话,就算扯上些麻烦也算不了什么大事。 「你来找工作吗?我想接些采集药草的工作……」 「啊,请。」 「今天又要采药草?」 「因为也不是特别缺钱,我只有一个人,想找安全的工作。」 「话虽如此……但如果是你,一个人也能做得不错吧?」 「少年,你太高估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冒险者而已。」 『真是的……』 我一边偷偷观察看着我和少年互动的少女,心里一边浮出疑问。她的动作看起来十分拘谨,与其说不习惯跟人互动,感觉更像是不知道如何接工作,是彻头彻尾的新人吗? 要成为冒险者,并不需要特殊的资格,即使是捏造身分的罪犯,也能成为冒险者。另外,由于几乎都是需要体力的工作,所以冒险者大多是对自己体力有自信的人,也就是男性。虽然也有女性的冒险者,却不常见,尤其还是这样年轻貌美的女性。 会想成为冒险者的女性,大多是为钱所困。还有一些则是像曾经的我们一样,有什么使命在身。当然,像我们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过来,更为少见就是了。 最后还有一种是苦无工作,为了尽快赚到钱而当冒险者。这个职业虽然高风险,但也高报酬。尤其若有债务在身,更要成为冒险者,要是能完成危险的委托,短短几天内就能收获一大笔金额。 眼前的这位女性……至少看起来不缺钱,而且说她是贵族也没人会怀疑。她身上流露着我们这些粗鲁的冒险者所缺乏的气度。在眼前这名少女身上所感受到的氛围,就像我认识的贵族,或者王城的公主殿下一样。 「你也要采药草吗?」 「不,我要去讨伐魔物。」 「…………」 我一瞬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把视线从美女身上移向柜台的少年。 「不行不行,你还没有实绩,太危险了。」 「就是这样。」 「反而是你这家伙才不该采药草,去讨伐魔物啦!」 「不要,好可怕。」 「你看看。」我说着,同时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那里没有任何冒险者应该佩戴的东西。 我把剑典当了,换来的钱在昨天喝光了。今天若不靠公会的委托赚点钱,连晚餐都没得吃。我也二十八岁了,这状态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虽然我不愿思考这么多,但不想的话,又要被口袋中的搭档怒骂了。 先把这些事情放一旁吧。我没有短剑之类的轻便武器,空有一副身躯,是要我赤手空拳地跟魔物打架吗? 这更不行吧?不要说打碎大石了,我的拳头连树木的果实都不知道能不能劈开。 能用拳头击碎石头的怪物——虽然说我认识的人里面就有两位,可是他们有外挂啊。真是遗憾,我拥有的外挂技能没那么万能。 「懒惰鬼。」 「轻轻松松地赚钱,每天和平生活是我的梦想。」 『那种梦想丢了也好。』 不要对我的梦想泼冷水啊,愚蠢的徽章。和平可是很重要的,混蛋。 我已经对拼个你死我活感到厌烦了。我知道冒险者这个行业,危险注定如影随形,但我没有兴趣不断把性命放到天枰上。 ……我如此过了一个月的悠闲时光,下场就是钱包空空如也。对于这种没出息的样子,即使我不是口袋中的搭档,也觉得自己有些可耻。绝对不能让以前的同伴看到现在的我,不如说,实在不想让他们看到。 「真是美丽的梦想。不过,有工作是既轻松又能 赚钱的吗?」 「梦想就是无法实现才叫梦想啊!」 为我梦想加油的少女,笑脸温暖了我的心。话说回来,她可能只是单纯地不知世事。我也想知道怎样才能轻松赚钱。 我对不像冒险者的美女如此回答,比我更有远见的柜台少年叹了一口气。 「毫无梦想是成不了像样的大人的,少年。」 「无论如何,至少不会成为像你这样的大人。」 好过分的讲法。 我耸耸肩膀,把手伸向写有委托事项的一叠委托书。 委托书共分成三类,采集药草与食材为一类,护卫马车或商人到下个村落为一类,讨伐魔物为一类。 我要拿的,是这里面最厚的采集类。最薄的是护卫类,第二薄的是魔物讨伐类。如果去王都的话,讨伐魔物类会是最厚的,护卫类次之,最后才是采集类。 不过这不关我的事,我不想去王都,也没必要去。 就在我想着这些事情时,刚才的少女把手伸向了讨伐魔物的委托书。 细长的美丽手指,不要说拿剑了,即使说那双手没拿过比小刀还重的物品也有人信。这位冒险者应该真的是新人。 「有我也可以讨伐的魔物委托吗?」 「应该没有吧。」 我马上回答。不可能会有。 她朝公会里像熊的冒险者看过去,结果对方连忙转移视线。可能在我来之前,他们就已经交谈过了。毕竟那位冒险者神情坚强,好像很值得依靠,邀请他一起组队也不奇怪。她刚才也跟只是交谈了两句的我搭话,似乎并不怕生。 因为她是位美人,被邀请组队也不坏,不过要讨伐魔物还是拜托别找上我。真的太危险了。 这个世界的人们,不可能像我一样拥有外挂。每个人都只有一个身体,利用磨练的剑技、学到的魔法与生活至今的经验,赌上性命决一死战。这不像游戏,死掉后损失一半金钱就能苏醒,或是购买什么道具就能复活。死了就是到此为止、结束了,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世界。 无论有什么理由,只要死了就到此为止。在死亡面前,无论谁都是平等的,就连神亦是如此。 所以我沉默地拿起那叠采集类的委托书递给她。 「因为很危险,不要去比较好。」 「我已经知道很危险了。」 像是在说『交给我吧』,她用左拳敲了胸口。 胸部摇了一下。透过外袍,可以看见明显的晃动。目光移向那里的我没有错,这是作为男人理所当然的反应。 『…………』 因为感受到无言压力下蕴含的杀意,我不着痕迹地以自然的动作看向未知的远方。 凝视女性胸部不是绅士该有的行为,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举动。 我轻咳了一声。 「我建议你别这样做。」 「尽管如此,我只剩下讨伐魔物这条路了。」 她发自内心地说,听她的语气说不定快哭了。 虽然是真挚的言语……我把视线移到少女后方的柜台少年身上,对方摇了摇头。 果然是如此吧。 如果让没有实绩的新人讨伐魔物,就是公会的疏失。 先采集药草或接护卫委托,累积经验,然后才能讨伐魔物。而且,绝对不能一个人,通常都是两三个人组队。 像少女这样的新人,一开始几次通常都会搭配老手。在这之中,新人被教导魔物的生态与狩猎的方法,如果要在新的地区展开工作,则要向那个地区的冒险者前辈询问魔物的生态,事先做好功课。 无论准备得多么齐全、多么小心,都不嫌多。因为这世界的魔物就是如此强悍。即使对手是最下等的哥布林或半兽人,经验丰富的冒险者也不会疏忽大意。 史莱姆则更是令人心有阴影。像我这种战士类型的冒险者,只能近距离挥舞剑或长枪作战,然而物理攻击对史莱姆起不了作用,它可说是战士的天敌。 遇到一群魔物时,为了让魔法师可以从远距离用大范围魔法攻击,战士可说是很好的诱饵。但对我这种只会物理攻击的男人而言,一对多就是一场噩梦。 「你似乎有什么理由啊。」 可是光只有理由也无可奈何,这是公会的决定。冒险者只能遵守规则,不遵守规则的话,就只是一个犯罪者罢了。 我取下一张挂在采集药草类的委托书,递给她。 「先接一些采集素材与护卫的委托比较好。快的话,一个月左右,就能得到足以讨伐魔物的实绩了。」 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她避开我的视线,沉默地走出公会。她像是接受了收集药草的委托,手上顺势拿着我递给她的委托书。 我让她生气了吧,但是帮助她做不可能达成的事,也不是真的为她好。 「真遗憾,本来可以结识一名美女的。世间事就是这么不顺利吗?」 「莲司先生可配不上她。」 少年,别一脸开心地说这种话啊,我要哭啰。 目送少女离开,我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一回头,像熊的大叔站在我身后。 「你没做错,我也说了同样的话。」 「这样啊。」 多少被安慰到了,熊大叔似乎意外是个温柔的人。 即使如此,她真的没问题吗?那孩子感觉会在这种情况下乱来,我目前为止的人生经验这么告诉我。若要举例,一起旅行的伙伴……其中那些年轻的孩子,跟今天的少女给人的感觉相同,做出一样的事也不奇怪。 如果周遭不帮忙就自己来。不过凭我们家年少组的力量办得到,而她没有那样的力量吧。 『那个少女,会乱来。』 这是口袋中的搭档传来的忠告,听到之后,我叹了一口气。 是啊,恐怕她去讨伐魔物了吧。她可能觉得只要展现实力,成功讨伐魔物,就能得到认可。 我从一叠的委托书中,取下一张采集药草的委托书,走出公会时,太阳刺目地闪耀着,我的内心却乌云密布。 啊啊,真是的。我讨厌麻烦的事,但这份心情也没有强烈到能弃人于不顾。明明说讨厌讨伐魔物,却自己一头栽进麻烦里。我讨厌这样弱小的自己。我没有一旦决定了就勇往直前、贯彻信念的坚强。笔直地行走于已经决定的道路,对我来说困难重重,很容易被眼前的事物左右,这样的我实在算不上强大。 我沮丧地把口袋中的徽章取出,用拇指弹了一下,徽章发出『叮』的撞击声,反射着阳光并且旋转。 我接住落下的徽章,把手打开。 是反面。期待落空。 「走啰,艾路曼希尔德。」 『我就猜你会这么说,莲司。』 不知是男是女的中性声音在脑袋里响起,显得特别愉悦。是因为我帮助别人让它很快乐吗?还是为我要去讨伐魔物而感到开心呢?我想以搭档的个性,应该是前者吧。我自己则是沮丧于涉入这么麻烦的事情。 毕竟相处很久了,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对彼此的性格都有|定程度的了解。我是真的不想做讨伐魔物那么危险的事,受伤会痛、又危险、还有可能挂掉。而且——不论再怎么安全的状况,都会发生无法预测的事情。万事没有『绝对』,特别是把魔物当成对手的时候,我不喜欢这么胡来。 用手指轻抚徽章,迈出步伐,想找的那位少女已经消失在视线中。因为起初不想和她有所牵扯,所以也没办法。她的目的是讨伐魔物,应该是去了村庄外。在找她的同时,如果也能顺便做完采集药草的委托就好了。虽然只要想起 她说自己还是新人,我还有余裕想这些也很奇怪。 「啊,想轻松地赚钱。在乡下悠闲、和平、安全地生活。」 『……这样的话,有比采集药草更好的赚钱方法吧?』 「你太看得起我啦。」 我如此微不足道,只是一个冒险者。至少,我没有像其他同伴——像那些英雄般强大的实力。 顺道一提,我们的对话很小声,如果被不知情的第三者听到,只会觉得我是个危险的怪胎。虽然我很在意,但还是会出声回答。无视它的话它就会闹别扭,而且因为是一起旅行的搭档,我不想让它感到寂寞。 「那么,刚刚那个孩子往哪里去了呢?」 从村庄出去有东、西两个出口,单纯的二选一,我一边思考,一边用手指把正在把玩的徽章往上弹。 伴随清脆的声音,徽章在空中飞舞旋转,然后我抓住徽章。是正面。 「往西走吧。」 『根据是?』 「直觉。」 『…………』 出了村庄,走在简单铺设的街道上,一边走一边回想刚才的少女,还是感到疑惑。就连小孩都知道,讨伐魔物是很危险的工作。虽然这个世界的人,生命的确很不值钱,为了微薄的金钱,赌上性命也是常有的事,然而刚刚那个少女不像为钱所困。 那么花钱雇人讨伐魔物不就好了?很多贵族都这样做。所以我觉得很不可思议,那样的美女会赌上性命,亲手讨伐魔物。 罢了,与其说我被卷进来,倒不如说是自投罗网,因此才有点在意。 这种事先放一旁吧。接着说到魔物,就想到森林。 这是喜欢游戏的伙伴曾经的说法,不过关于这个世界有别于一般常识的知识,这就是其中之一。顺带一提,一开始来到异世界时,我也以为魔物是森林才有的东西。 遭遇魔物的机率若依序排列,比起街道,离村庄有段距离的草原更高;比起草原,幽暗的森林更高;在这些地区中,杳无人烟的洞窟机率最高——擅长玩游戏的|位伙伴如此说道。 实际上,并没有这种事。森林里确实也有魔物,但是草原上的魔物比森林里的还多,也更难以对付。由于草原一望无际,像冒险者这样的猎物很快就会被发现。以草原作为战场,因为遮蔽物很少,很容易被包围。在这个魔物远远多过人类的世界里,光是数量差距就能对人类造成莫大威胁。 特别是在公会遇见的蜂蜜色头发的少女,可能正在搜寻的目标——作为魔物代表的哥布林。哥布林绝对不会单独行动,一次最少三只,多的时候甚至是十几只一起行动。 在洞窟的话,只要不被包围就有可能可以应付,而且正因为黑暗,反而可以悄悄地靠近敌人给予突袭、杀死魔物。在洞窟战斗或许还比较轻松。 但在草原的话,就会被数只魔物包围袭击。无论多强的冒险者,背后都没有长眼睛,很容易就死了。每天都有人死去,死掉的人是街坊邻居也不罕见。 那位少女,知道这些事情吗? 『真是容易吃亏的个性。』 「别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我也知道自己个性太天真……明明吃力不讨好。」 因为无法否定,我只能表示同意。这样白费力气究竟是第几次了?明明就缺钱,却尽做一些无法赚钱的事,真是悲哀。世界应该要再对我好一点吧,我好歹也是拯救过世界的人类之一啊。 如果说到是否为此受到周围的人信赖,还真不好说。因为无论如何,冒险者的主要工作还是讨伐魔物,愈是赌上性命的工作,就愈会获得相对应的信赖感;相反地,不参战的冒险者也难以获得信赖。虽然采集药草是重要的工作,但同时也只是一份谁都能做的工作。 尤其是我,只接采集药草这种低危险性的工作。在其他同伴眼中,或许会觉得我明明可以战斗却不愿出手吧。 不过我觉得这样就足以生活了。不做多余的事,每天认真生活,减少威胁生命的危险,这样不就足够了吗? 我不冒险,这是我幸存下来的秘诀,尤其我还是十三人当中最弱的一个。艾路曼希尔德常常说我弄错了比较的对象,但没有办法,我身边能够比较的对象也只有这些伙伴啊。再说,我深知魔物是多么危险的存在,所以真心地不想胡乱出手。 『呵呵,没错。』 一边听着幸灾乐祸的笑声,我一边叹了一口气。 没有救援请求,也没有谁拜托我去,因此这次的行动没有任何报酬,是免费劳动。 虽然无法赚钱,不过乐观点思考吧!帮助人不是一件很棒的事吗?而且还是帮助那样的美女。就算只是和美女关系变好,也是十分足够的报酬了!……不过可以的话,我还是想要钱。要是能够帮到她,就跟她谈谈报酬的事好了。 我可不是什么圣人君子。不能靠吃空气活下去,为了生活,我需要钱。吃饭需要钱、住宿需要钱、买装备也需要钱。 原来的世界也好,奇幻的异世界也好,活下去需要钱这点是不会改变的。助人的善意或许是为了他人,但也是为了自己。不过,赚不到钱的时候就很辛酸了。 真是可悲的现实。 『喂,莲司,脚边。』 当我边思考着边行走时,艾路曼希尔德扬声说道。我照着它说的看向脚边,那里有一枚铜币。 这个世界的币值依铜币、金币、银币的顺序递增。一般会以为金币与银币的价值是不是颠倒了,但这是有原因的,金币无法附加魔力效果,重量又很重。 银币虽然也很重,不过可以附加魔力,最重要的是能对幽灵与不死者发挥特殊效果。尤其是不死者中最高等级的吸血鬼与死神,如果不是银制装备或圣剑等特别的武器,根本难以伤之分毫。 为了让它们失去再生能力、化成灰烬,升天成佛,这个世界与普通的奇幻世界不一样,金与银的价值是相反的。 「干得好。」 『这样就可以买两个面包了。』 总之,看起来不必担心今天的晚餐了。我拾起铜币,也不忘称赞艾路曼希尔德。 一枚铜币,可以买两个小面包,或是一片肉干。若要在有点时髦的餐厅吃一顿好一点的午餐,则需要十枚铜币左右。 在乡下生活,一天的伙食费大约是八枚铜币。 我哼着歌,轻快地朝草原前进。 唉呀,果然要乐于助人啊,这也是世界给想做善事的我的奖赏。 『……啊,我有点想哭了。』 「你这个身体哭得出来吗?」 『啰唆……这样贫穷的生活,完全侵蚀体内的灵魂了。』 我沉浸在小小的幸福中,艾路曼希尔德却不知为何有点沮丧。不必要的高自尊,让它无法忍受捡到零钱就开心不已的事实吧。这家伙还是一样有趣呢。 反正它就是偶尔会心情低落,所以不用理它。即使现在再怎么消沉,只要再度看到掉在地上的零钱,它又会开心起来,也不用我安慰。我想这家伙已经被俗世沾染了,或许染缸就是我吧。 还有,比起我,艾路曼希尔德更常捡到钱,真拿它没办法。 我用拇指弹着捡到的铜币继续往前走,耳边传来细微的武器碰撞的声音,但环顾四周,却什么也没看到。 「那么,是哪里呢?」 我停下脚步,呼了一口气。我隐藏身形搜寻四周,不过没有发现在公会看到的少女身影。视线内只有离开村庄后会看到的一块显眼的三公尺高的巨石。 我把显眼的巨石当作目标前进,多半就在那里。那名少女可能就在巨石的另一面。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小跑步 至岩石附近,躲藏起来窥探情况。 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刚刚在公会交谈的蜂蜜色秀发少女。总之确定她平安无事,我松了口气。 然后我看到了在她对面的茶褐色皮肤的魔物,身高只和小学低年级生差不多高,可说是魔物的代名词——哥布林。 哥布林手持从被杀害的冒险者那里抢夺过来的长剑、战斧与战锤,看起来与它们的身高毫不相称。 它们的鼻子特别宽、特别挺,耳朵也很大,两个耳朵加起来应该和脸差不多大吧? 与其说鼻子高挺的哥布林比较好看,不如说这种哥布林通常地位比较高。虽然这只是我跟它们交手无数次后的主观想法,可是有这种长相的哥布林,通常都有良好的装备,而且多居于指挥官的地位。 这些哥布林,单手挥舞着各自得来的武器,追杀着少女。 『看起来还没出事。』 「喔,心情变好了吗?」 『……吵死了。』 「好吧。」 我把徽章的声音当耳边风,观察着与哥布林交手的少女。 战斗恐怕才刚开始没多久,虽然这么说,少女因为大力喘气,肩膀不停上下耸动。她用两手拿着应该没那么重的短剑,剑锋朝下,无法对哥布林造成伤害。情况似乎让她难以维持剑势。 哥布林那方有五只,每一只都从容不迫地围住少女。它们似乎理解己方无论在数量或体力上都占有优势,已经胜券在握。虽然我无法解读表情,也听不到声音,但它们可能在笑也说不定。像那样被包围,就连逃跑都难如登天。 即使对手只是哥布林(最下级魔物),只要被包围,中级的冒险者也会栽跟头。如果是单独行动的话,更不可能取胜,所以冒险者几乎不会一个人行动。被包围时,背后有没有帮忙守护的同伴,会使得结局全然不同。 一般来说,凭着数量优势一口气进攻也能捉到猎物。不过魔物不会勉强进攻,它们会等到猎物虚弱无法动弹时才行动,这是魔物麻烦的地方。这也可以说是它们的本能,知道怎么做才能够以最低的风险打倒猎物。好像有谁说过这样的它们很像野兽。 『看起来不太妙啊。』 「我知道。」 眼前少女被逼入绝境。尽管短剑也能稍微攻击哥布林,但也只是这样,仅能让哥布林受到冲击而往后退。少女光是站着就已经是极限,不如说她还握着剑真是个奇迹。 看来哥布林想以玩弄少女取乐,所以暂时让她活着。猎物只有一个人,而且毫无战斗经验的话,会让它们的施虐欲望觉醒也说不定。 新人面对五只哥布林还能挡住它们,这已经有如奇迹了。 我把铜币收到口袋里,然后取出徽章。 「要上啰,艾路曼希尔德。」 『收到。』 到刚刚为止的悠闲气氛消失殆尽,战斗要认真集中。虽然对手相对低阶,但也不代表可以从容或大意。自以为是最不可取。我知道人类的生命,只要稍不经心,就会简单地消亡,我知道因为大意而丧失的生命有多少。我已看过许多生命死去。即使我生活在和平安稳的日本也深知此理,为了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必须要有这种程度的心理准备。 徽章(艾路曼希尔德)溢出的魔力,在左手形成闪耀的温暖光芒,然后幻化成武器。出现在手中的是一把刀与五把匕首,没有装饰,是普通、重视实用性的武器。近似银色的刀身反射阳光,闪耀着微弱的光辉。 确认了武器之后,我把徽章收到口袋。左手拿着刀子,匕首扣在裤子上,用腰带固定。 「有你在就不用买武器了。」 『你绝对搞错了我的使用方法。』 「知道啦。」 我是『弑神者』,而你是『弑神的武器』,这种事情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虽然现在应该是紧急状况,不过这样拌嘴可以保持适当的紧张感。 我一边回答艾路曼希尔德,一边从岩石阴影中跳出,把匕首投掷出去。不给对方时间看清楚,那把匕首就贯穿了其中一只哥布林的头部,令它当场毙命。与此同时,完成任务的匕首也变成一团翡翠色的魔力,消散在空中,留下从贯穿的伤口中喷出红色血液的哥布林尸体。 这是第一只。 然后我又执起第二把匕首投掷,向还没搞清楚发生什么事的哥布林投出不偏不倚的一击,然后匕首就像被吸进去一样,贯穿了哥布林的眉间。 这是第二只。此时它们终于惊觉有入侵者,全面戒备着。剩下的三只哥布林看向我。我又投出一把匕首,但被对方用长剑挡了下来。 本来以为可以用匕首全部解决的说……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活在世上不能太天真,不如说能击杀两只,运气已经很好了。 「啊!」 我无视少女松了一口气的声音。一对三,以数量来说,还是对我不利。即使对手是哥布林,我也心知自己的实力没有强到能够大意。 虽然对自己的技法有信心,可是一旦被包围,还是可能无法取胜。我改用右手拿刀,左手持匕首。 临时凑合的二刀流,真遗憾我是右撇子,没有两只手都能自如挥舞武器的才能。 在我重新改变持刀架势的同时,离我最近的哥布林挥舞着长剑朝我冲过来。我用匕首架开对方的攻击,反手一刀割破它的喉咙。艾路曼希尔德做出来的刀子手感非常惊人,完全感受不到任何阻碍,喷出来的血染红了我的斗篷,溅到我的脸颊。尚有热气的温度感觉非常恶心。 在解决一只的同时,剩下的两只分成左右两边,想看准时机从两面夹击。 而我则投出左手的匕首,牵制其中一只。如果左右一起攻过来,会非常麻烦。用不是惯用的左手所投出的匕首,稍微偏移了目标,并非朝对方的头部飞去,而是击向胸口。 匕首被对方用武器挡下,不过哥布林的步伐有一瞬间停止,打乱了左右同时进攻的节奏。 在这一瞬间,我朝没有被匕首牵制的另一只冲了过去。 对方举起了战锤,我在它挥下战锤之前,用刀砍断战锤的握柄。哥布林摆好架势的双手因失去重心而摇晃,战锤已经无法作为武器使用了。 似乎没想到铁制的握柄会被砍断,哥布林因为过于混乱,在我眼前停下了动作。它的视线不在我身上,而是惊讶地凝视着被切断的握柄,整只僵住。 在这一瞬间,我割下它的脑袋,这次我没有忘记马上往后跳,不让血喷到身上。 还有一只——一回头,最后一只一溜烟地逃走了。 「呼……」 我松了一口气,总算是结束了。 用上衣的袖子擦了擦脸上沾到的血迹,独特的血腥味使我皱起了眉头。就算闻习惯了,恶心的东西还是恶心。 『技巧看起来没有生疏啊!』 「怎么可能,只是运气好罢了。」 我只能耸耸肩。不知为何,艾路曼希尔德总是误会我很强,它明明就知道我只是一直拼尽全力。 饶了我吧,我只是一个非常弱小的人类。如果是我那些真正强大的同伴,会对自己的强悍深具信心,并且正面迎战。 是因为它也认识那十二位英雄,所以把我想得跟我的同伴一样强了吧。 由于有一副因异世界补偿而被强化的身体,所以我确实比这世界原本的居民强了一点,但跟一流的战士或魔导士交手的话,我必败无疑。 就像这次跟哥布林交手,别的同伴一定会做得更好。他们不会用我这种麻烦的战术——出其不意地奇袭使对手混乱。他们会一攻即破,连反击的时间都不给对方,就把它们收拾掉。如果 是魔法师的话,只要一发远距离攻击就非常足够了。 『英雄』指的是这样的同伴,一群真正强捍的人。 「我就不擅长作战啊。」 我小声地嘟嚷,走到少女旁边,她好像还处于混乱之中,仍坐在草地上,呆呆地抬头看着我。 这样的动作有点可爱。 『你又一脸色眯眯的了。』 「…………」 应该没有吧? 我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嘴边,轻咳了一声。 「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执着于讨伐魔物,但乱来的话可是会轻易死掉的喔?」 少女听到死亡一词时肩膀抖动了一下。在公会交谈的时候,她一定没想过自己有可能会死吧。 少女能够存活真的是运气好。一般来说,不会有任何人前来搭救,被哥布林虐杀就是她的结局。若是这样,她的人生就结束了。人生只有一次,谁都只有一条命,死了就没有了。 我看了因惊吓无法动弹的少女一眼,然后用刀子割下哥布林的牙齿。牙齿只有小指尖大小,如果把这个上交公会,就能得到讨伐魔物的报酬。不只是哥布林,但凡讨伐魔物,都会带它们身体的一部分回去。 通常会带回去的,是可以加工,或者不会腐坏的部分。如果是像龙那样的庞然大物,即使没有讨伐成功,只是一枚龙鳞都有相当的价值。 四只哥布林的酬劳大概是十枚铜币吧。而且因为没事先接受委托,所以可能会再少一点。 顺带一提,采集药草一天下来,大约可以得到五枚铜币。这样想的话,讨伐魔物比较好赚,不过赌上性命的工作实在对心脏不好。有些人不得不以命相搏夺取高报酬,尽管如此,我可没有讨伐魔物这种高危险性的嗜好。 「如果有得到教训的话,就在公会好好工作累积实力……吧。」 我一边收集哥布林的牙齿放进口袋,一边回头……看到她哭泣的脸。虽然没有泄出呜咽声,但眼泪和一些其他液体,不断从脸上流淌下来。 以正值青春的少女而言过度夸张的表情,令我慌张地赶紧背对她。我想都没想到会看到她这种模样。 毕竟差一点就死了,应该觉得很害怕,不过总比在战斗的时候哭出来,甚至直接腿软好多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可能在我来之前就被哥布林杀死了,我真的觉得她已经很努力了。 我粗鲁地搔了搔头,不知所措地眼神游移,我对女生的眼泪最没辙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 『不如安慰安慰她?』 「饶了我吧。」 我小声地抱怨,轻敲了艾路曼希尔德所在的口袋。很遗憾,我没有安慰对方的勇气——我跟她几乎等同于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就这样,我在她哭完之前,收集了哥布林的装备,并且寻找有没有其他战利品。如果是以前的同伴——那些孩子,摸了摸头就会停止哭泣吧,但这动作过分亲昵了。我可没有触摸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女性的勇气,做这种事与变态没两样。 『……你简直就是强盗。』 我把装备从魔物身上剥下来,艾路曼希尔德事到如今才暗自吐槽。 如果对方不是魔物的话,我就真的是强盗了。不过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剥下来的装备可以卖钱,为了生存,最重要的就是钱。很可悲,但这个原则在哪个世界都不会改变。 「可以卖钱啊。」 『这景象真让人怀疑你到底是不是英雄。』 长剑的刀刃毁坏得很严重,战锤的柄也断了,作为武器已没什么价值。即使如此,仍然能换一些钱,所以我打算带回去。如果回炉锻造的话,应该颇有价值。 战斧的状况良好,也许可以卖到不错的价格,捡了个好东西。 至于装备皮制胸甲……因为太臭了,所以很烦恼该如何处置,带回去也不知道能不能用。 就此放置不管,尸体只会被野兽啃食,最后只剩下装备和骨头。装备会被其他的哥布林或半兽人等有智力的魔物夺走、再利用。这样一想,还是带回去比较好,但我恐怕没有余力,毕竟能够带回去的数量有限,回去的路途也有可能碰上别的魔物袭击。 正当我在烦恼的时候,感到背后有动静,一回头,看到刚才在哭的少女站了起来。 「冷静下来了吗?」 面对我的询问,她猛点头。她的举止比起外表还像个小孩,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呀? 虽然她对我的问话有所反应,却没有出声回应。不过我想这时候能够马上回复心情的人,精神才比较异常吧。 「那就回村吧,我送你。」 我肩膀上扛着战斧,空下来的手则拿着长剑与一分为二的战锤,防具终究还是留在原地。只有武器也能卖到不错的价钱,更何况,防具真的很臭。哥布林没有洗澡的习惯,体臭熏人。而我也不忍心让差点死掉、还在抽抽噎嘻的少女留下这种讨厌的回忆。 回收的武器与口袋中四只哥布林的牙齿,可以让我过上两天好日子,这个事实令我的步伐轻快了起来。 本来目的是为了保护少女,我也发现不知不觉中目的就变了,不过最后少女平安无事就好了吧。 『莲司果然很适合帮助人。』 「饶了我吧。」 「嗯?」 少女以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自言自语的我。我只好回答她:「没什么。」 不知不觉又出声回应了,这真的没办法啊,都是徽章不好,被搭话了就会回应,这是作为人类的正常反应吧。 看着提心吊胆地跟在我身后的少女,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让我嘴角稍稍缓和下来。 『好像在照顾小孩一样呢。』 「——嗯。」 艾路曼希尔德似乎也在想同样的事情,大约是两年前,像现在一样迈着步伐旅行着,我的身后跟着那些小孩——我想起了这个回忆。 只是,那时只有我能走在最前面,因为年纪最长、也因为我是大人。 然而现在已经不一样了。我已经习惯了这个世界,一个人也可以生活,那些孩子也不需要我的帮忙了。这样想的话,虽然有点寂寞,却也为他们感到高兴。不过大家不需要我了,终究令我有些悲伤,这是十分复杂的情感,大概就是为人父的感觉吧?明明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 「平安就好,而且你好像没受伤。」 「……给你添麻烦了……」 「别太在意啦,我也没放在心上。」 可以的话我想要报酬,可是对这种状态的少女提出要求好像很残忍。我也没打算成为那么不识相的人。 氺氺氺 我在村子里唯一的旅店的一楼,点了含糖饮料,与少女各坐定在桌子左右。 比起和哥布林作战时,她似乎平静了许多,但表情仍旧很沉重。毕竟刚才差点就死了,会这样也是当然的吧,希望不会造成心灵创伤。 因为没有展开交谈的良好气氛,我看着正前方,沉默地等着饮料送来。少女也一样,漫无目的地飘移着视线,用指尖卷弄着柔软的秀发,偶尔看向我这里,跟一只小动物没两样,我的内心也因此平静。 『你这家伙……真的只要是女的都好。』 失礼的搭档用非常傻眼的语调这么说。虽然只有我听得到,但还是觉得受打击。它应该没有窥视我内心的能力啊。 「那个……真的非常谢谢。」 我一边想着时,坐在对面的少女向我道谢道。 她低下头,蜂蜜色的秀发垂落,隐去她的表情。她用手指拨了一下垂落的头发,以胆怯的表情看向这里。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她的视线比我想像中更显恐惧,而且甚至未与我目光交会,虽然可以说是因为我们才认识没多久…… 难道,她在怕我吗? 一想到这里,马上晓得了理由。不用细想也知道,刚才的哥布林就是原因吧。 『即使是哥布林,竟然一个人就杀了四只。』 「啊啊,果然如此。」我暗想。虽说是突袭,可是好像努力过头了。我以少女不会发觉的目光看向窗外,觉得嘴角微微僵硬。 一对五,就算是突袭也有点过火。她应该没有想到在乡下的公会中,会有这么善战的冒险者存在吧,又不是游戏或童话故事的主角。 事实上,无论是笔直地掷出匕首、挡下哥布林的攻击、突击对手使对方混乱等等,都只是运气比较好而已。 因为重重好运,才赢得漂亮,只是这样而已。 『对手只是哥布林,却这么粗鲁暴力,被新手害怕也是当然的。』 「吵死了。」 「?」 不小心反射性地回嘴,听不到艾路曼希尔德声音的少女困惑地歪头。 在旁人的眼中,我就是一个会突然自言自语的男性吧。少女却毫无戒心、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我,相对而言大胆得多。 我在心中发誓,下次救人的时候,我会用更温和的手段,例如不是战斗而是逃跑。不过我也很怀疑,自己能否能完成如此灵巧的行动。 这一年来我也好几次帮助过别人,有时也会失败,或者是尽管救到人了,对方却像这样充满恐惧。我和艾路曼希尔德是弑神的人类与弑神的武器——虽然只要这样说明就可以了,但我却踌躇不前。英雄的头衔,对我来说只是沉重的负担。 正当我思考时,旅店的女主人端了果汁过来,给我的则是牛奶,虽然我没有特别要求,不过她给了我最便宜的饮料。 女主人非常清楚我的荷包惨况,真是感谢她。我一边用眼神对她致谢,一边竖起了拇指。 『……好可悲。』 「牛奶对身体很好,所以我很喜欢。」 我这样说,坐在桌子对面的女性表情稍微柔和了。 『最喜欢的,则是对身体不好的酒。』 无法否认。我喜欢牛奶,但更喜欢酒。 我对艾路曼希尔德的吐槽无动于衷,因为今天赚到了钱,感觉心境都变得温和起来。 「那个……」 「就喝吧。累的时候,最好喝一杯含糖饮料。」 二十四枚铜币,这是今天赚钱的结果。如果一天生活费是八枚铜币,这样我可以轻松三天。 这点开支没有问题。我开始思考哲学问题:是否因为钱包有钱了,所以心灵也变得富足呢?尽管我不清楚这是否是哲学的正确理论。 「谢谢、你。」 她用两手拿着木制的杯子,慢慢地喝了起来。 或许她自己没有发现,但其实身体渴求糖分。她喝了一口后,接着很快地一口气喝光,可能是觉得这样很羞耻吧,她把头伏向桌子。我还想多看一点她的表情——像个糟老头一样想着时,少女的眼睛朝上看向我,目光一交会,她好像很高兴地微微一笑。 得到这个笑脸,请客的人也会变得很高兴。我一边因她的表情愉悦,一边喝着牛奶。 不像现代日本的牛奶经过处理与调整,这里的牛奶充满生乳的腥味,但我还是努力地喝下去。不能剩下,不然就浪费了。 ……很能理解小孩子不喜欢牛奶的理由了。 「那么……能先请问你的名字吗?」 牛奶的腥味让我有点反胃,而少女则因为摄取了糖分放松了下来,一脸笑意。 所以我试着询问,这名少女坚持讨伐魔物的理由。 尽管没有打算深入追问,但如果有什么理由,我也不会吝于给予帮助。而且比什么都重要的,她是位美女。为了认识女孩子,不需要什么理由。在一群无赖的冒险者中,女生真的很少,我想珍惜这次的相遇。 『长牛奶胡子啰。』 哎呀,我赶紧用衣服的袖子擦了擦嘴巴。 干得好,艾路曼希尔德。 『……唉。』 耳边立即传来一声郁闷的叹息。 「我叫做芙兰榭丝卡。芙兰榭丝卡·巴顿。」 她一边自我介绍,一边低下头。蜂蜜色的秀发垂落在脸颊两旁,她用手指梳理头发的样子,非常地有魅力。 我出神地想,口袋中的艾路曼希尔德假咳了一声,唤回我的神智。真是无比机灵的搭档。 「巴顿……」 『什么,果然是贵族?』 她有姓氏。在这个世界里,一般的村民是不会有姓氏的。 虽然在名字后面加上姓氏这点和美国一样,不过在这个世界,只有骑士或贵族之家被允许拥有姓氏,当然还有王族。因此透过她的自我介绍,大概就能了解她是什么身分,由于不好详细询问,因此也只是约略知晓。 尽管如此,虽然之前从气质判断出这位少女可能是位贵族,但没想到她真的是贵族。大概是察觉到我的想法,她的表情变得欲言又止。可能她不喜欢贵族的头衔吧。 贵族很少成为冒险者,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 一部分的贵族为了追求刺激而当冒险者,可是那通常是无法继承家业的次男或三男,而且大部分都会因为冒险过程过于严酷而放弃。 我也和贵族一起组过几次队,不过他们连露宿野外都十分抗拒。理由是虫太多、睡袋太硬、饭太难吃等等。还有的贵族会问厕所在哪里,回答他就在那里解决的话还会生气。 当时我不禁思考,他们究竟是为了追求什么才成为冒险者呢?事到如今,那也成为一段不错的回忆。 而大多数成为冒险者的次男或三男,最后会倚靠家族的资金开店谋生。基本上,只是无法继承家业,并不是为钱所困。再加上他们有知识,比起作为冒险者,他们从小学习的东西更倾向于如何安全地轻松赚钱,像是经营学或类似的东西。 所以成为冒险者的贵族十分罕见,特别是这么年轻貌美的女性。虽然对她有点抱歉,感觉她作为冒险者也难以成就大事。尽管人不可貌相,然而面对哥布林就差点死掉的实力,实在令我难以看好。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正直单纯,我比较担心因为她被骗而背负债务之类的,怎么说呢,她感觉就是个善良的人。 不过,贵族吗?这种场合应该要说『原来是巴顿家的小姐』……但从没听过这个姓氏。我好歹曾被视为英雄,也有出席贵族晚宴的经验,可是对巴顿这个姓氏毫无记忆。有可能是我忘了,不过有名的家族我还是有印象,她可能是下级贵族吧。 「我是莲司,成为冒险者三年了。」 这里自称名字为『莲司』是有意义的。莲司这个名字尽管少见,但并不是没有,尤其在边境的村庄里,奇怪的名字很多。 我的本名为山田莲司,在这个世界里就是莲司·山田,可是山田比莲司还少见,恐怕除了我以外,这个世界没有其他人姓山田吧。 所以为了不让她发觉到我是谁,我只以莲司自称。现在是冒险者第三年倒是没错,虽然前两年是讨伐魔神之旅。 「第三年……」 她可爱地歪头。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如果是当冒险者第三年,大概是中级程度,这种程度能够一人击杀多只哥布林实在很不可思议。 「那么,为什么贵族会想成为冒险者呢?」 「有一些情况……」 「嗯。」 我喝了一口牛奶,还是一样腥臭。 「所以那些情况,就是你讨伐魔物的理由?」 「是。」 贵族什么的,头衔对我来讲怎样都无所谓。比起这个,我很在意究竟什么情况需要她不惜舍弃性命。 她今天的行为,不是赌上性命,而是舍弃性命的行为了。对于这种事情,我有了点兴趣。只是问问又不用钱,而且还嗅到一点钱的味道。她是贵族,又是新人冒险者。如果助她一臂之力的话,搞不好会有报酬……即使都是些俗气的理由,但人是没有钱就会连饭都没得吃的生物,虽然在森林里吃蘑菇或野草也能过活,可是我不想过那种接近仙人的生活。那是不得已的最后手段。 我又喝了一口牛奶,想促使话题进行。无论如何,就先问问看,如果看起来有危险……如果只有一点危险,也不是不能助她一臂之力。 「其实,学院有所谓的技能试验(考试)……」 「……嗯?」 「我无论如何都想通过技能试验(考试)。」 什么嘛,这理由比我想像的微不足道许多。 但为什么考试会跟冒险者——讨伐魔物有关系?我很想告诉她,如果是考试的话,在书桌前用功读书就好。 「你有好好念书吗?」 这个世界的学校考试,竟然是讨伐魔物吗?好乱来的学校,真不愧是异世界、真不愧是奇幻世界。 因为对技能试验感到不安,所以找魔物练习,然后被袭击。如果因为这种理由死去,双亲会欲哭无泪吧。那个考试有重要成这样吗?罢了,每个人赌上性命的理由本就各有不同。 「虽然我很擅长笔记,但对实战没什么信心……」 『典型的书呆子。』 别说出来啊。 我沉默地敲了下口袋里的艾路曼希尔德。大腿有点痛,但我没表现在脸上。 「确实,你看起来不太擅长运动。」 「唔!」 大概很在意这点吧,她发出小小的呻吟并低下头。她的动作使胸前的丰满挤压长袍,令我一饱眼福。我可以理解她为何不擅长运动,毕竟胸前有如此伟大的障碍,运动时想必很麻烦吧,这点是男生不能体会的烦恼。 想像到芙兰榭丝卡不擅长运动的理由,就觉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如说这是长了大胸部的人自己不好,到底吃了什么才能长成这样? 这让我想到,以前的同伴里,有位跟我同龄的女性,她的胸部已经……如果说出来的话,她可能会追到这里把我做掉,所以我不会说的。 顺带一提,做掉就是杀掉的意思,那个人只要一生气就不会原谅对方,真的会被杀掉,光用想的就觉得害怕。 真想让芙兰榭丝卡告诉她平常该吃些什么,当然,前提是不要说是我说的。 「运动只是动动身体而已吧,讨伐魔物什么的还是放弃比较好。」 我说不出『你不适合』这种话,但实际上就是不适合。只是我跟她没这么熟,直接说破似乎不妥。 听到了所谓的情况,我还是不赞成让她讨伐魔物。死了就到此为止,不要说考试结束了,连人生也结束了。 即使如此仍然想去的话,我也只能口头劝说。 「那个……技能试验(考试)的内容,就是讨伐魔物。」 「…………」 『这女孩会落榜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 话说回来,让学生去讨伐魔物的学校是怎么回事?一般来说,很显然地会死人吧?这学校各方面都有问题不是吗? 「你说的学校在哪?」 「在魔法都市里。」 真是爱乱来的学校。 魔法都市如同其名,整个城市都盛行魔法研究,聚集了很多魔法师。居民并非全都是魔法师,但比起其他城市,魔法师的确特别多。 类似的地方还有战术都市、商学都市、锻造都市等。这是以伊姆内几亚大陆的王都为中心所组成的四大都市。 战术都市聚集了没有魔力的人们,在那里学习剑、长枪等武器的使用方法与战术。 出身于这个都市的人,会成为王都的骑士或士兵等。在城市里,道场比学校还多,学习的内容多数只是基本识字、最简单的算数或礼仪等。 商学都市,则是商业繁盛之都,可以说是人类之国『伊姆内几亚』中最大的都市,事实上,我觉得比王都还要热闹。在商学都市中有商业学校,虽然此处经济状况良好,但也有黑暗的一面,无法昧着良心说此地治安不错。 锻造都市,则是会从亚人与兽人之国『艾尔弗雷伊姆』中,招揽精灵或矮人,请他们制作有魔法效果的武器或秘银武器。在『伊姆内几亚』全域中,只有这个城市能够生产这两种武器。尽管不太有效率,不过这与国家政策与流通问题有关。 在稍大一点的村庄里也有学舍,但若真的想要正式学些什么,一般都会前往都市。 即使如此,去得起都市的,通常是有钱的贵族,不然就是备受都市人瞩目,有神童或天才之称的孩子,才会有人帮他们出学费吧。 乡下小孩会因为付不出学费,只能黯然返乡。由此可见,这位少女是真正的贵族,是有钱的千金小姐。 原来魔法师的学校有讨伐魔物的技能试验啊?在我的刻板印象中,发表研究报告之类的比较符合魔法师的印象。 「没有和同学一起组队吗?」 「其实本来预计和同学组队,可是我们的目标魔物不同。」 「什么鬼啊?」 『就是说啊。』 真是让人无言,让少女一个人面对讨伐魔物这么危险的考试,同学也好、老师也好,都在干嘛啊?至少也要有护卫吧。即使请不起骑士,用钱聘佣兵不行吗?不知道讨伐魔物的危险性(现实)吗?还是这个世界的考试都是这个样子? 虽然不知道少女的阶级,但假设她真是贵族的千金,出了什么问题,校方也会被追究责任吧。 「讨伐目标魔物之后-要怎么告知校方?」 「啊,讨伐完后向公会报告,公会会帮我记录讨伐的证明。」 她这样说着,从口袋拿出了一张纸给我看。那上面用这世界的文字写了一些有点艰涩难懂的东西。 「呼嗯。」 『虽然没去过学院,感觉是非常麻烦的地方。』 这个考试真特别。我没有将这种想法说出口,而是用手指摸了摸下巴。 这个不是砸钱就可以轻易解决的事情吗?因为谁也看不见,所以会有打这种坏主意的学生吧,这少女却没有这么做。该说她认真好呢,还是该说什么才好……我对她这样的个性颇有好感。 「我想拜托你——」 当我这样想着时,芙兰榭丝卡出声了。 她想说的我猜得到,问题是要不要顺着她的话加入。对我来说帮她一把也没什么不好,而且这个少女如果真的是贵族,酬劳方面应该可以期待。 教导贵族千金如何成为冒险者当然没有问题。再说能认识这么美丽的女性,我会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我有非常想要的东西,真的非常想要。委托对象如果是贵族,报酬搞不好会是金币——不,可能是银币…… 「你可以教我作战的方法吗?」 「我知道了。」 她的身体微微向前倾,用真诚的目光望着我。 没错,就是向前倾。因为这样,被长袍与胸甲遮掩着也不减其丰满的胸部映入我的眼帘。 发现眼前美景的我,又再度点了点头。我没有错。 『你现在看着哪里回答?我不会生气的,老实说吧。』 「你的眼神不像是说谎,教你没问题……吧。」 我移开了视线。并不是因为有罪恶感,也不是因为口袋里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生气起来很可怕。作为男性就是如此无可奈何,谁都会看着那里吧,这不是我的错。 窗外是令人羡慕的大晴天,绝佳的冒险天气。 「总之,先去公会吧。」 「咦?」 我边讲边站了起来,芙兰榭丝卡发出不可思议的声音,仰望着我。 「呃,你不是要讨伐魔物吗?我们先去公会确认有没有委托吧。」 「这、这么快吗?」 「择日不如撞日——这句话不就是用在这里吗?我喜欢马上行动。」 然而芙兰榭丝卡没有动,好像想传达什么似地仰视着我。 『她应该心有余悸吧?』 正当我困惑着芙兰榭丝卡的举动时,艾路曼希尔德出言解救了我。 「只是去确认有没有委托而已啦,没有要马上讨伐魔物。」 「……原来是这样。」 她安心地松了一口气,轻抚胸口,可以感觉到言语中的笑意。 「抱歉,我的说法让你误会了。」 「没这回事!?」 我也没有立即要去讨伐魔物的打算,只是好像不小心给了她压力,所以开口道歉。 「那么就出发吧。」 我把张单的钱放在桌上,走出旅店,芙兰榭丝卡急忙地跟了出来。 我们回到公会,熊一般的冒险者已经不在了,可能是去教新人狩猎的方法了吧。在这样的乡村里,年轻人是珍贵的战力。 将狩猎的基础到精髓都扎实地教给下一代,是这里的传统。 柜台的少年注意到归来的我们,露出吃惊的表情。 「吓我一跳……莲司先生竟然带着女孩子来。」 「哼——我想做也是做得到的。」 『虽然总是没去做。』 口袋里传来夹杂傻眼的吐槽。吵死了,我在心中咒骂。我不是不做,只是很麻烦啊……其实也是知道自己条件不好。 不过,感觉口袋里的声音有一点高兴,是因为我想开始认真工作了吗?而且还是有委托都都不愿意做的魔物讨伐。 希望这不会成为『更认真一点工作』等抱怨出现的契机。 「不过你原本在魔法都市啊,为了找到猎物,竟然来到这么远的地方。」 都市里的公会竞争激烈,要找到考试的目标魔物应该很难。首先,光是冒险者的数量就比乡下多得多,而且不只有冒险者,也有附属于都市的骑士或魔法师。虽然危险较少,但一旦有猎物就是场争夺战。 跟骑士或冒险者一起找魔物不就好了?但可能不符合考试规定吧。总觉得到这种偏僻乡村,只会白白浪费许多金钱与时间。我好奇问了她,她说都市周围的公会委托中,都没有她要的目标魔物。 她可能以为没有委托,就表示周遭没有那种魔物存在,这是不习惯旅行的冒险者常有的想法。其实即使没有委托,魔物还是存在的,虽然是指像哥布林、半兽人这种低等魔物。 如果是学生狩猎,目标大概就是哥布林或半兽人这种程度的猎物,而且也要有专业的冒险者随行。 「那么你在找什么魔物呢?」 虽然她拜托我指导作战方法,但不清楚目标的话也无法进行指导。 在讨伐魔神的过程中,我跟不少魔物交手过,对它们的特性与生态都有一些了解。如果是在乡下的委托中会出现的魔物,我应该都能掌握。 「是半兽人。」 「那些猪吗?」 『好好干的话,可以得到一顿大餐吧。』 她口中说出的魔物名字,是半兽人。 实际上那不是猪,而是有像猪的鼻子和獠牙、用两只脚走路的魔物。这个世界没有猪,所以也没有猪这个名词。 芙兰榭丝卡听到我说『猪』时,困惑地歪头,我看到她的动作,神情就柔和了起来。 说到半兽人,约有两公尺高,需注意的是它的腕力与体力。因为身形庞大,所以异常顽强,但也很迟钝,不要大意的话应该没问题。而且动作和跑步速度都很慢,如果情况危急,还有从对战中逃走的机会。 我看着芙兰榭丝卡……她可能没有体力战斗到半兽人倒下为止吧。 「考试有设期限吗?」 「我已经用掉一个礼拜了,还有二十天左右。」 「那我们有非常充分的时间。」 我找了一下,不过没找到讨伐半兽人的委托,这时只好安慰自己也是会有这种不巧的时候。 哥布林多聚在森林及草原,半兽人则是森林或洞窟。有时也会为了找食物来到人类的村庄。基本上蔬菜、肉、人类,什么都吃。因此只要在村庄出没,很快就会出现讨伐委托。而且因为很容易捕获,可说是讨伐魔物的热门名单。 虽然强却很迟钝,而且它的肉可作为食品出售,有利可图。讨伐的报酬加上半兽人肉的价格,可以让我轻松地生活五天左右。 这附近应该没有洞窟,所以只能去森林深处,或是附近有洞窟的村庄。虽说找到魔兽直接讨伐比较简单,但如果可以,还是想要接受委托多赚一点。 我在这个村子落脚一个月了,不如趁此机会移动吧,和芙兰榭丝卡的相遇或许是个不错的契机。 「差不多该继续旅行了吧。」 「旅行吗?」 「首先,目标就是找到半兽人。」 『旅行的目的也太莫名了吧……』 就是说啊,不过这才像我们,我和搭档艾路曼希尔德小声地笑了起来。 本来就没有什么旅行目的。所以,即使是莫名其妙的目的,也足以构成旅行的理由了。 氺氺氺 旅行的必备物品是什么呢? 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时,我单纯以为旅行就是从这村走到那村,从这镇走到那镇。没办法,毕竟冒险的知识都是从书、电影和游戏看来的,以为坐着马车摇摇晃晃地旅行,也是异世界的醍醐味。 ……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走路不但很累,而且也因为不习惯长时间步行,全身酸痛;马车的椅子非常硬,屁股马上疼痛不堪.,至于骑马,因为不知道诀窍,最惨还曾经摔下马,真的是非常痛苦的回忆。 旅行最重要的是食物,但易保存的肉干、干粮都不太好吃。因为肉干是腌渍的,直接吃不但太咸,而且非常硬,超级硬。听说能训练咬合力,不过嘴巴很酸。 干粮干巴巴、没有味道,虽然能填饱肚子,但也仅此而已;拌入浓汤吃勉强有点味道,但这次会变得软烂、毫无口感。我想现代发明调理包的人不是天才就是神吧。 即使坐马车移动,吃的东西还是得自己准备。不像游戏里,太阳下山就会有人做吃的给我们。那时的我们连这一层都没有想到,只能说思考太过天真。 「那么,我们去买旅行的必需品吧。」 跟芙兰榭丝卡讲了我的经验谈之后,我们决定一起进行准备,不过我避开了异世界和原本世界的差异这部分。谈过之后,我发现似乎没人跟她说过旅行要准备什么。 不过也是,这本来就是公会前辈该教的,或者是自己从书还是什么地方学来。 作为新手冒险者的她没有什么前辈,而且魔法师读的书也就魔法书那一类。 再说现在的情况是我变成她的前辈了。我一边想着,一边搔了搔头。 「话虽如此……」 我的话,只需要准备数天份的换洗衣物、食物、水与锅子就好。如果要再 第二章 起程 和新的同伴一起展开旅行。 胸口微微悸动,踩着轻快的步伐。 第三次旅程开始了。 山田莲司是弑神者,但并不是英雄,至少本人这么觉得。 受到女神的祝福,得到外挂(弑神武器),杀了神。是拯救世界的十三人之一。 其中被称呼为勇者的少年得到『绝对不败的能力』。只要本人的意志不屈服,无论遇到什么困难的情况都能逆转,不管是游戏、打架、战争还是厮杀。就算对手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世界也会站在勇者这边。 被称为大魔导士的少女,得到『与神匹敌的魔力』。那魔力可以使雷电降临、使大地隆起、使周围化成废墟。想像中的天崩地裂都能实现,有歼灭众多魔物之力,那魔力就连常人难以想像的龙或巨人都能卷入。正可说是『与神匹敌』。 也有少女求得与魔物订定契约的异能(外挂)。虽然限制是只能驱使三只,但天空中飞翔的巨龙、不死的骑士、喜欢恶作剧的妖精都服从于她的姿态,确实令她展露与英雄相称的威严。 其他还有只要活着,不管什么伤都能治愈的圣女。 左眼寄宿着能够预知未来的魔眼的自称魔法使(中二病预备军)。 连命运都能斩断的魔剑使等等,聚集了十分独特的同伴。 旅程很辛苦,但也很快乐;痛苦的回忆很多,但也不全是悲伤的回忆。虽然经受了很多痛苦,却正因为有这些痛苦,才能变得更加坚强。 山田莲司也冀望着外挂。为了打倒魔神、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为了活下去、为了用那份力量守护—— 他得到的是一个喋喋不休的徽章(弑神武器),以及被强化少许的体能。这种强度与其他十二人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武器不需要意识,这不是当然的吗?如果武器拥有意识——一定会产生留恋。一起谈话、一起大笑、互相鼓励、互相支持,在旅途中苦乐与共,甚至被它帮助。 所以英雄(山田莲司)希望弑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能找到作为武器以外的生存方法,他不小心这样想过,所以武器成了搭档,即使如此,弑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仍希望自己是武器。 不知道在这其中,山田莲司有多少烦恼。也不清楚这个选择,是不是带给了艾路曼希尔德伤害与逼迫。 氺氺氺 『真稀奇,在我叫你前你就醒了。』 「第一句话不是该跟我说早安吗?」 一听到旁边惊讶的声音,我反射性地回答。我偶尔也是会自己起来的。 我想这样回嘴,但我忍住了。的确无法否认,一直以来都是艾路曼希尔德叫我起床。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也是。」 就像艾路曼希尔德理解我一样,我知道它其实不如它的话语那般冷漠,如果要说的话,大概是无奈的感觉吧。 我不是讲究礼数的人,对伟大的人或值得尊敬的人还是会自然流露敬意,但其余情况下就会变成这样了。其实我并不是嫌繁琐的礼节很麻烦。 「早安,艾路曼希尔德。」 我伸了懒腰,耳边传来叹息。一边伸懒腰,脖子发出咔咔的声音,那种独特的爽快感让人觉得很舒服。看到从窗帘缝隙中照进的阳光,知道今天也是好天气。真不错,适合旅行的日子。 「作了怀念的梦。」 『又是异世界的梦?』 我一边换衣服,一边向我的徽章诉说,艾路曼希尔德这样回答我。艾路曼希尔德所说的异世界——就是我原来所住的世界。在刚被召唤到这里时,梦到原来的世界的确是好梦,现在却有点难说。我没打算回去,事到如今,真的能回去地球反而令我困扰。 从梦里醒来,也无法改变我身在异世界的事实。来到这里过了半年左右,渐渐不会梦到原来的世界了。少年组的同伴似乎即使过了一年,还是会在梦里看见过去,有时还会哭泣。不过我是大人了,孩子在哭的时候,不可能跟着一起哭。安慰哭泣的孩子是大人的责任,一直以来,我连沮丧的时间都没有。 这些事就先别管了。 「是更怀念的回忆。」 不知为何,我没有说出我梦到艾路曼希尔德。一方面觉得有点羞耻,另一方面,我无法判断是否有说出口的意义。 『嗯?』 「仅此而已。」 『……这样啊。』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一如往常无奈的声音一边洗脸,再把胡子剃掉就完美了。虽然职业是冒险者,但今天也完美地彻底成为随处可见的村民。 「完美。」 『这里不是还有胡渣吗?』 「啊,抱歉。」 回应艾路曼希尔德的当场吐槽,这次终于把胡渣刮干净了。我真的很散漫。 套上穿旧的披风,腰带插上铁制小刀,背上昨日准备的行李……感觉比起冒险者,看起来更像商人,不过算了。 下次是否该买把便宜的剑或铠甲,只有铁制小刀和布衣,怎么看都不像一名冒险者。 整理完行装,走出房间,正好看到芙兰榭丝卡站在门口。是在等我起床吗?我一出房门,就跟她对上视线。 「嗯?」 「啊,早安!」 在我问她在做什么之前,她就低下头与我道了早安。 那副举止真的很像贵族家的千金,虽然可能是我任性的偏见,但粗鲁的冒险者不会这么有礼貌地低下头打招呼的。 「早安,你等很久了吗?」 「没有,是我有点太兴奋了……」 「所以就起太早了?」 「……哈哈,就是这样。」 你是要去远足的孩子吗?看到芙兰榭丝卡开心的表情,比起讶异我先浮现了微笑。 她的装备跟昨天一样,不过浑身散发的氛围不若昨天那样沉重。昨天差点被哥布林杀掉似乎让她很消沉,但睡了一觉后完全恢复精神了。 「你可以叫我起来的。」 「呵呵——等待也很快乐呀。」 「这样啊。」 完全就是约会碰面的男女讲的话。芙兰榭丝卡可能没有这个意思,可是身为男人,碰到美女这样讲就会胡思乱想。没办法,这就像是本能一样。 『……哦,感情很好嘛。』 我不认为情况有这么乐观,至少我并没有自大到觉得能跟这位少女长久来往。都这个年纪了,已经不会相信一见钟情了。 「无论如何,我们都能早起真是太好了。」 「就是啊。」 『……是吗?』 我无视艾路曼希尔德的质疑。没有闹钟还起得来,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 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了,但还是无法离开文明利器,经常会想起那些方便的发明,然后为此地的不便感到叹息。我就是个彻底的现代人,同时我也会告诉自己,还是认清事实赶快放弃才好。 「总之,我们去一楼吃早餐吧?」 「好。」 要做什么事情,都要从早餐开始。肚子饿了就无法战斗,真是优秀的名言。我和芙兰榭丝卡一起走到一楼,除了我们食堂没有其他客人。 「要点什么?」 「嗯,我要——」 听着芙兰榭丝卡点餐,我想着要点什么好。 这里当然也没有菜单,而是把现有的餐点写在类似黑板的板子上。不像现代社会每天都能固定采买到同样的食材,所以每天的餐点都不一样。会天天重复的,大概只有面包跟浓汤吧,而浓汤里的料也经常不同。 「老板娘,我要老样 子。」 我点完餐后,芙兰榭丝卡也点完了,老板娘留下爽朗的声音就朝厨房走去。 顺带一提,我的老样子就是比较便宜又足以果腹的面包和浓汤,再加上免费的白开水。老板娘今天也有耀眼的美丽笑容。 虽然觉得一早喝浓汤有点重口味,不过在这个世界是很普遍的。将种类众多的蔬菜和肉一起炖煮,营养价值高,而且一次可以做一大锅。好吃又有益身体,更重要的是很便宜。 听了我点的餐,芙兰榭丝卡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这样够吗?」 「早上就这样吧。」 『真可悲。如果你多点干劲的话,就能赚比较多了。』 没这回事。芙兰榭丝卡给我的订金,已经能让我不必为吃喝烦恼了,我只是不确定将来何时会需要用钱,想先省下来而已。我一边在心中辩解,一边等待餐点上桌。顺带一提,芙兰榭丝卡点了跟我同样的餐点,还多了沙拉。一早就吃得不少啊,我在心中感叹。 「虽然现在才说这个有点太迟,但雇用我真的好吗?」 「嗯?」 「和路上巧遇的男子一起旅行,在女生眼里看来不会觉得很恐怖吗?」 没有想到特别的话题,所以就随口说了自己的想法,而后眼前的少女脸上堆满了笑意。 「可是莲司先生昨天不也是帮助了在路上巧遇的我吗?」 「那也有可能是我为了接近芙兰榭丝卡小姐啊?」 我一这样说,芙兰榭丝卡遮着嘴笑得肩膀直颤。好吧,我也觉得这是很不自然的借口。如果我想害芙兰榭丝卡的话,昨天把她从哥布林手中救出来后,就应该会做点什么。这样想的话,我的行为显得非常多余。 然而我总觉得这位少女一定会被谁骗。就没想过要更有戒心一点吗?明明在某种层面来讲,人类比魔物还可怕。 「即使这样,我还是觉得我有看人的眼光。」 「太过信任自己的眼光是很危险的,不管如何,有点戒心还是比较好。」 「————」 我这样忠告,她一瞬间有点惊奇,然后下一刻又憋着笑。 我在心中困惑,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但芙兰榭丝卡很快就止住笑容。 「你看。」 「嗯?」 「危险的人,不会对像我这种什么也不懂的人这么好喔?」 「——也罢,如果芙兰榭丝卡小姐都这样说,就这样吧。」 「呵呵。」 『你完全讲输了。真是的……』 我明明只是担心她。当然,既没有害她的心,接受她的委托的事实也不会改变,我打算好好努力。 只是偶尔会想,我是一个这么容易被看穿的人吗……虽然我很希望没这回事。 在我们交谈时,散发着好闻香气的早餐端上桌了。是没有使用化学调味料与农药的营养料理,而且食材都是新鲜现采。在这个世界中理所当然的料理,在我们以前的世界却相当费工夫。面包也刚烤好,拿着都能感受到热度。 「快趁热吃吧。」 「好的。」 『你从哥布林手中救了她,所以她对你很信任吧。』 虽然昨天露出了害怕的神情……不过比起被恐惧,还是被信赖比较好。 芙兰榭丝卡对我展露笑颜,然后重新看向早餐。 「信赖也有信赖的困扰。」 我也不是什么值得信赖的人。我一边用木制的汤匙舀着汤,一边自言自语。 而坐在对面的芙兰榭丝卡双手交握,闭着眼睛,像是在对女神进行感谢祈祷——感谢赋予我们每日的粮食。对我和之前的同伴来说,因为知道了女神是什么样的神祇,所以感激之情减了一半。再怎么神圣的事物,只要熟悉了就很难有崇敬之心。 等着芙兰榭丝卡祈祷完,就开始用餐。 「哇……好好吃。」 吃了第一口,芙兰榭丝卡发出惊呼声。因为被哥布林袭击,昨晚没有心思好好品尝,所以都没发现餐点的美味。 「蔬菜和肉都放好多。」 「而且愈煮会愈入味。」 这的确不是贵族平常吃的豪华料理,但有乡村才有的道地美味。如果是料理节目的主持人,就会开始形容味道多浓郁、食材有多好之类的吧。 看着她即使兴奋,也用很优雅的动作吃着餐点,心情就感觉很好。在短短时间内,她把残留在木碗底部的浓汤用面包沾起来,吃掉最后一口,然后用手帕擦拭嘴巴,真像是一幅画。 旅店的老板娘也欣然看着芙兰榭丝卡。如果客人能吃得津津有味,做饭的人想必也会很高兴。芙兰榭丝卡就是这么讨人喜欢的少女。 氺氺氺 跟照顾我的老板娘和公会的人道别后,太阳已经高挂于天空了。 我感到有点雀跃,无论什么时候,冒险都是好事,即使是在危险重重的异世界。不,应该说正因为是异世界,冒险才让人感到兴奋。 虽然路程不算远,走路也要花上整整一天。对不习惯旅行的芙兰榭丝卡来说,不是轻松的距离。 这样想的话,我想我已经很习惯旅行了。在原来的世界里,也没有长距离步行的机会。在那里都是以汽车、电车或脚踏车移动,若非进行长距离比赛之类的,谁也不会自讨苦吃。这样想来,我也被这个世界训练得很彻底。 「没有忘记带什么吗?」 「是的,没有!」 面对我的问题,她用非常有朝气的声音回答。她拥有我所没有的年轻活力,真希望也分点给我。 看着满脸笑容背着行李的她,我也迈开步伐,从口袋拿出艾路曼希尔德,并用手指抚过徽章边缘。 『怎么了?』 「已经一个月没有出来旅行了,感觉好新鲜。」 『……确实如此,莲司太懒惰了。』 说得也是。艾路曼希尔德的抱怨好刺耳。自从和以前的同伴分开,我确实非常散漫。我想是因为讨伐魔神时太过认真造成的反作用吧,虽然这只是借口罢了。 我耸了耸肩,却被芙兰榭丝卡笑了。如果我回应艾路曼希尔德的时候,别人却有所反应,就会有种奇妙的感觉,到现在也是如此,但如果习惯了才是问题吧。 「莲司先生这样说,是因为以前一直都在旅行吗?」 「啊,可以这么说吧。」 因为不太想说,所以我含糊带过。踏在简单铺设的道路上前行,从皮革靴子传来坚硬土石的触感,背上背着沉重的行李。啊啊,更有旅行的实感了。 不知道我是否把这种心情表现在脸上,芙兰榭丝卡看着我的脸,笑容更深了。 「怎么了吗?」 「没有,只是你看起来很高兴。」 我露出了高兴的模样吗?我没有带镜子,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表情。 「真的吗?」 「是的。」 『你的表情很诚实呢。』 艾路曼希尔德窃笑般地诉说我脸上的变化。真是的,捉弄我一个大男人有意思吗? 「这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呢。」 作为大人,个性还是想更沉稳一点。 不知道芙兰榭丝卡如何解读我的心境,她又笑出了声音。不过至少能像这样博美人一笑,我的个性大概还不算糟吧。 「行李要帮你拿一点吗?」 「不用,没关系。」 我在她调整背包时顺便问了一句,她笑着拒绝了。比起我的,芙兰榭丝卡的行李很少,行李里面几乎都是衣服和食物。感觉昨天在买东西的时候,没 有买伤药之类的。 这样想的话,那背包或许没什么重量也说不定,衣服也只有数天份而已。 「哈……这是我第一次徒步旅行。」 她有点兴奋地说,表情很愉快,在阳光下闪耀的蜂蜜色秀发随风飘动,真像一幅风景画。 芙兰榭丝卡脸庞上的微笑渐趋平缓,好像察觉到我正看着她,有些羞赧地低下了头。 「那这次旅行会成为不错的经验。」 『不要成为累赘就好。』 真是尖酸刻薄。我一边听着艾路曼希尔德所说的话,一边伸懒腰。 用白石铺成的街道连接着各个村庄。虽然是非常普通的白石子,但无形中强调了这是条『人类通行的道路』,魔物不怎么会靠近街道。虽然不能说是绝对安全,但肯定比走在通道之外安全许多。 对魔物来说,人类是猎物;但对人类来说,魔物也是讨伐的对象。无论对哪边来说,一旦遇上都是一番你死我活的厮杀。在未被逼入绝境的情况下,如果不想让性命有危险,魔物就不会靠近『人类通行的道路』。 像在游戏里,靠近街道附近遭遇怪物的机率就会少很多,我想也是有其道理。虽然不能尽信,但也不能小瞧了游戏的知识。奇幻世界真是不可思议。 「沿着街道走的话,某种程度上很安全,可以放轻松点。」 『好!」 视线旁是蓬松飞扬的秀发,有些许好闻的香气。在这种乡下洗澡,应该没有洗发精、肥皂等香喷喷的东西,莫非这就是女性独有的香甜气味?我变态地想着。 我们走了一小段后,艾路曼希尔德变得完全不说话了,可能是因为芙兰榭丝卡在,我无法回应它……才不是,恐怕是因为我一直注意着芙兰榭丝卡,让它觉得很无聊。 我没有表现在脸上,只是微微地移开视线,抚摸着口袋里的艾路曼希尔德,希望能讨好它。 『……哼。』 看来我的讨好有点太露骨了。 我沉默地远离了芙兰榭丝卡一步,然后把注意力从美女(芙兰榭丝卡)身上移到街道的石头。我真的这么好懂吗?还是说艾路曼希尔德太懂我这个人了呢?我希望答案是后者。 终于在这时,艾路曼希尔德传来的无言压力缓和了些……对我来说,只要跟女孩子稍微保持良好关系就好了。 『莲司?』 「没什么。」 「?」 艾路曼希尔德像能读取我的内心想法,在它低声询问的时候,我用敬语回答,我们几乎同时出声。就像艾路曼希尔德对我的想法很敏锐,我也对它的行动很敏感。 芙兰榭丝卡像是对我突然出声感到奇怪,歪头看向我。确实,从旁人看来我就是一个危险的男子。在一片晴朗的阳光下,一边慢吞吞地走着,一边自言自语的男人,一定是个变态。那道看向我的单纯目光让我觉得芒刺在背。这次我完全把注意力放到了路边滚动的石子、美景或吹抚脸颊的风上。暂时不再思考奇怪的事情。 边走边闲聊了一会儿后,当我发现时,芙兰榭丝卡的速度已经有点落后了。 我看向身旁,她气息有点紊乱,轻拭着汗,长长的秀发紧贴在额头上。 望向头顶,是灿烂的艳阳。这个世界同样四季分明,一年有三百六十日、九个月份、一个月有四十天。虽然和原本的世界有些不同,但也不算差异很大。 说法也是『一之月』、『三之月』之类的,非常好记。现在是『七之月』,正好是夏天,这个季节日落后会变得比较凉爽,但白天阳光还是很强。 「要稍微休息一下吗?」 「啊,不用……」 「我也有点累了。」 我一边说着,一边在稍微远离街道的草原上坐了下来。把行李放在旁边,发出『咚』的沉重声响。我拿的行李连自己都觉得很重,我扭转脖子,让关节发出咔咔声响,觉得舒服了点。 毕竟没有准备凳子之类的东西,只能坐在平坦的地面上稍作休息。芙兰榭丝卡看我这样,也在离我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了下来。或许『我累了想休息』真的很难说出口吧。 我看着芙兰榭丝卡,同时拿出在旅店中准备的水袋来喝。虽然不是冰水,但因为口很渴,觉得十分美味。 『前途堪虑。』 「我一开始也是这样。」 『这么说也是。』 我用芙兰榭丝卡听不到的音量回答,把在口袋中咯咯笑的艾路曼希尔德取出。用指尖轻弹,会说话的徽章(弑神武器)折射着阳光,在空中转了数圈。 我这样玩了几次,芙兰榭丝卡也学我拿出水袋喝水。可能真的很渴,明明我们坐得有点距离,还是听得到她吞咽的细微声音。原因大概是不习惯旅行,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跟不熟悉的伙伴一起旅行而感到紧张也说不定。 短暂的沉默。芙兰榭丝卡调整了呼吸后,也为了休息而放松下来,蓝天白云,炫目的阳光与吹拂花草的凉风。不知名的黄色小花,与其以美丽形容,或许可爱更为恰当。我发呆望着黄色小花在风中摇曳的姿态。 「……抱歉。」 可能是为了自己体力不足而休息的事情道歉吧。这对我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听到这句话时笑了一下。该说是谦虚还什么的,这位少女的个性就跟她的气质一样。 「别在意,像这样悠闲一点也不错。」 如果说和魔物战斗是冒险者的乐趣,那么我想疗愈身心的美景,就是旅行的乐趣吧。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应该不是很长的时间,芙兰榭丝卡看起来得到了足够的休息,因此我准备起身。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她,她和刚出村庄时的表情一样,笑容满面。 「我喜欢像这样停下来,享受美景。」 『虽然我觉得莲司悠闲过头了。』 有什么不好。过去都没办法这样享受着眼前的景色与大自然呢。在原来的世界里每天被工作追着跑,来到这个世界,一开始也被讨伐魔神的使命追着跑。现在想来,虽然那些都是非做不可的事……但还是觉得浪费了。 「好棒的兴趣。」 『唔、』 「谢谢,芙兰榭丝卡小姐也喜欢眺望大自然吗?」 「嗯,我也很喜欢。不过童年之后,就没有机会像这样悠闲地眺望大自然了。」 「这样啊。」我说。她的回答令我感到高兴,我等着芙兰榭丝卡站起来,重新背起行李,然后再度迈开步伐。 「我也是,成为冒险者之后,难得像这样享受美景呢。」 「是这样啊?」 「嗯。」 汽车疾行、飞机划过、被水泥覆盖的世界。从懂事以来,就一直过着被时间追赶的生活。至今为止,都难以用悠闲不勉强的速度行走,所以我才会喜欢这种旅行吧。在大自然中会有真实活着的感觉,心情也会变得平静。没有大楼、水泥、汽机车,举目所见都是伟大的自然。这样不是很棒吗?这个世界有我们的世界所失去的东西——取代便利道具的自然风光。沉浸在自然里,是最奢侈的享受。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静静地吐气。这样一想,空气感觉更清新了。 「好了,要连休息的份一起努力才行,走吧。」 「好的。」 「如果累的话就说,我们再好好休息。」 「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没这回事,和美女说说话也是很愉快的。」 芙兰榭丝卡咯咯笑之后低下头,脸颊染上红晕。一饱眼福。 『欺负人家很快乐吗?』 「只是开开玩笑而已啦。」 我的搭档,说什么欺负人家啊,传出去多难听。 氺氺氺 『不觉得气氛太悠闲了吗?』 「可能吧。你……不为久违的旅行感到愉快吗,艾路曼希尔德?」 柴火劈啪作响,我一边在道路旁准备野营,一边用衣袖擦汗时,口袋里传来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 芙兰榭丝卡不在一旁,所以我直接叫了搭档的名字。它大概为此而感到高兴吧,脑袋里响起的声音有些高昂。顺带一提,因为芙兰榭丝卡在不远处找到了一座湖,现在在那里洗澡。我并不是对这一带的地理十分熟悉,但仍发现了不错的露营地。有非常美丽的湖泊,周围也没有魔物或野兽的气息,我刚才先一步洗完了澡。 一般来说,在旅行途中要洗澡,必须消耗珍贵的水资源,为了避免浪费通常都会忍耐。而像这样用大自然的恩惠洗净身体,也只有在奇幻世界才做得到吧。在现代日本的话,可以洗澡的美丽湖泊实在不多。 可能因为靠近街道的缘故,附近没有魔物和野兽出没。虽然也不是可以因此松懈,但暂时让芙兰榭丝卡一个人洗澡应该没问题。反正发生什么事情的话,大叫也是听得到的。 『真是的……不过是洗个澡,不会跑太远吗?』 「觉得害羞吧,毕竟一起旅行的人是认识没两天的男人啊。」 湖的位置从我这里也看得到,是能以步行立刻抵达的距离。但我并没有看到芙兰榭丝卡的身影,难得美丽的湖泊在眼前,她可能想游个泳也说不定。 『可是时间也过了好一阵子不是吗?』 「不过没有魔物或野兽的气息,你应该也感觉得到吧?」 『虽然是这样没错,但那个少女可是毫无战力。』 「您真善良。」 『……唔。』 尽管嘴巴这么说,其实我的确觉得它很善良。要是因为感觉不到魔物气息就太过大意,会发生问题,但也不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一起行动。至少要像现在,有一个人独处的时间,否则不论是谁都会窒息的。 这点我也一样,而且有时间可以毫无顾忌地和艾路曼希尔德讲话,非常开心。 「话说回来,我一整个月都无所事事,体力倒退好多。」 我一边活动着肩膀一边说,一声叹息从口袋中传来。这大概就是终日悠闲,不讨伐魔物的代价,体力大幅下降。白天明明只是行走在道路上,就觉得双脚有点沉重。还好不至于想睡,守夜没有问题。 我一边思考着,一边把收集来的枯枝放在地面上,然后坐在篝火旁一块合适的岩石上。 「那么,继续准备晚饭吧。」 篝火上有料理到一半的汤锅,噗哧噗哧地沸腾着。汤里面有刚刚在路上采来的野草与切碎的肉干。野草已经去除了涩味,应该不会尝到苦味,再用调味料加以调味就完成了。 晚餐只有面包和肉干实在太寂寥了。毕竟是难得的旅行,还是开心地吃饭比较好。不过,淡而无味的料理也是一种旅行的乐趣呀。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停下搅拌铁锅的手,看向湖的方向。到现在都还没有看到芙兰榭丝卡走过来的身影。 『果然太久了吧?』 「确实。」 艾路曼希尔德指的是芙兰榭丝卡吧,这次我也有点在意了。 当晚餐做好的时候,人都还没有回来不免就感到担心。是否该前去确认呢?我感到有些迷惘。担心的话就去看看很正常,可是我是男性,而芙兰榭丝卡是女性,在别人洗澡洗到一半前去确认,这样好吗?如果在这里被当作是变态防范,彼此都会很难堪吧。 嗯——我只烦恼了一瞬间,最后站了起来。 「姑且去确认一下吧。」 『……真的只是确认吗?』 「有什么好怀疑的?被搭档怀疑,真让人想哭。」 『你真敢说啊。真是……』 为搭档的话语感到悲伤,我用右手遮住了眼睛。当然是假哭。艾路曼希尔德也心知肚明,完全没安慰我,不仅如此,还叹了一口气,这种反应真的让人很寂寞。 我们一边争论,一边往芙兰榭丝卡洗澡的地方走去。为了不造成误会,我不忘边走边发出脚步声。我承认自己热爱女色,但我不想被认为是变态(偷窥狂)。唉,虽然有前科,但那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不准偷看喔?』 「我到底是多没信用啊?」 我一边抚摸着口袋中的艾路曼希尔德,一边仰望着夜空。熠熠生辉的群星与照亮黑夜世界的红月,散发着冰冷光晕。看向如今已见惯的夜空,嘴角也缓和下来。 在黑夜中,跟往常一样和对方拌嘴,不知为何感到很新鲜。之后艾路曼希尔德也很少见地沉默了,可能是和我一样沉浸在这夜色中吧。 寂静的世界。耳边只听得到虫声与我踩着草地的声音。 再走了一小段,映入眼帘的是月光照耀的湖面,如梦似幻。淡红色的月光落在草原、树丛以及湖面上,与我所知的银白色月光所照耀的景色完全不同,也能感觉到与白天截然不同的美感。我一边沉浸在这美景中一边往前走,很快就发现了芙兰榭丝卡。 「看起来很舒服。」 『真是无忧无虑啊。』 「有什么关系,附近又没有魔物,享受大自然也是旅行的乐趣之一。」 湖面反射着红色月光。目光所及之处,只见芙兰榭丝卡正静静漂浮在距湖岸不远的地方。反射月光的湖面上,不断向外发散着细小波纹,让我知道那里有一个人。 虽然只有短暂一瞬间,那让人移不开视线的美丽景象,依然让我看得入迷。我停下脚步,深深吐了一口气。不过,要强调一点,吸引我的是眼前那一片充满惑人魅力的自然风景。而属于景色的一部分的少女,裸着身体沉浮在闪耀月光的湖中。因为有点距离,所以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与肢体动作,不过似乎非常放松。如果能再靠近一点看的话,会是非常棒的美景吧。只是如果再靠近的话,口袋中的搭档不知道会说出什么话。我一边觉得有点遗憾,一边也为芙兰榭丝卡平安的样子松了口气。即使只听得到细微拨水的声音,至少聊以自娱。 芙兰榭丝卡好像没注意到我的存在,没有看向这里。我们好歹也在等着……算了,怎样都好,嗯,真是漂亮,所谓夺人心神的美就是这样吧。这时艾路曼希尔德对我咳了一声。 『喂,变态。』 我感觉得到它所说的话明显带刺。 「还有段距离,看不清楚,没关系的。」 『……我不懂你没关系的标准。快点出声然后回去了。』 「真是不解风情的家伙。」 『露出没出息表情的风情,我也不想理解。』 「这脸是天生的。」 可是我也没打算露出没出息的表情。我用两手揉着脸颊,然后更靠近芙兰榭丝卡所在的湖泊。她还在湖里面所以没关系吧,裸体的部分在水面下,也没看到替换的衣物。还有段距离,没问题没问题,不会看到裸体。尽管我对自己的视力有自信,但可没有看透水面的能力。从水面上,仅看得到一点丰满的胸部上围,黑夜真是最好的借口了。 「喂——」 「——!」 我一出声,芙兰榭丝卡吓了一跳,整个人躲到水里面,只露出嘴巴以上。我一贯主张与其偷偷摸摸地说话,不如堂堂正正地出声,这也是我的经验谈。反正无论如何都得出声,像变态一样鬼鬼祟祟地,只会落得被怀疑的下场。 「晚餐快准备好了,差不多该回来了。」 「好、好的。」 她结巴 的声音有一点有趣。我或许有点坏心,嘴角微微弯起。对方大概看不到,不过艾路曼希尔德沉默着感觉很可怕。 简洁地传达来意后,我没有任何留恋地转身回到营地。嗯,看了好东西,一饱眼福。 『色狼。』 「我从非常远的地方出声吧?」 『那种距离也能看得很清楚好吗?』 「这话太过分了。那种距离白天的话还看得到,不过晚上是看不清楚的。」 『所以看不清楚就可以看?』 我对它的话耸耸肩。我也是男人,犹豫于要怎么回应。可能是从我的反应中得到答案,艾路曼希尔德叹了口气。它的反应太有趣,使我憋笑。 『真是的……』 「希望你能稍微信任我一点。」 『还敢说。』 「是真心的。」 『这样更糟。』 它傻眼的声音非常好玩,让我微微一笑,艾路曼希尔德又叹了一口气。我一边戏弄着搭档,一边走回篝火旁坐下。 『你好女色这点也令人困扰。』 「怎么样,嫉妒吗?」 『谁会嫉妒啊……哼。』 「你这样说让我很寂寞啊。」 『……?』 互相讲了一会儿话,芙兰榭丝卡回来了。我在听得到她脚步声时,就停止了与艾路曼希尔德的对话。 蜂蜜色的头发可能没有充分擦拭,濡湿地贴在脸颊上,显得有些妩媚。她慌慌张张地在篝火对面坐好。 「……抱歉,让你久等了。」 「别在意,因为洗澡是很舒服的事。」 「唔。」 大概是为刚才的事情觉得很羞赧吧,她的睑颊上布满红晕,而那并非篝火映照的火光。这种天真的反应很可爱。可能因为紧张的缘故,她维持着双手抱膝的坐姿。 她现在穿的,不是白天用料高级的衣服,而是像洋装的上衣,布料有点薄,另外套着相同布料的裤子。白天被挤压的胸部现在则摆脱了胸甲,丰满的胸部撑起柔软的布料。虽然肌肤露出的部分比较少,但感觉魅力倍增。 我尽量让自己不在意她的服装,沉默地搅拌着汤锅。当锅里的汤加热到适宜的温度时,终于冷静下来的芙兰榭丝卡开始微微地有了动作。可能因为她一直维持同一个姿势,所以肌肉有点僵硬吧。 「还好吗?」 「还、还好。」 她可能是看着我在准备晚餐,想要帮点忙。不过她的动作看起来相当迟缓,大概是白天走太多路,现在有些乏力了。 「你放轻松些比较好,晚餐也快好了。」 「……好。」 她的声音有一点无精打采,或许是觉得什么也不做,光是等着吃饭不太好意思吧。 「晚餐就不用你帮忙了,趁现在按摩一下脚如何呢?现在不按摩的话,明天会很辛苦。」 「是这样吗?」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有没有按摩差很多。」 我这样说完,她就在篝火对面伸出双脚,用两手搓揉。长裤的薄布料被卷起来,露出了细长白皙的美腿。她突然就在我眼前开始按摩,让我瞬间感到惊慌,只好装作若无其事地撇开视线。 「唔……」 不知道是疲惫还是轻微的肌肉疼痛,她的双唇溢出细微呻吟。表情看起来有些抱歉,可能是认为拖到我的后腿吧。 因为不习惯旅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刚被召唤到异世界的时候,也是给周围的人添了很多麻烦。那时,与我们同行的骑士也是像我现在一样的心情吧。 同时,我也很担心这少女的贞操观念。向前弯着身子时,胸部更彰显著其丰满,让人不禁一直看向那里。虽然也是因为衣服的布料太薄,但更多是随着她轻微的动作,圆润的胸部在眼前摇晃。我好歹也是个年纪不小的成年男人了。 对男人来说简直心痒难耐。因为揉脚的来回动作,胸部跟着摇晃、一直摇晃。老实说,我不认为这是有男性在的场合应该做的事。我希望她在搭帐篷以后,进去里面做。 ……虽然以我个人来说,应该感到非常高兴。先不论丰满的胸部,我也非常喜欢纤细但不干瘪的双脚,加上刚刚因洗澡濡湿的秀发,以及在篝火的照耀下隐约露出的神情,光是这些就一扫旅行的疲惫。 『喂,变态。』 这很明显不是该对搭档讲的话。语言暴力使我脸颊的肌肉抽搐着,我把视线从她的脚移向夜晚的森林。我对自己的失态有所自觉,但也毫无办法,男人就是这么一种生物。 所谓男人,就是如果美女在侧,一定会看向她。绝对、绝对不是只有我这样而已。 「明天就会到下一个村庄了。」 我一边往篝火中添加枯枝,一边说着。按照这种步调,明天傍晚左右应该能够抵达下一个村庄,虽然讨伐有期限,但我们还有时间,没有必要慌张。 「抱歉,都是因为我的速度太慢……」 「大家一开始都是这样,不需要放在心上。」 即使是我们,一开始旅行的时候,也是全身肌肉痛到快死的地步。这是新人冒险者的必经之路。 无论走多少路hp都不会减少,那是主角的特权。真羡慕故事里的主角,只要在旅店休息,就能完全回复。 「莲司先生一开始也是……?」 「全身肌肉痛到快死了。」 面对芙兰榭丝卡的问题,我一边搅拌着煮有蔬菜浓汤的铁锅,一边回答。芙兰榭丝卡听到我说『快死了』的时候,嘴角微微一笑。 不过在旅行途中,肌肉痛真的是非常危险的事。即使被魔物袭击,也无法全力战斗。虽然听闻过有人不顾性命,发疯似地攻击,但那是骗人的。现实的情况是全身动弹不得,在魔物手下四处逃窜。像游戏那样,在魔王面前搭帐篷回复hp是自杀行为,在魔物面前使用伤药更是荒谬。 真是没梦想也没希望的现实。 「明天也要徒步,尽可能地休息吧。」 我在暗示她继续按摩。虽然我也可以帮她按摩,但如果做了,搭档(艾路曼希尔德)对我的好感度会发生什么变化,可想而知。芙兰榭丝卡对我的好感度亦是。 不过说起来,我有没有好感度这种高级的东西都值得存疑。 『你教她狩猎魔物的方法比较好吧。』 「如果运气好碰到的话。」 我小声地说着,拿了准备好的器皿再度坐下。接下来必须准备搭帐篷。我要负责守夜,因此只要帮她搭单人的小帐篷就可以了。露宿野外时有没有天花板,心境会差很多——虽然我已经完全不在意这些了,全然的粗神经。 不如说,刚到异世界时,即使搭了帐篷也睡不着。没办法,童年以后第一次露宿野外,连怎么搭帐蓬都不知道,也因为过去一个人的生活养成外食习惯,自然不可能有做饭技能。 好听一点的说法是各有所长,但事实上那时的我们若不互相依赖,根本连旅行都无法进行。当时我们在各方面都非常纤细脆弱,在旅行中才逐渐成长,嗯。 我把特制的浓汤舀到木碗里,和干粮一起递给芙兰榭丝卡。 「谢谢。」 「不用期待这会好吃。」 「没这回事,毕竟我连饭都不会做。」 『确实。看起来不像会做菜的样子。』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贵族的话,都有厨师帮忙做饭,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有没有新娘课程之类的东西。 我把汤舀到自己的碗里,尝了一口。嗯,味道还可以,至少不会难以下咽。 「很好吃。」 「那就好。」 她一脸幸福地笑着说,我也感到很高兴。如果能看到这种表情,即使是让我做不擅长的料理也不算坏事。我交互吃着汤与干粮,嘴角自然地缓和下来。 耳边是吃饭的声音与柴火爆裂的声音。一个人旅行是寂寞的,但两个人旅行,即使只有这种声音也觉得很安心。 「……啊。」 我一边喝着汤,一边听到小小的声音。看过去,只见芙兰榭丝卡用有点困扰又有点害羞的表情,看向木碗与我。 「还要吗?」 「……拜托了。」 「白天都一直在活动,饿了吧。」 「…………」 芙兰榭丝卡默默地点头。只不过是肚子饿,明明不需要觉得羞耻。不过我也很喜欢她这种容易难为情的个性。 接过芙兰榭丝卡的碗,盛满汤递回去。 「看你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真好。」 「抱、抱歉……」 「没必要道歉,看你吃得这么开心,我也觉得很高兴。」 「嘿嘿,真的很好吃。」 芙兰榭丝卡笑着说,并直接就着木碗啜饮着汤。 『这一年里,莲司的厨艺也变得精湛了。』 「……我想没有那么好吃啦。」 被说好吃,做饭的人自然觉得高兴,但我做的料理根本称不上美味。这种料理只要是冒险者都会做,只要有野草的相关知识加上些许调味料就够了。我不觉得自己像艾路曼希尔德说的一样,厨艺变好了,要说的话,大概只是会做饭的程度而已。 「吃完之后要睡了吗?我来帮你搭帐篷。」 因为做了不少,明天早上也是吃这个汤和干粮。而且因为加入了肉干,很容易有饱足感。 「咦、啊!」 「哈哈,不用慌张没关系的。」 芙兰榭丝卡急着想吃完手上的晚餐,一边想起身。 再做一些工作吧。 搭起帐篷、确保休息场所的安全、收拾器皿。一边想着接下来的事情,一边背向篝火的光源迈出步伐。习惯了旅行之后,这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工作,不觉得有什么辛苦的。 氺氺氺 抵达下一个村庄时,已是黄昏时分,花费的时间比预想的多。虽然今天原本就预计下午抵达,但现在已即将入夜。 走在旁边的芙兰榭丝卡抬头抱歉地看着我。她似乎非常过意不去,其实不需要放在心上。旅行总是会有延迟行程的时候,对我来说,只要能够平安抵达就足够了。 该说什么安慰她才好呢?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看向村庄。村庄人口应该差不多五十人,可以看到大约十户的木造房子。 可能正好是农地工作结束的时候,村里的男人陆续回村,频频朝我们两个旅人的方向看。虽然冒险者可能很稀有,但还是觉得投来的视线不太友善。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总之,先找借住的地方吧。」 「啊,好。」 我在村庄入口停下脚步,令芙兰榭丝卡仰头奇怪地望向我。 听了我的话,她应声往前走。旅店就在村子的主要道路上,马上就能找到。 我们两个人走到旅店,然后登记了两间房间。我假装不在意被柜台问「两个房间真的好吗?」不过芙兰榭丝卡看起来完全没理解柜台的意思。真是让人担心的少女,是不是要告诉她男人都是狼比较好? 不过如果说了,接下来的旅程大概就不只是有点尴尬而已了。 『嗯?』 我一边思考这类愚蠢的事,一边用指尖抚摸从口袋拿出来的艾路曼希尔德。而且,如果我讲了这种事情,不知道会被搭档说什么呢。 「房间要两间,还有麻烦给她晚餐,明天早餐请准备两人份。」 而后我付给柜台一枚金币。在乡下的旅店,金币或许相当罕见吧,对方非常惊讶。若是平时,此刻正是讨价还价的时候,但这次有芙兰榭丝卡在,我就没有跟对方讲价,只拿了找回的铜币。 「明天一整天都可以休息,好好休息吧。」 「……可以吗?」 和刚才不同,美人(芙兰榭丝卡)用高兴的神情抬头看着我,让我的神情也缓和下来。光是漂亮的女孩子对着我笑就能消除疲劳,尤其是往上看的无辜大眼。 我也知道露营无法完全消除疲劳。果然还是想在床上好好休息吧。 『咳。』 我不知道艾路曼希尔德怎么看我,它巧妙地咳了一声,但我才没有打算做什么亏心事。 『你的表情色眯眯的。』 对于它冷淡的措辞,我只能苦笑,芙兰榭丝卡困惑地歪着头。 「嗯,不然这种脚力也会让步伐变慢的。」 「抱歉。」 「不,不用道歉。反而是你没有说想要回家,我觉得很厉害喔。」 旅店是两层楼建筑,一楼是食堂和经营旅店的夫妇的房间、二楼则是客房。没有钥匙之类的设备,客房里只有可以反锁的插销,所以贵重物品得自行保管。我倒是无所谓,不过少女似乎有许多昂贵的物品,只希望她能小心,这方面我也爱莫能助了。 听说如果是魔法师的话,光凭想像就可以让门上锁,非常便利。异世界独有的魔法,比我们原来的世界方便数倍,当然,要有魔力才能用。说到这个,眼前的少女好像就是魔法师。 她可能感觉到了我的视线,芙兰榭丝卡突然笑了一下,她每个动作都感觉很稚气,是因为我是大叔了吗? 「那个……」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一边想把行李搬到二楼的房间时,被她叫住了。 「今天也是,真的很谢谢您。」 「别放在心上,也别努力过头了。」 我这样说,她一瞬间露出惊奇的表情,然后就笑着点头。 没有魔物的威胁,悠闲眺望美景的旅行真的很愉快。我也感觉到艾路曼希尔德虽然口中叨念魔物,其实也很享受这趟旅程。思及此,我感到很愉快,嘴角浮出微笑,芙兰榭丝卡的笑意更深了。如果她也能同样享受到旅行的快乐就好了。 「半兽人那种魔物很好找。总之今天和明天都好好休息,消除疲劳后再去公会问问看。」 「好。」 『唔嗯。』 这次艾路曼希尔德出声了。虽然它出声只有我听得见。 『莲司只要有什么目的,就会有干劲。』 是这样吗?我在内心困惑着。我没有这种自觉,只是打算和平常一样地行动。这样的我,在艾路曼希尔德看来似乎非常认真,真是复杂的见解。 我从口袋中拿出徽章(艾路曼希尔德),用指尖轻弹,发出清脆的声音,徽章弹向空中旋转,然后我用右手握住它。 「就按照芙兰榭丝卡小姐的步调努力就好,我会配合的。」 「……好。」 可能是想到什么,她回答的声音有点沉重,不过若真的有什么事,她会跟我说吧。我这么想着,同时走向房间。 房间里的木造地板踏上去嘎嘎作响,感觉历史悠久,不过房子结构看起来还很坚固。我一边暗自观察房间的装潢,一边走进房里,把行李放在地板上。 装潢很朴素,有床和煤油灯,还有不能上锁的衣柜。靠近窗户,村庄的大道一览无遗。 我从窗子眺望了村庄一会儿,然后坐在床上。床单可能好好地晒过了,像这样突然坐下来也没有尘埃飞舞。 「呼,好累。」 『因为你过度保护了,严厉一点比较好吧。』 「别这样 说,板着脸孔旅行一点都不有趣吧。」 而且反正与她只是短暂的缘分,比起严肃以待,更想要开心一点。 『也罢,莲司觉得好的话就这样吧……没有我说话的余地。』 这样更像是抱怨了,然而我没有明说,只是脱掉披风放在床上。 我是真的很中意芙兰榭丝卡。当然一方面也是她长得漂亮,但更重要的是她不会抱怨,也不会擅自行动,会听我说的话,比起其他冒险者更好相处。如果累积与魔物战斗的经验,会成为很好的冒险者。不过她是魔法学院的学生,将来不会成为冒险者,而是学者吧。 这就不是我该关心的事情了,是她的问题。我要做的只是帮助她达成目标(讨伐魔物)。 「怎么啦?你不喜欢芙兰榭丝卡小姐?」 『也不是……』 回答少见地迟疑了。到底在在意什么呢?难不成是因为有她在,所以彼此不太有时间相处而在闹别扭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它也满可爱的。我用手指轻抚手中的搭档,对方又『哼』了一声。 『你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无言地摸着它,脑袋中响起些许恼怒的声音。我一边听着熟悉的中性声音,一边停下手指的动作。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想奇怪的事情是指……?」 『我怎么知道。』 我最后再一次用手指安抚生气的金色徽章。指尖传来熟悉的触感,只是触摸它心情就会感到平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艾路曼希尔德在一起变成是理所当然的事呢?虽然我一瞬间思考起来,但总觉得想这个也无济于事,于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习惯了没有电视、网路、连收音机都没有的房间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看到芙兰榭丝卡,不知不觉就让我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在旅店里长眠般地躺着,因为这些小事回忆起原来的世界,心情有些低落。 被女神召唤、拯救异世界,这是好事吧。被感激、被羡慕、被尊敬,但也被要求展开杀戮,将魔物、魔族、魔神——一一斩杀。 昨晚因守夜的缘故,非常疲惫,脑袋无法运转。芙兰榭丝卡还好吗? 她应该已经吃完饭了吧,我的肚子也传来抗议了。抚摸艾路曼希尔德的同时,我用另一只手摸了摸肚子。 「去吃饭吧。」 『去吧。如果发生什么事情,肚子饿是无法动作的,会很悲惨。』 「在这种乡下的村庄不会有那种事啦。」 我把艾路曼希尔德收到口袋里,站起来。 这个村子里也有什么特产之类的吗?例如肉或者酒?想到这里肚子就更饿了。 总之,先去酒馆吧。我这样想着,从床上起身。 氺氺氺 村子里的酒馆,比起前几天我所在的那个村庄里的酒馆更小。毕竟是没什么旅人的村庄,有酒馆就不错了。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柜台。 店里面已经有一些男人,应该是结束农事后来喝酒的。店主和他们一起看向我,男人们的视线因为酒醉而显得混浊。 然而那个视线除了有对从远方来的陌生人的好奇外,更有着别的感情。这么说来,在抵达村庄时,也曾被奇妙的视线打量过。我将三枚铜币放在柜台上,同时思考着这两件事是否有什么关联。 『我说啊,你最先来的竟然是酒馆……』 说话的艾路曼希尔德似乎没有感觉到那股视线,但它的个性本来就不太关心周遭,所以也无可奈何。 当然也有可能是我的错觉,总之先装作什么也没注意到比较好吧。 「难道更情色的场所就比较好吗?」 『随你怎么说。』 我小声地回它,它用似乎有点生气的语气回嘴。说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这里有什么情色场所。 「给我酒精浓度比较低的。」 我没有看菜单,随便向老板点单。基本上只要是酒,无论是红酒、啤酒、威士忌我都喝,所以来什么应该都可以喝……只是度数太高的话,明天会无法行动。 可以喝与很会喝还是不一样的。不过如果是价值铜币三枚的酒,应该不会喝醉。 虽然偶尔有店家找麻烦,会给非常烈的酒,但那也让我感到愉快,对我而言这也是所谓旅行的乐趣。 「你是冒险者吧?」 有些年纪的店主把盛满酒的木杯端过来,并跟我搭话。下酒菜是在村子里采的新鲜蔬菜与稍微烤过的肉,大概是半兽人或野兽的肉。 半兽人的肉作为食物可说是物美价廉,瘦肉不多而肥肉很多,跟我们世界的猪肉很类似。只差在半兽人用两只脚行走,而且比人类高大。 因为初级或中级冒险者都会狩猎它们,所以很容易得手。只要稍加调味,吃起来就很美味。虽然也有对魔物的肉敬谢不敏的人,但我不在意这些。以前曾经在意,不过美味的食物就是美味,这是真理……人是会成长的,挑食的话就不用旅行了。 「啊啊,今天才到的。如果问了公会没有工作的话,就会离开。」 我这样回答,并倾斜酒杯,闻着香味,好像是苹果酒。 喝了一口,恰到好处的酸味与清香在口中散开。 「喔,你很擅长讨伐魔物吧?」 「我看起来像很擅长吗?」 我反问发出询问的中年店主。 店主的表情,一瞬间像是要试探什么似地变得锐利,接着又变得柔和,并且微笑。 「完全看不出来。」 「眼光不错。」 我耸耸肩,中年店主低声笑了出来。 我没有打算输给那些魔物,然而为了避开一些麻烦事,实力自己知道就好。帮助别人是美德,但为此而死没有任何意义。 『你给我否定啊……』 艾路曼希尔德好像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就是了。 的确,否定自己的实力,还接受讨伐魔物(半兽人)的委托,我也觉得很矛盾。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悲伤的声音,再喝一口苹果酒润喉。 啊啊,酒真好喝。 「遇到了什么事吗?」 「是啊,村子后方有一座森林,最近有半兽人栖息。」 「…………喔?」 看来,这趟旅程会比想像的还早结束。只是在喝酒时试着探问,结果得到意料之外的情报,这样运气是好还是不好呢? 我一边思考,一边喝光苹果酒。 「半兽人吗?我也刚好在找那些家伙。」 「这样吗?」 「嗯,正确来说,是我的伙伴在找。」 「原来如此。」 我感到这句话有某种安心的情绪。虽说我们是冒险者,但他所显露的情感明显告诉我事不单纯。 「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嗯,有几位村里的年轻人去了森林之后,就没有回来了。」 「……又是这种事,该怎么说才好……」 听到这种事情,无法轻易组织言语回话。没有回来,就意味着已经无法回来了。身为一个外人,我踌躇着是否要说『节哀顺变』。 店主对着烦恼于如何接话的我说道『没关系,不用在意』。 「前几日也有冒险者来讨伐魔物,但他们也狼狈地逃出来了。」 『冒险者逃了?』 「这是怎么回事?」 确实,对这种乡下的村庄而言,半兽人是难以对付的敌人。它们是有名的杂食怪,不分动植物,树根、杂草、蝙蝠、蜥蜴等等都吃,不过如 果硬要说的话,主食还是植物吧。等到吃完周围的自然植物,它们就会朝向人类的村庄。田里有比野草营养价值更高的蔬菜,而且还有人类。如果遭遇抵抗,它们为了维生会移住别的森林,但这个村庄似乎没有可以与半兽人战斗的战士,只有旅人或流动商人有时顺道路过。 如果未能善加抵抗,这个村庄在半兽人的认知中,就成了很好的狩猎场。这样的话,村民要赶走半兽人便非常困难。尽管对冒险者来说只不过是低等魔物,然而对不知战斗方法的村民来讲,是纯粹的威胁。 只是如果让冒险者前往讨伐的话……冒险者可不是省油的灯。像刚才所说的,半兽人对冒险者来讲,是能让荷包大丰收的对手,可说是最有人气的魔物。可以说其生态、特征、狩猎方法,只要是冒险者都知道。 以半兽人为对手,冒险者却还狼狈地逃走,这件事情让我感到在意。更何况,还有几个村民牺牲了。 村民是突然遇到半兽人,惊慌失措吗?还是另外遇到什么不幸,所以没有逃出来呢?然而连冒险者也逃走了…… 「那些冒险者,很年轻吗?」 「不,我记得看起来像大哥一样。而且他们有四个人。」 「……有四个人,却还是逃走了?」 「嗯。至于半兽人……他们说有三只。」 「是不是那四个人非常弱呢?」 『还是说那些半兽人很强呢?』 我歪着头思考,却没有答案。如果是这么强的半兽人,一开始就应该不会躲在森林里,因为没有需要它躲起来的威胁存在。魔物对隐藏的危机是非常敏感的。 「其他还有说什么吗?」 「其他啊,虽然是那些冒险者说的,但三只里面似乎有一只是黑色的。」 「黑色?」 「嗯,他说被黑色半兽人摆了一道之类的……」 看来这部分记忆就比较模糊了。 即使这样,黑色半兽人是怎么一回事,皮肤竟然是黑的?虽然这让我想起原来世界里的黑毛猪,但应该不是那种可爱的对手。我苦笑起来。 确实有这种魔物存在,我想到的是被我们称为『指挥官(高级半兽人)』或『将军』的半兽人,但我不认为它会出现在这种乡下。它们存在于魔族所居住的阿贝艾尔姆大陆上,并没有栖息于伊姆内几亚。 而且如果有那种怪物存在的话,很轻易就能把这个村庄破坏殆尽。比半兽人更为好战的高级半兽人,会挑选更为丰饶的大型村落狩猎,将军的话,则会遵循本能使这一带覆灭。 「那些冒险者,没有拿报酬就跑走了吗?」 「嗯,他们说要去告诉城里的骑士团,但骑士团也没来。」 「所以村民就自行前往讨伐了?」 「嗯。」 而去讨伐的村人没有回来。虽然并不是第一次了,可是听到有关生死的话题,还是会感到消沉。 只要一直从事冒险者的工作,这种事或许明天就会发生在自己身上,无法当作事不关己。也有对此笑着坦然接受的豪气冒险者,但对我而言仍有点困难。 先不谈这个。 「那些半兽人,没有从森林出来过吗?」 「普通的半兽人偶尔会来破坏田地,但黑色的家伙……村里的人谁也没看过。」 『也就是说,它是在森林深处命令那些半兽人吗?』 「谁知道,它脑袋有没有那么聪明也是问题吧。」 「嗯?」 「没什么。我是说如果那些冒险者有联络骑士团,不知道骑士团多久会动身。」 「这种乡下的村庄,没有可以支付骑士大人的钱喔。」 援助边境的村庄,也是驻扎在王都或魔法都市等都市的骑士团的工作。但基本上,等他们出动,通常至少要好几个月。 骑士团的成员不多,被魔物摧残的村庄也不只这一个,而且这里还一贫如洗,帮助更大、人口更多的村庄才能得到酬金。做什么都和钱有关,无论在地球或异世界都是不变的道理。 其中也有即使如此也想做点什么的骑士,这样的好人虽然会被市民拥戴,却会被上司讨厌。再怎么被市民所喜爱,只要无法升官,就没有发言权。 换句话说,离骑士团出动还非常遥远。 「嗯……」 『……不帮助他们吗?』 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不安地颤抖,好像是感觉到我对目前的状况没有很关心。 的确,在这里装作视而不见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如果能做点什么我也想做。虽然我不打算拒绝,只是不确定的因素太多了,让我有些担心。 我并非无敌,受伤了就会流血、手被切了也不会再生、被杀的话就死了。只是这样弱小的人类。 「原来如此……其他还有讲什么吗?例如体格很好、头脑很好之类的?」 「没有,他们拖着受伤的伙伴就逃走了。」 是遇到更可怕的东西吗? 虽然可能是突然变异的个体,但也应该考虑到它有把四个冒险者打得落花流水的实力。再想到村里的人连逃都逃不出来,对方不是头脑很好、就是体质高于平均的半兽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应该要想成是指挥官等级的半兽人……虽然很不想这样想。这样的怪物我可解决不了。 「知道什么了吗?」 「只有这些情报的话,有点棘手。」 无论如何,只有这点情报什么也看不出来。现在的想像都只是推测,这样的情况下前去讨伐,也只是重蹈村民与冒险者的覆辙罢了。 『要拒绝吗?』 「不,接受吧。」 如果是不输给我的对手,到时交给骑士团就好了。那些冒险者虽然狼狈,但毕竟成功逃走了,如果好好事先调查的话,就能想出几个对策吧。 我的想法可能过于乐观,但暂且这样也无妨。一旦考虑得太多,就无法前进。调查其生态、特性并找出弱点,如果面临危险就逃走。仅此而已。 「——这样好吗?虽然这样说有点不好,但报酬或许无法让你满意。」 「别这样说,包揽麻烦事也是冒险者的工作之一。」 『…………』 艾路曼希尔德不知道为什么沉默了,是太感动了吗? 「而且,我对黑色半兽人很感兴趣。」 「不危险吗?」 「很危险啊。」 正因为危险,放着不管才是问题吧——我试着装腔作势,但其实我根本没任何对策,连对手长怎样都不知道,只是虚张声势罢了。 一如往常,随便就答应了。我一边苦笑一边喝酒,结果酒杯已经空了。店主看到了,什么也没说,帮我加了苹果酒。 「我没有点吧?」 「请你的。」 因为他这样说,为了答谢他的盛情款待,我把苹果酒一饮而尽。 「还不知道讨伐会不会成功耶。」 「没什么,光是你答应讨伐就很足够了。」 「这样啊。」 我没有再问下去。这种偶尔路过村庄的冒险者,想必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吧。 「关于那个半兽人,还有其他知道详情的人吗?」 「我想其他人知道的事情都差不多,这几天猎人也不进森林了。」 「这样啊。」 这样的话只能亲自去确认了。我一边在脑中安排明天的行程,一边吃着半兽人肉。 「你是一个人去吗?」 「唔,还不知道。」 芙兰榭丝卡的脸庞浮现在脑海里,总之我先去看看情况吧。虽 然对手是半兽人,可是还有很多疑问尚未明朗,有点危险。假如对手比我强很多,我无法一边保护她一边战斗。 「跟你一起来的小姐呢?」 「她呀……我会先去看看黑色半兽人,如果对手不强的话可能也会拜托她吧,她好歹也是一位魔法师呢。」 「那位少女是魔法师啊?」 店主的表情有点惊讶,魔法师似乎很稀有。 「因为是魔法都市的学生。」 「哇,那很厉害。」 他似乎对魔法都市也有所了解,听到是都市的……应该说听到是魔法学院的学生,非常直接地惊呼出声。不只魔法学院,想要在四大都市的学院上学,财力和能力都不可或缺。特别是魔法师,能使用魔力是最起码的条件,光是这样,就会被认为是极佳的战力了。 「总之,我会尽快潜伏到森林里看看。」 「……这样啊。」 『这时候不是应该说「我一定会打倒它的,请放心」吗?』 这就有点困难了。尽管有点遗憾,但我很清楚自己的实力,有自知之明。我不认为自己具备强者才有的气场,我只不过是弑神者(异世界的住民)罢了。 「我会在不死掉的情况下努力的。」 以此作为总结。原本我就对明明存在这种半兽人,村庄却还安然无恙一事感到在意。如果这么强的话,不用破坏田地,只要袭击村庄,夺取想要的东西就好。真是奇妙的猪,总觉得跟我至今为止遇过的半兽人有所不同。 不过,这趟旅程的目的本来就是猪(半兽人),我想在这里狩猎它们,而且也不能保证下一个村庄一定会有半兽人。 再说要是能成功讨伐那个半兽人,也能从村庄得到报酬。再算上芙兰榭丝卡给的报酬,就是相当庞大的金额了。有了这笔钱,可以暂时不用烦恼旅费的事。钱再怎么样都不嫌多,不论身处哪个世界都是共通的道理。 更重要的是,如果再不认真点,艾路曼希尔德可能会发怒。拯救村庄于魔物的威胁之中,就是艾路曼希尔德所希望,符合『英雄』的行动吧。 虽然,我并不是什么英雄,只不过是一介凡人罢了。 『真是的……算了。如果对手是很强的魔物,也需要用到我吧。』 艾路曼希尔德不理会我的想法,用高兴的语气说着。不过,我会使用铁制小刀,因为是和芙兰榭丝卡一起讨伐,没有打算使用显眼的艾路曼希尔德。即使山田莲司的样貌不为人所知,艾路曼希尔德——弑神武器可是赫赫有名,随意拿出手,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发现。 但是,对手是半兽人,却用铁制小刀……果然还是很勉强。算了,在森林里设置陷阱也是个方法,到森林探勘时再来决定吧。 「可是胜算很低的话我会逃走,到时不要怨恨我啊。」 「到时我们这边也会觉得很抱歉……报酬是讨伐成功才有。」 「那我就放心了。」 也就是说,如果想要报酬,就只能前往讨伐。假如逃走了就什么也得不到,很简单,非常好。我笑了起来。 「那么,作为预祝,至少再来一杯吧。」 我这么说,店主一边苦笑一边帮我倒入新的苹果酒,真是个好人。 『你完全没变……明天连起不起得来都不知道。』 「明天是休息日,喝到最后一刻吧!」 看着新倒入的苹果酒,自然地扬起微笑,我想这也是旅行乐趣之一。 走遍各个村庄,吃遍其中的美食。我一边吃着半兽人肉沙拉,一边喝着苹果酒,多么奢侈的享受。 『……喂,饮食更节制一点吧——』 听着艾路曼希尔德一贯的牢骚,一面喝酒。真的很幸福。 小剧场 芙兰榭丝卡·巴顿 芙兰榭丝卡·巴顿是位贵族。她有两位姐姐,因为能使用魔法,所以在魔法学院学习。双亲似乎希望她能走更安全的道路,即使她已是魔法学院最上级的学生,父母还是会在信中问她是否要试试看魔法师以外的道路。 确实,或许在其他地方,芙兰榭丝卡有机会一展长才吧。能够使用魔法与有作为魔法师的才华,是两回事。很遗憾,芙兰榭丝卡在成为优秀魔法师这方面并不算有天分,这件事情,她本人也清楚。 但她喜欢魔法。喜欢在现实里将想像具现化,喜欢那个瞬间,喜欢魔力的光辉,也喜欢使用魔法时的雀跃。芙兰榭丝卡·巴顿是一位喜欢魔法的魔法师。 尽管出身贵族之家,但因为是三女,无法继承家业。虽然在双亲的爱护下成长,可是总有一天要嫁给某个贵族,这是既定的事实。因此她才会干脆离家,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过生活,这让呵护她长大的双亲——特别是父亲非常地担心,或者说是极为反对,但也无可奈何。在她进入魔法学院的第一年,每个礼拜他们都在信中要求她回家。 即使如此,她还是依自己的想法行动了。芙兰榭丝卡·巴顿就是个行动派。 氺氺氺 阿尔巴纳魔法学院—— 魔法都市有许多魔法学院,但无论是谁,都会称赞阿尔巴纳是一流的魔法学院。 在这里求学的芙兰榭丝卡,其师对她的评价为『普普通通』。学科表现中上,实战成绩则在平均水准之下。虽然很努力认真,但没有其他值得赞美的突出之处,如果硬要举出什么优点,大概是跟谁都能相处愉快的社交才能吧。 这是师长对芙兰榭丝卡这名少女的评价。可是如果是同学来看,又会有点不同。 认真的优等生。有点不擅长实战,不过凡事全力以赴的样子让人抱有好感,更重要的是她的美貌。美丽的蜂蜜色秀发是她的招牌,犹如花朵盛开的笑颜,让她更加出众,性格也很开朗,面对谁都不太怕生。 比起同年龄的少女发育得更加良好的胴体,也频频吸引男同学的视线。有着大大的蓝色眼睛、与小巧肩膀不成比例的丰满胸部、纤细腰身、透过裙子展现的魅惑翘臀。她的身形高挑,因为从小就被用心栽培,举止也非常优雅。 学妹非常羡慕她,而同学或学姐则是羡慕加上一点嫉妒。老家拥有爵位的芙兰谢丝卡,对男学生来说也很特别。但比起羡慕或好感,更接近于把她当作奖品。如果她喜欢上自己,那么自己在魔法学院里也会出名;能有美少女在侧,作为男人也更有面子。虽然是无可救药的思考方式,但这个年纪的男生思考的事物大抵如此,没有办法。想要和美女关系变好——即使世界不同,男生的想法还是共通的。 虽然不至于每天不断,不过她经常听到类似告白的暗示,情书也收了不少。不可思议的是,她完全不曾心动,她所追求的并不是年龄相仿的恋人。 芙兰榭丝卡抱有梦想。等到有一天她从学院毕业,一定要回老家,然后接受一成不变的未来吧。所以想做什么事情,要在这之前。她进入学院的意义,就是想让身为魔法师的芙兰榭丝卡在某处留下痕迹,因此她埋头苦读。既然没有作为魔法师的才华,就用努力填平与才华的差距。 被男同学告白确实很高兴,然而对她来说,比起一个帅气的男朋友,把握现在勤学的时光更为重要。实际上,每位学生仍是注目着这位缺乏魔法才华的少女。 但这是半年前的事情了。 阿尔巴纳魔法学院,转入了三位转学生。学院的入学式一向都是在『三之月』的月初举行,且不承认转学生。明明过去皆是如此,拥有光辉历史的阿尔巴纳魔法学院,第一次出现了转学生。 这件事不蔚为话题才奇怪,而且转入的三人因身为英雄而广为人知。芙兰榭丝卡很惊讶,他们就是吟游诗人在街角谱曲讴歌的『英雄谭』的人物。 人类、兽人、亚人都害怕魔神,而十三位英雄讨伐了魔神,其中的三位,和自己在同一间学院里。每个人都想一窥尊颜,所以朝他们上课的教室蜂拥而去,当然,人群里也有芙兰榭丝卡。 『勇者』宗一·天树。 『圣女』弥生·天树。 『大魔导士』阿弥·芙蓉。 他们是讨伐魔神、拯救世界的英雄,受女神祝福的神之使徒——圣剑的勇者、能治愈一切创伤的圣女、拥有与神匹敌魔力的大魔导士。 芙兰榭丝卡多少知道一些十二人的英雄事迹。说是知道,也仅止于名字与其所长。既然被称为英雄就一定有特别的能力,这也不是只有芙兰榭丝卡知道,而是众所皆知的事,甚至可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吟游诗人吟唱着十二人的英雄谭,男女老少都琅琅上口。英雄谭歌咏着无论身处何种逆境都永不屈服的勇者,必然取得最终胜利;大魔导士的魔法能使天崩地裂,连秘银都能粉碎等等。 没有人不知其存在。他们是人类的希望、救国的英雄、救世的弑神者。其中只有一个人,第十三人,在讨伐魔神后隐匿了行踪…… 只有他的情报极端地少,而理由众说纷纭,有一说他希望如此、亦有传说他现在仍与不为人所知的魔神大军战斗、更有人说他和女神一起活在永远的和平中。 先不管这第十三人,拯救世界的英雄中的三个人,这三人来到自己就读的学院。虽然学年不同,但在走廊擦身而过时,目光总会自然而然地追随他们的身影。他们有强烈的存在感,或者说是魅力。 氺氺氺 我睁开眼睛,看到窗帘缝隙间透进的光线,慌张地想起床,接着尖锐的疼痛就传遍全身。想忍住这种疼痛而缩起身体,费力地在床上挣扎。 我用混乱的脑袋思考发生什么事情,发现这间作为自己居处的房间真是简陋。才终于想起来现在是旅行途中。 「啊啊啊……」 作为未出嫁的女子,却发出了毫无形象的哀号,但自己已连『这是我发出的声音吗』的思考余裕都没有。暂时忍耐疼痛后,终于可以活动了。 我慢慢地起身,与冒险者身分不符的高级睡衣摩擦着肌肤,无论是触感多么好的睡衣,现在都只像是拷问刑具。 「……好痛。」 昨天早上虽然也苦于肌肉酸痛,但今天更痛了。 我后悔地低头,懊侮着平日没有多加锻炼身体。但无论多后悔,肌肉痛都不会消失。为了习惯疼痛而屈着身体,不过还是赶快换衣服吧,现在可没有消沉的时间。 脱掉绢丝睡衣的动作因为疼痛而显得笨拙。我脱去薄薄的连身式睡衣,丰满的胸部露了出来,仅仅这样的动作就消耗了不少体力,『呼』地吐了一口气。 自己过去从来不曾裸身坐在床上发呆,然而身体很痛,实在不是顾虑仪容的时候。接着花了平时数倍以上的时间-拿出行李里面的衣服与内衣。厚厚的上衣与裙子,是平常在魔法学院里穿的便服。最近胸部感觉愈来愈紧,我想着这趟旅程结束后该买新衣服,同时换好服装。 光是这样就用尽力气,趴到床上。蜂蜜色头发散在床上,脸埋在枕头里。 同行的人说今天是休息曰,但却不知道该做什么。而且肌肉太痛了,也完全不想动。尽管想着应该让身体继续歇息,不过身体是很诚实的,一有意识就感到饥饿。想要去吃早餐,身体却动不了,暂时赖在床上休息,脑中浮现半兽人的事。 「我真的能……」 成功地讨伐半兽人吗——只要想到这件事,我就感到消沉。只是从村庄走到另一个村庄便这么狼狈。一想到差点被哥布林杀死的自己,就感到非常不安——能成功讨伐半兽人吗?同行的冒险者似乎技巧高超,但我会变成累 赘吧。 只不过是讨伐半兽人——先前竟然想得那么简单,如今我感到十分后悔。魔法的确是很强的力量,但魔法也不是无所不能。这次的旅行也是如此,该去哪里、该以什么为目标都不知道,就从魔法都市来到这里。 即使是我也可以战斗、我的话没问题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为何我会这样想呢?那个时候,若是莲司先生没前来搭救,我已经死了。现在想到这件事情手都还会发抖,也无法思考。这样的我,还能继续旅行吗? 这样想着,慢慢地从床上起来。身体的每个关节都觉得疼痛。 「饿了……」 一直以来都日出便起床,我不禁为第一次像这样睡过头而苦笑。旅行很辛苦,而且全部都是初次体验,无论是搭乘便宜的马车、与魔物战斗、还是差点死掉。 虽然不安又害怕,还是来到了这里,距离魔法都市非常遥远的乡村。既来之则安之,正面一点思考之后,胸口感觉轻松了一些。 好好地整理仪容,把裙子的下摆顺平,放松身体之后离开房间,下了楼梯,到一楼的食堂,然后看到和我一起旅行的男性冒险者。 名叫莲司的冒险者也似乎注意到我,我们的视线交会了。 我对莲司先生的评价,其实有点复杂。他帮助我准备旅行、还救了我,确实有值得信赖的要素,但同时,他也一直看向我的胸部。我知道自己的样貌——尤其是胸部特别引人注目。魔法学院的男生和我说话时,也会不时盯着我的胸部。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对他并没有抱持如同面对同龄男生的厌恶感。跟他聊天很愉快,他知道各式各样的知识,而且很关心我。 我想就是因为知道他对我的挂心,我才能努力地走到这个村庄吧。 「早安,莲司先生。」 「早安,不过已经中午了。」 「……哈哈,可以跟你坐在一起吗?」 我跟他打了招呼之后,坐到座位上。莲司先生像往常一样,用手指把玩着徽章,发出『叮』、『叮』的清脆声音。 明明是散漫地坐在座位上弹着徽章,但这个姿势却让人感觉很有架势。大概是因为总是在弹徽章的缘故吧,我已经看得习惯了。 只要注意这个人,就发现他总是用手指把玩着金色的徽章。非金币的徽章固然很稀有,但不仅如此,那一定是很重要的物品吧。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感觉得到那种氛围。 我把视线从莲司先生身上移开,看向四周。 客人只有我们与几位村里的男性。 「肌肉痛还好吧?」 「……很痛。」 「哈哈,那倒也是。」 好像我的回答很有趣似的,他大声地笑了。感觉像在笑我不习惯旅行一事,我羞愧地低下头。 「莲司先生刚刚在做什么呢?」 「我也才刚起床。」 他这样说,并伸了个懒腰。我闻到一点酒的味道。 我想莲司先生也很疲惫吧。野营的时候,我因为太累很快就睡着了,是谁在守夜不用想也知道。 他还帮我搭了帐篷、准备了晚餐,而我只是背着自己的行李,努力地往前走不让自己落后。这样一想,我到底给这个人添了多少麻烦啊?昨天才被说『按照自己的步调努力』,但正因为这样,更不能用别人的好意当作借口。 至少到讨伐半兽人结束为止,我希望自己至少成长到可以完成自己该做的事情。 「我基本上都睡到这个时候,总是起不来。」 「是这样啊?」 他的说法感觉像是找借口,让我不禁笑了一下。明明学识渊博,又比我年长,这种地方却很孩子气。 他身上有酒气。或许是因为野营时守夜太过疲惫,所以去喝酒放松了吧。他似乎不是会把辛劳挂在嘴上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旅行也很辛苦呢。」 「睡在柔软的床,怎么样都起不来。」 果然,这种说辞总有点像借口。他孩子气的发言很有趣,我笑得肩膀颤抖,莲司先生也小声地笑起来。 这样应该可以说是气氛很好吧。明明是在不知来历的男性面前,却能够毫不紧张地说话。 我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些,想来点早餐。此时莲司先生举起手,询问服务生这间店的推荐料理后便点了餐。在慌张之下,我也点了同样的餐点。 虽然说出来有点羞耻,但因为我总是坐在座位上等着餐点上桌,所以不太会自己点餐。 「对了,说起来附近的森林里有半兽人栖息。」 「咦?」 面对突如其来的话题,我有些失神地回答。讨伐半兽人也是这趟旅程的终点,好不容易作为冒险者开始旅行,却突然就要结束,我的思考有点跟不上。 是该感到高兴,还是觉得遗憾呢?我分不清自己内心的感情,觉得有些混乱。我茫然地看向莲司先生的脸,他却微微一笑,可能是觉得我的表情很有趣。 「因为有些麻烦,我明天一大早会先去探勘一番,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接受委托。」 「委托?」 我对这个词汇歪了歪头,他应该已经接受了我的订金呀。莲司先生可能是注意到我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困扰,并抓了抓脸。 「昨天被酒馆的店主拜托的。」 「是那样吗?」 说到昨天一词时,他微微皱眉,看来是在我睡觉时接受了委托,短短两天的旅程就让我倒地不起,真佩服他的好体力。 「我知道了。我也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我一这样说,对方的神情有些惊讶。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只是探勘而已,我一个人去。」 「——这样吗?」 但他不接受我同行的要求。 被拒绝了,但也不是很沮丧。我知道自己的实力,如果有什么突发的事故,我一定会成为累赘的。在这里还是听这个人的话才是对的。 「不要太在意,讨伐时我们再同行,这是芙兰榭丝卡小姐的试验啊。」 可能我的表情看来十分介怀,他用开朗的声音对我说。好像从相遇开始,我就一直被关心着,实在太难为情了,我又低下了头。 「你看。」 他这样说,然后『叮』地弹起徽章。徽章在空中旋转着,而后莲司先生用右手抓住它。 摊开的手掌上,是中间镶有宝石翡翠,经过精细加工与装饰的徽章,周围则镶有无色的宝石,十分美丽,不仅如此,我觉得它也是非常神圣的物品……但因为莲司先生总是用手指弹它,似乎没那么珍贵。如果是高价的物品,应该要好好地保存吧。 只是这不像是男性会携带的饰品,是谁给的吗? 「是正面。没问题,我会马上回来。」 在莲司先生这么说的同时,我们点的餐点也送来了。香气传到了鼻间,刺激着还没吃早餐的肚子。 「今天是休息日,先治疗肌肉痛吧。」 「嗯……」 对这个话题感到羞耻,我又低下了头。送上来的是白面包与沙拉,还有冒着热气的浓汤,里头加入了满满的蔬菜。看起来非常美味。 「我开动了。」 莲司先生这样说,双手合十,然后吃了起来。满脸微笑大口吃东西的样子,实在不像年纪比我大的人,而且看他吃东西,感觉食物真的很好吃。我注意到自己一直观察莲司先生的表情,脸颊不禁发红。于是我轻轻地摇头,尽量不去在意这份感觉,再深呼吸,让表情沉稳下来。 然后我也看向美味的料理,双手在胸前交握,对女神爱丝特莉亚 诉说感谢、献上祈祷。祷告结束,想开始吃东西时,突然注意到一件事情。 「那个动作……」 「嗯?」 莲司先生刚才吃饭前双手合十的动作,总觉得在哪里看过,令我有点在意。 在饭前以祷告感谢女神。特别是教会的神父或修女,会花上比我多许多的时间祈祷。这是伊姆内几亚大陆——每一个信仰女神的人都会做的事。 「…………」 然而莲司先生的动作有点独特……感觉在哪里见过。当我想着是在哪里看过时,莲司先生看向了我。 「食物冷了就浪费了喔?」 这声音把我唤醒。也是,难得美味的料理,冷了就浪费了。 我这样想着,正要喝汤时—— 咕。 饥饿难耐的空腹发出了声音。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和莲司先生的眼神交会,他快速地撇开目光,继续用餐。 我脸颊像是要着火似地,喝着汤,遗憾的是已经食不知味。 第三章 冒险者与陷阱系魔法师 并非厌恶,也非憎恨。 只是战斗。互相抢夺、互相伤害、互相杀戮。 这就是人类与魔物的关系。 早晨,我让芙兰榭丝卡待在旅店,而我则独自前往村庄后方的森林。大概是因为村民常常往来,虽然未铺设道路,一路上却没有什么杂草。太阳被茂密的树丛遮挡,森林中有点昏暗。本来想让村里的猎人为我带路,但被拒绝了,似乎是之前提过的黑色半兽人太令人害怕。毕竟有同乡被杀害,这种心情我也能理解。 在这种森林里,不只有魔物,还有野兽和虫蛇,要一边注意它们一边前进,比想像的还累。没一会儿我就开始喘气,脸上汗水的触感很恶心。我已经习惯如此,但对芙兰榭丝卡来说会很辛苦吧,她能走这种路并成功讨伐半兽人吗? 『已经走到很深处了,但都没看见它们的踪影。』 「是啊。」 我用袖子擦去额头渗出的汗水。虽然体力没问题,但在森林中行动,比想像中还要疲惫,想要赶紧找到目标的猪(半兽人)。 ……即使这样抱怨,还是没有找到目标魔物,我叹了不知道第几回的气,停下脚步。 「黑色半兽人,你觉得是什么?」 『谁知道,指挥官(高级半兽人)或将军吧。可是无论哪个,都不该栖息于伊姆内几亚大陆。』 「没错。」 无论是指挥官(高级半兽人)或将军,都存在于阿贝艾路姆……也就是魔族居住的大陆上,所以这果然是新种——亚种或变异种吗?但我也很困惑,变异种会这么简单地诞生吗?我已经忘记从猿猴进化成人类,中间需要经过几个世代,不过肯定需要非常久的时间。如果这样想,人类与魔物的成长——化速度也差太多了。 这是沉重的话题。到人类能够和平地生活为止……到根绝魔物为止,还有多少苦难等待着呢?这是光想像就想哭的话题。说到底,人类有能够根绝魔物的力量吗?这也是个疑问。 或许这单纯是受魔神被讨伐所影响,导致魔物出现。这是比较有可能的推论。距离讨伐结束已经过一年了,这个世界因魔神不再存在而带来影响,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受讨伐魔神的影响,这个世界或许会出现什么变化。』 「……这样啊。」 我们似乎想到相同的事情,艾路曼希尔德也说了同样的推测。 魔神涅伊菲尔想要破坏世界,而我们为了回到原来的世界、为了拯救这个世界,与魔神战斗。 然而创立这个世界的是女神、精灵神与魔神——三柱之神。女神创造了光与人类,精灵神创造了野兽与大地,魔神创造了黑暗与魔物。 如果这是真的,我们杀了创造这个世界的三柱神之一。 因为弑神而影响了世界,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如果是游戏或小说,讨伐想破坏世界的魔神之后,故事就结束了,圆满结局。勇者和公主结婚,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或是回到原来世界,可喜可贺、可喜可贺,然后就是跑出工作人员名单的时候。 但这是现实,而非游戏或童话。讨伐魔神之后世界依旧持续运转,人们也只能继续活下去。 讨伐魔神的影响会以什么形式呈现,谁也不晓得,如果是命我们讨伐魔神的女神或精灵神,可能会知道吧。 现在考虑这些也没有用,我从三年前就清楚地知道,烦恼不懂的事情只是浪费时间而已。 「那么,现在应该做什么呢?」 我叹口气,果然还是该离开林中小径,走到那些看不出是路的小路吗?只是一旦离开人类活动的范围,靠近魔物的栖息地,魔物就会马上露出撩牙。然后像前几天芙兰榭丝卡的遭遇一样,被袭击、被杀害。杀与被杀,这就是人与魔物的关系。 从口袋拿出徽章,弹起来,发出『叮』的轻脆声响。艾路曼希尔德在空中旋转,我用右手抓住它。在摊开的手掌上,是反面。 「到底要往哪里前进呢?」 『还没决定好吗……』 面对傻眼的艾路曼希尔德,我苦笑以对,然后朝向草木茂密的森林深处走去。如果魔物不出现在人类所经之路上的话,那么往连野兽踪迹都没有的地方走,也不失为一种手段吧。把艾路曼希尔德收到口袋里,沙沙地拨开草丛,沉默前行。 『莲司,脚边。』 走在路上的时候,艾路曼希尔德注意到地面上有东西。搭档一如往常地对掉落的物品很敏感,可是如果说出来,它会闹别扭吧,所以我没有开口。 我把脚边掉落的金属制品捡起来,眼前似曾相识的物品,是防具的锁扣。这是属于铠甲的一部分——不是村民会佩戴的东西,可能是从酒馆老板说过的冒险者身上掉落的。 「罢了,再前进一步吧。」 说是一步,可能跟蚂蚁的一步一样小也说不定。我一边这样想,一边看向四周。我花了十几秒端详这得之不易的线索周边有没有其他东西。我在锁扣掉落的附近半蹲下来,鼻子靠近周围的叶子。叶子上有一股独特的臭味,用手指触摸,还附着着黏液。 「好臭啊。」 『是半兽人的臭味吗?』 「嗯,但我们原来世界的猪可是很爱干净的。」 这个世界的半兽人不怎么爱干净,体臭也很特殊。而习惯了这种味道的自己,更是可悲。虽然,不习惯就无法成为冒险者——无论是哥布林的习性、地精的狩猎方法,还是半兽人的臭味。我在这个世界学到很多在现代社会不需要的技能,例如为了与魔物战斗,所必须知道的魔物知识与特征等。与魔物和魔族战斗、杀死魔神的经验,是无能的我少数的武器。 人类是不可思议的生物,无论遇到多么穷凶恶极的魔物,只要知道「有比这个更强的生物」存在的话,就能定下心来。对我来说,这个世界最凶恶的敌人就是——魔神(涅伊菲尔)。 『专心点。』 「我知道。」 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让我绷紧神经,人类的生命,在魔物的力量之下脆弱不堪。受伤会疼痛、失血过多便无法动弹。无论多强杆、或是拥有外挂,只要大意,威胁生命的危险就会悄然靠近。 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死在这么偏僻的森林里。要死的话……至少也要死在旅店的床上。 『怎么,看起来又在想些什么无聊的事。』 「什么无聊,是在想我的人生规划……」 『……无聊。』 搭档干脆地打断我的话,真是过分。即使它只是嘴上不饶人,我还是常因为它的话受伤。 我们一边愚蠢地争论著,一边往更深处前进,结果看到大型怪物走过的痕迹,我的脚边就是它的脚印。我沉默地沿着跟人类的脚比起来极为巨大的足迹前进。艾路曼希尔德也沉默了,这个搭档在奇怪的情况下很会察言观色,我很喜欢它这一点。 『在那里。』 沿着脚印再往前走一点……虽然是在森林深处,视线前方却出现一个空旷的区域。半兽人们砍倒树木在这里搭建临时村落,光是看得到的半兽人就有十只。 「太多了吧……」 我不禁讲出这句话。 『真的。十只……要上吗?』 「不想上。」 『上吧。』 「……听一下别人说的话或意见啦,搭档。」 十只也只是大约的数字。不是说好包含黑色的家伙才三只吗? 在心中如此咒骂,但现实也不会改变。半兽人皮肤的颜色与原本世界的猪相同,不过用两只脚行走,像长裤的腰巾把阴部遮住,手上拿着各种武器,比如剑或斧头。 武器是袭击冒险者得到的吧,其中也有徒手、或者拿着形状不错的木棒的家伙。 虽然数量多,但与见惯的半兽人没有不同。不只颜色像我们世界里的猪,声音也是『哼哼』叫。肚子松弛、手臂松松软软,只是走路就发出『砰、砰』的声音,摇晃着肥胖的身躯。但也因为肥胖,皮肤很厚,很难用铁制小刀确实地砍伤它们。 可能是因为数量不少,即使距离它们很远,我也听得到『哼哼』的声音。用这种声音就可以沟通真是不可思议,不过人类的语言对魔物来说也是无法理解的吧。 它们身高大约两公尺,手臂有人类小孩的腰身那样粗,和上半身相比,下半身非常短,可说是身长腿短的家伙。然而它们以单手拿起人类需要用两手拿的战斧,从这点可以知道在松软的赘肉下有结实的肌肉。事实上单纯比腕力的话,即使是我这种成人也没有胜算。 肥大的身躯令它们很难缠。柔软的肥肉吸收冲击,太钝的刀刺不进肉里,会被皮肤挡下。虽然说双脚为了支撑体重而负担相当大是其弱点,但从正面进攻时,它一定会用非人的腕力攻击。不过即便这样,半兽人在这个世界里还是属于下等的魔物。如果有排行榜的话,哥布林之后大概就是这种魔物了。 奇幻世界是如此地可拍,因为比起那些多到要满出来的强悍魔物,半兽人不过是杂鱼而已。 「唉……」 『怎么叹气了?』 「没什么,在诅咒世界的不合理。」 『是喔。』 ……真是冷淡的家伙。明明如果对我说些体贴的话,我对搭档的好感度也会上升的说。 一边思考着愚蠢的事自我开解,一边潜伏到树丛里观察聚集的半兽人。它们好像靠着这附近的野草维生,地面上看不见草,只觑得到土石。 『真是不忍直视的景象。』 「真的,光是看了就变得没有干劲。」 『我看你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干劲。』 「没这种事,我都很认真对待工作。」 『……哼。』 艾路曼希尔德不屑地哼出声。 我的目光离开半兽人集团,开始寻找黑色半兽人。虽然多达十只的半兽人聚在一起也是个威胁,不过我想先确认那只黑色半兽人。 可能有什么事情导致半兽人聚在一起,但没有袭击附近的村庄是非常奇怪的事,这和那只奇怪的半兽人有关联吗? 我沉默地寻找了数秒,在树丛的阴影下看到了黑色半兽人。它看起来通体黝黑,仅仅这样。然而明显有奇怪之处。明明十只半兽人都在工作,黑色半兽人却什么也没做。 它并不像是指挥官(高级半兽人)或将军。因为指挥官(高级半兽人)或将军的体型会比普通半兽人大个一、两倍,所以很容易辨别。眼前的黑色半兽人,虽然肤色不同,体型却与一般的半兽人没两样,只是身着的装备相比之下稍微精良了些。 「真奇怪。」 『怎么了,莲司?』 我右手手指抵在下巴,陷入沉思。这是怎么回事?总感觉似乎在哪里看过它,又像没有看过。 我思考着脑海中萦绕的念头,凝视着黑色半兽人。我并没有分辨半兽人长相的特技,却有什么牵动着思绪,偏偏又无法想起什么关键。 「是第一次见到的半兽人吧?」 『嗯,没错,至少我没有见过这只半兽人的记忆。』 「嗯,我也是。」 从口袋中取出艾路曼希尔德,我把视线从黑色半兽人身上移向我的搭档。答案仍然没有什么不同,它也没见过黑色半兽人。我思考着是否能够打赢它们,然后摇了摇头。如果只有黑色半兽人的话还好,但同时对上十只半兽人实在棘手。 『要在这里解决它们吗?』 「……怎么做才好呢?」 如果硬上,大概勉强可以解决它们吧。只是一定会受伤,或者说,只是受伤就能解决已经是万幸了。 解决掉那只黑色半兽人以后才是问题。那只黑色半兽人,在团体中很明显是指挥官类型,一看就知道它凝聚着这群半兽人。 要是击溃了它们的头头,其他半兽人会有什么行动呢? 如果是人类的话,可能会骚动然后撤退也说不定。首领被击溃就意外地脆弱,虽然也有可能在骚乱过后反击,但会这样做的人类很少。假如下命令的人不在了,群体人数愈多,所引发的效果就会愈大——会产生很强的恐惧感,集体心理是可怕的东西。 然而魔物会遵从本能猎食眼前的猎物。猎物可能是我,也可能是附近的村庄。要从十只半兽人手中逃跑并不困难,但这样的话村子会变得怎样呢……完全不必想就知道。 「先撤退吧。」 『……唔。』 艾路曼希尔德传来困惑的声音。它好像认为在这里交手,可以解决那只黑色半兽人。 「因为这次只是探勘。」 『这对那少女来说太危险了吧?』 「就算运气好击溃首领,剩下的十只同时作为对手会很麻烦。此外,我也想先听听雇主的意见。」 『我听到你的真心话了。』 「啊,你在说什么呢?」 讨伐半兽人是芙兰榭丝卡的工作。既然她说不亲自讨伐就不算完成委托,我现在贸然行动才是徒劳无益。 不过就算让她出手,面对这么多半兽人也很难讨伐成功吧。 看着十一只半兽人,叹了口气。知道了现状,就很难装作没看见。如果只是完成委托,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一周后村庄被半兽人歼灭,我的良心会有些过意不去。 如果我在这时能有以自己性命为优先考量的强焊就好了,不过说到真正的『强焊』,我可是一点都没有。正因为我知道自己不强,无论如何都必须做最坏的打算。 「问题是,我们不知道黑色半兽人的实力。」 『看起来明显跟普通半兽人不同等级。』 「真的,看起来很强。」 『嗯。』 不是说句『嗯』就没事啊。如果可以另外追加酬劳的话还好,可是没有。无论对方多强,报酬都只有芙兰榭丝卡和村子给我的份而已,实在不划算,我再度叹气。 即使如此,一直待在这里事情也不会有所进展,当我维持蹲低姿势,向后撤退的时候—— 「————」 「…………」 我感觉到自己和那只黑色半兽人目光交会了。 因为我与它有段距离,或许只是错觉,然而我就像被蛇盯上的青蛙,顿时浑身僵硬。我突然深刻意识到自己太大意了,因为我认为对方不过是猪(半兽人),自己又隐匿身形,所以没有问题。 明明魔物就在身旁,我是多么愚蠢。 『怎么了?』 听到这声音,我因突然的紧张而僵硬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了。我立刻否定了『或许』是错觉的想法,因为那只半兽人确实注意到我了。在我这么想的瞬间,黑色半兽人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 『不回去吗?』 「嗯,这就回去。」 像是为了掩饰我如雷的心跳声,我快速地说,然后用比刚才还快的速度后退。移动到完全看不见半兽人的距离,我才终于松一口气站起来。 它注意到我,然后无视了我,它不可能没有注意到我。我知道我们的目光交会了,我和那只黑色半兽人互相认知到对方的存在,而且我从它的眼瞳中感受到智慧……它不认为我是个威胁,所以放走了我。 「看来很棘手,艾路曼希尔德。」 『什么方面?』 「那家伙或许头脑很好。」 只是对上目光,但没有袭击也没有防御,而是无视了我。从它的行为,我稍微摸清了那只黑色半兽人。正因为如此,才感到棘手。我知道它很危险。 它无视我,就代表它看清我对它而言不构成威胁。事实上我是否被无视都无所谓,问题在于能够理解什么是威胁的魔物很麻烦,这样的魔物会为了抹杀威胁而行动,把半兽人集合在一起也是其中一个方法,以量致胜是展现强大的一种方式,集结多数,就可以挑战比自己还强的对手,那只黑色半兽人恐怕也知道这个道理。 这是我在讨伐魔神的两年中培养的直觉。头脑好的魔物,极其难缠。会设陷阱是理所当然的,还会俘虏人质、攻击弱点,为了赢什么都会做,就是那样的存在。 老实说,比起从正面攻击的强焊魔物,和头脑好的魔物战斗更辛苦,它就是这种类型。击退四位冒险者的,恐怕就是这家伙,是设了陷阱,还是很有实力?无论哪种,都是很麻烦的对手。 「回村开作战会议吧。」 『如果只是稍微有点智慧的话,没这么有威胁性吧?』 「它有同伴。」 很遗憾,对现在的我来说,即使只是少量魔物群聚,也觉得很危险。那种数量我一个人无法对付。 『说起来,那少女能不能成为战力也是未知数。』 「说得很对。最差的情况,就是请村子里的人给予协助吧。」 『普通的村民要以魔物为对手很困难吧。』 和艾路曼希尔德说的一样。虽然想要仰赖村中男子的力量,不过对普通的村民来说,要以半兽人为对手太难了。即使是受过训练的士兵,魔物也是威胁,如果小瞧魔物,甚至可能会死。对没受过训练、没有魔物知识的普通村民而言,半兽人自然更是强敌。 现在能成为战力的,仅有会使用魔法的芙兰榭丝卡,但这位魔法师大人(芙兰榭丝卡小姐),是几乎没有实战经验的新人。 「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我讨厌讨伐魔物。」 『谁叫你被美色迷惑。』 没办法,那种胸部与无辜眼神简直犯规。在原来的世界里,我根本不可能认识这样的美女。以前的同伴里也有容貌出众的女性,但芙兰榭丝卡完全不逊于她们。来到异世界后,我的女人缘就不断变好。我在心中胡思乱想,走了一段不短的距离。 「男人就是对女人没辙。只有这点无可奈何。」 『真是的,这没什么好得意的吧。总有一天,你会因为被女色诱惑而尝到惨痛的教训。』 「真是可怕。」 『……你到底哪部分是认真的?』 「全部都很认真喔,毕竟我就是著迷于酒和女人。」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的叹息,把徽章从口袋中取出。用手指抚摸徽章边缘,再度听到它叹了一口气。 若是普通半兽人的话,原本没有任何问题,虽然十只有点麻烦,但利用这座森林分散它们就能各个击破。即使是我,在一对一的状况下,也没有击倒猪(半兽人)的自信。不然就设置陷阱,或从远处用弓箭攻击等等,能想出好几个方法。 问题是那只黑色半兽人。对付那只半兽人,设陷阱之类的办法行得通吗?为了各个击破,我想诱使半兽人出来,但有那个家伙在的话,感觉即使是普通半兽人也不会上当。 这样想着,不禁垂头丧气。真是麻烦的对手,头都痛了起来。 「单独把它引出来吧。」 『?』 「只能这样了,当它的对手似乎会有些费力。」 『它不是我和莲司的对手。』 「我真羡慕你的这份自信。」 回头看,没有半兽人追来。如果是它们无视了我,那真是感谢。 被发现的时候,一想到要跟十一只半兽人为敌,瞬间感到心惊胆颤。既然它放过我,我就会逃走。 「回村庄吧。」 『嗯。』 被猪(半兽人)放过是一种屈辱? 比起死亡来说好多了。临阵退缩确实很糟糕,但这次没有那么简单。艾路曼希尔德也深知此理,它虽然嘟囔着发牢騒,但也只是有点不满而已,跟平常抱怨我时没什么两样。 它的自尊心真的特别高。我把艾路曼希尔德放回口袋,用手指轻抚边缘,再度听到它的叹息。 『讨伐了魔神的我们,在面对半兽人时却转过身逃走……』 「总比死掉好吧。」 『……竟然被莲司说教,这最令我感到痛苦。』 你这家伙,我要哭啰。 能像这样闲聊,证明它不算特别沮丧,我稍微放下心来。因为种种原因,我讨厌这家伙情绪低落。 「不过如果是我们,总是会有办法的。」 『嗯?』 「它不是我和你的对手吧?」 『哼,这是当然的,真是。』 我笑着说,艾路曼希尔德尖声地回我。它感到傻眼的声音非常有趣,我笑了出来,它像是闹别扭般沉默下来。 那么,应该要怎么做才能减少半兽人的数量呢?总之,只靠我们似乎很困难。 「不想太勉强啊。」 『一如往常,怕麻烦的家伙。』 「这种程度刚刚好吧。受伤的话,能够治疗的圣女也不在。要慎重些。」 『唉……』 这个世界也有回复魔法——也就是奇迹。信仰女神的教会信徒、或者是为了讨伐魔神而旅行的我的同伴,都能够使用女神奇迹,但无论哪一方,现在都不在我身边。 尽管我也是女神召唤来的,却无法使用那种奇迹,不知该不该抱怨不公平。我有好几次想对女神说:稍微通融一下不是很好吗? 对冒险者来说,受伤不能马上治疗是最致命的。受了伤,就无法使出全力,甚至会死掉,因为这种理由死掉就笑不出来了。 「而且我不想死在这种偏僻的森林里。」 『我也有同感。』 「对吧?」 不能在这种地方死掉,我还想活着,继续旅行。虽然这种理由只是自我满足,甚至没有意义。 可是我想和艾路曼希尔德——和这个搭档一起看看世界,四处走走。 当然,我也不想弃村庄不顾,虽然不会勉强自己,但我打算尽力行事。像是冒险者能做的事——在这种情况下就是讨伐魔物。 最要紧的,是讨伐被认为是元凶的黑色半兽人。没有比这个更麻烦的事了。 艾路曼希尔德单纯因为可以跟很强的魔物战斗而感到欣喜,还有,对将村子从强力魔物的手中救出——做出这种英雄行为的我感到欣喜。 「我真不是什么英雄的料。」 『……哼。』 「我也不会咏唱魔法,不适合当英雄。」 『我觉得在这种情况下也不逃避的莲司,说起这种话毫无说服力。』 我从口袋上敲了敲听起来很高兴的艾路曼希尔德,但脑中还是听得到它不变的笑声。 艾路曼希尔德的笑声听起来似男似女,是我听惯了的中性笑声。听到它的声音,刚才的不安一扫而空,这样的我也很单纯吧。 抬头望向挂在天空中的太阳,确认大概的时间。 「离那里似乎很近啊。」 我一边回想森林的地形,一边喃喃自语。 『那你现在要去哪?』 「酒馆。」 『……又来了。』 虽然去跟村长报告或许比较好,但现阶段去的话,只会引起骚动而已。 村庄旁有半兽人集团 ,现在还增加到十一只。这样报告的话,只会引起一阵混乱吧。 「我没打算逃跑。」 『好吧。』 「嗯嗯。」 一直吐槽我的搭档,这次也接受了我的选择。 「话说回来,新人冒险者的委托一下子变成很棘手的事情。」 我从口袋取出艾路曼希尔德,右手指来回转动着它。一开始只是狩猎一只半兽人,如此简单的委托,为何会演变成这样呢? 是想惩罚我收了芙兰榭丝卡的委托费,却还想要获得村庄报酬的轻率想法吗?如果是这样的话,这惩罚也太重了,女神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呢? 那位女神一点也不严肃,特别是面对我时。我脑海中浮现出金发碧眼的女神大人『喔呵呵呵呵』笑着的样子。唉呀,祂其实不会这样大笑,要说的话比较接近『嘻嘻嘻嘻』的窃笑。 『你在想什么?』 「无聊的事。」 『一如往常啊。』 ……虽然没错,但这反应真的很过分。我连叹气都没有,只是抬头望天。天空真蓝。 真是一点紧张感也没有的对话,不过这就是我们的风格吧——我转念一想。 尽管棘手,却不是紧急的危机。我曾有过经验,从比这次危险数十倍的状况中存活下来。 如果在游戏中,这就是所谓的『经验值』。 这里并没有『等级』这种容易理解的概念,但我也曾与几百只、几千只——甚至是几万只魔物交手过。曾与魔王兵刃相接,也曾与魔神一对一厮杀。只要经历过这些事情,就算面对十一只半兽人——而且还有一只是新品种,或许会感到惊讶或棘手,却不会觉得恐惧或焦急。人类就是一种容易习惯的生物,不论好事坏事,就算遇上攸关性命的危险也一样,可以说是麻痹了。 『只是啊,在这种棘手的状况下,希望你改改只想到去酒馆的习惯。』 「酒可以帮助思考。」 『酒精会使思考变迟钝,虽然酒也可以让人感觉不到恐惧?但这种程度的情况,莲司不会感到恐惧吧。』 「没这回事。我很胆小的喔,搭档。」 『谁知道。』 我用夸张的语气发言,结果艾路曼希尔德反应很冷淡,真悲伤。 「做完工作以后一定要喝一杯。」 『你这酒鬼……』 我们窸窸窣窣交谈的时候,感觉到村民的视线,于是我中断和艾路曼希尔德的谈话。如果被他人听到,我看起来就像是个大肆自言自语的怪人。即使是我也想避免这种状况。 推开酒馆的双开门,进入店内。里面没有其他客人,这时间村民都在田里工作吧。 我坐在窗边的座位,从窗户看向村庄的风景,这是个和平的村庄。森林里有半兽人的事已经传开了吧,即使如此,大家虽然担心着魔物,仍然笑着度过每一日。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觉得真是个好地方。」 游戏或小说的话,这时候就是主角大显身手的时候了。事实上,我所知的英雄们(勇者或大魔导士),的确可以轻易地大显身手。但我跟他们相反,我只是一介冒险者,无法像游戏或小说的主角那样犯规,以魔物为对手还能大展神威,所以该怎么办呢…… 我向过来点餐的妇人点了苹果酒,闲着无聊,开始弹着艾路曼希尔德。 『这就是二选一的选择题,要守护这个村子还是弃之不顾。』 「我对你的体贴都要感动得哭了。」 『呵呵,这样啊。』 选项是没有意义的,接受了委托,就要想点办法。只能去做。 我思考着该如何做时,装着苹果酒的啤酒杯被放到桌上,发出『咚』的清脆声响。看过去,露出亲切微笑的妇人站在那里,还准备了我没有点的几道下酒菜。该说是很细心周到,还是说很会做生意呢? 我道谢后接过小菜,然后喝口酒。 「——呼……」 『你看起来真幸福啊。』 「为何劳动完喝的酒会这么美味呢……」 一边听着艾路曼希尔德傻眼的声音,我又喝了一口。妇人这次自然地笑着看我,然后离开。这么说来,晚上前来记得是中年男子在看店,这可能是夫妇一起经营的酒馆吧。 「啊,终于找到你了。」 我思考着这些事情时,雇主芙兰榭丝卡从酒馆入口走进来。听到这与乡下酒馆并不相称的优美声音,我嘴角微微一笑。 「芙兰榭丝卡小姐,这里。」 我把手举起来,小小地吐了一口气。她会过来,恐怕是因为我探勘回来后迟迟没有联络她吧。 看着她美丽的脸庞,喝一口苹果酒,嗯,真美味。 『真是的……只对女生好。』 「不要生气嘛。」 『哼。』 「?」 坐在正对面的芙兰榭丝卡,不可思议地看着自言自语的我。真是的,这一喝酒就变得多话的坏习惯。 我一边回应着艾路曼希尔德发怒的声音,一边摸着徽章。它是在嫉妒吗?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很有趣。 「莲司先生,讨伐半兽人一事如何了呢?」 「啊啊,果然是为了这件事啊?」 「什么果然……昨天我们才说了半兽人的事情吧?」 是这样没错。我们说话的时候,妇人朝我们走近,问芙兰榭丝卡要点什么。芙兰榭丝卡点了果汁,我这次点了白开水而不是苹果酒。明明在讨论工作,还一手拿着酒杯,是欠缺礼貌的行为。 「话说回来,芙兰榭丝卡小姐,你还会肌肉酸痛吗?」 「嗯……没问题。」 听到这个问题,她稍微顿了一下,然后直直地看过来。啊,还很痛吧,真是好懂的反应。 她的逞强令我觉得有趣,我咯咯笑了起来,她则低下了头。飘荡着清洁感的蜂蜜色秀发飞扬着,反射着阳光。 『戏弄年纪比你小的人很有趣吗?』 当然很有趣。戏弄年纪小的人,是年纪大的人的特权。我『叮』地弹起手中把玩着的徽章。 「事情变得有点棘手,我正在努力思考。」 「是无法接受的委托吗?」 徽章落在手中,是正面。 「我想是可以接受的。」 芙兰榭丝卡也拿起果汁,喝了一口。 「只是,很难正面攻击。」 「正面攻击?」 「嗯,就是正面交锋,用魔法焚烧或劈开敌人,这次难以采取这类战斗方法。」 我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喝水,然而我又无法轻易想到其他方法。总之,虽然有其他适合的场所会更好,但现在就先预想在森林中作战吧。 「对方有十一只,所以正面作战很危险。」 「……咦?」 我这样告知她,芙兰榭丝卡用像看到什么怪物似的眼神盯着我。透过她的表情,我看得出她仿佛在说『这个人在说什么呢?』 「你刚刚说……几只?」 「十一只。」 「————」 她目瞪口呆,嘴巴微张地愣住。如果有手机或相机的话,真想照下来,非常精彩的惊呆表情。 『真不错的反应。』 嗯,真的。 我一边在心中同意艾路曼希尔德,一边喝了口温水。芙兰榭丝卡终于再度有了反应,她的肩膀剧烈地颤动着,因为这个动作,没被胸甲遮住的胸部贴在衣服晃动,用眼睛就可以确认其丰满程度。 「……为何莲司先生可以这么冷静!?」 「怎么可能很冷静呢,我也很烦恼该如何做。」 『不如说已经习惯了比较正确。』 实际上正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说。 不过相反的,我觉得芙兰榭丝卡惊讶的态度才是正确的反应。三年前我还是个普通的社会人士,为何会变成这样呢?我以前也和芙兰榭丝卡一样,很容易因为一点小事就受到惊吓,例如和电玩最弱怪物的代名词史莱姆交手的时候。 「还好吗?」 「不、不……那个,冷静下来了。」 「就是这样,接下来就要讨伐魔物了,不要为了这点小事就惊慌失措。」 「是、是这样吗?」 「就算慌张,该做的事还是得做啊。」 芙兰榭丝卡对这样说的我,疲惫地叹了一口气。 「所以说,有十一只……」 「多过头了。」 我呵呵地笑着,芙兰榭丝卡像是感到困扰一样,垂头丧气地凝视着我。 「还是有胜算,所以才接受委托。」 而且还有那只黑色半兽人,不管怎样都想解决它。那家伙给我的预感,和新品种、头脑很好没关系,总有种很讨厌的预感。 「……不过芙兰榭丝卡小姐要怎么做呢?」 「我吗?」 「嗯。和十一只半兽人交手很费力,我可能无法边保护你边战斗。」 我讲到这里时,她好像感觉到我要说什么,表情变得僵硬。 无法边保护你边战斗,所以,要自己保护自己——我在内心苦笑,这不该是要求新人做到的事。 这么危险的工作,即使是熟练的冒险者,也会集结众人之力,做好万全准备应战,这不是最弱的弑神者与新人冒险者能够接受的委托。这果然不适合我,我比较适合即使酬劳很少,但危险性也很低的工作。 不过这样会被艾路曼希尔德怒斥『既然如此为何要当冒险者』吧。 「我接受。」 我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时,她用充满坚定的声音与目光望向我。她碧蓝色的眼瞳清晰地映照出我的眼睛。 「虽然也是因为考试……但我现在是一位冒险者。而且帮助村人,是贵族的义务。」 「很伟大的情操,但可能会死喔?」 我一口气说完,凝视着我的眼睛有些动摇。死亡果然是很可怕的事,『因为是贵族』什么的,不过是好听的话。无论是谁都会恐惧死亡,即使是我也是如此,比我年轻的少女更不可能毫无畏惧。 这样想的话,即使害怕也想帮助人的少女,真的很厉害。如果只看心意,这位少女一定比我强大,而且我也有点羡慕她。 比起自己,他人更重要,这是很伟大的情操。 『真坏心。』 知晓了我的意图,艾路曼希尔德幸灾乐祸地说着。我一边为这评语苦笑,一边温柔地抚摸桌子上的徽章边缘。什么都不用说它就能理解我的意图,真让人感到高兴。 以乎从我的表情中察觉了什么,芙兰榭丝卡的表情变得有些生气,也或许是因为她明明认真地烦恼,我却露出恶心的奸笑表情。 她这样的表情也很可爱,我笑了起来。明明外表是非常成熟的淑女,这个地方却像小孩子般天真。我不知道芙兰榭丝卡的内心在想什么,不过可以知道的是,只要是美女,什么表情都很美吧。 「战斗时会尽量避免危险的。」 「咦?」 「不会让新人做过于困难的事。虽然我说出『我会保护你』之类的台词的话,会比较帅气也说不定。」 『不,说了也没关系吧。』 我耸耸肩,那是不可能的。我不是这种角色,即使说了全身也会起鸡皮疙瘩。 这就饶了我吧。 「我打头阵,芙兰榭丝卡小姐在后面用魔法击倒半兽人,就这样吧。即使想出什么困难的作战方法,到时也可能会手忙脚乱。」 「手忙脚乱……?」 「就是在实战中混乱。被哥布林袭击时,不是会很恐惧吗?」 她听到这里,用木杯掩住嘴,重重地点了头。有点像只小动物。感觉到我的目光,芙兰榭丝卡害羞地看着桌子。 或许她也觉得自己的动作太孩子气了,虽然这样的反差更令人觉得可爱。这种事我是不会说出来的,一旦说出口,我的形象就会崩坏,虽然我也没有给别人什么正经的印象就是了。 艾路曼希尔德希望我能有英雄般的行为。换句话说,我看起来一直都不像是个英雄,这样很好。英雄什么的,给想当的人当就好了,我并不想当。 「这次情况更可怕。再怎么说,有十一只半兽人,比五只哥布林可怕多了。」 我用拇指『叮』地弹起徽章,徽章来回旋转,我在空中抓住它,摊开手,是正面。 「是正面,总会有什么办法的,应该吧。」 「请说是『绝对』会有办法嘛……」 「我的信条是不说绝对,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厉害的冒险者吗?」 我呵呵地笑着,然后就听到一声叹息。我看不出来是位厉害的冒险者吧。如果我有优秀的能力另当别论,但我完全没有那种东西,只有一个特别的搭档。 『绝对』—— 这个词汇是的特权,让我这种随处可见的平凡人类说出这个词,就太浪费了。 「指导作战技巧也是委托的一部分,之后我们来特训吧?」 「特训吗?」 「对,特训。我教你一个战斗技巧。」 「……好、好的。」 『她好像不是很高兴呀?』 与其说是不高兴,不如说感到困惑。虽然我讨厌战斗,但如果决定要战斗,就会认真以赴,可能芙兰榭丝卡还不清楚我是怎样的人吧。 「那枚徽章……」 我们之后又聊了一会儿讨伐半兽人的事情,此时芙兰榭丝卡小声地吐出一句话。她的目光看向我正用手指把玩的艾路曼希尔德。 「嗯?」 「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嗯——……」 当被问到『重要吗』的时候,只能回答重要。我一边用手指旋转着徽章,一边想着该怎么回答。这种场合也可以敷衍了事,不过这样太无趣了,只是我也没有全盘托出的打算,真是难以回答的问题。 艾路曼希尔德,是女神爱丝特莉亚给我的外挂,拥有自我意识的武器,然后,也是我的搭档—— 想到这里,摇了摇头。把这种事情跟眼前的女性说,会怎样呢?想到这里就极为羞耻。我连对艾路曼希尔德都说不出口。 『…………』 纵使如此,这仍是非常神奇的弑神武器(笨蛋)。它知道我内心有多烦恼吗?艾路曼希尔德这个笨蛋。 「是受诅咒的徽章。如果放开的话就会死掉。」 「……这没问题吗?」 「没问题没问题,只要不放手就好了。」 我这样说,对方好像真的担心了起来。这一听就知道是谎话吧,还是说明知道是谎言,却依然顺着我的话说呢?但感觉她的语气非常认真。 『哼。』 我思考着芙兰榭丝卡的反应有何含意,而艾路曼希尔德又闹别扭了。 捉弄艾路曼希尔德很有趣。还是我本该按照你的希望,说出一个容易理解的答案呢? 很遗憾,我是个容易害羞的人。这种事情,还是在晚上的旅店中,只有两个人独处时再说吧。虽然另一个人是徽章,真是悲哀的现实。 「我们一直在一起,而且之后也会一直在一起——这家伙可说是搭档。」 「徽章是搭档吗?」 「这是一枚可以信赖的徽章。」 我这样说,用手指弹它。徽章落到手掌上,是正面。 「像这样,不知该怎么做时很方便。」 『……这个即使没有我,用木棒或石头也可以吧?』 还在闹别扭的艾路曼希尔德对我这样说,可是木棒或石头不会有反应呀,很无聊。 「莲司先生完全不紧张呢。」 「我拥有最多的也只有经验了,这种程度还不至于紧张。」 严谨思考虽然很重要,但轻松应对才符合我的风格。半兽人集团中有新品种的黑色半兽人,虽然问题堆积如山,然而就算悲观也什么都不会改变。要是连心情都无法放松,就无法前进了。 不知道芙兰榭丝卡是怎么想的,是尊敬还是什么?她用让我坐立难安的目光望向我。 「只是经验丰富而已,不要太期待喔?」 『你这家伙,马上就想逃避……』 艾路曼希尔德无奈的声音令我心情大好-芙兰榭丝卡也发出疲惫似的叹息。嗯,对我感到无言也是正常的反应。 氺氺氺 最近都没有下雨。虽然在徒步旅行时,天气好是值得高兴的事。 「那么就开始特训吧。」 待训场所是出了村庄,走一下子就会到的平原。离街道有一点距离,但在可见的范围内没有哥布林等魔物。再过一会儿可能会看到,那时就可以成为很好的练手对象。 「即使说是特训……我也只会放火球或冰箭等基本的魔法。」 她这样说,似乎很抱歉地低头。我虽然心想魔法学院的学生这样没问题吗,但现在先不管了。 而且,我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一般学生是何种程度,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虽然我认识与芙兰榭丝卡年龄相仿的大魔导士与魔法使,不过和那种人相比是错的吧。那些人是认真起来会风云变色的等级。 「没关系。我希望你能做更简单的想像。」 「简单……?」 「嗯。」 我一边这样说,一边指着地面。 「挖个洞吧。」 「…………」 她像看到可疑人物般地看着我。为何这世界的魔法只有直接攻击与帮忙家务这两种极端用途呢? 前者可以抛出火球、射出冰箭,是在游戏里经常会看到的魔法。更强的还能产生爆炸、发出落雷、用魔力将土块变成魔像,根据使用者不同,会产生天差地别的效果。 而后者则可以做出干净的水或刨冰,在昏暗的地方制造萤光般的光源。 但不知道为什么,移动物体、挖洞等魔法却没什么人使用,充其量就是让石砾飞起。以前和魔物战斗的时候,看到魔法师为了做出堑壕而使出魔法,真的吓了我一跳。效率也太差了吧,我认为做陷阱方便多了。 虽然这想法在伙伴之间获得好评,但这个世界的人并不常想到使用陷阱,甚至被说过『因为太朴素』。朴素也没关系吧,这样不是很方便吗? 我们家的『大魔导士』大人,一开始也说华丽的招式比较好,不过注意到陷阱的优点后,就会听我的话了。 使出魔法的过程大概是:确认敌人、做出火球、抛出去、击中目标,想像以上的行为。就算是使用基本的魔法,都需要经过这五个步骤。 陷阱的话,只要看着地面,想像洞穴,最快两个步骤就很够了。虽然调整大小与深度会稍微复杂一点,但比基本魔法发动时间还短是其强项。在战场上,威力固然很重要,不过更重要的是速度。无论多强力的魔法,如果发动需要耗费时间,在发动前就会被敌人击溃了。所以我也希望芙兰榭丝卡能做一样的事,能够用来保护自己也是挖陷阱的优点。 可以快速发动、发动时还能移动也很重要,特别是像这次对手是多数的情况。 「地洞陷阱。让半兽人掉进去,然后就结束了。虽然无法杀了它,但能限制它的能力。」 「……」 而且如果用魔法的话,只要在战斗中,于半兽人脚边想像一个地洞就好了。不需一一挖掘地洞再诱导它们,非常方便。 之后就活埋它们,或用魔法攻击,我方可以单方面进攻而不会被敌人攻击。 「真是了不起的想法耶。」 经过我的说明后,芙兰榭丝卡很敬佩地说。 在这个世界中,魔法师的定位像是大炮。由像我这种只能近身作战的家伙作为壁垒守护他们,然后他们再从后方发射强力、大范围的魔法,歼灭敌人。 我能理解这样的配置,只要是魔法师,谁都能使出华丽又强大的魔法,不过魔力的消耗量也很大。一般人又不像我们家的大魔导士大人,在战场上可以连续使用强力魔法,所以为何不创造耗费少量魔力却有巨大效果的魔法呢?当然啦,我也知道华丽的魔法,还包含了削弱对手的斗志这层用意。 希望这位少女,也能在多方面思考魔法的使用方式。 『……可能又要诞生一位奇怪的魔法师了。』 「讲得真难听。」 我『叮』地弹起徽章。什么奇怪嘛,哪里奇怪。 『善于挖陷阱的魔法师是奇怪的家伙吧。你的教育方法一定出了问题。』 我认为陷阱很方便。因为陷阱很单纯,如果习惯的话,甚至可以一边近身作战,一边想像魔法。像我们这种战士,要是挥剑时没有立足点的话,就无法作战。所以魔法师在远距离时,就用高攻击力的大范围魔法,近距离时就用地洞或植物拘束对手,无论远近都能作战的魔法师不就是万能的吗? 若是使用地洞或植物拘束敌人的话,就算是不擅长魔法的芙兰榭丝卡,应该也能在战斗中发动魔法。即使她只是在战斗中牵制敌人,也是十足的战力了。同时这种魔法也能作为警戒防御之用。 「那么我试试看。」 「去吧。」 我稍微远离芙兰榭丝卡一些,坐在附近的岩石上,拔出插在腰上的铁制小刀,在手中来回把玩。 『不进行训练吗?』 「先看一会儿吧。」 小刀不是我原本擅长的兵器,当然匕首也不是。我也希望自己没有所谓擅长与不擅长,但人生来就不是万能。虽然算是有被教过武器的使用方法,可是以技术来说,我不过就是一般程度。 视野前方,蜂蜜色头发被风吹起,在空中散开。空气产生能用肉眼看见的微小晃动,这是魔力的波动。和我所知的魔法师们相比,那晃动相当微小。她说只会使用基本的魔法,然而看起来连魔力量都比其他人少。 只要是魔法师就有所谓的魔力,为了发挥超常的力量,魔力是不可或缺的。不只是魔法师,这个世界的普通人,也都拥有少量的魔力。魔力的特性会以各种颜色显示。有像芙兰榭丝卡的无色魔力,也有红色、蓝色等,用魔力的颜色可以区分出擅长的属性。 无色就是没有特性,好听一点是能使用全属性的魔法,也可以说是没有擅长的属性。如果有强大的魔力,这正是万能的颜色。但是像芙兰榭丝卡这种没什么魔力的人,无论使出哪种属性的魔法,都无法彻底发挥。或许正因为如此,她才对自己没什么自信,真是可惜了。 然而这样讲的我,是一丁点魔力都没有。 我们家『大魔导士』的魔力是金色的,『魔法使』是深紫色——虽然本人说是暗色的魔力。我试着思索哪位的能力比较厉害,却想不出结果,大概是势均力敌、不相上下吧。不过这两人都属于超级例外,不能算是有才能。 正当我这样思考时,我的前方出现了 一个直径约五十公分的地洞。深度的话……大约三十公分。消失的土壤落在芙兰榭丝卡身旁,是想像着挖土所挖出的地洞吧。明明只制造了这样不大不小的洞,她却气喘吁吁。 『看起来好辛苦。』 「因为是一开始,习惯的话就会轻松点。」 如果魔力量少、能使用的次数少的话,只能勤加练习,用最小的魔力发挥最大的效果。她为了考试讨伐半兽人,如果不变强会很麻烦。 只能慢慢地习惯……如果行不通的话,再考虑别的办法。 『这地洞派得上用场吗?』 「如果派不上用场的话会很困扰的。」 我一个人对上十一只半兽人,实在有点辛苦。如果芙兰榭丝卡能成为战力的话,光是这样就很足够了。 「即便如此,这把刀子,看起来无法切开半兽人的皮肤。」 『这是当然的。因为英雄(山田莲司)的武器才不是这把钝刀,而是我。』 这自豪的声音,让我嘴角微微扬起。这无论何时都不变的说话方式,甚至能让我微笑。 不过,正是因为如此—— 「没错,我的搭档只有你。」 『……你只会说这些吗。』 艾路曼希尔德是我的武器。我希望与艾路曼希尔德是搭档。无论多让人傻眼,只有这点我不会退让。三年前也是、一年前也是、现在也是。我的心情不会改变。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搭档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与此同时,旁边很快又有一个地洞做好了。这次的宽度与深度也与刚才差不多。我看向芙兰榭丝卡,她像是在说『怎么样啊』般地挺着胸膛。真是养眼。 「太浅了。半兽人的身高比我还高一个头,还要更深更广,拜托你了。」 「好!」 我为她充满朝气的回答苦笑了起来,怎么我变得像训练所的教官一样,虽然明明就没做什么。 可是魔法真的好厉害。看到这个,又涌上想使用魔法的念头,但我没有魔力所以无法学会魔法。用原本世界没有的魔法大显身手,是无论哪个男人都会幻想的场景吧。 『怎么了?』 「没有。」 我一叹气,就听到艾路曼希尔德担心的声音。 不过也正因为我许愿希望有弑神之力,所以才能跟艾路曼希尔德像这样聊天。我的烦恼也太奢侈了。 「我在想,能跟你相遇真是太好了。」 『……那为何还叹气?』 我的真心话被质疑了,这是因为我素行不良吗? 氺氺氺 像这样特训芙兰榭丝卡数天,她已经非常习惯制造陷阱。现在只是把短剑当作法杖,指向地面,就能挖出地洞。 虽然是训练期间才发现的,但这个孩子好像很擅长有效率地使用少量魔力。和这个世界一般的魔法师不太一样,不过这或许也是一种才能。 她本人似乎也很满足于做出与其说是陷阱,不如说是简单又美丽的地洞。下次我想教她使用自然——树根或草丛做出束缚或禁闭的效果。 「感觉不错。」 『虽然不知道作为魔法师如何。』 「这样不好吗?即使只擅于做陷阱,如果是我们的大魔导士的话,就能做出让数百只魔物掉落的大陷阱呢。」 『只有那个人如此异常吧……』 嗯,艾路曼希尔德说得很正确,我也这样想。 我们一边说着蠢话,一边仰望着天空。 「莲司先生,这个洞如何呢?」 芙兰榭丝卡一边喘着气,一边对想着愚蠢事情的我开口。她的表情自信满满,笑容满面,头发贴在因汗水濡湿的额上,耀眼的笑容甚至令人感到眩目。 可能因为太热了,她脱掉了蓝色的斗篷,衬衫开到胸前。非常好。 即使如此,这个年纪的少女大声地说出『洞』这个词好吗?虽然以我来说,是非常欢迎而且美妙的事,但被她双亲知道了,我只会被杀掉吧。我一边事不关己地思考着,一边看向芙兰榭丝卡做出的陷阱。 「这不是挺好的吗?」 「太好了!」 宽约八十公分,深约三公尺,很壮观的地洞。半兽人如果掉下去就爬不上来,可说是以最少的魔力所能做出的绝佳尺寸,而且和第一天时相比,完成的时间也快了很多。 听了我的话,芙兰榭丝卡双手握拳,表示欢欣,意外地高兴。如果每天被要求做近百个地洞,应该哭了也不奇怪吧。完全是斯巴达教育,如果是我的话,希望能放过我。 「嗯,接下来就填平它吧。」 「…………」 「挖了洞就要填平。在街道的周围挖了一堆地洞,会被骂的。」 「……让我挖的分明就是莲司先生。」 「不要紧,我会帮忙的。」 我一边对有点不满的芙兰榭丝卡苦笑,一边把借来的铲子担在肩上。 『这么说来,阿弥做完陷阱后,也是这种感觉。』 真是怀念的回忆。该说是教育的结果吗?之后她成功地成为了一位陷阱系魔法师。 我一边怀念着昔日的回忆,一边用铲子挖着芙兰榭丝卡身旁堆积如山的土壤,铲进附近的地洞里。因为最近一直都很懈怠,这可以作为很好的运动。 「不过,莲司先生不会使用魔法对吧?」 「嗯?」 把洞穴填平后,芙兰榭丝卡感到不可思议般地问我。顺带一提,她是用魔法让土壤浮起,然后搬运,我再次认识到了魔法的便利。 明明第一天只是挖洞就累到无法动弹,现在在使用魔法挖洞后,还能收拾善后,这数日间,她的魔法能力提升很多。 「为何你会这么了解魔法呢?」 「没有特别了解吧……大概。」 「没这回事,其他人想不到陷阱魔法这种用途吧。」 是这样吗?如果是陷阱,不管是谁应该都会使用吧,毕竟单纯又简单。 「但曾被说是奇怪的想法。」 我对魔法的思考,好像比较像精灵、妖精……那些亚人们会使用的精灵魔法。 人类擅长直接攻击的魔法,相对地,亚人们则擅长束缚或施予异常状态——间接攻击的魔法。确实,陷阱或使用植物等魔法,比较接近亚人们所使用的精灵魔法。 人类与亚人的交流,是近年才开始的。因为有魔神这个共同敌人,所以交流渐深。在这之前,虽然不会互相争夺,但也彼此认定互不侵犯。 人类毁坏、焚烧大自然,扩张领土;而亚人与自然共生,感谢大地。在这层意义上,或许该感激魔神吧,因为魔神想毁灭世界,所以人类、亚人与兽人开始携手合作。为了打倒共同的敌人,并肩奋战,而且也以此为契机开始交流。 然而也只是刚开始交流,还没有亲近到互相学习魔法体系。精灵魔法的本质,还没有人类能够理解。如果不是像我们这种特殊情况,也不可能知道精灵魔法的情报吧。 『因为莲司是最奇怪的人。』 我的搭档为什么这么开心地说这句话?我纤细的心灵受到了伤害,叹了一口气。 「啊,抱歉……」 芙兰榭丝卡不知道有何想法,对我道了个歉。我对她笑了一下。不是她的问题,是艾路曼希尔德的错。 「没事,不要放在心上。因为陷阱很方便,以后也要多加利用。」 「好。」 这回应真令人开心,她的笑脸治愈了填平地洞这项工作的疲劳。可是工作还有超过一半的规模,连十分之一都还没填平。幸好这里 没有冒险者或商人通过。不知道是不是警戒着地洞,也没有魔物靠近我们。 之后,我么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把地洞填平。 我们聊了我至今为止的旅行、成为冒险者前在做什么、为何成为冒险者等等。不知为何是在说我的事情,不过对她来说听冒险者经验谈似乎是很好的娱乐。 不可思议的是,完全没有聊到半兽人,可能是因为恐惧吧。 明天就要战斗了。今天就此休息,然后以万全的状态前往挑战。虽然我没有说出口,但芙兰榭丝卡似乎注意到我的用意,即使她开朗地笑着,表情却渐渐变得有些僵硬。 把地洞填完时,已经是日落时分。我一边甩动因填坑而疲劳的肩膀,吐出一口气。想快点回旅店休息,今天连去酒馆的力气都没有了。 「那么就回去吧?」 我拿着借来的铲子,走向村子。芙兰榭丝卡像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事情,沉默地跟在我的身后。 「担心吗?」 「咦?」 「如果害怕讨伐半兽人,也可以在村子里等喔?」 『这样好吗?』 当然不好。我一个人的话,以数量而言非常棘手。讨伐半兽人需要芙兰榭丝卡的魔法,再说这也是她的考试。 可是以现在的状态,即使硬要她来,也只会碍手碍脚而已。就像我一开始说的,只能自己保护好自己。 芙兰榭丝卡没有察觉到我的想法,她看向我。在夕阳的天空下,因不安而动摇的双眼注视着我。如果不是这种状况的话,这简直是如画的瞬间。 「没事的。」 我用手指弹起徽章,它反射着夕阳,闪闪发亮,我用手抓住旋转的搭档。 「是正面。」 在打开握着徽章的手之前,我如此宣布。 芙兰榭丝卡困惑地歪着头,看向我紧握着的手。我张开手,果然如我说的是正面。 「你看,是正面。」 「啊。」 我又再一次用手指弹了徽章,然后再用手抓住。 「正面。」 再一次……我一共弹了五次,全部都是正面。 这没有什么诀窍或机关。要说有什么厉害的,只是我最大程度地利用了这三年在旅行时所锻炼出来的动态视觉,在正面朝上时握住徽章而已。不过只是这种能力。这可说是我莫名的特技。 「不断出现正面,你不觉得运气很好吗?」 「咦?」 「会很顺利的。我们会平安地完成委托。」 我这样宣布,她僵硬的表情似乎有点缓和。 『莲司还是一样。很会说话啊。』 对于有些挖苦的声音,我只能苦笑以对。大人是很肮脏的,艾路曼希尔德,能让对方安心就好。 我重新将铲子担在肩上,浮出笑容,她也对我微笑。如果能得到这种笑容,能言善道也不坏。 第四章 弒神英雄与弒神武器 我曾有过约定。和许多人们交换的重要约定。 拯救世界、守护人们……杀戮神祇。 然后我杀了神。想拯救的人、想守护的人—— 隔天清晨,天色未明,在太阳升起之前,我们来到森林的入口。 活着就需要睡眠、也需要进食,即使是半兽人,也是晚上睡觉,白天觅食。这次的作战计画就是袭击刚睡醒或正在进食的半兽人。之所以不夜袭,是因为我们失去方向的可能性很高。虽然我习惯行走于森林,但再怎么说,这里都是未知的森林,不能勉强行事。 而且,如果是夜袭的话,就不能使用照明。先不说我,芙兰榭丝卡非常有可能迷路。比起勉强地冒着风险夜袭,不如将目标放在早上比较安全。 虽然是新手的想法,但说明过后,芙兰榭丝卡似乎也对夜晚进入森林感到不安,同意了我的观点。 「没问题吧?」 「谁知道呢。不过芙兰榭丝卡小姐若能顺利地帮到忙,就能成功吧。」 「……真是的。」 对于我的调侃,芙兰榭丝卡嘟起嘴巴。 『至少也要将一些帅气的话,让对方安心吧?』 「我的信条是无法做到的事情就不挂在嘴边。」 我对芙兰榭丝卡和艾路曼希尔德回以玩笑,然后开始盘点装备。我下半身穿草色的束裤,上半身则披上斗篷,腰间挂上小型的铁刀,还有一个装满伤药的小背包,这些是和平时没有两样的装束。 装备就这些。其实在战斗的时候,大背包只会成为累赘;也不太有空档使用伤药。伤药是在战斗结束后,若负伤可以使用。因为伤药不像游戏里经常出现的回复药,不能立即见效,因此战斗中不太能使用。 剩下的问题,则是半兽人的数量。一开始听说有三只,结果调查时增加到十一只。这样想的话,这次会增加到几只呢? 眼前覆盖着清晨特有的昏暗,感觉我们要进入的森林里,有着什么可怕的东西。芙兰榭丝卡也有一样的感觉,她的表情变得比刚才说话时更僵硬了。 「紧张吗?」 「……有点。」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踏进森林。微弱的阳光无法透进厚重的树丛,森林中十分阴暗,也因为昏暗,芙兰榭丝卡才走了几步,就绊了一跤。 听到『啊』的惊呼声,我回过头,看见她扶着身旁的大树,喘着气。 「没事吧?」 「呜……」 那声音似乎非常难过,甚至感觉要哭了出来。 或许是觉得这样的自己很羞耻,甚至有点可悲吧。明明才正要和试验的对手半兽人作战,但才走了几步就被绊倒了。 看到这样的芙兰榭丝卡,我轻轻一笑,她端庄的脸庞因羞耻而变得通红,脸部变化即使是在昏暗的森林中也清晰可见。 「还没有看到半兽人,冷静一点比较好。」 「……是。」 我只是这样讲,然后再度迈出步伐。 本想说些什么的芙兰榭丝卡,最后什么也没说,从后方跟上我。我没有回头,是从她的脚步声确认此事。 耳边只有我们的呼吸声与虫鸣,以及偶尔群鸟振翅与树丛沙沙的声音。在寂静的森林中走着,走在后面的芙兰榭丝卡速度渐渐变慢。我不着痕迹地暗地放缓步伐。 「对了……」 沉默会助长紧张感——我突然想到这句话,于是对芙兰榭丝卡搭话。 我也有经历这种情况的经验。虽然并不是因为考试,但在不能输的战斗、不想输的战斗前,我也会像芙兰榭丝卡一样紧张。这时候如果沉默的话,就会一直想起讨厌的事情。 例如失败、例如无法保护他人、例如失去——一想到这种状况,就会变得更神经质。 「和半兽人对战时,不要勉强。」 「咦?」 「情况变得危急的话,逃走也没关系。」 「嗯?」 「你看,像这次的半兽人数量也很多。」 实际上,即使被半兽人袭击,逃走的话生还的可能性很高。从这角度看,哥布林还比半兽人麻烦。虽然哥布林的力量不及半兽人,不过速度很快。 我们一边这样闲聊,一边进入森林。 「可是……我的考试是讨伐半兽人……」 「逃走之后,再挑战一次就好了。如果死了就什么都结束了。逃走或许很不堪,也很难为情,但只要活着就可以一直挑战,这样想比较有建设性吧。」 我这样说之后,后方传来叹息。她是觉得傻眼吗?还是混杂了别的感情呢? 『我已经不记得是第几次了,你就是不说句「由我保护你」?』 因为芙兰榭丝卡在身旁,所以我无法回答艾路曼希尔德,只好以耸肩作为回应。 如果我有能力说出那么帅气的台词,我也会很有自信,抬头挺胸做个英雄。我一边这样想,一边自嘲。 无论如何,现在的问题是芙兰榭丝卡。半兽人的栖息处还在前方,如果现在就如此紧张,到时候真的遇见了会吓得无法动弹吧。假如能用聊天缓解一些紧张感就好了。 「莲司先生好厉害啊。」 不知道走了多久,步行在森林中会丧失时间感。虽然能用太阳的位置推断出时间,但在森林深处看不太到太阳。大概已经走了三十分钟左右吧? 中途我们停下来,让芙兰榭丝卡制造地洞,然后我在上面覆盖树枝与落叶。这是简单的地洞陷阱。不知道有没有必要,不过先准备也没关系,即使没用到,之后填平就是了。 「哪方面?」 我一边准备陷阱,一边询问。她的声音比起在森林外时更加低落,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可能是因为森林里只有两个人,所以能更敏感地察觉到情感的些微变化。 「明明必须和十一只半兽人为敌,你却和往常没有差别。」 是这样吗? 虽然我想着平常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却想不出来。不就是说些蠢话,或是看着不习惯走在森林或小路的芙兰榭丝卡『呼呼』喘着,然后就很快乐。 这样一想,说不定我也有点紧张了。 「我觉得很害怕,手都在抖。」 「这样啊。」 我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我无法告诉她『我也一样。』我手既没有抖,也不心慌意乱。不过我只是单纯习惯了。 无论是面对杀戮还是看到别人死去,都已经习惯了。不过即使如此,心中确实仍感到不安。只是习惯而已,并不是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是,如果现在连我都感到不安的话,这位少女又该依赖谁呢——我会这样想。 在森林或昏暗之处是不能沉默的,不然只会一直往坏的方向想。我为连自己都知道是负面的思考苦笑,然后试着想些更快乐的事情。例如以前一起旅行的伙伴,对自己的知识怀抱自信,却吃到毒菇而拉肚子;或是在森林里走了好几天,偶然发现泉水,然后赌上性命偷窥。 那时完全笑不出来的事情,现在也变成了有趣的回忆。苦乐交杂的旅行记忆,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和那段旅程相比,现在不过是讨伐半兽人,真是太轻松了。 「没事的,你不会死的。」 我这样说,然后再度前进。这种话语没什么意义,该死的时候就会死,无论在什么状况下,会活下来的家伙就是会活下来。 然而即使知道,我还是说了『不会死』。 「嗯。」 不过,如果这句话能让她安心也好。就如同我所展现的态度与实力,我既不强,也不是高尚的人。 我从女神那里得到的外挂弱得可怜。在限定的状况下,仍要满足好几个条件才能使用。我无法决定外挂的强弱,想用的时候不能控制在最佳的状态。无论是与弱小魔物对战,还是和魔王等级的对手对战,都有起不了作用的时候。所以我是最弱的,和其他十二人不同。 『怎么了?』 我无意识抚摸在口袋的艾路曼希尔德。没有什么意思,只是——让不安消散。像这样抚摸艾路曼希尔德就能消解不安,是从以前就有的习惯。 我不知道这样有多少意义,但我只要变得不安,就会想触摸艾路曼希尔德。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心情,总是唠叨、抱怨、说些讨人厌的话的声音,此刻竟然也让人感到温柔。 『呵呵,明明是个胆小鬼却这么帅气。』 艾路曼希尔德对我说。可能是因为我对芙兰榭丝卡说了温柔的话,所以它也对我温柔吧……如果是这样,真希望它平常不要老叫我与魔物战斗。还是说这是两码子事? 我轻敲着口袋中的徽章,它发出快乐的窃笑声。我是胆小鬼,我自己也非常清楚。 只是……即使想哭、觉得可怕、浑身发抖,也不能示弱。因为我是大人,更是冒险者前辈。我扮演着这样的角色。如果我也害怕、颤抖、示弱,那谁来保护芙兰榭丝卡? 『莲司不会死。因为有我在。』 我苦笑着,再一次抚摸口袋中的徽章,我因为搭档温柔的话语而感到温暖,嘴角以谁都无法注意到的程度微微上扬。 在这期间我们抵达了目的地,然后潜伏在草丛中窥视四周。半兽人聚落,数量是……十五只。面对这个事实,我的肩膀垮下来,叹息出声。 「又增加了。」 我不禁在心中嘟嚷着『超级麻烦』。 「……它们在睡觉吗?」 视线前方,砍掉树木所形成的广场上,半兽人们正躺着睡觉。 有的以树桩、有的以兵器、有的以同伴当枕头,就像是一群喝醉的家伙。面对这些魔物像糟老头的行为,与其说感到恐怖,不如说是令人诧异。之后要战斗的对手正在睡觉,这件事情也让芙兰榭丝卡的紧张感缓和了一些。 「即使是魔物也需要睡眠。」 「好像是耶。」 「这种事情,学校没有教吗?」 「……唔。」 她为之语塞,我也能理解。看来学院似乎没有教授魔物生态,还是芙兰榭丝卡没认真读书?我一边想着,一边稍微向她解说半兽人这种魔物的生态。我小声地说明,她很专注地听,表情非常认真,在说到重点时不断点头的样子很可爱。明明半兽人就在身旁,却毫无紧张感;明明接下来就要和魔物战斗,表情却很放松。 「作战的第一步看起来是成功的吧。」 「是呀。」 如果这里的半兽人都是清醒的,我就只能化身成诱饵,将它们各个击破,或用突袭进行消耗战,或是为了重新布置暂且先回村庄。但是若它们正在睡觉,就可以使用奇袭,甚至能够一口气解决它们。 我有些放心下来,目光搜寻着问题最大的黑色半兽人。在睡觉的都是看惯的普通半兽人,没看到前几天和我目光交会的黑色半兽人。我带着芙兰榭丝卡移动了一下,只是仍然没有找到,好像不在聚落里。 虽然也可以继续搜索,但不知道这些半兽人何时会醒。比起有问题的黑色半兽人,先解决我们眼前毫无防备地沉睡的半兽人是比较安全的做法。太阳也快要高高升起,距离半兽人起床已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一边摸着口袋里的艾路曼希尔德,一边思考接下来的行动。黑色半兽人不在是预料之外的情况。如果黑色半兽人在,就得先击倒它。虽然不知道它是不是首领,不过先解决最麻烦的对手是战斗的基本原则。因为我也和芙兰榭丝卡说过黑色半兽人的事情,所以她用眼神向我询问接下来的行动。 「黑色半兽人看起来不在,趁现在先解决小喽啰。」 「它不在这里,莫非是逃走了?」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会很高兴,麻烦事变少了。」 『虽然我不这么想就是了。』 没错——我一边在内心同意艾路曼希尔德,一边观察着半兽人。一张猪脸,身体半裸,该说是恶心还是倒胃口呢,至少不是看了心情会好的东西。 和看得傻眼的我不同,旁边的芙兰榭丝卡身体慢慢变得僵硬,呼吸也转为急促,感觉得到她很紧张。在某个意义上,这是她初次上阵吧。这样一想,就能理解芙兰榭丝卡的反应。 我在紧张的芙兰榭丝卡身旁深呼吸、吐气,让紧张的她能够听到我发出的声音,她模仿我的动作。我看向身旁,她的肩膀似乎放松下来,也感觉到僵硬的表情变得柔和。 她明明是这种状态,当初却敢独自面对哥布林。是那时不知恐惧为何物,还是因为哥布林才知道了魔物的可怕?即便是会使用魔法的魔法师,面对可怕的事物还是会觉得很可怕吧,更何况她还只是个学生。 「会赢吗?」 「会。」 我马上回答。她的目光看向我,似乎很意外地睁大眼睛。可能是因为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但她也知道我讲话一向不太直接。 「你认为自己会成为累赘吗?」 「……」 「我认为如果熟能生巧,芙兰榭丝卡小姐会变得比我还强。」 「没有这种事情……我经常被说只是能用魔法,但没有才能。」 「光是会使用魔法,已经是十足的才能了。」 『……即使会使用魔法,只是个人类的事情也不会改变。』 艾路曼希尔德有点赌气地说。好像对我夸奖魔法师感到不太高兴。 我的手离开口袋,指尖触摸腰间挂着的铁制刀柄,想到这把不值得信任的刀子就想叹气,但在战斗前叹气,会让芙兰榭丝卡感到不安,我只好忍耐。 「还有,黑色半兽人可能会在战斗中或战斗结束后出现,不要大意。」 「是。那只可能是新品种的半兽人嘛。」 「嗯,看到就知道了。不用勉强,我来当它的对手。」 我这样说,她大力地点头。我想引那家伙也掉进陷阱里。 「黑色的……这里有这么多半兽人聚集,你认为是因为那只半兽人的缘故吗?」 「谁知道,我不是学者无法判断。」 半兽人聚集的理由,让头脑好的人去思考就好。我只做我能做的事情。 「啊,还有……」 我想到了一件事,突然出声。 芙兰榭丝卡瞪圆了眼看向我。尽管只相处几天的时间,但那双眼睛所浮现的感觉,和旅行中是一样的。 看来她的紧张感适当地缓解了。 「这次是认真的。虽然刚刚也说过了,不过如果情况变得危急,就丢下我快跑。」 「————」 「听到了吗?」 「这……」 「因为我在前面,要是有危险无法马上逃跑吧?到时候,芙兰榭丝卡小姐要先逃跑。」 我对说不出话的芙兰榭丝卡笑了笑。 「芙兰榭丝卡小姐不逃走的话,我也无法逃走。」 「……咦?」 「因为那样很逊吧,把女孩子丢着自己先逃走什么的……」 然后就听到一声叹息。 是认真听我说话的芙兰榭丝卡发出的。 「真是的。」 「这很重要吧?」 听到她傻眼的声音,我笑了。 「这只是以防万一的做法。如果真的有危险,芙兰 榭丝卡小姐先一个人逃走。」 「莲司先生。」 「如果到时候,你被半兽人追赶,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会追过去救你。」 我故意露出灿笑。 没有任何不安、自信满满的笑容。虽然我很不擅长摆出这种表情,不过为了让芙兰榭丝卡接受我的说法,只能这样。我反而担心自己能不能真的笑得坦然。 『但这是以能从半兽人手中逃出来为前提吧。』 「…………」 对于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我无言以对,把背在身上的行囊放在地上。 战斗时背着行囊移动是很辛苦的。 『危险的时候使用我。』 「我知道啦——」 我深呼吸一口气,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斗志高昂,感觉心跳比平时还快。 一边将小刀从刀鞘中拔出,一边深呼吸了好几次。无论是吐气的热度、手握刀子的触感、甚至是身旁芙兰榭丝卡的细微动作,我都能鲜明地感受到。视野前方睡着的半兽人,胸膛起伏的样子,也缓慢地映入眼帘。握着刀子的手心干燥,没有出汗。 芙兰榭丝卡也拔出短剑,然而剑尖却微微震动,果然还是害怕恐怖的对手吧。我斜眼看着芙兰榭丝卡的姿势,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和魔物战斗的时候。 真是怀念,从那时起已经过了三年了。是『已经』三年了,还是『不过』三年呢?那时让我恐惧不已的魔物,现在却已司空见惯。 对我来说,这是熟悉——甚至是让人愉快的紧张感。临近战斗之时。眼前是敌人就在身边,却仍躺卧的笨拙的猪(半兽人)。 「没问题。」 我再说一次。 「无论是我还是芙兰榭丝卡小姐,都会活下来。」 为了让对方安心,我组织着轻松的话语。没问题,这种程度——跟几百、几千、几万的敌人比起来,没必要觉得恐惧。 这么和芙兰榭丝卡说的同时,我从隐匿的草丛中跳出。发出了微小的沙沙声,但半兽人没有醒,似乎睡得颇沉。 我一口气靠近身边沉睡的半兽人,跨过它的头,像骑马般坐在它身上。半兽人受到惊吓般地睁开眼,但我在它抵抗之前,用双手举起了刀子。 第一只。我在心中默数,并将刀子插进它的眉间。它剧烈抵抗,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身体反射,被刺穿头部的半兽人发出绝望的喊叫,其后四肢剧烈地痉挛,这已不是抵抗,而是肉体的自然反应。 它打到地面和草丛发出声响,听到声音的其他半兽人接连惊醒,慌张地动作,可是太迟了。我把刀子从断气的半兽人头上拔出,马上接近旁边的半兽人,用刀子刺穿它的左眼。我从手中传来的触感,确认刺到了它的头盖骨。为了保险起见,我又搅动了一下才把刀子拔出来。 这样就两只了。这时剩下的十三只才终于站起来,开始伸手拿起各自的武器。 「芙兰榭丝卡小姐!」 「是,没问题!」 声音落下的同时,不远处的两只邻近半兽人从视线中消失,掉进用魔法做成的洞里。这样还剩十一只。 「从离自己近的家伙开始!」 我这样说,没有等芙兰榭丝卡回应,又飞奔出去,顺势朝还没摆好架势的半兽人腹部用力往前踢,透过靴子传来的触感就像踢到装满水的气球。 触感不太好,不过伴随着刺耳的呻吟,半兽人往后退,在下一秒钟,它就掉进黑暗的地洞里。 还剩十只。我这样想的同时,有另一只脚下的地面也突然消失,落到洞里。 我没有确认它的状况,而是把掉落在脚边的长剑捡起来,那是第一只被杀死的半兽人的剑。 剑刃有多处缺口,一看就知道这把剑未被善待,不过没有生锈就很好了。我改用左手持刀,右手拿着长剑。 「来吧。」 它们不明白我的语言吧,但即使如此,也能够知道我在表达什么。有几只半兽人终于拿起武器锁定我。 我直直瞪视着它们杀气腾腾的眼神。 「哈,被这样盯着看,有点害羞。」 『真是的……都这种时候了,还在说什么啊。』 「什么,这不是非说不可,或称为经典台词的东西吗?」 我挥舞了一下长剑,嘴角扬起,对准眼前站着的几只半兽人。 可能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两只半兽人挥起各自的武器,朝着我跑来。我右手边的半兽人手中拿着像是樵夫会拿的斧头,左手边的则手持看起来很硬的木棒。比人类大上许多的身体,加上挥舞着武器的动作,如果是村民就会感受到可怕的压力吧,以前的我也是这样……但现在已经习惯了。 我面向拿着斧头的半兽人,对方劈开空气般地挥下斧头,而我用长剑格挡斧头的侧面,避开攻击。 斧头砍向地面,我移动到其右侧,把拿着斧头的半兽人当作防御另一只半兽人的肉盾,调整站立的位置,然后往其毫无防备的腰侧刺进长剑。 「噗叽!?」 像是鼻子有东西塞住般,它发出猪的悲鸣。长剑有一半刺进半默人的体内。 「啧!」 我咂舌一声,跳离半兽人,只隔一瞬,斧头横扫过来。明明身体还插着长剑,它却仍来回挥舞着斧头。血从插着剑的伤口中不断滴落,狂暴的姿态只能以凄惨来形容。 『要砍掉它的头吗?』 「没这个必要吧。」 它只是凭着臂力挥舞斧头,没有规则也没目标,盲目地攻击,力道也愈来愈弱。无论半兽人有多强悍,毕竟腰侧还插着一把剑,无法撑太久。 我在它每次攻击的间隔中从容地闪避,并从它身后靠近拿着木棒的半兽人。手持木棒的半兽人似乎并不在意同伴的状况,眼中只有身为敌人的我。 可是它的速度很慢,在此时,我瞥向芙兰榭丝卡所在的方向。她用魔法做出冰柱,从周围木丛的摇晃程度,可以知道她似乎也用肉眼看不见的风刃牵制敌人。 她没有做地洞,是因为距离敌人太近,发动陷阱会使自己活动的范围变窄吧。虽然陷阱的确能让对手失去攻击能力,但同时立足的位置……能够避开攻击的范围也会变得更狭窄。她明明很紧张,却还是能一边思考一边战斗。 不使用任何人都很擅长的火球这种基本魔法,也是同样的理由吧。在森林中使用火系魔法,无异于自杀。即使威力与效果都无可挑剔,然而后果可想而知。森林烧起来,光灭火就是大工程。如果技术不好,甚至可能烧死自己。 我一边观察芙兰榭丝卡与跟她对峙的两只半兽人动向,一边捡拾脚边大小适中的石头,掷向其中一只,虽然没有丢中头,不过击中背部,成功让它分神。 下一秒,风刃就割去了对手的头。 「完成委托。」 『真是从容。』 「并没有。」 被长剑刺中的半兽人体力似乎快到极限了,已经没有挥舞斧头的力气,取而代之的是其他三只半兽人朝向这里攻过来。 首先,离我最近的是拿着木棒的半兽人。它想用手中的木棒敲向我,我大动作回避。教我战斗方法的人曾说过,如果是一对一,就要尽可能用最小的动作躲开,但一对多时,就要保留行动的空间。 它们瞄准我,三只里面的两只用武器掷向我,丢过来的是长剑和长枪。 投掷方法像是新手,不是用刀刃瞄准,而是让武器在空中旋转飞舞。我避开长剑,一把夺下长枪,并用投掷标枪的技巧反丢回去。 我没有确认枪尖的状态,但似乎十分锋利,掷回去的长枪贯穿了半兽人的胸膛, 刺穿心脏。它呆呆地看向自己的胸膛后,往前倒在地上。 不过,在我行动的空档,拿木棒的半兽人调整了架势,再度挥舞起木棒。 它的攻击近在眼前,我用手臂架住了它的手腕,而非木棒。 可能因为限制住了我的行动,半兽人看起来很高兴,表情扭曲。我无言地向前踢向它的身体。半兽人的皮肤远比人类坚硬,但内脏之类的却跟人没什么两样。 所以我踹向它的心窝,它痛苦不已,停下动作。 「哼!」 我用铁刀刺向它的右眼。如果我手中的武器无法穿透皮肤,那瞄准外露的部分就好了。 刺穿眼球,贯穿深处的眼窝,刀子贯穿更深处的大脑。为求保险,我最后还转动了刀子,半兽人的身体剧烈地颤动了一下。 『还剩下四只。』 艾路曼希尔德告诉我战况。我甩着小刀,将刀刃上沾黏的血甩掉。可是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甩去沾附的液体,刀刃泛着血色的光,这把刀已经快要报销了吧。我一边在心中想着这种事,一边快速地看向四周。 剩下的是艾路曼希尔德所说的四只半兽人,我和芙兰榭丝卡分别面对两只。 「该怎么办呢?」 我用舌头舔舐嘴唇,是汗水的味道。 『真从容。』 「哪有。我可是拼死拼活。」 『……这样的话,使用我吧。』 「我不想跟你撒娇。」 和艾路曼希尔德说话时,朝向我的两只半兽人挥舞着武器逼近。 我举起沾着血的小刀,注意着半兽人。 『哼。』 我一边避开两只半兽人接连而来的攻击,一边思考。手中只有一把铁刀,而且还沾了血,刀子变得愈来愈钝,令我有点无计可施。 同时以两只为对手,果然很难找到可以出手的破绽。虽然它们的动作零零落落,也无法称为联手攻击,但即使如此,被打到也可能造成致命伤,所以无论如何只能寻找较大的空隙。 我一边躲过攻击,一边看向芙兰榭丝卡,她似乎也没有支援我的余裕,不如说,我似乎得支援她了。 尽管只有一瞬间,但我还是对想得到帮助的自己感到难为情。 「艾路曼希尔德。」 『啊啊。』 在我呼唤的同时,完全明白我意图的搭档变出一把白色的短剑。 和左手拿着的铁刀不同,短剑剑身细长,造型朴素,剑身浮现勉强可说是装饰的翡翠花纹。 我大动作地避开了瞄准我的两只半兽人的攻击,举起短剑,然后朝向攻击芙兰榭丝卡的其中一只背后掷去。我瞄准的是正要对芙兰榭丝卡挥下武器的半兽人。以芙兰榭丝卡的距离,原本应该能够躲过对方的攻击,但在攻击途中她被别只分散了注意力,停下了动作。 半兽人的背影可说是毫无防备。我瞄准背的中心,投出去的短剑不偏不倚地刺进半兽人的背,切断了它的脊椎。 虽然不是立即致命的伤口,但脊椎被斩断的半兽人,身体无法自由活动,倒了下来。 『哼。』 「虽然我不太想依赖你。」 『我希望你更依赖我一点。』 「——让人害臊的家伙。」 『什么?』 一只半兽人找到空挡,持剑挥下。 我用铁刀挡下攻击,向后一跳拉开一大段距离。对我穷追不舍的半兽人不断逼近,但我利用已做好的地洞牵制它们的行动。 我可以轻易跳过地洞,以半兽人的体型来说却很难办到,所以我们隔着地洞对峙。 『往后跳!』 突然,艾路曼希尔德厉声大叫。 我连对那急迫的声音浮出疑问的时间都没有,就按照它说的向后跳。然后刚才所站的地点,出现了巨大的尖石。 从地表向上突出的尖石,过了一会儿就化为碎片,变成黑色的光芒消散。是我熟悉的景象。 「魔法!?」 『右边!』 我照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往右看,看见黑色半兽人手持法杖对着我。不知道它之前在哪里,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我无法马上接近它。 我一边咂嘴,一边绕到两只半兽人的其中一只后面,让它隔在我与黑色半兽人中间。 可能是知道了我的意图,黑色半兽人无视我,改朝向芙兰榭丝卡。我越过两只半兽人看到它的模样,再度啧了一声。它的目标不是我,只是牵制我的行动而已。 在我一瞬间陷入犹豫之时,黑色半兽人朝芙兰榭丝卡攻过去。 「芙兰榭丝卡小姐!」 「好!」 黑色半兽人脚下形成了地洞。但是它早在地洞形成之前就跳往后方,闪了开来。它能够躲避地洞,是因为看得到魔力的波动吧。 果然是很麻烦的对手。我在内心咒骂,一边躲避两只半兽人的攻击。 「芙兰榭丝卡小姐!冷静——」 『闪开,莲司!』 当我想对芙兰榭丝卡说话时,突然大吃一惊。黑色半兽人的头上浮现出岩块,大小和成年男性差不多。 而且黑色的魔力从它的身体涌出,那魔力甚至使周遭的景色产生扭曲。 我咬紧牙关。那个颜色,那种魔力——让我想起来的没一件好事。 想起那件事情…… 「——别开玩笑了!!」 连同对黑色半兽人所溢出的魔力的厌恶感,让我大声地咒骂。 同一时间,黑色半兽人头上浮现的岩块朝我砸来。我向后疾退,接着前一秒站立的地点被跟人类一样大的岩石击中,地面凹陷,碎岩飞散。 我无法避开飞散的碎岩,只能用两只手护住脸部,岩石的碎片打中左肩。我因为疼痛皱起眉头,看向左肩。没有出血,不知道只是被碎片击中而已,还是暗中造较了损伤。我轻轻晃着握住小刀的左手,所幸没感到特别疼痛。 我判断这只是暂时性的痛楚,于是看向眼前站立的两只半兽人,受岩块波及的不只有我。对面的两只半兽人,它们的身体也各自负了伤,但仍斗志高昂,这是对黑色半兽人的忠诚使然,还是只是因为恐惧呢? 现在无论是要帮助芙兰榭丝卡,还是要向黑色半兽人攻过去,这两只半兽人像一堵高墙伫立在那里,非常碍事。我为此感到焦躁。 半兽人会使用魔法,威力也相当惊人……更重要的是,黑色的魔力非常讨厌。黑色魔物、黑色魔力,从这个颜色能联想到某个存在。我叹了口气,像是要吐出心中的怒火。 站在眼前的半兽人手持长剑向下挥,虽然这把长剑刀刃破损,难以发挥剑的功用,但还是能轻易地砍下人头。所以尽管心中焦急,我仍用手中的小刀挡住挥下的长剑,然后砍向对方的手腕。 可是沾满血而变钝的刀无法切开半兽人的皮肤,只有滑过肉的触感,刀被反弹回来。 『快动啊,会死的!』 「!?」 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在她脑中响起了吗?芙兰榭丝卡的肩膀大大地抖了一下。 然后她像是想起了现况有多危急,重新紧握住短剑。 「帮了大忙。」我对搭档道谢。 『快点杀掉眼前的半兽人!』 「我知道!」 不过黑色半兽人比我的动作还快,我瞥见以黑色半兽人为中心,周围的空气开始扭曲。同时黑色半兽人的身影像热浪一样晃动,光看就不舒服的黑色魔力聚集在指向芙兰榭丝卡的法杖尖端。 在阳光零星洒落的森林中,昏暗的四周显得更加黑暗。那种黑暗像是要把周 围的光全部吞噬,给人非常冰冷的印象。 无论如何,黑色都让我联想到非常不好的记忆。 令人作呕的嫌恶感让我的表情扭曲,我避开半兽人的攻击。 啧,真是的——我骂着自己。我现在不是一个人。 「芙兰榭丝卡小姐!」 像是对我的声音起了反应,她惊醒过来,本来彷徨的眼神变得坚定,同时她用手中短剑指向黑色半兽人,在它脚边做出地洞。 可能是魔法只发动一半,这次的地洞……实在太浅了,只是让对手的右脚陷入地面至膝盖左右。不过似乎阻止了对手发动魔法,黑色半兽人集中魔力的奔流如雾气般散开。 然而即使芙兰榭丝卡化解这一波攻击,两只半兽人对我的攻势仍没有减缓。虽然我用左手的小刀避开攻击,却因为左肩的尖锐疼痛而皱起眉头。 「可恶!」 我啧了一声,同时将小刀从左手换到右手。 『没事吧?』 「肩膀很痛。」 『忍耐点。』 真严厉。不过正因为有如此果决的搭档在,被逼得走投无路的我才能轻笑出声。 即使如此,我真的想都没想过有半兽人会使用魔法。原来如此,如果是这种半兽人的话,我也能理解为何普通的冒险者会逃走。 我避开眼前半兽人的攻击,用右手的刀子砍对方手腕,半兽人的皮肤稍稍裂开,从皮肤渗出了血。 可惜伤口还是太浅了,远远不及致命或是失去战斗能力的重伤。不过仍让对手感到疼痛,使半兽人退后,其中仍有一只想攻过来,无论是它或黑色半兽人,都很麻烦。持斧的半兽人胡乱挥舞着武器,而黑色半兽人则用魔法让我毫无喘息空间。 黑色半兽人使用的魔法种类并不多,目前看见三种魔法,有地面的小型爆破、尖石,还有碎岩……比碎岩大得多,应该说是飞动的大岩。 能使用的魔法种类虽少,但敌方有后卫(魔法师)这点仍让战况变得非常棘手。芙兰榭丝卡也可能疲劳了,魔法的效果愈来愈薄弱。拜托她施展的地洞,也因为深度不足而无法让半兽人跌落。 她在练习时能挖几十个地洞,但实战时,集中力、精神力的疲劳程度与练习时完全不同。 我方缺乏进攻的人。在我这样想的瞬间,黑色半兽人再度向我举起法杖。 「啧!」 我避开眼前半兽人的攻击,黑色半兽人准备魔法攻击的姿势,和目前为止看到的三种魔法都不同。 虽然法杖前端聚集的黑色魔力是一样的,但接下来……既不是出现岩石,也不是尖石从地面突出。魔力集中变成火炎漩涡,像黑蟒一样缠绕在法杖上。 那火炎,黑色的火炎—— 一瞬间,不愿回想起的事情从脑海中掠过,我的身体无法动弹。 『莲司,不要停下来!』 因为艾路曼希尔德的斥责,我终于找回身体的掌控权,但这一瞬间造成的空隙太大了。 黑炎蟒朝我飞了过来,我马上掷出刀子,不过反应仍旧太迟了。黑炎蟒避开伫立的半兽人,以不规则的轨迹行动,即使我的视线可以捕捉火炎,但距离已经过于接近。 我在千钧一发之际向后跳,想减缓冲击,可是黑炎的速度比我还快,爆破将我炸飞。那股冲击力道没有丝毫减缓,令我狠狠撞上背后的树木,而后倒卧在树下,我瞬间喘不过气,只能咳嗽,耳朵则因极近距离的爆破暂时失去功能。身体剧痛加上严重耳鸣,使脑子变得混乱。 『没事吧!?』 这种时候,艾路曼希尔德在脑中响起的声音就很方便。 即使耳朵听不见,也能清楚地感知它的声音。 「啊啊,勉勉强强。」 虽然头很痛,但我无视疼痛大声地回应。我想要站起来,眼睛却无法对焦。眼前的地面摇摇晃晃,身体也没有力量,只能趴在地上不断激烈咳嗽。 身体的疼痛是还活着的证明,这样想着,身体找回了力量。 『先离开这里,我们也会马上过去!』 又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 这不是对我,而是对芙兰榭丝卡说的。虽然我不清楚状况,但是以我现在的状态,无法一边关注芙兰榭丝卡一边战斗。 一开始就说过,她逃走了我才能安心。 这样想的时候,眼前忽然暗了下来。不用想就知道有人站在我面前。 而且在这种状况下,很简单就能知道站在前面的是谁。 「艾路曼希尔德!」 『上吧,莲司!』 我握住现形在右手心的东西,朝黑影的方向刺过去。 那是一把长枪,几乎没有任何装饰,从刀刃到枪柄都散发着银色光芒的长枪,刺穿了毫无抵抗的半兽人。 这不同于刚才使用的铁制小刀。弑神(艾路曼希尔德)的枪轻易地刺穿了半兽人的皮肤,并贯穿到后背。 『莲司,能动吗?』 「芙兰榭丝卡小姐呢!?」 『现在还平安无事,但是被黑色半兽人和剩下的两只半兽人追击。』 总之暂时离开战场了吧。我按着还感到晕眩的头,蹒跚地站了起来。好痛——把压着头的手移到眼前,皮革手套上沾满鲜血。 我一边咂舌,一边把长枪从半兽人身上拔出。失去支撑的半兽人成跪姿倒地,然后掉进旁边的地洞里。看见它的样子,我吐了一口气,同时右手握着的长枪幻化成翡翠色的魔力,消散在空中。 我最先看到的,是在前方不远处的小坑洞。那是黑炎爆炸而形成的洞。大小约直径一公尺,如果当时我位在爆炸的中心点,可能已经缺手断脚了吧。 当然,眼前没看到芙兰榭丝卡,也没看见黑色半兽人。 「他们往哪一边去了?」 『比起这个,至少处理一下伤口吧,很严重的伤喔。』 「只是擦伤而已。比起这个,芙兰榭丝卡小姐往哪个方向去了?」 『…………往莲司的左手边,村子的反方向去了。』 「这样啊。」 因为它知道我不会让步吧,所以告诉我芙兰榭丝卡的行踪,但是它的声音比平时还要低沉。 「不用担心。这种程度的伤,不会马上死掉的。」 『……你的头在流血。』 「哈,正好,我看到那个黑炎就愤怒地脑充血。」 『…………』 我这样说,艾路曼希尔德沉默了。虽然很高兴它担心我,可是没有时间了。我闭上眼睛,深呼吸好几次,视线终于恢复正常。 『别乱来。』 「你在担心我吗?好开心。」 『别开玩笑了,笨蛋。』 我看向艾路曼希尔德所说的、芙兰榭丝卡逃走的方向,树丛有些凌乱,我往那方向冲过去。 「啊——……身体真的好痛。」 『所以叫你治疗啊。』 搭档冷漠的声音刺痛伤口。因为半兽人的速度很慢,尽快追上会比较好。拜凌乱的树丛与折断的树枝之赐,让我可以全力地沿着芙兰榭丝卡与半兽人们通过的地方追去。 『那个,怎么办?』 「你指的是什么?」 『那个黑色的魔力与火炎。』 「哼,杀了它……这是我应该做的事。」 真稀奇,从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中感觉得到愤怒,而我也用与之无异的语气回应。 现在我的胸中充满愤怒,也可以说是杀意。 那只黑色半兽人,那魔力的颜色——以及那黑色火炎。我知道那黑炎,也看过好几次 。好几次目睹那火炎夺走许多条性命。有人类、矮人或精灵等亚人,有兽人……然后,也有魔族与魔物。那黑炎,真的夺走很多生命。 我的身体每个关节都叫嚣着疼痛,血从头上流下来,却还在奔跑,因为我不想看到那黑炎再烧死任何人了。 据说被黑炎烧死是非常痛苦的。不仅是活活被烧死,只要一呼吸,喉咙就会被焚烧,从里到外都被烧个精光。我无法想像那是何等痛苦。但是,我知道那绝对不是现在感觉到的身体疼痛可以比拟的。 而且那黑炎燃尽了肉体之后,还会束缚住被焚烧者的灵魂。被束缚的灵魂无法轮回,只能变成亡灵,嫉妒所有活着的一切,燃烧一切,只为了让还活着的人体验自己经历的痛苦、恐惧与觉悟。 我这辈子一定都忘不了斩杀这种亡灵时的触感与感受,只要看见黑炎一次,就会想起来一次。 那只发动黑炎的半兽人,我一定会杀了它。 氺氺氺 『先离开这里,我们也会马上过去!』 这声音在脑中响起的同时,我朝黑色半兽人的反方向拔足狂奔。 虽然我很熟悉利用魔法传递『声音』,但我没听说莲司先生会使用魔法。我不清楚是他瞒着我,还是有什么理由,不过现在没有时间想这个。 我拼命地拨开草丛与树枝奔跑,回头看向后面传来脚步声的地方。追上来的是黑色半兽人和两只半兽人,共三只。虽然和莲司先生说的一样,它们速度很慢,但因为我一边拨开草丛一边跑,所以无法拉开距离。 「呼——呼——!」 即使气喘吁吁,我也没有停下步伐,因为我想到之前莲司先生说的话。 ——在和半兽人战斗之前,莲司先生说,情况变得危急的时候,我先跑。因为如果不这样的话,他也无法逃走。 莲司先生没事吧——我问自己。 在黑色半兽人出现前,一切都很顺利。如果仅是以十几只半兽人为对手,我认为能够在作战中占上风。 可是那只黑色半兽人会用魔法,实在太让我震惊了,而且下个瞬间莲司先生就被炸飞。只要想起那个景象,泪水就模糊了视线。 像是想甩开脆弱的自己,我全力地奔跑。追过来的半兽人依然是三只,但在下一秒钟,正前方的树木被尖石刺穿。 「…………!」 我吞下差点溢出的悲鸣。 因为疲劳与恐惧,心跳声有如雷鸣,双脚也像要打结一样。不过就算身体快不行了,我仍然拼命地往前跑,不能停下来。可能是被树枝打到,脸颊传来刺痛,我边跑边用手压着,指尖沾了点血。 旁边的树木又被尖石刺穿。比刚才还近。一定是黑色半兽人开始熟悉了,能边跑边使用魔法。 我一边跑,一边深呼吸。如果被尖石刺到,我会轻易地丧命。 死。 这是几天前和哥布林战斗时也有过的感受。 那个时候,莲司先生帮助了我,然而这次莲司先生也受伤了。虽然他用魔法传『声音』告诉我快跑,不过我不知道他的状况如何。 我吸着鼻涕。 我想着至少要让村庄的人没事,所以跑往村庄的反方向,但这有多少意义?我双脚沉重,大声喘气,最重要的是,我几乎丧失意志。 「呜呜……呜……」 我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跑,双脚却不小心交错。我还来不及支撑,就这样重重地摔倒在地,眼前瞬间一片黑暗。 「呜……呜呜……」 想要赶忙起身,但左膝传来剧痛。 看过去,长袜已经破了,从那里渗出血来。我想用爬的逃走,可是光撑起手来,足部就传来尖锐的疼痛。 此时,后面传来踩过树枝的咔嚓声。 心脏比逃的时候跳得更大声,喉咙像要痉挛一般不断收缩。我想要往前爬,双手却失去力气,手几乎握不住短剑。 「呼、呼……呼!」 我的后领被抓住,整个人被往上提。虽然视野开阔了,可是因为脖子被衣服勒住,所以不能呼吸。即使左膝的伤很痛,我仍然努力地想挣脱束缚。然而半兽人的腕力惊人,文风不动。我用力抓住提着我的半兽人的手,殴打它的腹部。 我甚至更粗暴地——用短剑刺向那只手。半兽人发出悲鸣,我一瞬间飞起来,然后落到地面上,左膝更痛了。眼角瞥到半兽人的手指。 那是我用短剑切下来的。在我认知到这件事情的同时,就被击飞了。 我在地面上转了几圈,滚到稍微开阔一点的场所。在滚动中看见的,是半兽人踢向我的姿势,透过背部的疼痛,我确认自己被踢一脚,同时剧烈咳嗽。 在被踢飞的时候,我的手松开了短剑,抵抗的手段已经——没有了。 「呜、呜……」 即使如此,我仍想爬行移动。 ——如果你被半兽人追赶,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会追过去救你。 这种口头约定,有多少意义呢?再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往村子的反方向逃呢? 穷途末路的时候,会想起好多好多事情。然后最先想到的,是自己为何要逃往村子的反方向。 莲司先生如果思考我往哪个方向跑的话,一般应该都会认为我是逃往村子的方向吧。 「哈、哈哈……」 真是笨得可以。 只想着不要让这些半兽人接近村子,自己却要死了……到底在做什么? 「不害怕,一点都……不害怕。」 我朝着落在眼前的短剑爬行移动。 半兽人发出『咯咯』的声音,这声音或许是在笑即使爬行也想要移动的我吧。 就笑吧。 即使如此,我——至少,到最后……直到最后的那一刻,都不放弃。 「呜、呜……」 我擦去流下来的眼泪。 然后将短剑拿在手里。 一转头,看见俯瞰我的三只半兽人。一只是将莲司先生炸飞,使用魔法的黑色半兽人,它的两旁各站着一只半兽人。 黑色半兽人身侧的其中一只半兽人朝着我走过来,举起手中的剑,同时,我也拿着短剑对着它。 剑尖颤动着。 好可怕。 ……我不想死。 当我受不了恐惧想闭上眼睛时——那只半兽人的胸膛上出现一只手。 那只手戴着沾满鲜血的手甲。 『真会跑。』 脑海中又响起声音。 和刚才听到的一样,似男似女,中性的声音。 「呜哇哇哇!」 然后,体型比我大上许多的半兽人飞到空中去,戴着手甲的人,只凭臂力就把它掷了出去。 被扔出去的半兽人压倒黑色半兽人,终于反应过来的另一只半兽人……被翡翠色的长剑斩首,下一秒,没有头的尸体跪倒在地上。 「呼……呼,速度、真快……可恶……真的……很辛苦……」 『所以就说你太懒惰了。』 「呼、呼……咳……呼!」 『……比起那位差点死掉的少女,你看起来更像要死了,莲司。』 「吵死啦。」 那人站在我前面,我仰头看着他宽大的背。 随风晃动的旧斗篷、黑色的头发、总是有点没干劲的……温柔的声音。 只是他看起来非常疼痛,是刚才爆炸的影响吧,服装上都是污泥,头上也一直流血。 明明受了重伤却追过来,非常剧烈地喘着气。 「莲司先生。」 因恐惧而颤抖地握着短剑 的手失去了力气。 只是喊着他的名字,眼泪就落下来。 「还在哭呀,芙兰榭丝卡小姐?」 混杂着调侃的声音传来。听着那温柔的声音,我擦去眼泪。 「我说过了吧,就算只剩一口气也会来救你。」 然后,他持剑的的右手挥了一下。 光是那样,就拂净了被半兽人的血弄脏的剑身。 显露在眼前的,是像宝石那般美丽的长剑。翡翠的剑身通体晶莹,剑柄的部分是黄金。就连握把的尾端,也镶有小小的翡翠。 这把剑看起来毫不实用,像是仪式用剑,然而从剑身感觉到的魔力——极为浓厚,浓烈到我甚至不觉得人可以持有此物。 莲司先生身上溢出的魔力岂止肉眼可见,连周围的空间都被魔力扭曲了。 「还有,逃走的话,何不往村子的方向逃?这样好不容易做好的陷阱不就浪费了吗?」 他一边用翡翠色的剑牵制黑色半兽人,一边这样说。 和往常一样的轻松口吻。明明还喘着气,面对新品种半兽人却没有半点恐惧。 「而且,走回去也很辛苦。」 他一定在笑吧。 我很轻易就能想像,背对着我的莲司先生是什么表情。 「等一下,很快就结束了——」 左手的手甲消失化成翡翠色的魔力,然后那魔力往右手的翡翠剑集中,感觉剑身的颜色变得更浓郁了。 我曾听说过那把剑的故事。 那是一个传说。 ——直到最近,仍被吟游诗人所讴歌,传说的英雄谭。 「我们上吧!艾路曼希尔德。」 『没问题。开打吧,莲司。』 拯救世界的十三位救世主。 其中一位『英雄』莲司·山田与他的武器……由女神爱丝特莉亚赐予的弑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 那位英雄,现在站在我的眼前。 氺氺氺 女神说着。 授与你们拯救世界的力量。 女神祈愿。 希望你们能拯救世界。 女神笑着。 拯救了世界的话。 女神询问。 你们想要什么? 勇者说了。 想要不败的力量。 想要不输给任何人、无论何时都不会落败的强大。 大魔导士说了。 想要与神匹敌的魔力。 想要连奇迹都能创造的魔力。 魔法使说了。 想要预见未来的能力。 想要无论多不合理的未来都能改变的双眼。 贤者说了。 想要使用这个世界的一切魔法。 想成为能驾驭所有魔法的存在。 魔物使说了。 想要朋友。 想要不会背叛自己、永远相信自己的朋友。 魔剑使说了。 想要剑。 想要能劈开任何东西、任何人、甚至是命运的剑。 武器之王说了。 想要战斗的力量。 想要无论何等逆境都不为之屈服的强大力量。 圣女说了。 想要能够拯救众生的力量。 想要能治愈任何伤口的温柔力量。 道具使说了。 想要知识和技术。 想要能做出众多便利的道具、做出这个世界没有的魔法道具的知识和技术。 厨师说了。 想要做出每个人吃了都会开心的料理。 想要做出能够拯救人心的料理,而非战斗力量。 骑士说了。 想要守护同伴的力量。 想要成为连世界都能守护、最有力的盾牌。 复仇者说了。 想要力量。 只是想要纯粹的、打倒敌人的力量。 氺氺氺 我的愿望非常单纯,而且不像勇者等人拥有纯粹又强烈的信念。非回到原来的世界不可的意志十分薄弱,但拯救世界这种事就像是梦话般,缺乏真实感。所以我许下最单纯、能够简单地达成目标的愿望。 我希望有弑神之力、有弑神的武器。 但其实我的愿望——是非常复杂、残酷且不可能达成的。 因为,不是这样吗——人类是杀不了神的。两者的境界不同,无论是力量还是存在本身,一切都相差太多了。 如果人类可以弑神,就必须牺牲许多重要的事物。这是制约,同时也是誓约。 所以我被授与了最强的武器、最好的搭档——我得到了七个誓约(艾路曼希尔德)。 「得到这种力量就得意忘形了吗,死猪?」 手甲消失了,不过左手还残留着贯穿半兽人心脏的触感。反而是左肩几乎感受不到疼痛,因为解放了几项艾路曼希尔德的制约,所以痛觉也麻痹了吧。 溢出的翡翠色魔力光像暴风一样汹涌,周围的草木激烈地摇晃。承受这股压力的黑色半兽人本能地感到恐惧,退后一步。 它的动作像是想伺机潜逃。不过它逃走的话,我也会从背后斩杀它,可能是我的意图太明显,黑色半兽人露出惊恐的表情。 它可能已经明白了吧。这是本能,或者是继承黑色魔力时,有一部分的记忆也传承了下来。 ——我是它的天敌。我能杀死与魔神拥有相同魔力的它。 我握着艾路曼希尔德的手,不断溢出翡翠色的魔力。 有七项制约束缚着我的『弑神之力(外挂)』,也就是说,发动条件有七项。为了实现我(山田莲司)向女神许的愿望,所以被附加了非常扭曲的、看起来不可能挣脱的枷锁。 这能力不是为了成为英雄,是为了弑神而存在的特化力量。换言之,除了弑神以外,这力量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和魔物战斗时,我有的只是还算锋利的坚固武器而已。 明明有能够杀死魔神的力量,但如果不解放(达成)几个条件,即便是下级魔族,我也无法斩杀。 『解放的制约有三项。』 「足够了。」 唯有以『神』为对手时,我不比其他同伴差。不——即使只有我一人,也能弑神。 被解放的三个制约是『保护某人的意志』、『本人战斗的意志』以及『与神战斗』,我解放了这几个条件。对手只是会使用魔法的半兽人,这样非常足够了。 我没有虚张声势,只是自然地站在那里。黑色半兽人将法杖指向我。 刚才看过的黑色魔力集中在法杖尖端。光看就反胃——这魔力的光芒和我杀死的魔神涅伊菲尔一样。 然后黑炎出现了。那黑炎像是有自我意志一般蜿蜒,并以黑色半兽人为中心,出现像是要贯穿天空的风暴。 但是—— 「太弱了,死猪(半兽人)。」 和真正的黑炎差得远了。 我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拉近距离。 因为艾路曼希尔德的制约被解放,我的身体能力大幅提升,我以把地面踩出坑洞的气势奔向黑色半兽人。 不过黑炎化成无数的黑蟒,从空中向我袭来。 我靠着观察魔力流动与直觉避开,无法避开的就用翡翠神剑斩断,没有丝毫停顿地继续拉近距离。 然后顺着加速力,一口气斩断拿着法杖的右手腕,再一个转身刺进腹部,最后踢向它的身体,黑色半兽人的巨大身躯以可笑的姿势被踢飞。 这个瞬间,地面突然刺出尖石,但我不慌不忙地将之 斩断,其他未能一次斩去的碍事尖石,我则用左拳破坏,下一秒它用剩下的左手指向我。 这回它放出来的不是黑炎而是碎石砾,魔法袭击我的脸,然而我仅是扭头就避开了。 「垂死挣扎只会痛苦而已。」 我这样说,同时退后几步。像是要确认手中神剑的触感,加重了右手紧握的力道。 魔神的眷属—— 被魔神涅伊菲尔赐予魔力与血肉。比一般的魔物强大,即使是区区半兽人,也能拥有惊人的力量。 它的右手明明被斩落了,喷涌出大量鲜血,但它的战意没有任何消退,反而因为疼痛增加了仇恨,它喘着粗气瞪视着我。 虽然曾有几次和魔神眷属战斗的经验,不过这种战意与体力,还是让与它对峙的我吃了一惊。 ……虽然这种状况都是我不争气的结果。 在艾路曼希尔德看来,一开始使用弑神的武器(自己)就没事了。完全是这样没错,无法反驳。 只是——我果然还是惧怕使用艾路曼希尔德。 差点就想起以前的事情,我回到眼前的战况中。 『上吗?』 「嗯。」 狂暴的魔力以我和艾路曼希尔德为中心聚拢。 那暴力般的强大魔力集中于一点,神剑发出淡淡光辉,与铁制小刀不同,握起来的感觉像是吸在手掌上一样。 神剑剑身是翡翠色的,材质不明,是会根据制约解放状况改变强度的谜之剑。 剑柄是黄金,尾端镶有裴翠,和镶在徽章中央的翡翠一样大小。裴翠周围镶有七个小型宝石,七个宝石中有三个发出微光。如果受魔神影响,这把神剑能轻易地斩断秘银魔像,甚至斩断在这个世界被视为最高级生命体的龙的麟片。 我挥舞这把神剑,光是这样,森林就为之震动,像是被暴风袭击,草木沙沙作响,远方的鸟群也振翅飞起。 我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杀了眼前的魔神眷属。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如果对手使用魔神之力,即使是我也能战斗。」 为何是半兽人? 为何在伊姆内几亚大陆? 为何出现在这种乡下? 有什么变异正在发生吗? 和讨伐魔神一事有关联吗? 魔神死了,是我杀死的。它的眷属,应该存在于阿贝艾路姆——魔族所住的大陆上,如今甚至该消失了才对。然而眼前却有一只拥有魔神之力的眷属。 疑问很多,但对方不会回答我任何话语。 我也很难理解半兽人的语言,那么,就没有让它活下去的理由。 黑色半兽人所使用的魔力之光……那股黑色让我感到怒不可遏。 而且——我承诺过了。拯救世界、守护世界——杀死魔神与其眷属。 我在胸中起誓,然后握紧神剑。 「去死吧。」 我不认为语言能通。 只是向它展现我的态度。 ——黑色半兽人,我要杀了你。 它用仅剩的左手指向我,那只手颤抖着,我感受到的力量十分微弱。虽然出现了黑炎,但完全不及魔神之力,简直就只是篝火一般。 黑色半兽人踏出一步,我看见它的样子,将神剑往右一横。 「受死吧,这就是杀死你们神祇的一部分力量。」 我向前踏步,斩杀。毫无感情地从无法动弹的半兽人身侧,挥下没有一丝瑕疵的剑身。 无论是黑炎、黑色半兽人的身体、旁边的大树,都被切成两半。 下一秒,大树沿着切口倒下,黑色半兽人的上半身与两只手臂掉到地面上,最后……剩下的下半身跪倒在地。 『……真不过瘾。』 「已经够了,麻烦。」 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像是要把从刚才到现在的激情吐出。向上拨的刘海上黏着血液,真是恶心。虽然我早知道头上的伤口流了很多血,但这么多血实在让我有些担心。 我不会死吧?因为已经没有了痛觉,我希望没有问题。 『怎么了?』 「不,没什么。」 之后只要和村民一起处理掉进地洞里的半兽人,一切就结束了。那种数量不可能只由两个人运回村庄。而且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累,完全不想动。 我『呼』地吐气,然后神剑变成翡翠色的魔力,消散在空气中。剩下的只有半兽人的尸体,还有……呆呆地仰望着我的芙兰榭丝卡。 「好累,感觉做了半年份的工作。」 『你一开始就认真做的话,就不会这么累了。』 艾路曼希尔德傻眼般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果然还是不战斗比较适合我。 像是察觉到我的想法般,艾路曼希尔德无言地叹了一口气。 「那个……」 先不管掉在地洞里的那些,倒在这里的猪(半兽人)该怎么处置呢?我一边抓着头一边思考时,听见芙兰榭丝卡出声。 她左膝的伤口流着血,是跌倒时受的伤吗?看起来有些凄惨。 「没事吧?」 「啊,没事。」 她心不在焉的回答让人有点担心,我跪下来察看她的伤势。 虽然不能确定是否大量出血,但看起来还没有严重到需要立即治疗。 「很痛?」 「……嗯。」 不知道是因为受伤,还是因为被近距离看到肌肤,感觉她很难为情,回答得十分艰难。 不过会痛就表示还没问题。我曾听说过真的受重伤的话,是感觉不到痛的,因为大脑把痛觉的回路切断了。 可是这样的伤势很难走路吧。芙兰榭丝卡可能也心知肚明,所以表情有点消沉。 「唔嗯……」 虽然想帮忙处理,却没有道具,伤药也放在跟半兽人混战的地点。 『背着她走比较快吧。』 「我最喜欢一如往常不会看场合说话的你了。」 『……不要讲些恶心的话。』 「……我要哭啰,可恶。」 我确实没有想被称赞的意思,但被说成这样我也是会受伤的。 「现在的声音是……?还有那个,刚才的剑……」 芙兰榭丝卡对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有了反应。 这么说来,我还没有向她说明。 「这个嘛,刚才的剑是类似变魔术的东西。」 『可以不要把我比喻成变魔术吗?』 会对我的玩笑一一回应的搭档,真的很值得调戏。 然而芙兰榭丝卡看着我的眼神很认真,我耸了耸肩,像是要避开她的视线。 「唔,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刚才的剑与现在听到的声音是艾路曼希尔德,是我搭档的名字。」 「果然——」 『是武器。』 芙兰榭丝卡被声音吓到,颤抖了一下。我从口袋上方像是轻抚般敲了敲声音的主人。 「可是也太早被发现了吧,都是因为你讲话的缘故。」 『分明是因为莲司对战半兽人却陷入苦战的关系吧……还有,我也想说话啊。』 这家伙,后面那句绝对是真心话吧。不过这理由太可爱了,这次罕见地换我傻眼,然后叹了口气。 如果是这个理由的话,无论我有多厉害都没办法回嘴了。 「那个……你们感情很好呢。」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我和艾路曼希尔德说出同样的话,但语气天差地远。我是纯粹的疑问,艾路曼希尔德 则是尖声大叫,大概是这种差别。 『…………』 然后下一秒钟,像是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话一样,艾路曼希尔德沉默了下来。 「那个……没事吗?」 芙兰榭丝卡担心着艾路曼希尔德,小声地问道。 我真想跟它说,明明平常一直要我像英雄一样,那自己这样就没问题吗? 『啊啊,常有的事。』 「明明是常有的事,你却还没习惯。」 『哼。』 芙兰榭丝卡对我们的交流方式露出困惑的表情。 应该说一定会很困惑吧。看到眼前的事情,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困惑。 「芙兰榭丝卡小姐也听得到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吧?」 「咦?啊,是的。」 「很好听的声音吧?我非常喜欢。」 『是吗?』 确认艾路曼希尔德的心情变好了之后,我转身背向芙兰榭丝卡。 太阳已经高高升起,回到村庄时正好是中午吧。午餐要吃什么好呢?今天做了半年份的工作,或许可以吃豪华一点。 「上来吧,要回去了。」 「那个……」 「如果你说要用那双脚走回去的话,就算是我也会把你放在这里然后回去的。」 虽然芙兰榭丝卡脚上的伤口不深,但要从这里走回村庄有点太勉强了。 更何况,她逃的时候是往村子的反方向跑,现在距离村庄有好一段距离。 「……」 「……」 『……快一点。』 一阵沉默。 最先忍耐不下去的果然是艾路曼希尔德。 「可、可是……」 「快一点,我想回去睡觉。」 『虽然要快一点,但这理由很奇怪吧。』 这确实只是玩笑。 我也受伤了,想快点回村里治疗。 所以我像是催促芙兰榭丝卡一样,轻轻地摇了摇对着她的背。虽然左肩会痛,不过我没说,感觉说出来只会更麻烦。 「我刚才也说过类似的事情吧?」 「咦?」 「芙兰榭丝卡小姐不快点的话,我也无法回去。」 「唔!」 我这样一讲,对方再也无法出言反驳。 其实我也不太想说这种话,有点卑鄙。芙兰榭丝卡是少女,被男人背着确实有点羞耻。 但是勉强公主抱的话,芙兰榭丝卡可能会掉下去,而且在掉下去之前,我很有可能被当成变态。 「那、那是……」 「快点。」 芙兰榭丝卡又在内心挣扎了一番,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两手环住我的脖子。 好像闻到好闻的味道,我想有这样的感触是很正常的。 「那个,莲司大人……」 「…………」 和刚才的艾路曼希尔德一样,我也沉默了。莲司大人……啊啊,不适合我啊。像是察觉到我的心情,应该沉默的艾路曼希尔德『咯咯』地笑了出来。 「我不重吗?」 「没问题,很轻很轻。比起这个,不要叫我『大人』。」 「这、这……」 『乱动的话会掉下去喔。』 「————!」 她的脸一定红了吧? 我一边想像着她的表情,一边走在森林里。耳畔感觉到芙兰榭丝卡的呼吸声,让我有点心痒。 可是很遗憾,因为有衣服和胸甲,所以无法感觉到她丰满的胸部。真的好遗憾。 『真是太好了。』 「嗯?」 『你的愿望成真了。』 我因为受伤的疼痛而皱起眉头,却又一边想着愚蠢的事,艾路曼希尔德用憋笑的声音对我说,这是对一直使坏的我的报复吧。 我想用弑神武器守护某人。 名为山田莲司的人类,向爱丝特莉亚如此许愿。那是非常扭曲、残酷、不可能达成的愿望,像矛与盾一样,蕴含着『不合理』的愿望。 战斗的力量、杀戮的力量,明明是以神为标靶的武器,我却想用这力量来守护某人。 ……为何我会许下这种愿望呢?如果能够回到过去,真想把自己打飞。 也不对。现在想想,可能是因为当时周围的同伴都很年轻吧。现在的我会想要的是,能轻松地活下去的能力、绝对的幸运,或是充分活用现代知识的异能等。 我叹了口气。当时轻易说出口的话,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意义,等我注意到这个事实时已经无法挽回了。弑神武器只是弑神武器,既不能守护谁,也无法拯救谁。 讨伐魔神之旅,那段旅程,以让我感到厌恶的程度,教会了我这件事情。 「……那个……」 我一边回想以前的事情,一边走在森林里,芙兰榭丝卡有些怯生生地开口。 「怎么了?」 她的声音似乎还很消沉。 虽然看不到脸,但一定又—— 「你好像快哭了啊。」 「…………」 「怎么了,芙兰榭丝卡小姐……是觉得害怕吗?」 感觉到她大力地点了下头。 「抱歉啊。如果我能更厉害点……」 「不,你明明就受重伤了,还追过来。」 环在脖子的双手,更紧了些。 我想起她被哥布林袭击的时候。明明如此恐惧魔物,如今却和半兽人战斗,还被追逼至死地。 「那要谢谢艾路曼希尔德。因为如果没有这家伙,我一定会往村子的方向跑。」 「果然是这样呢。」 芙兰榭丝卡有点害羞地呵呵笑。 本来就是这样。在那种情况下,一般人不会比自己更优先考虑到村子的安危吧。 一想到如果艾路曼希尔德没有告诉我她逃走的方向,背脊就一阵发凉。 「不过跟那种数量的敌人战斗,我们两个却都活下来了,太好了。」 『没错,而且对手还是魔神的眷属。一般人是活不下来的。』 「是吧。」 芙兰榭丝卡似乎也知道魔神眷属的事,沉默了下来。 伊姆内几亚大陆大约到两年之前都饱受魔神的眷属肆虐之苦,它们是被赋予魔神威猛的血肉与魔力的强大敌人。魔神眷属和我们——受人类所信仰的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加护,以及神官——由兽人和亚人信仰的精灵神翠尼利亚所祝福,是同等的存在。 说到有名的魔神眷属,有以王都东边平原为主要根据地,像山一样巨大的家伙,也有突然出现、引发灾害的家伙。 这些魔神眷属,直到现在都还是住在这个世界的人所忌讳的存在。芙兰榭丝卡环着我脖子的手在颤抖着。 「魔神的眷属……」 『即使如此,实在很弱。』 「你是说它很弱吗!?」 芙兰榭丝卡很惊讶,但说到底那只是会使用魔法的半兽人而已。 ……虽然是这样说,不过差点被这种对手杀死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嗯,大概吧。」 『运气不错。』 「哈、哈……」 我一边听着芙兰榭丝卡复杂的笑声,一边思考。 为什么伊姆内几亚大陆会有魔神的眷属呢?我们确实在两年前左右——讨伐了所有存在于这个大陆的眷属才对。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放心地前往兽人和亚人居住的艾路弗雷伊姆大陆,在那里投身魔神之战。 所以我才感到不可思议。讨伐魔神至今,魔神的眷属 终章 阿尔巴纳魔法学院—— 位于魔法都市奥方,是最古老,并且拥有深厚历史的魔法学院。但这是表面上的样子。 这个学院的确很有历史,实际上也是魔法都市中最古老的学院没错,收的学生不是家族有崇高的地位,就是才华洋溢的孩子。 然而在这里上学的孩子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正直的精神。因为都是十几岁的少年少女,即使能够判断是非对错,也会敌不过好奇心,看见危险的事物就想靠近。讨厌无聊、寻求刺激,即使知道是不好的、危险的事情,也会去做,这点不管在哪个世界都一样。 氺氺氺 「所以?」 「很辛苦耶?因为被封印在魔导书院的魔导书中的魔族很强。」 「喔。」 明明说着很辛苦,表情却很从容,更重要的是,感觉她是不满意对方的强度,所以才来跟我抱怨,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因为经过长期相处,所以只要看表情,大概就知道眼前的少女在想什么……我认为如此。 她身穿白色的衬衫,外面披着蓝色的长袍。金色刺绣的长袍一看就知道是高级品,布料看起来质感也很好。虽然我不太清楚,可是好像是用广受少女喜爱的布料做成的。一开始来到学院时,阿弥和弥生都为此高兴,膝上裙和长袍同样颜色,下面是黑色的裤袜。这是阿尔巴纳魔法学院的制服。 学院似乎有规定少女的肌肤不能裸露,这里和我在原本世界就读的中学,或附近的高中生不同,没有人乱穿制服。夏天制服只是材质变得比较薄,但仍是同一套制服,所以相反地,看起来很热。 穿着制服的是我的青梅竹马——芙蓉阿弥,她挺着平胸,骄傲地和我报告上礼拜魔导书院发生的事情。如果说出『平胸』的话我会被殴打,所以我不会说。我也成长了,我认为祸从口出是很棒的句子。 「辛苦了,没有受伤太好了。」 「……你就像事不关己一样。」 「因为是被魔导书封印的魔族嘛。那种东西不是阿弥的对手。」 被封印的魔族有两种,一种是因为太强了,另一种是因为太蠢了。就算这里的图书馆也有魔法书,但在学生可以碰到的范围里,是不会有封印强力魔族的魔法书的。那种都放在被封印的地下书库里,若没有学院长同意就无法进入。 而且魔族若被封印在魔法书里,魔力几乎都会被封印在书里。如果只是解除封印,魔力几乎尚未回复,这种程度的魔族,阿弥不可能会输。 可能是我的反应不有趣吧,她的唇有点嘟起来。漂亮的黑发在左侧绑成小马尾,柔顺地晃着。大大的猫眼,眼尾上扬,瞳孔也是黑色的。这种模样在异世界有点稀奇,却是典型的日本人容貌。 我以及小我一岁的妹妹弥生,也都是一样的发色与瞳色。 「朋友潜入图书馆,对封印的魔导书出手,嗯,我很羡慕你一如往常充满刺激的生活喔。」 我一边这样说,一边看向桌子上展开的笔记,我只担心下堂课的考试。 因为在这个世界都是过着冒险者的生活,所以我对实战有信心,却很不擅长读书。可是作为『勇者』被关注的我,不能给别人看到笨拙的模样。如果看到我可耻的一面,其他的同伴也会被看扁吧。 虽然我没有打算引人注目,但周围的人却不会放过我,实在令我抬不起头。以前旅行的时候,一直和伟大的人讲话的莲司哥或是优子小姐,也是这种心情吧。 被关注真的很辛苦,在这一年里,我充分理解了这件事情,甚至到有些厌恶的程度。 例如贵族会接近我,在我表达自己的好恶以前,就会有人劝我和没有碰过面的女人结婚,而且对象从小学生到二十五岁左右的女性都有。尽管可能会被说任君挑选,我却笑不出来,和不认识的人结婚这种事,我完全无法想像。 其他时候,不管做什么都会被注意,就不说在休息时间读书了,去吃饭或去上课,甚至是去厕所,或是跟阿弥还是朋友说话,都会被偷听。 我真的什么都不必考虑就展开了旅行,一直被莲司哥他们保护着。以前旅行的时候,人们的视线全部都朝着莲司哥他们。 从前的我很羡慕,现在只觉得感激。 「话说回来,你摊着笔记要做什么?」 「我在复习啦。下一堂是我不擅长的课。」 所以让我读书吧——我这样看着她。 「宗一完全没变,很不擅长念书呢。」 「我想只是阿弥的头脑太好了。」 「是吗?」 「嗯。」 阿弥不在意我的眼神,还像是看到稀奇的东西般看着我的笔记,然后皱起了脸。可能是觉得我的字很丑吧。 我光是要习惯这个世界的文字就很辛苦,但眼前的青梅竹马不要说读书了,连困难的魔导书都能读懂。这就是凡人和天才的差别,我无数次这样想着。 无论勇者拥有什么,被如何喝彩,内在仍然是普通的人类,有很多不擅长的事情也很正常吧。说是勇者,也不过是普通的人而已,实在有点悲惨。 周围的人,都要求我行事要像个勇者。明明我也有做得到与做不到的事。我一边听阿弥说话,脑中一边想着这些事情,目光看着眼前的笔记。 虽然魔神讨伐之旅很辛苦,不过学生生活也很辛苦,真想叹气。 「是这样吗?」 「因为阿弥也能读懂像蚯蚓般文字的魔法书,是谁教你读魔法书的呢?」 「大家一起旅行的时候,优子小姐教我的。」 原来如此——我点点头。优子小姐现在在王都,帮我们安排上学的事宜,是一位眼神很可怕,但内心很温柔的人。 优子小姐也非常厉害,被召唤到这世界来,马上就看懂文字。大家因为被召唤之际所施予的术式,得以沟通无碍,但无法读书或写字,非常不方便。然后不到一个礼拜的时间,优子小姐不论阅读或书写都能完美消化,莲司哥也大致都会了。 在我们兴奋于现实没有的剑与魔法的时候,他们一直为大家努力。托他们的福,旅行途中一直承蒙照顾。 听了这番话,我不禁觉得如果旅行时自己也能好好用功就好了。不只是练剑,好好读书的话,现在在学院就不会活得这么辛苦了,虽然这都是马后炮。 「真厉害。」 「我头脑可不像宗一那样。」 「是、是。」 可能是因为我的回答很无趣,阿弥眯起眼睛。 眼前的儿时玩伴对上课内容游刃有余,真羡慕。 虽然我一直忍耐,但还是出声叹息了。看见这样的我,阿弥好像真的很高兴地咯咯笑了。头脑好真是无忧无虑啊,而且阿弥一笑,全班的视线都集中到她身上。 虽然我不太清楚,不过据说大家都觉得阿弥很可爱,在男同学里很有人气。我偶尔会看到有人约她吃饭,或者对她告白,地点是校舍后方或者平常不会使用的教室,真是青春。每次对方告白都会失败。我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虽然对告白的男同学很不好意思,但阿弥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对本人这么说的话,她会为了掩饰害羞而打我。那反应虽然很可爱,不过因为魔法强化了体能,即使只是开玩笑,被打也会有生命危险。 顺带一提,小我一个年级的妹妹弥生,也一样有许多人跟她告白。但对弥生告白的人,都被她开了非赢过我不可的条件。弥生每次被告白时都这样说,不知不觉间我也被牵连了。 ……我明明没有这样说,为何我的形象会变成一个过度保护妹妹的哥哥?真的是谜。 「所以不是说过了吗,住旅店之类的地方时,在睡前念点书。」 「您说得对。」 我垂头丧气地这样说。她睡前不只是读一般的书,还读魔法书之类的专门读物,这样一想,阿弥的头脑果然很好,教阿弥读魔法书的优子小姐也是。 在睡前的短暂时间里,就可以看懂这个世界里只有知名魔法师能够读懂的魔法书,真的很厉害。 我这样想的时候,阿弥像是想起什么,从制服的口袋中拿出折得很仔细的漂亮便笺。 「对了对了,你听说了吗?」 「嗯?什么?」 「昨天我收到优子小姐寄给我的信。」 上面用日文写着『芙蓉阿弥小姐收』。这个世界读得懂日文的只有我们而已,所以很方便。不想给别人看到的信,只要用日文写就好了。 教室的男同学好像很在意阿弥的信,一直瞄向这里,但因为没有什么奇怪的气氛,希望他们不要一直看着这里,阿弥根本不可能给我情书。 「信里说,莲司哥现在似乎在魔法都市附近。」 「咦……我没有收到信。」 「因为你都不回信啊。优子小姐的信中有写说,偶尔也要写信告诉她一些近况喔?」 突然被告知这惊人的情报,我惊呼出声,同学们对我投以和看向阿弥时不同的视线。我轻咳一声,让自己冷静下来。 莲司哥—— 在魔神讨伐之旅中和我们一起旅行的人,和优子小姐同年……是我们之中最年长的,一直都很温柔的人。 莲司哥非常强,他把最重要的事情都一肩揽下,虽然有时很邋遢,但也是我憧憬的目标。无论是多么艰辛的时刻,他都走在最前面;悲伤的时候,也是第一个站起来的人。 …………虽然偶尔会迷路。 痛苦的时候、旅行疲劳的时候、失去好朋友的时候,都会被他安慰,他一直在大家身旁。 …………虽然为了鼓舞我,也教了我奇怪的事情。 像是温泉偷窥,或是介绍夜晚的城市娱乐。我对偷窥没什么兴趣,不过大家一起做蠢事真的很快乐。即使是现在……虽然不太好,却是愉快的回忆。 之后被优子小姐和阿弥她们怒气冲天地斥责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明明就是偷偷去的,为何还是会被她们发现呢?直到现在我都百思不解,总之我还记得隔天主嫌莲司哥一脸疲惫。 「这样啊,在附近。」 「好像是喔。」 一听到莲司哥的名字,就怀念起魔神讨伐之旅。虽然很辛苦,却也很快乐,旅行的记忆鲜明地在脑海中复苏。 阿弥也是如此吧,语调比平时还高昂。青梅竹马的反应如此易懂,我要忍住笑实在很辛苦。 「莲司哥好吗?」 「嗯,很好的样子。」 阿弥高兴又自豪地笑着。她的表情充满喜悦,让看的人也微笑起来。 只是为何阿弥要一脸得意洋洋呢?尽管我这么想着,但还是保持沉默为妙。我知道如果开口的话,好不容易开心笑着的阿弥,马上就会对我举起拳头。暴力的青梅竹马是很可怕的,虽然说是暴力,我被揍也不会痛就是了。 「之前,他不是才在南方消灭了巨魔吗?」 「那是三个月前左右。这次好像是讨伐了半兽人集团,有十六只。」 大概是反覆读了好几次信吧,连讨伐的半兽人数量都能立刻说出来。 话说回来,十六只半兽人对我们来说是不成问题的数量,可是对莲司哥而言,不是很危险的吗? 「哇,莲司哥完全没变啊。」 「哼哼!」 我感到很惊讶,阿弥又再度挺起平胸。厉害的明明就不是阿弥。 我一边抬头看着她只用鼻音回答然后满脸笑容的样子,一边苦笑。对阿弥来说,莲司哥是特别的人。因为是青梅竹马,我跟她最没有距离,所以非常清楚。因此一年前……最伤心的应该是阿弥吧。她被莲司哥丢下了。 莲司哥在最后战役的中途开始,样子就有些奇怪。战斗结束后,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和艾路两个人展开旅行了。 时至今日我仍不知道他离开的理由。即便想问,关键的当事人也已经独自去旅行了。如果他在附近,我要见他,然后问他离开我们的原因。 「然后,他还把秘银剑用极便宜的价格卖给贫穷的村庄了。好像在王城造成了话题。」 「完全没变,都做一些……」 又是出乎我们意料的事。阿弥说的剑,大概就是我们所拥有的、世界上只有十三把的剑。这是关系恶劣的精灵和矮人为了我们共同打造的剑,由国王直接赐予,是正宗名剑。因为也能成为身分证明,所以很方便。 先不论这个,虽然那把剑的确比不上艾路,但也不是什么可以贱卖之物。那一把剑的价值,应该可以买下附有庭院的房子吧。把那样的剑卖给贫穷的村庄……我不禁叹了口气,国王如果生气我也能理解,优子小姐也一定会生气的。 不过我的秘银名剑,其实也放在房间里积灰尘,但毕竟我有受精灵神翠尼利亚加护的圣剑。一次带两、三把剑,只会成为旅行的负担。战斗的时候拿超过一把剑只会碍事。特别是眼前有毫无缺点、永不折断的圣剑,任何人都会选它。 「他似乎在那个村子待了一个月左右。」 「之后跑去消灭了十六只半兽人?」 「嗯。」 一如往常地自由啊,该说是很像莲司哥的作风吗? 「莲司哥没事真是太好了。」 「不要讲不吉利的话,笨蛋!」 被骂了。连思考『为什么』的时间都没有,就被打了头。力道不重所以不会痛,但我吓了一跳,然后班上的同学都看向我们,真是丢脸。 「莲司哥不会这么容易就死了,真是的,不吉利……」 她还在嘟囔着。我也不认为莲司哥会轻易死掉。 可是从三个月前就不知晓他的行踪,所以有点担心。现在知道他很好就感到安心了。阿弥也是一样吧,表情比平时柔和。因为她最近总是叹气,现在她开心,我也觉得很开心。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抱歉。」 「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要道歉!」 又被敲了一下,这一次真的没道理,我看向她,她瞪着我,然后我移开了视线。 我无论如何都赢不过阿弥。从童年起一直如此。我为这样的自己叹了一口气,然后—— 「不要像个女孩子一样!」 又被骂了,结果还是没有准备考试。 氺氺氺 课堂结束后,我走出教室,成绩马马虎虎。不过对我来说做得不错了。 明明是午休,但走廊上几乎没有学生。因为学院的午休时间很长,大家都不会急着吃午饭。阿弥跟要好的朋友在一起吧,不同年级的妹妹弥生应该也是。 我今天不知为何想一个人吃饭。 「吃饭、吃饭……」 我一边朝着学院的公共食堂走去,一边发现自己在微笑,因为从阿弥那里听到有关莲司哥的消息,觉得很高兴。 虽然一直相信他会没事,但还是亲耳听到才能安心。阿弥也是这样吧。看来她暂时心情都会不错,我思及此,也感到高兴。 莲司哥是我们之中最执着于『弑神』的人。当我们向女神大人祈求外挂时,都希望有战斗的力量或方便的能力。 只有莲司哥,向女神祈求讨伐魔神的能力。 『弑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也就是艾路。 除了面对神明以外,就只是一把普通 武器,一开始的时候优子小姐和柊先生为此非常难过。不过其实艾路是会讲话、很快乐的人。虽然与其说是人,应该说是徽章。 实际上莲司哥在与魔神或魔神的眷属战斗以外,只比普通人强上一点而已。这点大家都知道。即使知道,我们仍然依赖着莲司哥。 战斗时,我很强。我可以打倒很多魔物,可是打倒魔王的是莲司哥,给魔神致命一击的也是莲司哥。 我们被追杀的时候,站在最前面的是莲司哥;希望得到帮助的时候,赶来的也总是莲司哥。 我非常尊敬这位兄长,景仰他,但我无法成为莲司哥。我非常明白,对阿弥而言也是。就像刚才休息时间一样,我没有办法让阿弥打从心底笑出来,能做到的只有莲司哥。 「莲司哥现在在做什么呢?」 虽然称为他为哥哥,不过他其实比较像父亲也说不定。我也搞不清楚,但我就是想一直和他在一起,想要他在身边。 尽管和阿弥和优子小姐的理由不同,但我想见莲司哥,只是莲司哥游走在乡下的村子,为解决麻烦的事来回奔走。我想像着他单手拿着艾路,讨伐普通冒险者无法对付的巨魔或众多哥布林的身影。 我觉得那情景非常适合他。不是拿着我那把守护世界的圣剑,而是拿着以杀死魔神为目标的武器。如同美丽宝石的武器,不是为了守护谁,而是为了弑神的武器。想用那个武器拯救大家、保护大家的人,而我一直追逐着他的身影。不断追逐,今天才在这里。 所以—— 「他会来看王都的武斗大会吗?」 两个月后将在王都举行的武斗大会,是一年一度的盛大庆典。为了参加武斗大会而举行的考试,也快要结束了,我当然也会参加,或者说是被人希望参加。 ——莲司哥会出现吗? 我这样想,却马上觉得『不可能吧』,接着苦笑。莲司哥最讨厌引人注意了。但是我仍然有一点期待。 学院会派出五人,有我、阿弥,还剩下三人尚未决定。 参加选拔的学生还没有全部回来——虽然只剩一位。这位因为回来得太迟而成为话题的学姐——芙兰榭丝卡·巴顿学姐,我曾看过她一次,是非常美丽的人。 她会回来吗?如果超过考试时间,选拔就结束了。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两天。 番外篇 山田莲司的剑 「你说想要学习剑术,对吧?」 吃完早餐,我反覆回味这句话后,叹了一口气。 芙兰榭丝卡说不只是想会魔法,也想会使剑。虽然我不是厉害的剑士,但被她说服了……毕竟被闪闪发光的眼睛由下往上凝视着,苦苦拜托,实在无法拒绝。 结果就是作为饭后运动,我们在开阔的草原中央,互相拿着剑朝向对方。 『……真可悲。』 艾路曼希尔德对我感到傻眼。 「来吧。」 「唔!」 比起摆出架势,我更像单纯拿着剑站在那里。相对于我,芙兰榭丝卡不太知道该怎么做,她用两手拿着短剑,一边摇晃着剑尖,一边感到困惑。 虽然我学习过剑术,可是教人还是第一次。总之,我一边想着学习时的事情,一边试着重现。 不过那时的斯巴达教育,对贵族的千金来说太严苛了,所以随意一点好了。我这样想着,以右手拿着用艾路曼希尔德的魔力做出来的短剑,灵活地来回转动。 如果要指导的话,还是拿一样大小的剑比较好。 『攻过来-首先是从那里。』 「好、好的!」 艾路曼希尔德这样说,芙兰榭丝卡终于朝这边攻过来。 本人很有干劲,但在我看来,无力的声音与同时挥下来的剑,就像很担心打到我一样。我随手用短剑往上砍,就把她的剑弹飞了。 果然,说是挥剑,不如说她甚至没有握住剑,芙兰榭丝卡的握力和一般女性几乎没有分别,甚至更弱。我目送着轻易就被弹飞的剑,之前的猜测成真了。 芙兰榭丝卡抱着因为疼痛而麻痹的双手蹲了下来。 「把剑捡回来,再一次。」 我冷漠地这么说。我不是很擅长教学,但教学时如果冷淡一点,对方就会绷紧神经而能够专心吧。 因为这不像是我平常的语气,所以芙兰榭丝卡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小跑步地跑去捡被弹飞的剑。 「再一次,来吧。」 而后我确认她捡起了剑,再说了一次。 这次她用不再彷徨的声音大声回答,并且攻过来,她挥下剑,我从侧边击向剑腹,避开攻击,然后芙兰榭丝卡果然握力不足,所以无法承受冲击,剑从手中脱手。 短剑在地面滚动。 「捡起来,再一次。」 芙兰榭丝卡把剑捡起来,然后架起姿势。这次我先攻过去,当然,适度放水了。 虽然不到缓慢的程度,但我以芙兰榭丝卡可以反应过来的速度,挥下右手的剑。芙兰榭丝卡用大动作躲开了攻击,然后我伸长手臂再度横扫,这次也被避开了。 再一次,我用和刚才一样的速度,不过比刚才更靠近她一步,挥下剑。 可爱的尖叫声响起,这次芙兰榭丝卡无法闪避,她用两手拿着剑挡下了我的攻击。 我等待她调整好姿势,然后这一次又比刚才更近一步地用剑横砍出去,她仍是无法避开,用剑格挡住,但芙兰榭丝卡这次无法承受,短剑落在地上。 「好了,你知道你的攻击与我的攻击哪里不一样吗?」 「……是力量和技术吗?」 「不对。」 我这样说,捡起落下的短剑,投给芙兰榭丝卡。她一边慌张地用两手接住,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是接近的程度。芙兰榭丝卡小姐因为害怕,完全没有靠近我,所以剑会被轻易地弹飞,攻击也会被档下。」 力量也是原因之一,可是最重要的原因是这个。靠近敌人、借腰部的力量挥剑,跟用腕力挥的剑有明确的差异。 体力和腕力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练成的,但如果能意识到施力点,即使是芙兰榭丝卡的纤细手臂也能斩杀魔物吧……我想。 「如果手臂缺乏力量,比起直劈,横砍比较好,剑相对不易被弹飞。」 如果是直劈的剑,只要击向侧面就很容易弹开,不过横砍的剑就只能接下。当然要是对手有卓越的技术与体力,无论怎样都能弹开,但如果是那种对手,芙兰榭丝卡也没有任何胜算吧。 「虽然最好还是找到敌人空隙,不被攻击而打倒对方……但那还太难了吧。」 我旋转着右手拿的剑。 「再来一次。」 我摆出自然的姿势,催促着芙兰榭丝卡『来吧』。 「是!」 她的表情非常认真,比刚才稍微近了一点挥剑,不过只是多了近乎半步的距离,差异非常微小。 靠近敌人,其实也表示自己毫无防备。我不知道芙兰榭丝卡有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情,不过等到她习惯挥剑了,再来考虑这件事,让她以为要打到我了,然后来个大逆转也不坏。 她一定会吓一跳吧,这样思考起来,我或许是个s也说不定。 『你好像很高兴。』 「并没有。」 我一边和芙兰榭丝卡练剑,一边回答艾路曼希尔德的调侃。 像是要实践刚才的话,这次她完全都用横砍——一开始学习都是这样的。 我以前又是如何呢?回想起来,一定比芙兰榭丝卡更惨吧。 直到现在还记得,那时没有人教出剑的架势或挥剑的姿势,都是一边自己思考,然后摸索地挥舞着剑。在不知不觉间,被人说『这样不错』,才一点一滴地学会用『剑』这种东西。 我的剑不能称为剑术。因为我只学了最基本的技巧,其他都是用身体记忆,跟魔族、魔物厮杀后才磨练出来的。这是为了在最佳的状态、最好的力量下挥舞搭档艾路曼希尔德。 「喝。」 我一边这样想,然后把愈来愈轻的横砍攻击,像从下面掬起来一样往上挑,将剑弹飞出去。 「如果没有用腰部使力挥剑的话,剑会轻易被弹飞的。」 「唔!」 我呼地深深吐了一口气,调整稍微凌乱的呼吸。 『果然应该练身体啊。』 「无法反驳。」 不需要艾路曼希尔德说也能明白,我的体力真的大幅滑落。 这就像游戏的续作。我明白了为何前作的主角登场时,又要从等级一开始练起了。一定是游戏的主角们在拯救世界后,太过放松的缘故,然后就会像我一样体力下滑。 ……即使这样胡思乱想,也只有一件事情需要思考。那就是不能再过堕落、没干劲的生活了。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 「已经……结束了吗?」 「你一边喘气还一边这样说?」 我这样说之后,她因为运动喘气以及别的理由,白瓷般的脸颊上染上一抹红晕。 同时,我手中拿着的剑变成翡翠色的魔力消散。 见状,芙兰榭丝卡也把剑收回剑鞘中。 「虽然我可以教你使剑,但成果还是端看芙兰榭丝卡小姐。」 「咦?」 「不论什么事情,不持之以恒就毫无意义。只在和我一起旅行的时候持续练习,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想说的是——之后也要一直努力,不过我没说出口。这样的训练是否只到今天为止,继续与否全凭芙兰榭丝卡自己。 『学贵有恒』,真的是这样。 在过去的两年间每天挥剑;如今因散漫而体力衰退,是这句话的最好诠释。 『莲司看起来还有不少体力吧?』 「算是吧。」 芙兰榭丝卡已经很努力了,行李就由我来提吧。 氺氺氺 顺带一提,过了中午之后,芙兰榭丝卡全身开始肌肉 痛,夜晚连木制器皿都拿不稳。 没有挥过剑的人突然开始努力,就会像这样吧。 当然我一开始也是这样,而且在那种状态下也没人对我手下留情。 我明天早上一样会好好教肌肉痛的芙兰榭丝卡使剑的方法。 在艾路曼希尔德傻眼的责备之中。 后记 感谢将本书——《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拿在手上的各位。 我是作者ウメ种。 这次的作品,是投稿在「成为小说家吧」的网站上,没想到真的能够出版成书,一想到这本书能被陈列在书店里,我就高兴不已。 我恐怕还会去书店里确认我的书是否放在书架上,如果有一位男人看着这本书并奸笑着,那就是我。 这件事先放一边吧。这次本书能够出版,多亏了各位读者,以及出版社的大家,还有帮我画超棒插图的柴乃老师,对大家的感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老实说,我既没好好学习,也没专注力,所以常常有错别字。多亏了读者的协助,不时书写感想的各位也分给了我干劲,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而且应该说,错漏字仍是现在进行式,我也持续地受到大家帮忙。 出版社和校正这部作品的各位,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至于帮这部作品画超棒插画的柴乃棹人老师,我对此感到不胜惶恐,因为老师是我从以前就非常尊敬的一位插画家。所以这次看到插画是柴乃老师的名字,和被告知要出版成书时一样兴奋。 ……不。我那时兴奋到不能被别人看到的可怕程度。 我认为《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是有大家支持才得以生成的作品,真的非常感谢,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 因为受到大家的帮助,《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一集才能出版。 在书店看到这本小说而购入的朋友,若能和网路上的作品比对的话,或许也会得到一些乐趣,主要是找错误方面。 之后,也请一起享受悠闲懒散的主角与同伴们的旅行。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本书能成为大家书柜中珍藏的一本书。 那么再见了。第二集也会努力地让阅读的各位感到满足。 平成二十七年七月某日 ウメ种 感谢将本书——《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拿在手上的各位。 我是作者ウメ种。 这次的作品,是投稿在「成为小说家吧」的网站上,没想到真的能够出版成书,一想到这本书能被陈列在书店里,我就高兴不已。 我恐怕还会去书店里确认我的书是否放在书架上,如果有一位男人看着这本书并奸笑着,那就是我。 这件事先放一边吧。这次本书能够出版,多亏了各位读者,以及出版社的大家,还有帮我画超棒插图的柴乃老师,对大家的感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老实说,我既没好好学习,也没专注力,所以常常有错别字。多亏了读者的协助,不时书写感想的各位也分给了我干劲,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而且应该说,错漏字仍是现在进行式,我也持续地受到大家帮忙。 出版社和校正这部作品的各位,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至于帮这部作品画超棒插画的柴乃棹人老师,我对此感到不胜惶恐,因为老师是我从以前就非常尊敬的一位插画家。所以这次看到插画是柴乃老师的名字,和被告知要出版成书时一样兴奋。 ……不。我那时兴奋到不能被别人看到的可怕程度。 我认为《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是有大家支持才得以生成的作品,真的非常感谢,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 因为受到大家的帮助,《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一集才能出版。 在书店看到这本小说而购入的朋友,若能和网路上的作品比对的话,或许也会得到一些乐趣,主要是找错误方面。 之后,也请一起享受悠闲懒散的主角与同伴们的旅行。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本书能成为大家书柜中珍藏的一本书。 那么再见了。第二集也会努力地让阅读的各位感到满足。 平成二十七年七月某日 ウメ种 感谢将本书——《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拿在手上的各位。 我是作者ウメ种。 这次的作品,是投稿在「成为小说家吧」的网站上,没想到真的能够出版成书,一想到这本书能被陈列在书店里,我就高兴不已。 我恐怕还会去书店里确认我的书是否放在书架上,如果有一位男人看着这本书并奸笑着,那就是我。 这件事先放一边吧。这次本书能够出版,多亏了各位读者,以及出版社的大家,还有帮我画超棒插图的柴乃老师,对大家的感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老实说,我既没好好学习,也没专注力,所以常常有错别字。多亏了读者的协助,不时书写感想的各位也分给了我干劲,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而且应该说,错漏字仍是现在进行式,我也持续地受到大家帮忙。 出版社和校正这部作品的各位,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至于帮这部作品画超棒插画的柴乃棹人老师,我对此感到不胜惶恐,因为老师是我从以前就非常尊敬的一位插画家。所以这次看到插画是柴乃老师的名字,和被告知要出版成书时一样兴奋。 ……不。我那时兴奋到不能被别人看到的可怕程度。 我认为《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是有大家支持才得以生成的作品,真的非常感谢,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 因为受到大家的帮助,《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一集才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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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实说,我既没好好学习,也没专注力,所以常常有错别字。多亏了读者的协助,不时书写感想的各位也分给了我干劲,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而且应该说,错漏字仍是现在进行式,我也持续地受到大家帮忙。 出版社和校正这部作品的各位,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至于帮这部作品画超棒插画的柴乃棹人老师,我对此感到不胜惶恐,因为老师是我从以前就非常尊敬的一位插画家。所以这次看到插画是柴乃老师的名字,和被告知要出版成书时一样兴奋。 ……不。我那时兴奋到不能被别人看到的可怕程度。 我认为《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是有大家支持才得以生成的作品,真的非常感谢,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 因为受到大家的帮助,《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一集才能出版。 在书店看到这本小说而购入的朋友,若能和网路上的作品比对的话,或许也会得到一些乐趣,主要是找错误方面。 之后,也请一起享受悠闲懒散的主角与同伴们的旅行。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这本书能成为大家书柜中珍藏的一本书。 那么再见了。第二集也会努力地让阅读的各位感到满足。 平成二十七年七月某日 ウメ种 感谢将本书——《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拿在手上的各位。 我是作者ウメ种。 这次的作品,是投稿在「成为小说家吧」的网站上,没想到真的能够出版成书,一想到这本书能被陈列在书店里,我就高兴不已。 我恐怕还会去书店里确认我的书是否放在书架上,如果有一位男人看着这本书并奸笑着,那就是我。 这件事先放一边吧。这次本书能够出版,多亏了各位读者,以及出版社的大家,还有帮我画超棒插图的柴乃老师,对大家的感激无法用言语来表达。 老实说,我既没好好学习,也没专注力,所以常常有错别字。多亏了读者的协助,不时书写感想的各位也分给了我干劲,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而且应该说,错漏字仍是现在进行式,我也持续地受到大家帮忙。 出版社和校正这部作品的各位,真的帮了我很多忙。 至于帮这部作品画超棒插画的柴乃棹人老师,我对此感到不胜惶恐,因为老师是我从以前就非常尊敬的一位插画家。所以这次看到插画是柴乃老师的名字,和被告知要出版成书时一样兴奋。 ……不。我那时兴奋到不能被别人看到的可怕程度。 我认为《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是有大家支持才得以生成的作品,真的非常感谢,从今以后也请多指教。 因为受到大家的帮助,《弑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一集才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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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即使编织再冠冕堂皇的说辞,村里的居民都不会原谅我所做的事。这令我感到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获得原谅……我不知道。 我闪开哥布林的攻击,同时察觉自己的思考变得迟缓,但身体依旧下意识地回避攻击……终于,哥布林显露了疲态。 哥布林的外表与人类孩童相差无几,但体力却远远胜过成年男性——从早到晚都在田里拿着锄头干活、或在山林里猎捕野兽为生的壮汉。这样的魔物,竟然比半年前还仅是国中生的少女先累倒。 「唉……」 不知道这声叹息是为谁而发,是对连个小女生也打不到的哥布林?还是对看不起魔物的自己呢? 我到底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啊? 我一边扪心自问,一边与气喘吁吁的哥布林拉开距离,往后退了一步,立掌朝前,并想象魔力聚集于此的瞬间。 倏地,从我体内涌现而出的金色魔力,依我的意念汇聚成一颗光球,照亮昏暗的森林,彷佛一轮迷你的太阳,哥布林矮小的身躯也被映得发光。 只要射出这魔力的结晶,哥布林便会灰飞烟灭吧,而且是如文字所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仅仅这样简单地动念,就可以聚集一股无可比拟的魔力,一旦释放手中这掌心大小的微小魔力结晶——定能弭平森林的一隅。 我的魔力无比强大,强大到骇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轻松地破坏一切。 一思及此,或许是害怕自己的力量,我掌中的金色魔力瞬间消散。若我炸掉了森林,再度造成别人的困扰,被入嫌恶,遭人怨恨的话…… 不论我如何强大,在这个异世界中也无法一个人活下去,若被所有人嫌弃疏远,我便会失去栖身之所。 哥布林毫不在意我内心的挣扎,惊慌失措地从我眼前逃离。 「……」 我默默目送它的背影,即使追上去,我也不见得下得了手,因为那代表我要用魔力、要使出魔法,这令我莫名恐惧。 所以,老实说……哥布林逃走让我松了口气。我呼了一声,靠在身旁的大树上。 我没跟任何人说一声就离开营地……大家应该很担心我吧。 像这种行为,无疑也是给大家添麻烦。我意识到自己再继续低着头,只会更加意志消沉,所以抬头仰望天际。这世界特有的红色月光从疏叶间灌落而下,映照着森林的一草一木。 邃暗幽林的枝丫之隙,绯红月光点点流泻。我看着这如梦似幻的景色,在树根处坐了下来,让比我身体还巨大的树干承受我的重量,仅仅这动作,便让我感到有点安心。 「之后该怎么办呢?」 十三名异世界之人被召唤至此,为了打倒企图毁灭这世界的魔神,我们分别向女神祈求得以打倒魔神的力量。 当时我的心中没有一丝迷惘——必须用这过于强大的力量打倒魔神。 不这么做的话,便无法回到原本的世界,回到和我的两个青梅竹马——宗一与弥生一同欢笑度过的……日常生活之中。 突然,附近的草丛沙沙作响,我严阵以待,以防那只哥布林又去而复返。 不对,随之现身的一群哥布林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径自逃窜而去。 紧接着,我听见一阵阵树木被硬生生折断的声响,不知是什么东西在横冲直撞——然后传来一道咆哮。 我曾经听过这种吼声。 「是巨魔。」 在我身处的伊姆内几亚大陆,这是一种体型最为庞大的魔物,强大到需要十几人一同围剿才能成功讨伐。 虽然还看不见它的身影,但我知道它是冲着我而来,恐怕是因为我刚才使出魔力,被它察觉到了吧,从那声咆哮可以感觉它现在相当不快。 对我而言,巨魔这种程度的魔物,如今已不足以让我陷入苦战。我凝聚少许魔力,在掌中创造出方才与哥布林对战时的金色魔力结晶。 大地的震动越来越强烈,身体渐渐可感受到巨魔渐渐接近。 ——充满愤怒与杀意的魔物正朝我逼近,但这种威胁无法抵动我的。 之后,身后映照着红色月光的巨大妖怪(巨魔)推倒树木,现身在我面前。我需要抬头才能将它的巨躯尽收眼底,它的手臂甚至跟我刚才倚靠的树干一样粗壮。 巨魔发出咆哮威吓我,迎面朝我走来,它的身形庞大,所以步距也很宽,当我能看到它的全身时,它已距我数步之内。 但我不急不徐地朝它射出魔力结晶,以简单动作汇集成形的魔力光球朝着巨魔的方向飞去,直接命中它的身体。 爆炸的火焰窜起,以巨魔为中心,周遭的树木纷纷被炸飞,足以刺破耳膜的爆炸声划破了黑夜的寂静。 ……比起巨魔,好像反而是我制造了噪音啊。 正当我想叹气的瞬间——失去右手的巨魔冲出滚滚烟尘,朝我袭来。 「欸?」 它举起了左腕,当我意识到自己下手过轻时,它已经抡下手臂。 我向后一跃,避开它的攻击,那如树干般粗壮的手臂捶向地面。 接着,巨魔再度举起左手发动攻击,但我一口气拉开距离,躲过它的追击。 我再次聚集魔力——试图使出比方才更强的力量,却犹豫了起来。 若魔力太弱,无法打倒巨魔;但如果太强,会将周遭景物悉数毁灭。 我想起几天前那些村人的眼神……这世界的居民看我的那种眼神——我瞬间感到一阵茫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巨魔的左臂向我挥下。 就这样被击中的话,我—— 下一瞬间,那只左手竟朝空中飞去,手肘以下的部分旋舞于夜色之中。 「芙蓉!幸好你没事……」 斩断巨魔手腕的人斗篷飞扬,从空中落回地面。他大概是踩着树枝跳起来的吧,仔细一看,可看到离巨魔一段距离外,有一棵树的枝条弯曲歪折。 「山田哥?」 虽然只看见背影,但我认识眼前这个人,他是山田莲司。 他和我一样是从日本被召唤来这异世界的人,和优子姐同年,年纪比我大,但是…… 「你为什么在这里?」 「欸,嗯——因为你不见了啊。」 「请你快后退,很危险的!」 这个人其实没有很强,他并不像我一样拥有强大的魔力,也不像宗一他们拥有强韧的身体,虽然他手中所握之剑非常厉害,但他的肉体只是一般血肉之躯,不对,没有任何魔力的他,甚至比这世界的一般居民更弱。 所以我才不想让他战斗——但山田哥对我说的话恍若未闻,再度提剑重摆阵势。 那柄剑非常美丽……媲美庆典仪式所使用的礼剑,是一把做工精致的神剑。 巨魔已失去双手,却未丧失分毫战意,它朝山田哥展露杀气。这只巨魔已对我失去兴趣,脑中只想着要杀死自己崇敬神祇的天敌。 「艾路,你带着芙蓉先离开。」 『这样好吗?』 我脑中响起似男声又似女声、中性的嗓音,随后,山田哥身后的空间旋即一阵扭曲,从那扭曲空间中,身着彷若纯白礼服的美女现身了。她的脸上毫无表情,就像戴着面具般,令人无法感受到任何情绪——这名女性向我走来。 「我……我也能战斗!」 ——要是战斗的话……要是使用魔法的话……我是不是又会摧毁什么,只要想到这件事,我就…… 「你那样根本无法战斗不是吗?」 冷静的嗓音,听在我耳里更为刺耳,我不禁想提高音量…… 「你都抖成那样,就不要战斗了。」 山田哥的声音一如往常……甚至比平常听起来更为和缓。此时,巨大鬼怪(巨魔)狂吼咆哮。 「吵死了,没脑的大块头,我们正在说话呢!——不安静一点就宰了你!」 他握于手中的美丽神剑水平划开,翡翠色的魔力光辉随着剑梢的轨迹,于昏暗幽林之中悄然浮现,又旋即消逝而去。 第一章 魔法都市?奥方 造访没令过的地方时,心中都会非常雀跃。 未曾眼见的景色、不同以往的风光。 由此可知,冒险者们何以自称为『冒险』者。 这世界广大无边。 宽广且辽阔,住在其中的人也多不胜数。 1年前,在魔神尚未遭到讨伐时,不分男女老少,每天皆有无数人民死于非命,有时村落在数刻之内被毁灭,也有很多人不为人知地离开这世间。 即便曾是这样纷乱的世界,如今乡下的村庄还好,而只要接近大都市,就能见到许多旅人、商人与冒险者行走于街道。 混进人群之中,悠闲地走在街上,渐渐可以看到远方围绕魔法都市四周的高耸石壁,约有近一百公尺髙。 看着建造于石壁上的城门与通过城门的人群,两者间的大小对比让我不禁在心中计算起石壁的高度,此时,身旁的女性发出小小的呵欠声。 我望向她,正好与她对上眼。她有长长的金发与水蓝的双眸,身高比女性平均身高还高许多,我的视线差不多可看到她的头顶,而她的侧脸的确带着明显疲惫。 原本看向前方、好似有些恍惚的脸,在与我眼神交会时,才像惊醒般地回过神。 「你好像很想睡觉。」 「啊,不。我没有……」 她尴尬地低下头,似乎是打哈欠的模样被我看到,觉得十分害羞吧。 她苦笑着重新调整肩上的行囊,偷偷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知道我怎么看待她的失态,之后她再度低下了头。 「不用太勉强自己喔,要不要休息一下?」 「没关系,我真的不要紧。」 她抬起低垂的头,慌张地说。看到她露出羞赧神色这么说,我心中想戏弄她的念头不禁蠢蠢欲动。 一起旅行的这段期间,我常浮现这样的念头——她看起来明明很成熟,却不时有这样稚气未脱、或该说天真无邪的举动,真是令人很想逗弄她。 ……不过,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被艾路曼希尔德冷言以待。 『你可以把行李交给莲司拿喔。』 不出我意料,脑中旋即响起一道似男又似女……冷若冰霜的中性嗓音。 「那样……实在惶恐。」 『你不用在意,这男人很会讨好女人。』 「艾路曼希尔徳,请您别说这种会惹人误会的话好吗?」 我平静地用恭敬的语气响应艾路曼希尔德突兀的发言,虽然这是我们之间常见的互动,但芙兰榭丝卡似乎觉得十分有趣,掩着嘴笑了起来。 「不只是对女孩子,我对谁都很温柔好吗?」 『你好意思说……』 脑中响起艾路曼希尔德用疲惫口吻吐出的话语和叹息,她今天真的颇为辛辣。 我用手指抚摸下巴,思忖着自己是不是做了什么惹她生气,从昨天晚餐到目前为止的行程……到底有什么事让我的弑神武器(搭档)不开心了呢? 今天早餐吃的是昨晚的剩饭,我先用艾路曼希尔德的魔力削造匕首捕杀兔子,再用艾路曼希尔德代替菜刀切肉,而露营的时候因为找不到枯枝升火,所以便用剑劈了些树枝回来,我还记得那些未经干燥的树枝实在超难起火。 ……原来如此,是因为我不好好将弒神武器(搭档)作为武器,而是当作业余木匠的工具,她才这么火大吧?早上因为树枝不够,又拿她砍了一次柴的事也记忆犹新。 「总之,先不谈我和女性的关系了。」 我从口袋中取出闹脾气的搭档,用手指一弹,发出声响。 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的搭档实在非常美丽,她是一枚金制徽章,刻绘着细致精美的图样,还镶嵌着七颗小宝石与一颗稍大的翡翠。 我用右手接住徽章,并摊开掌心,掷出的是正面,看来今天会有好事发生呢。 「好了,别闹别扭了。」 除了听得见艾路曼希尔德嗓音的芙兰榭丝卡之外,附近还有其他旅人,但我仍不以为意地跟艾路曼希尔德说话。 像这种时候,有知晓内情的旅伴真是太好了,这样就可以和艾路曼希尔德说话,而不必太在意旁人眼光。 虽然也可以让所有人都听见她的声音,但这样会过于显眼,毕竟这世上并没有其他会说话的徽章,至少除了艾路曼希尔德之外,我从未遇过会说话的武器或徽章。如果让别人听见她的声音,我的身份便会被发现了。 弒神英雄,我背负着这样伟大的头衔,以及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的身份。 话又说回来,可称为我身份证明的艾路曼希尔德,她很爱说话,但与其说是爱说话,还不如说是很爱碎碎念,总之就是话很多,而且这点在其他人面前也毫无改变。 总是无视艾路曼希尔德也会让人于心不忍,所以若像现在这样,身旁有芙兰榭丝卡这种知晓我们的事情的人在,我就能以假装和芙兰榭丝卡讲话的方式跟艾路曼希尔德对话……但如果她在人前可以不要说话还是比较好。 『我没生气啊。』 「我只是叫你别闹别扭,可没说你生气了啊。」 『唔……』 明明没有肉体,却能巧妙地发出哀怨的咕哝。 我一边觉得赞叹,一边用手指抚摸徽章的边缘。这家伙平常总爱碎碎念,但在这种地方却很孩子气,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发现,正因为这种有趣的反差,她才会老是被我消遣呢? 想着想着,我们顺着路走,载着商人的马车渐渐多了起来。 「话说人还真多呢。」 我这么说着,视线扫向数量越来越多的旅人,刚才映入眼帘的约莫十多人而已,但现在行走于路上的人潮却超过可以细数的量。像这样东张西望地观察周遭旅人,八成会被当作没见过大都市的乡巴佬吧? 路上来来往往的并不只商人和冒险者——越接近魔法都市,越能见到拥有犬科或猫科耳朵与尾巴的兽人、美丽容貌配上尖耳朵的精灵、仅我一半身高的大胡子矮人,与外表像孩童的哈比人。 还有许多在乡下看不到的人类以外的种族。 话说回来,当我以前旅行时,伊姆内几亚大陆上的各种族似乎不曾如此频繁地现身于人前。各种族往往会各自选择易于生活之地建立村庄,如精灵隐居于森林深处;矮人则盘据于能采掘优质矿石的矿山地带。 那些地方皆为远离人烟之处,他们通常竭力不与人类来往……但现在这些种族竟然出现在魔法都市——伊姆内几亚大陆数一数二的大都市——近郊。 「他们以前可都是生活在更杳无人迹的地方呢……」 时代已有所改变啊——我说着。 我依然记得在我们刚被召唤过来的时候,人类、兽人与亚人之间的关系实在称不上良好。 虽然有诸多原因,但最主要的还是彼此的价值观不同,或者该说是种族间不甚了解。 但于讨伐魔神之际,众人携手并进,原本疏离的人类、兽人与亚人等不同种族相互合作,对抗魔神率领的魔物与魔族。 随着魔神被讨伐,众人借着完遂共同目的,打破过去的隔阂,因此人类以外的异种族才渐渐出没于魔法都市附近吧。 虽然我想了些大道理解释这个现象,但我过去一年都窝在乡下摘药草,所以也无法得知亚人们愿意与人类频繁往来的确切经过。 等待会儿喝一杯的时候,再向隔壁的亚人或兽人探听消息吧,酒馆向来都是搜集情资的绝佳地点,我绝对不是因为旅途漫漫,需要借由摄取酒精舒缓疲劳的喔。 「旅行很辛苦吧?」 随着接近魔法都市,芙兰榭丝卡慢慢显 露疲态,步伐变得摇摇晃晃,我并肩走在她身旁问道。 尽管她方才笑着说不要紧,但脸上果然难掩疲色,不过她依然强打起精神迈着步伐,不禁让我想到从前的自己,不自觉露出微笑。 「是……虽然很累,但我非常开心」 嘴里说累,但芙蔺榭丝卡却笑得灿烂。 一趟有目标的旅程,并在旅途中达成目标;感受人与人之间的羁袢;在路上与同为旅人或冒险者的人在偶然相遇时打招呼。 这些习惯在在现代社会中已变得淡薄……或许也可以说已经不复存在,正因如此,我才喜欢在可以感受得到这些事物的这个异世界,以步行的方式旅行。 若芙兰榭丝卡也因同样理由而喜欢上旅行,那就太令人开心了。 『你们感情可真好呢……』 「有吗?」 艾路曼希尔德的心情似乎依然低迷,到底该怎么哄她开心呢? 「也罢,这次旅程能成为宝贵回忆就很值得了。」 「是的!」 芙兰榭丝卡满脸笑意地点点头,这笑容让走在附近的旅人一然都是男性——都把眼光投注在她身上,接着再转向我。 他们的眼神透露各种讯息——已经有男人陪了啊、配这种土包子还真是浪费……虽然我并非艾路曼希尔德,但他们的心声都明白地写在脸上,让我瞬间便能看穿他们的想法。 「但是,好可惜。」 「嗯?」 芙兰榭丝卡的笑容突然变得黯淡,该说她一如往常地情绪起伏大呢?或表情十分丰富呢……总之这点也很像她。 「好不容易才习惯旅行,却已经要到奥方了。」 这次委托的内容是让芙兰榭丝卡平安抵达魔法都市奥方。 因为奥方已近在眼前,那个委托自然也即将达成了。方才在远处看到的高耸城墙,如今显得更为巨大,城门也更显宽阔。往左右两侧开阖的城门是铁制的,门下站着数名士兵,我们已来到能清楚辨别这些景物的距离。 「看来你也爱上旅行了,这让我觉得很开心喔。」 「……为什么呢?」 「因为我也很喜欢旅行啊,所以你也喜欢上旅行的话,当然会让我很高兴。」 「嘻嘻,好的。」 这表情也太犯规了吧。被美人投以盈盈灿笑,再次让我觉得她果然缺乏防人之心。 对旅途中无意间相遇的男人可不能随便露出这样的表情,很容易让人会错意的。我莫名感到羞赧,不着痕迹地将视线转回前方,投向魔法都市。 魔法都市,一如其名,是座属于魔法师的城市,魔法师在此追求魔法、魔法道具或相关技术,同时也是伊姆内几亚大陆上四个主要都市之一。 由此往东为王都,更往东为战术都市,由王都往北为商学都市,往南则为锻造都市。王都位于伊姆内几亚大陆中央,东南西北各有主要都市,自这些地方向外发展出许多村落集镇。 「冒险真的很快乐呢。」 芙兰榭丝卡像在细细品味自己话语一般,表情看起来非常愉快,我也不禁露出笑容。 「哈哈——这种程度的冒险,或许还称不上是冒险呢。」 芙兰榭丝卡所见,仅止于边境的小镇。 我们只有遇上哥布林袭击、讨伐半兽人和走到魔法都市而已。 这种程度还不能算是冒险呢。 兽人所居住的艾尔弗雷伊姆大陆,魔族所栖息的阿贝艾尔姆大陆。 精灵、矮人、半人半兽的物种、妖精……还有各式各样的种族,甚至是人类之敌魔族,栖息于此大陆之外巨大又强劲的魔物,像小山一样庞大的魔像或魔兽,肆虐海洋、袭击船队的海怪或大海蛇,翱翔天际的鸟妖或狮鹫。 然后是号称世界最强、所向披靡的存在——龙族,最后还有统治魔族的魔王。 「冒险指的就是赌上性命。」 我想起这些往事,不禁耸了耸肩。冒险真的是赌上性命,让我想着「放过我吧」,躲到乡下那般残酷。 「光是哥布林就让我吃足苦头了呢。」 「那倒也是啊。」 一般而言的确会这么想,一只哥布林对村民而言便是很大的威胁了,这里便是那么危险的世界,但正因为是这样的世界,反而有它弥足珍贵之处。 因为世界如此危险,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才会这么地紧密,可以强烈感受到自己活过每一天的事实,只是像这样徒步旅行也让我非常地快乐。 走在街上,与素未谋面的人擦身而过,这世界的人口远低于我原来的世界,所以擦身而过的人数也大相径庭,在东京的话,甚至无法细数一瞬间到底和几十人擦身而过。 但尽管有这么多人口,能相互问候的人究竟又有几个呢?当被不认识的人叫住时,能用笑脸而非诧异表情响应的人又有几个呢? 汽车、电车和飞机。 这些交通工具虽然方便,但我们深知追求方便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 正因为不够便利,人与人之间的羁绊才会那么深刻,我们也知道这样的世界有多么温暖。这里真的很不方便,没有网络也没有电话。 双手握剑而战,受伤便会感到疼痛,一旦粗心大意便会与死亡共舞。 尽管如此,这世界还是充满魅力,就算每天与危险比邻而居,我依然觉得这世界很美好。 「但我觉得,对你而言,哥布林很快就不会是个威胁了喔。」 「真的吗?」 「大概吧。」 「……这时候应该说一定啊,或者还有其他更好的说法吧……」 我的目光从垂下肩膀的芙兰榭丝卡身上移开,看向前方。 魔法都市的入口大门就在眼前了。 在这里站尚的士兵共有四人,他们身穿铁制盔甲,手握铁制长枪,腰间还系着一柄长剑。 「那我便功成身退了。」 「不好意思给您添了那么多麻烦。」 我们身上没带什么会引起对方盘问的东西,顺利地通过大门。 虽然士兵的眼神一齐向我扫来,但又马上别开,或许是因为我的黑发很显眼吧。 在这世界里,黑发十分少见,在路上几乎看不到,而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的我们则多为黑发,或许正因如此,我才被特别注意吧。 「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分别令人威到寂寞。」 「是、是吗……?」 「嗯,因为有芙兰榭丝卡小姐在的话,就不必在意周围,能大大方方地和艾路曼希尔德讲话了啊。」 「……」 芙兰榭丝卡略带羞涩的脸倏地一沉,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 这变化实在是很有趣,我轻轻笑了起来,某人则叹了口气。 「哈哈……没有啦,要和一起旅行的伙伴分开,确实也不舍。」 『真不坦率。』 被艾路曼希尔德这么一说,我耸了耸肩。 「我也很舍不得。」 耳边传来艾路曼希尔德那无奈的嗓音,以及芙兰榭丝卡带着些许哀伤的声音。 尽管我知道自己说了失礼的话,但若是表现得过于亲昵也不太好,这是我的真心话。 所以—— 「因为雇主是个大美人,所以这个工作做起来挺愉快的喔。」 「……真是的」」 因为我半是称赞、半是调侃的「美人」两个字,芙兰榭丝卡红了双颊。 『一脸吊儿郎当的样子。』 「我天生就长这样。」 我叹了口气,隔着裤 子轻轻敲了下口袋中的艾路曼希尔德。 芙兰榭丝卡听到我们的对话,又笑了起来。我看着她的脸,心想之后就再也见不到这个笑容了,胸口不禁涌起一股寂寥之情。 我清了清喉咙。 「我暂时还会待在奥方啦,要是有什么事的话,可以到冒险者公会来找我。」 (图片) 一听我这么说,芙兰榭丝卡的表情再度亮了起来。 「您要住哪里的旅馆呢……?」 「跟往常一样的便宜旅店吧。」 『我偶尔也想睡在质地好一点的床上。』 你是一枚徽章,床铺质感好不好跟你根本没关系吧? 「既然如此,或许有天还能相见呢。」 「对啊,有缘一定还会再见面的。」 这句话作为道别之辞,不免过于冷淡。 但我就这么和芙兰榭丝卡互道再见,甚至不曾感到惋惜地回望。 我不会把这想成苦涩的此生唯一一次邂逅,接受委托、收取报酬;相遇、离别……只要有缘,必定还会在他处重逢。 只要仍留在这个城市,就有再见面的机会,而且只要我级续当冒险者,哪天也可能在其他地方相逢。 世界宽广无边,人与人之间的羁绊却也没那么容易斩断,因为这个世界——就是如此。 我也毫无眷恋地迈开步伐。 我随兴地看着街景,走在大街上,进入最先看到的一间旅馆,我对旅馆没什么特别要求,只要有餐厅就好,就算是大澡堂也没关系,只要能洗澡就好。 已经和芙兰榭丝卡分开,所以我也不必装模作样,堂堂正正地和老板杀价,再喜孜孜地朝我的房间走去。 『……真是的。』 「艾路曼希尔德,你看,棉被是有晒过的喔!」 『这对一间旅馆来说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艾路曼希尔德用疲惫的嗓音回应我,算了,这是常有的事。 我坐到床边,把行李丢到地板上,接着随手将徽章(艾路曼希尔德)往床上一抛,被怒声吼了句『喂!』,但我不是很在意,这也是常有的事。 『……你累了吗?』 「嗯,有一点。」 艾路曼希尔德以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柔嗓音对我说话,听到她的声音,令我不禁放松心情,伸了个懒腰。 与芙兰榭丝卡的旅行虽然快乐,但她是个从未旅行过的冒险初学者,虽然后来她也渐渐习惯野营的准备工作,但还是不可能要她通宵看顾营火,如此一来,顾营火的苦差事自然就落到我身上,所以一路上根本没什么睡。 不过辛苦归辛苦,顾营火的时候,和艾路曼希尔德聊聊天也就不无聊了,只是要我连续十天通宵顾营火果然吃不消……我也上年纪了啊。 『为了明天,你今天好好休息一下比较好。』 「对啊。」 我租借的是单人房,所以不怎么宽敞,但至少有床、有收纳衣服的衣概等家具,目测房间大小大概三、四坪。 这是间颇为舒适的客房,床旁还有床边桌,放着乡下村落罕见的魔力灯……一种能将注入的魔力转换为光源的道具,我记得这是一种颇为高价的道具,但似乎在魔法都市已经普及了吧?我会这么想的原因极为简单,因为它们的第一个字都是魔。 但因为我没有魔力,所以也无法点亮魔力灯……算了,船到橘头自然直。 顶多是太阳下山后,就窝到一楼餐厅喝酒度过而已。 接着,我望向房间中唯一的对外窗,从这扇窗户一览魔法都市(奥方)的大马路,恰好瞟到一台豪华马车经过。 这里和至今所待的乡下村落不同,如此大的城市,理应居住着许多贵族,而这世界的贵族出门时,通常选择搭乘马车,但与其说是选择搭乘马车,不如说是为了疯狂购物时有地方放东西,抑或是为了一种爱面子的虚荣心。 『莲司,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想着想着,我一不留神,没听到艾路曼希尔德在说什么,而注意到我分心的搭档,则用比平常更低沉的声音对我说话。 「嗯?你刚才说什么?」 『……唉,我是问你工作已经有头绪了吗?』 「怎么可能有。」 听我轻描淡写地这么说,艾路曼希尔德又叹了口气。 「一直叹气的话,可是会让幸福溜走的喔。」 『你以为是谁害的……』 被她用略带严厉的口吻一凶,我耸了耸肩。 之后,我解开斗篷,亦往床上一丢,转转脖子,舒缓少了负担的肩颈,使得关节间发出清脆的声响。 『……每次听到这声音就让我觉得不舒服。』 「这样做很舒服的好吗?」 『只听声音的话,会让人担心你脖子是不是要折断了。』 「你这么关心我,真是令人高兴。」 『别开玩笑了,笨蛋。』 我的调侃口吻被艾路曼希尔德小小斥贵了一下,我又耸了耸肩。 这样的日常对话令我觉得很是惬意,我伸了个懒腰,拿起收在鞘里的铁制小刀,以剑柄为支点旋转刀鞘,但马上便觉得腻了,将小刀也抛到床上。 「艾路曼希尔德,你说我们之后该做什么呢?」 『该做什么……这不用想也知道……该去见宗一他们吧。』 「唔。」 被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我无意识地停下了话语,迟迟没有接话。 虽然艾路曼希尔德没有眼睛,但我觉得她正用怀疑的眼神盯着我,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你不去见他们吗?』 「不,我会去啊。」 天城宗一。 天城弥生。 芙蓉阿弥。 这些是与我同样从地球被召唤来这异世界的伙伴名字,他们分别是『勇者』、『圣女』以及『大魔导士』,这三个人还是青梅竹马。 老实说我很想念他们,离别至今过了一年,他们今年已经十八岁了,不知道成长了多少呢?十五岁至二十岁之间,是人生之中蜕变最为显著的时期。 ……但是。 「唉。」 我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 听芙兰榭丝卡说,宗一他们似乎跟她一样在魔法学院就读。 在之前的旅途中,我曾听她多次分享三人在学校的生活情形,所以一定错不了。 能重拾从被召唤过来之后便一直无缘的学生生活自然是很好……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喔,一年前你不告而别,所以现在很难拉下脸去找他们对吧?』 「……」 被艾路曼希尔德踩中痛脚,我感到自己露出干笑,我没有回话,继续盯着天花板。 我并非无视她,而艾路曼希尔德似乎也了解我的心情,什么都没说……但我能察觉她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 1年前,当我们讨伐魔神涅伊菲尔后,我便从大家面前消失踪影,知道个中缘由的只有现居于王都的宇多野优子,以及不知身在何处的井上幸太郎——不告而别之后,我还真的不知该怎么面对大家。 尤其是面对这些孩子们时,该怎么说——若无其事地出现在他们面前,总觉得很尴尬,又有点没出息,该说是微妙的男人心,还是成人的心思,抑或是为人父母的心呢…… 应该会惹他们生气吧……虽然应该不至于被无视,但如果真的被他们无视,我可能会从此一蹶不振,还会回家以泪洗面……但在这之前,应会先藉酒浇愁。 『与其独自烦恼,不如赶快行动更实际 。』 「谢谢你再正确不过的意见。」 『不用客气。』 面对我的戏言,艾路曼希尔德响应的声音明显心情好转,感觉甚至快哼起歌了。 我将视线从天花板移开,伸手拿起躺在床单上的搭档,我脱掉皮手套,宛如确认她轮廓似地缓缓抚摸徽章。 『嗯?』 「我一直都觉得你所说的是正确的喔。」 『既然如此,我希望你认真一点工作。』 「正在积极考虑喔。」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的叹息,翻了个身,闻起棉被喔过的好闻味道。 就这样闭上眼睛的话,很快便会睡着吧,我抵抗着睡魔的偷袭,又打了个哈欠。 『莲司,你每次都那么说,但我从来没有你认真考虑的印象。』 「旅行途中我不是尽量少喝酒了吗?」 『那点小事别说得一脸得意,虽然我的确很高兴……』 你就是导致我开始喝酒的原因,被你这么说我也……算了,我不打算把这件事说出来。 我微微地笑了笑,数次轻抚徽章的边缘。 『……怎么了?』 艾路曼希尔徳似乎觉得我的行为很可疑,奇怪地质问我。 「没有,只是觉得你变了呢。」 『我可不这么觉得。』 「是吗?」 我停下抚摸徽章的手指,闭起双眼。 『呵呵,有人来的话我会叫你起来的,你就好好休息吧。』 「嗯,那我就不客气地撒娇啦。」 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被母亲轻哄入眠的孩子。 若这么告诉艾路曼希尔德,不知她会做何反应……应该会说自己根本不想要我这样的儿子吧。 * * * 翌日我醒来后,觉得身体非常沉重。 昨晚,吃了顿满足的晚餐,终于能在久违的澡堂把身体每个角落都洗干净,最后睡在柔软的床铺上……感觉所有疲倦都冒了出来,或该说是满了出来的感觉。我费力地用彷佛千斤重的手拉开窗帘,太阳已高高挂在最高点。 『真是的,现在已经中午了喔?』 当我倒回床上,又稍微打起瞌睡之时,脑中便响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当我还在乡下的旅馆时也常发生这种事。我抓了抓还昏沉沉的脑袋,站起身来。 『你睡得很沉呢。』 「嗯嗯……早安。」 『莲司,早安。』 我听着她没因我睡过头而发怒的温柔嗓音,嘴边扬起浅笑。 「我打呼会不会吵到你?」 『我早就习惯了。』 「这样啊。」 我心中泛起一股歉疚之情,大大打了个哈欠后,便开始整衣着装。 『怎么了』 看我这样,在枕边的徽章(艾路曼希尔德)语带疑惑。 「没有啊,昨天你不是要我去工作?」 『……你吃错什么药了?还是你捡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吃了?』 「你也太没礼貌了。」 这是对搭档讲的话吗? 「是你要我认真工作的吧?」 『是没错,但是你连早餐……不,已经是午餐了,你连午餐都还没吃喔。』 「嗯,我吃完了就去找。」 『那就好。』 「嗯嗯。」 看来艾路曼希尔德似乎认为只是口头讲讲,我是不会认真工作的,真是有够失礼。 我眯着眼盯着我的搭档,她竟然清了清喉咙,装作没事的样子,实在是个灵活的家伙。 『那么今天也好好加油吧。』 「好好好。」 我散漫地回应艾路曼希尔德莫名开朗的嗓音,穿起宽松的上衣与厚重的裤子,用房间水瓶内的水洗了把脸,整理好仪容后,我穿上斗篷,并将枕边的徽章放入口袋中,最后再将收在鞘里的铁制小刀和塞满旅费的布包系在腰上。 还有行李……但我也没带什么不能遗失的东西,所以把它留在房间里之后,便出门了。 这间店可谓冒险者专用旅馆,一楼白天是餐厅,晚上则变成酒馆。 餐厅约有二十张桌子,且大部分皆被顾客占据,可见这间店生意有多好。 柜台后站着一名穿着得体的中老年男性,以及一名二十岁上下的年轻女性。 虽然我还没吃早餐,但看来也没空桌,我只好放弃,直接推门走出旅馆。 旅馆位于大马路上,左右以道具店为首,各式各样的商家一字排开。 武器店、防具店、食品店、道具店……道具店中贩卖用途不明、颜色微妙的液状饮用药剂,虽然老板好像说这是营养剂,但我一点也不想尝试。 据说贵族会买回去用于夜间用途上,不禁令我感到「有钱人真的很喜欢这类药物啊」。我盯着店内商品时,老板说可以算我便宜一点,但我没有将成分不明的东西放进口中的勇气,因此还是郑重地婉拒他了,虽说身为一个男人多少还是有点兴趣,但除了预算考虑外,艾路曼希尔德无言的压力也是很大的原因。 不管活到几岁,边走边欣赏店铺橱窗还是很愉快,一看到少见的珍奇之物、价格不菲的商品或我没见过的东西,我便会向店家询问它们的用途。 我咬着在路边卖的半兽人肉串代替早餐,在好几家店问而不买之后,终于找到我的目的地——冒险者公会。 冒险者公会外观虽与其他民宅或店家相去无几,但招牌是铁制的,而且为了与武器店、防具店有所区别,还画了顶宽边的帽子,这是象征冒险者公会的标记,不过在乡下村落的公会就没这样的招脾了,毕竟乡下连建筑物都很少,就算公会没招脾也分辨得出来。 这栋只有一层的建筑物非常宽敞,我有些踌躇地进入其中,内部与建筑的宽敞程度相应,有不少冒险者,约有二十人。 当我踏进公会时,感到周围的人都开始观察我这个生面孔,我避免引人注目,装作不知情地走向柜台。 「午安。」 「啊,午安。」 我顿了顿,这座大城市的公会柜台小姐是位可爱的女性,年纪约比芙兰榭丝卡再小一些。 她身材略为娇小,身髙大概只到我的胸口,脸颊上的雀斑与乐天的笑容给人好感。 「您是第一次来吧?」‘ 「……看得出来吗?」 「是的,我很擅长记住别人的脸。」 她挺起胸膛笑了笑,虽然胸围不大,但还是可以从衣服上看到确切的形状,简短整齐的棕发非常适合她给人的氛围。 「我是第一次来魔法都市(奥方)工作,请问需要办什么手绩吗?」 「不需要办任何手绩唷,您看起来是一个人……?」 「是的,只有我一人,我昨天才刚从乡下过来。」 「是这样啊。」 概台小姐听到我的话后,再度对我投以乐天的微笑。 总觉得自己跟她很合——虽然不清楚是因为波长还是个性,总之我与她聊了起来,提到我之前住的村落后,她便说自己老家也在那附近。 「我听说村庄附近出现大量半兽人,请问现在没事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我若无其事地带开话题,内心则惊讶消息这么快便传了开来。 将消息传开的恐怕是在我们离开村落后行商至此的商人,情报也好、谣言也罢,总是会不胫而走,这点在异世界也毫无变化。 「那我想承接任务……请问任务布告拦在哪边呢?」 「啊、对喔,我只顾着 讲话,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不用在意。」 城里公会的作法如同乡下公会,亦有一叠写满委托的单据,但除此之外,墙上还贴着部分委托,贴出来的都是紧急案件或是较为危险的任务。 我确认了内容,有讨伐伊姆内几亚大陆上最为庞大的巨大鬼怪(巨魔);讨伐距魔法都市不远处、为不死者聚集处的『腐灵幽森』;或是采集附近无法取得的素材等等。 我看着这些委托,觉得都不适合我,这些任务对独自一人的我而言太困难了。 我很快便对这些委托失去兴趣,打算找些和在乡下时一样的采集药草委托。 虽然收入不高,但相对而言是很安全的委托,总之为了今晚的饭钱,得好好努力一下,我将手伸向写满委托书的本子,有些是采集伤药或解毒的药草……但不愧是魔法都市,还有采集灵草的任务,灵草可回复魔力,亦作为炼金术的触媒。 这类任务的报酬很不错,如果是采集药草,一束——总而言之,就是一把抓的份量,大概只值一枚铜币,但灵草则有三倍以上的价钱。 『……你不去讨伐魔物吗?』 「不要。」 艾路曼希尔德还想讲些什么,但我已将写着委托的纸张卷了起来。 乡下没有这样的委托、报酬也不错,采集灵草可说是理想的任务,我这么想着,将手指放到下巴,但还有一个问题——我不知道灵草密集生长的地方。 虽然我有具备灵草的相关知识,但并不知道魔法都市周边的丛生地在哪里,一步一脚印地找效率过低,还是找人问比较快。 思及此,我撕下几张委托书,走向刚刚聊天的柜台小姐,她似乎不是特别受欢迎,跟方才一样,她所站的柜台前依然没半个人。 「我想请教你一些事,现在方便吗?」 「可以的,请说。」 听我这么一问,她马上爽快答应,或许她很无聊吧。 「请问可以告诉我,奥方附近有哪里能采集到大量灵草吗?」」 「您选择了那类的委托啊?」 「那类?」 「我以为您会选讨伐魔物之类的。」 『的确……』 我对赞同台台小姐的艾路曼希尔德耸了耸肩,看到我的动作,柜台小姐嘻嘻轻笑。 「因为您体格好,长得也很髙,看起来像是个身经百战的冒险者。」 「很可惜,我实力普普,甚至可以说只有中等以下。」 「您真会说笑。」 我看不出柜台小姐有几分认真,她用一种类似乡下大婶的手势挥着空气,这动作莫名地很适合她。 我拔出挂在腰际的铁制小刀给她看,刀身自然只是再平凡不过的铁,与其说适合用于狩猎魔物,还不如说适合用于分解兽肉。 「我不太擅长战斗,这只是用来防身的。」 「唉呀。」 接着柜台小姐旋即蹲到柜台下,过了一会儿才又探出头来,手上拿着一本书。 「这本书记载着奥方附近的地理环境、魔物以及药草丛生地等等,但照规定是不可以外借的喔。」 她这么说着,把书交给我。这是一本与其说是老旧,不如说是被翻到破破烂烂的厚书,拿到手中一掂,可感到它非常沉重。 「不能外借?」 「毕竟这是公会的资产,能帮助新任的柜台专员向冒险者完善地介绍工作,照理说必须好好背起来……」 她言尽于此,忽然叹了口气。看来这女孩还未完全将这本书的内容熟记。 「所以你刚刚才会提到讨伐魔物啊。」 「喂,对、对啊 」 看来她只记得与魔物相关的内容,毕竟在冒险者中最有人气的任务便是讨伐魔物,选择先把这个背起来的确也没错。 我向丝毫不见沮丧、露出亲切微笑的柜台小姐投以苦笑,接过这本书。 「那就稍微借我一下。」 「真不好意思耶。」 「没关系的,我本来就喜欢看书。」 我拿著书,坐到附近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大概是因为我这生面孔与柜台小姐攀谈太久,数名男子将视线扫向我,但又马上别开。 我翻开书页,书中记载着如同台台小姐所说的魔法都市(奥方)周遭的魔物、地理环境以及采集药草地点等等,所用文字当然不是日文,而是这世界常用、类似蚯蚓在爬一般的文字。 过去为了读懂这种文字,我每晚都苦让各种书籍,想起往昔旧事,我不禁苦笑。 虽说语言相通,所以沟通并不成问题,但看不懂文字还是不太方便。 如餐厅菜单、或是休闲时的阅读……虽然过去也没什么书的闲暇时光就是了。 我边想着这些往事,边翻着书页。 据这本书记载,位于奥方南边的『魔力秘林』可采到灵草,虽然那附近的平原也有,但森林之中有更多生长地。 而且,森林中似乎居住着精灵。 他们不喜欢做出伤害自然之事,因为他们认为森林的一草一木皆有元素精灵寄宿其中,不,说是「认为」并不妥当。 这世界确实存在着元素精灵,虽然我们看不见,但精灵与矮人等亚人种族与祂们有很深的羁绊,元素精灵会响应他们的要求、借予力量。 若说人类的魔法是依意志与想象成形,那么亚人的魔法便是向元素精灵借助力量,那些力量并不会直接造成攻击,多为操纵树木的枝丫根茎、在地面挖出陷阱、散布花粉使生物麻痹等,其中亦有偏向攻击的力量,像火之精灵(沙拉曼达)引发爆炸、风之精灵(希尔芙)呼唤龙卷风等等。 女神(爱思特莉亚)授与我们这些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人们许多力量,而精灵神(翠尼利亚)则将力量赐给元素精灵,而非祂自身所创的亚人或兽人。 「该怎么办呢?」 为将飘散的思绪拉回,我开口说道。 只是摘几把灵草,精灵应该也不会多说什么,如果过度采集,与其说他们会发怒,不如说会被狠瞪吧。 另外,剩下的问题便是森林里栖息着魔物一事了,书中记载那里有哥布林、狗头人、曼德拉草和树妖。 哥布林是种人尽皆知的魔物,身高只有小学低年级生那么高,拥有土色皮肤,狗头人则是一种长着狗头的魔物,比哥布林整整大一号,体毛厚重。 曼德拉草是一种进行拟态,等待猎物接近的魔物,但它没有任何毒性,所以并没有那么危险;它扎根极广,但不踏进其地盘就没什么问题,而且曼德拉草的地盘会散发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种深受昆虫喜爱的味道,所以很好辨认。 树妖与曼德拉草类似,它拟态成树木,就算靠近,只要不伤害它,便不具任何危险性。 如此一来,具威胁性的便只剩哥布林与狗头人,尤其是为数众多的哥布林。 若在森林之中,应该能利用树木避开它的追击,而且我现在没有旅伴,可以毫无顾忌地使用艾路曼希尔德作为武器。 在道种状态下,大约只能解放一个制约吧,尽管如此,对付哥布林与狗头人应该……总之,至少逃得掉啦。 「那么就出发吧。」 我阖上书,从椅子上站起身,走向柜台打算还书,却看到刚刚还没有人的柜台前多出一个身影。 此人身材高躭,大概和我差不多,金丝般的长发及肩,戴着表有翡翠宝石的素雅头冠,金发碧眼,俊美脱俗,甚至可以说是不食人间烟火。 他全身统一穿着绿色服装,披着古木色的斗蓬,背上背着长弓及箭筒,腰际 佩带一柄长剑。 而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这名男子那对从金发中伸出的尖长耳朵了。 精灵,被称为森林子民的亚人。 「啊,他来了!」 「嗯?」 当我正打算排在这名男性身后时,榧台小姐一看到我的脸,便突然大叫。 我正回想自己是否做了什么,而把眼神移向柜台小姐时,方才的精灵也正好看向我。 「欸……这位是?」 「我想,请了解当地环境的人来带路比较安全。」 所以我便拜托这位先生了!——概台小姐满面微笑地这么对我说,但对这位而言,这不是在给他添麻烦吗? 我这么想着,看向这名精灵,他则一脸淡然地盯着我。 「你想进森林?」, 「啊,是的。」 「那就要加紧脚步了,现在出发的话,大概要傍晚才能回到城里。」 精灵男性仅丢下这句话,旋即迈开步伐走向出口。 不知该说是冷淡,还是不拖泥带水,但并不会令人不快,虽然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精灵可不怎么喜欢人类。 而他们为什么讨厌人类呢?这就有好几派说法。 我认为是因为人类过度开垦森林所致,其实不藉由伤害森林拓展疆域,伊姆内几亚大陆仍然有许多辽阅的草原,以国家人口而言,居住空间绰绰有余。 尽管如此,人类依然执意砍伐森林,拓展自己的领土,所以精灵才会那么厌恶人类。虽然这也是从书上看来的信息,而且已是相当久远的往事,但精灵一族相当长寿,这些事就算对人类而言已是过往云烟,却有很多精灵活过那个时代、至今依然对那段历史记忆犹新。 动物失去栖身之所,生态系崩毁殆尽,从那怨怼愤恨之中诞生的便是魔物,人类将清净蓊郁的森林转变为扭曲混沌的领域,陷入狂乱的森林遂也身为魔物的居所,更多魔物在此聚集,魔物经过物竞天择后,又孕育出更为强大的魔物。 (插图) 这是精灵的说法,人类与矮人都是催生魔物的推手。 另一方面,木材是非常方便的素材,可以建筑房屋、成为生火的燃料,也能用于制作家倶等日常用品。制铁的技术程度虽然高,但制铁所需的火,还是需要木材才能点燃,毕竟这里没有化学燃料这种东西。 木材对人类生活而言,是不可或缺的物品。 这是人类的说法。 我也是人类,所以无论如何都会偏向赞同人类的想法,但我同时也认为精灵的想法没有错,正因如此,至今为止,人类都与精灵保持一定距离,互不侵犯。 「啊……!」 柜台小姐看向精灵的背影,垂下了肩膀。 她不明就里地歪着头,接着,好似灵光乍现地说: 「嗯……他不是对谁都那种态度的啦。」 「毕竟我们是初次见面嘛,可能对我有点防备吧。」 「大概……吧?他平常跟我说话不是这样,是个好人喔。」 「他没有突然拿弓对着我,的确是个好人呢。」 「……」 『莲司,你吓到她了喔。』 咦?我有讲什么奇怪的话吗?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言,柜台小姐用无法理解我所言的表情盯着我。 如我刚才所说,精灵不太喜欢人类,而居民多为亚人与兽人的艾尔弗雷伊姆大陆,那里的精灵平常更少和人类接触,他们仅因一些传言——人类喜欢无谓地滥垦森林、焚烧木材——便很讨厌人类。 正因如此,初次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的森林中遇见……喔不,应该说是不幸撞见他们的时候,我便突然被架起的弓瞄准、然后被射了几箭的回忆,至今都难以忘怀。 当初为了闪过那些以为躲不过的飞箭,半吊子地躲避箭矢,反而中了原本不会中的箭……光想起这些都令人余悸犹存。 「欸?精灵他们不会做那种事啦!」 「嗯,我是在开玩笑啦……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做那种事嘛。」 毕竟一打照面便被人拿弓箭扫荡这种事,可说是人间罕见吧,大概。 虽然有那样的过去,但我现在跟那些精灵感情可是挺好的,昨天的敌人是今天的朋友,是吃同一锅饭的战友。 昔日伟人留下的格言佳句,不仅了悟人心,还很一针见血,而且在异世界也通用。 「喔,看来你很袒护他……毕竟他长得很帅嘛。」 「对啊——啊不是啦!」 听到柜台小姐的回应,我不禁笑了笑。而台台小姐看到我的表情,双颊略带红晕。 『真是的……爱调侃别人是你的坏习惯。』 「抱歉,抱歉。」 但这种程度的调侃是可被允许的吧,毕竟她可是利用我接近意中人啊。 我能理解她的心情,也并没有感到不悦,毕竟没有比精灵更了解森林的种族了,所以柜台小姐向我介绍他,我是真的很高兴。虽然我知道该如何在森林内走动,但初次造访的森林可就另当别论了,之前讨伐半兽人时也深入森林过,不过若要同时捜寻魔物踪迹、注意四周环境、掌握地形等等的话,还是很快便会感到疲倦。 再说这次目的并非讨伐魔物,因此请熟悉森林的人带路,让对方边大致解说地形边前进,简直是一石二鸟。 『你又想偷懒了吗?』 在柜台小姐前无法响应艾路曼希尔德,我只能耸肩示意。 「那么,既然你都特地为我介绍了,那我就出发啰。」 「啊,是的,您路上小心!」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我说,还是对已快走到出口的精灵青年说的。 算了,不用想也知道,我嘴边略带微笑,快步跟上精灵青年。他像是在等我赶上似地,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并没有拒我于千里之外,但也没对我抱持什么好威,不过我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惹他生气的事,可能他就是这种个性吧。 「那么就要麻烦您了。」 「嗯。然后不需要对我用敬语,看起来你也说得不太习惯。」 精灵青年这么说完后,便先推门出去。我瞬间愣了愣,思索他的话语,再度追上他。 「我讲的敬语有那么怪吗?」 『还好吧……不过对听惯你讲话的人而言,确实是有点怪。』 「是吗?」 我向艾路曼希尔德小声询问后,得到这样的回复,看来我有得学呢。 我搔搔后脑勺,踏出公会,并肩追上精灵青年。与上位者或初次见面的人对话时的印象非常重要,有人会因平易近人的话语放下警戒心;也有人一开始会以敬语或严谨态度应对,之后渐渐拉近彼此距离后,才会放松警戒。 虽然我认为后者应该占多数……但天底下似乎没什么事会照着我的想法进行。 被这名精灵青年看穿我的待人处事之道,让我觉得有点尴尬,同时我也发现这名精灵青年确实观察过我。 虽说不知道他是为了确认我是否应该提防,还是能否一起工作,但对方有认真看待我,这点就让我觉得很开心。 「那就麻烦啦。」 「嗯……彼此彼此。」 他语气一顿,看向我腰际的武器和我的手,恐怕是为了确认我所拥有的武器,以及我的身手如何吧。 我装作没注意到这件事,望向前方。 接下来要去的『魔力秘林』位于魔法都市南门出去后,步行一段距离的位置。 我们避开人潮,并肩走在大马路上。精灵青年的容貌相当俊秀端正,连身为男性的我都不禁觉得他很 俊美,自然就吸引不少目光……尤其是女性的目光。不知他对这事是怎么想的,因为他表情毫无任何波澜,我也无法察觉他的内心想法,说不定他已经习惯受到注目了吧。 「我叫做做——」 当我打算自我介绍时,精灵青年倏地加速向前。 话讲到一半被人打断,比起傻眼,我先感到的是……无可奈何。 这示我还没被他认可,精灵不算傲慢,但自尊心都很高,所以只有受他们认可的对象,抑或拥有一定身份地位的人,才能向他们自我介绍,看来我尚未符合任一项条件。 「欸……喂。」 我思忖着该用什么语气跟他说话,之前他都不要我用敬语了,所以我决定用普通口吻跟他说话,反正被摆臭脸时再改用敬语就好了。 听到我向他搭话,精灵青年并没无视我,转头看向我。 「怎么了?」 「也没什么,我想问你住在奥方很久了吗?毕竟精灵都给人住在森林里的fu……不,我在书中让到,你们都在森林中深居简出。」 「我住在『魔力秘林』里的村落,就是等一下我们要过去的地方。」 「这么说来,书中的确有写到那里住着精灵呢。」 也就是说,我们将要前往的森林是这名青年所住之处。 「那我就安心了。」 「嗯?」 「如果是你居住的森林,就不必担心会迷路了。」 「……精灵不会在森林里迷路。」 他以疲惫口吻回应我的戏言。从他愿意响应我这点看来,他似乎并不讨厌聊天。 「话说回来,你刚才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 「没说完?」 「我听到什么fu的。」 他像只鹦鹉般重复那个单字反问我,接着一直盯着我看,那视线虽然静默,却毫无松懈之意,让我硬生生吞下「男子汉大丈夫应该要不拘小节啊」这句玩笑话。 「那是我之前居住的乡下方言啦,在别人面前讲出来还是有点别扭。」 「乡下?」 「从这一直往东去的方向。」 我信口胡诌,耸了耸肩,毕竟这世界没有「fu」这个单字,虽然也可以解释到他懂,但实在没必要大费周章地解说一个单字。 而且,他好像也不是那么感兴趣,没有再追问下去。 之后我们也没什么交谈,出了南门,便朝向『魔力秘林』而去。 前往『魔力秘林』的冒险者不多,除我们之外仅有三二组,且皆为三人团队。 而让我在意的是,每一组队伍都只有人类,别说精灵了,连个兽人的伙伴都没有。 「我以为『魔力秘林』是个不错的赚钱地点,没想到不太热门啊?」 『厌恶?』 艾路曼希尔德听到这句话时有所反应,但声音未传达到对方耳中,自然也毫无响应。 「厌恶,这听起来可不是什么安稳的字眼啊。」 「你知道树之精灵(朵莉亚德)大人吗?」 「嗯嗯,树之精灵是亚人和兽人信仰的精灵神(翠尼利亚)……大人的孩子吧?」 「孩子这种形容,倒是个不错的说法。」 虽然我瞬间犹豫是否要称翠尼利亚为大人,但似乎没让他起疑,他反而对元素精灵是翠尼利亚孩子的说法很感兴趣。 有些精灵,面对不敬称翠尼利亚为大人的人便会杀气毕露,但这名精灵青年的想法似乎没那么古板。 「虽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听说翠尼利亚大人会孕育元素精灵,这样的话,被孕育而出的元素精灵不就像祂的小孩一样吗?」 「是吗?」 听完我的话,精灵青年彷佛陷入思索似地仰望天际。 而我也被他影响,看着天空。晴空万里谓之苍穹,一望无际的蓝让我的眼睛感到舒适。 「你们人类感觉不到元素精灵吧。」 「嗯,兽人好像也不太擅长……但精灵和妖精很擅长吧?」 「没错,像我这样的精灵、妖精、半人蛇(梅露姬儿)、矮人……很多种族都能听见元素精灵的声音,但能清楚地倾听祂们的声音的,只有我们精灵而已。」 他用一种充满自信的声音说道。我认识的精灵曾说,能听见元素精灵的声音,这象征着自己是最接近精灵神的种族。 虽然我并非精灵神,所以不知这种看法的对错,但精灵是对此事抱持高度尊严的种族,他们虽然分别住在伊姆内几亚与艾尔弗雷伊姆两个大陆上,但看来有一样的思想基础。 「对于能听见元素精灵声音的你们而言,对此抱持什么想法呢?」 「该怎么说呢,我们虽然听得见元素精灵的声音,但也没看过祂们的姿态,而且根据祭司所言,元素精灵的样貌没有轮廓,似乎是有如涟漪般的存在。」 「嗯嗯。」 元素精灵的样貌,我恐怕一生都没机会见到吧。 在一些著名的场所,聚集着火之精灵(沙拉曼达)、水之精灵(温蒂妮)、风之精灵(希尔芙)以及地之精灵(诺姆),对看不见元素精灵的我而言,根本无法分辨其存在与否,但据说是有那么多种元素精灵存在。 或许元素精灵其实只是一个统一的意志,因应使用之人的要求,再转化成各种不同的样貌也说不定。 「怎么了?」 「没事,希望之后也可以多聊聊元素精灵的事。」 「说得也是,你的想法还满有趣的。」 「真高兴你对我感兴趣。」 听到我耸耸肩这么说,精灵青年首次露出了笑容,但仅止于嘴角微微上扬、轻轻地微笑而已。 「你好像并不觉得精灵很奇特。」 他突然对我这么说。我看向他时,发现他兴味盎然地看着我,不,该说是观察着我。 「因为我有一些熟人。」 在这伊姆内几亚大陆上,精灵的确很稀少,但过去为了讨伐魔神……狩猎魔神眷属时,我曾横渡伊姆内几亚、艾尔弗雷伊姆与阿贝艾尔姆三个大陆,见过许多精灵,包含艾尔弗雷伊姆大陆的精灵,以及阿贝艾尔姆大陆的黑暗精灵等。 虽然这么说或许不太好,但我现在看到精灵已经不会觉得惊讶或赞叹了。 不,应该仍有很多能令我感到讶异的事,毕竟还有许多我所不知的精灵习。 「对方是精灵吗?」 「也有其他的,像妖精或半人马(肯塔罗斯)……」 我掰着手指细数我认识的种族,数到一半时,精灵青年口中便露出佩服的叹息: 「你才这年纪就认识这么多种族的人了啊。」 「因为我吃的苦比别人多啊。」 接着,我耸了耸肩响应他的叹息。 就在我们说话之时,总算抵达了『魔力秘林』,虽然从远处看便有所感,但接近时果然还是感到十分巨大——应该说是非常辽阔,森林占据我的视野,在这种太阳髙挂的时刻,仍显得昏暗,若深入森林迎接落日的话,真的会动弹不得。 蓊郁的树木随风摇曳,飘散着沁凉的芬芳,原来如此,在如此淸净的森林里,的确可以摘到比一般药草还高级的灵草。 这座森林如此美丽,一定不只是因为精灵居住于此,应该与方才我们所谈的元素精灵也有关系。 眼前景象让我想起之前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见到、宛如能通天的巨树……也是精灵神翠尼利亚居所的世界树。那棵巨树附近的空气亦清净到令人屏息,这座森林之所以那么美丽,也是因为元素精灵管理着吧。 虽然不到世界树那种 神圣庄严之感,但这座森林或许同样有元素精灵掌管或是其他力量。 「怎么了?」 『虽然你平常也是这样,但你刚刚在发呆喔。』 「没事,只是觉得这座森林真美,老实说我看得入迷了。」 「那真是太好了,就算只是客套话,我也很开心。」 听到我直率的意见,与我同行的精灵笑了,自己居住的森林被人称赞,自然会感到愉悦吧。 「这不是客套话,这里真的很美。」 「呵呵,是吗?」 精灵青年脚步略显轻盈地往森林内走去,我也追在他身后进入森林。 但是我发现了一件事情,我们进入森林后,其他的冒险者团队都只在森林入口附近采集药草或灵草。 「他们为什么不进入森林?」 「会迷路吧。」 原来如此。 森林入口附近虽然有光源,但一旦进入深处,立刻会变得昏暗,毕竟这座郁郁苍苍的森林,茂密到连阳光都无法透进来。 一想到如果没有精灵带路就贸然闯入这座森林,便令我寒毛直竖,只是个摘药草的任务,为了这种花上大半天才赚个几枚铜币的工作变成失踪人口,可就不好笑了。 「你不帮那些人带路吗?」 「我不帮他们带路,是因为他们属于会伤害森林的那种人。」 「原来如此。」 也就是说,他们对精灵而言是前科犯,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前科,但一定做过某些会让精灵动怒的行为。 我踩着落叶,避开树枝而行,尽量避免发出声响,也尽可能跟上精灵青年。清净的空气与浓郁的森林芬芳,这股大自然的馨香甚至会令人喘不过气,不过一旦习惯了,便会感到污浊之物从身体内部被吸走的清凉感。 「真是个好地方呢,空气很干净,如果我当初不是落脚于乡下,而是来奥方就好了。」 「空气很干净吗?我是第一次遇到这么说的人类。」 「是吗?」 「嗯,因为人类来这森林的目的大多只是为了珍贵奶药草或灵草。」 「那真是太可惜了。」 我这么说完,深深吸一口气,明明有这么清新的空气,却把这视为理所当然,反而会失去真正重要的东西。 虽然本来世界的空气也不会对身体造成危害,但比起这世界的空气还是显得污浊,没有杂质的空气反而会令我感到呼吸困难,很快就会觉得喘,不过只要习惯这里的空气,便会觉得身体比平常更轻盈,呼吸也会变得顺畅。 所以,我觉得能孕育出这样清净空气的大自然真的是弥足珍贵。 这在我们的世界早已不复存在,我亦深知一旦失去便再也无法挽回。 「明明有这么美的东西在身旁。」 「……真是奇怪的人类。」 「常有人这么说。」 我吐了口气,跪到地面上,现在走在这片森林中的,仅有我们两人。 但在我脚下却有许多不属于我们的足迹,脚跟、足弓——与五根脚趾,这表示这些「东西」是光脚走在森林之中,脚掌的形状显然和人类相去甚远。 这些足迹是留在地面上,并非落叶上,加上森林中缺乏日照,土坏十分潮湿,所以完美地保留了下来。它们在走动时,似乎没特别警戒周遭动静,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足迹。 足迹的大小比我的手掌还大一些,就算没回想起方才在公会中所读的书,我也能判断出这些是狗头人的足迹,我抬起头,看到精灵青年正在确认附近的草丛,他将脸凑近闻了闻味道,并从被弄乱的枝叶推测对象往哪里走。 狗头人的体味很特别,连身为人类的我都闻得出来,五感更胜人类一筹的精灵一定马上便能追上它们。 「这边。」 「嗯。」 魔物无所不在,开拓的草原、昏暗的洞窟——甚至是清净的森林中,真是一群专找麻烦的家伙。别说脚步声,我们就连拨开草丛的声音都压到最低,边观察四周,边在森林中前进。 空气依然清净,但现在却变得有几分沉郁,昏暗密林之中,不知魔物潜藏于何处,警戒心让我的心跳声变得高昂。 「是狗头人吗?」 「应该是。」 「……你能好好使用你的腰上之物吗?」 精灵青年这么说,看着我挂在腰上、纳于刀鞘之中的铁制小刀。 「嗯,还算可以。」 语毕,我思索该如何战斗,狗头人的身体覆盖在厚重的毛发之下,半吊子的武器可攻击不到它,当然,想用铁制小刀砍到它也非常困难吧。 虽然我也不打算和它正面交锋,但如果是攻击要害应该行得通。 不论武器是怎样的破铜烂铁,最终还是要看使用方法,如果依然很困难的话……那就由我当诱饵。 『呵呵。』 搭档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像是在哼歌般地轻盈笑了起来,大概是想着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把她当作武器使用吧。 因为似乎会很有趣,所以我暗自决心要用这把铁制小刀奋战到底,这大概也算动机不纯吧。 我心中如此决定,慢慢地追踪狗头人留下的足迹。 从足迹可判断它们大概有两只,足迹的间隔很短,而且一致朝着它们前进的方向,丝毫不乱,推测这是因为它们队形如我们一般,是一前一后,这种状况下,若有三、四只,足迹便无法像这样整齐呈一直线,而会呈左右四散地分布。 追着那些足迹之后,我们忽然察觉到除了自己所在之处,还有一簇摇动的草丛,凝神便能发现隐藏在昏暗森林之中,有着不同于花花草草的野兽体毛,它们似乎对我们的存在浑然未觉,直到我们近至可完全看清它们姿态的距离,这些狗头人都还无动于衷,似乎正在追赶猎物。 我拍拍和我一样观察狗头人反应的精灵青年,他转向我时,我便用手势示意我会先上。看来他了解我的意思,点点头后便将背上的长弓取下,摆好架势。 『……你可以吗?』 我从鞘中拔出铁制小刀后,脑中响起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我对她关心的声音苦笑了一下,将小刀紧握在手中,悄声向前。我踩在落叶外的土壤上,尽量不晃动草丛,屏息潜近。 我这样潜行一段距离后,便可将狗头人……的全身纳入眼中,如我想象,只有两只。 它们身高到我肩膀——大概跟芙兰榭丝卡差不多髙,从林木间隙洒下的阳光映照到他们身上,看得出体毛呈咖啡色,手上拿着刀刃严重受损的剑与木制盾牌,胸口绑着皮制的胸甲。 它们是一种拥有令人联想到犬类颜面的头,却用两只脚步行的魔物。它们的脖子毫无任何防护措施,是很好下手的地方,最大问题是对方有两只,不过好在它们还没注意到我。 它们看着与我相反的方向——大概是它们的猎物。 我屏息接近它们身后,想一口气制伏两只似乎有些困难。 『唉。』 脑内传来艾路曼希尔德的叹息,因为我还是没把她拿起来当成武器。 而在她发出叹息的同时,我从后方勒住狗头人脖子,操起小刀反手往它咽喉一刺,令它瞬间毙命。这只狗头人甚至来不及发出死前的呻吟,而它身边另一只狗头人则在同伴被杀死后才反应过来。 明明有一颗狗头,却这么不擅长察觉动静,真是没有狗头人的样子啊。 另一只狗头人毫不犹豫地攻击我这意料之外的攻击者,但我用尸体左腕上的木盾撞住了。 铁剑与木盾撞击,发出铛地一声,我用尸体拿剑的手 臂挥向它毫无防备的腹部,但如我方才所为,也被它用木盾防御了。 又是一声剑与盾撞击的声响,就在这瞬间,狗头人的侧头部射入一只飞箭,它大力地痉孪一次后,便重重倒下。 我望向箭的来处,从草丛隙缝间发现我的同行者。 我放开当作肉盾的狗头人尸体,它朝着头被射穿的狗头人身上瘫软倒去,接着我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其他会动的物体,看来果然只有两只。 我从尸体上拔出铁制小刀,用斗蓬擦去血渍后,将刀收回刀鞘之中,顺便回收狗头人的剑,但刀刃损伤严重,看来是不能用了。 「你解决得很轻松呢。」 「因为有你帮忙啊。」 『我觉得这是莲司的实力。』 「只是运气好而已。」 精灵青年移开视线后,我便用小刀切下狗头人的牙齿,拿这个回去的话,便算成功讨伐魔物,可以领到一些报酬。 但狗头人这种程度的魔物,也仅值一顿晚餐吧。 我思索着该拿狗头人的尸体怎么办。野兽大概会替我们解决吧,尸体会成为它们的食物,而残留的血肉与骨头则会成为这座森林的养分,这便是大自然的循环。 我们回收了野兽无法处理的装备,可以带回魔法都市变卖,也能拿堪用的部分使用,抑或是丢到森林之外。 看来似乎没什么可用的东西,就全丢到森林外吧,就算带回魔法都市,武器和防具都已破烂不堪,无法卖到什么钱,那为了省去麻烦,找个地方丢掉最简单。 我们出了森林一趟丢装备,又再度回到森林之中。 精灵青年告诉我哪里能够采集灵草,让我摘了一些。 采集的诀窍是不能全部摘光,如果摘光了,就要等一段很长的时间才能再次采集;若留下部分鬣草,它的根会伸长,花粉飞散,短时间内便会绽放下一批灵草。 据说这样便可有效率地采集灵草。 这是住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上的精灵朋友教我的,但似乎亦适用于伊姆内几亚大陆。 在我进行采集工作之际,太阳开始西斜,我们到那时才离开森林。 走出茂密的森林,瞬间感到世界变了个模样,一抹昏夕阳铺开天际,映入眼中。 艳红夕阳无比灿烂,我用手遮在眼睛上缘,眯起眼睛,不知是不是我的模样很蠢,帮我一起完成委托的引路帅哥笑了笑,只是这样,便让人觉得那抹微笑如太阳般耀眼。这就是美男子啊,我会这样感叹也是因为心理不平衡吧。 「谢谢你带我进森林,之后若有机会,还要再麻烦你了。」 「没什么,我也了解到还有像你这样的人类,度过了一段还算不错的时间。」 这名精灵似乎有点认同我了,多亏我记得精灵朋友们教导我的森林教战守则,我在心中感谢那些朋友,但我依然不会忘记初次见面时被箭射到的事。 「那就再见了,人类。」 带我走到森林外的精灵,看来便要这么回到他的村落去了。 「报酬呢?」 「不必,我不缺钱。」 「……那为什么要帮我带路呢?」 「因为我不想让森林被人弄脏……但你的话,应该是不会这么做的。」 『呵呵。』 「听你这么说,我真开心。」 艾路曼希尔德听到精灵的话,状似愉快地笑了起来。我听到她的笑声后,略为腼碘地将视线转向夕阳。 现在走回去的话,大概可在太阳下山时抵达魔法都市吧。 我这么想着,从挂在腰际的皮革袋中拿出几枚铜币。 「给你。」 「——我说过我不缺钱啊?」 「你是这么说了,但我还是要付你报酬,这才是冒险者啊。」 我笑着这么说,耳中传来他的叹息,我听着这道颇为疲惫的长叹声,又再度说了次「给你」并将握着铜币的手伸出去。 「你真是个奇怪的人类。」 「常被这么说。」 我哈哈笑着,将铜币塞到他手上。 没办法,你不拿的话,就只好这样硬塞给你了。 「但我不会去人类的店购物喔?」 「这样啊?」 「弓和箭都可在村落里拿到,而食物只要去打猎就会有了。」 我想起住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上的亚人与兽人也都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或许他们骨子里就是有一股只愿依靠自己的精神。 「那么,下次用这些钱去喝酒吧。」 「酒?」 『又是酒……』 艾路曼希尔德叹了口气,但我假装没听见。 「嗯嗯,就是酒,要是有空的话我们俩一起去喝酒吧。」 「呵呵——或许是个好主意呢。」 他这么说,将我给他的铜币收到怀中。 「我很期待喔……那个……」 「我叫菲洛纳。」 听到我不知该如何称呼他而顿了一下,他在我开口询问之前就说出了名字。 好听又好记,真是个好名字。 「这样啊,那之后就靠你啰,菲洛纳。」 「……我们好像还没熟到那种程度。」 「别这么说嘛,我会觉得很伤心的。」 「你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类啊。」 接着又是一道疲倦的叹息。 我听着这声叹息,心情大好,又笑了起来。 「我叫莲司。」 「——」 我告诉他名字后,他脸上虽无任何波澜,气氛却变得有些紧绷。 我装作没发觉他的变化,端着微笑缵绩看着他。 「是个好名字吧,我还满喜欢的。」 「对啊,这是个很有名的名字。」 「只是名字一样而已。」 接着,我没回复精灵引路人——菲洛纳的话语,只是耸了耸肩。 『你明明没必要隐瞒。』 脑中传来艾路曼希尔德冷静的嗓音,她用这种无奈的声音以对,令我觉得有些坐立难安。 我露出客套的微笑,刻意伸了个懒腰,示意这话题到此为止。 「下次再见了。」 「……」 虽然他没向我道别,但今天就先这样吧。 或许还有一起工作的机会,到时再慢慢培养感情吧,这跟我是人类,他是精灵没什么关系,透过偶然的机缘相识……还是会希望能变得友好。 我离开『魔力秘林」,返回魔法都市。 『你刚刚铜币给太多了吧?』 「……你还真爱计较。」 『给那么多的话,今天的努力都白费了,搞不好支出的还更多……』 「没关系啦,我身上还有芙兰榭丝卡小姐给的报酬啊。」 消逝于夕阳余照空中的叹息,是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同时发出的声音。 『你就是不管好钱包,才会老是缺钱。』 艾路曼希尔德又开始碎碎念,我假装听不见,加快回城的脚步。 这是个在夕阳照耀下,微风尚未令人感到寒意的季节。 和我同时前往『魔力秘林』采集药草的冒险者已不见踪影,应该是早我一步回到城里了吧——我一人走在街道上,这不是件很奢侈的好事吗? 反射阳光的翠绿叶片,现在因为夕阳,色泽变得浓郁,远在一方的森林,亦在夕阳照耀下洒落浓浓的影子,虽说微风还不那么冷,但这个瞬间让人感到季节变换正一日一日地逼近。 我看着随风摇曳的草原,脑中勾勒着这之后的 第二章 魔法学院的英雄们 孩子便该像孩子一样,这种想法或许也只是一种自我满足吧。 我希望他们随心所欲地活着。 认为这样才算是为他们着想。 土色皮虏的魔物发出宛如用指甲刮黑板的声音,挥下手中的武器,我一个侧身,避开小柄斧头的攻击,并用铁制小刀刺向攻击后重心不稳、踉跄难行的魔物侧头部,它剧烈痉挛一下后,便随着铁制小刀被我拔出的同时倒落在地。 哥布林,是我在这异世界中交手过最多次的魔物,尽管在森林深处,它盯上猎物的双眼可谓贪得无厌,被这种眼神看着,令我不禁眉头紧皱。现在这里约有十只哥布林,『魔力秘林』之中,叶缘间隙灌落的阳光,勾勒出它们奇异的姿态,一言以蔽之,便是不寒而栗。 哥布林胡乱从正面朝我进攻,我用铁制小刀拨开哥布林前锋的一击,昏暗森林中响起尖锐的高音,并散落细小的火花,被我拨开的长剑顺势插入地面。 我踩住那柄长剑,抡刀一闪,虽然无法砍断它的头,但被我划开的喉咙迸出鲜血,我往后一跳避免沾染血液,它随即双膝一跪,倒地而亡,而剩下的哥布林竟看都不看伙伴一眼,全体朝我蜂拥袭来。 倏地,自哥布林上方撒下一阵箭雨,有些头部中箭,有些胸部中箭,共有三只被精准无比地射中要害,随着方才奔跑的惯性栽到地上滚动。 「真多啊。」 还剩下三只,此时哥布林终于停下脚步,眼前倒着伙伴的尸体,而我气息虽有些紊乱,却毫发无伤,如此一来,尽管哥布林再怎么好战,心中也应该有些畏怯了。 但在此停下脚步……停下动作,无疑是自杀行为,飞箭典向踌躇不前的三只哥布林,几乎同时射中它们的脑袋。 『结束了吗?』 「……帮了大忙。」 我用斗篷擦拭被哥布林鲜血弄脏的小刀,收回刀鞘之中,同时,菲洛纳几近悄然无声地从粗大树枝跳回地面。 真是个轻盈的像伙。我如此心想,而俊美的精灵用手指拨了拨微乱的浏海。 「就算只是哥布林,但和十只以上对峙,却毫发无伤……你真的是人类吗?」 他突然对我这么说,先不论他的真意为何,我希望他至少把我当人类。 「总之不是精灵就是了。」 听我比划着耳朵如此说道,他欲言又止地看着我。 「……是啊,你不是精灵。」 「对吧?」 我笑着说,耳中传来一阵叹息,来自一起工作的精灵,以及脑中响起的嗓音。 「我只是个软弱无力的人类罢了。」 「弱小的人类不会想当冒险者吧?」 『他说得对啊。』 「……真是一针见血。」 我耸耸肩,环视四方。 倒落在地的哥布林尸体共有八具,加上远方的尸体,共超过十具。 虽然哥布林的确是群居魔物……但在这么清净的森林中,会聚集这么多哥布林吗? 「菲洛纳。」 「怎么了?」 「你不觉得哥布林的数量太多了吗?」 他听我这么说,便陷入沉思似地俯哦尸体,低头不语。 有精灵居住的这座森林,受与众魔物之神——魔神对立的精灵神影响甚深,虽然哥布林很弱小,却也不是会自己聚集到此地的迟钝魔物。 「我讨厌麻烦事啊。」 『你又说这种话……』 我看了一眼沉思的菲洛纳,先出手把哥布林剥光,他们用的是破破烂烂的剑与斧头,穿戴的是从未洗过的老旧皮甲。 都是带回去也赍不出好价钱的东西,当我看着手上的长剑剑身发呆时,菲洛纳有了动静。 「莲司,你之后要做什么呢?」 「毕竟接了采集灵草的委托,所以还是得去完成任务啊。」 听我毫不犹豫地说,菲洛纳露出淡笑。 「这样啊。」 我也露出微笑,站起身来。 「那么,我们快去完成工作吧!」 「嗯。」 我以振奋精神的语气说,不过得先把该做的事做完,虽然知道这些破铜烂铁卖不了钱,让我没什么干劲,但我还是从哥布林尸体上拔下它们的装备,堆成一堆。 回程时,再来这地方回收装备丢到森林外就好,接着我请菲洛纳带路,前往灵草生长地。 『这附近似乎没其他哥布林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最合理的解释大概是我们神经过敏吧。 既然艾路曼希尔德没有任何反应,应该就是这样了。 「算了,既然毫无头绪,一直思考也没什么意义。」 「是啊,而且如果森林中的魔物有所变化,我们精灵应该会察觉到的。」 「你说的倒也是。」 精灵比我还要敏感许多,在森林之中更是如此。 方才攻击我们的哥布林完全未活用地利之便,一个劲地从正面袭来,执意追赶地面上的我,却对树上的菲洛纳毫无所觉,也因此,尽管有十数只之多,我们仍能毫发无伤地解决它们。 但清净的森林被血味污染,让我感到不是很愉快。 「菲洛纳,要不要休息一下?」 「我不累,还是说你累了呢?」 「嗯,我累到无法停止叹气呢,但要是你不累的话,不休息也没关系喔。」 『就算是说笑,你能不能讲点再象样些的话?』 那就不是我啦,我扬起嘴角,脑中传来艾路曼希尔德的叹息。 「你的个性真令人费解。」 「很好懂吧?我讨厌麻烦事,喜欢轻松度日。」 『认真工作啦。』 艾路曼希尔德的立即吐槽让我开怀大笑,菲洛纳用一种看可疑人物的眼神瞅着我,我才慌张地清了清喉咙。 话说回来,我觉得我有认真工作啊,我今天不是也进入『魔力秘林』摘灵草吗?不认真是指躺在旅馆床铺上睡一整天,或是成天游手好闲、消耗积蓄才叫不认真吧? 比起来,现在的我真是个再认真不过的冒险者(有为青年)了。 但要是我这么说的话,别说碎碎念了,她大概会一整天都不跟我说话吧。 * * * 我们回到魔法都市时,太阳还高高挂在天空。 我去公会领了报酬,右手拿着塞满今天收入的皮革袋,呼了一口气。 我咯咯笑着,今天这么努力工作,我盘算着晚餐可以吃得奢侈一点,而这表情被菲洛纳看到,他又露出一脸狐疑的神情。 总之,不论收入再怎么好,像今天这样的战斗我可敬谢不敏,荷包有所进账不是件坏事,但我可没胆拿性命和金钱摆在天秤上衡量。 「你之后要做什么呢?」 「我要回森林去。」 「这样啊,有机会的话再麻烦你啰。」 「嗯。」 语毕,我们就互相道别了。我本来想约他一起吃饭……应该说是一起喝酒,但在我遨他之前,他便匆匆离开公会了,大概是很在意大量的哥布林吧。 我这么想着,也走到人潮汹涌的大马路上。艳阳照耀整座城市,舒爽微风徐徐吹过,路上行走的,有不知去哪里吃午饭的人们,以及手牵手散步的恋人们。 精灵美男子已混进人潮,消失在我视线之中,连远去的模样都这么帅。时不时能看到与菲洛纳擦身而过的女性回头瞄他,令我不禁笑了起来。 下次再见面时,一定要拿这点逗逗他。 「那么,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就这样找个地方吃午饭好像不错,或者,反正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去酒馆也行。 这世界的娱乐少得可怜,其他伙伴曾想推广下棋或扑克牌,但都尚未普及到平民圈。 一部分的原因是制造技术不够,如现代日本的机械加工流水生产线是不可能的,若要手工制作,又需工夫、时间和人力。像象棋这种小东西如果手工制作,因为需要人力及复杂手续,价格也会水涨船高,至于制造扑克脾的纸张也很昂贵。 虽然不至于买不起,但皆非平民能轻松购买的价格,导致道具店里囤积山一般的存货。 而且,这毕竞是个一年前还饱受魔神威胁的国家,年轻男子拼命修复遭魔物或魔族破坏的城镇,年长者与妇女孩童则努力从事农业或家事。 大家都没心思想着玩乐的事,与其玩乐,不如赚钱养家比较实际,因此,我们这些『英雄」想出来的娱乐,便只流行于部分贵族之间。 这种情况依旧会持续一阵子吧,毕竟魔物的威胁尚未完全解除,而理所当然地,唯一生意兴隆的便只有疲惫男人聚集的酒馆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呢?』 「嗯……去吃中饭?」 『不要问我啊……』 「也是。」 我没多想就问了,接着便迈步走向我住宿的旅馆,一楼是餐厅,味道还不错。 「嗯?」 我想着要吃什么的时候,已经可以看到旅馆的门,我在那里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那不是芙兰榭丝卡吗?』 走在大马路上的人潮没人注意到这道嗓音,但站在旅馆门口的金发女性——芙兰榭丝卡却听见了,她朝这边望了过来。 方才还呆愣地盯着路上人潮的脸,浮现一抹笑容。 「你怎么来这种地方啊?」 『说什么这种地方,这里不就是莲司住宿的旅馆前吗?』 「你挑我语病的功力真是越来越高超了呢。」 我的搭档总是爱多嘴。 『谢谢。』 「我是在挖苦你喔……算了。芙兰榭丝卡小姐,有什么事吗?」 『唔。』 我注意到芙兰榭丝卡偷瞄着我们斗嘴的视线,便装作没事似地结束对话。 「莲司大人,别来无恙。」 「嗯嗯,好久不见了,芙兰榭丝卡小姐,你看起来精神不错,我就放心了。」 『我们跟她也才分开十天而已。』 「嘻嘻——艾路曼希尔德大人似乎也非常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嗯。』 我对艾路曼希尔德那严肃的响应叹了口气,我的搭档依然一如往常地注重面子。 算了,她就是这点可爱。 芙兰榭丝卡的衣服与之前旅行时相比没什么改变,是魔法学院的制服,只少了保护胸口的铁制胸甲。 「总之,我们先找间店坐坐吧。」 总不能一直站着讲话。 「我接下来要去祭……吃午饭,芙兰榭丝卡小姐已经吃过了吗?」 我本来想说祭五臓庙,但总觉太过粗鲁,便中途改口。 「啊,不用了,不能打扰您——」 「别在意啦,而且有芙兰榭丝卡卡小姐在反而帮了大忙。」 「……这样吗?」 「你也在的话,我就可以跟艾路曼希尔德讲话了。」 「啊——说得也是。」 芙兰榭丝卡似乎先察觉到我想说什么,露出开心的神色,对我点点头。 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只有她选定的对象能听得见,若有芙兰榭丝卡这样知晓内情的人在,我会比较方便跟她讲话。 单独吃饭却一直自言自语的男人,这不仅是恶心,甚至是精神异常了,如此一来,我会比自己的真实身份更加突兀,而且是负面的意义。 「啊,不过,我们还是去像样点的餐厅比较好吧?」 「不、不——啊,我没关系的!」 「喔,这样啊。」 我还以为年轻女孩都会在意这种事情,以我回答得有些泄气。 『话说回来,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 我推开门走进旅馆,我们运气不错,还有一张两人桌,我坐下后,芙兰榭丝卡也坐到我对面的椅子上。 「我去问情报贩子才知道的。」 『谁?』 「谁知道。」 我没听过这名字……与其说是名字,应该是职业?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对这个单字都充满疑问。 从字面上,可以想见是贩卖情报的人,但我前几天才刚来到魔法都市,根本还是个没没无闻的无名小卒,怎么会有我的情报呢?这让人有点在意。 「我在公会打听莲司大人的事,但没人知道——就在我反复打听时,那个人告诉我的。」 这么说来,我想起来自己并没告诉公会我住在哪间旅馆。 「真是不好意思呢。」 「啊,不,怎么会是您不好意思呢?」 『这是莲司的错喔。』 「……真抱歉。」 「请、请您不要这样!」 我开玩笑地这么说后,芙兰榭丝卡连忙慌张地否定,不知她是否注意到自己音量过大,看了看四周后,害羞得双颊泛起红晕,低下头去。 「算了,先不捉弄芙兰榭丝卡小姐了。」 「呜呜……请不要捉弄我。」 『对啊,他也总是这样捉弄我。』 「你明明就很喜欢。」 『蠢蛋,谁喜欢啊。』 好过分喔。我这样回答,耸了键肩。 就在我们斗嘴时,女服务生来到桌边帮我们点餐,我随意点了样菜,芙兰榭丝卡选了有饱足感的鸡肉料理与新鲜色拉盘。 「那么,芙兰榭丝卡小姐,怎么了呢?」 「嗯嗯?」 『你不是有事找我们吗?』 服务生离开后,我们如此问她,她却一脸疑惑,难不成她只是特地来见我一面吗? 「啊,对了。」 芙兰榭丝卡的脸看起来彻底忘记这件事,浮现尴尬的神情。 看来她是真的忘光光了。 「如莲司大人您知道的,我现在就读于阿尔巴纳魔法学院。」 「啊——」 阿尔巴纳魔法学院。 ……我没听过这学校的名字,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也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这城市被称作魔法都市,自然聚集许多精通魔法的人,远道而来学习魔法的也大有人在,而来学习魔法的少男少女,大多会进入学校——魔法学校就读。 我知道的大概仅止于此,这城市中还有许多学校,那些学校各有多少学生,或者叫什么名字……我一概不知,也可以说我一点兴趣也没。 连魔法都不会用了,去了解学习魔法的地方做什么呢?不,毕竟也有能使用魔法的魔族或魔兽,所以也不是完全没必要了解。 但拜驻守王都的骑士团所赐,我个人有关魔法的相关经验,皆来自于他们的斯巴达教育或实战演习(互相砍杀),通过阅读魔法书了解理论,只有在刚来到这世界时及有其必要的时刻而已。 但事到如今,我实在说不出口自己不知道阿尔巴纳,总之先顺着她的话,之后再调查吧。 「我们学院长想见您一面……」 「见我?」 「是的……您不方便吗?」 芙兰榭丝卡低下头,接着——双眼往上看,水汪汪地看着我。 我对女生这样的动作实在很没辙啊,是因为我好女色吗? 还是因为我对女生很好? 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我想……艾路曼希尔德一定会说是因为好女色。 芙兰榭丝卡隔着桌子盯着我的视线,让我觉得很害臊,我吐了口气,往后靠在椅背上。只是见面的话倒还好,但老实说真的很麻烦,想到学院长会想见我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我身为『英雄」而出名的缘故吧,不知是芙兰榭丝卡说的,还是学院长自己察觉到的,但著名学校的学院长知道一些我的事情本来就不奇怪。 ……虽然我并不知道阿尔巴纳魔法学院到底多著名。 但既然能当到学院长,自然表示此人善于魔法,或许一年前我们曾并肩作战也说不定。 「好吧。」 我简单地说,答应芙兰榭丝卡的请求。 「而且也正好。」 「……正好是指?」 「嗯,刚好,我对宗一他们就让的是什么样的学校很感兴趣,去突袭进行教学参观好像也不错。」 跟学院长谈话结束后,正好可以去看看宗一他们上课的样子。 「教学参观?」 或许因为她没听过这个词汇吧,芙兰榭丝卡像鹦鹉学舌般重复我说的话。 也是,异世界的学校一^有教学参观这种制度吧-应该都是以书信向父母报告近况。 「教学参观就是……家长亲自去确认小孩在学校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也许实际上并不是这样,但我心中的教学参观就是这么一回事,之后家长还会向班导询问小孩的学习态度等等,但我那样做会太醒目,这次就算了。 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问问宗一他们的班导呢。 「我好歹也算是他们在这个世界的监护人呢,当然会想知道他们现在过着怎样的生活。」 事实上,我只是想在见面时吓他们一跳,虽然有点幼稚,但也很有趣。 这一年内不知道他们成长了多少,又过得如何呢……若是看到他们在课堂上睡着的话,我就可以拿这点闹他们了。 宗一很讨厌念书,所以一定很有趣。再说,一年前……我选择不告而别,实在有点害怕直接和他们碰面,还是先躲起来看看他们的模样就好。 「这样啊……」 芙兰榭丝卡没注意到我内心的想法,用讶异的表情看着我。 『你的真心话是?」 「让他们吓一跳应该会很好玩。」 『你被阿弥活埋的话,我可不会帮你说话喔。』 我叨念了艾路曼希尔德真是个无情的搭档后,便看到餐点送上桌了,送来的是餐鹰招牌菜,充满蔬菜的炖菜以及柔软的白面包。 我的炖菜被升级成大份了,是因为我是旅馆的房客吧。 芙兰榭丝卡面前放的是看起来像鸡腿肉的照烧料理,裹上橙色的酱汁,在窗户洒进的阳光照耀下,反射着美丽的光泽,盘子上还有五彩续纷的蔬菜色拉,让它看起来更加美味。 这家餐应的厨师深谙料理视觉上的美感,我因为预算问题,一直只点便宜的炖菜,不过今天晚上尝尝其他的菜色或许也不错。 「看起来好好吃。」 「对啊,趁热吃吧。」 「好的。」 芙兰榭丝卡在开动之前,恭敬地向女神献上祈祷。 我虽然还是没习惯祷告,但也有样学样地照着芙兰榭丝卡的动作比划。 女神爱丝特莉亚大人,请让我再过一段安宁的日子吧,但回想至今为止发生的事,看来是希望渺茫了。 「嘻嘻,您祈祷得真虔诚。」 「虽然我不是虔诚的信徒,但好歹也算女神的使徒啊。」 我用附近的人听不见的音量低声说道,接着便用木制汤匙舀了一口炖菜,料理中有许多切成适口大小的蔬菜,吃起来很有口感。 与新鲜牛奶一起熬煮的蔬菜滋味恰到好处,切成一口大小的半兽人肉也很柔软。 「嗯,真好吃。」 「真的呢,和学校餐点一样好吃。」 芙兰榭丝卡用刀叉切开鸡肉。 她的动作十分流畅优雅,再次让我感到眼前这名女性,的确是出身贵族的千金大小姐。 「那有点言过其实了吧。」 「不,是真的非常好吃喔,莲司大人。」 学校餐厅用的应该是更好的材料才对,毕竟也有像芙兰榭丝卡这样的贵族就读,若使用便宜的食材,岂不是有损学校的格调吗? 她之所以会觉得这里的东西好吃,四周有很多其他顾客,又是个热闹的地方应该也是其中原因,在热闹的地方用餐,料理似乎也会因此变得美味。 「莲司大人有不敢吃的东西吗?」 「嗯?大部分都敢吃,但我讨厌苦的东西。」 苦瓜、青椒、茼离——这些蔬菜虽然都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但也有类似的食物,若很适合下酒,我倒是也能吃,只是不会主动想吃它。 「呵呵。」 芙兰榭丝卡不知如何看待这样的我,她气质高雅地掩住嘴巴轻笑。 『他很像小孩子吧?』 「人总是会有几个不喜欢的东西好吗?」 我一边这么说道,一边又吃了一口炖菜。 「那我该什么时候去见你说的学院长呢?」 「欸……啊。」 『这停顿是怎么回事?』 芙兰榭丝卡维持着手拿刀叉的姿势值在那里。虽然有失礼仪,但我觉得不必跟她说。 从她的反应,让我知道学院长似乎并没有指定跟我会面的时间。 「啊,那个……」 「学院长并没有指定时间对不对?」 听到我这么说,芙兰榭丝卡诧异地看着我,看她反应这么好猜,我也觉得格外愉快。 「不,其实看你的反应就可以想象了。」 我撕开白面包,放进口中。 「那么,该怎么办呢?」 明天、后天,还是下周呢? 『那就明天吧。』 我用汤匙搅和着炖菜,思索该怎么办时,艾露曼希尔德突然这么说。 「那也太赶了吧。」 『哼,反正时间一长你就会开始不想去吧,所以越赶越好。」 「……就算是我也不会怕麻烦成那样好吗?』 『哼。』 我悄声说道,艾路曼希尔德用鼻子哼了一声,虽然她其实没鼻子。 真是的,我的搭档实在非常了解我啊。 「约明天会不会太赶呢?」 「啊,不……不知道呢。」 芙兰榭丝卡的反应很正常,虽然对方想见我,但突然说明天要登门拜访,就算吓到对方也不奇怪。 「总之,我们先吃完饭吧,难得有这么美味的料理,冷掉就可惜了。」 「啊,您说得对。」 之后一小段时间,我们彼此聊着这几天做了什么,并用完餐点。 最后,芙兰榭丝卡用手帕拭净嘴角,喝了口水。 「我来付账喔。」 「怎么可以,让我——」 「好了、好了,这种时候该让男人付钱。」 『这就是所谓男人的志气。』 到底是去哪学来这种话的啊,我从口袋外轻轻敲了徽章(艾露曼希尔德)一下。 接着,芙兰榭丝卡在轻笑出声的同时以手轻掩嘴角。 「嗯,总之就是这样。」 而我则像平常一般耸了声肩,昭示我的意图。 虽然男人的志气这几个字与我并不相衬,但让年纪比我小的女性请客,我内心还是有所抵 触,或许有些人会觉得我古板,不过我觉得这点自尊还是很重要的。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嗯,小孩不用跟大人客气。」 「小孩……我已经都十九岁了。」 「在我看来都还是孩子啊,等你满二十岁,再一起喝酒吧。」 『我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主意。』 好吧,先把玩笑话摆一边。 「那么我会尽早向您传达见面的日期和时间。」 「不用顾忌我,毕竟也要看学院长的行程。」 反正我就是个每天闲闲没事的冒险者,就算被要求明天见面也不会手忙脚乱。 『芙兰榭丝卡,不赶快的话,莲司会不想见学院长的。』 「……你真的很了解我啊。」 「嘻嘻,那么我先告退了,谢谢您请我吃饭。」 向我示意后,芙兰榭丝卡站起身来,那头经过整理的飘逸金发微微摇动,感觉传来了些许与住着许多冒险者的旅馆不太相衬的甘甜香气。 我目送芙兰榭丝卡离开旅馆后,服务生便过来帮我们整理桌面。 尽管有艾路曼希尔德,但少了个聊天对象还是有点寂寞,我这么想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之后我直接坐去还有空位的吧台。 「您还要继续用餐吗?」 我对服务生笑了笑后,看向迈入老年的酒保。 「没有,只是想问些事情而已。」 有别于午餐钱,我另外在柜台随意放上五枚铜币。 「我想知道阿尔巴纳魔法学院的情报。」 我这么问了后,酒保皱了皱眉望向我,他与其说是怀疑我,不如说像问着:「你在说什么?」 「……阿尔巴纳?」 「我受到女孩子的邀请,但我才离开乡下不久,想知道那是个怎样的地方。」 「啊,原来如此。」 听我这么解释,酒保看向我一身行头后低声说道。嗯,我也知道自己穿得有些破烂。 如果持绩旅行,衣服很快便会脏掉,但每次都买新的也很麻烦,有人说这是不修边幅,也有人说这是爱物惜福,分成两派意见。 先不说这个了,酒保看我似乎的确就是个乡巴佬,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唉。』 虽然艾路曼希尔德什么都没说,但我想这声叹息里,应该蕴含着希望我至少穿得体面一点的盼望,但我没放在心上。 「这么简单的事,不用付钱任谁都能告诉你的。」 他的口吻忽然变了,这应该才是他平常讲话的语气吧。 「那就算了。」 他都那么说了,我便打算收回铜币,但他比我早一步收下铜币。 「但我没说我不收喔。」 听到他的话,我耸了耸肩。 「那么,至少给我一杯最便宜的酒吧。」 「……呵,我知道了,客人。」 真是句毫无感情的「我知道了」。 他给我的是用木制啤酒杯装着的发泡酒,以价格而言只需一枚铜币,实在是个精打细算的爷爷。 「那么,阿尔巴纳魔法学院是个怎样的地方呢?」 「是间历史渊源已久的学校,是这座魔法都市中最有历史的学校。」 依酒保的话,魔法都市(奥方)之中共有三所学校,而其中历史最为悠久、程度最好的便是阿尔巴纳魔法学院,开放十至二十岁左右的少年少女前来就读,提升彼此的见闻与技术。 听起来是间人人向往的学院,就读的学生除了贵族子弟,似乎不乏才华洋溢的平民百姓。 「这样的话,贵族不会觉得有失格调吗?」 「是没错,因此虽然程度没阿尔巴纳好,不过也有其他专收贵族的学院。阿尔巴纳重视的是才能,而其他两校重视的是地位……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看来大概是这么回事。 『优子会让宗一他们去那里念书,应该有她的用意。』 我在心中同意艾路曼希尔德的话,毕竟现在芙兰榭丝卡不在,无法直接对话。 宇多野优子现今应该在王都,她是拥有『贤者』称号的英雄,虽不知她是着眼于什么才选择阿尔巴纳魔法学院,但她一定是希望宗一他们……那些孩子们可以回到学校生活。 宗一被召唤来异世界时只有十五岁,才在读国中三年级,宗一的妹妹弥生则只有十四岁,而最年幼的结衣,那时更还只是小学生。 讨伐魔神,与魔物、魔族的战事趋缓后,她一定会希望让孩子们去一间像样的学校上学。 就像我努力扮演好他们的父亲——或者该说是扮演好监护人的角色,而优子也努力扮演着母亲的角色。我们在旅途上教他们读写,关照他们的学习,为了使他们在充满杀伐的异世界生活中心灵有所依归,我跟他们一起玩,或教他们做些蠢事。 ……说是代替父亲,其实我或许比较像陪他们玩闹的同年朋友。 而后当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我不告而别,去乡下过着悠哉的生活,相信在这段期间,优子一定为孩子们设想了许多事。 已经一年了,当时十七岁的宗一,现在也十八岁,他现在正值成长期,经过了一年,模样想必稍微改变了。 尽管我很期待再见到他们,但又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们,心情有点复杂。 「听说『勇者』和『大魔导士』道些英雄,正在那所阿尔巴纳魔法学院上学是吗?」 「嗯嗯,是从半年前开始的吧……你对英雄有兴趣吗?」 「算是吧,我好歹也算是冒险者的一员啊。」 我耸了耸肩,随意把话蒙混过去,脑中果然传来艾路曼希尔德的叹息。 『什么冒险者的一员……』 「所以对英雄他们的为人有点兴趣。」 「区区冒险者就算对英雄有兴趣,也见不到他们啊。」 「我只是很好奇一些小事啦,像『英雄也会好好读书吗?』这类的。」 「你在意的事还真奇怪。」 听到酒保傻眼的声音,我喝了一口发泡酒,冰凉的酒精舒缓了装满炖菜和面包的肚子,我一口气喝掉酒杯中一半的量后,吁了一口气,酒精的独特香气在鼻腔中散开。 「看你喝得津津有味呢。」 「我最喜欢酒了。」 『是吗。』 艾路曼希尔德对我的最喜欢一词有所反应,那嗓音听起来比平常更低沉。 我倒是想问她,难道她想被拿来跟饮料比吗? 「嗯,不过实在无从知晓英雄有没有热衷于学习呢。」 那倒也是,一般人的确不可能会知道英雄的学习态度如何。 这也许才是该向芙兰榭丝卡所说的情报贩子打听的消息。 「是吗,谢谢你提供的有趣情报。」 语毕,我喝干杯中的酒并站起身,直接走回我的房间。 我脱去斗篷及小刀,躺在床上,打了个大哈欠后,放松身体。 『不知他们有没有好好念书呢?』 「不知道呢。」 不过我的心中有一丝期待,期待看到他们过的生活,眼见他们的成长。 我注意到自己宛如期待明天要去远足的孩子一般,暗自觉得自己真是个心口不一的家伙,嘴角扬起微笑。 * * * 阿尔巴纳魔法学院,据说是历史最为悠久的学院,果然如情报所言,远远看去便能感受其强烈的存在感。 大门由石造高墙包围,给予来者一股庄严感,仿佛试探着造访此地的人,这扇 门亦非常高耸,必须仰望才能看清,两侧各站着两名卫兵,共计四人,穿着全身铠甲,应是铁制的甲片反射着阳光,发出钝色光辉,他们手中也拿着铁制的长枪。 卫兵身后,另有设置一道可放行学生的小铁门,毕竟每次都要开关那么大的巨门未免太麻烦。想到学院还有马车专用与人类专用的门,我只觉得花了好多钱啊。 「这是怎么盖的呢?」 『由人工搬运石头,经过切割,再组合堆叠起来的不是吗?』 我看着石门惊叹地问道,艾路曼希尔德却给了我毫不有趣又现实不过的答案。这里是魔法都市,当然会想象是不是用魔法建成的啊,也罢,艾路曼希尔德的答案或许比较实际。 这世界的人们,只会在攻击方面使用魔法,甚至连陷阱都不做,只会朝敌人正面射飞火球或劈出风刃等等。 明明再多花点脑筋,一定可增加很多攻击手段,甚至可改善生活质量的啊。 「怎么了吗?」 见我用少见多怪的眼神看着魔法学院大门,卫兵中的其中一人向我问道。 眼前站着一个全身包覆铠甲之人,不禁令人感到一股压迫感,那双铁制头盔之中的眼睛,似乎锐利非常,或许正警戒着我是否为可疑人物。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客气,主因应该是我的服装仪容,难得被邀请来学院,却穿着平时的宽松衣服与厚重长裤,再加上一件斗篷,对造访一所有贵族就读的学校,的确有点欠妥。 「啊,没什么,只是觉得大门真是气派啊。」 「什么啊?你第一次来奥方吗?阿尔巴纳魔法学院的大门可出名了,你好像没看过?」 『喂,我们是不是被当乡巴佬了?』 听卫兵这么说,艾路曼希尔德扬起不悦的声音。我觉得被人这么想反而好办事,但这似乎是最令她不满之处。 实际上,我的确是个乡巴佬,这一年都待在乡下村落中默默度日,而且被人如此误解反而有好处,不然被怀疑有其他身份更麻烦。 「是的,真是气派啊。」 「嗯……那你有什么事吗?」 我用最不显得可疑的方式响应后,便感到对方降下些许警戒心。 「这里有学生找我来。」 一听我这么说,卫兵便用极为锐利的视线,把我从脸到脚趾都扫了一遍。虽然他的眼神非常失礼,但这也无可奈何。 「叫什么?」 「欸?」 「找你来的学生叫什么?」 「她叫做芙兰榭丝卡?巴顿。」 「……」 被卫兵投以赤裸裸的怀疑目光,我脸上露出亲切的笑容。 他审视了我一会儿后,便回到同僚身边,接着通过小门进入校区内,而剩下的三名卫兵,则直勾勾地瞪着我。 『真是没教养!」 「对这些人而言,怀疑他人就是他们的工作。」 『讨人厌的工作。』 避免让卫兵听见,我小声地回答艾路曼希尔德,如果再跟她说话,不只是可疑人士,我大概会被当作变态处置,所以我不再回话。 但我脑中还是不断响起『明明就是英雄』,『都是莲司那身打扮害的』等声音。 过了一会儿,方才走进校区内的卫兵,与芙兰榭丝卡一同穿过小门回来了。芙兰榭丝卡慌张地环顾四周,发现我之后,便急忙小跑步靠近。 「莲司大人。」 「你怎么慌慌张张的?」 芙兰榭丝卡来到我身边后,便将双手放在膝盖上,大口喘气。害我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用手指搔搔脸颊。 「如果您说出学院长的名字,明明马上就能进来的啊。」 「没办法,我不知道学院长的名字啊。」 这是真话。听我这么说,芙兰榭丝卡露出「糟糕」的表情,脸色因为气喘吁吁以外的理由显得苍白。 「抱歉,你刚才在上课吗?」 「啊,没有,最高年级生在这时候不用上课,我是来帮莲司大人带路的。」 「那真是太好了,如果打扰你上课,我会很过意不去。」 「怎么会呢……请您不用在意我的事。」 「那怎么行,毕竟学生的工作就是读书啊。」 我这么说,伸了个懒腰。 「那就请你带路吧。」 「啊,好的!」 我跟着芙兰榭丝卡穿过小门。此时,四名氍兵的目光一齐朝我扫来。 我感觉到他们想说的是——为什么千金大小姐会为道种家伙带路,真是令人费解。这倒也是,毕竟我看起来只是一介没没无闻的冒险者。 『嗯,真是片宽敞的校地。』 「是吗?」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低声呢喃,芙兰榭丝卡随意地回应。 首先跃进眼帘的是一座石造建筑物,巨大的箱型建筑与其说是学校,不如说更像教会,最高处悬挂着通知课堂结束或午餐时间的大钟。 接着最引人注意的,是设置于大门至学院入口间、位于石板路中央的喷水池,雕凿白石所建成的水池边缘,镂刻着仿造鲜花的精细石刻工艺。 虽说我不谙艺术,所以不太了解,但即使在一个门外汉眼中,眼前所见亦是美丽非凡。喷水澄澈清透,水池底部可以看见铜币或金币沉于其中。 「这里是许愿池吗?」 「许愿……吗?」 我看着沉在喷水池底部的货币,这么询问芙兰榭丝卡,她竟有些讶异地反问我。 我告诉她是因为我看到钱沉在池底后,她彷佛有些困扰地别开了视线。 「您看得真仔细呢……」 「嗯?不要问有关许愿池的事比较好吗?」 「啊,不是,并不是那样的,只是……」 为什么要一副很害羞的样子啊? 我单纯是好奇问问而已。 「没有,只是那个,该怎么说好呢……因为是会被您笑话的理由。」 「?」 为什么会被我笑话?我实在难以想象。 『所以,钱到底为什么会沉在水池底?』 「这是女生之间流传的话题啦……就是边想着意中人边投下硬币,那份感情便能成真。」 芙兰榭丝卡越说越小声,为我们解释道。 这跟什么月老的红线、在纸上写一百遍对方名字就能在一起之类的传说相同嘛,虽然这种类比或许不是完全贴切,但就是青春期女孩子会相信的东西。 至于想到芙兰榭丝卡觉得害羞的理由——她毕竟也是个女孩,尽管外表像个大人,内心依然是个会相信这种事情、幻想愿望成真的少女。 我露出笑意,而芙兰榭丝卡彷佛察觉到我的想法:羞涩地将视线——甚至整张脸都别了过去,接着,她为了使自己镇定下来,深呼吸了几次。 「你有试过吗?」 「唔……是有还是没有呢?」 从她反应看来,很轻易就能推测出她试过。 不知道对象是谁呢?像芙兰榭丝卡这样的美人,对象应也是个美貌的贵族,而说到帅哥便令我想起最近常一起工作的精灵,并在想象之中,让他和芙兰榭丝卡并肩而立。 嗯,俊男美女站在一起还真是如诗如画。 『真是的,别问这种问题,你这蠢蛋。』 艾路曼希尔德向我发难,我哈哈一笑后,传来两道叹息。 我环顾四周,发现喷水池附近种植了五颜六色花朵的花坛,学生负责照愿。 石造的校舍与中庭,亦有类似操场的设施,令人感受到一股近似大 正时代神学院的氛围。虽然我也没在大正时代活过,只是一种想象而已。 「学生现在都在上课吗?」 「是的,午餐时间刚结束,到傍晚前都是上课时间。」 『怎么一直在上课啊?」 「会吗?」 『身手会变得迟钝。』 听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芙兰榭丝卡掩嘴微笑。我听着她气质高雅的笑声,来到校舍入口。 木制门扉可往两侧开闺,芙兰榭丝卡握住门把一转,听到嘎地一声,门便开了,室内并无鞋柜,连地板皆是石造,可直接穿着鞋子入内。 入口附近摆放价格不菲的花瓶与画作,天花板上垂下吊灯,墙上等距挂着髙价的魔力灯,此处日间夜里给人的印象一定大为不同。 「请往这里走。」 我边参观校内边跟着芙兰榭丝卡走,走廊上回荡着我与她的脚步声。 「学生教室是在二楼吗?」 「是在东馆喔,这栋西馆是老师准备课程的房间,另外像需要特殊道具的炼金术等课程,必须在有别于一般教室、备齐器材的地方上课。」 「有点类似移动教室的概念呢。」 彷佛是过去我所就读的学校一般,有理科教室与计算机教室,我回想国髙中时代的往事,看向眼前稀奇的摆饰。 我一边思考着如果赍掉昂贵的器皿与窗户能得到多少钱,一边走着,芙兰榭丝卡的脚步停在某间房前,巨大木门看起来非常厚实,门把为银制的,房门旁挂着一面木制名牌,用这世界特有的蚯蚓刻著『学院长室』。 「我们直接进去,可以吗?」 「嗯嗯,可以。」 芙兰榭丝卡将手放在胸前深呼吸,看来她也不太常来学院长室。 「我是巴顿,我带莲司?山田大人来了。」 芙兰榭丝卡敲门后这么说道,接着,她明明什么也没做,但门便嘎地一声自动敞开。 芙兰榭丝卡深深一鞠躬后,站在房内深处的男子便望向我们。 该名男子年约六、七十岁,留着长长的白发与白胡,穿着厚重法袍,却藏不住细瘦的身形,看得出男子已有年纪,但他的眼神却十分锐利。 那是一道宛如在品鉴我的目光,却无一丝恶意。 「学院长您好,初次见面。」 「……我们并非初次见面。」 『你啊。』 艾路曼希尔德傻眼的嗓音剌痛了我。 虽然不记得了,但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学院长,我觉得尴尬,眼神变得飘忽不定。 「我们曾在伊姆内几亚王城中见过两次,我也参加了一年前的战役。」 「这样啊。」 「毕竟我是个再平凡不过的老爷爷了,您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虽然学院长没有恶意,但他讲到「不记得也是正常」时,我不禁苦叹出声。 实在没办法啊,我只有两只眼睛,一个脑袋,怎么可能记住所有打过照面的人——我在心中为自己找借口。 「敝人乃狄维那,现在担任阿尔巴纳魔法学院学院长。」 他说完请多指教后,便有礼地一鞠躬,而我也轻轻回礼。 「我是莲司?山田,感谢您招待我来魔法学院。」 「乍听巴顿同学和我说您的事情时,我还半信半疑呢……真是段良缘,巴顿同学。」 「是的。」 不知在这种场合问「你们聊了什么啊」是否有失礼节呢?虽然我很好奇他们的谈天内容,但还是别打断学院长的话好了。 『你们聊了什么?』 我的搭档真的完全不会察言观色,把我的忍耐还来。 「啊,艾路曼希尔德大人,您也一起来了啊。」“ 学院长连忙慌张地单膝跪地,低头行礼。 艾路曼希尔徳似乎不想隠藏她的声音,毕竟对方知道我们是谁,所以也没必要隐藏。 「你还是一样受人景仰啊。」 『别开玩笑了,笨蛋。』 我刻意调侃她后,就被骂了。 我将视线从垂首的学院长身上转向房中。 真宽敞,比我现居的旅馆房间还大一倍,房间中央摆着高级的桌子,两边各放置了一张沙发,沙发看起来也非常名贵,是黑色的真皮沙发。 房间深处有一张骨董书桌,墙边则有四个书柜,书柜都塞满了书,与其说这里是学院长室,不如说更有书房的味道。 『……抬起头来,你有话要跟莲司说吧?』 「是的,其实是想表达感谢之情。」 「感谢?」 我有做什么值得感谢的事吗?是芙兰榭丝卡的事吗?大概是我们一起击退半獣人的事吧。我这么想着,望向芙兰榭丝卡,便发现她正用一种瞻仰尊贵耀眼之物、充满欣喜神采的目光看向我,这眼神实在难以形容,反而会让承受目光的人害臊不已。 这是为什么呢?毕竟我也只是区区人类,被人这样看只会觉得尴尬。我别开头搔搔脸颊,而学院长刚好站起身。 「请坐。」 学院长如此说道,作势请我们坐在皮沙发上后,轻轻拍了拍手,接着,明明没人吩咐,却有位将长棕发梳成低马尾的妙龄女性端茶进入房间。 应该是秘书之类的人吧。 她利落地准备三人份的茶,在我还来不及询问她的身份之前,便转身离开房间。 「失礼了。」 我首先坐到沙发上,接着是学院长,芙兰榭丝卡犹豫了一会儿后,怯生生地坐到我旁边。虽然我很在意她为什么坐得与我保持微妙的细微距离,但毕竞我们也不算特别亲近,或许这才是正常的距离吧。 「莲司大人,对于您帮助我校的学生,我在此由衷献上谢意。」 学院长朝我深深一鞠躬,这跟我的英雄身份毫无关系,学院长只是感谢我帮助他的学生。 「这……请不用这样。」 我感到有些困惑,但还是不慌不忙地请学院长抬起头来。 「我只是接受她的委托,并如实完成而已……如今我不是英雄,只是普通的冒险者。」 『真是的。』 听我这么说道,艾路曼希尔德欲言又止……但这她识相地什么都没说,只是叹了口气。 学院长仍然低着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 「如今……不是英雄?」 「……如果您当作是这样,我会很感谢您。」 我别过头避开学院长的目光。若一年前我们曾并肩作战,他应当知道我不告而别的事,加上如今我以一介冒险者自居,而非一名英雄,学院长应该能心领神会。 「看来您有您的苦衷啊。」 「有各种原因……总之,希望您不要过问。」 「我了解了。」 我们讲到这时,我吐了一口气。 「您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在想事情。」 我装作一如往常的模样,不想被学院长怀疑,再度轻吁口气。 「对了,学院长,我想拜托您一件事。」 「拜托我?」 「我想这应该不算难事……我可以在学校中四处参观一下吗?」 「学校中吗?」 学院长将我的话重复了一遍,接着,便露出理解似地的柔和表情,朝我点了点头。 「宗一——我对孩子们在这里受怎么样的教育很感兴趣。」 「这样啊,巴顿同学,可以请你为莲司大人带路吗?」 「是。」 「莲司大人,若您有任何疑问,都可以问 巴顿同学。」 「谢谢您答应我的不情之请。」 我朝学院长轻轻点头致意,我身旁的芙兰榭丝卡则深深一鞠躬,学院长亦再度向我……我与艾路曼希尔德深深致敬。 这便是我们英雄和周遭众人的不同之处。 虽然我不喜欢这种充满隔阂的人际交往,但这世界并非凭我个人喜好运转。若我刚向学院长深深一鞠躬,只怕他又会单膝跪地、低头行礼了。 我心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从沙发站起身,既然没什么特别的事,就不必在此久留了。 我向学院长道别后,便离开学院长室,而他最后又再度向我鞠了一次躬。 「呼。」 快憋死我了,确认学院长室的门关好后,我便松了一口气,身旁的芙兰榭丝卡看向我。 「您累了吗?」 「不会,我只是不太习惯这种严肃的场合。」 『堂堂正正地应对不是更好吗?』 「我对自己没什么自信,因为性格比较内向嘛。」 『你还真好意思说。』 我转动脖子的关节,伸了个懒腰。 「那么就拜托你带路啰?」 「是、是的,若有任何疑问,请尽管询问!」 「……你不用那么拘谨啦。」 我笑了笑她有趣的反应后,芙兰榭丝卡脸上便染上几许绯红。 『接下来先去宗一他们的教室吗?』 「对啊,就去看看他们上课的样子吧。」 『坏心眼。』 「呵呵——好的。」 听到艾路曼希尔德无奈的嗓音,芙兰榭丝卡笑了出声,似乎正好缓解了她的紧张。 我跟在芙兰榭丝卡身后在走廊上漫步, 学院长室位于一楼,教师休息室等聚集教职员的处室则在二楼。 校舍分为东西两栋,西馆各楼层中央与左右两侧皆有走廊,能通往位于东馆的学生教室,接着,虽然从学校大门处无法看到,除了芙兰榭丝卡与宗一他们上学的校舍之外,另有让十至十四岁孩童就赎的初级部校舍。 校内还有还有整栋皆放满藏书的圆书馆,以及可在雨天时锻炼身体的修练道场——亦即所谓的体育馆兼游泳池。 听着魔法学院的介绍,我们来到学生校舍,首先是一楼……我们朝一年级生的教室走去,却没看到弥生,现在似乎是修练体术——体育课的时间。 芙兰榭丝卡问我是否要去找她,但比起去修练场,先上二楼比较快,所以我选择先去看宗一与阿弥上课的样子。 「话说回来,魔法师的学院还有体术的课程啊?」 「您很意外吗?」 「对啊,我一直想象你们总是黏在书桌前念书,或是不断进行炼金术的实验等等。」 学生都穿着黑袍、戴着尖帽、手持魔杖、解让魔法书——我做了这样的想象。 「不,仔细回想一下,记得初次见面时,你说你技货课程的分数很差呢。」 我想起这件事,望向芙兰榭丝卡,她便尴尬地低下头去。 这种反应不管看几次都还是很有趣,我也觉得自己有些坏心眼。 「唔……没、没问题的!从那趟旅行回学校后,我就能好好打败对手了!」 「打败?是怎样的课程啊?」 我这么询问后,她便为我说明上课内容,是使用木棍代替木剑与魔杖的战斗训练。 换成日本的课程便是剑道或柔道吧,这种细节在在令我感到这里真的是异世界(奇幻世界)。 「我之前一直输,但前几天,获胜场次终于追平败北次数了。」 「真了不起。」 尽管不知道学生的程度如何,但能提升获胜次数就是很了不起的事了。 我学习战斗技巧时,当时程度又是如何呢?回想起来,真是没什么愉快的回忆,忍着呕吐感绕修练场跑了无数次的往事,至仍是一场恶梦,虽然技术与经验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体力,若是感到疲倦便无法抡刀弄剑,动作也会变得迟缓。虽然很像热血体育男儿的言论——但在危急的战斗中,那不只是有点道理,甚至可说是绝对真理。 毕竟,就算只被某些魔物的攻击掠过,也会造成致命伤,在这种情况下,若说自己累了、动不了,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加油啊。」 「好的!」 认识的人有所成长是件令人开心的事,尤其对方是一起旅行过的伙伴,就更使人愉快了。 我希望她能照着这样的步调继续成长,我这样向她说,她高兴地点了点头,芙兰榭丝卡给人一种像小动物或可爱宠物的感觉。我被她的笑容治愈,同时爬上学生校舍的二楼。 比芙兰榭丝卡小一年级的宗一他们教室位于校舍二楼,现在似乎正在上课。 在芙兰榭丝卡的带领下,我确认着宗一他们所在的教室。 教室很大,呈阶梯式排着三列长桌,一间教室能容纳的学生约为四十人,有些地方还有空位,所以实际人数可能更少。 教室的格局令我想到大学教室,往左右延伸的长形黑板,使其看起来更像大学教室。 不过话说回来,不论哪个世界,上课都是用黑板与粉笔呢,我不禁佩服起这种微妙相似之处。 实际上,这里用的并非粉笔,而是使用以石灰凝固而成、称为白石的一种石头书写,一旦写在黑板上便很难清除,不过这里是用魔法擦黑板,这是以前学习文字时得知的知识。 老师们穿着黑袍,戴着宽边尖帽,尽管这么说很奇怪,但那装扮一眼就可以看出是『魔法师』,教室像大学教室,学生们虽然披着长袍,不过底下穿的都是罩衫加裙子或白衬衫搭裤子,长袍也是蓝色的,所以只有老师的打扮莫名突兀,应该不只有我这么觉得吧,大概。 「平常上些什么课呢?」 「在教学中,会任老师意愿安排休息时间,还会举行随堂测验……偶尔带大家去郊外进行技能演练。」 「也满辛苦的呢。」 我所认知的上课。是每上四十五分钟后可以休息十五分钟,中午约可休息一小时。 听她这么说,这里的状况虽和我们世界相去不远,但休息时间却是老师想休息时才休息,也就是根据不同老师,也会有休息时间极度短暂的情况。 静谧的教室中只有老师教学的声音,我看到两张熟悉的脸庞。 教室有两扇门,分别在前后方,我从后门上的小窗望向教室内,看到宗一集中精神上课的侧脸,他丝毫没注意到我。 「看来他有认真上课呢。」 『嗯,正集中精神听老师讲话呢。』 在我目光彼方的宗一,端起认真神情听老师上课,握着圣剑的手现在握着鹅毛笔,在羊皮纸上写下上课内容。 天城宗一,被称为『勇者』的英雄,亦是圣剑持剑人,被女神授与只要意志尚未屈服,便能,『绝对不败』的异能。 他那头在这世界中堪称稀少的黑发,比一年前还长了些,侧脸也变得较为成熟了,他都已经十八岁了,当然会少去些许稚气。 我盯着他的侧脸,深深感慨宗一已从少年成长为青年。他认真上课的姿态融入这个班级,令人无法想象他曾是拯救世界的勇者。 不过被我盯着看了这么久,却尚未发现我的存在……勇者大人(这家伙)似乎也因学生生活而松懈了呢。他能过着符合年纪的生活,我打从心底感到开心。 还有一人,在一群同年龄的少年少女中,果然也很显眼的黑发少女,我马上便找到她了。她长相较一年前更为成熟,可说正从少女蜕变为 女人,过去随意扎起的发丝,现在整齐地绑在左侧,非常利落,不知她是否开始爱打扮了。在发丝之间隐隠可见的双眸,感觉有些昏昏欲睡,过去那双令人感到她强势性格的凤眼,现在正因上课内容无趣而显得散漫。而会露出这种毫无防备的模样,正是她——芙蓉阿弥过着和平生活的表征。 宗一被人称为『勇者』,而阿弥则是向女神请求『与神匹敌的魔力』之,『大魔导士』。 大魔导士,引导魔法师之人……虽然这么说,但帮她取这个称号的『魔法使』,当初只是想为她冠个响亮的名号,并没认真思考过其中理由。 虽然她没打哈欠,但一张爱睡的脸,加上用手指戳弄鹅毛笔的模样,的确是与同年女学生相仿的姿态。 这孩子从以前就天资聪颖,旅行途中夜宿于旅馆时,优子教她这世界的文字,她边记边读书,竟然能立刻全背起来,而一旦学会之后,很快地就比我还善于阅赞。 虽然还不到书呆子的程度,但至今仍可忆起她在我顾营火时,于一旁安静读书的模样。 看到这两人的样子,令我既开心又觉得好笑,当我按捺住不笑出声时,便被艾路曼希尔德不悦地说了句『坏心眼的家伙』。 『真是的,都一把年纪了,还尽是做些小鬼头做的事……』 我耸耸肩,离开教室后门。 「就剩下弥生了,那孩子可敏锐的。」 『但看到宗一他们那样,弥生应该也变得有些迟钝啰。』 应该很难不被弥生察觉到我偷看她上课,像这种时候我的直觉才会特别准。 尽管并非什么赌上性命之事,被发现是也不会怎样,但若被察觉到,还是有损我身为大人的尊严。 『我们还没要走吗?看你这样真是没出息。』 「……有必要说成这样吗?」 『我不说你还有谁会说你?真是可悲……』 艾路曼希尔德把口头禅搬出来后,重重叹了一口气,不过她也没让宗一他们听见自己的声音,想必她其实也很享受现在的状况。 这便是所谓的宽以待己吧。 这时,我突地转向身旁噤声不语、乖乖待着的芙兰榭丝卡。 「抱歉,光顾着自己的事。」 「不会……看到莲司大人这样我也觉得很开心。」 「是指看到我窝囊的样子吗?」 「呵呵——才没有那种事。」 当我们在走廊谈话时,从远方传来校钟的声响。这似乎并非下课铃,而是休息铃。 我再度瞄向教室,老师宣布大家可以休息一下。 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办呢?当我这么思索时,芙兰榭丝卡开口了: 「您不去和宗一大人他们说说话吗?」 『是啊,现在时机恰好,去跟他们说说话吧?』 我并不是很想这么做,所以没有实时响应她们的话。 「我现在突然出现,不会妨碍到上课吗?」 「啊——……」 我这么说之后,芙兰榭丝卡好像不知该如何响应。 虽然现在是休息时间,但四周还是充满学生,如果我一露脸,大家应该就无法集中精神上课了。 我突然发现,照理说休息时间会有很多学生走出教室,但走廊上却依然一片寂静。 「休息时间大家都不离开教室吗?」 「这么说来,真的都没人出来呢。」 芙兰榭丝卡也觉得不可思议,她隔着门上小窗窥伺教室内状况。 「啊啊。」 接着,我也探头一看,尽管是休息时间,但打扮得像魔法师的老师依然待在教室里,课堂虽然暂时中断,老师却无意离开讲台。 多半就是因为这样,学生才不好意思走出教室吧。 现在,学生正分成好几个集团讨论方才上课的内容。 小圈圈大多有分男生或女生的集团,但宗一与阿弥在同一个小团体中……我发现那里的人数远多于其他集团。 其他集团的学生们似乎也不时注意着他们两人。 「他们很受欢迎啊?」 「咦?」 「因为你看,围着他们的人感觉比较多……」 「呵呵……宗一大人与阿弥大人很受大家信任喔。」 我这样询问,芙兰榭丝卡替我进行说明。他们并非因『勇者』或『大魔导士』的身份与众不同,而是以朋友、同摩的身份备受大家信赖。 他们在体术课程中所向披靡,又熟悉魔物生态,不打着『勇者』或『大魔导士』的名号压人,很替朋友着想,也会对遭遇困难的人伸出援手。 比方说前几天,有同学无意间释放出封印于图书馆魔法书中的魔族,阿弥便出手帮助。 这是很了不起的事,但我一听到最后图书馆墙壁一角被炸飞时,忍不住大笑。 那些家伙身边还是跟以前一样热闹呢。 听着芙兰榭丝卡的说明,我再度看向被同学包围的两人。 『他们个性都很讨喜啊,尤其是宗一。』 我同意艾路曼希尔德的话,宗一很好相处,能一视同仁地待人接物。 班上的同学大概也不把他当做『勇者」,而是一般同年龄的朋友。 阿弥不善与人交往,甚至有点怕生,恐怕是宗一拖着她融入班级中的吧。但她过去显得怕生,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当时身边都是年长者,即使从同个一世界被召唤而来,但年龄相仿的男性终究只有宗一,在那种状况下自然会怕生。 说不定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阿弥,与朋友谈笑,不,时打一下宗一,在熟识两人的我眼中, (图片) 他们一如往常地打闹着。 那种关系该说是朋友以上、恋人未满,抑或是单纯的青梅竹马呢? 「他们看起来很有精神,真是太好了。」 『这种事才不需要这样绕一大圈确认,直接搭话不就能知道了吗?』 「呵呵,说得也是呢。」 算了,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性格很伤脑筋。 「总之,打扰他们上课实在不太好,等没上课的日子再来找他们吧。」 『再怎么说你也不会逃避宗一他们吧。』 「再怎么说,也不会再逃避了。」 虽然我有很多种借口,但无论哪个听起来都很窝囊,于是我乖乖闭上嘴。 我打算离开教室……最后又再度隔着门上窗户看了宗一和阿弥一眼。 「……」 真的长大了呢,从一年前起便毫无成长的,大概只有我吧。 『怎么了?』 「没事,那么我们回去吧。」 我噤口不语地走出学生校舍,此时太阳已渐渐西下,明明刚只有与学院长谈话以及参观宗一他们的上课情况而已……看来我参观得非常认真呢。 「莲、莲司大人……」 当我走出学生校舍后,芙兰榭丝卡突然开口说话。我转过头以眼神询问她,看到她不好意思地露出有点悲伤,又有点无措的神情。 「怎么了?」 「那个——」 在我们初次见面时,我也见过她这副神情,但往后我们一起旅行,打败半兽人,回到学院。这趟旅途让她有了很大的成长,可以感觉到她胸中藕藏着那份自信。 但现在这份自信已不见踪影,她露出忐忑不安的表情。 现在有什么事情会让她感到不安?我尽管觉得奇怪,仍耐心等待她讲下一句话,没必要着急,等待女人也是男人的志气,这么说好像太装模作样了。 「在您回去前,我有 个请求……」 「请求?」 为什么有事拜托我需要露出这种表情呢?看我一脸疑惑,芙兰榭丝卡身体不禁缩得更小。 『怎么了?』 「那个,下次……请让我再和您一起工作。」 原来如此。 我还担心她为何如此不安,原来是这点小事啊,我一方面有些松了口气,另一方面又觉得以芙兰榭丝卡的个性,这的确是件值得紧张的事。 毕竟这女孩现在依然觉得我是个英雄,明明我只是个必须让一个女孩曝露在危险之中,才有办法下定决心与黑色半兽人(魔王眷属)战斗的无力冒险者。 「你明明不需要这么紧张的啊。」 「……不,毕竟由我提出这种要求,实在惶恐……」 「别在意,我啊,觉得芙兰榭丝卡小姐是我身为冒险者的伙伴喔。」 嘴里一吐出与我作风格格不入的话语,我二头肌上的鸡皮疙瘩马上站了起来。 『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艾路曼希尔德明明平时都会要求我讲些符合英雄身份的话,一旦我讲出类似的话却开始找我碴,你喔。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啊,我的好搭档。 我垂下肩膀,露出平常那种没出息的表情,无力地笑了笑,算了,这样才像我啊。 「好啊,下次你放假时,我们一起去工作吧。」 『你不能抬头挺胸吗?堂堂正正一点,真是没出息。』 「…………」 我叹了一口气,而芙兰榭丝卡与我相反,脸上露出如花绽放的灿烂笑容,十指交扣地小小喊了声「太好了」。 我虽想说「这是那么值得高兴的事吗?」,却也被她的笑容感染了。附带一提,虽然我打从心底信赖的好搭档也能治愈我的心灵,但她同时也会毫不留情地伤害我。 「小孩子真有精神啊。」 「啊。」 我为了踏上归途,打算朝阿尔巴纳大门迈出步伐时,耳边传来惊讶的声音。 声音不是来自芙兰榭丝卡,是从较远处传来的,我望向声音的主人,与一名女学生对上了眼。 蓝色长袍下穿着绑了红色缎带的白色罩衫以及略短的蓝色短裙,这是芙兰榭丝卡也穿着的阿尔巴纳的制服。 重要的是,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以及漆黑的双眼,发长及腰——几乎长及臀部,闪亮如绸的直顺发丝经过充分的爱护与整理,还有一双圆润无害的下垂眼。 我见过她,但眼前的人比我记忆中成长了许多,让我一时半刻之间只能盯着她看。 「弥生?」 「莲司哥哥?」 我们两人同时呼唤彼此的名字。她的声音彷佛铃铛般轻脆通透,尽管我们之间有一段距离,我仍能清楚分辨她的声音。 与她并肩而行的女孩都是她的朋友吧,她们都拥有在这世界不算稀奇的缤纷发色,好几双眼睛一齐看着我,露出不解的神色。 「你长大了呢。」 「哥哥……倒是都没什么变呢。」 她显得可爱地歪着头说,美丽的黑发随着动作摇曳。 即使只是很小的动作,但她每个动作都能吸引着他人目光,我虽然不会对像自己女儿一般的少女抱持什么邪恶的感情,但也深刻地感觉到她真的成长得更有女人味了。 「好过分啊,我觉得我有变得……成熟一点喔?」 「这种话请别自己说。」 她这么说道,同时嘻嘻地轻笑。她的声音与外表相符,音色文静而沉着。 我之所以感到她比之前更成熟,是她有了与这一年来相应的成长吧。 「这位是?」 她看向我身后的芙兰榭丝卡,我也回头看去,正好见到芙兰榭丝卡礼貌地一鞠躬。 (图片) 「弥生大人,这还是第一次与您说话,我叫芙兰榭丝卡?巴顿。」 「您好,我是弥生?天城。」 「我请她带我参观学校。」 「这样啊,真是谢谢您了,芙兰榭丝卡……同学?」 他们互相点头致意后,弥生身后的女孩也纷纷向芙兰榭丝卡行礼。 弥生不认识芙兰榭丝卡,但她身后的朋友似乎都对她的事有所了解,便悄声告诉弥生。 「啊,您是学姐吗?真是抱歉,芙兰榭丝卡学姐。」 「不会,请您不要在意。」 唉呀。 「被发现了呢。」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便试着用敷衍的方式发话。 一年前,我不告而别,正烦恼该用什么面貌与大家重逢时,就这样突然遇上了,就像那种老派漫画中,角色匆忙赶去学校,却在转角与人相撞的场景。 虽然这比喻很烂,但我想说的是……虽说我表情未显露惊慌,但脑中很反常地一片空白。 『想要不被他们三人发现,偷偷参观他们上课这件事,本身就是不可能的。』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一声疲倦的叹息。 只因没有被宗一他们发现,就放松警戒,心想只剩下弥生而已,应该可以顺利过关。 「嗯?艾路小姐也在吗?」 『嗯,我在喔,弥生,好久不见了。』 「现在是徽章呢。」 弥生的朋友们似乎听不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显得毫无反应,明明没人说话,但弥生却出声回话,大概会被觉得奇怪吧。 搞不清楚状况的朋友们向弥生询问她在跟谁说话。 过了一会儿,朋友们向我们点头致意后,先行离开了。 「这样好吗?」 「没关系,我好久没跟哥哥说话了!」 弥生目送朋友们离去,笑着地对我说。 哥哥……啊啊,这个小妹妹说的话真是令人开心啊。 『喂,莲司,你别露出一副没出息的脸。』 「……我脸也没那么没出息吧。」 什么嘛,我只是很开心好吗?我清了清喉咙,调整了一下被艾路曼希尔德批评为没出息的表情。 「艾路小姐,好久不见了。」 『嗯嗯,在这段分别的期间,你变得更漂亮了。』 「谢谢你。」 原来如此,这样说就好了啊。 ……不,我说不出口,我无法对像妹妹又像女儿一样的孩子,说出「你变漂亮了」这种话。 「那么,莲司大人,我先离开了。」 「这样啊?」 「是的。」 我让她顾虑到我们了。我搔搔脸颊,而芙兰榭丝卡彷佛察觉到我的心情一般,轻轻微笑。 「那么,下次再见了。」 「嗯,下次在公会用我的名字提出委托吧。」 「啊——好的。」 「委托?」 『我们刚刚说好之后要一起工作。』 「这样啊。」 「你别说啊。」 艾路曼希尔德还是一样不会察言观色,或该说是大嘴巴。算了,这也不算需要隐瞒的事。 我轻轻敲了下放着徽章(艾路曼希尔德)的口袋后,弥生见状,笑到肩膀微微顗抖,她用手掩住口笑的模样,看起来比实际年纪更成熟。 「哥哥和艾路小姐也都没什么变呢。」 『是吗?莲司他变得很适应颓废的生活喔。』 「喂,别说了,我才没过那么废的生活好吗?」 『哪没有,晚上喝酒喝到深夜,隔天再睡到中午,这样的生活到底哪里不颓废了。』 「呵呵。」 我与艾路曼希尔德正要开 小剧场 大魔导士芙蓉阿弥 「啥?」 阿尔巴纳魔法学院女生宿舍——位于校区内,以校舍主栋为中心,与男生宿舍遥遥相望,是一座四层楼的建筑物。四楼住的多是髙阶贵族、提供校方高额捐献抑或拥有实力的学生,我与弥生的房间亦位于这层。 我和弥生的房间格局虽然相同,但要一一准备自己喜欢的家倶实在很麻烦,因此我的房间与弥生相比,实在有点简陋,床铺、衣橱与窗帘,都和刚搬进来时一模一样,舍监每天都会来帮忙清扫,所以室内一尘不染,不过看起来还是透着陈旧…… 若只是生活,用这些学校准备的物品便已足够,自己的喜好固然重要,但样样都用买的话,不免太奢侈浪费,钱应该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比较好。 我的想法非常平民,受这方面的观念影响,让我交不到什么朋友。不,我虽然这么认为,不过也有不少亲近的朋友。 我盘腿坐在床上,抱着枕头出声反问弥生,任由出洛后未扎起的发丝垂落脸庞。 弥生反坐在书桌椅子上,将下巴靠在椅背上放松,她也才刚洗好澡,穿着单薄的她把玩着微湿的头发,见到我的反应微微笑了,我现在的表情一定很可笑吧。 「没有啊,我说我见到莲司哥哥了。」 「……为什么?」 「你问我为什么——因为他来学校参观啊?」 我一瞬间无法理解弥生所说的话,抱着枕头的手臂不自觉地加重了力道。 我感到枕套发出悲鸣,不过应该只是我神经过敏吧。 对『大魔导士』芙蓉阿弥而言,山田莲司是个特别的人,虽然对被称为『圣女』的弥生以及『勇者』的宗一而言亦如是……但对我而言,这份『特别』有一点微妙差异。 面临被召唤到异世界这种绝对称不上稀松平常的事,因为有宗一与弥生在身旁,我才能够面对现实,若他们们两人不在,我一定熬不过去。 人与非人的存在,这个世界存在童话故事或神话情节中常出现的亚人、默人,并与人类一同生活,另外还充斥着魔物,这是个非科学、属于剑与魔法的世界。 这状况对男生而言,铁定令人热血沸腾吧,事实上,我还记得宗一和其他人当初兴奋得喜形于色。 面对被召唤到异世界的超现实,我们内心的讶异与恐怖,一开始都被兴奋取代,因为挥舞着现代社会没机会拿在手上的刀剑而开心,因为使出魔法而喜悦——因为被人捧成英雄、盛赞为救世主而趾髙气昂。 但我们拥有的力量是为了战斗、为了拯救世界而生,不是为了竞争考试分数或跑百米的成绩,而是赌上性命、互相残杀、不杀人便是被杀,这样血淋淋的战斗——我们当初都未能理解这点,尽管对方并非人类,而是人类的敌人,可是夺取性命这件事,仍然既沉重又痛苦,每天都有周遭的人死去。 一开始就深知这些事……察觉这些事的人,在被召唤来这世界的十三人之中,恐怕只有三人。 其中一人便是莲司哥,他向召唤我们来这世界的女神许愿时,他祈求的力量不是为了在这世界生存,亦不是为了与魔物战斗——他只祈求一份力量——能打倒应受讨伐的魔神。 女神,被人们尊称为女神爱丝特莉亚。 祂说,希望我们拯救世界,希望我们打倒欲毁灭世界的魔神,因此将赐予我们任何力量,只要能讨伐魔神,祂将实现我们任何愿望。 我便如此祈求,都来到异世界了,所以希望能使用魔法,我想象的是像神话故事那样,能引发奇迹的魔法。 能与任何人——甚至能与魔神匹敌的魔力。是强大的力量。是华丽的魔法,是世界上最强的魔法。 宗一祈求了不输给任何人的力童,弥生则祈求了能治愈任何伤痛的力量。 其他人亦纷纷向女神祈求自己想望的力量。 最后许愿的是莲司哥,他向女神祈求得到『弒神武器』,并非为了在异世界享乐,是为了拯救这世界,并回到原本世界的力量,仅仅为了这个目标的力量。 事实上,他在与神战斗时,能得到无敌之力,而且不仅魔神、精灵神或女神,甚至连魔神眷属、精灵神神官、女神使徒、抑或神之眷属,这份力量都能发挥作用。 因此,面对人类天敌,魔物毫无用武之地,仅是一柄坚固武器的艾路曼希尔德,与莲司哥蒙受了许多憎恨与怒火,树立为数众多的敌人。 他用这把武器守护了许多人,包含我与其他的伙伴。 莲司哥口中虽说自己顾不了所有人,他却比任何人都更想守护所有人。 当他无法守护某些人时,总是暗自隐藏悲伤,在暗夜的营火前流露懊悔的神情,他比谁都惧怕这个叫异世界的地方。 在我们来异世界半年之久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我独自一人出去透气,却险遭魔物袭击,他来救我的时候,我发现了。 他会注意到我离开营地,也是因为他守护不了许多人,令他在夜里无法入眠,一直顾着营火的缘故,我那时才知道,原来莲司哥一直以来都彻夜难眠,不断懊悔内疚。 他是个大人,尽管很弱,但很努力,责任感比谁都强,他比谁都更想好好当个英雄,也比谁都更像个英雄。 这是我对莲司哥抱持的想法,也是相当正确的评价,大家一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所展现的行为,便会让人这么评价他。 山田莲司总是站在最前线战斗,手持翡翠兵器艾路曼希尔德,一直坚守前线,挺身与敌人战斗。 为了守护像我这样的魔法师,为了守护像宗一这样的孩子,即使无力守护而黯然神伤,仍会露出微笑不让我们察觉,为了使我们能安心休息,总是负贵守夜。 不知不觉之中,一切彷佛变得理所当然,我们全心信赖着他。 至今我仍记得他的背影,浑身溢出彷佛能冲天而上的翡翠色与银色魔力,手持装饰着黄金工艺的绝美翡翠神剑,他的斗篷随风飞扬,那站在战场最前线不断奋战的背影——我至今仍能鲜明记得。 「阿弥,你露出很花痴的笑容喔。」 「……才没有呢。」 待我回神时,发现弥生贼笑着露出坏心眼的神情,我进尬地别开头,叹了口气。 既然都来学校的话,明明可以来找我啊。当我这么一想,心情便变得沉重。 他不想见我吗?还是又要不告而别了呢?脑中尽是些负面的想法。 「对了对了。」 弥生没察觉到我的心事,好像想起了什么,状似稀松平常地开口: 「阿弥你上课时打了哈欠啊?」 「欸!?」 我急忙转向弥生——突然间说些什么啊——而弥生脸上依然是那张有点坏心的表情。 「这是莲司哥哥说的唷,说阿弥在课堂上露出爱困的脸。」 「他、他看到了吗!?」 「应该是吧?还有他说到圈书馆的事。」 「图书馆!?」 「就是你炸飞墙壁的事,他还说下次见面要对你说教喔。」 弥生被人称为『圣女」,实际上却很坏心眼,每次都这样故意吓我,再观察我的反应。 而我则如弥生预料,反应激烈,被莲司哥看到我上课的态度实在太丢脸了;前几天虽说是为了帮助朋友,却炸飞圆书馆一角,连我自己都觉得做过头了。 尽管跟一年前相比,已经很能控制魔力,但我的魔法比起一般魔法师还是暴力得多,若被莲司哥以为我不能控制魔力,他会怎么想呢?一想到这里,比起羞耻,我更感到恐惧,我会不会被讨厌呢?会不会让他觉得受不了呢? 而弥生似乎觉得 我的反应很有趣,级续露出坏心眼(愉快)的表情笑着。 「太好了呢,莲司哥哥为了说教,会特地来找阿弥喔?」 「才、才不好呢。」 我的脑中充斥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想法。 啊,但是—— 「……能见到莲司哥呢。」 我倒向床上,发丝散落在床铺。这世界罕见的黑发,颜色与莲司哥的一模一样,这是我们的共通点。 这样一想,由我自己说或许很不自然……我察觉到自己不自觉露出微笑。 「真期待能见到莲司哥哥呢。」 「嗯——啊!」 我不假思索地下意识回话,再望向弥生——她露出一种被称为圣女的人不会展现的表情。 第三章 他所翼求的安稳时光 美丽的风景能洗涤心灵。 可将不好的往事、痛苦的记忆皆当作过往云烟。 尽管那是段刻骨铭心的悲伤回忆 我盘腿坐在木制的床上,并将两边脚掌关上,如鞠躬般让身体往前倾,两手放在膝盖上,伸直脊椎,拓展胸肌,此时髋关节受到压迫,我感受到一股腰部往后延伸的错觉。 我前倾身体,直至头快碰到床铺,维持这个姿势十秒钟,并且做深呼吸,吸了又吐,吐了又吸,会感到呼吸困难,是因为对身体施加压力的缘故。 ——等时间到时,我再慢慢起身。 『我每次都在想,这动作到底有什么意义?』 「就是有……我才做……的啊。」 我话讲得断断续续,再做了五套这个伸展运动。 结束后,我将两腿左右伸直,不仅髋关节,连臀部都紧紧与床铺贴合。 我持续做了多年柔软运动,所以这点程度的动作完全不会感到痛苦,我双手双脚大大伸展,上半身往床铺前倾,双脚一百八十度劈开,将头与胸部往床上压。 『在旁边看只觉得很恶心而已。』 「保持筋骨柔软就不容易受伤,而且还有很多其他好处……」 我边和艾路曼希尔德说话,边挺起身。 重复数次后,我的心跳微微加快,呼吸也变得短促,不过依然不会感到痛苦,这是因为教导我伸展运动重要性的人,于一开始的重要时期,便将这样的基础让深深刻入我的身体,被这个人狠狠地锻炼之时,宰杀魔物的技术也深入骨髓。 奥布莱恩?阿贝利亚,担任伊姆内几亚王国骑士团团长的老将,是我们刚被召唤来这世界时照顾我们的人,对我而言亦是剑术……战斗技巧的师父,他教我握剑与使剑的方法,又教我宰杀魔物与运用身体的方法。 我想起在修练场中即使吐出早餐仍被他痛宰的往事,心情变得有些沉重,虽然有这些经验我今天才能安然活着,但还是很难美化那段地狱般的特训。 『但你最近很少做吧?今天刮了什么风啊?』 「就是那个啦,那个。」 『莲司,你只说那个谁听得懂啊。』 要讲出真正理由实在有些害羞,我喘着气含糊带过。 但艾路曼希尔德一定无法理解我的心情——这么说或许对搭档很失礼,我继绩做柔软操掩饰自己心情,接着才挺起身体说: 「下次见面时,要是我体力下降或动作迟缓,这不是很没面子吗?」 『啊……和弥生他们见面时啊。』 我讲到这里,艾路曼希尔德才终于理解,我继续拉筋,将头压到床上。 『这是好事啊,要是你之后绁绩做这体操的话,我就绝口不提你这一年如何耽溺酒精。』 「这是威胁吗?」 『讲得真难听,因为宗一他们很崇拜你,所以一定有兴趣知道你这一年来做了什么。』 「这就是威胁不是吗?」 我笑了笑,开始做下一个运动,这次是最基础的伏地挺身。 发热且变得柔软的身体比平常更轻盈,我弯曲手臂,使下巴能碰到地板,再伸直手臂。 『呵呵。』 看着一早开始便认真练身体的我,躺在床上的徽章(艾路曼希尔德)流泻出笑声。 「怎么了?」 『没有,看到莲司认真的样子,感到很开心而已。』 ……令人害臊的家伙,我小小声地叨念,雄续做伏地挺身。 这种事一般都不会说出口吧……算了,毕竟她是艾路曼希尔德,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这家伙开心,我也会很高兴。 『要是那么认真,去当老师如何呢?』 「怎么又那么突然说这些。」 当什么老师啊?跟我不搭吧,我算不上见识多广,而且虽然由自己来说有点悲伤,但我实在跟认真一词搭不上边。 『跟宗一他们在一起的莲司总是很认真,我希望莲司能一直都那么认真,而能跟他们在一起的工作就是老师了。』 「这种想法也太自我中心了吧,总觉得这决定与我的意志一点关系都没有。」 『莲司不想和宗一他们在一起吗?』 「——这问题不会有点不纯洁吗?」 『嗯?』 你是天然呆喔? 我继续与艾路曼希尔德说话并活络筋骨——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我想不到有谁会来敲我的门,疑惑地想着会是谁来了。 我停止伏地挺身,握住艾路曼希尔德,走向门边,即使不觉得这样的大白天,在大马路边的旅馆会有什么心存歹念的人来访,但遛是小心为上。 「莲司大人,您起来了吗?」 走到离房门还剩几步的距离,门外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虽隔着门板听得不甚清楚,但我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是芙兰榭丝卡小姐吗?」 知道是谁在门外,我放松警戒。 我拿起放在床上的毛巾,擦去汗水并打开房门。 「芙兰榭丝卡小姐,早安。」 「啊、啊……早、早安。」 门前的芙兰榭丝卡不知为何莫名紧张,整个人值在原地。 我不禁有些疑惑,我们又不是陌生人,她是怎么了? 她双颊不自然地泛红,以前都会看着我的眼睛说话,今天的视线却四处游移。 「怎么了吗?」 「是工作的事情……那个……」 她还是会回答我的问题,但语尾却会消失,她眼神游移不定,偶尔像想起什么似地望向我,但又会立刻飘走。 或许她觉得出于礼节,讲话时必须看着对方的眼睛,但像她这样眼神游移,实在有些奇妙。 此时,我终于想起自己穿的是方便运动的黑色背心以及松垮垮的睡裤,裤子倒还好,但上半身只有一件背心,对千金小姐而言,视觉冲击似乎过于强烈。 「啊啊,抱歉,我马上换好衣服,你在楼下等我一下。」 我往下看了一眼自己的模样,确实觉得不妥,背心遮不住的部分留有无数伤痕,即使伤口皆已经过治疗、愈合,但看到充满伤痕的身体,感觉果然还是不太好。 「好的,那……我先失陪了。」 芙兰榭丝卡说完便匆忙离开,但她还是不停偷瞄我,似乎对男人的身体有点好奇,我抱着这种大叔才会有的想法,关上房门。 「等等再捉弄她一下。」, 『……别这样。』 我戏谑地这么说,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打从心底感到疲累的嗓音。 我回想着芙兰榭丝卡有趣的反应,脱去吸满汗水的背心,着凉是感冒的源头——这世界没有医院,治疗疾病的药草也很昂贵,而能缓和疾病症状,的回复奇迹术又不怎么能……应该说完全无法在我身上起任何作用。 (图片) 如同使用魔法需有魔力,回复奇迹术能活化体内魔力赶走病原体……好像是这样的原理,因此对体内无一丝魔力的我,回复奇迹术根本毫无用武之地,当然,治疗伤口时也与前述理由相同,仅能缓和疼痛,连个小割伤都治不好,所以我的身体才会伤痕累累。 因此,对我而言疾病与受伤都是大敌……没魔力真的很不方便,我与异世界中的常识完全无缘,一旦受伤只能涂涂伤药,生病了只能吃营养的食物好好睡觉,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我将脱下的背心放到床上,露出这三年间留下满满伤痕的身体,虽说伤痕是男人的动章,但再增加下去的话,连自己看到都会觉得不舒服。 不过 ,我身上每道伤痕都有其意义,保护伙伴而负的伤、没能及时逃跑所受的伤、为了保护陌生人留下的伤——还有与超强怪物搏斗时受的伤。 细细回想每道伤痕是在哪里、如何受伤的,我只能露出苦笑,我居然还能好好活着啊。 『没想到她会直接来房间找你呢。』 「因为很想赶快出任务吧。」 『呵……莲司你也学学人家如何?」 「哈哈,我要是认真工作的话,反而会很恶心吧。」 『……那倒也是。』 明明平常叨叨念念要我认真工作,但这阵停顿和这回答是怎么回事啦。 那句话虽然是我自己讲的,但还是觉得有点受到伤害了。我放弃深思,赶紧换好衣服,走出房间。 来到一楼后,我马上看到芙兰榭丝卡的身影,她等我的时候点了果汁,用双手拿着小口啜饮,她双頼的绯红已褪去,不过似乎还是很紧张。 『唔唔。』 「看到她那种反应,就会很想捉弄她。」 『虽然我能理解,但别这样。』 即便艾路曼希尔德阻止了我的行为,但她同意我的想法,应该也觉得芙兰榭丝卡很可爱吧。虽然逗逗她一定很有趣……但还是算了,真的好可惜啊。 「芙兰榭丝卡小姐,早安,让你久等了。」 「不、不会,莲司大人,早安。」 这是我们今天第二次互道早安,芙兰榭丝卡紧张得没察觉到这件事,以能吓到旁人的音量向我问候,再羞得满脸通红。 我一面觉得她实在有趣,一面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早餐吃了吗?」 「啊,已……已经吃过了。」 「这样啊。」 她喝喝果汁便会冷静下来吧,我这么想着,叫来服务生点了简单的早餐。 话说回来,不过是看到男人穿内衣的模样,有必要惊吓成这样吗?不过在温室长大的千金大小姐大概都是这样吧,我也不认识芙兰榭丝卡以外的大小姐就是了……不,好像认识那么几个人。 伊姆内几亚王国国王的独生女雅梅妲公主,她也是个在温室长大的千金大小姐……但她好像就没那么纯情,我只能忆起她野蛮的模样,算了,毕竟面对异性的反应原本就因人而异。把那些事先放一旁吧,芙兰榭丝卡的反应让人看了就让人开心,这是最重要的,嗯。 盯着人家小口啜饮果汁安定心神的模样似乎有违礼仪,我暂时看向店内环境。 早餐比想象中更早送来,我点的是夹着蔬菜与薄切肉片的面包,也就是所谓的三明治。现在离中午已经不远了,早餐这样就够了吧,我这么想着,向芙兰榭丝卡说了声我要开动了,便咬向三明治。 『那么,你今天想接怎样的任务呢?』 「啊,不,莲司大人和艾……啊,莲司大人工作时,让我跟着就可以了。」 她原本想讲艾路曼希尔德的名字,却以不自然的方式中断了话语,应该是顾虑到我不想引人注目的部分,令我颇为开心。 但是,可以的话,希望她也别再叫我「莲司大人」了。 「你别那么在意啦,我今天就帮忙芙兰榭丝卡小姐的工作吧。」 「这、这怎么可以!」 「不错吧,这样我也比较开心。」 我哈哈朗笑,芙兰榭丝卡又再度害羞得红了双颊,这孩子跟艾路曼希尔德一样有趣,我还是别提她这种反应其实会令男人更为开心吧。 「邀我一同工作的是芙兰榭丝卡小姐呢,不知道你会选怎样的委托,我很期待唷。」 『就叫你别欺负人家了……』 被我莫名地提高承接委托的难度,芙兰榭丝卡的腼膜神情变得越来越僵硬,我欣赏着她的表情,吃完早餐的三明治。 我将餐费放在桌上站起身后,芙兰榭丝卡也慢我-步地站了起来,不知是否太过欺负她了,她的表情与其说是沮丧、烦恼,还不如说是一片混乱。 我苦笑了下,拍拍她的肩膀,虽然她因此露出的惊讶模样,又会让我觉得有趣,但再欺负她,她就太可怜了。 「抱歉,我玩笑开过头了。」 「不会的,那个……」 『没错,你每次都只会说这种话,所以才没女人喜欢你。』 「……你嘴真毒啊。」 我垂下肩膀,感到芙兰榭丝卡值硬的神情略为缓和了些。 听到我和艾路曼希尔德的对话,芙兰榭丝卡露出优雅的微笑。我们走出旅馆,今天也是艳阳高照,看来会是不错的一天,我心情愉悦地迈步向前。 「话说回来,您之后有和弥生大人他们见面了吗?」 「嗯?啊,不,还没呢。」 前几天,我在魔法学院与弥生相遇,但还没跟宗一他们说到话,总觉得时机不太好,总之找了很多理由。 「那么,今天学校放假,您要去见见他们吗?」 「不,没关系,今天和你约好要一起工作了。」 「……那种事……」 「必须遵守约定啊。」 虽然我心中千头万绪,但最重要的事可以一句话概括,我必须遵守约定,不论是多么微小的约定,多么困难的约定——只要约定好了,都必须遵守。 「尽管我爱开玩笑,我也不想当个骗子啊。」 「很有莲司大人的作风呢。」 「是吗?」 我耸耸肩,芙兰榭丝卡看着我露出微笑。 「那么,我们来做个约定,今后尽量少喝酒,可以吗?」 「我的原则是不会答应我做不到的事。」 「嘻嘻。」 芙兰榭丝卡的笑声清脆,脚步也变得轻快。我带着她前往公会,看到另一个熟悉的背影,及肩金发、一身绿衣以及古木色的斗蓬,是菲洛纳。 令人无法认错的俊美精灵青年像背后有长眼睛似的,察觉到我的视线后便转过头,而方才与他说话的柜台小姐用略为锐利的视线盯着我,不知是不是谈话被我中断的缘故。她是我初次到奥方的公会承接委托时接待我的少女。 我觉得她这模样实在很可爱,而菲洛纳则没发现她的变化,不解地问我: 「怎么了?」 「不,没什么……你等一下也要去工作吗?」 「不,我是来委托任务的。」 我发出疑惑的声音,走近柜台,看向菲洛纳手边。 「发生什么麻烦事了吗?」 「嗯,前几天不是大量出现哥布林吗?」 原来如此,是跟那件事有关啊。 听了这句话,我便大致便能理解事情经过了,菲洛纳将写着委托内容的登记簿递给我,我不发一语地收下,看了看内容。 不出我所料,上面写着『魔力秘林』涌现大量哥布林,希望能调查发生原因。 「精灵没有动作吗?」 「我们也在找原因,委托捜索的区域为森林东部……探索我们精灵也甚少踏入的圣域。」 「既然如此,那么让人类接近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既然称其为圣域,一定是很重要的地方吧。 「人手有点不足……而且有我跟着,我不会允许人类恣意妄为。」 「你还是一样,对有关森林的事很严格呢。」 这样他能和其他冒险者好好相处吗?但这似乎不是我该担心的事。 我内心思索着该如何是好,看向我今天的同行者。 「那么,该怎么办呢?」 「嗯……一切随莲司大人的意。」 「在森林里走动很辛苦的喔,或许 又会从草丛跳出半兽人喔。」 「到那、那时候……我会加油的……」 「这样啊,我很期待喔。」 芙兰榭丝卡虽然话越说越小声,但似乎有意愿跟来。说穿了,今天本来说好和芙兰榭丝卡一同工作,结果却被我一个人决定工作内容了。 「抱歉啊,结果我自己做决定了。」 「不会,只要能和莲司大入一起……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话听起来真让人开心。」 「是吗?」 『你们的对话好像恋人在幽会喔。』 「恋——!」 艾路曼希尔德罕见地逗弄芙兰榭丝卡,让她以不自然的动作僵在原地。 她的反应很有趣,但对我而言,我和芙兰榭丝卡根本就毫无可能,当笑话听听就算了。 毕竟我都二十八岁了,芙兰榭丝卡只有十九岁,年纪相差太多;而且我是彻头彻尾的平民,她则是贵族的千金小姐,我根本配不上她。 艾路曼希尔德对此也很清楚,才会这样闹她吧。 听不见艾路曼希尔德声音的菲洛纳与与柜台小姐,不解地看着值在原地、满脸通红的芙兰榭丝卡。 「你今天不是一个人呢。」 「嗯,她是前些日子和我一起工作的女孩,今天也一起工作。」 「……是贵族啊。」 不知将我的说明听进几分,菲洛纳默默低喃,或许他是从魔法学院制服看出来的,但他好似有些其他想法, 「你不喜欢贵族?」 「只要不践踏森林,无论平民还是贵族——抑或一介冒险者,我都不讨厌。」 我感觉他说出「一介」时特别用力,但我刻意不去在意这点。 「请问……」 被介绍为贵族的芙兰榭丝卡疑惑地抬头看着我,也是啦,只听我跟菲洛纳方才的对话,的确很难判断该做何反应。 「芙兰榭丝卡小姐,这位是菲洛纳……我们最近一起工作。」 「芙兰榭丝卡大人,您好,初次见面,如莲司所介绍,我叫作菲洛纳。」 菲洛纳以非常流畅的举止曲腰行礼,右手置于胸前,左手安放腰后,适度弯曲膝盖以表致敬,相较于王公贵族在王城等公开场合行礼的细节虽有所不同,但举手投足流露的美感则毫不逊色。我不懂繁文缛节,但也曾多次被招待到王城参加晚餐会等宴会,菲洛纳方才的动作却比我利落许多。 「您多礼了,我是芙兰榭丝卡?巴顿,目前就读阿尔巴纳魔法学院,是一名魔法师。」 芙兰榭丝卡亦对菲洛纳有礼地点头回话, 我偷偷瞄向柜台小姐的脸,发现她露出一脸无趣的模样,但毕竟身为一名柜台专员,还是希望她别露出这样的脸,算了,芙兰榭丝卡不会在意,而菲洛纳……即使看到也会当没看到吧,我是这么觉得的。 「菲洛纳先生,虽然我的确出身贵族,但现在只是一介冒险者,还请您别对我这样的后辈使用敬语了。」 「……」 听到芙兰榭丝卡的话,菲洛纳露出困扰的神情望着我,如果不是我神经过敏,那目光应该是在向我求救。 「放弃吧,这女孩可是很顽固的喔。」 「啊……我觉得我并不顽固。」 「不,你很顽固喔。听我说,菲洛纳,芙兰榭丝卡小姐可是在毫无狩猎魔物经验下,打算独自一人和十几只半兽人周旋的顽固姑娘呢。」 「不、不是的!」 听我开玩笑地道,芙兰榭丝卡急忙否定。但她在那乡下村落中讲出的话很真诚,身为一名贵族想守护民众的行为亦真实不过。 我所说的话无一字虚言,因此,生性正经的芙兰榭丝卡根本无从反驳我,她支支吾吾一阵后,最终放弃了解释。 「那还真是……勇猛果断啊。」 「那不是拿来称赞女孩的话吧?」 『诱导他那么说的莲司有资格这么说吗?』 那是两码子事啊。我假装没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若无其事地笑了。 「那么,请叫我菲洛纳。」 「那也请叫我芙兰榭丝卡。」 「……你们感情可真好 我看着讲出同样言语的两人苦笑,概台小姐则叹了口气。 「你感觉很辛苦啊。」 「你要是懂我心情的话……唉。」 唉呀,感情事只能靠自己努力啊,我也帮不上忙。 作为我最大的怜悯之意,之后我会不着痕迹地向菲洛纳提起这名女孩的。 「那么,今天就我们三人前往『魔力秘林』吧。」 「……可以吗?虽然由我来说不太好……」 菲洛纳的视线覼向芙兰榭丝卡,应该是担心她能否适应森林环境。 「她外表虽只是个可爱的小姑娘,但内心很坚强喔,我可以挂保证。」 「嗯嗯,你很欣赏……芙兰树丝卡。」 我偷笑不太会念芙兰榭丝卡名字的菲洛纳,被他瞪了一眼。 「比起两个臭男人一起在森林漫步,有女孩子在,也会比较有干劲吧?」 「是这样吗?」 我开玩笑地说,他却毫无反应地正经回话,难得我都刻意装傻了……艾路曼希尔德发出一声能清楚听见的叹息。 「我开玩笑的啦,她能用魔法,所以不会扯后腿的……吧。」 『讲到这时应该用肯定句吧……』 「你也无法肯定啊。」 我听着两人内容相似的回答,耸了耸肩。 「会不会扯后腿就看芙兰榭丝卡小姐的干劲——对吧?」 「是、是的!我会努力不扯两位后腿的!」 不知是否因为紧张,芙兰榭丝卡回答得比平常更大声。 「原来如此,看来你们的关系挺好的。」 「没这回事,我也是处处小心。」 「我看不出来呢。」 『哪里处处小心啊。』 接着,两人……一个人与一枚徽章再度讲了类似的话,对我叹了口气。 好了,先不开玩笑。 「哥布林真的有那么多?」 「是啊,虽然那是这世上数量最多的魔物……但这次也太多了。」 「嗯嗯。」 尽管不知平常『魔力秘林』约有多少魔物,但对于能在茂密森林自在穿梭的精灵而言,应该不会造成威胁。 所以要是连精灵都觉得棘手——便代表的确出现异常数量的哥布林了。 「看到一只,就要想到可能还有其他三十只,大概是这么回事吧?」 「什么意思?」 「在我居住的故乡有一种说法,若看到一只哥布林,就要假设还有三十只哥布林。」 其实这句话说的是蟑乡,不知为何这世界并无蟑螂,明明有蜘蛛与蜈蚣之类的。就像这里的半獣人是对应原本世界的猪,或许也有其他与蟑螂对应的魔物存在,只是我不知道而已……虽然我不怕蟑螂,但只要想到这种可能性就觉得心情不太好。 为了尽快忘记这种无聊事,我像要从脑中赶出它似地摇了摇头。 「算了,这种事怎样都好……总之今天先找找哥布林大量聚集的理由吧。」 「是的。」 我说出今天的方针,芙兰榭丝卡充满精神地点点头。 「今天就麻烦你了,菲洛纳……先生?」 语毕,芙兰榭丝卡以端庄有礼的优雅动作鞠躬。而不知是否觉得她喊自己名字时的停顿有些好笑,菲洛纳牵动嘴角微微一笑,人帅真好,一个笑容便可擭取少女芳 心。 我这么想着,侧目瞥向双颊嫣红、盯着菲洛纳猛看的柜台小姐。 「嗯,彼此彼此——芙兰榭丝卡。」 精灵美男子亦以不输给芙兰榭丝卡的优雅举止点头致意,别具魅力的举止令人不禁看得出神。 「好的,菲洛纳先生 『什么啊,才没多久就变得很友好呢。』 这是好事啊。因为旁边有人,我无法回复艾路曼希尔德,我轻轻地隔着口袋敲了敲她。 「唔——……」 但柜台小姐用一种既懊悔又怨恨的眼神看着他们。 「芙兰榭丝卡小姐,你也可以叫我莲司哥或莲司啊,再不然莲司小弟也行……」 「怎、怎么可以!……而且莲司大人年纪比我大,怎么可以叫你小弟呢。」 「你在胡说什么啊。」 这两人为什么要这么正经地回答这种话题啊。 「稍微开个玩笑嘛。」 『要是她真的叫你莲司小弟,到时候你该怎么办啊……』 被小我快十岁的女孩叫小弟,内心果然还是会有些抵抗啊。 我干笑几声蒙混过去,清了清喉咙。 「那么我们去工作吧,工作。」 『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认真。』 吵死了,可恶,装傻好难,我想被吐槽啊。 「但是……只有我们三人没问题吗?」 「嗯?」 「虽然我这还是第一次去『魔力秘林』,但曾在书上看过那座森林很大。」 「嗯。」 我闻言看向菲洛纳,因为还有些搞笑失败的进尬感,又很麻烦,我便把说明工作丢给他。 「今天的委托只是去巡视森林东部禁止入内的地区,如果那里也有哥布林,之后我们精灵会再去歼灭它们;若否,就表示东部地区与这件事无关。」 菲洛纳察觉到我的意思,便耐心地进行说明,真是个善于观察的家伙。 「也就是说,我们只要去看看东部地区就可以了吗?」 「嗯,哥布林虽具备使用人类道具的智商,但还没聪明到会消除足迹或体味。」 只要交给感官敏锐的精灵,找出哥布林的踪迹不是件难事。 连我也能大概判断出哥布林踪迹,有菲洛纳在一定更没问题,而且如果没意外,我们也不会战斗,就算遇到它们也只要逃跑就好。 逃走时,只要由我与菲洛纳殿后,先让芙兰榭丝卡逃走,我们再撤退,想必就可以安全离开了。 或者让芙兰榭丝卡做出陷阱,引对方掉入其中也不错。 「那么就出发吧。」 『好期待啊。』 「……我不会跟哥布林战斗喔。』 艾路曼希尔德还是一样好战,即使非得战斗,我也不会用上你的。 * * * 出了南门,沿着铺好的步道走,很快便能看见『魔力秘林』。 今天森林入口附近也有一些冒险者正在采集药草,旁边躺着几具哥布林的尸体,大概不用多久,便会有其他的哥布林、狗头人或半兽人被血腥味吸引,聚集而来吧。 冒险者们似乎想在赶在魔物聚集之前采集到一定的量,急急忙忙地拔摘药草。 「那么……」 我们已来到森林入口,接着该怎么办呢? 根据菲洛纳的描述,最近森林涌出大量哥布林,肩什么原因,抑或有谁刻意操纵它们聚集此处,皆不得而知, 或许森林中有哥布林的巢穴,但『魔力秘林』是座魔物难以栖身的清净森林,哥布林这种低等魔物即使在此筑巢,子孙也无法存活。 不仅哥布林,所有魔物皆与人类相同,会以自己的巢穴为据点生活。地点通常位于人烟稀少的岩区、森林深处或洞窟之中,都是些人迹罕至之处,这是为了安全地哺育下一代。 哥布林的数量众多,再怎么抓也抓不完,却少有人见过它的幼兽,至少巡游过世界三块大陆的我没有看过。 这是因为魔物的后代通常不会离开巢穴,成长至某种程度前,都会过着被保护的生活,所以魔物幼獣要多久才会成长至成默、父母是怎么教导它们狩猎等生态,都尚未厘清。 另外,如果有这样的巢穴,附近似乎便会聚集为了保护巢穴的同族魔物。 「东部地区吗?」 重新审视,果然是一座深幽的森林,一棵棵参天巨树遮盖天际,明明还在入口处,一踏进森林,视野立即变得昏暗。 进入森林前,我简单确认插在腰际的小刀以及背上行囊内的物品,菲洛纳检查了他的长剑与弓箭,芙兰榭丝卡则是检视短剑与胸甲。 我们各自确认道具后,便走进森林。 此处情景一如数日前,充满清净空气的沁凉,以及从林疏叶间洒下的暖阳,这些令人畅然之处都毫无改变,实在无法想象这里涌现了大量魔物。 「麻烦你带路了。」 「嗯,小心点。」 菲洛纳话不多说,在前引路带我们进入森林,我们呈菲洛纳在前、我与芙兰榭丝卡并行在后的阵型前进。 「真是座美丽的森林。」 「这么说起来,芙兰榭丝卡小姐是第一次来这座森林吗?」 「是的。」 『真浪费啊,难得住在那么近的地方……』 美丽景致能使人心情平静。 芙兰榭丝卡的笑容比在公会时更灿烂,爱碎碎念的艾露曼希尔德流泻愉悦的嗓音。 「说来惭愧,我在遇见莲司大人前,连如何在森林中冒险都不知道……」 「啊,我记得。」 我想起之前在乡下村落,为讨伐半兽人一同在森林中行走的回忆。 「你马上就气喘吁吁,而且只是在森林入口处却非常紧张。」 「唔……」 我们拨开草丛前进,边小心有无虫蛇,边步步向前,地面大多被落叶所遮盖,看见偶然露出的地面,便检查有无哥布林足迹。 半兽人与哥布林之类魔物的体味都很特殊,即使我与芙兰榭丝卡分不出来,身为精灵的菲洛纳也一定会发现,而他之所以没多说什么,便是因为至今还没发现异味。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了,但入口附近似乎并没有哥布林的踪迹。 「什么都没有呢。」 「是啊。」 听见芙兰榭丝卡的低语,菲洛纳如此回复,但她尚未解除警戒,似乎比初次相遇时更习惯探索了。 虽然她还是会将足迹留在未被落叶掩盖的泥土上,也会踩到枯枝发出声响,这些都要扣分,但这些只要之后多注意就好了。 「到目前为止没什么异样感。」 「但这里有很多哥布林吧?」 「照理来说是……」 菲洛纳疑惑地道。虽已往森林内部走了好一会儿,却没有碰到半只哥布林。 这与我们在公会时所说内容有些差异……但如果哥布林是在森林某处筑巢而居,或许现在 正聚集在巢穴处。 「那么就照一开始的计划,我们朝东部地区前进吧。」 「嗯,芙兰榭丝卡,请不要跟丢了。」 「没问题……吧。」 『用肯定句啊。』 艾路曼希尔德立刻吐槽芙兰榭丝卡缺乏自信的发言,不知是否因为有菲洛纳在,我们无法与她说话的关系,她的吐槽速度连我都喷喷称奇,看来她很无聊,我了解搭档的心情,不觉苦笑。 「我也没去过东部,真是期待啊。」 「呵呵——您看起真的很期待呢。」 「还好啦。」 毕竟是连居住于此的精灵都甚少踏入的圣域,不知那里景色有多优美,想到就觉得期待。 『跟个孩子一样。』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应该可以让我保有这样的期待吧。」 「是前往人迹未至之地吗?」 「不是,是悠哉欣赏美丽风景。」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兴趣之一,亦是一年前与人定下的最后约定。 我当初虽然固执地不想履行约定,在不知不觉间,『旅行』却已成为我的兴趣。我无法向她说明这件事,只能含糊带过,继绩往森林内部走。 「呵,以人类而言,算是个很好的兴趣呢。」 「对吧。」 过了一会儿,我察觉到森林清净凉爽的空气,开始混入一丝凉意,为了在森林内不被树枝刮伤,我穿着偏厚的衣服,还披着斗蓬,不过仍感到寒意,而下半身穿着裙子的芙兰榭丝卡一感到寒气,便拉起长袍的前襟裹住自己。 「变冷了呢。」 「嗯嗯——水之精灵(温蒂妮)大人似有点亢奋呢。」 原来算元素精灵也会感到亢奋啊,我这么想着,注意四周。 除寒冷之外,目前没有出现其他变化,也未感受到魔物的气息,或许如菲洛纳所说,这只是元素精灵的情绪波动而已。 『这附近的魔力浓厚得很奇怪呢。』 「我感觉到这附近的魔力十分澳厚,是有什么类似圣域的地方吗?」 我想起在公会谈话的内容,精灵族称『魔力秘林』东部为圣域,连居住于此的菲洛纳过去都未曾踏入半步。 所以,或许这附近有什么类似圣域的地方,我这么询问菲洛纳,他蓦地停下脚步。 我有点疑惑,却依然警戒地将右手放在腰际的铁制小刀上,而芙兰榭丝卡看到我那么做,亦将手放在短剑上。 「无需警戒……这里没有魔物的气息。」 「是吗?」 我虽然同意他的——但还是将手指放在小刀刀柄上,环顾四周。 「你疑心病真重……算了,这也是应该的。」 「抱歉了,毕竟我听不见元素精灵的声音。」 所以只好用自己的眼睛判断。 但是,果然如菲洛纳所言,没有半点魔物的动静。 我警戒了周遭一会儿,吐了一口气后,手便离开小刀。 「为什么元素精灵们会亢奋呢?」 「或许是因为我们进入了圣域。」 「嗯嗯,因为久违地有人来了,所以很兴奋嘛。」 「……或许吧。」 纵使我所看不见元素精灵,但我见过孕育出祂们的精灵神,祂的性格虽非见人便会欣喜,但也有寂寞、无聊等情绪,元素精灵或许正是受到祂的影响。 「不过也没在这里呢。」 「对啊。」 此处并无魔物气息,这片圣域之中,果真找不到哥布林聚集于森林的理由。 那么,它们到底聚集在哪呢?……现在毫无情报,想也没用。 「要休息一下吗?」 「嗯?」 「芙兰榭丝卡小姐也累了,难得来到景色这么美的地方,休息一下顺便欣赏景色吧。」 「说到这个,你说你的兴趣是欣赏美丽的风景呢。」 我耸耸肩表示同意。 此处有几棵会令人类觉得自己渺小的巨树,正可用参天两字形容,我走向其中一棵,坐在它突出地面的树根上。 树叶间隙流泻的点点阳光,时不时地将绿叶映照成翡翠色,并射穿弥漫的寒气所产生的雾霭,使之熠熠生辉。 这片景色非常唯美且如梦似幻,彷佛一旦伸手便会破坏它似的,因此我只是坐着,凝视这幅画面。 我不想破坏梦幻缥缈的景致,单单走路或靠近,似乎都会将之摧毁,于是我便眯眼细细欣赏。 即使是同一座森林,入口与深处的面貌完全不同,不仅是外观,连氛园都相去甚远,这亦是大自然的神秘之处。 之后,我边欣赏风景,边避开几棵大树前进——蓦地,眼前开展一片符合『圣域』一词的光景。 「这太了不起了。」 我情不自禁地只能说出这句话。 古树成群,倒影映照于湖面,湖水上方可见朗朗晴空,近看湖水,澄澈无比,水底岩石的形状清晰可见。 原来如此,有一座这么美的湖,水之精灵(温蒂妮)栖息在此也丝毫不奇怪。 我眺望着湖面一会儿,感到寒气渐渐加重。 难不成有水之精灵(温蒂妮)在我身旁吗?我曾与精灵神(翠尼利亚)说过话,却没和元素精灵说过话,这顺序感觉不是很正常呢,我思及此,不觉莞尔。 「真美。」 『嗯嗯——真的很美。』 在大自然面前,人类是渺小无力的,我们无法创造出如此抵动人心的风景,仅只如此,我们便应向大自然献上敬意。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后,让空气盈满肺部, 接着,我的目光离开美丽的自然景色,不知芙兰榭丝卡是否一直看着我——她笑着在我身后等待着我。 「你可以先休息啊。」 「不,那实在……」 倏地,芙兰榭丝卡像是感觉到什么一般,害羞地用指尖拨弄着自己柔软的发丝。 她的视线不是看向我,而是我的后方——她望向我方才欣赏的湖水。 「风景好美呢。」 「对啊。」 真美,所谓能洗涤心灵的景色正是如此吧, 『呵呵,抱歉让你久等了。』 「不会,毕竟我也欣赏到这么了不起的景色。」 艾路曼希尔德表示歉意之后,我便走向巨树边,菲洛纳在那等着我们,或许他是顾虑着我们也说不定。 但我和芙兰榭丝卡的关系,真的只是前辈冒险者与新人冒险者而已。 「看来你很喜欢这里呢。」 「嗯嗯,景色真是太棒了——真的。」 「是吗。」 菲洛纳愉悦地低喃。我听着他的声音,脱掉皮手套触摸地面,指尖传来微湿的触感,不知是受水之精灵(温蒂妮)的影响,抑或因地处昏暗森林深处,地面显得湿润,一点也不干燥。 我解开斗篷的扣环,将它铺在地面,以免坐的时候弄湿衣服。 「芙兰榭丝卡小姐,你坐吧。」 「欸……?不,怎么可以……」 『你不用在意,他一旦说出口就不会改变心意了,莲司也很顽固。』 我才没那么顽固……我只是对女孩子比较温柔罢了。 我注意到菲洛纳见到我的(绅士的)行为,露出略显吃惊的表情。 「不像我会做的事吗?」 「怎么说呢——」 巨树树根不知是否因配合地形成长之故,呈歪曲形状露出地面,表面长满青苔,证明这棵巨树历经悠久岁月。 了解我不会退让后,芙兰榭丝卡出言道谢,便坐到斗蓬上,我与菲洛纳则坐到长出地面的树根上。 我将行李放在脚边,取出水袋丢给芙兰榭丝卡。 「这里不能生火吧?」 「能不要的话最好……你要吃吗?」 如我拿出水袋般,菲洛纳亦从挂在腰带的小袋中取出小果实。 「亚拉撒核果吗?」 这藏在硬壳内的核果便像是地球上的核桃,要敲碎外壳吃里面的核果,但外壳非常坚硬,硬到甚至可以当作砸人的投挪武器,因此要弄碎外壳,还需要一些 道具才行。 「?这种树果是什么呢?」 「……什么?人类不吃这个吗?」 「嗯——一般没什么人吃吧。」 我接过亚拉撒核果,找个适当大小的石头后,便将核果放在石头上,用铁制小刀的刀柄敲碎外壳。 外壳发出清脆裂声,霣出里面的核果。 「给你。」 我将核果递给芙兰榭丝卡,她惊讶地用两手好好捧住。 同时,放在她身旁的水袋差点往地面落下,但被菲洛纳稳稳接住。 「这个要怎么吃?」 「放到口中咬咬看。」 芙兰榭丝卡一脸困惑地交互看向我与菲洛纳后,便听从菲洛纳的建议……她露出下定决心的表情,将亚拉撒核果放入口中, 原本紧闭双眼的表情,在咀嚼数次后渐渐变得柔和,过了一会儿,她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好奇特的味道。」 「不习惯的话,的确会有这种感想。」 「是啊。」 菲洛纳又丢了两个给我,我敲碎外壳后,丢回一个给菲洛纳。 「但是,没遇到哥布林呢。」 「对啊,抱歉让你们白跑一趟。」 「别介意啊,能在这种风景宜人的地方吃东西,也算是美事一桩。」 但是,为何哥布林会大量出现在森林中呢?因为没遇到它们,所以我对这件事没什么实感,不过我不觉得精灵会说谎。 虽然有点在意……但也是会有这种事,抑或是—— 我想起那只黑色半兽人——突然出没于乡下村庄的魔神眷属,但若说此事和魔神眷属有关,或许也想太多了。 「唉,我都已经尝过一辈子份的麻烦事了说。」 为什么这世界对我这么不温柔呢?还是因为我还不够努力,所以它对我不温柔? 真是的,我咬着口中的亚拉撤核果,吁了一口气。 「芙兰榭丝卡,你还要吃一个吗?」 「啊,好的,谢谢。」 我们悠闲地坐了一会儿后,寒气开始退去# 「请问要再于附近探索一下吗?」 「不用了,它们不在这附近,找了也是白找。」 「……我能问你是怎么知道的吗?」 「因为这里没有它们的味道。」 菲洛纳也说得太直接了。 芙兰榭丝卡有听没有懂,看向我询问他的话中之意。 「芙兰榭丝卡小姐,你知道什么叫做魔物的巢穴吗?」 「魔物巢穴吗?嗯……在毫无人烟的地方筑巢,养育后代之处,像哥布林这样数量众多的魔物也不例外,所以在平原、森林一带很难见到魔物的幼默。」 「嗯,没错。」 感觉她是将书上记载的内容如实地讲出来而已,不过大致上也没错。 「而为了保护后代,魔物会聚集在巢穴处,虽然各种族间有些差异——但魔物的巢穴通常非常地臭,毕竟它们没有洗澡的观念。」 「所以菲洛纳先生才会提到味道吗?」 「嗯,圣域的气味非常洁净,若混进魔物的臭味,不管多远都能闻到。」 他停顿一下,仰望空无一物的天空。 「方才水之精灵(温蒂妮)大人显得亢奋,而那并非出于愤怒,既然如此,就可以判断这附近没有魔物。」 「原来如此。」 i向菲洛纳视线的彼方,或许现在水之精灵(温蒂妮)就在都里。 「那么,你回去后还要继续巡视森林吗?」 「我很想那么做,但是现在并没有线索,漫无目的地找也只是消耗体力罢了。」 「毕竟这里不像之前那座小森林啊。」 乡下的森林虽然暂占地也算广,但既然这座『魔力秘林』中,能有精灵居住与管理,便表示它规模更为广大辽阔,若这个世界有飞机,我还真想从空中俯视,前几天在公会看的地图,显示此处比魔畠法都力市还大上十倍。 但实际上应该没那么大。这世界的地圆是靠人藉由步行测量,并不是那么精细,大部分数据都有点模棱两可。 「那么,今后还是要花时间调查一遍森林各处吗?」 「自然会变成这样,从明天开始,便要借用公会冒险者的人力了。」 「……哥布林所带来的损害那么严重吗?」 「损害倒是没有,但它们繁殖以及成长的速度超乎我们的认知……要是不趁早拟定对策,不知道事态会发展到何种地步——精灵们抱有这样的不安。」 「哥布林增加的速度那么快吗?」 芙兰榭丝卡那么问,但我也不清楚哥布林的生态,不知该如何回答,想了一会儿后,还是无法具体答复,只好耸耸肩。 『讨伐魔神后,别说哥布林数量减少,我感觉甚至变得更多了。』 真是的,那么多哥布林到底都躲到哪去了?讲难听点,它们也太努力做人了吧。 「若它们能跟人类用同样的方法增加就好了呢。」 「和我们人类一样?」 芙兰榭丝卡听见我无意间的低叹,这样问道。 糟了——但这样想的时候已经太迟了,她水蓝色的双眼透着好奇的颜色,直勾勾地盯着我。 「嗯,这部分请你自己查吧。」 「?好的,我知道了。」 「呵呵,关于这点,莲司确实讲得很对。」 如果真的要我跟女孩子解释生殖行为云云,只会让人手足无措,菲洛纳善意地解释真的帮了我大忙。 『所以你到底是指什么?』 艾路曼希尔德,你可以识相点吗?要是我说出来,气氛一定会进尬到不行,这不是一目瞭然的事吗?为什么我非得在这森林深处上健康教育不可啊。 「年轻时不读书,老了会后悔喔。」 「莲司你还很年轻吧?」 「也不算年轻了。这是我个人的论调……不过我认为人类的常识,往往是在童年时成形的。」 人类是遭常识束缚的生物,不论面对任何事物、事实、现象,往往皆只用自己的常识思考。 而常识越粗浅之人,在面临自己常识无法解释的事实时,便越会陷入混乱。 这是我的经验谈,我们在这无法用粗浅常识判断的世界中,遭遇了全然的『未知』,那便是魔法、魔物以及人类血淋淋的生死瞬间。 它们拥有各种形体与存在,朝我们狰狞袭来,在这种时刻,能先有所行动的便是i不受常识束缚、思考灵活的孩子们。 常识是我们思考的骨干,做事之前,往往会先用常识衡量,自然也有很多受受常识局限之事,常识会让思考停顿、动作缓慢,因此,若想要生存下去,必须增广见闻,提升常识的格局。 「一旦变成大人,就很难扭转常识了,芙兰榭丝卡现在该好好内省,并思考……令自己拥有广大而不受限的常识。」 「莲司大人……」 芙兰榭丝卡听完我的话,发出感动的声音。 「但我也说了,这只是我个人的论调。要教别人可是很麻烦的,所以只能靠你自己学习了。」 芙兰榭丝卡的声音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别开视线这么低语,连我自己都觉得讲了不像自己会说的话。 『喂,以为你讲了点帅气的话,但最后竟然是这样。』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的抱怨,站起身来。 「那么也休息够了,我们回奥方吧。」 「好的……啊,斗篷……」 「嗯,你别在意。」 我拿 起垫在芙兰榭丝卡身下的斗篷披在身上,尽管有点潮湿,但这也没办法。 「那么,明天我们去森林西部走走吧。」 「……我没办法付你太多报酬,这样也可以吗?」 「我不在意报酬,只要能赚到当天的饭钱就好了。」 『所以你才会过着一不小心就住不起旅店的生活啊。』 明明是你说饱餐便会懈怠的,适度地工作,再适度地休息最好,我不适合过度工作或过度休息,这件事我深有体悟。 「是吗。」 「就是这样,如果你很在意的话,那么明天也带我去景色漂亮的地方吧!」 「呵——考虑考虑。」 我这么说着,走向来时的路,芙兰榭丝卡也急忙跟在我后面追上。 「啊,我也……」 『时间没问题吗?』 「明天不用上课,而且……我也很在意这件事。」 「你不必那么拼命帮忙也没关系喔?毕竟我已经向公会递交委托了。」 听菲洛纳说的话,果然他很担心芙兰榭丝卡的体力是否能够负荷,芙兰榭丝卡却没有看着善意提醒她的菲洛纳,而是看着我说: 「我……我也想一起工作,您似乎不会在奥方待太久……」 她怯生生地说,话讲得很含蓄——感觉就像尽管她知道我会怎么回答,但还是害怕听到答案一般。 听她小小声地这么问,我胡乱地用右手抓抓头。 「嗯,是这样没错。」 『她很黏你呢。』 我无言地同意艾路曼希尔德的话。 不知道是因为日前我在半兽人一战救过她,抑或因为我是其中一名英雄,我不清楚芙兰榭丝卡内心真正的想法,但我真的是被她黏上了呢。 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甚至有点开心。 但是,如果抱持过多好感——即使并非男女之情,别离之际也仍会很难受,所以我还是希望她饶了我。 『这不是很好吗?虽然状况似乎有点危险^但也不失为一个回忆。』 你别说啦。也不想想我是为了什么旅行,为什么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不回原本的世界。我都是为——糟糕,你刚刚都那样说了,我现在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芙茧榭丝卡啊?但芙兰榭丝卡似乎没听见刚才的『声音』,她仍以状似不安的表情看着我,而菲洛纳——似乎正悠哉地等待我的回应, 「这不该由我决定,而是芙兰榭丝卡小姐你该决定的事喔?」 「……我可以雄绩跟莲司大人一起工作吗?」 「我说过吧?比起两个臭男人一起在森林漫步,有个可爱的女孩会比较有干劲。」 『呵呵,就当作是那么一回事吧。』 什么就当作是那么一回事,这是我的真心话,我如同往常地耸耸肩后,散漫地说: 「那么,明天再三人一起工作吧?」 「——是的,还请您多多指教了!」 「真有精神呢。」 『对啊,莲司也该学习一下。』 所以我该效法芙兰榭丝卡啰? 我胡思乱想着,三人并肩沿着来路往回走。 「你到底是滥好人,还是坏心眼呢?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你啊?」 听见菲洛纳如此问道,我刻意播出坏心眼的表情。 「当然是坏心眼啰。」 我认为滥好人是指无条件对所有人伸出援手的人,然而很可惜,我无法成为能对所有人伸出援手的滥好人。 第四章 斩杀神袛 就算满身疮痍,值管艰辛难熬,即使哀痛欲绝。 都得挺身站起,男往直前。 因为我已经不想再—— 听着营火哔剥作响,我打了一个哈欠,混着枯枝燃烧的烟燫味,作为宵夜的肉干传来一阵刺激食欲的香气。 绯红满月映照漆黑长夜,竖耳倾听,可以听见微风轻抚树叶磨擦出的嘶嘶低响,以及唧唧虫鸣,有条不紊的大自然合奏,便是魔物不在四周的证明。 这是一个令人怀念的梦,数年前的旧梦。 黑夜之中并无街灯照明,对习惯电灯光源的我们而言,红色月光显得过于昏暗,黑夜之暗与真正的黑暗,在我们眼中毫无二致。 旅途的疲劳让孩子们很快地睡着了,我们四个超过二十岁的人,边喝酒边等待天明。 我、优子、藤堂、九季,只有我们四人是成人,其余伙伴都是未满二十岁的孩子,但比起我们这些大人,还是孩子们比较有精神,稹极向前,努力不懈。 我们为了支持这样的孩子们而拼尽全力,我们一面受这蛮不讲理的异世界生活(现实)所苦,一面受孩子们的充沛精神拯救。 优子施展女神授与的魔法,藤堂以烹饪技术,九季身为众人的护盾,各自全力以赴。 但是,对了,我想起来了。 这一天—— 「山田哥,今天很谢谢你。」 「啊——不会啦,反而是我该谢谢你」 总是摆个臭脸的阿弥,竟难得地向我道谢,我们分坐于营火两端,她对我露出少见的微笑,这或许是我第一次正面见到阿弥的笑脸吧? 这天的对手是谁呢……是巨魔还是独眼巨人啊?我只记得是巨人系的魔物。 野营时,我忽然发现阿弥不见了,本以为她是去解手,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魔物的咆哮声,我便急忙赶去。 因当时过于拼命,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我只记得自己砍向袭击阿弥的巨魔,引开它的注意——接着,我被晚一步赶到的宗一所救,还真是个脱线的结局。 「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有……」 这时我对阿弥的印象,还停留在总是跟宗一吵架,以及不断地发脾气。 被召唤到异世界,感觉令她无所适从,变得极为暴躁,这也在所难免,所以我虽然总被扫到台风尾,也不曾特别放在心上。 面临被召唤到异世界的异常情况,能沉着应对的人还比较奇怪。 实际上,刚被召唤来的一个礼拜,我亦是对整个环境非常敏感,无法平心静气,因此我能理解阿弥为什么总是跟我、甚至是跟每一个人起冲突。 而这样火爆的阿弥,那天罕见地向我道歉,还在晚上跟我单独说话。 其他人或许也敏锐地有所察觉,早早散去各自的帐篷中休息,但隔天早上,我却被众人调侃那晚的事,我才知道原来他们都醒着偷听。 他们就是这样的家伙,我们之间只有最低程度的隠私,但也因为这样,大家才能毫无隔阂地相处。 梦中的我将枯枝放入营火中。 我盯着微微加剧的火势与阿弥谈话,内容都是些不足为道的小事、我们彼此的事、这世界的事以及未来的事。 话题告一段落,我与她陷入一阵静默,枯枝发出燃烧声,树木随风作响,耳中仅传来这些声音。 平常总是与其他大人边喝酒边聊今后的计划,但阿弥还未成年,也无法让她喝酒。 正当我烦恼该如何是好之际,比我年幼的阿弥机灵地提起话题……我真是个没用的大人。 「我觉得山田哥很了不起呢。」 「我只是很拼命而已,我倒认为芙蓉你和宗一他们才比较厉害呢。」 事实亦是如此。 年仅十五岁,便踏上拯救世界的旅途。 明明还是国中生,正是在学校念书、于回家途中边走边吃、加入社团挥洒汗水、抑或交个男女朋友歌颂青春的大好年华。 但这一切都无法实现了,因为这世界需要我们成为『英雄』,要我们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世界挺身而战,无论衬牲何等代价,我们都得战胜邪恶,这便是这世界对我们的盼望。 他们真的比我坚强多了,若站在相同立场,我大概会哭泣丧志、逡巡不前,毕竟才十五岁,又不是电玩游戏或电影世界中的主角,能拍拍胸脯说要拯救世界的人,真的非常伟大。 我十五岁时,还成天脑袋空空地做些蠢事,整天只想着玩乐而已。 「没这回事,有山田哥你们在,我们虽然不安,但还是能感到安心……」 「这样啊。」 我又丢了些枯枝到营火中。 那时候的我应该觉得很开心吧,不,那时我确实很开心。 为了不成为大家的负担,为了在孩子们努力奋斗时,能在他们身旁做些什么,我一直咬紧牙关拼搏着。 在原本世界之中,我无论多么认真、多么努力,都不会被人看到,彷佛认真与努力本来就是天经地义,成果才是一切,因此毫无成果的努力不具任何意义。 我在那世界中没有拿出任何成果。原本的世界生活虽然便利,我却活得十分郁闷,至少我是那么觉得。 而来到这世界后,其实也没做出什么成果。剑术平平,爱丝特莉亚赐予的异能亦不出色,人品个性也没特别好,还很容易受环境所左右。 所以此时听到阿弥这么说……我真的很开心,即使是这样不足为道的我,多多少少还是能缓和孩子们心中的彷徨。 无论形式为何,只要能帮上伙伴的忙,都令我非常髙兴。 「你终于笑了。」 「欸?」 「此田哥老是摆出一副心情凝重的脸,眼神也很可怕。」 原来我一直是这样的表情啊,或许我想得太多,不经意把烦恼表现到脸上了。 年长于所有人这件事,在不知不觉间已成为我的重搛。 听她这么说,我试着济出笑容,但似乎反而变成奇怪的表情,阿弥见状,噗哧地笑出声。 「我有吗?」 「对啊,山田哥总是无精打采,只有会跟优子姊他们说话时才会喋喋不休……」 之后,阿弥饼着指头,细数我所有的缺点。 结果,十根手指根本不够,阿弥只好笑着说出希望我改善的地方。 不太说话、爱板着脸、总是满身伤、和魔物战斗时冲得太前面。 我也不想啊,周围的人都比我小,我是年长者——我可不想因自己比较弱,就躲去孩子身后避难。 现在想想,当时真是有勇无谋。 换阿弥将枯枝加到营火中,营火映照着她的脸庞,显露一抹微笑。 只要能让她像这样笑着,要我再怎么逞强都无妨——而结果就是我数次濒临生死关头。将伙伴笑容与自己性命放在天秤上,到底是哪一边比较重呢?——答案明明显而易见,以前的我真是个超级大傻瓜。 「山田哥,我的魔法强得过头了。」 「嗯——对啊。」 她的音量极为细小,若周遭环境吵杂,就会不小心忽略吧……以熟悉芙蓉阿弥这名少女的人来说,这声音实在过于细微。 阿弥双手抱膝,将脸埋在其中,将身体蜷曲缩得小小的。我见状,一言不发,继续朝营火添加枯枝。 她抬起藏在膝盖后的脸,露出与方才不同的沮丧神情。 「如果展开乱战,就会连累无辜的人们;但如果太在意这点,我连对上半兽人都会陷入苦战。」 「因为你被逼急的话,就会惊慌失措呢。」 「……也不需要讲得那么直接吧。』 阿弥嘟起了嘴,啊,这种时候她就会露出孩子气的表情呢。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想让自己看起来成熟一些,不再做这类幼稚举动。 「芙蓉很不擅长应对危急时刻呢。」 语毕,我笑了笑,阿弥则气呼呼地鼓着脸颊,我们俩便得能交谈聊天后,我发现原来捉弄阿弥是很有趣的。 她尽管生气,也不会像打宗一那样打我,只会气鼓鼓地闹别扭。 那模样实在很可爱,让我不禁想一再逗弄她,久而久之,便不自觉地把她当自己妹妹,虽然我没有妹妹,但若有的话,或许我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就会像与阿弥互动一般吧。 而不可思议的是,这次和阿弥聊过之后,我与年少组的互动也越来越顺利。 我心中依然抱持年长者必须守护年幼者的想法,不过也渐渐愿意一起战斗,或是能稍微依赖他们,总之,往后再也不是我独自一人杀到前方冲锋陷阵,而是能与他们并肩作战。 不知是我不再那么馈牛角尖,还是我终于找到羼于自己的战斗方式了。 「山田哥也这么觉得吗?」 「我没有魔力,所以也说不准啊。」 「说得也是……山田哥的能力非常难发动呢。」 阿弥露出与年龄相符的表情,没有英雄或弒神者的严肃拘谨,是一种天真无邪的模样。看着她,我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 我因她的表情笑了起来,又惹她不高兴了。她鼓着脸,以倔强的眼神看着我。 阿弥虽然不会像修理宗一那样打我,不过表情丰富多变。她是个令我望尘莫及的魔法师,但从这些可爱的举止,还是能感受到她较我年幼许多的一面。 「你是不是太执着于强劲华丽的魔法了啊?」 「话是这样说……但我的魔力太强,就算才稍微想象一下,一施展出来,还是会如火燎原样夸张猛烈。」 「如火燎原……你竟然会使用这种艰涩的形容。」 「不要逗我啦。」 我稍微调侃她一番,又被她骂了。 「话说回来,你之前不是有去找优子商量吗?」 「有啊。」 优子向女神祈求能使用所有的魔法。 她的确也是个魔法师,但从各个层面而言,皆与阿弥截然不同, 这世界的魔法乃透过想象力,运用魔力将之化为现实,但优子的魔法,是只要她本人认为该魔法『存在』不论任何魔法皆能施展。 也蹴那些存在于游戏中的魔法也能施展,如rpg(角色扮演游戏)、adv(冒险扮演游戏)、stg(射击游戏)等。 而阿弥的魔法则是指本就存在于这世界中,将人类想象力藉由魔力施展出来的魔法。 两者何止些许不同,简直天差地别,所以尽管都是魔法职业,但两人之间的障碍不仅是隔阂或鸿沟,而是根本处于不同次元。 「如果和优子商量没结论的话,那就找幸太郎……」 「我才不要。」 我一说出这名字,阿弥便露出被臭虫咬到的脸。 不知为何,阿弥这时候还很不撞长应付井上幸太郎——一个毫无羞耻地自称为『魔法使』的男人。 但她并不是讨厌他,也不曾无视过他,我不时会见到两人正常地对话,更从未看过他们吵架,不过偶尔在谈话中提及这名字时,就会看到她皲起脸。 我之后才知道,总而言之,这两人就像水跟火,阿弥就是与幸太郎那诡异的个性彻底合不来。 「如果问我的意见,那不要用火炎或雷电,而是换些东西……比如说射出岩石就没那么危险了吧?」 「岩石吗?但由我使出就会变成下巨石雨喔?」 「……是怎样,也太恐怖了嗯。」 我想象那幅光景,脑中浮现自己被巨石压扁的凄惨画面。 「这样的话,山田哥就会被砸扁喔?」 「要是被自己人打死,还真是让人笑不出来。」 「是不是?」 虽然我们彷佛开玩笑地聊着,但这其实并不是比喻,而是确实可能发生在现实之中,所以才叫人更笑不出来。之前,阿弥便将一片区域夷为连魔物都无法居住的荒地,这件事我还记忆犹新。 但当时仅能出此下策,让阿弥施展魔法的是伊姆内几亚王国以及我们这些大人,所以无法怪罪阿弥,只能感叹她的魔力过于骇人,导致后果完全超乎我们预料。 「我也是每天都很努力地抑制啊。」 不愧是伙伴之中火力最强的魔法师,我们努力的方向完全两极,令人不禁哀声叹气0我都得拼命砍魔物脖子的说。 「不,想些更简单的东西不是很好?这些火焰啦冰锥啦巨石啦以外的东西。」 「还有什么其他东西?就算我只想象旋风,也会变成龙卷风喔。」 「所以为什么要想这么危险的东西啦……是再更简单一点的。」 到底为什么会那么轻易就成为醸成天灾的攻击啦?我们的能力真不是普通地非同一般。 「更简单的吗?」 阿弥往营火中添加枯枝,黑发在火光照耀下反射嫣红光泽。 火光在阿弥身上平添一股梦幻的美感,我旋即别开视线,毕竟这不是对只有自己一半岁数的孩子该有的想法。 「像在电影中常看到的陷阱……用植物的藤蔓缠住敌人之类的。」 「……但那样无法打倒魔物啊?」 「打不倒也没关系啊,芙蓉阻止魔物动作时,我可以给它最后一击。」 我拿起一根枯枝,在地上歪七扭八地画起哥布林的丑脸,连我自己都觉得画得很烂,从一双大耳和鼻子多少可看出是只哥布林,但说这是变形的大象,搞不好还比较能说服别人。 接着,我唰地一撇,在哥布林头上画下一条斜线。 「并非只有打倒魔物才叫魔法喔,把它关起来或阻止它行动,也是一种了不起的战术。」 虽说这女孩用不用战术都无所谓,毕竟她拥有能辗压一切的力量。 她与终日想着不要扯孩子们后腿、兀自苦恼的我有如云泥之别。 我一方面觉得羡慕,一方面也觉得这样才好,我不想让他们像我一样,每天都曝露于与死亡比邻的危险之中。 敌人虽是魔物,但毕竟是赌上性命的战斗,仍有其危险性,相较于几近无力的我,拥有惊人魔力压制全场的阿弥,自然安全许多。 我向女神祈求能弑神的武器,这兵器确实能斩杀神祇,但却也仅止于此。 这是一把在与神祇或受神影响的对象战斗时,才能发挥其力量的武器,但对普通的魔物或魔族而言,我有的只是一把平凡的武器,非常地弱。 正因如此,我是魔神的天敌,而魔族们纷纷把我当仇人一样恨之入骨,张牙舞爪地朝我袭来。 毕竟我虽能弒神,一旦遇上魔物或魔族时,却无法施展任何特别的力量。 ……当初祈求实用性更高的力童就好了,但事到如今捶胸顿足也没用,木已成舟——还真是句伟大的成语。 「嗯……确实,如果是这种,倒是能轻易想象呢。」 阿弥没察觉到我内心的想法,烦恼着该如何实现我的建议。 她是个认真的女孩,思想重活,总是创造出比我的建议更能发挥效果的魔法。 大魔导士,乃引导魔法师之人,芙蓉阿弥是个不让该名号蒙羞的优秀少女。 「话说回来,你对杀死生物这件事……心中不会有所抗拒吗?」 「——!」 忽然被我这么问道,阿弥的笑容僵住了,她露出诧异表情直盯着我。 这是个不能提起的问题,是讨伐魔神之旅以及击退魔物时所不需要的情绪,甚至可说是阻碍,是无用的感情。 但是我必须询问,这是一件不得不说的事情。 十五岁是多愁善感的时期,尽管是为了拯救世界、即使对手并非人类、就算杀的都是魔物……但夺取性命仍是件难事。 「但这也是为了拯救世界啊……」 「嗯。」 真是令人怀念的记忆。 除了营火哔啵作响及虫鸣声外,万籁俱寂。 连伙伴进入梦乡的鼻息都听不见。 「——」 杀死生物,夺取其性命。这个事实比用言语形容或文字表述都沉重得多。 尽管我们拥有名为拯救世界的赎罪券,依然不会改变我们夺取他人性命的事实,对过仅在电视中看过去生死瞬间的我们而言,这实在过于沉重。 让我能忽略这项事实的,是阿弥的话语,是肩负的拯救世界的使命。 若不杀死魔物、魔族与魔神,这异世界便会迎向末日,无数人将丧失性命,因此,我们必须杀死它们,这是让我们舍身战斗、让我们得以舍身战斗的理由。 这份重搛非常沉重,但宗一他们愿意承接使命,不停下旅行的脚步。我却每天独自烦恼,双手颤抖,夜晚无法成眠,只能守着夜色静待天明。 这是为了他人,为了某些事物,为了世界,为了我的伙伴。 我的伙伴一向勇往直前,几乎让我觉得自己的苦恼——英雄头衔是个重担——只是不值一提的小事;几乎令我心生欣羡,甚至嫉妒到无法直视大家。 「山田哥……我们能回到原本的世界吗?」 「嗯。」 「大家都能一起回去吗?」 「可以的。」 ——若我们打倒魔神的话, 我们十三人是为了拯救世界而被召唤前来,若在童话故事或小说之中,这是何等光荣之事,是令人欣喜若狂、欢天喜地的事。 但现实却是……异世界生活充满不便,食物难吃,骑马屁股会痛,走路脚也很痛,睡在野外根本无法消除疲劳,连旅馆的床铺都很硬。 这里的生活令人抱怨连连,异世界真是个戳破人梦想与希望的地方。 所以,我才拼命地想要变强。 我不得不承认,年纪最大的自己是最大的累赘,以这事实为前提,我为了与大家一起旅行,只好不断鞭策自己。 我无法把责任都推给只有我年纪一半的孩子们。 拜托王国骑士团教我剑术,请厉害的魔法师与优子教我让写这世界的文字,为了稍微帮上大家的忙,甚至磨练交涉技巧。 (插图) 我向女神祈求的『弒神武器』只是一柄兵器,而我却是剑术菜鸟,武器特性亦无法对魔物发挥任何效果。 其他人只需要我一半的训练或经验,便能比我变得更强。 真亏我当时竟然没自甘堕落呢。 「大家都能好好活着……一起回去吗?」 「可以的。」 没有一个人是坚强无畏的。 外挂能力、剑术才能、无比惊人的魔力,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条件。 我们在没有任何觉悟的情况下来到异世界,拯救世界的远大目标蒙蔽了摆在眼前的残酷现实,掩盖了近在咫尺的生死别离……所以—— 「我跟你约定。」 为了让大家都不送上性命,都能活下来,都能一起回去——我会变得更强,变得能不扯大家后腿,能好好守护大家,能成为大家的依靠。 「我们能一起回到原本的世界。」 这是个死亡如影随形的世界,但正因为如此……在这世界之中,比起死亡,值得信赖的重要伙伴更接近自己。 「要是我遇上危险……你还会来保护我吗?」 「要是大家遇上危险,我绝对会守护你们喔。」 这真是异常可耻的宣言。 最弱的我居然夸口要守护这世界最强的伙伴们。 『绝对』,是只有故事主角才能用的单词,像我这种有如村人的小角色是不能用的。 但为了守护他人,我必须赌上自己的性命。 即使遇到千钧一发的濒死危难、满身疮痍、灰心丧志,或被令我无能为力的劲敌阻挡于前——我都得不屈不挠地挺身站起,握紧武器、威吓敌人,即使到最后一刻都永不放弃。 这才是守护的意义,战斗的意义——成为英雄的意义。 ……如今回想起来,即使我浑身浴血,其他人也时常依旧英姿飒爽地战斗着。 我经历过数次能光是活着便可称为奇迹的惨烈战役。 * * * 睁开眼睛,从窗帘缝隙射进的耀眼阳光令我不禁紧皱眉头。 『你起床啦,懒鬼。』 「嗯。啊啊……现在……」 『真是的,都已经要中午啰。』 我一起床,艾路曼希尔徳便对我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睡前明明没喝酒,还能睡过头的自己实在不象话。 「艾路曼希尔德。」 『嗯?』 「……没事。」 『懒鬼,快点起床去工作了。| 脑中响起她的嗓音,我从床上起身。 真是个令人怀念的梦,和伙伴们旅行时与阿弥相处的梦,在那之后阿弥努力当了一阵挖洞魔法师呢。 实际上,与其施展无比强大的魔法,挖洞困住魔物,我们还比较便于施展拳脚,毕竟这样就不会被她超越常理的魔法波及了。 若是大军来袭,就让她在对方抵达战线之前,降下巨石或炎雨,彻底扫荡。 但如果遇上少数敌手或一阵乱战,有时丢颗简单的火球也会演变成烧伤自己人的惨事,过于强劲的外挂能力也不是那么好用呢。 「艾路曼希尔德。」 『……这次又怎么了?』 「阿弥头发长长了呢。」 『……现在才说这个?』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傻眼至极的嗓音。刚睡醒的我,迷迷糊糊地对这道冷淡嗓音回以苦笑。 「弥生长髙了呢。」 宗一就……看起来好像没什么变,只有发型有点不一样。 「孩子们长得真快呢。」 『是啊,为了不被孩子们笑话,今天也努力打拼一下如何。』 「这倒也是。」 我离开床铺,伸了个懒腰,窗外照进的阳光即使隔着一层窗帘都很剌眼,太阳已高挂天边,发出耀眼光芒。 「今天也认真工作吧。」 『可不能让孩子们看到你没出息的样子呢……毕竟你比较年长嘛。』 「他们已经看过很多次我没出息的窝囊相了吧。」 我数次被这些只有我一半年纪的孩子们拯救。 数次懊悔自己无法拯救他人。 数次、数次、数次…… 『是吗?』 「是啊。」 我整装完毕,保持最低限度的仪容整洁。 『我记忆中只有莲司威风冻凛的模样喔。』 「……你偶尔会说出非常让人害羞的话啊。」 『才没那种事。』 我威风凛凛的模样?我挖掘前尘往事,没捜寻到任何相关场景。 「比如说?」 『和魔王战斗时毫不让步,与魔神战斗时,也站在最前线挥舞着我,比这些号称最强的勇者们站得还更 前面……不论倒下几次,都会再站起来战斗。』 「那只是因为当时我拼上老命了啊。」 什么啊。 若不奋战便会被杀死,若不奋战便无法活下来,所以我总是伤痕累累。如果不是伙伴们守护着我,我早就死过好几次了。 所以我才毫不退让,紧紧握着艾路曼希尔德,一直挺身站起,若不这样,便无法与伙伴并肩作战。 而且更重要的是——孩子们都赌上性命拼搏时,我怎么能先败阵退场呢? 「因为我不想死啊,所以才拼命战斗,为了让自己活着而斩杀敌人,这是很普通的事喔,艾路曼希尔德。」 『嗯嗯,是啊,是很普通的事。』 因为我不想死,我想活着,不想让人见到我凄惨可耻的模样。 这是很正常、理所当然的事,是任谁都会抱持的感情。 威风凛凛?不是这样的,我才不是那么潇洒卓绝的人物。 我不是为了这世界,不是为了他人,不是为了任何事物。我虽然口口声说要守护他人,事实上,我光是为了自己就拼尽全力。 「我所做的事,每个人都办得到喔……艾路曼希尔德。」 为了我自己——!并不是为了陌生的他人,而是为了自己拼命奋斗。 所以这是每个人都会如此作想的事,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事,为了活着,因为不想死这是谁都做得到、理所当然的事。 『这可不是谁都办得到的事喔,山田莲司。』 但我搭挡给我的回答却恰好相反,因此我感到内心有一丝喜悦之情。 女神授予之力(艾露曼希尔德)一直在我身旁看着我。 无论何时,她都是我的剑、我的枪——作为我的武器,守护着我,与我一同并肩作战。而且,总是视我为英雄……至今也一直在我身旁,明明我只是个随处可见的普通人类啊。 『我不这样想。』 我披起斗篷,将铁制小刀插在腰上。 我拿起放在枕边的艾路曼希尔德。 『这世上有只有莲司才能做到的事喔。』 「这样啊。」 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无比自豪,不禁令我觉得异常羞赧, 而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我一如往常地将艾路曼希尔德掷出。 出现的是反面。 「那么,今天也好好干吧。」 『嗯,加油,这样在宗一他们面前,才能看起来像个样子。』 「你总是爱踩我痛脚呢。」 我走出旅馆房间,我们回到了平常的关系,搭档——持有人与武器的关系。 吃完早餐走向公会,我发现榧台聚集了大量人潮。 我不解地环顾四周,想找人询问状况,这时我注意到柜台之外,有个地方正窝着几个人,这群人中有几张脸有点眼熟。 虽然我未曾与他们搭话,不过他们是与我住在同一间旅馆的冒险者。 「嗨。」 「……嗯?」 对方似乎不记得我是谁,但听见我打招呼,还是明朗地回应了我。 回应我的男人也望着台台,他穿着以魔物素材加工制成的皮甲与厚重衣物,十足冒险者作风,年龄与我相仿,或比我年轻一点。 「大家都聚集在那儿,是怎么了吗?」 「嗯?你才刚来?」 「对啊。」 听我这么说,他便亲切地告诉我发生什么事,这么说虽然失礼,但他的态度比外表温柔得多。 据说昨晚前往『魔力秘林』探索的冒险者发现了哥布林的巢穴。 我、芙兰榭丝卡与菲洛纳之前也多次进入森林,但都没找到巢穴,能找到当然是件好事, 但不知道眼前人潮与这件事有什么关联? 「哥布林的巢穴和这阵騒动有什么关系啊?」 「说有关系也有——现在公会要组成讨伐队,明天早上去歼灭它们。」 「非常仓促呢。」 魔物巢穴。 如字面所示,所谓巢穴便是魔物温床,尽管哥布林是这世界中最低等的魔物,却拥有媲美成年男性的力量,因此去它们大量聚集之处,还是有髙度风险存在。 哥布林的数量、巢穴规模,以及巢穴形成后经过时间——这些都还一概不知。 而且若巢穴中已有幼默,父母一定拼死抵抗,人类与魔物都极为爱护自己的后代。 调查这些状况,思考所需战力,利用地利时运,将伤害降低到最低,这便是战斗的智慧。 『不知道是谁提出要讨伐它们的?』 「这个任务是公会提出的吗?」 「不是,据说是精灵们急忙要求组成讨伐队。」 此时我脑中浮现菲洛纳的脸,我自问他的性格是否会这样妄下决断。 虽然认识他只有来魔法都市(奥方)后这段短短的时间,但透过几次一起工作的机会,让我对他多少有点了解。 菲洛纳为人非常小心谨慎,再三思索才会作出决定,那么这任务便是菲洛纳之外——恐怕是地位比菲洛纳髙的村长决定的吧。 ……算了,现在想也没用,而且既然精灵已向公会提出委托了,那我也无计可施。 「这样啊,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你也要接这任务吗?」 「唔,怎么办呢?我对自己的功夫没什么信心呢。」 我这么说,轻轻拍了拍插在腰际的铁制小刀,看到我的动作,对方也意会地点了点头。 身上连剑都没带的冒险者,被人认为实力无法狩猡魔物也再正常不过。 『唉。』 某个人物似乎对我被人如此定义非常不满,但与其被人抱以期待,这样还比较轻松。 「那你呢?」 「当然要接啦。」 他这么说道,也轻拍一下腰际之物,腰带上挂的是一把不错的长剑,让我的铁制小刀看起来像小孩玩具。 「这样啊,多注意安全啊。」 「哈——不过就是些哥布林嘛。」 「对我而言,那些哥布林也是可怕的对手啊。」 听我这么说,他咧嘴一笑,走向柜台接受委托。 『莲司不接这任务吗?』 「该怎么办呢?」 谈话对象离开后,我坐在附近的椅子上,从口袋拿出徽章(艾露曼希尔德)弹起,出现的是反面。 「不要好了。」 『喂,我才想说你最近变得会认真工作了说……』 「这样的占卜结果很重要耶?」 当我自言自语时,公会门口的双开门被人推开了。 我迅速地望向那儿,发现芙兰榭丝卡与菲洛纳混在几名冒险者中一起踏入公会。 两人似乎都注意到我了,没走向柜台,而是往我走来。 「你刚刚接了什么工作了吗?」 「没有,莲司太慢了,所以我就先去吃早餐。」 「……你在等我啊,抱歉。」 见我露出尴尬笑容,菲洛纳微微一笑,像叫我不用在意。 「不用介意,用你的话来讲,和女性一起用餐也不坏。」 「哈,那我在的话,的确就是电灯泡了。」 「讨厌啦。」 『真是的。』 听见我和菲洛纳的玩笑话,艾路曼希尔德与芙兰榭丝卡纷纷发出掺杂苦笑的声音。 之后,两人与我一起园着桌子坐下。 「菲洛纳先生说他没在路边摊吃过东西,所以我们就一起去路边摊了。」 「这样啊 ?」 「嗯,在餐庞吃饭,点餐后料理便会送上桌,但在路边摊吃饭,点完餐后就会和老板两人独处不是吗?我不太习惯那样。」 菲洛纳对很微妙的事情无法习惯啊,我实在不太了解原因为何,而菲洛纳似乎注意到我的目光,略带腼腆地别开视线,露出难得一见的表情。 「嘻嘻,菲洛纳先生刚刚很紧张唷。」 「是喔,我还真想看看啊。」 「……我不习惯被人盯着看。」 菲洛纳这么说,但可是他有一张和大部分精灵一样端正俊秀的脸庞。 所以他才会如此引人注目……他不习惯的似乎就是这点。 「而且我也不知道跟冒险者以外的人类说什么好。」 「点完菜后便一言不发,店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呢。」 「有芙兰榭丝卡在真是帮大忙了。」 我脑中浮现路边摊前来了一个美形男,点完菜后便杵在那儿的模样,真是#||的光景。 「要是我早黏起床就好了。」 「真是个糟糕的癖好。」 菲洛纳疲倦似地低语。 他的模样实在很有趣,我忍着声音直笑,令他状似不满地叹息。 『少调侃人家。』 虽然被艾路曼希尔德出声警告,但我还是觉得好玩,菲洛纳即使被我笑话,也仅是露出不满的神色,与其说他生气动怒,不如说是掩饰害羞。 或许这代表他已经对我敞开心房了? 但如果玩笑开过头,也会惹他生气,真的很难拿捏分寸,不过多了个能开玩笑的伙伴总是令人高兴。 「那就先不闹菲洛纳了。」 「莲司大人,这样就满足了?」 芙兰榭丝卡露出微笑,但却用一种彷佛劝阻般的口吻喊我的名字。 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声肩以示响应。 「但真可惜呢。」 「什么事情呢?」 「这几天我们不是一直在森林中探索吗?你不会希望由自己找到哥布林的巢穴吗?」 「——呵呵,您说得也是。」 不知我的发言是否过为小家子气,芙兰榭丝卡微微讶异之后,便露出好笑的神情。 「那你要怎么办呢?」 「怎么办是指?」 我一边觉得有些可惜,一边将视线从芙兰榭丝卡的笑脸上转向菲洛纳。 「讨伐哥布林啊,明天早上任务便要开始了……你会参加吧?」 「我吗?」 被他这么问,我看向柜台。 那儿依然聚集着大量人潮,粗略估计——光是我看到的时候,大概已经有三十名左右的冒险者登记参加这次的任务了。 「就算我参加,也不会改变什么事吧。」 「才没有那种事呢!」 芙兰榭丝卡提高音量,制止着每次㈱想设法逃避的我。 平常这时候,我总是会被艾路曼希尔德碎念一顿,但这次芙兰榭丝卡比她反应更快,该说不愧是她吗?嗯,这好像也没什么好赞叹的。 『……她这么说喔?』 艾路曼希尔德的台词被抢走了,她以一种有些闹别扭的嗓音说道,这点小事有这么值得懊悔吗? 「你太看得起我了。」 我随意敷衍着她,露出苦笑。 「目前知道哥布林的数量有多少吗?」 我转向菲洛纳,他没对芙兰榭丝卡的发言做出特别的反应,表情依旧平静。 「目前只是估计,但约有五十只上下。」 「……到现在为止,竟然都没被发现呢。」 这是很单纯的疑问,魔物竟然能在有精灵居住的森林筑巢、繁衍后代,却都没被发现。 听我这么说,菲洛纳窘迫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令人觉得他对此事应颇感羞愧。 「等发现时,它们已在森林深处的洞窟筑巢而居了。」 「等发现时?」 「是啊,精灵会定期巡视森林,想必也去过那洞窟好几次了……」 我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看向别处,开始思考他这奇妙的回答。 突然出现的哥布林巢穴。 哥布林这种低等魔物到底能否隠形,瞒过精灵的舁子与感官呢? 答案是不可能,这个问题不论问过十个人或一百个人,都会得到一样的答案,所以我才觉得不可思议,而菲洛纳——那些住在『魔力秘林』的精灵应该都对未发现巢穴一事感到羞愧吧。 而且,大约五十这个数字,数量也不少了。尽管对手并非负责狩猎的哥布林,而是养育着下一代,所以主要对手应该是幼年期哥布林……但光是这个数量就已经是个威胁了,以战力方面而言,这与五十名成年男性手持武器襄击是一样的概念。 『真令人在意呢。』 我隔着口袋轻轻敲了徽章(艾露曼希尔德)一下,以示同意。 「哥布林筑巢的洞窟很深吗?」 「照理说也没那么深。」 「那是怎么估计出数量的?」 「今天早上发现巢穴的冒险者已与它们交战了,当时出现的哥布林都被全数歼灭,只是考虑到洞窟规模,推测还有五十只左右藏在洞窟里。」 既然如此,实际数量或许会更多,也或许会少一些。 「明天一早,我们会朝那个洞窟发动奇袭,顺势把它们赶出森林,再由冒险者在外夹击,把它们包围在没有障碍物的平原上。」 听完他的说明,我呼了一口气,乍听之下,这次任务没有任何危险,恐怕最后参加任务的冒险者人数会与哥布林的数目不相上下吧。如此一来,一旦与精灵合流,战力便会翻倍,而且战场是森林外的平原,视野十分良好。 只要在哥布林被赶出森林的时间点同时放箭,想必就能一举减少它们的数量。 轻松的任务。属于什么都不必做,便可领取参加报酬的类型,所以才会有这么多冒险者聚集在概台处啊。 大家都很现实呢,不过现实则更加现实。 危险性不高,报酬自然也不高,低风险低报酬。低风险髙报酬是每个人的理想,可是现实中没那么幸运的好事。 我望向芙兰榭丝卡,该说她眼神闪闪发光吗?或者说整张表情都很明亮呢? 「怎么了?」 「不,没有。」 听我一问,她便装作没事人似地,不仅别开视线,甚至低下了头,她的动作实在过于可疑,让我都懒得吐槽了。 「芙兰榭丝卡小姐也要参加吗?」 「是的!」 『呵呵,还是一样有精神呢。』 芙兰榭丝卡抬起原本低垂的脸,露出笑容回答我。太有精神也不好啊。 「讨伐半兽人时我跟你讲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您说或许会死。」 「……你还记得的话,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 既然她是有所觉悟才选择参加,我也不方便再多说什么了。 「那我也参加吧。」 「您说真的吗!?」 「……你好像很高兴。」 我可是没什么干劲啊。 「这样好吗?」 「不好啊,我讨厌战斗,受伤会很痛,死掉也很恐怖。」 我一如往常戏谑地道,芙兰榭丝卡与菲洛纳都笑了出声,而艾路曼希尔德则用无奈嗓音轻叹。 「但看着熟人犯险,我没办法视而不见呢。」 「真的很谢谢您。」 「这没什么好道谢啦。」 我袋肩道,芙 兰榭丝卡笑意更深了。 敌人是哥布林,她既不紧张也未感到压力,我不知该对她渐渐习惯击退魔物感到开心,抑或对她渐渐习惯冒险犯难而忧心。 算了,在这常面临生死瞬间的世界,这种成长应该值得欣喜吧,但与讨伐半兽人时不同,这次看不到她紧张的模样倒是有点可惜。 「我们初次见面时,你可是差点就被哥布林杀掉呢。」 「唔,讨、讨厌啦!」 我说了之后,芙兰榭丝卡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没工作是明天,今天就好好休息吧。」 「欸?」 「养精蓄锐可是很重要的喔,对吧,菲洛纳?」 「比起养精蓄说,你这话听起来更像是想偷懒,到底是为什么呢?」 「好意外你会这样看待我,一旦决定要做,我也是会稍微认真的好吗?」 「稍微吗?」 「嗯,稍微。」 我们像玩文字游戏般一阵你来我往后,我从位子上起身。 我望向台台,现在还聚集着好几个人,看来要传达参加意愿……暂时还有点困难呢。 * * * 战斗前的空气,往往令人感到剌痛肌虏般的紧张,以及死亡如影随形的沉重。魔法都市(奥方)南门前,聚集参加讨伐哥布林任务的冒险者,约有三十人,几乎都是看似未满为十岁的少年。 魔神被讨伐后,魔物的数量将越来越少,大型战役应该也会骤减。而且魔族又因魔神被讨伐而隠蔽于阿贝艾尔姆大陆,魔物的活动规模也越发式微。 正因如此,为了让年轻冒险者累积经验,便规划了这次讨伐哥布林的任务。 虽有风险,但也能学到些什么。与精灵会合之后,人数便会倍增,可判断这次任务并不会有阵亡的危险。 「早上有些凉意的季节到了呢。」 气氛比平时沉重,但与接下来要征战魔物的氛围相比,又显得过于惬意。我一如往常地说出悠闲发言,脑中旋转着一个简单的问题:我在这做什么? 如方才所言,这次任务优先让年轻冒险者参加,像我这种年近三十的冒险者并不多见,含我仅有五人。 大概是要叫我们当援护少年的后盾吧。 而我遭这次被刷下的年长……这样说也很怪,遭那些与我年纪相仿的冒险者怒目瞪视,似乎是因为我是受指名参加任务,不免引人注目,真是没好事。 附带一提,指名我的似乎是委托此次任务的精灵高层,菲洛纳虽然武功髙强,身份却没那么了不起,或许在精灵村落中已经有人发现我的真实身份。 黑发与莲司这个名字。精灵善于察觉魔力流动,若又是习惯掌握魔力的魔法师,即便发现艾路曼希尔德的存在也不足为奇。尽管未曾与他们打过照面,但我也没有时时警惕,仔细留意侦查魔法或隠藏于森林之中的精灵气息。 『呵呵,对啊。』 而我的搭档似乎心情很好,以快要轻快哼歌的嗓音,附和我的发言。 虽然我很高兴她心情好,但原因若是战斗,我便无言以对。 我深吸一口气后吐出,沉重的气氛与空气彷佛黏附于肌虏之上。虽然是错觉,却像双脚陷入无底沼泽一般。 胸口附近微微剌痛,像是被揪紧、被细针戳剌般的疼痛。 这是紧张感。 并不是我,而是我周围……年轻冒险者们的紧张传达到我身上。他们身旁没有可依赖的前辈,只能靠自己战斗,这也将成为不错的历练。 彷佛看见过去的自己,我抚摸着口袋中艾路曼希尔德的边缘。 『怎么了?』 「开始紧张了。」 『……这是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的事吗?』 我已习惯与哥布林战斗,过去与它们交手过非常多次,也杀了很多只,在平原、洞窟中、森林里、街道上。 但非我也不会因此不害怕,尤其是看到接下来要一起并肩作战——将背后的安全托付给我的伙伴这么紧张,也会让我感染到那份紧张的情绪。 仰望晴空,发出灿烂光芒的太阳高挂东方,我看着地面上的日晷,离作战开始还有一段时间, 「莲司大人,有人分我一些水,您要喝吗?」 忽然,一道与这场合不搭的开朗声音传来。我望向声音来源,看到穿着与平常相同的魔法学院制服的芙兰榭丝卡,微微喘着气朝我而来。 她怀中抱着两个皮制水袋,我望向芙兰榭丝卡身后,有名咧嘴暗爽的中年冒险者。这么说虽然不妥,但他是拜倒在芙兰榭丝卡石榴裙下的男人。 我心想自己也没资格说别人,向芙兰榭丝卡谢过后,拿走其中一个水袋。 「公会担心任务延长,所以帮大家准备了饮水。」 「那还真是帮大忙了。」 我转开水袋口的绑带,喝了一口不怎么清凉的水。 『你还好吗?』 「有点紧张。」 语毕,芙兰榭丝卡也学我喝了口水。 看向她的侧脸,我觉得她毫无紧张神色。 她看起来跟平常一样,与至今一起工作时并无差异。硬要说的话,我担心她有点喘,但这 也是因为她刚拿完水后跑着过来的缘故吧。 『讲了一样的话呢……』 「嗯?」 「没事,只是我跟平常一样捉弄了她。」 『……不要如呼吸般地捉弄我好吗?』 「我拒绝。」 我堂堂正正地断言后,脑中传来一道叹息,听到这嗓音,我笑着将水袋挂在腰际。 「你现在好像很冷静呢。」 「是的。」 「这样啊。」 她状况似乎不错。 「那么……」 我低语着再度望向芙兰榭丝卡过来的方向。年轻冒险者似乎很紧张,身体都十分僵硬。 他们不断环顾四周、触摸武器,无意义地走来走去,一看就知道他们一点都不冷静。 这时候让他们冷静下来是前辈的工作……但除我之外的近三十岁冒险者毫无动静,或许他们觉得紧张也是一种经验吧。 我沉吟了一下该怎么办后,从口袋中拿出徽章掷向空中,出现正面。 「感觉我最近都很认真工作啊。」 『这种事若只在心里想而不要说出口,我会很开心的。』 我低声说道,走向前方,视线彼方是一名少年。 他似乎很紧张,即便我发出脚步声走向他,他的脸依然朝下没看我,手紧握挂在腰间的长剑,皮手套下的手现在大概因用力过猛而泛白。 他一头金发,身高却与宗一相近,年约十五左右。 会让我忽然泛起宗一与阿弥为何在此的错觉。 在大型战事前这样想,有种插了死旗的感觉……算了,至今都不知道插过几根,又何必在意。 「你还好吗?」 「唔,嗯嗯,是的。」 我缓缓地向他搭话后,一脸惨白的少年这才望向我。 这应是他第一次参加这种规模的战斗,他非常紧张,看起来快要吐了。 「放心吧,精灵他们会从森林中赶出哥布林,我们只需讨伐一群陷入混乱的魔物。」 「……我知道,可是……」 他每说一个字,就加重握紧长剑的力道。 尽管这样还是会害怕吧,以前的我、我们也是这样,我感到些许怀念,将握在右手的 徽章(艾露曼希尔德)向上一掷。 「喂,少年,你叫什么?」 「呃……罗伯,罗贝亚诺。」 「真是个好名字,罗贝亚诺,我给紧张的你看个好东西吧,仔细看这个喔。」 我这么说道,再次弹飞艾路曼希尔德。 然后捉住在空中旋转的徽章。 「正面。」 我如此宣言后摊开手,掌上的徽章确实是正面,镶嵌裴翠宝石与雕工精细的美丽徽章反射阳光,宛如微微发光。 不仅如此,我再次用手指弹了一下徽章,用手捉住。 「正面。」 我重复这个动作。 不论几次,都出现正面。 不久,周遭渐渐出现「你一定是作弊吧」、「这是出老千」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好奇我 在做什么的冒险者,以我们为中心聚集过来。 因此,我这次让他们选正反面,再用手指弹出,并依他们的选择,出现正面或反面。 这是过去在乡下村落帮助芙兰榭丝卡冷静下来的小伎俩,其实只是看出徽章现在是正面或反面再捉住,却意外地不会被人发现。 「下次是正面!」 某人这么说,语气已不带一丝阴霾。 这世界中可称为娱乐的娱乐实在不多,像这样的游戏也可让大家非常快乐。原本世界中充斥电玩或手机这类娱乐,但在这里有像这种边对话边进行才能诞生的祷绊。 「喔,如果是就好了呢。」 我这么说着挪出徽章(艾露曼希尔德),出现的是正面。 欢声四起。 「你们的运气真好,能像这样连绩猜中正反面。」 欢声骤止,回归寂静。 「所以没问题的,你们一定都不会死,都能活着回来。」 我将艾路曼希尔德收进口袋。 面容铁青的冒险者们,纷纷恢复充满锐气的表情,眼中浮现的并非恐惧。 这样就好,现在的我能做的事只能到这种程度,像这样的「魔术」已是极限。 「根本不用怕哥布林这种东西。而且,比起杀死哥布林,应该想着怎么活下去,好好守护周围伙伴的背后,如此一来,大家就能一起活着回家。」 『你话还真多呢。』 我耸耸肩回应艾路曼希尔德愉悦似的嗓音,此时,有好几个人向我道谢。 这并非深谋远虑,我只是不希望见到任何人死去。 我不知道大家的名字。我们之间仅有今天一起并肩作战的情谊。来到这个异世界后,我邂逅过许多这样的人,其中不乏……已经殒命离世之人。 所以,我不想见到任何人死,讨伐魔神之后,这世界恢复和平,因此我更不希望他们因为这种无聊的战事死去。 会这么想天经地义。若有什么我能做、可以消除大家的不安、降低死亡率的手段……我都愿意去尝试,不想什么都不做。 「理所当然地做理所当然的事,便会得到周遭伙伴的帮助;只要努力就会被他人信赖。」 这是我向艾路曼希尔德讲的话,却引来年轻冒险者的回响。 这实在很有趣,我不禁勾起嘴角。 『莲司。』 众目睽睽下,我也无法响应她,只好轻抚徽章(艾露曼希尔德)边缘回应。 『很帅喔。』 什么啦,我看着恢后生气的年轻冒险者,吁了一口气。 刚刚哪里存在帅气成分啦?只是靠这几年磨练出来的动态视力辨别徽章正反面、再握住,要说是魔术也还差得远,这正是「没有花招也没有机关」的魔术。 明知我用的伎俩,但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却有种自豪的感觉,这又令我不禁微笑,而少年们也被我感染露出笑容。 『嘻嘻,你害羞啦?』 「无聊——对了,我再让大家见识另一个有趣的表演吧。」 事到如今,谁会因为那样一句话就害羞啊?为了隠藏想法,我挥舞双手使在场全员看到。 「我手上什么都没有对吧?背后也是。」 我转身向后,掀开斗蓬。由于没钱买投掷用的匕首,因此身上只有一柄铁制小刀。 让大家确认过后,我将双手蔵在斗篷之下。 「你们看!」 下一刻,从斗篷中抽出的双手上多了两把单刃小刀。 在场全员发出一阵騒动的欢声。 我听着大家的鼓噪,再将双手藏入斗蓬中,将小刀变不见,接着变出两把类似芙兰榭丝卡用的短剑,并将双手亮出示众。 这把戏其实很简单,只是用艾路曼希尔德的魔力创造出武器。再说,也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因此没有人发现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知道原委的,仅有在稍远处看着我们的芙兰榭丝卡。 有人说「这莫非是魔法?」但很可惜我没有丝毫魔力。 一名魔法师少年帮我澄清事实,向大家说出我毫无魔力的事实。 我听着众人的喧闾,再度将手藏进斗蓬中——这次变出刚好能藏在斗蓬里的长枪,获得周遭惊叹与感佩之声。 『不要拿我来玩……』 「很有趣吧?」 我朗笑出声。果然,长枪在我斗篷下,化作翡翠色的魔力烟消云散。 伸出斗篷的双手之中没有任何东西。 「大家要努力活下来喔,这世上比这种事好玩的事很多。」 『这种事是怎样啦,真是的。』 我最后这么说完,离开聚集在身边的群众,有几个人问我诀窍,我只能随意敷衍过去。 毕竟,我并不想向大家说明艾路曼希尔德的事。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这样的话,就算他们看到你,我也可以说是那魔术把戏啊。」 『啊?原来是这样。』 我的搭档真单纯。在我回复这有什么好惊讶的之前,芙兰榭丝卡走到我身边。 她面露喜色,我疑惑地歪着头问: 「怎么了?」 「没有,只是觉得莲司大人真的好温柔。」 「我吗?」 我到底哪里温柔了?我沉吟一会儿,想不出自己哪里温柔后,再度望向芙兰榭丝卡。她似乎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再度开心地笑着说: 『因为您很照颞身旁的人啊。」 『没有吧——刚刚那不是温柔,只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若习愤肃杀之事,心情便能常保平静,任谁都能这样鼓舞他人。 「虽然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却觉得非常开心唷?」 「嗯?」 为什么芙兰榭丝卡会觉得开心啊? 我这么想。话说回来,我想起以前也曾像这样替她打气。 「嘻嘻。」 芙兰榭丝卡看出我回想起那件事,再度展颜微笑。 『莲司很帅对吧?』 「是的。」 「你们还真敢讲那么让人害羞的话啊。」 我有点无奈地垂下肩膀,蓦地想起「必须将想法化作话语,才能向对方传达自己的心情」这句话。不知是谁曾这么说过,或是在哪本书上赎过。 不过,这世界的人常常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之所以觉得羞耻,是因为在我原本的世界中,人们思虑过深……总是不把话说出口,全闷在心里,这样才「正常」。 「就靠你了喔?」 『呵,交给我吧。』 听我这么说,艾路曼希尔德以开心的嗓音回复。 把话说出口,才能确实传达心意……但因为实在有点羞耻,不知之后还会不会这么说。 「菲洛纳先生不知准备得如何 了?」 过了一会儿,芙兰榭丝卡呢喃。我看向日晷,已接近作战开始的时间。 我们的计划是让精灵袭击哥布尔巢穴,将它们引出洞窟,因此他现在大概在山洞前摆好队形了。 「应该没问题吧。」 我呆望着远方的天空,无法想象菲洛纳因哥布尔这种低等魔物手忙脚乱的模样。 * * * 森林的空气中十分紧绷,自我诞生于这百余年,鲜少遇见这样的状况。 我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气,闭上眼睛,提升五感敏锐度,确认自身状态。 「菲洛纳,怎么了?」 「没事,好像有点紧张。」 「对手不过是矮小鬼怪(哥布尔)。」 我看着自己拳头无端用力紧握,了解身体过于紧绷僵硬。 正如伙伴所言,对手是区区哥布尔,无论数量有多少,都不会构成威胁。我笑自己竟对这种程度的对感手到紧张。伙伴见状,露出诧异神情。 「你最近变得爱笑了呢。」 「是吗?」 「是啊。」 这意思是我以前都不笑吗? 我潜身草丛中,屏气凝神,窥伺着位于视线彼端的洞窟入口。 我知道眼前洞窟不深。这是我孩童时代时的魔物挖凿与居住的洞窟。那些魔物被讨伐后,洞窟成为野獣的栖身之处,而现在又再度沦为魔物巢穴。 不知是多少年前的往事……我思索着原先居住于此的野猷下场如何。 因为这里变成魔物巢穴,所以它们逃走了吗?——还是被杀了呢? 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伙伴聚集过来,包含我共有十人。而思及待命于森林外的冒险者,不禁觉得人手过多。 我方约有半数皆为年轻精灵,村落欲透过此次机会,帮助年轻一辈累积经验,而外面的冒险者似乎也打着同样算盘。 不过就是哥布尔,虽说大意判断没有危险才更危险,但我也不否认心中涌现轻敌之意。 「到齐了吗?」 与我一同看守洞窟入口的伙伴,询问聚集而来的同族(精灵)。引导年轻人来此、稍长于我的精灵 告诉我们人数与各人名字。 站在他身后的年轻人们,似乎正因初次实战感到紧张。 以人类外观而言,约莫十四、十五岁。精灵这种族于二十岁前后,肉体便停止成长,之后长达数百年的寿命中,外观都不会有什么变化。 这些年轻同族在数年后,外观成长也将停止,长大成人。 我初次讨伐魔物已是一百年前以上的事,当时也如此紧张吗?我努力回溯记忆,却无法记忆起,不,应该是我不愿想起吧。 明明对手是哥布尔,却紧张得自顾不暇,如今回想起来依然羞赧不堪。 「确认武器!」 耳边响起宏亮的声音,年轻精灵受声音催促,确认自己的武器。 全新的弓箭与箭筒,插在腰际的长剑也是村人为今天准备的。我边瞄他们急忙确认武器的模样,边留神注意今天目标的山洞。 之后,不知道过了多久—— 全员整装完毕,列队整齐。他们或许是想起过去狩猎与训练的经验,脸上浮现自信与些微紧张,这是下定决心时的战士表情。 「时候差不多了。」 看向天际,从枝丫间看见渐渐爬升的太阳。正当我从太阳位置判断时间时,洞窟入口……从那敞开之处,出现几道黑影。 是矮小鬼怪(哥布尔)与犬人(狗头人)。拥有土色肌虏与孩童容貌的怪物,长着大耳与鼻子的哥布尔;全身覆盖肮脏棕色毛发,使用双脚步行的野猷,不通人语、智商低落的狗头人。 两只魔物从洞窟深处冒出。 「怎么回事?」 身旁伙伴如此低语,声音虽小,却语带惊愕,而我也是同样心情。 哥布尔与狗头人虽同为魔物,立场却是敌对。它们感情很差,为抢地盘时时互相残杀,而现在这两种魔物竟一同现身于洞窟之前。 我举起右手握拳,示意众人安静,同时嗅闻空气,发现一阵轻微腐臭。 是股令人皱眉的腐臭味,在这座清净森林中不可能出现。 我不禁用手捣住鼻子,却无法完全遮盖气味,精灵五感虽略不及默人,但比人类敏锐,嗅觉自然也是如此, 我感到头痛,从背上取下长弓,架上箭矢。 「什么臭味啊……?」 不知是谁这么说,不过没人知晓答案,我们至今从未在森林中闻过如此恶臭。 或许是洞窟中藏着哥布尔作为食物的腐败兽肉。 尽管过于强烈的异臭使思考迟钝,我依然将视线专注于哥布尔与狗头人身上。 它们慌忙逃出洞窟」环顾四周,犹豫片刻后,朝森林拔腿狂奔。 然而,它们的行动只晚了一瞬间。洞窟深处忽然伸出一只粗壮如树干的手臂,捉住躲避不及的狗头人,并用五指捏烂它的身躯。 即使有段距离,血肉被捏烂、骨头被辗碎的声响——以及狗头人的哀号仍清楚传来。我方有人发出细弱悲鸣,或许是某个年轻精灵,但声音又立刻消失,应应是被其他伙伴遮住了嘴巴。 洞窟入口的空间可通过哥布尔与狗头人,却不是那么宽敞……因此众人一致觉得不可能。 但心中浮现的都是——藏在洞窟深处、伸出手臂的魔物,仅有一种可能性。 是这伊姆内几亚大陆上体型最为庞大的—— 「竟然是巨魔……?」 某人低喊出魔物的名称。 ……随后,庞大身躯刮磨山洞上缘,巨大鬼怪(巨魔)缓缓爬出洞窟。 * * * 于『魔力秘林』外待命,已不知过了多久。 本一脸苍白的新人冒险者缓解紧张情绪,与其他伙伴谈笑风生,比起因过度紧张而肢体僵硬,这样当然比较好,却未免过于缺乏紧张感。 芙兰榭丝卡也加入人群,与女性冒险者谈话。冒险者并非全为男性,不过当然还是以男性居多。 话说回来,我从未在公会见过芙兰榭丝卡与其他女性冒险者在一起。尽管并非初次见面,但这或许是她第一次与她们第一次谈话。 年长冒险者则与我相同,站在稍远处看着年轻人们。 微风静静吹拂。这道抚动平原花草的柔风,吹动头发及斗篷。 「怎么了?」 树木剧烈摇晃,即使遥远也很清楚——现在风明明已经止歇。 『那是……?』 艾路曼希尔德也察觉森林异象,流泻诧异嗓音。树木剧烈摇晃,却无鸟飞兽嚎,证明森林中目前并无野獣存在——但如此广大森林没有飞禽走獣,有这个可能吗? 野獣对危险极为敏感,若它们目前不在森林中,表示事前察觉到变异,已先逃离此地。 「集合!」 ……正当我不解其故时,一名前辈冒险者大声呼唤。 新人们依循他的声皆,聚集到该名冒险者身边。他开始传达委托内容——讨伐哥布尔的概要后,新人神色变得有些严肃,与方才谈笑时不同,是即将面临实战的紧张表情。 有几名新人表情过于紧绷,这一定是他们的初次战斗吧。包含芙兰榭丝卡在内的其他人,大概是想起自己初次讨伐魔物时,差点被哥布尔杀死的惨事。 当时她何止一脸哭丧,根本是泪流满面,不知这次会如何? 『你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喔。』 「这脸是天生的。」 一如往常,真是个失礼的家伙。 我将视线从紧张到无法察觉我目光的芙兰榭丝卡身上移开,将解说委托的事交给其他冒险者后,望向森林。 树木摇动,那些地方是菲洛纳他们经过之处吧。 虽然距离还很遥远、有些难以辨识,但总觉速度非常快。我感到些许不寻常,双眼盯着森林,侧耳倾听针对新人们的解说。 『你发现什么了吗?』 「不,只是觉得太快了……」 我将右手放在位于腰际的铁制小刀,这武器的触感让人无法安心。 我叹了口气,手离开小刀,从口袋中拿出徽章(艾露曼希尔德),一如往常地用手指掷出,出现的是反面。 『呵呵,担心的话,可以用我啊。』 「……我不太想依赖你。」 我们进行如常的对话,望向天际,我不太喜欢反面呢。 真不走运啊,我在心中如此低喃时,针对新人们的解说恰好结束。 众人分成前锋与后卫,前锋负资保护魔法师与弓箭手,后卫则在与哥布尔短兵相接前施放攻击。指示极为简单,这在群体战中是基本中的基本,或该说是定式战略。 根据情报,哥布尔约有三十只,最多也才五十。若照战略行动,便不会有任何危险。 「那么……」 树木摇晃得更为剧烈,传来阵阵地鸣—— 「……?」 我俯瞰地面,心想为什么会产生地鸣。 「怎么了?」——众多慌张声音传出,并非出自于我。大概是新人冒险者的声音,一道道惊呼中夹杂焦虑与恐惧,而恐惧很快蔓延。 变异使在场众人忐忑不安,树木的摇晃处渐渐靠近,而地鸣亦与之成正比,越来越剧烈。似乎有什么不对劲,我这么想,用力握紧艾路曼希尔德。其他人也渐渐往后退,与森林拉开距离。 哥布尔可谓最弱魔物,但此刻传来的威压感过于异常,捶动着森林树木,往我们逼近,众人如此心想,而我亦不例外。 有东西要来了,而它现在正藏在森林之中,无法目视, 面对「未知」的恐惧,新人们加快后退的速度。 有人喊了声「冷静点」的瞬间——哥布尔与狗头人从森林中逃窜而出。 「……什么?」 某人发出一道脱线的叫声。 魔物数量约有数十只,但再怎么多也仅有三十,不算非常多,与侦查所说的数字相符。众人放下胸中大石,从方才感到的未知恐惧中解脱时——彷佛追着哥布尔群,精灵一行人从森林中奔驰而出。 菲洛纳亦在其中——他警戒着后方奔驰。 「全员,举起武器!」 下一秒,刚向新人下指示的冒险者大声疾呼,我也将手放到铁制小刀上,但并非盯着哥布 林或狗头人——而是望向菲洛纳他们警戒的森林。 身后传来举起武器的铿然声响,以及霎时涌升、比起自然风更为激烈的魔力奔流。 树木摇晃得越加剧烈,朝我们步步逼近,这表示菲洛纳身后有什么正追赶而来。 『莲司。』 「嗯。」 我将徽章(艾露曼希尔德)换到左手,右手拔出铁制小刀,短刀身与轻盈触感——人充满不安。 我心中浮现不满的牢騒,转向哥布尔与狗头人。 十几只魔物朝我而来,它们似乎别无他想,仅一心想从菲洛纳他们身边逃开——总之,魔物十分好战,即使面对勇者(宗一)或大魔导士(阿弥),也未曾见它们露出如此狼狈的逃窜模样。 「拿弓的人和魔法师预备!」 我身后传来下指示的声音,尽管有些诡异,但不构成轻视哥布尔的理由。要是放着不管,数十秒后便会与它们正面冲突。 在它们接近前,以远距离攻击减少数量,接着于近战中解决剩下的魔物。尽管森林中还有东西,但目前仍见不到其踪影。不论对方是什么,都必须先有万全准备——因此解决未知魔物外的敌人当然是优先事项。 我忽然环顾四周……不知为何,我竟然站在最前方。不知不觉间,除我以外的人已全退到后方。 我浅叹口气,抱怨大家的无情,并打算后退时……追着菲洛纳他们的——庞大魔物从森林中窜出。 虽然略矮于周围树木,却远比人类巨大许多。即使还有些距离,但对比之下,菲洛纳他们不禁显得娇小。 「巨大鬼怪(巨魔)……」 某人念出厅大魔物的名字。 巨魔,巨大鬼怪,它拥有灰色肌虏与金色瞳仁,裂唇中伸出锐牙,似乎因眼前充满猎物,口中不断流出大量唾液。 这是伊姆内几亚大陆上体型最为庞大的魔物,手臂如树干般粗壮,皮虏坚韧,普通武器根本无法伤它分毫。出拳能击碎岩石,腕力可抛飞人类大小的岩石。正因为它无比巨大,步距也十分长,移动速度远超过人类。 然而,它不是该存在于此地的魔物……而且有两只。 「到底怎么回事?」 看到巨魔的瞬间,恐惧便随之蔓延。如此巨大的身躯,若出现于森林中,别说精灵,连人类都应该能轻易察觉,事实上却无人发现,亦无任何痕迹。 我也曾多次探索森林,能断言『魔力秘林』中绝无巨魔——但现实是,眼前出现巨大鬼怪(巨魔)。 大概是至今都奔跑于昏暗的森林,令它觉得阳光剌眼,巨魔用大手遮挡阳光,同时朝天发出不祥的吼叫。 咆哮几乎可庚破耳膜,这道觉得阳光可憎的怒吼并非朝我们而来,却令众人感到恐惧而双脚发颤。 有几只哥布尔与狗头人被这声咆哮吓得跌倒在地。 看到它们狼狈的模样,后卫们才回过神,飞箭与五颜六色的魔法划过天际,火炎、冰雪、岩枪,尽管有几招仅在地面刨了个洞,但一半以上都直击魔物。 『不管看几次都觉得魔法很华丽呢。』 「你又变不出来。」 『哼。』 我手中转着铁制小刀把玩,哥布尔们冲破魔法掀起的满天烟尘,朝我们前来。 在此同时,位于哥布尔与狗头人身后的精灵们纷纷放箭,引开巨魔的注意力。 魔物们步步逼近,与其说是我们(敌人)而来,不如说是想逃离背后的威胁,才朝此方向窜逃。它们未拿起手中武器,直接冲了过来。 我与跑在前头的哥布尔错身而过时,划开它的喉咙,使之丧命。跑在后头的狗头人见状,执起长剑全力劈下。 我以毫厘之差避开攻击,用铁制小刀挥向它的手腕。虽因毛发过厚,仅留下皮肉伤,却使它痛得松开长剑,再由其他冒险者砍下它毫无防备的头顗。 鲜血如喷泉般涌出,弄脏我的脸。我在心中谩骂连连,将铁制小刀收进刀鞘,顺势踢起狗头人掉下的长剑,用右手握住。 即便魔物疯狂逼近导致演变成乱战,却不见一起战斗的伙伴露出一丝慌乱神色,或许是精灵们正与巨魔缠斗,使得精神较为放松。 『怎么办?』 「当然是——」 还来不及回应艾路曼希尔德,耳边再度传来霣耳欲9的咆哮。 我用手里长剑与哥布尔交手,同时望向巨魔。精灵个个为使箭好手,但拥有能射穿巨魔皮膺技巧的人还是算少数。 毕竟要以铁箭伤到巨魔,本来就困难重重——理应如此,但不知怎地,其中一只巨魔突然用两手捣住脸、踉跄后退。 定睛一看,它指缝间露出箭身及箭羽。从位置判断,应是射中巨魔突出的眼睛。我在心中 赞叹精灵髙超的射箭技巧,一脚踢 终章 「怎样?会不会很怪?」 「不会啦,阿弥,一点都不奇怪,很适合你喔。」 我询问帮我梳妆打理的弥生,她发出有点疲倦的声音,是我神经过于敏感吗? 站在镜子前,我再次确认自己的打扮。 我穿着魔法学院制服,但头发经过整理、化上淡妆,这对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来说理所当然,我却一直无法习惯。尽管不是完全没化过妆,但至今都没有对象^所以未曾在意过。 与伙伴们在一起时,忙到没时间化妆,而且总觉得旅行时化妆怪怪的。 弥生年纪小,却比我还习惯化妆,让我很在意。不过,她大概是为了宗一一个人化,因为一直都在他身旁,才需要每天练习吧。 房间中,属于我自己的私人物品并不多,弥生带来的化妆道具看起来十分显眼。 「这样的话,莲司哥哥也会马上迷上你喔?」 「……才不可能,嗯,完全没可能。」 虽然很想逼问她为何此时会说出莲司哥的名字,但事到如今就不必再问了。 到现在我仍搞不淸楚,对莲司哥抱持的感情是喜欢、憧憬、还是敬爱? 我是把他当作男人喜欢吗?还是憧憬着救了我多次、一直守护我的人?抑或把他当成父亲一样,打从心底敬爱呢? 只不过,我只想让莲司哥看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这也是事实。 所以,现在就先当是那么回事吧。 「是吗?但莲司哥哥对女人都色眯眯的,所以也有可能啊。」 的确,莲司哥对女人都很不正经,不论是同年、比他年幼、或是年纪比他大的美女,总会露出色眯眯的样子。毕竟他很受周遭女性喜爱,或该说是很受欢迎。 还会教宗一和其他男生奇怪的事。 明明是个大人,却像个孩子。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我们才能总是露出笑脸;正因为他是这样的人,才会深受众人喜爱。 我们的旅程结束后,我慢慢回想其中的点点滴滴,莲司哥总是做些有趣的举动逗我们笑。他支持着我们,让我们不会过于紧张、被沉重的使命压垮。 「而且,我对他而言,应该只是妹妹或女儿……这样的感觉。」 在我心中,莲司哥究竟是哥哥、父亲、还是一名男性呢?这些都还很暧昧。 「阿弥对莲司哥总是过于客气呢。」 「有吗?」 「对我哥明明就很不客气,老是乱打他。」 「因为宗一是笨蛋啊,不这么做的话,他才不会注意到。」 不,即使扁他,他也不会察觉。 他就是个迟钝、无感的家伙。我想起他跟魔法学院同学的相处也像普通朋友,当然,对女生也一视同仁。 明明对方当他是英雄、勇者、甚至是男孩子。我的青梅竹马真是个罪孽深重的男人,所以把他扁到能注意现况也是我的工作啊。 「那样也没什么不好啊。」 「是吗……站在我这青梅竹马的角度,他那样可是会让人很辛苦。」 想想我曾因宗一的迟钝吃过多少苦头,光这样想就可以让我叹气连连。他当初也莫名误解过我对莲司哥的感情,极力想把我们送作堆。 具行动力是宗一的优点,但什么都想走最短距离达成也是缺点吧。 当我这么想时,站在我身后的弥生突然揉起我的肩膀。我被她的举动吓到,身体不自然地震了一下。 「你很紧张?」 「……才没有。」 我无奈地回复,镜中的我却露出微笑。 真想快点和莲司哥说话,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 他与魔神眷属对战吃尽苦头,所以现在应痛到动不了吧。 不论他变得多强,这点都和当时一模一样。 我们刚被召唤到这世界时,因女神(爱丝特莉亚)赐予的异能太弱,他一直扯大家后腿。 因此他才会拼尽全力汲取各种战斗技巧、剑术、知识等等。 当初完全没见到他私下付出的努力,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莲司哥真的很厉害。 我们各自拥有一项极为顶尖的能力,不论是魔力、异能、抑或超常的力量,但莲司哥没有这些,他唯一的能力全都强化在与神祇交手之时。 他与魔物战斗时几近无力。为了发挥武器(艾路)的力量,莲司哥需要变得很强。无论是使剑或拉弓,他根本没有任何战斗经验,却依然为了守护我们赌上性命,比任何人都像英雄, 有人说过英雄不是名词,而是动词。 英雄会将想法化作行动。不能自称,而是要被别人这么称呼,才算英雄。 「真想赶快和他说说话。」 「就是说啊。」 我们现在以学生的身份就读魔法学院。 我想跟他说说我们在学校中发生过哪些事,也想知道莲司哥这一年都做了些什么。 「你最近比较会笑了喔。」 「有吗?」 我自己不太清楚,但宗一与弥生都说我前阵子很少笑。 是因为莲司哥不在我们身边吗? 一想到这,胸口忽然有股暖意。我望向镜中的自己,表情似乎与这份暖意相呼应,变得柔和许多。 「莲司哥哥好厉害。」 「……对啊。」 弥生所说的厉害,与我所想的厉害,意思一定不同吧。 不单是那么简单的一个词,我想用更丰富华美的词藻修饰莲司哥的厉害之处。 他是我重视的人,所以不都会这么想吗? 「阿弥是那种会对男人付出一切、衡躬尽瘁的类型吧。」 「这样吗?」 我知道弥生想说什么,我自己也觉得……是这样吗?我也不太清楚。 「是那种会硬拖着男人往前走的类型吧。」 「……这两个完全相反吧。」 「我也不知道哪个才真正的阿弥。」 弥生哈哈大笑,我不禁心想,这家伙在其他人面前真的都在装乖呢。 在我们面前都是道种样子,却在班上同学面前装得像婉约有礼的文静大小姐,比我认识的 公主还像公主。 「你要是那样笑,『圣女』大人的粉丝可是会减少的喔?」 「又没关系,我只是负贵治疗受伤、痛苦的人。被当成奇怪的偶像崇拜,我也很累。」 「我也有同感,没入可以讲心里话,真的会让人觉得很累呢。」 「阿弥算好了吧?哥哥就你同班,哪像我,班上同学都——」 之后,我们热烈地聊起班上的话题,接着又想起过去与莲司哥的往事,走出房间。 最后再确认一下我的打扮,喷上一点点香水,带着一丝香气。 这样会不会很俗气?我这么问道,弥生无言地看着我。 「希望能听到莲司哥多说点他的事。」 「对啊。」 希望像以前一样,与他天南地北地谈心, 像那晚两人一起顾着营火,说说自己的事、莲司哥的事、学校的事、旅行的事。 这样做的话……总觉得又能更接莲司哥一些。 然而—— 那个人一定很在意今天发生的事件吧。 魔神眷属,以及数名死者——这事也传到我们耳中。 与魔神战斗必定会伴随牺牲。魔神还在世的时候,有更多人死在我们身旁——我看过许多 人死去,数十人、数百人,曾有更多人死于非命。 我不想觉得自己已对这件事麻痹了,心中还是会觉 得难受痛苦。即使已经习惯死亡,却始终无法麻木不仁, 但若被这件事束缚,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我的身体、心灵都理解这个事实。就算有人死亡,我们仍要勇往直前,为了让自己活下去,我们非得这么做。 不过,莲司哥心中一定极为痛苦。就像当年他伫足于绯色月夜中、低头沉思时,充满着悲伤哀恸。 因为他是个希望能守护他人的人,却未拥有足够的力量。 「笑一个笑一个。」 弥生拍了我肩膀一下,望向镜中,我看到自己露出难看的脸色。 而我身后的是一如往常……露出不像圣女的坏心眼微笑……我的青梅竹马。 * * * 公会之中充满喧嚣。 这次任务并非当初预期的简单哥布尔讨伐战,竟突然出现巨魔与魔神眷属。甚至有人不幸丧命,没被全灭已是奇迹。 我看着寻求情报的冒险者挤爆榧台,拿着水袋制成的临时冰囊,冰镇发疼的左腕。 「啊—……身体好痛。」 『所以我不是叫你回去休息吗?』 当我正觉得艾路曼希尔德的碎念令人心旷神怡时,坐在旁边的芙兰榭丝卡立刻做了一个新的冰囊,放在我的左肩上。 啊啊,真舒服,就这样闭上眼的话,恐怕会睡着。 「您不要紧吗?」 「我想疗养个十天左右。」 『看起来是不要紧。』 「你还是一样有精神呢。」 耳边传来这句话,我抬起头,发现手中拿着皮革袋的菲洛纳,看来他领了任务报酬。 「你们老是讲一样的话呢。」 『那是因为每次大战后,你都会讲一样的话啊。』 这样听起来,好像我是个没什么长进的男人。 而实际上也是如此,所以我实在很难反驳她,于是叹了口气,闭目养神。啊啊,冰囊的凉度好舒服,我好想就这么忘了一切进入梦乡。 「莲司,这是这次的报酬。」 菲洛纳将手中的皮革袋放在桌上,传来一阵硬币互相撞击的声响,里面似乎装了不少钱。 「报酬好像不错呢。」 「你听得出来?」 「我对钱的声音可是很敏感的。」 『……不要讲这种丢人的话,真是可悲。』 那还真是抱歉,我耸了耸肩,芙兰榭丝卡掩着嘴窃笑,肩膀上下起伏。 「算了。」 语毕,我用单手利落地解开皮革袋绳结,只从钱堆中取出三枚金币。 还真是大手笔啊,我随便瞄了一眼,袋中或许至少有三十枚金币,再多拿点就好了,不过一度伸手拿钱实在太逊。 「能应付这几天的旅馆费和饭钱就够了。」 『没错,莲司一有钱就会很懒散。』 真是个失礼的搭档啊,我也毎天都很努力地活着好吗? 『在这里变得更吵闹之前,我还是先离开吧。」 「呵呵,这似乎是个好主意,莲司?山田阁下、艾路曼希尔德大人。」 「不要那样叫我,眼之前一样就好了,那样我会比较开心。」 「这样啊。」 菲洛纳,你真通情达理啊。不管我拜托几次,芙兰榭丝卡都坚持要喊我莲司大人。 我如此心想并站起,将拿在右手的冰囊放在左肩,左手的冰囊放在右侧腹部,可恶,全身都痛。 『别露出那么没出息的样子。』 「我就说我讨厌战斗了。」 很痛啊,真是的…… 「请、请问——」 我站起身后,芙兰榭丝卡在我身后出声,同时,公会中众人的视线一齐朝我扫来。 所以我才不想让人发现我是英雄啊。 ……我不喜欢受人注目,也不想被要求像个英雄。 又有人死在我面前,我无法保护他。 我的异能建立在他人的犠牲上,使伙伴陷入危险,以他们的死作为粮食。这些英灵使我与艾路曼希尔德之间的羁绊更强韧。 ——我、我们,当越多人须命丧生时,就会变得更强。 所以我才讨厌战斗。 「再会啦,芙兰榭丝卡小姐。」 我头也不回地迈步离去,我想暂时悠哉地过日子。 『真是的。』 艾路曼希尔德对我叹了口气。 我推开门踏出公会,无视周围目光往前走,余光瞟到数人正远远地看着我,我的真实身份似乎已经传开了。 看来必须快快离开魔法都市,前往王都。 「莲司哥。」 当我这么想时,身后传来一道轻快的声音,后背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不过我现在虚弱到连这样都疼痛无比,我踉跄向前,站稳脚步忍住不跌倒,但光是这样又让全身上下抽痛不已。 「咦、咦?」 『宗一,他现在全身都痛,你能拍轻点就好了。』 「不。别拍啊。」 我弱弱地咕嚷,耳边传来宗一尴尬的笑声。 「没有啦,因为我一直在公会门口等,可是你完全没发现我就要走掉了嘛。」 「是喔,抱歉。」 『嗯,这是莲司不对。』 「你也没发现好吗?」 『……才没那种事呢。』 混蛋,把你丢出去喔。 正当我与艾路曼希尔德说些无聊话时,宗一露出灿烂的笑容站在我身旁。 身髙果然不高,与我记忆中的宗一相差无几。 「真是的,我本来想过一阵子再去找你们。」 「为什么?弥生跟我说了喔,你来过学校了吧?那时候就来找我们不是很好吗?」 「不,那可是突袭的教学参观啊。」 「真是的……莲司哥一点都没变。要是被阿弥揍的话,我可不管你喔?」 『好像会死呢。』 「会死。」 若阿弥挥拳揍我,大概会贯穿我的身体,在各种意义上。 我脑中浮现鲜明的想象,嘴角不停抽搐。 「话说回来,阿弥呢?」 我环顾四周,没看到她的人影。在打倒巨魔,不,打倒那只黑色手臂后有讲到话,但之后就没有碰面了。 明明没受伤,也没被卷进什么危险事件。 真的发生什么事的话,宗一的直觉会马上察觉到,这少年可是对伙伴的危机极为敏感。 「不知道。」 「你怎么会不知道?」 「好像说要做很多准备。」 「准备?」 「问她是什么准备,就被她狠踩了一脚……」 宗一发出哈哈哈的干笑声,侧脸的神情却十分高兴。 他们感情还是一样好。 「弥生也在准备?」 「对啊,只有我搛心莲司哥会不会倒下,一直在这等你。」 「……你真的很温柔呢。」 「有吗?」 宗一露出与外表相符、孩子般的微笑,这点一如往常,没改变。 这令我感到开心、怀念。我把两个冰囊放到左手,用右手摸摸他的头。我以前也常这样做,宗一也露出跟过去一样的髙兴神情回以笑容。 「但是你真的都没长高呢。」 「我有长高啦!?……一点点」 『不要紧,男人不是看身高,是看内涵。』 「艾路小姐,我不知道你这是在安慰我,还是给我致命一击。」 『嗯?』 这种说话方式彷 佛断言宗一完全没长高……算了,反正很好玩,就不纠正她了。 宗一垂下肩膀,我再度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 「喝很多牛奶就行了。」 「我有喝啊。」 我想也是,这老梗的反应真令人怀念。 「话说回来,跟莲司哥战斗的是魔神眷属吧?」 「大概是。」 魔神眷属——我们明明已经将伊姆内几亚大陆上的所有眷属都屠杀殆尽了。 所以当时才会前往下一个大陆……艾尔弗雷伊姆大陆。但无论前一阵子的猪(半兽人)或今天的巨大鬼怪(巨魔),精灵们正在调查巨魔现身的洞窟,应该会马上回传情报。 「好不容易才要变和平啊。」 「对啊。」 『不过还是有一堆魔物啊。』 「……你依然很会泼人冷水呢。」 确实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言,现在的世界尚离和平一词甚远。 但即使脑中知道,仍会做着和平的美梦,这便是人类。 「话说回来,艾路小姐讲话方式好像变了?」 「她最近变得很会碎碎念啊。」 『那是因为莲司很没出息啊。』 将向宗一说的,艾路曼希尔德的口吻的确与以前完全不同。 现在语气该说像个男人,还是嘴巴很坏呢—— 「那个,听我说……」 正当我想告诉宗一背后缘由时,他停住脚步,看向前方,我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啊,阿弥、弥生。」 两人都是一头黑发,是这个世界极为稀少的颜色。要说稀少,不如说是从异世界召唤过来——日本人天生的发色。在这个没有染发技术的世界中,真的很容易辨别黑发的人。 ……所以,要赚藏身份只能躲到乡下,不过菲洛纳马上就看出来了。 「快点、快点。」 弥生推着阿弥的背,朝我们走来,被人推着走的阿弥,脚步似乎有点不稳。 「怎么了吗?」 「没事,好久没跟哥哥见面,所以阿弥有点紧张。」 「才、才没……!」 我向走过来的两人搭话,结果得到这样的响应。虽然我觉得以我们的交情,现在应该也不会紧张,但由前些日子觉得尴尬而没露脸的我来说这句话,毫无说服力可言。 我交互看着宗一与弥生。 他们都身穿便服,宗一穿着以黑白为底色、容易活动的衣服,身上再多披一件斗蓬。 弥生则穿着看似很难活动的衣服,是一件点缀许多蕾丝的连身裙。一头乌黑柔顺的长发,搭配裙下露出的纤细双腿,令人联想到深闺千金。 其实弥生很活泼。由知晓内情的我们来看,比起裙子,裤装更适合她,但这想法或许有些失礼。 「为什么只有阿弥穿着制服?」 与这两人相反,阿弥穿着制服。与芙兰榭丝卡相同,她穿着以蓝色为底色的外套与短裙,以及一件白色的罩衫。 我不解地歪着头,阿弥腼膜地用指尖玩弄绑在左侧的马尾。 「我……我没什么自己的衣服。」 「是这样吗?穿平常的衣服也没差啊。」 闻言,艾路曼希尔德与弥生叹了口气,好像在说「你看看你」。不,我知道这不是该对女孩子说时话啦。 你们也不需要叹那么大口气吧。 「莲司哥哥还有什么别的要说吧?」 听弥生这么说,我看向阿弥,我知道弥生是在讲阿弥的事。 毕竟这孩子现在—— 「总之,我们先找间店坐坐吧。」 我环顾四周,发现站在街上谈话的我们太过醒目。虽然并非全部人都认得出我们是谁,但在一片市井喧嚣之中,已有人开始议论纷纷。 「真是的。」 在阿弥身后搭着她双肩的弥生低声叹息。 我实在无法对像妹妹或女儿的少女说「你化妆了啊」或「你变漂亮了呢」之类的话。 尽管说了也没关系,可是一旦说出口,就会觉得自己到底有什么毛病。不过,这一定是我想太多吧。 阿弥他们带我进到一家餐厅……是家通俗的大众食堂,其中摆放着许多木制桌椅。用餐环境看起来十分整洁,还放着一力缅琴,但现在没有琴手弹奏,所以并无乐声。 榧台站着与阿弥等人年龄相仿的少女,身后的厨房中似乎站着少女的双亲,他们负责料理。 店中弥漫一股乡村风情,令人觉得舒适。我们四人围着一张桌子,打开菜单。附带一提,我的两旁是宗一与弥生,对面坐着阿弥。 「这店的气氛不错呢,你们常来?」 「嗯,价格公道,份量也多,而且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和冒险者也常来这里,我们就不会太过显眼。」 「名人真辛苦。」 「还有,这里的料理很好吃。」 『是吗?』 「你觉得佩服又能怎样,你又没有嘴巴。」 『唔……』 原来如此,我默默望向其他桌的客人,大家都很年轻,大约都不满二十岁。 没有太多成年客人,是因为这里不提供酒类饮料吧。我边听宗一他们的解释边盯着菜单,饮料只有果汁和水。 「是说,你们去街上买东西时不是很麻烦吗?」 「其实也没那么夸张啦。」 「那是因为哥哥很少出门买东西好吗……去规模比较大的店,还是会被认出来。」 「咦,是喔?」 宗一发出惊叹声。某种意义上,他的个性真令人羡慕。 「宗一,你都不跟女朋友一起去逛街啊?」 「我又没有女朋友。」 语毕,宗一垂下肩膀,而我对他没有女友这件事感到惊讶。 「真的没有吗?」 『你跟莲司不一样,应该很受女孩子喜爱才对啊。』 我无视艾路曼希尔德,望向阿弥与弥生,阿弥露出微妙的神情,弥生则满脸喜色地点点头。 我又看回宗一,他的长相偏中性,换个讲法是五官精致。身高比同年龄的男生稍矮一些,但也不必过于在意。 他的个性人见人爱,身手也很了得,应该属于抢手对象……但这家伙很迟钝。 「贵族的千金小姐们应该不会放过你啊 「她们对我才没兴趣呢,我也不擅长那些餐桌礼仪。」 宗一说道,我们三人同时叹了口气。 「而且,我将来想象莲司哥一样去这世界走走看看,用我自己的双眼。」 「那挺愉快的呢,但可别过像我一样的生活。」 『没错,千万别这样,如果你沦落到这般田地,莲司八成会被优子埋了。』 「……这未来还挺有可能实现的,你千万别这么做。」 我的嘴角在抽搐,连自己都能察觉。 像我一样的生活模式就是——在公会接任务、获得报酬,再找地方吃饭睡觉,存了一点钱便前往下一个村落, 这种生活,说自由倒也听起来好听,却不会有任何稹蓄,等上了年纪变成老爷爷时,一点生活保障都没有。 若宗一学我过这样的生活,不知道我会被代替母亲照顾他的优子如何修理……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说,会被埋了——只是这样倒还算好。 一个不小心,被活埋后,甚至会直接被插个墓碑在上头立冢吧。 「哥哥才不适合当冒险者。」 「不论是为人成熟度或冒险者的狠劲,你都差得远了。冒险者这种人,被瞧不起可就没戏唱了唷 。」 「……谢谢两位这么一针见血的意见喔。」 『狠劲?』 我轻轻敲了一下口袋中的艾路曼希尔德,你想说什么啊。 当我这么做时,两人不断挑宗一的毛病,让他不禁垂头丧气、意志消沉。 他的模样实在太有趣,大家一同笑了出声。 「那么,要吃什么呢,你们都决定好了吗?」 我这么问,众人纷纷点头,讲出自己想点的料埋。 (插图) 阿弥倒还好,但我发现弥生胃口很大,吓了一跳。过去我们一起旅行时,没印象她这么会吃啊。 相反地,阿弥点得很少,让我有点搛心。 宗一一如往常,身体虽小,食量却颇为惊人。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咦?」 「你以前不是吃得更多?」 「唔……」 闻言,阿弥双颊发红,用菜单遮住脸。从她反应可知,我又讲了不识相的话。 但道歉反而会让场面更尴尬,我于是没说什么,叫店员过来帮忙点菜。 宗一与弥生忍住笑意抖着肩膀,但下一刻宗一立刻趴到桌上,应该是在桌下被阿弥踹了一脚吧。 『不吃就不会长大唷?』 「你先别说话。」 『……真过分,莲司。』 「噗!」 过分的是你吧,艾路曼希尔德。 弥生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后,桌下再度传来一道微弱的闷响。宗一似乎又被踢了一脚,让他身子抽动一下。尽管他旋即疑惑地说「为什么啦」,但这就是人生,放弃吧。 「真令人怀念。」 『是啊。』 无论用何种借口掩饰,都无法改变这气氛令我觉得快乐的事实。 宗一与阿弥打打闹闹,弥生在一旁看着他们微笑,我们这十三人来到异世界后,彼此间建立起一种奇妙的关系。虽然大家本来都是陌生人,却变成可以互相信赖的伙伴,宛如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 所以不禁令我觉得——真是怀念。 我为什么要离开这些重要伙伴的身边?而理由非常明确,我才会害怕与他们见面。 ……早知道会这么快乐,应该更早点来找这些孩子,我胸中的大石减轻许多。 过了一会儿,料理上桌,我们边吃边随意地聊天,宗一他们在学校的生活、我的旅途、一年前的回忆、以及其他人现在各自在做什么。 回过神来,我们已经吃完菜肴,又点了点心之类的餐后甜点。 阿弥果然黏的太少了,她吃了不少甜点,但我可没白目到挖苦她。视而不见的我真是个大人,而吐槽阿弥的宗一,果然再度被踹到趴在桌上。 用完餐,我们走出餐厅,付钱的当然是我。即便是间做学生生意的餐厅,但四人份的餐费依旧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还好我有先拿到任务报酬。 向孩子伸手借钱的大人丢脸至极。 「大家都吃饱了吗?」 「嗯,谢谢你,莲司哥。」 「要是这样身高能长髙就好了呢。」 「对啊……」 宗一有精神地回答我,接着声音又转弱,令人不禁竞尔。 「谢谢莲司哥哥请我们吃饭。」 「跟孩子各付各的也太难看了。」 「嘻嘻。」 「等你们从学校毕业,开始工作后……再换你们请我吧。」 「好的。」 弥生还是一样,在三人之中最为年幼,却又显得最成熟。 「…………」 不知怎么地,阿弥低头不语。 从我说要回去后一直这个样子,我不禁搔搔头。 「宗一。」 「嗯?」 我喊了声,将艾路曼希尔德丢给他。 宗一被我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但还是用两手稳稳接住。好险,或许是因为他最近都过着学生生活,所以有点过于放松,但这也很正常。 若每时每刻都过着战战兢兢的生活,总有一天铁定会精神崩溃,所以这样也好。正因为如此,优子才会送他们来『上学』吧。 『怎么了,莲司?』 「我和阿弥走走再回去,我等一下会送她回去宿舍,你们别担心。」 「莲司哥做事还是一样突然呢。」 「别在意,我总是这样。」 『这话不该由自己说吧。』 我交待完后,迈开步伐,我假装没听到艾路曼希尔德在叨念什么。 而站在宗一身旁的弥生摆出胜利手势。不知道她在干嘛,我轻轻吁了口气。最后她声援了一句加油后,我与阿弥并肩走在一起。我是因为阿弥好像想讲什么,才选择两人一起走走的。 「…………」 「…………」 我偷偷瞄了阿弥一眼,与方才不同,她现在抬头看着前方走路。 芙蓉阿弥,天城兄妹的青梅竹马,同时是这世界中最髙位且最强的魔法师。 我——不是很了解这个少女,不知道她要对我说什么、在我身上追寻什么。 过去,我曾多次从魔物、意外以及病痛之中拯救过她。 之后,仅仅一年间,她成长非常多。但对女孩子而言,成长所需的时间已足够充裕。 我将视线从阿弥身上移开,与她并肩走着望向天空。阳光依然温暖,不时吹来的微风令人觉得舒适。风吹动我们的斗篷与头发,阿弥伸手压住发丝。 这举止散发一股女性魅力,表示她成长了这么多。 「你很适合这件制服喔。」 「谢谢。」 我等着阿弥开口。我们悠闲地顺着人潮行走,没有明确目的地的散步令人感到舒畅。因为才刚吃饱,正好当作饭后运动。 「莲司哥。」 阿弥停下脚步,我转向她,两人恰好四目相对。 「你会伤心吗?」 「会啊。」 我没有反问「对什么感到悲伤?」,对于已知的答案,这个问题不具任何意义。 有人在这次事件中丧命,还是与我并肩作战的冒险者,又是一条我无法守护的性命。 「我会伤心喔。」 「……但我不会。」 「这样啊。」 不知是否会有人觉得阿弥这么说很无情? 可是我不这么想,甚至觉得这样反倒更好。 我们十三人中若有人殒命,倘若亲近之人、重要之人辞世,阿弥一定会哭泣。 但要是不认识的人死去,便不会觉得伤心难过,即使是曾一起征战沙场的战友。 这天经地义。不这样做的话,下一个死的便是自己。没错,我们这么认为,而战场也是一个这样的地方。 这并非活在原本世界中十八岁少女该有的心境,在这世界中却是理所当然的想法。不过,我想她自然还是会在意,自己为何不受他人的死动摇。 「莲司哥没事,我就觉得很开心……我觉得很愉快。」 「我也是啊,阿弥——和宗一都没受伤,真是太好了。」 然而,我同时非常在意眼见他人失去性命。虽然我自以为没显露出来,仍被她察觉到了吗?还是因为我从一年前开始就毫无长进呢? 只不过是道种程度的事,无法切割情感是我不好——现在上战场的话,一定会负伤吧,还是比今早更严重的伤,我不禁这么思忖。 「那个——」 喧嚣中,只有阿弥的声音确实地传进耳中。 「你没事真是太好 了。」 「当然,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是不会死的。」 我们在那个静谧夜晚的营火前,这么约定过。 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死,我会好好活着——活着和大家一起回去。 「你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啊。」 「毕竟是很重要的约定啊。」 遵守约定是极为正常、天经地义的事。我只是遵守了约定。 「莲司哥都没变呢。」 「我可不想失约,至少不要自己打破誓言。」 遵守约定极为困难,来到这世界后,我已多次食言。 即使如此——我还是不想自己打破誓言。 无论是无比微小的约定,还是非常重要的约定。 「莲司哥。」 虽然一起战斗的罗伯死了,但我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阿弥想说的应该是这个吧。这是为了避免我过于在意他人的死亡而说的体贴话语。这些话非常柔和温暖,我自然地笑了出声。 阿弥不知是如何看待现在的我,她露出调皮孩童般的笑容,并非刚刚那样散发着女性魅力,而是符合她年纪的笑容。 「请你不要哭喔。」 「我不会哭的。」 我朗笑出声。 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嗓音,听到同一句类似的话语。 一年前——在那个我最后一次哭泣的地方。 「没错,我和艾路约好了。」 所以我不会哭, 不论是他人或伙伴殒命,不论我失去任何事物。 ——没错,因为我们约好了。 后记 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终于出版第二集了。 第一集出版时,我曾担心不知是否能让读者感到乐趣,而第二集付梓时,我这样的心情又更加强烈。 我大幅修改了过去上传至网络的内容,希望即使是已看过网络内容的读者也能觉得有趣,却也担心收到网络上内容较为有趣的回馈。 承绩上集,希望第二集也能进入各位家中书架一隅。 若各位能偶尔想起拙作,重新阅赎一遍,我便感到十分幸福。 那么,在此告辞,希望我们在第三集时再见。 我会尽全力写作,使第三集也成为一本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七年十一月某日ウメ种 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终于出版第二集了。 第一集出版时,我曾担心不知是否能让读者感到乐趣,而第二集付梓时,我这样的心情又更加强烈。 我大幅修改了过去上传至网络的内容,希望即使是已看过网络内容的读者也能觉得有趣,却也担心收到网络上内容较为有趣的回馈。 承绩上集,希望第二集也能进入各位家中书架一隅。 若各位能偶尔想起拙作,重新阅赎一遍,我便感到十分幸福。 那么,在此告辞,希望我们在第三集时再见。 我会尽全力写作,使第三集也成为一本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七年十一月某日ウメ种 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终于出版第二集了。 第一集出版时,我曾担心不知是否能让读者感到乐趣,而第二集付梓时,我这样的心情又更加强烈。 我大幅修改了过去上传至网络的内容,希望即使是已看过网络内容的读者也能觉得有趣,却也担心收到网络上内容较为有趣的回馈。 承绩上集,希望第二集也能进入各位家中书架一隅。 若各位能偶尔想起拙作,重新阅赎一遍,我便感到十分幸福。 那么,在此告辞,希望我们在第三集时再见。 我会尽全力写作,使第三集也成为一本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七年十一月某日ウメ种 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终于出版第二集了。 第一集出版时,我曾担心不知是否能让读者感到乐趣,而第二集付梓时,我这样的心情又更加强烈。 我大幅修改了过去上传至网络的内容,希望即使是已看过网络内容的读者也能觉得有趣,却也担心收到网络上内容较为有趣的回馈。 承绩上集,希望第二集也能进入各位家中书架一隅。 若各位能偶尔想起拙作,重新阅赎一遍,我便感到十分幸福。 那么,在此告辞,希望我们在第三集时再见。 我会尽全力写作,使第三集也成为一本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各位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七年十一月某日ウメ种 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终于出版第二集了。 第一集出版时,我曾担心不知是否能让读者感到乐趣,而第二集付梓时,我这样的心情又更加强烈。 我大幅修改了过去上传至网络的内容,希望即使是已看过网络内容的读者也能觉得有趣,却也担心收到网络上内容较为有趣的回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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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确,我总是讲些有的没的,一点也不正经。我也知道我和世人所想象的英雄形象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一边享受着这样的状况,一边隔着口袋轻轻敲了我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一下。 『怎么了?』 「没啦。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 艾路曼希尔德非常简短地回覆了我的问题。 听她的声音,我便知道她此时感到极度无趣,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对我而言,没什么麻烦事的话,我最乐得清闲,但对这个搭档而言,她应该期盼着能大展身手的战斗机会吧。这么一想,叹息声便又重了一分。 在魔法都市奥方郊外与被魔神眷属寄生的巨魔战斗后,过了数日。 不知是否因为我在那之后便未接到讨伐魔物的委托,艾路曼希尔德好像觉得很无聊,又似乎很渴望能大闹一番,真是个令人头疼的家伙。 「莲司。」 「喔。」 菲洛纳喊了我的名字,看来就快抵达洞窟的尽头了。 正如他的呼唤,我们已经走到一个较为宽敞的地方,见不到更深的去路。 『这里就是最深处吗?』 艾路曼希尔德用在场全员都能听见的嗓音低喃。 如今不再需要隐瞒我真实身份,艾路曼希尔德也不必藏住声音了。 洞窟深处是一个半圆型空间,十分宽敞。若巨魔屈身蜷缩在此,的确容纳得下它。方才的通道亦是如此,如果趴地爬行,巨魔超过五公尺以上的庞大身躯也可勉强通过。 『巨魔会在这么狭窄的地方筑巢吗?』 「应该不会吧。」 即使是魔物,还是会打理自己栖息的巢穴,我无法想象它们会在难以居住的地方筑巢。 如果是这样的话…… 便只剩洞窟的深处。我将提灯照向地面,观察这个空间有无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地面上散布着被弃置于此多年的野兽细骨,其中也有类似儿童遗骸的骨头,这恐怕是哥布林吧。另外还有被当作睡床、破破烂烂的干草堆。 以及,人类形状的尸体。 之所以说是人类的形状,是因为那又与人类、兽人或亚人的身形有所差异。 它有双手双脚,与人相差无几,背后的一对翅膀却很引人注目。 它身上没有包覆可称为衣物的东西,只有下半身穿着尚可遮蔽的破烂裤子。 其头顶长着比山羊还细一点、类似鹿的细角,耳朵虽比不上精灵,却也相当尖长。这具尸体有着明显与人不同的数项身体特征,即使如此,表情却与人类十分神似。 在昏暗中无法辨识出肌肤的颜色,但我对这特征有印象。 魔族。 他们是人类的公敌,是理应打倒的对象,与魔物相同,都是由魔神涅伊菲尔所创造而生。魔神已被讨伐,魔族本应不存在于这片伊姆内几亚大陆之上……如今却出现了这具尸体。 「这具尸体……」 见到尸体后,一名精灵愕然地低喃。看他的样子,应是知晓魔族的容貌……不对,他或许有和魔族交战的经验吧。我将视线从魔族的尸体上移开,并环视在提灯幽暗的灯光下所映照出的精灵们的神情。 在场全员的脸上都透露着紧张,魔族的存在所带来的影响正是如此巨大……光是名字都能让人悚然心惊,并感受到威胁。 他们拥有能与兽人一较高下的肉体能力,还具备能与一流魔法师匹敌的魔力。 人类、亚人与兽人之所以能在一年前与魔族抗衡,是三种族合力作战之故。 即使个人实力无法匹敌,但凭数量便能取得胜利。若借用魔神或魔王的话来说,便是「因为弱小所以群聚,因为群聚所以强盛」。正是有这份人类的强韧,我们才能取得最终胜利。 或许是因为魔族中各个单一个体便拥有强大的力量,所以魔族都很自我中心。在其种族之中,甚至会发生一介魔族胆敢反驳位于魔族顶端的魔王的状况。 正是因为他们如此自我中心,我们才能采取多对一的战斗模式,攫取最后的胜利。 ……老实说,若这名魔族还活着,不知仅以现场的人数是否能与之一战。 虽说要视实力而定,但在魔族之中,也存在着连聚集十数名战士都无法与之抗衡的家伙。 想到这里,这名魔族没现身于日前的战斗之中,便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他已经死了。」 虽然不知道这么说有多少意义,但我想说明这个魔族已不会构成威胁。 我跪在他身旁,将俯身倒卧的尸体翻向正面。 他的眼睛仍睁着,已然干涸,张开的嘴巴并未紧闭。 「他的牙齿看起来还满整齐的。」 『怎么了?』 「没事。」 过去我不曾有过机会仔细审视魔族的口腔内部,但这种事其实怎样都好。 我将提灯放在尸体一旁,其他一同进入洞窟内的精灵便用自己手上的提灯为我照亮尸体。 我向他们道谢后,触摸这具尸体。不出我所料,尸体已经彻底冰冷。 死后已经过数日。 尽管我在尸体方面的知识 并不渊博,但至少知道若尸体的肌肉或关节变得僵硬,就表示已经死亡一段时日。 接着,我将手探向他的胸口与嘴边,确认他并无呼吸,这才吁了一口气。 若宗一或阿弥在的话,就不必这么提心吊胆了吧。 但我并没有将这些窝囊话说出口,而是叹了口气,将尸体死后僵直的手臂抬了起来。 他身上没有任何显眼的物品。 虽不知魔族的寿命有多长,但我想起魔王说自己可以活上数百年。 「总之,死因不是衰老吧。」 『是啊。』 在魔族之中,也有年老的将校,年岁增长后,头发便会有些花白,不论是人类或魔族都相差无几。据尸体外观而言,他的皮肤没有皱纹,所以并不像因衰老而死。 那么,便是因为执行了什么会让他缩减寿命……执行了『某件』将自己性命放在天秤一端的事,才会导致这个结果吧。 我心中想到的是突然出现的巨魔,以及寄生在巨魔身上以得到力量的『魔神眷属』……魔族尸体与『魔神眷属』,我无法想象这之间有什么关联。 「莲司。」 菲洛纳出声叫了噤声不语的我。 我中断思绪抬起头来,发现不只菲洛纳,连其他精灵也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神情,困惑地站在原地。 「有什么我们可以帮忙的事吗?」 「嗯,抱歉,那请帮我看看洞窟中有没有掉落什么奇怪的东西。」 「奇怪的东西?」 「可能是任何东西,带有魔力之物,或是看起来不该存在于这个洞窟的道具等等。」 我这么说完之后,原本围着魔族尸体的精灵们纷纷四散到洞内各处开始寻找。 「有什么值得注意的都收集过来。」 我最后又讲了一遍类似的话叮咛大家。精灵在黒暗中的视力比我好,若要找东西的话,他们比我更适任吧。 我如此思考,同时继续调查魔族尸体。 此时,菲洛纳也跟我一样跪到尸体身旁,用手上的提灯照亮我的手边。 「话说回来。」 「嗯?」 「菲洛纳,你和魔族战斗过吗?」 与他一直相对无言也有些奇怪,我在翻看魔族尸体时,随意向菲洛纳抛出了话题。 「没有,充其量也只和魔物战斗过……若是『魔神眷属』的话,倒有交手过几次。」 「这样啊。」 魔族……由魔神所率领的大军,以及以女神与精灵神之名汇集的人类大军。这场规模浩大的战争横跨伊姆内几亚、艾尔弗雷伊姆与阿贝艾尔姆三个大陆。 然而并非大陆全土都受战火侵袭。 虽说我当初还不甚了解……但一言以蔽之,魔族这种生物非常喜欢战斗。 如果对手是强者,他们就会更加欢欣雀跃。意即他们专挑强军劲旅集结之处下手。另一方面,魔物虽然并非如此,但因为魔族在某种程度内能驱使魔物,并令其一味袭击强者聚集的地方,因此人们勉强尚能抵抗。 尽管如此,还是有些魔族或魔物偏爱蹂躏远离人烟的山村。 而这种状况至今仍未改变。到最后,人们不论身处何处都一样危险。 即使时至今日魔神已被讨伐,魔物数量依然不断增加,魔族则隐身于阿贝艾尔姆大陆。 ……我原本是这么认为的。 附带一提,在三年前——我们被召唤前来之时,这世上不只魔物,还充斥着魔神眷属。 其中有像之前的半兽人那样,是我只身一人也能与之抗衡的对手,也有需靠被召唤来此的十三人齐心合力,才终于能打倒的逆天强敌。 这一路上,我到底打倒了多少魔神眷属呢? 眷属的数量多到我甚至已记不清。 『这里为什么会有魔族呢?』 我并不怀念,也未觉喜悦。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这时,脑中蓦地响起一道嗓音。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开口问道,这恐怕是在场全员心中的想法。 虽然她没有嘴巴就是了。 「天晓得。」 我也不明就里,只好随意敷衍她。 虽然我自诩对魔族或魔物知之甚详,但也并非事事精通。而且可以的话,我根本不想知道有关魔族的事。 正因为我讨厌魔神,所以也不怎么喜欢祂麾下的魔族与魔物。 ……再说,我真的对那魔王很没辙,那个魔族之长,最强的魔族。 我实在不会应付那个热爱战斗……甚至可说是战斗狂的家伙。 「你没事吧?」 我不知何时停下双手,菲洛纳见状,担心地询问。 「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不好的事情。」 「不好的事情?」 「对,不好的事情。」 我这么低喃道,叹了一口气。 不过思考为何魔族会出现在这里,只会让人感到头疼……尽管不想这么认为,但这或许是那个被称为魔王的战斗狂——雪尔法在动作吧。 我脑中虽然浮现这个想法,但又立刻摇头否定自己。 我熟知她的个性,也知道她是个多无法忍耐又缺乏自制力的人。 若是魔王(雪尔法)也在之前的战场上,便不会将与我交锋的机会让给其他魔族……即使是『魔神眷属』也一样……必定会直截了当地朝我杀来。她就是个这样的家伙。 「唉,好讨厌啊。」 何止看到她本人,光是想到她的名字都让我打从心底生厌。为了忘却脑海中这个存在,我摇了摇头。 而身旁的菲洛纳不知对我的举止有何观感,只见他露出难以言喻的神情。 我似乎因为想起不好的回忆,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我再度低喃一句「没事」后,为使气氛不显得沉重,又开始翻动魔族的尸体。 接着,我便注意到他手中似乎握着什么。 我缓缓地将他紧握成拳、因死亡而僵直的指头一根一根扳开。 「真是的。」 尸体拳头握得过紧,让我不禁咂舌。扳开他的拳头后,发现他握着一颗很小……真的很小的石块。 但说是石块,其断面又过于锐利,更像是从岩石中开采出的宝石原石。 我用手指捏起这个石块,并用提灯的光源照亮它,看得出可透过些许光线。 这并非一般的石块,而是可透光的石头……真的很像某种宝石。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谁知道,我没印象……也没特别感受到什么魔力哪。』 这样啊——我如此低喃,将石块放进另一边的口袋中。 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我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并从菲洛纳手中接过自己带来的提灯,吁了口气后,去其他地方查找的精灵们纷纷往我的方向聚集。 我问他们有没有找到什么,但其他地方好像没什么特别值得注意之处。 「那么,你们有人会用火魔法吗?」 我这么问道,却没人回应。毕竟精灵虽擅长借助树木、风、水等自然之力……亦即元素精灵的力量,但无法使用火或雷电,似乎有一部分原因是他们认为火或雷电会烧毁树木,是一种破坏之力。 从不会使用魔法、也看不见元素精灵的我的角度来看,实在无法理解,但似乎便是因这份强烈的意念,他们才无法随意借助元素精灵的力量。 我如此作想,并将自己带来的提灯往魔族尸体上一丢。 「莲司?」 菲洛纳低声喊了我的名字,其他精灵则发出惊呼。 此时,魔族尸体因提灯的燃油而熊熊燃烧,转眼间,上半身便遭火光吞噬。没过多久,火舌已侵袭全身。在这短暂的时间内,洞窟内被映照成一片橘红色。 洞内开始飘散着肉块烧焦……血液燃烧的异味。这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恶臭,不只会停留在鼻腔深处,甚至会熏染脑内。 我因这阵气味皱着脸,视线却不离开魔族尸体。这个魔族果然已经彻底死亡,没发出任何一声哀号,尸体静静地燃烧殆尽。 「他要是变成死者(僵尸)复活也挺麻烦的呢。」 「这会复活吗?」 听到我的呢喃,菲洛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望着我。 虽然死者(僵尸)也存在于伊姆内几亚大陆,但他们似乎从未见过魔族的死者。 我也只在阿贝艾尔姆大陆……聚集大量魔族的地点见过而已。 「嗯,会喔,会变成缰尸。」 我环顾被火炎照亮的石壁回答他。 「要是变成这样就很麻烦了呢,他们刚变成僵尸的时候力气很大,当中还有会用魔法的家伙。」 「……听起来很棘手呢。」 「对啊,很麻烦。」 我不悦地低声道,转身背对依然燃烧的尸体。 『我们要回去了吗?』 「因为好像没什么别的东西了。」 我这么说道,迈开步伐。 菲洛纳走在我身旁,但其他精灵则窥伺我的表情,亦步亦趋地跟在我们后面。我很不善于面对这种类似于特殊待遇,又难以用言语表达的应对。 『魔族吗?』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 她的嗓音虽然很平稳,我却从中感到些许消沉。 那是我来到这世界后不断与之战斗的敌人,她心中说不定也有所感触吧。 虽然我们见到的只是魔族尸体,但依然带着紧张感步出洞窟。 耀眼的阳光令我眯起眼睛,总觉得沉重的气氛在此刻稍微减轻了一些。 同行精灵们表情也变得和缓,纷纷伸了伸懒腰,或是深呼吸,让内心得以冷静。 菲洛纳也转着手臂,缓解身体的僵硬,他彷佛对离开洞窟这样的密闭空间感到喜悦。我望着同行精灵们的动作,一会儿后,才从口袋中取出从魔族尸体手中回收的石块。 黑色……不对,这是一块浊黑的石块,颜色比黑曜石浅了一些,但又想不到类似的宝石名称称呼它,毕竟我不并不了解宝石的种类。 但若说这只是一颗普通的石块……一切条件又过于齐备。 『魔神眷属』骤然现身。 魔族陈尸于出现眷属的洞窟内。 魔族手中所握类似宝石的石块——嗯,这必定并非普通的石块。 我有如再度确认般,用石块滤透阳光,那象征生命力的光芒立刻变得混浊,彷佛转变为某种令人悚然之物,晦暗阴沉。或许是因为我对『黑』总是敬而远之,又或许是……我不禁觉得这宝石是个不吉之物。 这只是我的直觉,并没有任何根据。我只是如此作想、如此感觉而已。 因此我没有特别挂心,又把这颗类似宝石的石块放进口袋。 「不过啊,该怎么办好呢?」 我自言自语着。面对这样的情况,我无法再视而不见,装作毫不知情了。 田园乡村与魔法都市。魔神涅伊菲尔一死,其眷属便不会再诞生。 明明应当如此,我却三番两次地遭遇『魔神眷属』,有可能是偶然吗?这种接近奇迹的机率,或许已经很难用偶然两字带过,真是令人开心不起来的奇迹。 叹了口气,我迈步向前。 我深吸一口气——并非洞窟内的混浊空气,而是将受蓊郁绿意净化的新鲜空气吸进肺中。 啊,空气好新鲜。真是的,我不需要什么奇迹,只希望能让我多享受一下这份和平的悠哉恬适就好。 『眷属与魔族,接下来就换魔王了吧?』 「少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戏言,我也以玩笑应付。毕竟那家伙应该不会有所动作才对,这么一来,是有魔族单独操纵『魔神眷属』吗……这也不可能吧。 以阶层排序而言,魔族之神——魔神位于最上阶,接着是眷属,再来依序是魔王、魔族、魔物。 魔族理应无法操纵『魔神眷属』,更何况雪尔法也不会放任这种事情发生。 那么,为什么理应不该诞生的眷属会存在呢? 「唉。」 我走在『魔力秘林』之中思索着这个问题,但依旧得不到答案,毕竟以目前的线索尚不足以拼凑出答案,既然如此,思考这件事便显得有些愚蠢……可是我也说不出这样的玩笑话。若魔王与她的眷属有所动作——或许又会酿成世界的危机。 毕竟,假使战火又起,便会有个战斗狂(笨蛋)欣喜若狂地笑着找上门,要求和我互相残杀。 所以我才更想叹气。 尽管我无法乐观到只把这些事当作小麻烦,却还是觉得很烦。 「我讨厌战斗,因为很痛,而且也害怕会死。」 『真是的,你给我正经一点……』 「呵呵,你们感情真好呢。」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的唠叨,对菲洛纳的笑语耸了耸肩。 我早就理解艾路曼希尔德对我所说的话语会作何反应,而我也以此为乐。 第一章 精灵神的委托 麻烦事总是会找上门来。 我没有特意等着它们,也不期待遇上这些麻烦事。 但是,它们总是擅自找上门。 哈~我打了个哈欠,仰望天际。 苍穹之中闪耀着一轮太阳,白云朵朵,凉风撩动头发与斗篷。不过,感觉这几天的风带了些许寒意。 在这个季节,太阳的光辉依旧给予人们温暖,但时不时吹来的清风已略带凉意。 凉爽的微风吹动斗篷,摇晃着行走于马路上女性的裙子与长发。在略带秋意的时节吹起的风,让大道上小吃摊的烤肉咸香,以及刚出炉点心的甜美气味,阵阵潜入人们的鼻孔之中,真是道扰人心神的风。 毕竟常言是食欲之秋嘛。 那天之后过了数日,我吃完工作后为犒赏自己而买的半兽人肉串,用手指玩着竹签,走在大马路上。 当我嘴里喊着好冷好冷,并用右手搓着左手上臂时,脑中忽然响起一道叹息,这嗓音似男又似女,非常独特。 『真是的,有够没出息。』 「我也没办法啊,人类冷的时候就是会冷啊。」 明明都待在口袋里,我的事倒观察得一清二楚。我听着我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那无奈的嗓音,轻声笑了笑,并抬头眺望四周。走在魔法都市奥方大道上的人们之中,改穿厚重衣物的人也慢慢增多了。 以原本的世界……日本而言,现在即将进入秋季时节。 这个世界一到了冬天,会冷到堆积白雪,所以秋天也比原本世界来得寒冷。 而且可供取暖的用品,大概只有贵族宅邸中的暖炉这类。 其他情况,人们只能用烹饪时点的火来取暖,在偏僻的农村里,甚至还有无法抵御寒冷而冻死的事件。 在魔法都市这样的大都市里固然不会出现冻死的案例,但一想到之后的气候,便让人脚步变得沉重。我讨厌炎热,但也讨厌寒冷。 不过,我的身体或许因这几年旅程的锻炼,就算现在喊冷,也还不必换上厚重衣物。顶多是在秋风吹袭而来时,瑟缩一下身子罢了。 眼见夸张喊冷的我,艾路曼希尔德再度叹了口气。 她彷佛叫我振作点。我这么想着,将指尖上没插着任何东西的竹签折成两半,塞进与艾路曼希尔德对边的口袋中。 这里并非路边就有垃圾桶的环境,等工作结束后,再回到住宿的旅馆丢掉吧。 在路上随便丢弃垃圾的话,不知道会不会被人看见,所以还是算了。 「我讨厌寒冷啊。」 『我记得你以前说你怕热啊?』 「我是也怕热没错。」 『……你这个人怎么那么多毛病。』 听见她傻眼的抱怨,我不禁莞尔,此时脑中再度传来叹息声。 『真是可悲……你小心不要弄坏身体。』 「我觉得管理健康状况这点事我还做得到啊。」 「不要光是觉得,是要做到……」 我听着她阴郁的嗓音,从口袋中取出日前找到的黑色石块……类似宝石原石的物品。我隔着皮手套抚摸宝石表面的纹路,不过依然感受不到有何特殊之处。 真是捡到一个奇妙的东西了啊。 『你很在意吗?』 「多多少少。」 这石块是在出现巨魔的洞窟里捡到的,它会出现在那,不可能毫无理由。 穿透石块的阳光显得混浊,光是看着都让人觉得不舒服。 而这并非生理上的不适,而是心理,望着这个石块便让人心情不佳。 我体会着这种感觉,将石块塞入刚才放进竹签的口袋中,同时想着等一下不要把它和垃圾一起丢了。 「你是怎么想的?」 『我的答案还是没有变……察觉不到魔力或是特别气息。』 「这样啊,那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你要是这么想的话,就把它丢了吧,不过是块石头。』 「你真过分啊。」 我笑着耸了耸肩,艾路曼希尔德也难得以优雅的嗓音轻笑出声。 「真希望不要有什么麻烦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 把它丢了就好,就算被这么说,我还是无法丢弃它。 她的语意深知我会怎么做。真是的,她实在是非常了解我。 ……而且,我这搭档总是喜欢麻烦事。 虽说生性认真是件好事,但稍微享受片刻和平时光不也很好吗?——艾路曼希尔德若总是这么认真,我便无法偷懒了。 「啊,我好怀念和平。」 『哼,现在已经过于和平了吧。』 「哈哈,是没错。」 我发出笑声,艾路曼希尔德则叹了一口气。 『但是你也很难装作不知情吧?』 「以我来说,我倒是觉得装作不知情也不错。」 『?』 她的嗓音之所以有些低沉,或许并不是傻眼,而是蕴含怒意所致。 但她也知道这并非我的真心话,所以散发的氛围与往常一样,仅仅是为了训斥毫无干劲的我才发出的声音。 「好啦,的确无法放着不管呢。」 真想加一句「不过我真的兴趣缺缺就是了」。 这也是真心话,我实在毫无干劲。但是……我仍思索着自己能否帮上什么忙。 总之,既然想不通,就找比较了解的人求助吧。 我心中有一些人选,比我聪明、能使用魔法、又很了解魔族的人。 「而且,我也必须问问,为什么应该被消灭殆尽的『魔神眷属』还会存在才行。」 『嗯。』 我也认识知道确切答案的人……其实不是人就是了。 王都……我们十三人从地球被召唤而来,初次苏醒的地点。 那是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尊前,亦是伊姆内几亚大陆上女神之力最为浓厚之处,也是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初次相遇的地方……一个充满回忆之处。 若是女神的话,理应知道出现新的『魔神眷属』……其背后的原因。 而且—— 「也可以在王都和宇多野小姐商量这石块的事情。」 宇多野优子,拥有『贤者』之名,是我们十三人中学识最为渊博的女性。 她向女神祈求了『能使用自己所知的一切魔法』这项不知该说卑鄙还是狡猾的外挂能力,这项异让她能使用不仅是这世界、甚至是异世界……亦即游戏或小说中的魔法或知识,可以身在原地并探查远方。 据说这魔法好像在游戏还是哪里出现过,但我不是很清楚就是了。 针对此事,我想起我曾和幸太郎……那个自称『魔法使』的中二病预备军交换过一些意见。 但这项能力也有不便之处。 一想起这件事,我便不禁出声叹息。女神授与我们的异能虽然强大,却并非万能,那与其说是不便之处,不如说仍存在一些缺陷。 就像祈求弑神武器的我,只能在与神或其眷属、使徒的战斗之中使出全力一般。 就像祈求拥有与神匹敌之魔力的『大魔导士』芙蓉阿弥,因为魔法过于强大,每每会波及周遭一般。 任谁都有长处与短处,我一思及此,便摇了摇头。 我的坏习惯就是容易把事情往坏的方向想。想起自己曾多次被宇多野小姐和其他伙伴提醒这点,我不禁抬起头仰望天际。 ——就是因为看着地面,才容易想到负面的事情。 我想起过去曾听人说过的话。 朝着上方,望向前方,抬头挺胸 ,昂首阔步。如此一来,想法也会变得积极正向——似乎是这样。 『也要和爱丝特莉亚大人商量一下。』 「那部分最麻烦。」 『……?』 不能怪我这么想啊,毕竟每次去见爱丝特莉亚,一定都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不是被拜托一些麻烦事,就是被卷进麻烦事,又或是自己引发了麻烦事…… 唉,回想起来,尽是些麻烦的回忆。 而且祂内心并无恶意,不觉得那些是麻烦事,自然地将周遭的人牵连其中。 我不由得心想,神明是否对人类的感情很迟钝呢?毕竟人类与神明的存在本就不同,会有这样的差异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我边走边想,很快便来到公会前。 里头传来比车水马龙的主要道路更热闹的喧嚣声,持续吵吵闹闹的巨响,让人以为里面有几个大男人正在喝酒狂欢。真是个扰乱邻里安宁的地方。 直到几天前,感觉这里尚与喧嚣与朝气无缘。 我站在入口处的旋转门前,深吸一口气。 我让自己放松心情后才推门进入公会。此时,里面的热闹喧阗戛然而止。 公会内近百名冒险者的视线同时投向我。当身边的人安静下来后,原本还在说话的冒险者也察觉到似乎有什么事发生而停止交谈,并朝我望来。 朝我而来的视线各有含意。 有的好奇、有的好战……视线之中所蕴含的情绪很多,但被这么多人同时盯着看,比起惊讶或困惑,更让我感到恐惧。 若在乡下或是人比较少,我还能随便挤出客套的微笑加以应付,但这里人这么多,想这么做也很困难。结果我只好装作没注意到这些视线,在公会中阔步向前。 木头地板承受着我的体重,发出嘎嘎的响声。 四周安静得可清楚听见地板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在场全员才叽叽喳喳地开始谈话。 由于公会内过于安静,我能听见其中几句对话。谈话内容多是空穴来风的谣言,恐怕是这城市里为数众多的吟游诗人擅自歌咏的内容吧。 对我而言,这都是些我毫无印象的冒险故事,但对吟游诗人而言,这些内容可都是他们的收入来源。把事实加油添醋、吹得天花乱坠,再三强调后编成诗歌咏唱也许很理所当然,但被歌诵的对象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又羞耻,更难以面对那些讲述诗歌内容的人们。 说什么——要靠数名冒险者才能打倒的巨魔,我只靠一击便将之打趴在地。 说什么——面对光是拍击翅膀便能把人震飞的巨龙,我一下便能把它从空中拽到地面上。 又说什么——我和魔王一对一单挑,并获得了胜利云云。 我和普通的巨魔战斗会被一拳打扁,而和巨龙战斗,也会不分青红皂白就被烤焦。 ……至于单挑魔王,对方只消一招就能秒杀我。 我的实力明明和公会中的任何冒险者都相差无几。 看来谣言的力量不管是在原本的世界或异世界,都一样令人畏惧。 前几天我之所以能与巨魔抗衡,是因为有伙伴在——愿意和我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且对手正好是『魔神眷属』,是神的使徒、眷属。更何况那时有伙伴遭遇危险,甚至牺牲僵命。 因为聚集了这些条件,制约才得以解放,若是平时的我,连战胜普通的巨魔都有困难。 虽说现实状况是如此……但在这个娱乐甚少的世界之中,英雄传说可是最佳的闲聊话题及酒后趣谈。 人们总爱为谣言加油添醋,不过在异世界里似乎更变本加厉了。 谣言始于一个人,之后似乎就会不论真假地不胫而走,一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一口气。讨伐『魔神眷属』后,我的真实身份随之传开,之后便一直是这种情况。 就是因为这样,我过去才会隐瞒自己的身份。 『呵呵。』 听到这些毫无根据的传言后,我沮丧地垂下肩膀,艾路曼希尔德则状似愉快地笑着。 对艾路曼希尔德而言,我像这样被传闻包围……被当作英雄一般地对待,是一件很值得开心的事。 「唉。」 我隔着口袋轻轻敲着她,却止不住她开心的笑声,脑中的嗓音只是变得小声一些。于是我听着别人谈论我的传闻,在公会内继续走,接着立刻找到了熟识的面孔。 站在那里的是最近常常和我一起出任务的俊美精灵,菲洛纳,他似乎也发现了我,朝我望了过来。 总觉得来到魔法都市(奥方)后一直和他一起组队,毕竟我和这名精灵意气相投。他能察觉我的想法,而且我们分别是剑士与弓箭手、前锋与后卫,在战斗时的分工也很明确。最重要的是他即使知道我是谁,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待我,实在帮了大忙。 我不喜欢受人吹捧。只有这件事,我大概永远也无法习惯吧。 「嗨,菲洛纳。」 「喔,工作结束了吗?」 「嗯。」 我高举装满委托所需药草的皮革袋给他看,他立刻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我顺势将皮革袋放在柜台上,此时正和菲洛纳谈话的柜台小姐露出感谢的神情,开心地收下皮革袋。她是我来到魔法都市后负责接待我的柜台小姐,是一名脸上有着雀斑的可爱女性。 「非常谢谢您,那我就收下了。」 「嗯。」 柜台小姐这么说完,便打开皮革袋,走进柜台后方,就这样隐去了身影,应该是去确认药草的数量。我目送着她,视线不经意地瞥向站在柜台前的菲洛纳……身旁的少女身上。 我从刚才便十分在意,这名少女一直愣愣地看着我。 素来有礼的菲洛纳之所以没向艾路曼希尔德打招呼,也是因为这名少女在场的缘故吧。 这是张生面孔。因为我常出入魔法都市的公会,所以稍微知道这里都有些什么人,也大概记得冒险者都是哪些年龄层的人,不过我对她的脸没印象。 首先,这名少女很幼小。 身为精灵的菲洛纳外表约为人类的二十五、六岁,或再年长一些,当然,他的实际年龄应该是我的好几倍。 但这名少女并非精灵,看起来约十四或十五岁,与公会中这些满身肌肉的冒险者相比,与其说她纤细,不如说是小巧。站在高挑的菲洛纳身旁,看起来更显得身形娇小。 她有着白色……接近银色的明亮头发,一头长发绑成马尾,全身都被同是白色的斗篷覆盖。斗篷下露出的服装为轻装,看起来不像冒险者会穿的服装。 上衣和短裤与斗篷同为白色。她虽穿得如此轻便,皮肤却没晒黑,也非常雪白。她应该是很难晒黑的体质吧——我脑中想着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然而,她雪白的肌肤与一身白色的装束,彷佛在在证明她刚历经一场长途旅程,显得十分肮脏,布满了泥土与黑色的污渍……那恐怕是魔物的血。 其头发也十分凌乱,看得出已长期未经保养。 她的身高只到我和菲洛纳的胸口,用一双与其说缺乏感情起伏,不如说是想睡的眼阵仰望着我。白银的发丝、雪白的肌肤,以及原本应十分洁白的服装。 只有眼瞳是金色的。 这名给人轻灵脱俗印象的少女,一直默默地抬头凝视着我。 说她是美女,倒不如说是美少女……但最引人注目的并非她端正的容貌,而是头上的耳朵。 那对耳朵与人类或精灵的都不相同,是一双类似犬种的兽耳,斗篷下也可瞥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 这是被称为兽人的种族,从尾巴看起来,她或许并 非一般的犬种,而是狼种的兽人。 兽人本身并不稀奇,在路上也偶尔会见到,但菲洛纳和兽人在一起倒是十分稀奇,令我有点惊讶。 「你好。」 「……你好。」 我对她打了招呼后,她也对我回以问候。看来可以沟通,也能对话……虽说打招呼并不算什么高级对话就是了。 总之,结束了仅只一句的对话后,我瞄向和少女一同站在柜台前的菲洛纳。他们会站在一起,想必是有什么状况吧。 「这位是?」 「她今早在森林里迷路了。」 「……我没迷路。」 是针对菲洛纳予以补充似的,少女这么低喃。我将视线往下,发现她正用那双倦怠的眼眸仰望菲洛纳。 「……我只是在找早餐。」 「我在那时遇见她,于是便带她来魔法都市了。」 看来就演变成了目前的情况。听菲洛纳这么说,少女再度重复了一遍「我没迷路」。 看来她在这一点似乎完全不肯让步。 以我的观点来看,可以将之看作可爱的坚持。 「你在『魔力秘林』找早餐吗?」 (插图) 「嗯,哥布林和狗头人都不怎么好吃。」 的确是。我毫不犹豫地同意少女的话语,并随之回想起矮小鬼怪(哥布林)与犬人身(狗头人)的味道。 「是啊,毕竟它们没什么脂肪,都是肌肉呢。」 对我而言,食用过后的感想并非好吃不好吃,而是肉质很硬。它们没什么脂肪,只有肌肉和骨头,能吃的部位很少,不能说是食用魔物。 当我这么低喃后,菲洛纳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望向我。他虽然什么话都没说,但露出了一副「亏你吃得下去」的表情。 「人类在没东西吃的时候,什么都能吞下肚。」 『这是值得炫耀的事情吗?』 「…………」 「嗯。」 闻言,菲洛纳不发一语地蹙着眉头,白衣少女则默默地表示赞同。因为她听不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所以应该是在回应我吧。 先不论充满绿意的伊姆内几亚大陆或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受污秽空气侵袭的阿贝艾尔姆大陆,状况可完全不同。 要在那块大陆上获得食材,可真得互相残杀才行。 无论人类或是魔物,都得相互厮杀。即使同为魔物,也得互相残杀以保障食物来源。若显露出分毫脆弱,就连魔族也会被吞食。弱肉强食,魔族的栖地便是这样的大陆。 知晓了这样的世界后,便会觉得在伊姆内几亚大陆上,即使不讨伐魔物也有野草、坚果或水果可吃,真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不过在伊姆内几亚会为粮食烦恼,还真稀奇啊。」 「发生了很多事。」 发生了很多事,是指什么呢?当我正觉得在意,柜台小姐恰好回来了。 她手中拿着刚才交给她的皮革袋,以及作为报酬的数枚铜币。 「谢谢您,这是您的报酬。」 「嗯,谢谢。」 我接过空无一物而变得轻巧的皮革袋,接着望向铜币,找了一早上的药草,就只有四枚铜币。 算了,行情价就是这样吧。 「如果是莲司大人,应该可以接报酬更高的委托……」 「不必了,报酬太丰厚的话,人就会变得懒惰。」 「这样啊。」 闻言,柜台小姐垂下肩膀。看样子她应该是想要我解决那些难易度更高……也就是相当危险的任务吧。 要是我去了可是会死的,于是我随意找了个理由拒绝她。 「话说回来,菲洛纳,你有什么事吗?」 「他想承接这边这位发出的委托。」 回答我的是柜台小姐。 只是她虽然挂着笑容,表情却有些僵硬,语气也有些困惑,其实说是困惑,倒不如说是疲倦比较正确。 「委托?」 我因感兴趣而催促她继续说,柜台小姐脸上明显露出安心的神色。 那表情不仅是松了一口气,更像感谢我帮了大忙。我心中虽然浮现不好的预感,但和对方也有些交情,装作视而不见未免太过意不去了。 「毕竟这孩子在的话,你似乎就无法和菲洛纳聊工作的事了呢。」 「才……才没有那种事呢!」 「一起聊也没关系啊。」 听见菲洛纳低声说道,柜台小姐不禁垂头垮下肩膀。 她甚至叹了口气。这反应还真有趣,就因为她会有这些反应,我才总是不小心说些多余的话……算了,我还是保持沉默吧。 正当我调侃着柜台小姐时,忽然感到自己因长途旅程而变得破破烂烂的斗篷衣摆被人扯住。我低头一看,发现那名少女正仰望着我,并拉住我的斗篷。 「希望你带我去王都,现在马上。」 「似乎是这样。」 菲洛纳接在少女之后说道。他的视线之所以夹杂着些许无奈的情绪,或许是因为少女只说出委托内容,比起说她话少,更该说她根本没把话讲完。 「搭马车去就好了吧?如果你认识路的话,买匹马也可以。」 如果是要去王都,这样便行了,应该不需要特地向公会提出委托才对。 或许正因为如此,菲洛纳才感到无奈…… 「我没钱。」 啊,原来如此。少女接下来的这句话,总算让我理解为什么菲洛纳会露出那种混杂着无奈的神情了。 没有钱却还想去王都,是有点困难。若是惯于狩猎,可以调理猪(半兽人)等能吃的魔物,无法狩猎魔物的话,也还能找野草吃。 过去还在地球时,我曾在书上看过,人也可以吃树根树叶来充饥止饿。 不过她若是急着抵达王都,就必须有一笔钱了,因为要租借马车或购买马匹等等。 虽说在这世上钱并不是万能的,但没有钱却万万不能。 「那么一来,你要马上去王都就有困难了呢。」 「我听说拜托公会就能有办法。」 这话到底是谁说的——我不禁如此心想,公会确实有类似万能便利屋的一面,但并非慈善事业。 各取所需。 为了得到某种结果,就必须付出对等代价。 「你要发出委托,就需要付出报酬喔。」 我小声说道,并望向柜台小姐。她平常总是露出爽朗的笑容,现在却哭丧脸看着我,像在说少女没有报酬就找上门,让她很困扰。 她的眼神比嘴巴更能传达她的心情,但我又能怎么办呢? 见到他人这般困扰的表情,会想为对方做点什么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没有能无偿进行公益活动的高尚情操。 「那你承接去王都的护卫委托呢?」 魔法都市也是个大都会,但商业的核心……聚集最多人潮之处,还是位于伊姆内几亚大陆中央的王都。 因聚集大量人潮,物产也很流通,每天都有许多商人自各个都市、城镇聚集于此。 在魔神——人类最大的威胁消失后过了一年,即使是以前过着恬适生活的乡村,也每隔几天便有商人造访行商。 虽说这世界已不再受魔神威胁,但依然有许多魔物。对哥布林或狗头人这类能使用人类制品的魔物而言,商人的货物可说是座宝山。因此商人运送商品时,往往会使用马车,并雇用护卫马车的冒险者,依商品内容而定,还可能会雇用骑士。但一般的状况下,都是雇用数名不需要花大钱的冒险者了事。 我 看着柜台小姐询问是否有这类委托,她对我摇了摇头。 「王都那边即将举办武斗大赛,所以虽然有护卫的委托……」 「但都有人承接了吗?」 「是的。」 听见柜台小姐口中说出『武斗大赛』这个单字,我不禁心想「已经到这个时候了」,并微微叹了口气。 武斗大赛一如其名,是招集伊姆内几亚大陆全土武艺高超的冒险者及乡村青年进行比武的大赛。 要是晋级并写下佳绩,便可以成为在王城工作的士兵……若再努力一点,或许还能得到骑士的勋位,所以我知道每年到了这个时期,便会有大量人潮涌进王都。 我也知道有许多人会为了节省前进王都的旅费,选择担任商人的护卫。 虽然同为冒险者,但也有贫富之分。腰缠万贯的人便搭乘马车优雅地旅行,而口袋如同即将到来的季节般贫脊的人,只能边接委托边向王都移动。 然而这么一来,要等到没人承接的护卫委托就很难了。 虽然这么说不大好,但冒险者是一项很重视信用的工作。有部分冒险者为了得到机会,平日便下了一番工夫经营。应该说,从努力想成为骑士的冒险者其立场来看,必定也不愿将工作让给突然出现且身份不明的少女吧。 此时我才突然发现,我也不知道这名少女的来历。 因为她与菲洛纳在一起,所以我先前并不太在意这部分。 「话说回来,我还没报上名号呢,我是莲司。」 「……慕露露。」 我说出名字后,她也如同刚才打招呼时一般,非常简洁地回覆。 算了,她的个性便是这样吧。搭配那对看起来很想睡的眼睛,这少女尽管给人有点难以亲近的感觉,但视为她的可爱之处倒也不坏,毕竟她没有对我爱理不理就已经不错了。 「这样啊,请多指教啦,慕露露小姐。」 「不要叫我小姐。」 她似乎不喜欢这个叫法,再度眯起了眼睛。她这么讨厌被当成孩子啊。 我敬称她※小姐并不是把她当作孩子啊,但是她不喜欢的话,继续这么喊也不太好。(编注:原文为「嬢」,在日文是对未婚女性的敬称。〕 「我知道了,请多指教,慕露露。」 「嗯,莲司。」 而她也不对我用任何敬称。算了,比起叫我莲司大人,这样还比较自在。 『但是我们要怎么做?带着她的话,去王都的方法就很有限了。』 「我要照顾她到那种地步吗?」 「嗯?」 我下意识回应了艾路曼希尔德的话语,而白衣少女……慕露露便不明就里地歪起了小脑袋。 见到慕露露的反应,我立刻说了声「没什么」敷衍过去。 我明明知道并不是谁都能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但一旦松懈下来,我便会不小心在听不见她嗓音的人面前回应她说的话。 若在大马路上那种人多的地方倒还没那么显眼……虽然也不是完全不显眼……但像这样和别人面对面交谈时回覆艾路曼希尔德,肯定会被当作怪人。 我咳了一声清清喉咙,见到菲洛纳站在面对我的慕露露身后,正颤抖着肩膀忍俊不住。 「你无法付出报酬的话,我也无能为力喔?」 我重整心情,这么说道。 我可不是愿意免费做白工的滥好人。 「咦?」 闻言,发出惊讶声音的并非慕露露,而是柜台小姐。难不成她以为我会无偿帮助这个少女吗? 真是太遗憾了,就算大家再怎么吹捧我是英雄,我也不想假装自己是大善人。 人类为了生存、为了温饱,都是需要钱的。 听我这么说,兽人少女的脸上浮现了为难的神情。她的脸上写着「我想去王都,但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算她不说出口,我也能理解。 菲洛纳站在慕露露背后,理应见不到她的表情,他却刻意发出「嗯」的一声,将手指放在线条优美的下巴上,说: 「话说回来,莲司,你今天有什么想接的委托吗?」 「不,我已经做完今天的工作了,之后都没事。」 我多少猜到他想说什么,便耸了耸肩这么回覆他。 我不打算做什么无偿的慈善事业。 光是为了活下去便已使尽全力。对我而言,那种生存方式还是有点太难了。 不过要是有报酬的话,可就不一样了。只要是委托,不论是什么样的内容……只要不过于严苛,我都还是会考虑一下,不会那么不近人情。 「那么,慕露露,为了提出委托,你要不要先去赚钱?」 「……赚钱?」 正当白衣少女一脸困扰时,菲洛纳出言相助。 想发委托必须要有钱,若是没钱的话去赚就好。以结果而言,就是这么简单的事。 只是我没挑明着说出这件事也有些坏心眼就是了。 『对她再亲切点不是很好吗?』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话,我耸了耸肩。 目前的问题不是名唤慕露露的少女,而是柜台小姐。 叫我英雄还是什么的……我可无法接受被人误会是无论何事都会仗义相助的好好先生。我只不过是普通人类,可无法像神仙一般不食人间烟火。 食衣住行样样要钱,这点对弑神的人类而言也一样,若被人误会我什么都不需要,不久后我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这想法或许有些过于悲观就是。 「如果是这样,我也没意见……你之前该不会一直住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吧?」 她回应菲洛纳时,话声彷佛无法理解其用意,还歪着头状似讶异地低语,我想她应该没什么金钱概念……不对,她的反应像不知钱为何物。 我对这副模样有所印象。 艾尔弗雷伊姆大陆,那是像菲洛纳这类的亚人或慕露露这类的兽人所居住的大陆。 在这片大陆上,货币交易的文化并不发达,若有想要的东西,多是以物易物,或是想办法自力取得,这样的生活方式才是主流。 原以为这种生活因目前与人类(伊姆内几亚)这方有所往来而有所改善——或者说会起一些变化,但见到慕露露的反应,便能得知这名少女过去都过着与金钱无缘的生活。 慕露露对我的问题点点头——意料之中,我叹了口气,道: 「真佩服你身无分文还能抵达魔法都市呢。」 「是吗?」 听见我傻眼的声音,慕露露又不解地歪头。 她的举止确实十分可爱,但对照顾过小孩的我而言,我只庆幸她能平安无事地抵达这里。 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到伊姆内几亚大陆必须搭船航行,而渡船只会停靠在商业都市梅尔迪欧。商业都市(梅尔迪欧)位于魔法都市的对边,王都夹在两城中间,也就是说,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其实已经糊里糊涂通过了王都,才会来到这里。 真是迷路得十分彻底。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没事。」 见到我的反应,慕露露露出疑惑的神情,抬头望着我问道。 感觉到慕露露视线的同时,我想着该怎么让她赚钱。 说是这么说,但冒险者的赚钱方式通常就是承接委托。赶时间的话,最好选择能立刻拿到报酬的工作,同时也是为前往王都的旅程进行准备。 能一次拿到大笔报酬的委托,我能立刻想到的就只有讨伐魔物了…… 「你擅长对付魔物吗?」 我看着慕露 露这么询问,她点点头以示回应。 兽人比人类或亚人都来得健壮,且不容易生病,他们的爪子能撕裂蜥蜴人的鳞甲,脚能踏碎岩石,能跑得比马还快,跳得比鸟还高—— ……那些吟游诗人或许言过其实,但兽人的确是肉体能力优越的种族。 然而——虽然知道兽人种的强韧,但想到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体内是否有这么强大的力量,我不禁抱持怀疑。 毕竟她是个外表脱俗的美少女,还有着兽耳和尾巴,若幸太郎(中二病预备军)在这里,想必会喜极而泣。一想到这里,我不禁摇了摇头,甩开自己荒诞的想法。 我的想法有点偏离主题了。此时,艾路曼希尔德轻咳了一声,她虽然能在我脑中说话,但理应无法窥知我的想法啊。 「可以。」 慕露露点头之后,彷佛强调似地开口这么说。 她方才倦怠的双眸睁得大大的,望着我的视线充满力量。不知这是兽人的天性,抑或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的本能。 看来她的性格比起兽人战士也毫不逊色。 是否同时兼具实力,便是我接下来要确认的事了。 「结果您还是要帮忙吗?」 柜台小姐如此低语。 她已无法像以前——说是以前,也只是几天前的事——一样轻松地和我说话,让我感到有些寂寞。 「毕竟有报酬的话,我就会接受委托,当然也可以帮她忙。」 「既然如此,你一开始就说要帮忙不就好了。」 柜台小姐的碎念中夹带傻眼,并露出苦笑。她讲到最后,口吻又恢复以往,果然还是像对一般人一样与我交流比较好。 所以我也耸了耸肩——我总是对艾路曼希尔德做出的动作。 「毕竟教导新人有关冒险者公会的基本常识,可是前辈的工作啊。」 「好像回答了我的问题、又好像没有……」 「我手头还没宽裕到能免费接委托呢。」 『……不要一副很得意地讲这种没出息的话。』 这也没办法,在人类社会无论做什么都需要钱——不管是吃饭或住宿都一样。 虽说施恩不望报是一种美德,但美德又不能填饱肚子。 「莲司总是说一套做一套呢。」 「不要太称赞我啦,我会浑身不自在的。」 『他才没称赞你,是觉得很傻眼。』 我知道啦,所以我才像平常一样敷衍了事啊。 「总之,之后的事我们就边走边……」 我话才讲到一半,便发现慕露露按着肚子。 她身体怎么了吗?——我的视线瞟向娇小少女小小的手所按压的腹部。 她的呼吸并不紊乱,身上也没有血腥味,看起来亦不像受伤……这时,我立刻察觉到她为何如此。 「怎么?你肚子饿了吗?」 「嗯。」 听我这么一问,慕露露立刻点头。真是个老实的家伙啊,我不禁露出苦笑。 我想起刚才她说自己在『魔力秘林』寻找食物,便顺势一问,没想到真的是肚子饿,我本以为那是她为迷路找的借口呢。她说过自己没钱,说不定从商业都市到这里的路上都没吃过像样的东西。 见到她脏兮兮的旅行装扮与脱俗的外貌,实在会让人涌起想保护她的心情。 「虽然工作很重要,但填饱肚子也很重要呢。」 「是啊。」 菲洛纳也露出浅笑,同意我的话。 柜台小姐……望着菲洛纳的微笑,双颊也跟着泛起红晕。人帅真好。 「我没有钱。」 「放心吧,吃饭这种小钱我还出得起。」 一讲到吃饭,慕露露的声音明显放松了许多。她肚子真的有那么饿啊——我只能苦笑一声。 但慕露露似乎怀疑怎么会有那么好的事,一会儿后,她的视线浮现些许戒备。见到她的模样,我立刻堆起笑容道: 「小孩子不用那么客气。」 「……我不是小孩。」 不知是不是不喜欢被人当作孩子,她的眼神变得有些锐利,我承受着这样的视线,耸了耸肩。 不过,她的外貌不论怎么看都还是个孩子……少女。 先不说她的实力到什么程度,都无法改变外表给人的印象。而慕露露似乎也感受到我不打算改变想法,彷佛闹脾气似地别开了脸。看来似乎有些隐情,让她不喜欢被人看作小孩子。 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亲密到可以询问这种事,我便假装没注意到。 「那么,菲洛纳,我们在工作前先饱餐一顿吧。」 「我肚子不饿,所以不用在意我。」 「当然啊。」 我叨念着「谁要请男人啊」,微微瞪向菲洛纳,他则朝我耸耸肩。 真是个洒脱的家伙,算了,正因为如此,和他说话才这么有趣。 「可以吗?」 慕露露低声询问。一提到吃饭,她的声音便藏不住喜色,这点果然就像个小孩,惹人疼爱。 她嗜睡的双眸微微睁开,正代表她有多期待吃饭。 这样的表情与她年龄相衬,显得非常可爱,光是这样,就值得请她吃一餐。 「别在意,我对小孩子是很亲切的。」 「一般来说,这种话不会由自己说吧……」 柜台小姐立刻吐槽,真是太感激她了。 『要是少说这句,就很帅气了说。』 帅气的我根本不是我,所以这样比较好。 「……不要把我当小孩。」 慕露露的话语中感觉不到方才坚持的力道。我因她的反应露出微笑,柜台小姐则低喃道「一脸坏人相」。 我的脸有那么像坏人吗?我为了不被任何人听见,在心中这么喃喃自语,并沮丧地垂下肩膀。 见状,柜台小姐用手遮住嘴巴轻轻笑着。 「好啦,我们走吧,肚子饿了可无法打仗呢,吃完饭后就要工作了。」 「就是说啊。」 虽说我并不是为了掩饰害羞,口吻却有些不自然。菲洛纳则立刻附和我。 我顺势撕下放在柜台上的一叠委托书最上方那张,定睛一看,内容是讨伐哥布林。打倒十只以上的哥布林,将证明讨伐成功的牙或道具带回公会,就会给予报酬,是最基本的委托。 虽然我还不清楚慕露露的实力,但有菲洛纳在就没有问题吧。 虽说我是随手一撕,但这是个正好合适的委托。 『嗯哼。』 「那么,今天就好好地认真工作吧。」 我这么说道,将手指安于插在腰带的小刀刀柄上。 同时,脑中感觉传来艾路曼希尔德怨恨的嗓音,但我假装没听到,为了离开公会而迈开步伐。 在我们方才谈话期间,也依然沐浴在公会中冒险者们的注目礼中。 真是人怕出名,猪怕肥。 「请加油啰,莲司大人、菲洛纳先生。」 「饶了我吧,不要叫我莲司大人。像以前一样我就很高兴了。」 听见柜台小姐的话,我配合着话语微微耸肩。芙兰榭丝卡也是如此,我还真不习惯被人叫莲司大人。我才不是那么尊贵的人物。 「这种称呼满适合你的啊。」 「少来,被人家这么叫,我会浑身不对劲。」 我夸张地做出搔抓全身的动作。见状,柜台小姐笑得更开心了。 「欸,那么,莲司先生?」 「嗯,这样正好。」 听我这么说,柜台小姐彷 佛有些烦恼地露出暧昧的笑容。 这表情和之前的芙兰榭丝卡一模一样,我说不要加「大人」,她却又无法控制自己这么说的时候,就是露出这种烦恼神情。 现在她虽然叫我先生,但明天或许又会变回大人了。 我和周遭的人们之间有这样的鸿沟……这实在令我难过。 「希望你能更自在地对待我。」 「我、我会努力的。」 「嗯,好好努力吧。」 所以我能说的话还是一样,之后渐渐习惯用「先生」称呼我的话,便不会再叫我莲司大人了吧。我默默地如此期盼。 我们在柜台前谈话时,在别的柜台服务其他冒险者的柜台小姐,视线也集中于此。虽说我是最近才开始以迟钝自居,不过连自称迟钝大王的我,都能察觉她们并非在看菲洛纳——我这个大男人也觉得俊美的精灵。 若不让自己感受迟钝一点,艾路曼希尔德会不断把我捧上天,真希望她不要这样,我用迟钝作为借口,适度地打马虎眼。被人这么吹捧已经不只让我感到浑身不对劲,甚至会羞耻得鸡皮疙瘩掉满地。因此我刻意忽略这些热情的视线。 我事不关己似地走出公会,仰望蓝天,伸了大懒腰。 「感觉真辛苦呢。」 「你要是也这么觉得,就出手帮帮我啊。」 『没什么不好啊,我很开心莲司被当作英雄。』 ……这家伙为什么总是能平淡地讲这些令人羞耻的话呢? 真希望她至少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再说。 菲洛纳嘴角浮现一抹柔和的微笑,以温和的视线望向我们。 而我则为了掩饰害羞瞪了他一眼,他却依旧面带微笑地耸了耸肩。 「我没被那样注视过,不知道这种时候该做什么反应。」 真会说,他明明觉得我受大家关注而显得慌张的模样很有趣,菲洛纳拐弯抹角地表示自己不打算帮我,艾路曼希尔德闻言,在我脑中低声回「就是说啊」。 可恶,到底有谁站在我这一边的啊? 「哼。」 「呵呵,别闹别扭啊。」 「我没闹别扭,而且一个大男人闹别扭也很恶心。」 「这点我有同感。」 我从菲洛纳身上移开视线,吁了一口气。我多少能够察觉,菲洛纳是因为我的反应很有趣,才会笑得那么开心。 真是的……也罢,就是因为我露出这种反应,才会被大家调侃。 我理解到这件事后,将刚才从单据本中撕下的委托书交给慕露露。 「工作?」 看完委托书的内容后,慕露露这么问我。她的视线和讨论吃饭话题时不同,果然多少带了点睡意。 彷佛对她而言,比起吃饭,讨伐魔物这件事更轻松,还真是可靠呢,我叹了口气。 「对,是工作,做完工作就可以得到报酬,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也是这样吧?」 「嗯。」 她对我的话点了点头,我们三人同时迈开步伐。 「不同之处大概只有得到的东西是货币吧。」 「货、币。」 跟在我的身后白衣少女,鹦鹉学舌似地重复我所说的单字。 她的喃喃自语有些大舌头,非常可爱,我心中却有种未来多舛,或者说不安的感觉。 我们明明今天才初次见面,但像这样走在一起却不会感到丝毫不对劲,都是因为这个名叫慕露露的少女对我们所决定的事毫无异议所致。 ……真是个令人担心的少女。 「怎么了?」 「没什么……你就这样乖乖地跟着我们,不怕被可疑的男人骗走吗?」 『事到如今,带着人家就走的莲司还问这种问题?』 没办法啊,因为我就是会不自觉地这么想,毕竟我没想到她会乖乖跟来……但老实说,我根本没想那么多才是事实。 想去王都却身无分文,那就赚钱去吧;饿着肚子的话,总之就先请她吃饭吧。 ……这是未经深思的结果,要是在原本世界,我这种行为铁定会被警察抓走吧。 最近我太懈怠了,因为和宗一他们重逢,他们又像过去一样与我相处,所以心情变得有些轻松吧。明明在涌出巨魔的洞窟中发现一具魔族尸体,又捡到一颗类似诡异宝石的石块,却没有丝毫紧张感。 明明眼下还有理应已被我们歼灭殆尽的『魔神眷属』又悄悄现身这件事啊。 「莲司会骗我吗?」 「我是不会骗你啦,我不太会骗人……因为我是个老实人。」 『听你在说。』 正当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傻眼,慕露露便这么问我。 而我回答后,艾路曼希尔德也马上低喃道。 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中隐约蕴含着与其说是无奈、更接近怀疑——彷佛觉得我的话毫不可信的晦暗情绪,毕竟我总是爱逗她。然而,尽管我常说些玩笑话,却从未说过谎或欺骗她……应该没有啦,应该。 「这世上不是只有好人喔?」 「嗯。」 我鸡婆地叮咛她,因为她很像我过去的伙伴们,让我感到怀念。 宗一他们来到这世界时,年纪正好与慕露露相仿。 而且他们同样无法理解这个异世界的风俗习惯,因为不懂而不知如何是好。这里是个没有便利机械的世界,只有剑、魔法与骑士铠甲,还有国王与公主。 而且……生死离别离自己格外地近。 慕露露的状况,还只是不了解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所没有的货币文化一类。 不过与其说是怀念,不如说我将慕露露与过去的我们重叠了。 所以我才顺着菲洛纳的话,决定帮助她,一起承接委托。 ……虽然我这么评断自己的行为,却搞不清楚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明明是自己所下的决定。 「算了。」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一点事情罢了。」 我为了避开人潮,靠着大马路的路肩行走,这么自言自语。 我想起有句俗谚说,人总是最不了解自己,虽然说我不记得这是谁说的话就是了。 「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赶着去王都?」 「我有工作在身。」 「工作?」 听见慕露露的话语,菲洛纳有所反应。 因为之后我们会稍微帮帮她,所以也对她的事有点兴趣。 「是什么工作呢?」 「送东西,送给一个住在王都、叫做优子的人。」 『优子?』 听见这个熟悉的名字,我停下脚步。菲洛纳似乎也对优子……宇多野小姐的名字有印象,露出惊讶的神情望向慕露露。 不过没听过这个名字的人反而比较少吧。 ……或许是同名的人也说不定,若是这样的话,便是我误会大了,但在这异世界里,应该没多少人叫做优子。 叫做莲司的我也是同样的情况。 大马路上人来人往,只有我们三人停下脚步。 慕露露不明就里地抬头望着我和菲洛纳。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不,只是因为这个名字有点耳熟,所以有些讶异。」 闻言,慕露露轮流地看着我们的脸,疑惑地问: 「你们认识?」 「我只知道名字……」 语毕,菲洛纳望向我。 我在心中思忖着该如何回应…… 「你要送什么给她?」 「——不能告诉你。」 虽说我觉得她马上就会察觉,但我还是决定先隐藏自己的身份询问慕露露,我立刻发现她首次露出警戒的眼神。 虽然不清楚她要送什么,但很明显是绝不能告诉任何人的东西。我承受着她强烈的视线,耸了耸肩,表示我无意追问。 慕露露这才随之放松警戒。 「总之,我们先去吃饭吧。」 我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这么说道。 不知是不是因为我们停下了脚步,我注意到周围行人纷纷看了过来。 我们并非在店家前面止步,而是伫立于熙熙攘攘的大马路上,所以受尽来往行人侧目。 「话说回来,菲洛纳你说过你不习惯在路边摊吃饭吧。」 「是啊,我先前和芙兰榭丝卡一起去过,之后就没吃过了。」 「那就去路边摊吃点什么吧。」 「…………」 『这也不失为一个体验啊。』 艾路曼希尔德也同意我的提议。 先不论我的发言,但艾路曼希尔德都这么说了,菲洛纳似乎难以出言抗议。他面露有口难言的表情噤声不语。 慕露露歪着头仰望露出这种神态的菲洛纳,那副模样令我印象深刻。 在那之后,我们边走边闲聊,碰到摊贩便随便点些小东西吃,边走边吃也可以节省时间。 我知道这样有点没规矩,不过那些繁琐的餐桌礼仪,只要在贵族面前谨慎注意就够了。 之前虽然那样说,我最后还是请了菲洛纳,半兽人烤肉串三人份……不对,慕露露拿了三根烤肉串,所以我一共点了五人份。 一根烤肉串要两枚铜币,五根要十枚。因为我们点了很多,我便跟老板杀价,这顿饭共花了七枚铜币。 在我杀价时,艾路曼希尔德与菲洛纳都显得十分傻眼,但这种日常生活的节约可是很重要的。 这可是冒险者的本领呢。 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像少了游乐设施的公园——用餐,用这顿说是晚餐嫌太早、说是午餐又太晚的一餐。 「吃那么多不要紧吗?」 菲洛纳担心地询问道,但慕露露全副精神都集中在烤肉串上,仅点点头以示回应。她饿成这样啊……话说回来,她渡海来到这块大陆后,到底都吃些什么过活呢?见到她大啖烤肉串的模样,我也觉得东西变好吃了。 她右手拿着一串,左手拿着两串,让我联想到庙会祭典时贪心买太多的孩子。 『她肚子真的很饿呢。』 「嗯,吃得真香。」 我小声说着,也和菲洛纳开始吃起自己的烤肉串。 虽说稍早时我已经吃过一样的东西,但刚烤好的肉串实在美味,所以我还是很快吃个精光,而菲洛纳也一样,我俩便等慕露露吃完。 因为是平日——也许亦因为还是下午,广场上没什么人烟,只有几个比慕露露小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 他们活泼地跑来跑去,光是看着,便让人心中洋溢暖意。 「怎么了?」 「没事,只觉得他们真有精神啊。」 菲洛纳注意到我望着在玩耍的孩子们,也附和了我一声。 『莲司也可以更有精神一点,到处跑来跑去喔?』 「我已经没有小孩子的活力了啊。」 而且一把年纪的大叔,还像孩子一样跑来跑去也很诡异吧。 不论想到我的体力或是世人的眼光,都难以实现啊。 『我开玩笑的。』 我知道啦。 而在我们交谈时,慕露露也吃完了三根烤肉串。她有点贪吃地舔着沾在手指上的半兽人肉汁,不过就是因为很好吃才会这样吧。 真是不错的吃相啊。 见她吃得那么香,请客的人也觉得开心。 「好吃吗?」 「嗯。」 「太好了。」 回应虽然简短,但可以看到她白色斗篷下那条有光泽的银色尾巴正大力地摇晃。 因为烤肉串就是那么好吃吧。 「谢谢。」 「不客气。」 见她道谢,我也回以笑容。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嗯?」 「我们今天才见面,只知道彼此名字。」 听她这么一说,我和菲洛纳眼神相交。菲洛纳似乎也知道慕露露想说什么,却没有明确地答覆,而是别开视线。 看来他似乎交给我回答了,简单来说就是把问题丢给我。 「我没什么特别的企图。」 我先这么说道。 「其实,我的兴趣是日行一善。」 讲出认真的想法实在让人害羞,所以我便开玩笑地这么说。 『很像莲司会说的话啊。』 不知艾路曼希尔德是否了解我的心思,她只这么说道,除此之外再也没说什么,让我觉得我的羞赧都被她看穿了。 「话说回来,去王都要花多少时间?」 慕露露应该没察觉到现场微妙的气氛,这么问道。提起是工作的话题,其实也算她自己的事。话说回来,她很急着去王都呢。 「就算用赶的,也要花上十天吧。」 虽说我不是非常清楚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但在脑中浮现的伊姆内几亚大陆地图上计算了一下后,便这么回答。菲洛纳也没说什么,所以我应该没说错。 「……要那么久啊?」 「八九不离十吧,如果策马赶路,说不定可以更早一点抵达。」 「这样啊。」 听我这么说,慕露露有点消沉地垂下肩膀。 她会这么急,应该有很重要的事吧。见到孩子沮丧的神情,我反而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于是尴尬地瞥向菲洛纳。 「你为什么这么赶呢?」 菲洛纳代替我提出疑问。他用手把玩吃完的竹签,连这副模样也十分潇洒。 「因为是精灵神(翠尼利亚)大人的神谕。」 『……翠尼利亚大人?』 「来自翠尼利亚大人的神谕?」 这是一个熟悉的名字,但出现在这里却显得有些不自然,因此艾路曼希尔德与菲洛纳同时回应。尤其是菲洛纳,声音之中饱含动摇。毕竟对于他而言,翠尼利亚是比女神爱丝特莉亚更来得亲近的神祇,他会有这反应也是理所当然。 「是真的。」 但或许是菲洛纳带着动摇的声音透露无法置信的情绪,慕露露那双至今一直显得爱困的眼眸倏地流露出充满力量的视线,回望我和菲洛纳。 她的模样不像在撒谎……正因如此,我更不自觉地心想祂为什么会选上这名少女。 明明还有其他更值得交付大事的人才啊。所以说外表果然很重要,像慕露露这样娇小的少女收到神的委托,比起不对劲的感觉,我心中更先浮现出些许不安。 「我接到神谕,叫我去送东西。」 「这样啊。」 话说回来,神明真是随心所欲啊,不过我也深知祂们随心所欲的习性,所以虽然惊讶,却毫不怀疑。我心想着「原来是这样」,将手指放在下巴上。 翠尼利亚也有自己的考量吧。 「不过若是这样的话,还是快点赶路比较好呢。」 翠尼利亚委托送达之物。因为我最近才和『魔神眷属』交手过,自然觉得那不会有什么好事。这只是没有!根据的直觉,但眷属已经现身,还找到了一具魔族的尸体。 再加上精灵神(翠尼利亚)的神谕,要我认为这一切都毫无关联根本 不可能,要是真的没关系的话,我可能会喜极而泣。 「嗯……」 菲洛纳发出声音,并望着我。 我们没时间承接委托了——他眼神明显传达这样的讯息。 「怎么了?」 「嗯,没什么……」 「工作,我很急。」 但率先催促我的则是慕露露。对不知道我真实身份的她而言,早点赚到能发出委托的钱才是最重要的…… 「这样啊。」 我对她点点头,停下前往魔法都市东门的脚步。 「慕露露,委托晚点再做,我们去买东西吧。」 「……钱呢?」 「也没别的办法了,我先借你吧。」 我这么低喃着,脚步移向我住宿旅馆的方向。 那一带有武器店、道具店等各种店家,要买东西十分方便。 「莲司?」 菲洛纳对这件事持反对意见,我感觉到他的话里有弦外之音,觉得我应该立刻带慕露露前往王都,但我只是耸了耸肩。 「明天一早和现在离开魔法都市都是一样的。」 我这么说着,并望向天空。太阳还高高挂在天上,但这个季节太阳下山得早,即使现在做好旅行准备离开魔法都市,也很快就必须准备野营。 而且匆匆忙忙地准备旅行,是酿成失败的元凶。 在这个世界之中,死亡与人们比邻而居,即使对弑了神的我、对冒险者老手菲洛纳而言,都是一样的。若要出门旅行,需从容不迫地做好万全准备才能上路,这是冒险者的铁则。 菲洛纳也察觉到我想说什么,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 「我们先做好万全准备,明天就前往王都吧。」 「……你要带我去吗?」 「嗯,我也有事要去王都。」 『不如说,莲司的事和这位兽人的事,应该是同一件事呢。』 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非常有道理。 嗯,这种可能性固然很高,但毕竟无法确定,所以我还是没提艾路曼希尔德的事。若要问我为什么,是我仍无法完全相信这个叫做慕露露的少女之故。 艾路曼希尔德或许认为她得到了翠尼利亚的神谕,光是这点就值得信赖,但如同慕露露没告诉我她要交给宇多野小姐什么东西,我也尚未信任她到能告知一切实情。 就算被说我的个性很麻烦,但这也是天生的。 『不过……旅行啊。』 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中浮现几许柔和的喜悦。 只是提到旅行,喜色便溢于言表,这家伙也习惯和平的日子了呢。 我们和菲洛纳及慕露露抵达旅馆附近的道具店。 这家店我逛过很多次,都没买东西,尽管知道店内没什么新货色,不过此处囊括所有旅行必需品,我也大致知道东西摆放在哪里,因此毫不迟疑地走向摆放着所需物品的货架。菲洛纳和慕露露则跟在我的身后,先不说身无分文的慕露露,菲洛纳也曾说他很少在城镇里购买东西,所以亦兴致盎然地望着几样商品。 略有规模的店内有不少客人在采买商品,大多是这城市的居民,但也有和我们一样身着旅行装备的冒险者。 我买的是可以保存很久的肉干和干粮,另外还买了能生火的道具与伤药。 我物色着商品,和菲洛纳一人拿一半,虽说放进行囊中就很方便携带,但这里没有购物篮这种东西,所以在买许多小东西时会很麻烦。 慕露露并不清楚该买什么,所以便照我们吩咐,乖乖提着行李。 肉干就算了,她竟然连干粮都不知道是什么。她趁着店员不注意时偷吃了一个,但似乎不怎么合她口味,一直说没必要买这个。 但那很适合填饱肚子——我对她说明后,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声。这名少女对吃说不定意外讲究。 真亏她这样还能出门旅行,我不禁这么想,不过因为她也没带任何钱,所以是在旅途中以狩猎形式取得所需物资吧。 这么一想,就觉得对慕露露而言,的确不需要肉干或干粮这类食物吧,因为她随时能取得新鲜的肉。 说着自己不需要干粮这点,或许也很像慕露露这名少女会说的话。 但无论如何,她都偷吃了尚未付钱的商品,所以我们非买不可了。而听我这么一说,她露出了震惊的神情。 「其他还有……」 『莲司。』 正当我在选购伤药时,进道具店至今都噤声不语的艾路曼希尔德突然开口。 因为慕露露就在身旁,我无法回应她,我维持着手伸向伤药的姿势,停顿了一下。 『是芙兰榭丝卡。』 接着她这么告诉我。 我听从她说的话望向道具店的入口处,的确看到一张熟识的脸庞……芙兰榭丝卡正好走进道具店内,她同时还用手压着蜂蜜色的金发及蓝色的裙子,看来今天风势颇强。 她进入室内后,立刻整理被强风吹乱的头发与服装。 会先注意服装仪容这点,实在很有贵族千金风范。 「芙兰榭丝卡小姐。」 「咦?」 我心想见到认识的人不打声招呼也很失礼,便出声叫住了她。 芙兰榭丝卡边用手爬梳头发,边左顾右盼地寻找声音的主人,在发现我之后露出了笑容。她的笑容还是一样,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但因为店外的强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所以这抹笑容比起美丽动人,更显得娇俏可人。 「莲司大人、菲洛纳先生。」 她还是一样叫我莲司大人,并且叫菲洛纳为菲洛纳先生。 这也很有芙兰榭丝卡一贯的风格,我半投降式地露出笑容。 「两位到这种地方有什么事吗?」 听到她说「这种地方」时,我感觉到店员的视线变得锐利,但我毫不在意,对芙兰榭丝卡耸了耸肩。此时,她注意到我和菲洛纳手上的商品,蓦地露出吃惊的表情,接着立刻望向我身旁的慕露露。 「你好啊。」 「……你好。」 慕露露这么回答,不知她是否有些怕生,她退了一步到我和菲洛纳的身后。 芙兰榭丝卡没有因她的举动而感到尴尬,反倒是和小孩相处时一样露出笑容,并望向我问道: 「这位是?」 「喔,是工作上的委托人。」 「这样啊。初次见面,我是芙兰榭丝卡,巴顿。」 「……慕露露。」 慕露露还是和在公会时没两样,不过姑且当作她有回话就好吧。 「莲司大人,您——」 「你来道具店是想买东西吗?」 芙兰榭丝卡正想问我些什么,菲洛纳打断了她。 这么说来,我想起她刚刚的确看似匆忙地来到道具店,是要买东西吗? 「啊,不是的,因为风变强了,所以我想找间店喘口气。」 『今天风好像真的很强呢。』 芙兰榭丝卡看向菲洛纳回道,艾路曼希尔德也附和她。 我该告诉她,她的头发还是很乱吗? 我边听她说话边思考这件事。在我呆呆地望着她的头发时,芙兰榭丝卡注意到我的视线,这才慌慌张张地用手梳理头发。 (插图) 「现在整齐了。」 「……呜呜,您早点告诉我就好了嘛。」 芙兰榭丝卡低喃着「真丢脸」。 不过我就是热衷于看她这样的反应,才会选择保持沉默。 我的心思是不是很像个大叔 呢?我突然因为自己脑中冒出的想法而受到了伤害。 『怎么了?』 「没事。」 我不顾慕露露的眼光,出声回答了艾路曼希尔德。这种程度的自言自语应该没问题吧。不过慕露露仍用有些讶异的神情抬头看我,因此芙兰榭丝卡好像也发现了——我尚未向这名少女解释艾路曼希尔德的存在。 她将视线转向菲洛纳以求确认。 见他们用眼神交流,我心道「他们感情已变得那么好啦」,又想「这还真像熟练冒险者会做的事情」。 「莲司大人,您们好像在买什么东西……」 「嗯,明天我们要启程赶去王都。」 「去王都……吗?」 闻言,芙兰榭丝卡的笑脸倏地染上几许阴霾。 有些冒险者会把一个地点当作自己的根据地,也有像我这样四处为家,辗转于村庄、城镇间流浪的人。 我总有一天会离开魔法都市,而芙兰榭丝卡理应知道这件事才对。 「还真是突然呢。」 「对啊。」 听她这么说,我也表示同意,毕竟我到今天早上为止,都还没有要去王都的计划呢。 「啊。」 正当气氛变得沉闷时,芙兰榭丝卡突然叫了一声。 她的音量大到不仅是我们,连店内其他客人与店员都纷纷转头过来。 不过芙兰榭丝卡却完全没察觉到众人的视线,她彷佛想起什么好事似地,笑容满面地望向我。 「莲司大人,您大概几点要出发前往王都呢?」 「嗯?啊——……」 因为我还没决定详细时间,所以先瞥了一眼我的委托人——或者该说是接下来我要带去王都的慕露露,想当然耳,不了解这附近地理概念的慕露露不可能回答我,她仅不发一语地回望着我。 「我还得通知其他人,所以大概会是中午前吧。」 我也得向宗一他们说一声,因为他们要去上学,所以一大早先去找他们,再吃早饭,并确认有没有忘记什么……我脑中勾勒着明天的行程规划,这么回答她。 「这样啊。」 听我这么说,芙兰榭丝卡有些慌忙地提高了音量,音色显得十分开朗。 ……与初见时相比,她变得明朗了许多呢。 也罢,小孩子活泼便是好事。 说她是孩子,那发育可能有点太好了,不过她还是学生,所以是孩子没错,嗯。 「其实啊。」 「嗯?」 不知何时,菲洛纳已跑得不见人影,他是顾虑到芙兰榭丝卡?还是懂得察言观色?又或是不愿引起店内民众的目光呢? 我想大概是第三个答案吧。 我想慕露露应该不是刻意为之,但她装成不认识我们的人,将自己不熟悉的保存食品拿在手中端详,选的是食物这一点倒是很有她的风格。 虽说我和她相处的时间,也没长到能彻底了解她这个少女就是了。 「其实啊,我接下来也要去王都办点事……」 「办事?」 嗯,虽然有些在意,不过这不干我的事。我转念如此作想,便应和芙兰榭丝卡的话,将必需品拿在手中。 『这样啊?』 「是的,我第一次被莲司大人所救的时候……」 「嗯,学校考试要你去讨伐半兽人那时。」 因为我还记得,便这么回道。 闻言,芙兰榭丝卡对我露出如花般灿烂的笑靥。 如此受她信赖固然让我很高兴,但露出这种笑容,会让我们成为店内焦点的。 ……此时,慕露露趁乱将没必要购买的奇特食品塞进我的手中。 我不发一语地将手上的东西还给她,低头叹了一口气……这名兽人女孩也太快跟我混熟了吧? 我看过了价钱,那不知成分的肉块竟然要价三枚铜币,普通的肉干两块才卖一枚铜币,考虑到市场行情,未免太贵了,而且我虽然称那个东西为肉块,它其实也没那么大。 那似乎是蜥蜴人肝脏做成的肉干,是个虽然营养价值极高,却不怎么好吃的部位。 「因为那件事,我得到在年底举办的武斗大赛参赛权了。」 『参加武斗大赛?』 的确已来到这个时节……不过学生也能参赛啊? 我同样参加过几次,不,应该说是被强迫参赛过几次。 我对那场大赛没什么好回忆,出赛的尽是武艺高超的冒险者或村民,不然就是精通剑术与魔法的骑士团团员——这些举办单位为刁难参赛者而安排的暗桩。 我记得参赛者中有人能用魔法,尽管如此,我却没印象自己与学生交过手,不过或许只是我不记得而已,毕竟我要再强调一遍,我对这大赛没有好印象。 大概是因为我想忘了它才想不起来吧。 「……你怎么了吗?」 『莲司,你露出吃到黄连的表情喔。』 「这脸是天生的。」 我这么回覆艾路曼希尔德的调侃,见到慕露露这次改将蜥蜴人的肝脏递给菲洛纳,与我不同,菲洛纳似乎愿意买给她。那东西若未经妥善的调理,味道会非常腥臭,真期待她吃下去时的反应。 「我对武斗大赛没什么好回忆啊。」 第一次参加时,我在第一场就败下阵来,第二次也在第一场就打包回家。 我可是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的救世主,明明备受期待,却在第一场就输了。 嗯,不过对手也是从异世界召唤来的救世主啦。 只是,就算对方是靠魔力强化肉体能力的英雄,但在第一场就输掉,依然是令我羞愤欲死的回忆,而且对方还比我小,让我更觉得没面子。 『现在启程去王都,时间刚好呢。』 「别说那种不吉利的话。」 ——真是愚蠢,世界上有哪个白痴会自己扑向火坑啊?我是绝对不会参加的。 虽然我没把这些话说出口,但不知是不是已无言地散发出这样的氛围,芙兰榭丝卡露出苦笑。 「所以呢,我搞不好能跟您一起去王都。」 『嗯,这真是个好消息。』 「……的确帮了大忙,但你没关系吗?」 旅途中有一位魔法师在固然让人心中踏实不少,但芙兰榭丝卡还是个学生。 她之前说自己因为毕业在即,所以几乎已经没有课要上,尽管如此,让学生离开魔法都市真的不要紧吗? 想是这么想,但这间学校因为考试的缘故,也曾让学生离开魔法都市一个月之久,所以也并非没有前例。 「事实上,虽然我们得以参加武斗大赛,但前往王都的移动方法,则是由学生们自由选择……」 『所以你觉得和认识的人一起去比较安心吗?』 「是的。」 芙兰榭丝卡再度笑容满面地点了点头。 又能一起旅行了——那抹笑容明显是为这件事感到开心,让人看了也不禁莞尔。 「这样啊。」 「……会给您添麻烦吗?」 「怎么会。」 闻言,我也露出笑容。 「有魔法师在可帮了大忙呢——这样就可以节省打火石和灯油了啊。」 我打趣地这么说,她的笑容立刻转为开心与困扰参半的暧昧微笑。 『真是的……你就不能直率地表示开心吗?』 我不擅长直率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啊。 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的叨念,再度开始买东西……此时,我恰好和站在远处的菲洛纳对上视线 第二章 兽人少女及被称为『大魔导师』的少女 人心酸难过时,便只能借酒浇愁。 我是什么时候开始会这样做的呢? 在我意识到时,发现自己无论何时都耽溺于酒精了。 日落时分,在旅馆一楼喝酒的男人们开始吆喝,大声地唱歌跳舞。 虽说热闹是件好事,过于吵杂又是另一回事。 算了,我的个性也不适合在安静之处有格调地享用晚餐。 听着旅馆内的喧嚣吃完晚餐,我将用过的汤匙与叉子等餐具放在桌上,喝了口水去除口中的味道。 我如此缓和情绪……事不关己地眺望着圆桌上堆栈的大盘。那些食物全部进入眼前用餐的少女胃中,真是令人惊愕。 我没事似地从餐桌旁偷瞥向坐在我正面的少女……慕露露的腹部。 小背心与短裤之间未以衣服掩盖的腹部,露出令人炫目的雪白肌肤,仅只如此,并没有特别凸起。 话虽如此,我眼前却放着小山一般的盘子,那么刚才被她吃掉的食物到底都去了哪里呢……人体真的十分奥妙。 『真是惊人呢。』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讶异的嗓音,而我已经惊讶得说不出话了。 我不发一语地再度喝下水——当然是免费的——润喉。附带一提,我自己面前只有一盘盐烤鸟妖肉和一盘沙拉而已。 再这样下去,对荷包有点伤。 「你还真能吃。」 我不知道已经讲了几次同样的话。闻言,专心嗑着鸟妖带骨肉的慕露露抬起头来,望向了我。 她完全不介意会弄脏手,直接用手抓着肉啃,也丝毫不在乎吃得嘴角脏兮兮。 被人这么开心地吃掉,我想鸟妖也会很开心吧——虽说它是魔物就是了。 「好粗。」 「……先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再讲话。」 慕露露面无表情地说出感想,我无奈地提醒她,又喝了口水。光是看她吃饭就觉得我要胃食道逆流了。 不过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呢? 尽管知道身无分文的慕露露很难找到住的地方,但为什么会变成我要照顾她呢……芙兰榭丝卡住在学生宿舍,所以不能收留她,菲洛纳倒是可以让她留宿在精灵村一晚,但这种想法太麻烦他了。 光看到菲洛纳或许会以为精灵都很亲切,其实精灵基本上很排斥其他种族,就算对象是同样信仰翠尼利亚的兽人也一样。 即使菲洛纳愿意让她留宿,其他精灵也不会同意。会觉得「只住一晚无伤大雅」是人类的思维,对精灵而言,这在各方面都难以实行。 这样一想,光是菲洛纳愿意带她到公会便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他说她在『魔力秘林』中迷路,仔细一想,精灵们会挑选能进入森林的人。我得到他们的认同,而不被认可的人应该会无法进入森林。 若慕露露也是如此,那他们没把一个迷路少女赶出森林,已经够仁慈了。 「什么事?」 正当我想着这些事情时,慕露露已吃完了饭,直直看着我。 她的嘴角沾满肉汁,糟蹋了她端正的脸蛋。 「不好意思。」 我叫住经过附近的工作人员,拜托对方给我可以擦手和脸的布巾。 不知是否因为我是英雄,无论我点的料理或这类请托,他们都会优先处理,实在方便。 我这么想着,将布巾递给慕露露。 「先用这个擦擦手和嘴巴。」 「嗯。」 慕露露依言擦了擦手和脸,白色的布巾瞬间将用餐的脏污……以及旅途产生的脏污拭去,微微染上了黑色。 话说回来,她是从商业都市……不对,是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旅行至此的吧。 看她的样子,似乎会用水清净身体,不过没在浴室里洗过澡吧。说到底,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并没有洗澡的文化,那里所谓的洗澡,就只是用水稍微清净身体的程度而已。 「你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 她这么说道,并用以女孩子而言有点不雅的动作,对着我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那里果然没有凸起……不对,只有些微膨胀,但也仅止于那样。我将视线转回桌上,桌上堆栈着我自己这份两倍以上的盘子。 『神秘啊。』 艾路曼希尔德用满是诧异的口吻低喃。你只会说这个吗? 「不过……你平常就这么会吃吗?」 「平常大概吃这样的一半?」 慕露露歪着头可爱地说。如果她今天也吃平常的量,我会很高兴的。 这餐到底要多少钱呢?光想就头疼,不过轻易说出「你高兴吃多少就吃多少」这种话的我也有责任就是了。 我再次叹了口气,慕露露则疑惑地看我,说道: 「莲司也想吃吗?」 「我啊,光是看你吃就饱了。」 「是喔。」 慕露露不是很了解我的意思,喝着水漱口。真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 「很好吃。」 「你吃得开心就好。」 这是她的真心话吧,她用认真的眼神望着我这么说,这种感觉并不坏。 她将水杯中的水一饮而尽,这才满足似地吁了口气。 这对少女而言,这样的举动实在有点像大叔。 要是知道她这么能吃……好像也没办法啊。要照顾身无分文的慕露露,就是免不了金钱方面的支出。 而且在知道这点的情况下,还对她说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只能怪我自己想得不够周全。 算了,毕竟她历经长途旅程,又累又饿,能让她填饱肚子就好吧,还好没在白天购物时花掉身上所有的钱。 要是在这里说我付不出钱,比起没面子,不如说是没出息。 保持手头一定程度的宽裕果然很重要,我再度确认到这件事,一口饮尽杯中的水。 我们度过一段短暂而悠闲的餐后时光,此时,慕露露开始在意起周遭的动静。我也顺着她么目光望去,不过没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只有一群醉汉热闹地聊着天。 「怎么了?」 「人好多。」 『她不习惯人群吗?』 从她今天的表现看来,性格确实有些怕生。 「你不喜欢人多的地方吗?」 「不是。」 不是啊。 在我们谈话时,她依然盯着餐厅最热闹的一角,视线中混杂着不知该说好奇或愉快的情绪,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不过餐厅里看起来没有人做什么特别有趣的事。 「你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吗?」 难得相识,明天起还要一起旅行,我心想对彼此一无所知似乎不太好,便这么询问她。接着,慕露露的视线飘向了我。 「有好多人。」 「对啊。」 「因为我最近都自己一个人,所以这么热闹很开心。」 慕露露说完,露出浅浅的微笑环顾四周,看似真的对眼前热闹……吵杂的环境乐在其中。那模样令人不禁会心一笑,我也高兴地看着慕露露的表情。 『……真是令人费解的表现方式呢。』 是这样吗?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话,我从口袋上轻轻敲了敲她。 「你一个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远渡而来,应该很寂寞吧?」 「……不会寂寞。」 她望向我的视线有些带刺,我在白天时也感受过她同样的眼神……和她说自己不是孩子时一样的眼神。 也许对她而言,感到寂寞这件事就很像小孩子吧。 这样的反应让我觉得她果然像个孩子,但这种话还是别说为妙。 「只是一直很安静,所以热闹的环境让我很开心。」 「这样啊。」 她这么说,视线再度投向热闹吵杂的醉汉集团。 虽然不该让小孩看到一把年纪的大人喝醉酒的姿态,不过要是她觉得开心,就别在意了吧。 只是我不想让孩子……让宗一他们看到我露出那副模样。 之后稍微控制一下我的饮酒量好了。 「慕露露。」 「什么事?」 「你是自己一个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来的吗?」 「嗯,我说过的。」 我已经问了她这个问题很多遍,所以她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呃,你从翠尼利亚……大人那里得到的委托,应该是很重要的事吧?」 忘记在喊惯的名字后加上尊称,因此我的话语在奇怪的地方顿了一下。 而慕露露似乎没察觉到不自然,看着我的视线像等我继续说完。 「我想一般来说,重要的委托不会只交给一人,而是会交给好几个人。」 「翠尼利亚大人叫我一个人来。」 「这样啊。」 那家伙也真是强人所难,祂到底在想什么? 我脑中浮现翠尼利亚……和女神一样没有实体的光雾。 神是镜子,以站在祂面前的人的想法为基础幻化成形。姿态因人而异,或可为人形,又或可是兽形。因为我心中有女神是女性的印象,所以在我面前是类似人类女性的形体,而精灵神因是蕴育兽人的神祇,所以在我面前多以野兽的型态现身。 我想起神明千变万化的姿态,将手肘放在桌上喝水。 「但是啊……」 但是不知道货币价值、也不清楚人类社会规则的少女,怎么会独自展开旅行? 如果我是慕露露的双亲,要我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至少会找一两个值得信赖的人同行。 尤其这项委托是来自神……精灵神翠尼利亚的神谕,是绝不允许失败的委托。 「你父母不担心你吗?」 「很担心。」 一问之下,慕露露一样简短又明了……只是脸上浮现似疲倦又似寂寞的情感。离开双亲身边独自旅行,也许终究令她十分不安。 「尤其是爸爸……」 「嗯?」 「……他说绝对不行,太危险了。」 这是真的,尽管这么说不太好意思,只是看到慕露露,连才刚认识她的我也会觉得不安。毕竟她甚至乖乖照我所说跟我回旅馆——当然,我并没有恶意,然而要是我是坏人,那接下来会发生的事可就让人不敢想象了。我心中情绪如此翻腾,呼出一口气。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办得到的。」 啊,原来如此。 因为想受到父亲认可,她才讨厌被当作小孩啊?说自己办得到,想证明自己能独自完成工作……真是可爱的理由。 「怎么了?」 「完成委托回到家后,爸爸或许会称赞你呢。」 「……我已经十五岁,已经是大人了,不是被称赞就会开心的小孩子。」 听见我的话语,慕露露难为情地撇开视线,白瓷般的脸颊浮现些许羞红。 我多少能理解慕露露的内心想法,因此不禁莞尔,只是说了句「这样啊」。 我的反应似乎让她很不是滋味,慕露露看向我的表情有些不高兴,瞇起眼睛瞪视着我。我知道她在掩饰害羞,所以完全不害怕。 「我大概能……了解慕露露爸爸的心情。」 「……是喔?」 见她露出怀疑的眼神,我耸了耸肩。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能彻底理解她父亲的想法,但若是宗一、阿弥,或从原本世界被召唤而来、我们之中最年少的绯勇结衣单独去跑腿——也就是去旅行的话,我也会很担心吧。 父母亲担心小孩天经地义,并不是因为把他们当作孩子,只是单纯地——希望他们平安无事。 这份心思没有什么特殊意涵,就只是希望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而已。 ……我总觉得我和慕露露的父亲应该会意气相投。 「我讨厌你这张脸。」 「啥?」 突然被人批评自己的长相,我不禁以奇怪的声音回覆,慕露露则将脸撇到一旁道: 「爸爸也露出一样的脸。」 「这样啊。」 被她这么一说,就突然觉得还可以接受了。我虽然是这副德性,但对小孩可是很温柔的。「你爸爸也是个帅哥吧。」 我开玩笑地这么说,脑中传来一阵叹息。又没关系,我只是不喜欢过于严肃的气氛而已啊。 「……你的脸好怪。」 『嗯,很怪。』 正当我这么想时,慕露露再度否定了我,而艾路曼希尔德也和她站在同一阵线。 你们俩好过分啊,很多男人也很在意外表喔? 我在内心如此哭诉,别开了视线。 「我天生就长这么奇怪。」 真是的,她说的话竟然和艾路曼希尔德那么像…… 『不过话说回来,她还真是个失礼的女孩呢。』 你平时也总是说这种话啊。我很想对她说「你也不遑多让」,隔着口袋轻轻敲了几下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你干嘛啦。』 结果竟然惹她生气了……我已经无奈到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你的脸好怪。」 「不用讲第二遍。」 真是没礼貌的兽人少女。我对此也有所自觉,三年前被召唤而来时,我的身旁便充斥着帅哥美女,被这些家伙包围,不论谁都会对自己的容貌失去自信。 「不过,这就是所谓的……儿女不解父母心吧。」 我笑了笑,正当我想拿水来喝时,才发现杯子已经空了。 「那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所居住的乡下的谚语。」 我将空杯放回桌上,望向天花板。木制的天花板因魔力灯的照明而显得炫目,感觉真是有害视力——我在心中事不关己地这么低喃。 任谁都有不想被父母当作孩子的心情,我在慕露露或宗一他们的年纪时,也抱持着类似的想法吧,不过如今已经想不起当时的感觉了。 我和她谈话的期间,吃完饭的客人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几乎只剩下气氛热烈地喝酒的醉汉,旅馆的夜晚大抵都是这样。 即使回到二楼的房间,也因木制的墙壁与地板很薄的缘故,还是会听见他们吵闹喧哗的噪音。 在还不习惯时,听着这样的声音入睡是很难的,不过现在对我而言,却是很不错的摇篮曲。 「差不多可以了吧。」 「嗯?」 「去洗澡啊,洗澡。你看看自己的模样。」 被我这么说,慕露露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她卷起原本洁白的斗篷,望着斗篷下的白衣和雪白的肌肤。 「?」 「别一脸疑惑,你很脏啊。」 「有吗?」 对女孩子而言,究竟为何会不在意自己身上脏呢?以冒险者来说是件好事,但对妙龄少女而言,似乎有点糟糕。 「该去泡澡了……不如说,我会把你丢去泡澡。」 「泡澡?」 「嗯。既然你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生活,应该不熟悉这个习惯吧?」 我这么问道,慕露露听到这陌生的名词,便疑惑地点点头。 她真的 不是很了解人类的生活呢。见到她的反应,我不禁如此作想,并再次佩服起她竟然能一路旅行到这里。 「泡澡就是用热水洗身体。」 「……像冲水一样?」 「完全不一样。泡澡很舒服喔。」 我夸张地这么说,慕露露好似被勾起了兴趣,竖起位于头部的狼耳朵。 她在道具店也吃了神秘的肉干,应该正处于好奇心旺盛的年纪。 我发现她崭新的一面,叫住另一个工作人员,这位是一名女性——有点发福的旅馆老板娘。她总是在厨房负责烹饪,然而这时段比起料理,酒水的销量更好,所以她便出来前场接待客人。 我向她说明原委后,她爽快地应允,说餐厅这边已经告一段落,可以带慕露露去澡堂。我又拜托她在澡堂多照顾慕露露,给了她一些小费…… 今天荷包真的大失血。早知如此,不如在芙兰榭丝卡还在时把她丢去澡堂比较好。 「这位大姐姐会带你去澡堂。」 当我说出大姐姐这样的客套话时,老閲娘便大笑着说「你真会说话呢」,并用力拍打我的肩膀。 每天做饭所锻炼出的腕力可比看上去更为强韧,被她打到的肩膀还颇痛的。 这里的澡堂是公众澡堂,而这孩子对人类社会毫无常识,让她独自入浴,说实在话让我十分担心。 毕竟她是不知道泡澡为何物的兽人,若是被热水吓到失控……也不无可能。 不过再怎么说,这种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吧。 「莲司呢?」 「我也很想去啦,可是我如果去的话,会被赶出旅馆的。」 我回道,望向刚才叫住的老板娘。 虽然她的表情像在说「不见得不行」,我还是不想动用这种『特殊』服务,而且对我来说,还是年纪相近的对象比较好。 『废话。』 脑中响起艾路曼希尔德异常冷淡的嗓音。 慕露露果然有些怕生,她和老板娘一起前往澡堂时,还会时不时地回头看我。 我感到脑中彷彿立刻播放起某首※小牛被卖掉的民谣,转念一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太多,便坐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编注:指犹太民谣《多娜多娜》。) 『真辛苦呢。』 「对啊,照顾小孩真辛苦。」 我半开玩笑地说,望着圆桌上大大的空盘。 见到她这么能吃,就算暗恋她一百年都会清醒——虽然说我没有暗恋她就是了。 「不过她还真是会吃啊。」 『她完全没跟你客气。』 不如说,她吃了这么多还能跟我正常聊天,说不定表示她可以吃更多。 一想到这里,我就不禁背脊一凉。她要是使出全力,到底能吃下多少量呢?尽管她说平常只吃一半的量,但搞不好只是顾虑我才这么说。 「我对接下来要付张这件事,感到很头痛啊。」 『这也没办法,是莲司你说随她吃的啊。』 「……是啊。」 自作自受。祸从口出。过去的伟人真的留下好多金玉良言啊。 我向刚才给我毛巾的工作人员表示要结账,将饭钱交给他。 『接下来怎么办呢?』 我望着喜孜孜地收下餐费的工作人员背影,倾听脑中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她的语气带着些许笑意。见到我困扰的样子还笑得那么开心,真是个过分的搭档。 「该怎么办呢?」 我低喃着,将身体靠在椅背上。之后要做的只剩下打包白天在道具店买的行李,并用买好的地图确认路线…… 已经决定好该做什么了,而且事情并不多。 「啊,对了……」 还必须订慕露露住的房间,我想起这件事,站起身来。 她历经长途旅程应该很疲倦,而且第一次泡澡后,可能会舒服得立刻睡着,得快点帮她订房,于是我前往站有一名初老男子的柜台。 提供顾客酒水、穿着酒保风格服装的男子望向了我。 我跟他说想再租一间房间时,他露出了有些困扰的神情,仔细一问,这间旅馆似乎已经没有空房了。 「这下麻烦了。」 「如果要订房,希望你可以早点告知。」他如此说道,我不禁搔了搔头。 『他说得有道理啊。』 我本来以为吃过晚饭再说也没问题,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男子抱歉地看着我,我对他说「不要紧」之后,便离开餐厅。 事到如今,只能让慕露露住我的房间了。 我没有思考太多便做出这样的结论。不如说这样就可以省下一间房间的钱,我应该感到开心。对方还是个小孩子,就把床让给她,我睡地上好了。 这么一想,我的心情立刻轻松不少。晚餐花了比预期更多的钱,所以刚好可以打平。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样一来,只剩下该怎么和慕露露说明……这也要等慕露露泡完澡后才能谈,所以现在担心也没用。如果行不通,那我在一楼喝酒度过一晚就好,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这样了,这还比较轻松。 我向刚才的男子告知我要先回房,拜托他等与我同行的少女洗好澡后带她过来。此时,我理所当然地遭他投以别有深意的眼神,但我装作没看到。 魔法都市也有夜晚的一面……亦即所谓的妓院,单身男子常受这类设施照顾。其中也有人不是去妓院,而是在旅馆租借房间带女性过夜……由于有这类例子,看来男子误会慕露露是这种对象了。 因为这世界并未特别禁止这类行为,所以此时强烈否认反而会遭人怀疑。 我回到房间关上门,房中一片漆黑,窗外大马路上的街灯……魔力灯照进了房里。那是淡蓝色的光。能这么清晰地分辨魔力灯的光芒……应该说是颜色,是因为今晚是新月,完全见不到照耀夜空的赤红月光所致。我从窗户仰望夜空,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此时,艾路曼希尔德出声询问: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今晚的星星看起来好近啊。」 打开窗户,冷风便灌入室内,白天时的强风已不减弱不少了。 『怎么了,你想念原本的世界了吗?』 「怎么会。」 闻言,我耸了耸肩,发出轻轻的笑声。 「只是觉得有点怀念罢了。」 『是吗?』 「是啊。」 我只回了这么一句话,我们便沉默下来,我转而仰望夜空。楼下醉汉的喧闹隐约传至耳里,踏上归途的魔法都市住民们正在大马路上漫步。 我听着谈话声与吵闹声,望着夜空好一段时间……直到觉得寒冷而关上窗户。 「好冷。」 『……真是没情调。』 「真不想被你这么说啊。」 我大笑着坐到床上,顺便解开斗篷与挂在腰上的小刀。 解开上衣的胸口部位,终于有种放松的感觉。 「啊,今天也一整天都在努力干活呢。」 『呵呵,明天开始才辛苦呢。』 「就是啊。」 明天会更累人啊我这么低喃,并从白天买的东西中,拿出提灯和记载魔法都市周遭地理环境的地图。 房间里虽然也有魔力灯,但没有魔力的我无法点亮它。 因此,我立刻点亮买来的提灯照亮房间,将之放在床头柜上。房间亮起一阵橙色的温暖灯火,而非魔力灯蓝白色的光芒。 在这片照明之中,我将不怎 么大张的地图摊开在床上,盯着它看。 这地图不甚精准,不过还是大致记载着往哪个方向前进多少距离后,会遇到什么魔物—— 这类粗略的信息。 地图中央用蚯蚓般的文字写着魔法都市(奥方),南方写着『魔力秘林』,还有西方与北方……而王都所在的东方则写着『腐灵幽森』。 我对这个地名有印象,之前曾在公会里看到过。 有个委托是要去『腐灵幽森』讨伐数量增加的不死者。 腐灵、腐灵、腐朽的灵。对不死者的栖地而言,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名字了。 而对热爱森林的菲洛纳来说,这样的名称应该也让他有话想说吧。 按地图看,街道几乎避开『腐灵幽森』铺设。乍看之下,与其顺着街道走,不如直接穿过森林,可以大幅缩短距离。要是能直直穿越这个森林,应该可以缩短好几天的旅程。 我脑中规划着去王都的行程,和地图大眼瞪小眼。 基于安全考量,顺着街道走是最佳选择吧。有许多商人和冒险者会行经街道,即使发生什么意外,也能向这些人求助。 反过来说,若要通过会有公会讨伐魔物委托的『腐灵幽森』,便表示除了我们,人烟应该非常稀少。不对,说不定根本不会有人。 要是在那种地方发生什么意外,可是会求助无门,稍有不慎还会全灭……可能会发生这类惨事。 尽管我们被召唤到异世界,拥有女神赋予的特殊力量,但我们依旧只是血肉之躯,死掉就玩完了,无法复活,也无法读档重来。 考虑到这点,顺着街道前进比较妥当,不过……我想起慕露露说她希望尽快赶到王都。若要赶路的话——我盯着地图看,发现森林之中除了树木,还画着某种东西。森林正中央恰好有座不知是山还是断崖的地方,记号就在那附近。 应该是个洞窟吧。 ……不熟悉附近地理环境的话,果然不会知道详细情况。该明天一早去问菲洛纳吗?还是现在去问旅馆的工作人员呢? 我吁了一口气,伸伸懒腰,转转脖子,听见关节发出闷闷的声响。 『你要是可以一直这么认真就好了。』 「是吗?」 『嗯。』 闻言,我不禁苦笑,将视线从地图上移开。 「但是呢,艾路曼希尔德。」 『嗯?』 「我可以耍废,正表示现在的世界很和平。」 『……唔!』 我的话中有一分认真与九分玩笑。 然而生性正经的艾路曼希尔德,认真地咀嚼着我的话语,陷入沉默。 弑神英雄——恐怕在世界上最受魔族怨恨的我——游手好闲。 这证明了没有任何危机迫近世界与人类。 嗯,不过也不能以此为借口怠惰就是了。艾路曼希尔德过于认真地思考此事,一直保持着沉默。 我还以为她会跟平常一样吐槽我呢。这样一点也不好玩。 「我开玩笑的。」 于是我主动附加这句话,并笑了一声。 『?』 「逗你还是一样有趣。」 我如此回应艾路曼希尔德,同时感觉到有人接近的动静。有谁走到了房门前。 木制的地板无法隐藏脚步声,能立刻察觉有人接近。脚步声共有两人,并停在我的房门前。我才讶异地想着会是谁,便传来一阵敲门声。 「莲司。」 听到这个声音,我吁了口气,是慕露露。 另一道脚步声,应该是受我所托,带慕露露去洗澡的旅馆老板娘吧。 「喔,门没锁,你进来吧。」 我说完后,门便打开了。 出现在那里的的确是我在白天遇见的白发少女……正确来说,应该是银发少女,绑着的头发一旦放下来后,感觉是另一个人。 她刚泡完澡的肌肤略呈粉色,发丝与兽耳带着湿气,尾巴也因濡湿而显得没精神地垂着。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她穿着一件较厚的※贯头衣。一问之下,似乎是因为慕露露的衣服很脏,老板娘拿去洗了。(编注:在一幅布中央剪出一条缝,套过头部后将两腋处缝起的衣物。) 我向她道谢,不过老板娘说会分毫不少地向我收取洗衣费用。 而没有空间这件事似乎也传到老板娘耳里,她用会错意的眼神望着我。她的眼神不知该说别有深意,还是在看好色男人——至少我是这么觉得。 我叫慕露露进房,并向老板娘道谢。这时候若多做解释,对方不仅不会相信我,反而会徒增慕露露的戒心吧。 我多给了老板娘一点小费,暗示她「不要多问」,她便笑容满面地离开了。 「泡澡舒服吗?」 「嗯。」 慕露露露出如置身梦境的表情点了点头。她毫无敌意及警戒心的天真反应,令我不禁露出笑容,离开床铺。 「你可以睡床喔。」 「莲司呢?」 「我睡椅子。」 我拉开床头柜旁的椅子坐下,并将地图摊到桌上,慕露露则投以颇感兴趣的视线。 话说回来,这房间只有一条毛毯呢,算了,等会儿再去一楼借好了。 「没问题吗?」 「没问题,我为数不多的自豪之处,就是不论在哪儿、用什么姿势都睡得着喔。」 「这样喔。」 『我第一次听说。』 因为我第一次讲嘛。 「而且我也有点事情需要思考。」 我指了指桌上的地图,慕露露循着我的动作转头过来。 刚出浴的她穿着贯头衣,无意间露出的颈部肌肤显得十分美丽。不知该不该称之为健康美,她并不丰满,但仍感觉得到性感的气息。 慕露露平常穿的衣服,也露出不少肌肤,但平时服装和睡衣给人的感觉还是完全不同。 要是她是妙龄女性,再多长点肉就好了——我边想边打了个哈欠。 这对慕露露而言,这实在是很失礼的想法。 「那是?」 闻言,我收敛因打哈欠而显得松懈的嘴角,道: 「是地图喔,我在思考明天要走哪条路去王都。」 「……这样啊。」 慕露露低喃道,她坐到床上盘着腿,盯着我猛看。 见到她的动作,我又叹了口气。 「女孩子别做出这种的动作。」 「这样很轻松……」 「就算很轻松也不行。」 我无奈地说道,慕露露则不太理解地歪着头。 这件贯头衣虽然长及膝盖,不过一旦盘腿而坐,感觉会看到不该看的部分。虽然因为提灯的灯光微弱的缘故并看不到,但在和男人同房的状况下,实在不应该让少女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我想成熟的女性应该不会做这种动作喔。」 「————」 听我这么说,慕露露果然立刻在床上端正姿势。 『真没规矩啊。』 你也差不多啦——我在心中吐槽。 无论如何,我大概知道该怎么应付慕露露了。若想让她听话,只要说她那样像小孩子就没问题了。 「你差不多该睡了吧?」 「已经要睡了?」 「没啦,我想你应该累了……」 「没事。」 刚泡过澡身体似乎十分温暖,因此慕露露的精神好了许多,她拉着贯头衣的领口任新鲜的空气接触肌肤,眼神中透露着自己还不想睡。 这是为什么呢?正 当我这么想时,想到了某件事。就是那个原因吧。 我还是孩子时,只要隔天有什么活动……比如说毕业旅行时,就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她现在就像那样等着期待已久的事。我总觉得可以感受到这样的情绪。嗯,不过我们要进行的并非毕业旅行这种欢乐的活动,而是赌上性命的旅程。 她理应很疲倦,从表情却感觉不到睡意。 「要是你还不想睡的话,就帮我准备明天的东西好吗?」 「嗯。」 我出声请看似感到无趣的少女帮忙。 「你脚边有在道具店买的东西对吧?」 「这个?」 慕露露的视线投向床边的行李,以及一起放在那儿的行李袋。 「帮我把那些装进行李袋里。」 「嗯,我知道了。」 被人拜托帮忙似乎让她很开心,她立刻点了点头,将东西装进行李袋中。 不过,行李袋立刻就装不下了。 原因在于慕露露的装法。她只是把东西塞进去,完全没有整理,因此行李袋不自然地鼓起。 看来慕露露没整理过行李。虽然剩不到一半,但仍有许多行李没装进去。她交互看着道具与行李袋,面露疑惑。 「那样不行啦。」 我露出苦笑,走向床边,在行李袋另一边坐下,将慕露露塞好的行李袋反过来,倒出塞在里面的东西。 「啊!」 我好不容易才装好的——尽管她没说话,不过声音中透露出这样的情绪。 「整理行李的时候,要把轻的东西放在下面,重的东西放在上面。」 「轻的东西?」 「换洗衣物之类的。」 我边这么说,边熟练地把行李塞进袋中。我将换洗衣物整齐地叠好,缩小体积,放到袋子底下,上面则放粮食和提灯的燃油。 最后再把伤药这类紧急时刻必须立刻取出的物品放在最上面。 如此一来,在道具店买的东西便整整齐齐地全收进行李中了。我长年使用这个行李袋,对它可以放入多少东西了如指掌。再说我本来就只买能放得下的量。 「怎样?」 我轻轻挥着塞满东西的行李袋,慕露露便发出惊叹的声音。 「好厉害。」 「话说回来,你出门前没有整理过行李吗?」 我将行李袋放到地板上这么问,慕露露则摇了摇头。 仔细一问才知道,她似乎只将必要物品塞在小袋子里便出门了。她张开双手告诉我袋子有多大,那尺寸与其说是行李袋,不如说是我原本世界所谓的手提包。 她带出门的也只有最低限度的粮食而已。 「多亏你这样还能出门旅行啊。」 「在途中狩猎食物就好。」 真是大胆的回应。我和艾路曼希尔德都只能发出叹息。 「旅行需要的不只是粮食吧。」 「嗯,还有钱。」 「没错。」 她今天一整天都和我一起行动,所以应该弄清楚了吧。不论是购物、用餐,或像这样睡在柔软的床上——无论做什么事,在人类的世界都需要钱。 我在公会遇到她时,只觉得她的行径让我感到傻眼,不过她应该吃了不少苦头。 慕露露居住的兽人村落中盛行以物易物,在这里却无法适用。而且魔物也好野兽也罢,找不到时就是找不到,这时只能饿肚子了。 至于饮水——这世界的河川虽然都很干净,但并不是处处都有河川湖泊。在无法取得水资源的地方,饮水也需要花钱购买。 慕露露在伊姆内几亚大陆,想必吃尽了苦头。 「累了吗?」 我正这么想,慕露露便可爱地张开嘴打了个哈欠。 不知她是放松心情了,还是身体的燥热已然退去,她的眼睛如今比刚遇见她时瞇得更细。「嗯。」 「那你可以睡啰。」 我为了不妨碍她而从床上起身,慕露露立刻躺平。 她应该很想睡吧,毫不在乎我的视线。这种反应该怎么说呢……真是不知人心险恶。 对女孩子而言,这么没有危机感实在令人头疼,不过这也表示我深受她信赖。我保持正面思考,将提灯的照明掐灭。照亮走廊的魔力灯光芒透过房门的隙缝照了进来,让室内有些许残光。 「莲司?」 「我有点事去一楼,你可以先睡。」 艾路曼希尔德 我熄掉提灯后,准备离开房间,此时,我将徽章(艾路曼希尔德)放在桌上。 「有什么事的话,叫我一声。」 『真是的,我也要当保姆吗?』 「嗯。」 慕露露回应了我对艾路曼希尔德讲的话,话中已充满倦意。 等我一出房门,她一定会立刻睡着吧。她的声音让我抱持确信,不禁笑了笑。 「晚安。」 「……晚安。」 她慢了一会儿才回覆我。听到她的回答,我走出房间并带上门。 不知道旅馆老板知不知道『腐灵幽森』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虽然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但那些冒险者应该还在一楼喧闹,也可以问问他们。 而且,我也很久没泡澡了,希望可以好好暖和身体。 我计划着之后的事,将保母的工作交给艾路曼希尔德,走向一楼。 * * * 灿烂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间洒了进来,耀眼得令我瞇起眼睛。 「嗯——……啊啊。」 由于我坐在椅子上,趴在房间的桌上睡的缘故,身体的每个关节都非常疼痛。 我拉长身体舒缓僵硬的关节,因舒爽的感觉发出声音。 『莲司,你昨天很晚才回来呢。』 「嗯,因为我泡完澡后,在一楼喝了点酒。」 『……喂。』 虽说她总是这样,但一大早就发出那么阴沉的声音……外面天气明明这么好,真是个不知变通的搭档。 「别生气啦。美好的天气和早晨都浪费了。」 『那应该是我的台词吧。』 我听完后耸了耸肩,打算拉开窗帘……就想到慕露露还在床上睡觉。 现在已经日上三竿了,真佩服她能睡到这时,但也重新感到她应该累坏了。独自旅行应该令她精神十分疲劳吧。 我决定再让她多睡一会儿,窗户就在床边,我没打开窗帘,而是就这样看向慕露露的睡脸。 我想起过去也像这样观察过孩子们的睡脸,心中充满怀念的感觉。 阿弥和弥生被召唤来这世界的年龄,也和现在的慕露露差不多,真令人怀念啊。从那之后过了三年,前几天见面时,她们已有所成长,但看着与她们当时年纪相仿的慕露露,便有种瞬间回到过去的错觉。 怀想故乡而作梦,醒来时已泪流满面。我想起那样的过往,心情变得有些感伤。我将睡觉用的椅子搬到床边,坐了下来。 慕露露的银发与同色的兽耳反射着阳光。她睡得很熟,即使我在身边,也完全没有起床的迹象,兽人明明应对气息很敏感才对啊。 『偷窥女孩子的睡脸这种行为,我实在无法苟同。』 「好严格啊。」 艾路曼希尔德苛责似地这么说。如她所言,对方是女孩子……而且我们只知道彼此名字,像这样盯着她的睡脸,实在是一件失礼的事。 我露出苦笑,将睡乱的被子盖到她的肩膀处。 不过我该怎么做呢?今天我们就要前往王都了,该让她睡到几点呢? 她感觉累坏了,所以我想让她睡到自然醒,但以时间而言有点困难。 昨天跟芙兰榭丝卡说好中午会出门,所以我们差不多该吃早餐,并和菲洛纳会合了。 「总之先换衣服吧。」 就让她睡到最后一刻吧——我这么想着,打算自己先准备好。 正当我轻手轻脚地换上平常的服装时,门外传来一阵激烈的脚步声。 这里有这么吵闹的客人啊——我为此皱起了脸,却发现那阵脚步声停在我的房门前。 『是谁?』 艾路曼希尔德好像也察觉到了,发出诧异的嗓音。 同时间,一阵敲门声响起,而且相当大力。虽然节奏很慢,却充分使了劲,甚至让人感到门板在摇晃。 「莲司哥,早安啊!」 『……是阿弥吗?』 「是呢。」 一大清早会有什么事啊?早晨的稀客让我疑惑地走向房门,却在半途停下了脚步。不行,我还没换完衣服,所以上半身只穿着背心,下半身则是代替睡裤的老旧长裤……不过对方是阿弥,所以无所谓,从脚步声来算,宗一和弥生应该也来了。 我再度看向慕露露,她还没起床。不过这阵脚步声很扰人清梦吧,她有些不悦地翻了身。 「早安,怎么了?」 为了不吵醒慕露露,我打开门,用不至于过大的音量道早安。 外面站着的不只有敲门的阿弥,如我所预想,还有宗一与弥生。 他们都穿着制服,应该是去学校前先绕来我住的旅馆吧。不过三个人都住学校宿舍,而旅馆则远在另一端,分别位于魔法都市的两侧……算了,他们都快速从魔法都市一端跑到另一端的体力,没什么好惊讶的。 我的眼神对上感到抱歉而露出苦笑的宗一,他对我说了声不好意思。 在世间被称作『勇者』的宗一、被称为『大魔导士』的阿弥,以及被唤为『圣女』的弥生。 他们三人和我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拯救世界的英雄一大早就光临旅馆,感觉到一楼的餐厅似乎有些骚动。而宗一的歉意,应该也包含了这件事吧。 话说回来,宗一和弥生明明是兄妹,两人的表情却有天壤之别。宗一似乎很在意自己太过显眼,弥生则对这样的状况乐在其中。 宗一前几天说过他不怎么在意周遭的视线,不过现在已成长为能察觉周遭气氛的男人了,我真是为他高兴。 接着,阿弥露出惊讶的表情。她刚才还那么用力敲门,为什么现在会露出这种神情,让我完全搞不懂。 我低头看着阿弥,她却看似羞赧地别开视线。 「哥哥,衣服、衣服。」 弥生这么对我说。看来阿弥是看到我穿着睡衣而感到害羞。 「喔,抱歉,我才刚起床。」 「欸,啊,这样啊……?」 其实我早就起来了,但听我这么一说,阿弥便发出有些抱歉的声音。 过去一起旅行时我总是更早就起床了,他们才依那时的印象来找我吧。 「欸,那个……」 阿弥明明来的时候发出那么大的脚步声,现在却沉默不语,令我感到不解。 看样子他们来得很匆忙,莫非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不禁这么猜想,但看到阿弥的反应,却又觉得不是那么一回事。我将视线从慌乱的阿弥身上移开,望向宗一,他的神情和方才一样有些困扰。 「怎么了吗?」 「没有啦,我们早上遇到了芙兰榭丝卡学姐。」 「遇到芙兰榭丝卡小姐?」 我不知道这和他们匆匆忙忙赶来这里的关联何在,不禁复述了一遍宗一的话。 『是因为要去王都的事吧?』 「对,就是那件事。因为太突然了,所以我们都吓了一跳。」 「啊,是这件事啊。」 我发出连自己都觉得少根筋的声音。闻言,三人同时发出叹息。 「什么『是这件事啊』,真是的……真的很突然,我们吓一大跳啊。」 「抱歉抱歉,我本来打算现在去找你们的。」 宗一代替三人发言,我怀抱着歉意找借口。 我本来就打算前去告诉他们。因为我一年前有过前科,他们以为我又要默默地离开他们,才急忙冲来找我吧。 「抱歉啦,是临时决定的。」 「好像是这样呢。」 宗一似乎并没有很在意这件事,以大剌剌的态度说道。 弥生也跟他一样。这两人与其说是来找我,不如说是等着看阿弥的反应。现在他们都看向一会儿惊讶、一会儿放心的阿弥,她自顾自地露出千变万化的表情。嗯,看起来的确很有趣。 「所以你们这才一早跑来找我?」 (插图) 「嗯,阿弥很担心你。」 宗一说完的瞬间,脚边立刻传来一声闷响,同时见他撇过了脸。 阿弥使出全力踩了他的右脚。 「好痛!」 「因为我是故意的——好痛!」 ……阿弥用力踩了自己青梅竹马的脚,而被踩的宗一只觉得痛,倒也满厉害的。 此时,弥生捏了一下阿弥侧腹——毕竟她踩了自己最爱的哥哥。虽然她从我看不见的位置出手,但见到阿弥的模样和反应,很容易就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青梅竹马三人组真的很热闹,永远看不腻。 『一早就很有精神呢。』 「唔。」 阿弥说不出话来,彷彿很难为情地垂下头。这反应还真是生涩。 宗一与弥生脸上挂着大大的奸笑地望着阿弥,阿弥见状,立刻对宗一发了脾气。与其说他没学到教训,还不如说他在逗阿弥玩。 「那是其中一个理由,不过还有另一个理由。」 「嗯?」 「哥哥,你昨天晚上和发出委托的女孩子住在一起吧?」 弥生露出坏心眼的表情这么问,她是故意的吧。 「嗯,是慕露露……你们也听说这件事了啊?」 算了,比起说什么守密义务,这也不是需要遮遮掩掩的事。 听见慕露露的名字后,阿弥直勾勾地盯着我。她的视线非常强烈,被像自己女儿的少女这么望着,我不禁有些尴尬,下意识别开了视线。 「艾路,昨晚什么都没发生吧?」 『昨晚是没有。』 她不直接问我,而是询问艾路曼希尔德,怎么感觉她越来越像宇多野小姐了。 我如此心想,并抓了抓头道: 「不要用那种奇怪的说法,是『昨晚也没有』才对吧。」 『但你早上看着人家的睡脸吧?』 「你真的很喜欢用这种引人误解的说法哪。」 这种说法让我不禁想问「你是故意的吧?」。 如我所料,阿弥的表情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弥生则……先是露出诧异的神色,接着用两手遮住嘴巴。比起吃惊,她内心应该更觉得这个状况很有趣吧。 ……她还是老样子,人小鬼大。 「什么都没发生喔?」 「这是借口吗?」 弥生幸灾乐祸地问。你就那么喜欢连续剧的狗血发展吗?而阿弥对弥生的话有所反应,倒抽了一口冷气。我望向宗一,发现他露出同情的表情。 这家伙也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我也要跟你去。」 接着,阿弥彷彿想到什么,突然如此宣言。那双将她天生强势的性格表露无遗的眼瞳之中,透露出比往常更坚定的意志力,抬 头仰望着我。 只是是要跟去哪里?她省略了目的地。 「去哪里?」 「去王都。」 我这么反问她,她彷彿说我明知故问一般,以强势口吻补充了目的地。 「不行。」 「欸?」 然而我立刻拒绝了她,阿弥口中发出惊讶的声音。 从她的声音听来,她或许没料到我会拒绝。 「你们还要上课吧?我不会让你请假喔?」 「唔!」 虽说有阿弥在会让人安心不少,但也不能因为这样便让她请假不上课,小孩的工作就是念好书。 好吃,好好玩,好好念书,然后好好休息。 这就是小孩子的工作,也是学生的本分。而且……这是一趟危险的旅程,我不想牵连这些孩子。 那么一来,似乎也不该让年纪相仿的芙兰榭丝卡一起去。但芙兰榭丝卡虽然是学生,同时也是冒险者,阿弥与宗一他们尽管是跟我一起被召唤而来的伙伴,我心里只把他们当成孩子……我试着这么说服自己,只是在我心中,从同一世界被召唤而来的阿弥他们就是不同的存在,追根究柢,这一切都是我独断的想法。 「可、可是……」 正因为知道我想说什么,阿弥的声音越来越微弱。 此时—— 「莲司?」 房间里传来一道睡迷糊的声音呼唤我的名字,看来是慕露露醒了。 我瞬间想到是不是我们过于吵闹,但也的确该起床了,所以正好。 「慕露露,你起来了吗?」 「……嗯。」 我从房门外出声,打算回到房间时,意识到宗一他们还在。 「慕露露,我的伙伴也在这里,他们可以一起进房里吗?」 「可以。」 里面传来打着哈欠应声的声音,我便打开了门。 慕露露应该知道自己还穿着睡衣,不过她不介意自己穿什么吧。从她昨晚的反应看来,我觉得她的性格便不怎么在意自己的仪容。 「我们要进去啰。」 「打扰了。」 三人跟在我身后,小声地打招呼后鱼贯进入。 话说回来,虽说是旅馆,为什么人在进入别人房间时,都会自动降低音量呢? 我进别人房间时,也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小声说「打扰了」,几乎已经变成一种习惯。 「慕露露,早安。」 「嗯,莲司,早安。」 慕露露跪坐在床上跟我道早安。她好像自行打开了窗帘,从窗外照进的阳光反射在银发上,令人感到一阵炫目。 原本绑成马尾的头发垂在身上,因为睡相不佳而四处乱翘,那件代替睡衣的贯头衣也因刚起床而显得凌乱。 不仅可以窥见脖颈,甚至能看到胸口,下半身也因为跪坐,露出白嫩的大腿。她要是再动一下,感觉都要看到内裤了。 『你在看哪?』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低沉的嗓音,站在身旁的阿弥也对我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又没抱着什么邪念,便耸了耸肩当作回应。 「慕露露,你这样大家会不知道该看哪里,快整理一下衣服。」 「是吗?」 我咳了一下清了清喉咙,这么说道。慕露露则毫不介意地拉了拉贯头衣的领口和下摆,此时身后传来宗一小小声的惨叫。 大概是因为他看见慕露露刚起床的姿态,而被弥生捏了一把吧。 虽然我觉得这不是宗一的错,但也是他自作自受。要是不想被捏,也可以把眼睛闭上或撇开视线啊。 一旦看到了,就会很难替自己辩解,弥生也不会原谅他吧。 「怎么了?」 慕露露来回看着床铺周遭,彷彿在寻找什么,我问了之后,她说在找替换的衣服。这么说来,昨天老板娘帮忙拿去洗了。 「我去拿送洗的衣物,你先等一下。」 「嗯。」 慕露露没多说什么,坐在床上点了点头,接着便将视线望向窗外……人来人往的大马路。 艾路曼希尔德 我确认慕露露的反应后,将徽章留在桌上,离开了房间,宗一他们也跟了过来。毕竟和不认识的对象待在同一间房里,应该很尴尬吧。 「艾路小姐呢?」 「负责看守。」 宗一问道。我过去甚少和艾路曼希尔德分开,虽说只是分开一下下,宗一似乎还是有些在意。 「因为我们才认识没多久嘛,行李也都在房间,姑且让她看守一下。」 「原来如此。」 不过应该是我过于提防了,我们认识还没超过一天,但我已经多少能掌握慕露露的个性了。 应该不需要这么提防她……但我的个性就是会往坏的方向想。 宗一应该了解这点,他没多说什么,理解似地点了点头。 「你们在同一个房间睡觉啊。」 而和宗一完全相反,弥生用开朗的语气对我说。 「因为没有空房了。」 「这样喔?」 听见她调侃我的话语,我露出苦笑并耸了耸肩。她虽然对着我说话,手肘却轻轻拽了阿弥一下。 而被她肘击的阿弥,则若有所思地沉默。 「所以昨天晚上什么都没发生吗?」 「别问这种早熟的事。」 我轻轻敲了弥生的头一下,即使因为我们熟稔而无所顾忌,这也不是一个妙龄少女该对男人提出的问题。 「哥哥真是的,不能这样打女孩子的头唷?」 「要是想让我把你当作女孩子,就问点像女孩子会问的问题啊。」 「是吗?这种程度很普通吧?」 闻言我不禁叹息。一旦到了青少年期,便会开始说这种话吗?。 虽然我并非女性,对女孩间的对话也全凭想象,不过她好歹被称作『圣女』,还就读贵族子弟才能就学的学院,我希望她能谈论些更有气质的话题。 「但是她穿着睡衣露出毫无防备的模样……」 「很可惜,我比较喜欢年纪相近的对象。」 「是喔?」 弥生今天意外地缠人呢。算了,说她在揶揄我,更像对我们的对话乐在其中,所以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但我仍对弥生的行为感到疑惑,望向了宗一。 她是你妹吧、想点办法啊——我的眼神传达这样的讯息。 然而他只露出困扰的笑看着我们对话。 他个性并不畏缩,不过每当三人凑在一起时,宗一都会选择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旁观两人。因为只有他是男孩子,所以自然会变成这种模式。 我虽然不太了解,但好像从以前开始,每当阿弥与弥生打打闹闹时,宗一都会站在旁观者的位置。一般来说,只有他是男生,又是最为年长的人——尽管他和阿弥同年,照理说会站在前方引导两人才对。 他的性格大概就是会让自己成为衬托旁人的角色吧。 「我可无法对和与你们初见时年龄相仿的孩子出手啊。」 我这么低语,来到了一楼。 或许因身为英雄的宗一等人一早便来造访吧,餐厅的客人在诡异的寂静中吃着早餐,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坐立难安,感觉太引人注目了。 我不喜欢这样的气氛,却遍处寻不着旅馆老板娘。 此时她应该在厨房烹煮大家点的料理吧,这么一想,我便询问柜台穿着酒保风格服装的初老男子。 付清洗衣费后,我拿回了慕露露的衣服。昨天因溅血和泥 土而脏污的衣服,今天已回复整洁白净。 我也曾委托过这里的洗衣服务,不过真的再次觉得这里的老板娘总是把衣服洗得很干净呢。 「所以呢?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欸?」 听我这么问,不知为何,弥生脸上流露惊讶之情。 「你们应该不只是来确认我是否要去王都吧?」 闻言,弥生立刻露出尴尬的笑容撇开脸……宗一也做出了一样的反应。也太好懂了,他们从以前就是这样,从来不先讲正题,老是拐弯抹角地从别的话题切入。 「你们太好懂了。」 「唔!」 宗一发出呻吟,搔了搔头。 此时,阿弥与天城兄妹的反应恰好相反,她抬头望着我。 「请带我一起去。」 「不行。」 我用同样的话语回应同样的话语,接着说出的话也一模一样。 我们再度回到一一楼,走在廊上继续一问一答,我们身后的宗一和弥生只能发出叹息。就算这样,我的答案还是一样。 「但是我很担心。」 听见她这么说,我用没拿慕露露衣服的手搔了搔头。我看着阿弥,发现她的眼神非常认真,看来难以随意打发她。 果然是因为一年前我擅自从大家面前消失的缘故吧。她担心我会不会再度人间蒸发。 「我不会再随便消失了啦。」 「不是那样的……莲司哥又会乱来吧?」 又? 我过去有在阿弥面前乱来过吗?我努力回想,却找不到答案。 在讨伐魔神的旅途中虽曾多次乱来,但应该不是那些,总觉得她是指最近发生的事。 不过我来到魔法都市后,还没有在阿弥面前逞强的经验啊?她该不会是在说前几天与『魔神眷属』交手一事吧?那时候我的确全身挫伤、出血,受了满严重的伤,之后数天内,全身上下都像肌肉酸痛般不适,痛得我无法起身。 与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一定会伴随着危险。 光是能活着便是奇迹,只受了几天动不了的伤还算小事。正因为我是这么想,才不觉得自己是乱来……但对阿弥他们而言,好像不是这样。 女神的庇佑、逆天的魔力,虽说他们亦受过无法动弹的重伤,不过正因少有,才会觉得我的行为很像在乱来吧。 「没事啦,那种事常有的。」 「哥你总是这样。」 宗一的声音与其说是佩服,不如说是无奈。的确,说受伤是常有的事,当然会遭人白眼,但我也不想找借口。 有人愿意为我担心,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但这无法成为能请假不上学的理由。而且我要是在这时倚靠他们,之后感觉就会不断依赖他们。我搔着头,心想该如何拒绝。 ……不过他们愿意担心我,让我非常开心。 「你们差不多该去上课了吧……啊,还没呢,早上有导师时间对吧?」 「啊!」 虽不确定正确的时间,但宗一他们来到旅馆后已过了一段时间。考虑这里与魔法学院的距离,我想他们也差不多该赶去上课了。我一提起,宗一便发出后知后觉的声音。 该怎么说呢?因为我想不到妥当的拒绝方式,只好使出不正面回应这一招。 彷彿看透我的心思似地,阿弥不再避开我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我。 我觉得尴尬,转而想找其他借口,不过那只会让我显得更加没出息。 在我们谈话之际,已回到慕露露等待的房间前。 「我觉得让阿弥一起去没什么不好啊。」 宗一帮着阿弥讲话,弥生也在一旁点头。 「你想想,就快到武斗大赛了吧?」 「嗯。」 昨天芙兰榭丝卡也提到这件事,因为要参加武斗大赛,所以要跟我一起去王都——我才答应让她同行…… 「阿弥也会参加唷,一起去也没关系吧?」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我望向阿弥,她回看我的脸泄漏些许诧异。 「她看起来好像很惊讶……你没骗我吧?」 「才、才没有骗你呢!我也要参加!」 宗一在阿弥身旁说「我也会参加唷」。我望向他,他也点了点头。 「所以就一起去嘛……哥哥,好不好嘛?」 「就算是这样,但不构成请假的理由吧?」 「莲司哥。」 宗一打断我的话这么说。他的声音非常冷静且坚定。 不是我过去一直当作弟弟或孩子的宗一,他散发出一种坚强而决绝的……英雄气概。 这是惯于在人前发话的声音。 「你也想想阿弥的心意吧。」 「…………」 「她很担心哥啊。」 宗一这么说道,并将手交叉放在后脑勺处,阳光地笑着: 「自从哥你不见后,她和结衣总是在哭喔?」 被他这么一说,我便哑口无言。我再度将视线转向阿弥,她现在羞到连脖子都红了,不发一语地狠瞪宗一。 无计可施讲的就是这种状况吧。 我无法想象阿弥哭泣的模样,可是一想到她因为我那么悲伤,便无法轻忽她要和我一起去王都的请求。 「身为一直待在阿弥身边的青梅竹马,我觉得哥你应该让她一起去王都。」 阿弥此时不知是否再也按捺不住,狠狠拐向宗一毫无防备的腹部。 但是,宗一的肉体受魔力强化,显得完全不痛不痒。 「话说回来,哥哥你不带阿弥去,是因为我们有课对吧?」 「嗯?」 此时我难以拒绝阿弥的善意,到底是我对孩子们总是没辙,还是……其实我也想再和过去的伙伴一同旅行呢? 正当我不知该如何回答弥生的问题时,她转身绕到阿弥背后。 她推了推阿弥纤细的肩膀,使阿弥身体往前倾,往我的方向靠近几步。 「我会问问看武斗大赛结束后,是否能用补习的方式补回上课时数。」 「补习吗?」 「就是补习。」 就算可以接受补习,但是那会浪费难得的假日啊。 我这么心想,同时望向阿弥。她彷彿害怕我即将吐出的话语,却又彷彿有所期待地望着我。见到她的模样,我更难以拒绝。 而且宗一和弥生都已经讲到这个分上了,要是我还拒绝,我就真的是坏人了。 ……只是大人有时候实在不得不当个坏人。 「算了,要是校长或你们的导师许可……这不是我能置喙的事吧。」 「哥哥这么说呢!阿弥,我们现在就去找老师商量吧!」 我叹了口气表示投降。同时,宗一兄妹俩露出满面笑意看着阿弥。 ……见到他们露出这种表情,我根本无法拒绝。 「既然如此,宗一你们也要一起来吗?」 「我们就不用了。」 事到如今,就干脆一起来吧。我也开口邀请宗一与弥生,两人却立刻这么回答。先不论弥生,宗一一定会想跟来才对。 我对他们投以有些诧异的眼神,宗一则一脸无奈地耸了耸肩。 他身高不高,而且还是个娃娃脸,实在不太适合这个动作。 「俗话是怎么说的?※被马踢……」(编注:原文为「馬に蹴られる」,意指干扰别人恋情的人会被马踢。) 宗一正打算讲些什么时,阿弥也立刻有所动作。她发现对宗一而言,殴打毫无效果,所以便朝宗一的右胸……正 确来说,是隔着经魔力强化的肌肉打击肺部。阿弥打得有点大力,使宗一呛到无法言语,我也不知道他原本想说什么。 「喂喂喂,不要吵架啊。」 以前他们也曾因为一些小事吵架,导致当时住宿的旅馆遭受严重损伤,所以我立刻出言制止。 所幸阿弥看起来没那么生气,只打一下就放过宗一了,宗一也毫不抵抗,带着笑意和阿弥打闹。 一般的青梅竹马若要掩饰害羞,也只会拍拍打打而已,不过这几个家伙的打打闹闹看起来就像真正的干架,非常惊悚。以经魔力强化的肉体打闹,还身怀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庇佑,简直令人心惊肉跳——即便那对两人来说只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亦是如此。 「话说回来……」 「咦?」 「我今天中午就要离开魔法都市了,你要跟来的话,就得快点准备喔?」 这句话让阿弥一扫刚才的阴霾,笑容满面地抬头仰望我。 ……被她这样看着,总觉得很害羞。 「是!」 她发出充满朝气的声音。阿弥平时散发着冷静成熟的氛围,难得能见到她这样的表情,我不禁盯着她看了半晌。结果她又红着脸低下头。 在这一年内,她变得秀气多了呢。之前她总是刻意打起精神、绷紧神经,给我硬撑着逞强的印象。 「我们在东门集合。」 「知道了,我立刻回去准备。」 阿弥这么说道,精神抖擞地往旅馆入口走去。 「总觉得一阵子没见,她变得很有精神呢。」 「是吗?阿弥一直都是这样喔?」 「这样啊。」 因为你们是青梅竹马,所以才熟知真正的阿弥——我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也就是说,现在在我面前的是已经舍去伪装、真正的芙蓉阿弥吧。一思及此,我便有种开心的感觉。 「不过要是校长或导师说不行,我是不会带她去的喔?」 「我们知道啦。我想阿弥不至于说谎也要跟去的。」 「我也相信是这样喔。」 「嗯,因为她不想被莲司哥讨厌嘛。」 「我不会因为这样就讨厌她的。」 我以如同轻敲的动作,摸了摸宗一以十八岁而言稍微矮了些的头部。 「那就拜拜啦,你们先去王都等我们。」 「嗯。」 我一边应声,一边想如果宗一和阿弥都要参加武斗大赛的话,去观战一下或许也不错。 「约好了喔?」 「嗯,约好了。」 在王都等你们——我一和宗一这么约定后,他便露出开怀的笑容,走向旅馆门口,弥生也追在他身后迈开步伐。 他们两人都没回头,表示他们信赖我。相信我会遵守约定,在王都等待他们。 所以……我沉默地敲了敲门,进入房内。 在房间里的慕露露,将上半身探出窗外,俯瞰着大马路。 「慕露露,我拿衣服来啰。」 「嗯,谢谢。」 我将衣服放在床头柜上,拿起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我先出去,你换好衣服叫我。」 到时再我换衣服——我感觉到背后传来慕露露有所动作的声响,再度离开房间。 『所以呢?事情变得如何?』 「阿弥要和我们同行。」 『……我以为莲司会叫她以学校课业为优先呢。』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打从心底感到诧异的嗓音。嗯,我一开始的确不打算带她一起去,只能耸了耸肩,不发一语。 『你还是很宠小孩子啊。』 「这也没办法啊。」 我将背抵在墙壁上,用手指把玩手中的徽章,回想起方才阿弥的笑脸。 「看她露出那样的表情,实在没办法叫她别跟来。」 『这样啊。』 艾路曼希尔德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那道温柔的嗓音让我有些害臊,因此我刻意露出笑容。此时,房门突然打开了,看来慕露露已着装完毕。 站在门口的慕露露如同昨天,绑着银色的马尾,穿着以白色为基础色调的服装。衣服经过清洗,她整体比昨天干净清爽许多,不知是否因为如此,她的表情也显得很开心。 「那我也要换衣服了……别偷看喔。」 「嗯……?我才不会偷看。」 此时,慕露露用一如往常的表情,毫不在乎地这么说。真是个听不懂玩笑的少女。 小剧场一 「那么,我先告退了。」 在石造的房间中,有个虽置身室内,却依旧全身包覆铠甲的士兵行了个礼后,告退离开。 目送士兵离去后,我将身体靠在特别订制的豪华椅子上,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是一张在这世界实属罕见、加了软垫的椅子。即使长时间坐着工作也不伤身体,是『道具使』工藤磷特别为我制作的椅子。 真不愧是英雄,比原本的世界……地球上卖的椅子更加舒适好坐。 我用指尖抚摸着把手的部分,感受到坚硬的木材质地与柔软的软垫触感。我将身体靠在椅背上,透过指尖享受着把手的触感。 我顺势抬头仰望天花板,在这一年间看惯的天花板也是石造的。 这房间的墙壁与天花板以石头打造,地板则以木材建造。 此处总令人觉得冷清幽凉,或许是因为只有我身在其中所致。 几个书架,为使夜晚依然光明架设的几盏魔力灯,除了办公桌外,还有客人用的迎宾桌与皮革沙发。 我现在坐着的地方后面为一整面玻璃窗,外面则是能将景色一览无遗的阳台。 眼前由巨大树木切削制成的办公桌上,放着必须紧急处理的公文,上面用羊皮纸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我用手指挟起其中一张后,不禁发出叹息。 我开始浏览送来的文件,若没有太大问题便署名于其上。 若有不明确的地方,便找负责人过来说明清楚。有的时候也需要由我提出文件并进行说明。 讨伐魔神之后,我(宇多野优子)在伊姆内几亚王国中担任高位的公职,虽然我自己也觉得这样的身份与我不是很相衬。感觉最近总是过着这样的生活,我揉了揉眼头,发出叹息。上次去城里到底是什么时候了? 不对,能好好休息一整天,又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这么一想,我不禁思考自己到底在做什么,因而望向天花板……虽说我到底在做什么,自己其实最心知肚明。 即使被称为英雄、被称为贤者,我的内在也不过是个普通人。 过度用脑便会疲倦,不动动身体便会精神萎靡。在讨伐魔神之后,眼下需要的并非战斗的力量,而是引导人们的手腕。至少再怎么说,我都并非纯粹的战斗人员,因而受到请托提供这方面的能力。 自成功讨伐魔神的一年前开始,我便担任着伊姆内几亚王国的内政官。 这虽然是个响亮的头衔,但简单来讲,就只是和其他人讨论,让这国家变得更好……不过是这样的职位。并不是什么特殊的地位,也没有强力的发言权。 就只是这样的职务。 尽管身为英雄,却也只是一般的人类,若让这样的人得到特殊的地位或强大的权力,只会成为纷争的开端。如果问我是否对此有什么不满,我反而以此为乐。 过着有适度工作量的生活,令我感到开心。 我在原本的世界中过着为了工作而活的日子,所以能像这样安静惬意地照自己的步调工作,对我来说是很快活的事情。 问题是这些工作……送到我这边的意见,尽是些麻烦又吓人的内容。 「这到底有什么毛病?」 我放开用手指挟着的羊皮纸,纸张便飘摇地落到桌上。 上面写的内容,是一部分骑士使用的武器预算。虽然没有写得非常详细,不过连这种事都要没当过骑士的我发表意见,着实令人困扰。 然而,我的个性又很难容许自己随随便便签名,因此只好全部看过。 这完全不像游戏或小说,出现骑士团团长侵占公款或骑士团内部贪腐的问题,反倒是写在预算书上的金额太低了。 这个世界的生命实在非常不值钱。骑士们为保家卫国而豁出性命,赚的钱却比冒险者还少。即使如此,骑士团还是不会消失,骑士人数也不会减少,因为他们有着崇高的爱国情操。为了国家,为了人民……也为了女神。 他们能为了这些人事物赌上性命。 骑士是一种非为金钱,而是为了名誉而活的存在。 他们便是一群体现这种生存之道的人。 ……对在地球长大的我而言,这是一种很扭曲的生存方式。 因为不断受到魔神侵略的威胁,使得战斗方面的技术不断成长——这便是这个异世界的现况。 与魔物战斗负伤而无法战斗的冒险者。失去双亲的孩童。被迫离乡背井的人们。 明明已经有这么多必须守护的人们,但这样的人却仍是与日俱增。 魔物的威胁至今从未断过,也不知道魔族何时又会开始有所动作。 因为魔神被我们讨伐,他们暂时毫无动静,不过总有一天,对方可能又会率领着魔物大举入侵人类世界。 ……而且还很可能号称,那是为了吊唁魔神的圣战。 为以防万一,我认为最重要的便是赶快重建骑士团。在一年前的战役之中,骑士的数量大幅减少,虽说大部分的人都认为捐躯是一种殊荣,我还是强烈冀望不要再有任何人僵命……我不断思索自己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呼……」 我将桌上作工精细的美丽水杯拿在手中,并用另一只手弹响手指。 只是这样,原本空无一物的杯中便出现了饮水。 这是我的异能—— 『能重现所知的一切魔法、超能力等超越常理的力量』。 不管是游戏或漫画中的能力,都能够重现……但效果只局限于我自己或身旁的人身上,无法用在大批人群或位于远方的人。 这项异能固然有许多不便之处,但也已经够便利了,至少只要有它,我便不需担心生活。毕竟只要弹弹手指便能变出料理。 我用我的异能变出的水润润喉咙,再度将视线投向羊皮纸。 必须做些什么、又该做些什么。脑中明明知道,但要付诸实行却有些困难。 眼下还有许多不足之处,有许多游手好闲或想要工作的人,可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将他们分 配到各个地点比较好。在与魔族战斗时,我可以不容分说地单方面下指令,大家便会唯命是从——不过那仅限于战时。平常还是得仔细说明事态并拜托大家协助。 若不这么做的话,便会产生无谓的争执与不和。正因为我了解这一点,所以才更觉得棘手。 我空有知识,却缺乏经验,无法圆融地斡旋所有工作事项。 比如说要建造孤儿院,我也不知道该准备些什么。建造设施的土地、木材、石材等,还有木工与管理建筑物的人,以及成立后的支援方法…… 拜这些工作所赐,我这一年天天都感到头疼,很明显地选我做这份工作就是个错误。 我希望能让更熟悉这份工作的人辅佐我。不,只要我询问时能给予回答,光这样我就该偷笑了。 最近我稍微觉得自己习惯这份工作了,却还不够火候。 在王都有很多需该做的事,修整街道、修理王城或王都的围墙等等。也必须赶快盖好房子,提供给目前居住于临时住宅的人,而粮食也尚未送达给孤儿们,得勉强从附近村庄征收。今天一整天大概也必须黏在椅子上和公文大眼瞪小眼,光想到这里就让我很想哭。 「我也可以像某人一样去旅行就好了。」 我喃喃自语着,但当然没有人应声。 那个人现在不知道在做什么呢?他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虽然都传到了我的耳里,然而他本人却从未寄过一封信来。就这样,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年。 ……我的忍耐也差不多快到达极限了。 「唉唉, 真是的。」 我为了驱散烦躁,吐出较为严厉的话语,一方面也是因为桌上堆满羊皮纸、羽毛笔以及字典等等各类物品。 我并不是不擅长整理收纳,但每天都和文件大眼瞪小眼的话,桌面便无法保持整洁。我要再强调一遍,我并不是不擅长整理收纳。 ……虽然也不是很擅长就是了。 我弹了一下手指,桌上的字典便飘浮起来,彷佛有自我意识似地回到书柜之中。 这是一项方便的异能,可是也有各种问题。运动不足是女性的大敌,滥用这能力会影响体重和体型之类的。 我不禁开始思考起这种无聊事,接着为了不让自己继续想这些,总之先把触手能及的范围都整理一番……也只是把多余的东西拿到一旁而已,但这时候在意就输了。之后我会再用心整理,还有,明天我也开始想多少运动一下。 「欸……」 这个国家也有负责管理财政的财务部或营建署等机构,因为有这些专门的部门,所以我只需署名,之后再交给各部门处理就好。我并非无所不能,现在便已濒临极限,若连指示都要由我向全部的部门发出,我在精神层面会崩溃的。 「嗯?」 正当我打算开始浏览其他羊皮纸时,房内的魔力变得纷乱。 魔力纷乱只是一种感觉,并非真的发生什么事。这世界的魔法师是在自己体内精炼魔力并加以使用,不过我和另一名魔法使,则是直接使用世上满溢的魔力行使异能。我们使用的是对单一人类而言过于强大,甚至可说是这世界本身的魔力。 正因为如此,我们两人对这类魔力纷乱很敏感。 我判断这感觉是另一人想干涉这房间所致。 「幸太郎,你有什么事吗?」 过了数秒,房内虽没有什么变化,魔力纷乱却变得更加严重。 以感觉来说,对方应该是想使用『转移(瞬间移动)』过来这里,因此我也预期着会有什么东西『转移』并现身于此。对方是被召唤来这世界的十三位英雄之一,『魔眼英雄』、『魔法使』……拥有许多自称的名号的异世界人,井上幸太郎。 过了一会儿,原本空无一物的空间中出现一个黑洞,接着从中出现一个身形朦胧的人影,且立刻完整成形,转移到这个空间之中。 「……你那是什么打扮?」 「哼——这样任谁都不会发现我的身份了吧?」 「你只是用破烂的布从头盖住自己而已啊?」 我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竟然不懂这副模样的好……」 一名披着破布的男子在谈话间现身于此。不过他说得也对,如果穿成那样又不说话,或许分不出是男是女。 实际上,幸太郎的体型以男性而言也十分纤细,或许会被当成身材高挑的女性。 他用一条破布从头包覆到脚,只勉强可以看见嘴巴。这身打扮感觉会落很多灰尘,真希望他不要这样。 话说回来,虽不想这么称呼自己过去的伙伴……但他这身打扮真是穷酸。他明明不怎么缺钱。 我果然还是搞不懂这孩子对衣服的审美观。过去一起旅行时,他也一直穿着感觉能看到肌肤的薄衫。露出肌肤的话会被虫咬,也会被草木划破而得到破伤风,我明明希望他稍微注意一下,不过他最后还是一直穿成那样。 算了,那些问题也能靠幸太郎的异能避免就是了。 「你包着那条破布做什么?在玩假扮可疑人士的游戏吗?」 「那是什么游戏啊……我说过了吧?这身衣服能让我不被任何人发现,很方便行动唷!」 真亏你没被逮捕——我在心中默默想着,每天在街上巡逻、守卫王都治安的士兵们到底都在做什么?我在脑中一隅甚至开始盘算之后要扣他们的薪水,虽说我没有那种权限就是了。 而且,想抓住他的话,也会被他使用『转移(瞬间移动)』逃走。即使穿成这样,他也还是英雄的一员,光论肉体能力便大幅胜过这世界的居民,想抓他只怕会遭到反击。 「你来干嘛?很可惜,因为我很忙,所以无法陪你唷……你要去帮雄太的忙吗?」 ——九季雄太是在这国家担任骑士的英雄之一,人称『护盾铁骑』,身份是著名的第四骑士团副团长。 他加入骑士团后尽管才一年,但因拥有拯救世界的实绩,过了半年便升任副团长,每天都尽力地守护人民。 而且他的实力能和被誉为这国家最强的第一骑士团团长奥布莱恩分庭抗礼,或许不久后便能晋升为团长。 不如说,如今是否该让他以副团长的身份学习团长职务呢? 如果他突然被拔擢为团长,想必也会无法妥善管理部下,所以这样正好吧。 雄太广受周围的人爱戴,每天都过得很充实。真令人羡慕啊,我也想活动筋骨。 「要是你缺钱的话,就来这里工作,我可以多给你一点薪水唷?」 「不必了。我没那么闲,而且我也不缺钱。」 那你为什么要穿着那种破布啊?若是想隐瞒真实身份,像游戏中的暗杀者一样穿得全身黑不就好了?至少比这条会让房间布满灰尘的破布来得好。 还有,这家伙说话的口吻还是很像在演戏,虽然我已经习惯了,不过在这一年内,他似乎没有任何改变。 「既然你并不闲,就赶快说你的目的吧。我可是很忙的喔。」 我这么说道,单手拿起正在阅读的羊皮纸,在幸太郎面前晃了晃。 称不上内政的苦差事正等着我呢。 「真是无趣的人。再多享受一下语言游戏的乐趣不是很好吗?」 「……你很闲吧,这么想要跟人说话吗?」 「不,我是想借助你的力量。」 「我的力量?」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令他困扰的事,我对他投以疑惑的眼神,接着他便将披在身上的破布脱 掉。破布之下是一头银发与一金一红的异色瞳(虹膜异色症之眼)。是他被召唤来这世界时,拜托女神改换之后的外貌。 中性的容貌与体型,银发以及右眼红、左眼金的异色瞳,他彻头彻尾变身为奇幻世界的居民。 话又说回来,在这世界之中,拥有这么极端外表的人类,也只有这男人而已。 「我的魔眼见到莲司阁下的未来,看来危机已经默默……」 「山田遇到危机又不是这一两天的事。」 我干脆地打断他的话。 而且虽然不想这么说,不过幸太郎的『预知魔眼』的准确度十分微妙。 不对,应该说未来并没有既定的结果或许比较正确。我只能凭借在原本世界中、从书本内所得到的知识,不过未来的演变应该类似树枝从大树分支出来一样的概念,未来并非单一,而是有无限多的可能。 尤其是即使在我们之中也超出常规的『勇者』宗一、『魔剑士』久木真咲以及山田,关于这三人的未来,幸太郎的『预言』常有失准的时候。 即使说山田即将遇到危险,我也只会觉得「唉呀,他又要被卷入棘手事件了啊」。 实际上,他总是如此。 纵使被预言生命会遭遇威胁,他也总是会存活下来。无论对手是比他强的魔族、魔王抑或是魔神,他都会死命地挣扎,拼命地站起来,拼尽一切地隐藏恐惧。 所以……反正他又要乱来了吧——这便是我一开始产生的情感。 「山田他会怎么样呢?这和你之前说的精灵神大人的委托有什么关系吗?」 「嗯,我想他明天就会离开魔法都市,然后在路上会 遭到魔神眷属袭击。」 『魔神眷属』。 听到这个名词,我不禁望向窗外,那里正好是魔法都市的方位……是现在莲司所在的方位。 「这样啊。」 「世界似乎又要动起来了。」 「……和平真是遥远啊。」 幸太郎戏谑地说了声「真是的」。他的模样和山田调侃我们时有点相似,也许他是刻意模仿他吧。 我将视线从幸太郎身上移开,拿起挂在办公桌旁的秘银长剑,剑柄镶着紫水晶,正是它属于山田的证明。 这是前些日子山田在乡下武器店卖掉的剑,对照村人的证言,他似乎是在和『魔神眷属』战斗前卖掉长剑的,因此当时是使用艾路了吧。若是与眷属交锋,的确没有比艾路更好的武器了…… 不过,他已复原到能使用艾路了吗? 我实在有点担心这件事。 等他回到王都后,我想询问他此事。他丢下我们擅自去旅行,还让我们这么担心。 这把秘银长剑也是,把国王赐予的宝剑卖给乡下武器店到底是怎么回事?拜托幸太郎使用『转移』,抢在其他人购买之前留下这把剑,可是很累人的。 之后要让他好好替我工作以弥补这件事,他似乎很穷,让他做做白工也不错。 这是他让我被迫处在这个麻烦的立场,丢下孩子们不管,擅自跑去边境当什么无名大侠应得的惩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固然是一种美德,但因此抛弃我们又是怎样?我可不打算轻易放过他。 总觉得这么一想,内心对山田的烦躁很快就占据我的心头,超越了工作所带来的疲倦。 一切都是这个男人太随心所欲了。明明站在兄长、父亲、监护人……这些角色的立场,站上前线却老是弄得浑身是伤。决心保护孩子们是很好,但我实在很想问,他到底想让我们多担心才甘心呢?真是个窝囊大人的典范。 只是话虽如此,大家却不由自主地信赖着他,受他奋不顾身这一点所吸引,实在没办法,因为他拼命的模样很吸引人…… 总觉得再想下去会有种输了的感觉,所以我不再思考。 明明最弱,实际上却又是最超乎常规的人,这点也不太好。明明在十三人中,他是唯一选了正确解答的人,然而他从不为自己,总是为了他人使用那股力量。 结果,他独自一人背负弑神的大罪,受尽魔族憎恨。我们都被当作弑神英雄,但魔族不憎恨我们这十二人,唯独憎恨他一人。 为了那个男人,已经有多少女人为他落泪了呢?我也是其中一个——这实在一点也不有趣。让女人哭泣,却丢下我们不管,而且还长达一年之久。 据说他很快会带着精灵神的委托——应该说他会护卫承接委托的兽人前来王都。你给我觉悟吧,山田莲司。我会抓住你,然后好好对你颐指气使。 武斗大赛也快到了,先从那里开始吗? 我下定决心后,发现幸太郎往后退了一步。 「干嘛?」 「不,什么事都没有。」 没事的话为什么要这么恭敬啊?这孩子有时候会突然恢复不加矫饰的模样,所以很有趣。我将用力握紧的秘银长剑放回桌边,吁了一口气。 「所以,我们刚刚说山田会怎样?」 「咳咳……在前往王都的路上会被『魔神眷属』袭击。」 「啊,对喔。」 虽然我不怎么担心,不过山田会遇到危险啊…… 「虽然我觉得山田应该应付得来,不过很危险吗?」 「我的右眼预言出他的死期。」 「……是喔。」 死——这个字眼还是耸动呢。 虽然这么想,我却无法离开这里。这里的工作只有我能完成,而且至今为止都被他丢着不管,由我主动去找他总觉得教人不爽。以比例而言,第一个理由占比较多,但后者也令人无法忽视地巨大。 还有,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也是其中一个理由。 「就先放着不管也没差吧?」 「好薄情啊,真不愧是魔女阁下。」 「你想被赏巴掌吗?」 「对不起。」 我露出笑脸这么说道。闻言,幸太郎立刻向我道歉。嗯,我最喜欢坦率的孩子了。 幸太郎的口吻还是一样变来变去,让我有种被疗愈的感觉。不过谁是魔女啊?以我的角度而言,我认为自己可比弥生更适合被称作圣女……这又好像有点勉强。 「嗯,实际上,如果是山田的话没问题的。」 「……是吗?」 「你的右眼预知山田会死,已经是第几次了呢?」 听我这么一说,幸太郎便望向远方,开始扳着指头细数。 扳完右手的五根指头后,又扳下了左手的五根指头…… 「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所以说啦。」 他比身为『勇者』的宗一以及祈求能够斩断命运的『魔剑士』真咲更超乎常轨,他没有已经确认的未来。 绝对不败的能力、斩断命运的能力,无论何者都是非常强大的力量,依使用方法而定,能够成为与魔族之王——魔王匹敌的能力。 然而,我认为意志的力量即使能够超越个人极限,却无法超越人类这个种族的限制。与那两人相比,山田祈求的是弑神武器——斩杀神祇的力量。即使阿弥也祈求与之同等的力量——超越人类所知的神力,但那也只限于魔力。 只有山田祈求了得以斩杀神祇……超越神的力量。 我们在一年前亲眼见证了其中的意义与结果,正因如此,我才能信赖着他。 「他会平安无事地抵达王都的。这点千真万确。」 「那就好……」 幸太郎还是老样子,总是强作坚强,内心其实很脆弱。这次也是害怕山田会死,所以才来找我商量吧,实在很好懂。 我一边为幸太郎的性格莞尔……一边像是在安慰自己般,说他一定会没事。 若是我显露慌张的话,幸太郎会比我更慌张吧。因此,我……还有山田也是,我们都必须在大家面前戴着面具,戴着身为年长者的面具。 「你就相信我们的队长吧。」 他本人会否定吧,也不如此希冀吧……但毫无疑问地,山田莲司这个男人确实是我们的队长。这件事至今也未曾改变,即使他从我们面前消失无踪,我们还是会说他就是队长……是我们之中最强的人。 他或许没有天生的领导魅力,所做的选择也并非总是正确无误,我们老是一起犯错,一起失败,又互相安慰。 即使如此也未曾屈服,总是挺身而出站在最前方,引导着孩子们的人,就是山田莲司。他拿着弑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明明只能与神或祂的使徒、眷属对等而战,却依旧站在我们前方,让我们看着他的背影。 宗一(勇者)他们追赶他的背影,而我们则对这样的背影感到安心。这或许也是他所冀求的姿态,是他所期盼的理想。 因为他总是说要开创出身为大人、身为年长者,值得骄傲的生存之道。 「因为他是故事的英雄(主角),所以不会死的。」 「我真羡慕能如此确信的优子阁下呢。」 只听这句话,或许会觉得幸太郎并不相信山田。 ……然而,或许正因为他能预知未来,才会有不安的想法吧。 「而且我也很羡慕莲司阁下的立场。」 「是吗?」 「只要身为男人,都会想被大家所信赖啊。」 大家都这么说呢。 是不是只要是男孩子,都会想成为团体的核心人物啊? 虽说看着山田的话,只会觉得那样的位置艰辛、沉重又痛苦罢了。 我这么想着,露出苦笑。 「那你就好好加油吧,英雄是动词喔,可不是名词——如果想成为主角(英雄),就只能持续做出像个英雄的行动。」 「嗯。」 而且…… 「而且——爱丝特莉亚一直看着山田,所以不要紧的。」 「……这倒也是。」 我想起那个过度保护的坏心眼女神。 尽管不知是什么契机触动了女神的心弦,祂怀想着山田,赌上性命,又被人类所拯救。我想起了这名想杀死神明的女神。 「没有艾路小姐,他到底能做到什么地步呢?我们就等着看吧。」 「是啊。」 他已失去女神的祝福,尽管依然有庇佑,也和过去不同了。 山田在这一年内变了多少呢?往前迈进了吗?还是依然驻足不前呢? 正因为我记得别离之时,心中才会涌起想见他的情绪,以及思考见了面该如何是好……该摆出怎样的表情。 一年前讨伐魔神之时,我们失去了许多东西。其中有物品,也有性命,更有回忆……还有比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所以—— ……我在一年前才无法阻止他离开。因为我知道他待在大家身边只会感到痛苦,我知道他已无法继续戴着大人以及英雄的面具了。 因此—— 「露出这种表情的话,会让人担心喔?」 「…………」 闻言,我深吸一口气,接着再吐出,又吸了一口。 我平复心情后,望向幸太郎。 「——既然会露出那种表情,那当初别让他走不就好了?」 「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毕竟……山田之所以远行,不是为了我们,更不是为了他自己。 「你就对他说『跟我们一起留在这里』不就好了。」 「…………」 「这样一来,一定谁都……优子和莲司都不会受伤了。」 他的声音之中并无一丝虚假,都是他真情真意,是幸太郎原本的语气……正因为如此,我更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大人的世界可没那么简单。」 「我无法理解。」 「因为你是小孩子啊。」 「……那分开后哭了一礼拜的人,也还是小孩——」 他讲到一半时,我弹响手指。 下一瞬间,幸太郎从我眼前消失了,我发动了『转移』魔法,让他前去别的地方。地点是位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的精灵之森……的中央。那里有着被称为世界树的巨树——也就是精灵神(翠尼利亚)的居所。 虽说会有些微误差,但应该没让他瞬间转移到其他地方去才对。应该啦。 真是的,这家伙老爱讲些多余的话。他要是那么在意山田的话,暗中出手帮忙不就好了。以幸太郎的实力,想要暗中帮忙应该很简单吧。 「真是的,我可是很忙的呀。」 我望向桌上的羊皮纸。 拜方才和幸太郎的对话所赐,这些文件完全没减少。 成立孤儿院、确保流浪者的工作场所、重建王都、讨伐魔物、与艾尔弗雷伊姆的外交—— 其他还有许多非做不可的事。 虽说爱讲话的魔法使我敬谢不敏,但现在真的很需要人手帮忙。 所以快点来王都吧,山田。我会准备很多工作等着你的。 第三章 被称为英雄的少女及无法成为英雄的大人 我从未想过要成为英雄。 也未曾想过让别人成为英雄。 我只是一直祈祷大家都能好好活着。 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轰声,一道鲜红的炎柱窜向青天,直上凌霄。 蓝色斗篷随着爆炸的余波翩然摇曳,使其下以!皮革编织而成的长袍显露于外,同时,配合绯红长袍打造的同色皮靴以及长至手肘的长筒手套,也曝露于白昼之中。 从长袍、手套与皮靴之间,可见到比芙兰榭丝卡更为纤细的少女肢体。然而从这样的少女身上释放出了极端暴力的魔力,在原野间爆炸。 强大的火焰让该处的魔物蒸发殆尽,冲击波也将聚集在周围的哥布林悉数变成肉片。而这片彷佛能焚烧草原的熊熊大火,却没带给周遭任何伤害,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魔法——这是拥有魔力的人类以想象力体现于世的奇迹。 因芙蓉阿弥的先制攻击,使得朝我们而来的一群哥布林……几乎都被炸飞了。 「好厉害啊。」 在我身旁的菲洛纳这么低喃道。爆炸的余波使得他的发丝被吹乱,但架在弓弦上的箭矢依旧牢牢锁定目标,瞄准还存活的哥布林。 ——接着,在爆炸余波完全平息后,随着一道呼啸声,箭矢咻地射出。 转瞬之间,射出的弓箭便贯穿哥布林的眉心,菲洛纳完全没有确认自己攻击的结果,再度架起新的箭矢,只是这次他不立刻放箭,而是望着与瞄准好的魔物……与之战斗的芙兰榭丝卡。这是为了在她出错时可以援护她吧。 芙兰榭丝卡蜂蜜色的长发显得凌乱,她格挡哥布林挥来的剑戟并闪躲。乍看之下,会觉得她略占下风,不过她脸上无一丝焦虑,正仔细地观察哥布林的动向,伺机而动。 数度交锋后,她避开对方的剑,右手上的短剑一闪。 孱弱的她所使出的必杀一击,瞄准的是对方的喉咙,但准头稍有偏差,被坚硬的下颚骨阻挡。她的刀刃撕裂皮肤,卡在颈部……这虽然是致命伤,却因卡在下颚骨而失去劲道,无法砍下对方的头。 短剑剑刃有一半深陷入哥布林脖子之中,就这么被它握住。 不过,芙兰榭丝卡立刻像陀螺般原地转动身躯,将哥布林握着剑刃的手卷入其中,并顺势砍飞它的头。她美丽的长发与斗篷随着反作用力,舞成一个圆弧。 当长发与斗篷随着重力飘落时,哥布林的头颅与抓着剑刃的手指也同时掉落地面。 (插图) 『喔。』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感叹的嗓音,我身旁的菲洛纳也将箭矢从弓上卸下。 「她的身手变敏捷了呢。」 「是啊。」 她的身手比初见、比之前与巨魔战斗时来得更敏捷了。我想起她多次要我教导她剑术,而且除此以外,她也持续自主训练吧。 光看就能明白,她的动作十分洗炼。 『这样一来,你也不能落于人后喔?』 「这又不是输赢的问题。」 我没干劲地这么回答后,艾路曼希尔德立刻发出不满的嗓音。不过也是啦,要是剑术输给一个十九岁的女孩子,那我也不用混了。 三年前,别说是拿剑了,我根本一直过着和打打杀杀的战场无缘的生活,不过在这三年之间,我也多少有了一点自信。 那份自信便是尽管没有力量或才能,也依然具备的——杀死魔物的知识与经验。 剩下的哥布林在哪里呢——我环顾四周时,察觉到现在和阿弥对峙的那五只便是最后一批对手。阿弥盯着以自身魔法无法一网打尽的哥布林,从腰际抽出魔杖注入魔力,金色的魔力光芒聚集于尖端的宝石之中,制造出同色的魔法利刃。 「来吧。」 阿弥凛然淡漠地道,态度不强势逼人,也并非自信满满。 她仅是淡淡地道,睥睨人类之敌(哥布林)。此时,这些哥布林跌坐在地,停下了行动。它们轮流看着自己的武器与周遭仅存的伙伴,彷佛正在商量要进攻还是要逃走。 ——当阿弥为了拉近与哥布林的距离而压低腰身时,这个动作立刻成为了契机,让哥布林们马上转身,撒腿就跑,然而在他们做出这个动作时,已经太迟了。为追上逃窜的哥布林,阿弥也疾奔而去,但比她更快的是一道白色影子。 是慕露露。 她越过想追上逃窜哥布林的阿弥,一口气从背后撕裂其中一只。她明明赤手空拳,哥布林却像被锐利刀刃砍伤似地鲜血四溅。 仔细一看,便会发现她手上覆盖着银色的体毛,奔跑速度也异常地快。娇小的她动作快得让我的眼睛只能勉强跟上。她用快到几乎能产生残影的速度撕裂哥布林后,往它血淋淋的背后一看,又割开另一只哥布林的喉咙——它因伙伴被杀,动摇地停下脚步。 哥布林虽然停了步,然而并不代表它已准备迎敌。它果然无法抵抗慕露露的速度,血溅当场,头颅飞向半空中。 接着,慕露露又顺势与另一只哥布林展开肉搏,毫不费力地将它由左肩至胸口斜向切开,这一连串的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战场位于街道不远处,这里长着芦苇等较高的杂草,娇小的慕露露一旦蹲下,便会消失踪影,对手只能随着她的移动见到草木摇动而已。彷佛遭蟒蛇或是什么动物袭击,残存的哥布林一一消失在草丛之间。 现场连一声惨叫也听不见,是因为慕露露解决它们的速度就是如此有效率吧。 从刚才她自背后袭击哥布林的动作,可以知悉慕露露熟知猎杀生物的方法。 撕裂喉咙使它们无法叫喊,欺近怀中瘫痪心脏,刻意让对方逃走,再从背后偷袭等等,都是些效果极佳的猎杀方法。 拥有狼耳与狼尾的少女,果真与其姿态相衬,她是属于狩猎者的一方。 与菲洛纳一同走过来的芙兰榭丝卡,因为和哥布林对峙时能如自己所想地战斗,她看起来有些开心,对我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阿弥大人好厉害呢。」 芙兰榭丝卡低语道。因为她们同样身为魔法师吧,她现在望着阿弥的视线,与其说是因两人之间有若云泥的实力差距感到惊愕,更像只是单纯对阿弥强大的魔法抱持着尊敬的心情。 ……该怎么说呢?她的眼神真是闪闪发光。或许她的脑中正想着自己也想使出那么厉害的魔法一类的事。 「学姐,我也没那么厉害啦。」 「您太谦虚了。」 「不,我是说真的……」 阿弥也朝我走来,因为被人称赞而朝我露出困惑的神情。 我也被她叫莲司大人很困扰啊——我不发一语地耸了耸肩。见状,阿弥不知如何是好地陷入思考。 「欸,大家可以过来一下吗?」 阿弥往前走并这么说道,引导大家跟着她。我们来到方才窜起炎柱的地点,发现绿草烧尽,土壤外露。这就是所谓的陨石坑吧。 还是老样子威力惊人啊。而且她还没使出全力,大概只用了一两成力道而已,若是她认真使出魔法的话……伊姆内几亚大陆上各处地形丕变之处,在在说明了她魔力肆虐的结果。 如果阿弥没将魔法变成往上窜烧的炎柱,这一带都会被烧得一干二净吧。 因为她有自信能以这种方式控制魔法,所以才用火焰魔法的吧。和一年前相比,她已不太会对周遭造成损害了。 不过阿弥似乎未因此而满足。一般而言,只要能使出让哥布林上半身炸飞的魔法就好,但由她使出的威力,却立刻升级为可以同时焚烧一群哥布林,冲击波还会炸飞附近的魔物。 用在哥布林这样的 魔物身上,实在太过猛烈了。 「因为我的魔力虽然很强,却不擅长控制。」 「……是这样啊?」 阿弥把玩着为了对付哥布林而准备的魔法利刃,虽还不到咳声叹气的程度,却露出复杂的表情噘起嘴。 无法控制的魔力除了歼灭目标对象,还会波及周遭环境,这种事情不只一两次了。这类惨剧不断上演,即使她本人想努力克制,也无法尽如人意。 过于强大的力量是一把双面刃,不仅会伤害敌人,也会伤害伙伴。 女神的魔力——若说是能对抗魔神的力量倒还好听,只是由人类把持,这股力量实在过于强大。 将之用于并非破坏,而是成为陷阱或拘束魔法之前,不知让阿弥吃了多少苦头。 「在魔神消失后,这也只能对魔族使用了吧。」 「唔。」 听见我直接了当的意见后,阿弥哑口无言。 「所以我才去魔法学院念书的啊。」 她叹了口气。不是为了使出强大魔法,而是为了使出弱小的魔法而念书,这样的学生应该很稀奇吧。前几天我去参观上课状况时,见到她好像很想睡觉的样子……算了,这还是不要说出来好了,我明白不随便招惹是非的道理,我是很爱惜生命的。 「真是的。」 『莲司总是爱多嘴。』 在艾路曼希尔德也出声的同时,阿弥嘟起了小嘴。即使过了一年,她这样看起来还是很孩子气呢。 外貌变得成熟了不少,不过精神层面还是跟当时一样……光是她不再口出抱怨,就表示有所成长了吧。 『不过这威力还是一样惊人呢。』 「呵呵,哥布林和狗头人都很怕火,这样它们就暂时不会来袭击我们了。」 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赞声,阿弥自豪地这么说道。 不过与其说是它们怕火,不如说目睹这样的惨剧后,无论什么魔物都会怕得不敢接近我们吧? 我环顾四周,发现沿着街道行走的冒险者们正远远地观望。由于有段距离,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不过我觉得他们表情应该和刚才的哥布林差不多。 「你很强呢。」 在我们身旁的菲洛纳开口这么说,他话中蕴含着惊讶与兴趣。 「欸,这样大概才一成的力道而已。」 阿弥有点害羞地说,脸上已无方才和魔物对峙的威风,而是符合其年龄的少女常有的神情,毕竟对方是个又高又帅的美形男嘛。 「那样才一成啊……」 「她要是认真起来,不只哥布林,连巨魔都会被碎尸万段,然后一一丢飞……」 「我才不会那样。」 我开起玩笑,接着立刻收到阿弥的抗议。不过实际上,以魔力强化肉体的阿弥应该真的可以把巨魔……碎尸万段可能有点难,丢飞它们这种程度大概办得到。 因为那样缺乏效率,所以我们没有试过,毕竟比起丢飞,焚烧或碾碎它们还更加容易。当我们谈话时,附近的草丛稍微晃了晃,应该是慕露露回来了。 我望向草丛摇曳处,看见脸颊与右臂带血的慕露露走了过来。不过我知道她没受伤,因为她散发的氛围、呼吸与动作都很正常。 见到她的模样,芙兰榭丝卡小跑步到她身边问道: 「慕露露,你没受伤吧?」 「嗯。」 芙兰榭丝卡顺势从口袋拿出手帕,替她擦拭被血溅到的脸颊。她们身高有些差距,所以这景象看起来颇像会照顾人的大姐姐与让人伤脑筋的小妹妹。 慕露露很开心吧,虽然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在斗篷外,可以看到白银色的尾巴正忙碌地摇来摇去,那双耳朵也左右颤动,看起来很有趣。 芙兰榭丝卡擦完慕露露的脸颊,打算改擦右手时,稍微停下了动作,好像不知如何是好。看见她的反应……我内心猜得出发生了什么事。我第一次见到她那副模样时,也打从心底觉得惊讶。 那是只有手臂部分变为覆盖着兽毛的姿态。虽然只有部分变身,却彻底是野兽的样貌。明显与人不同的手臂让芙兰榭丝卡有些无措,只能僵在原地。 兽人在战斗时,会让肉体变身为适合战斗的型态,就像慕露露一样只改变局部,或可全身变化为兽——似乎可以依照本人的意志进行变化。总之,随着肉体的变化,能够提升能力,成年兽人锐利的尖爪与利牙甚至能撕裂或咬碎钢铁。 慕露露尚未……虽然她本人坚称自己不是小孩,但从肉体来看,她怎么看都还没成年。 即使如此,她还是拥有凌驾哥布林的肉体能力,成年兽人究竟拥有多强韧的肉体,便也不难想象。总之,不是我们人类能与之抗衡的对手。 「啊。」 似乎是察觉到芙兰榭丝卡的困惑,慕露露的右臂转眼间便变回原本……虽不知这种说法对不对,总之变回人类的型态了。她身上银色的体毛如影片倒带般收回,伸长的利爪也缩回手指之中,这景象不管看几次,我都搞不懂个中原理。 「你好厉害啊。」 「是吗?」 因为这是兽人与生俱来的能力,所以慕露露就算被人称赞,也会觉得摸不着头绪吧。 慕露露疑惑地抬头望向芙兰榭丝卡。 「你很厉害耶。动作比我快很多,也比我强很多。」 「……这样啊。」 芙兰榭丝卡率真的视线与话语,似乎令慕露露感到害羞,她腼腆地别开视线。芙兰榭丝卡则继续擦拭她右手上的血渍。 至少衣服上似乎没沾到血。好不容易付了钱洗干净,要是立刻又弄脏可就不划算了。不过出门旅行两三天之后,也会立刻脏掉就是了。 「怎么了吗?」 虽说我还不至于为此烦恼,但采取兽人的战斗模式……近身战的慕露露,弄脏衣服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当我在思考着这种事情时,阿弥望着不发一语的我出声询问。我们之间的距离感觉有点近,应该只是我的错觉吧。 「喔,没有啦,只是想衣服好不容易洗得干干净净,如果被回溅的鲜血沾染,又会很快弄脏了。」 『又想一些有的没的。』 也是啦,这种担忧的确没什么必要。我听着艾路曼希尔德无奈的声音,看向阿弥,她则露出奇妙的表情像在思考什么。她将刚才发动魔法——把哥布林一扫而空——的手指放在下巴,视线未与我交错。 虽然她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不过仍疑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又讲了有的没的,此时,菲洛纳拍了拍我的肩膀。 「不过,没想到『大魔导士』阁下竟然会和我们一起旅行,我还真是吓了一跳呢。」 「她不太喜欢别人以头衔称呼她,你叫她名字就好了。」 「这样啊,我会注意的。」 菲洛纳似乎不是很在意阿弥与我们同行一事,他也是个我行我素的人。不对,我起初和他说阿弥会同行时,他打从心底觉得震惊,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据菲洛纳所说,之前讨伐半兽人后,便常见到她和我在一起;而且会对英雄这个头衔感到惊讶,已经是和我相熟之前的事了。不过真希望他不要拿我当判断基准。 我环顾四周,附近已经没有其他魔物的踪影了。毕竟都使出了那么华丽的魔法,魔法都市附近的哥布林等魔物应该吓得屁滚尿流了吧。 事实上,刚才的炎柱连前几天的巨魔都能轻易吞噬。若是那些魔物具备察觉这件事的智能,应该知道随便攻击我们会反过来被烧成焦炭吧。 一招魔法便能让魔物退避三舍,阿弥真的是个很厉害的魔法师,但不知道她本人 是不是注意到这件事才发动魔法就是了。 「莲司哥。」 正当我这么想时,一直低头沉思的阿弥忽然抬起头来,露出严肃的表情。难不成她感觉到了什么气息不成? 「莲司哥比较喜欢白色吗?」 「……啥?」 白色?我一开始还搞不懂阿弥在问什么,只能发出傻眼的声音,用呆愣的表情望着她。 而阿弥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说了奇怪的话,立刻说「没什么」并撇过头,就这样走向芙兰榭丝卡。我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感到不解。 ……白色? 「白色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兽人的颜色吧。因为莲司表现得很感兴趣,所以阿弥才会在意。』 原来如此,听完艾路曼希尔德的补充,我终于搞清楚了。我并没有感兴趣啊,只是不希望好不容易洗好的衣服又弄脏罢了。 「我红色和白色都喜欢啊。」 除了黑色之外,我对颜色没什么特殊喜好,就算是黑色,我也不会固执地无法接受。 我并不讨厌我的黑发,以及和阿弥一样的黑眸。 ……只有黑色的魔力光芒,我如何都无法喜欢。 「你就这么告诉她不就好了。」 菲洛纳在恰好的时机接话。听见他彷佛回应我心中所想的话语,我不禁苦笑。 「是啊,之后我会说的。」 「嗯。」 我这么说完便耸了耸肩,迈开步伐。 三个女孩聚集在一起,走在我们两人前面。 「好了,变干净了。」 「……谢谢。」 当我和菲洛纳在说话时,芙兰榭丝卡把慕露露身上回溅的血渍擦干净了。慕露露的确变得整洁,而且不像一开始一样怕生。虽说慕露露本人话不多,但芙兰榭丝卡不断找她讲话,应该是想变得更亲近吧,慕露露现在的反应正是她努力的结果。 而且,慕露露身上的血渍真的被擦得很干净,或许她用了点饮水擦拭也说不定。 女孩子会很在意这种事吧。要是我的话,被喷到血也只会用袖子擦一擦而已。我一边心想,一边袖子凑到鼻前一闻。 这件衣服前几天也才刚洗过,没有什么汗臭味,只是等到王都时就不知道了。不,这不代表我在旅行时都不换衣服喔。 「芙兰榭丝卡小姐很爱照顾人呢。」 「是这样吗?」 我将心中所想的话说出口。我们没有特别处理哥布林的尸体。那些尸体就留给野兽们解决吧。 「要是我的话,就会让她自己擦了。」 我这么说,目光飘向慕露露。她刚才攻击哥布林的气势已完全敛去,露出想睡觉的表情,任芙兰榭丝卡替她整理仪容,她心中一定觉得这样很轻松。 「其实你有妹妹吧?」 「不,我没有妹妹……」 「这样啊。」 因为她真的很会照顾人,我还以为她有妹妹呢。 「我是家里最小的……上面有两个姐姐。」 「这样啊。」 芙兰榭丝卡的姐姐啊……我在脑中想象着她们的长相,两人应该都是大美女吧。在我现在这个年龄,正好会对「美人姐妹」这样的字眼感到心荡神驰。 此时,我的左上臂突然传来一阵疼痛。 低头一看,阿弥不知何时跑到我身旁戳了我一下。刚刚似乎也发生过类似的事,就当作是她已经可以稍微放松了吧。 「嗯?」 「总觉得你们很亲近呢。」 「有吗?」 我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啊?我望向芙兰榭丝卡,她也讶异地与我视线相交。 或许是这样没错,我们之间真的有种亲近的感觉,不过彼此只是前辈冒险者与后辈冒险者的关系,非关男女情爱,芙兰榭丝卡的想法应该也一样。 我理解阿弥想说什么,但她说出的话似乎微妙地放错了重点。 我不禁觉得有点好笑,便轻轻笑了几声。此时,阿弥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 「你、你在笑什么啦!」 「不,没事。什么都没有。」 阿弥害羞的表情实在稀奇,我用和摸宗一的头一样的方法,彷佛轻敲似地抚摸她。 不同于男性的柔软黑发触感隔着手套传了过来。此时,阿弥的脸变得更加绯红。 不知道我是不是太把她当作孩子了——我突然这么想到,但她似乎没有什么特别意见。 因此,摸了她的头几下之后,我们一行人便再度展开了旅程。此时,我和慕露露四目相交。 「你其实很厉害?」 她是指什么很厉害呢?是说我可以摸身为英雄之一『大魔导士』芙蓉阿弥的头呢?还是因为其他事情? 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厉害的,于是耸了耸肩。 「我看起来很厉害吗?」 「不厉害。」 我反问她,她却立刻摇了摇头。 『真失礼啊。』 艾路曼希尔德有些愤慨,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评价吧。 「你刚才什么也没做。」 『……』 结果听到这句话,艾路曼希尔德顿时噤声不语。在这种时候,我还真希望你帮我讲点话呢。 「可是,芙兰榭丝卡说你是英雄。」 「…………」 「她说你砍杀魔神涅伊菲尔,拯救了世界。」 我们在魔法都市东门和阿弥会合,一一自我介绍后,慕露露看着我的眼神便常常充满疑惑。 问题就出在她方才所说的话。 我很厉害吗?斩杀神祇的人类很厉害吗?感觉慕露露像是要评定我,然而我并不觉得自己厉害,所以无法回答她。 毕竟,就连我想攻击刚才那些哥布林,也比其他人晚一步出手。 虽然很没出息,不过这就是现实。 「我觉得自己只是普通的人类。」 「就是说啊。」 阿弥也出声同意。身着布衣,且只有小刀一把,这样的男人看起来怎么可能很厉害?气场及威严、经验与应对进退,需要具备这些条件才能被誉为厉害,而要受他人认可,最简单的条件便是……衣装打扮。 对此怠惰懒散的我,不可能被当成厉害的人。 我和阿弥一样是救世英雄。听说这件事以后,慕露露望着我的视线便含有疑惑的情绪,不对,或许该说是疑问。 如同她先前的问题——她想知道我是否真的是个应被称为英雄的人。 她并没有把疑问写在脸上,只是散发出这种气息。我承受着慕露露的视线,伸了个懒腰。「那么,我们快朝王都赶路吧。」 「嗯。」 慕露露对我没有干劲的话点了点头,芙兰榭丝卡与菲洛纳笑了笑,艾路曼希尔德与阿弥则叹了口气。 「莲司哥……好像变了。」 『与其说是变了,不如说没那么认真了。』 嗯,艾路曼希尔德的表现手法真是贴切,但她不是在称赞我就是了。 「这世上有很多麻烦事的啊,阿弥。」 『虽然你装得一脸正经,但也只是觉得被当成英雄很麻烦对吧?』 「……你今天还真犀利。」 『机会难得,让阿弥骂骂你也好。』 为什么这时候会跑出阿弥的名字呢?我如此想着,顺势望向阿弥,而她被艾路曼希尔德点名后,也不解地歪着脑袋。 『阿弥也说说他。』 「要说什么?」 『……跟莲司说,要更像个英雄。』 闻言,阿弥抬头望向我,她的眼眸之中浮现出单纯的疑问。 「艾路怎么了吗?」 「一言难尽。」 「喔……」 我耸耸肩回应阿弥,她回话的声音,彷佛传达了自己对现状仍不甚理解。 她应该是感觉到艾路曼希尔德和过去不一样了吧。因为阿弥和艾路感情很好,尽管在魔法都市时也说过好几次话,但或许因为那时候才重逢不久,所以没注意到这件事也说不定。 『……不要说得好像我很奇怪一样。』 我将手伸进口袋,用手指轻抚消沉的办斯的边缘。 光是这样她心情也不会变好,但总比什么都不做来得好。我的搭档(艾路曼希尔德)内心颇为脆弱。 「总觉得声音好奇怪。」 「她这么说呢。」 与阿弥会合后,艾路曼希尔德已经不再对慕露露隐藏自己的嗓音了。 都已经被察觉到我的身份,还隐瞒艾路曼希尔德的存在反倒更加可疑,也会让人产生无谓臆测。更何况可以多一个人说话,艾路曼希尔德也会觉得开心。 『你们好没礼貌。』 艾路曼希尔德以消沉的嗓音低喃。看来被人说声音奇怪,似乎让她很震惊。 「我觉得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很不错啊。」 「是吗?」 见到搭档这么消沉的模样……不对,是听到她那么消沉的声音,我不禁觉得可怜,出声为她打气。 慕露露想必是不习惯脑中有人发出声音,她因为我的话露出惊讶的神情。 其他人也只能对消沉的艾路曼希尔德露出苦笑。算了,以一把传说中的……并非如此,以一把弑神武器而言,她的反应实在可说惹人怜爱。 过去,她从未显露出这种反应——这家伙也渐渐习惯有伙伴在身边了吧。 「我很喜欢艾路曼希尔德的声音喔。」 我揶揄地说,结果发现周遭的时间彷佛瞬间静止了一般。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唉唷,我开玩笑的。」 『……最没礼貌的就是莲司了。』 艾路曼希尔德以非常消沉的声音低语。 * * * 太阳西下,天空染上一片夕阳的霞色时,我们决定在『腐灵幽森』附近扎营,为了准备野营,分成两班行动。 尽管这么说,但并没有分工得如此明确。 我和慕露露去收集野营要烧的枯枝,剩下三人则负责准备晚餐,只简单这样分配而已。 『…………』 「你还在闹脾气啊?」 『我才没闹脾气,只是在想事情而已。』 「是喔?」 『哼。』 艾路曼希尔德说了很容易被看穿的谎,我一瞬间不知该怎么回应,结果我决定先不要太在意她。 实际上,虽然她嘴上否认,不过她应该是因为我没把她当作武器而闹别扭吧。刚才我们又撞见一群哥布林,结果我只拔出铁制小刀应战,没使用艾路曼希尔德。为这种小事闹脾气的艾路曼希尔德实在可爱——我边想着这种事,边收集野营要用的枯枝。 除了我们,没有其他在『腐灵幽森』附近扎营的冒险者,所以我们没费什么工夫,便收集到相当数量的枯枝。 「慕露露,你捡到多少了?」 「一点点。」 我望向一同收集枯枝的慕露露,发现她只捡了能用单手抱着的量。 见状,我心想还要再多一些,而慕露露似乎也明白我眼神的意思,答完话之后,便不发一语地继续收集枯枝。 「剩下的我来捡就好,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不用,这是我的工作。」 「这样啊。」 像这样一起做事的时候,便能发觉慕露露的责任感很强。 毕竟她独自接受了精灵神的委托,甚至来到魔法都市,责任感当然是比一般人更强。 然而初次相遇时爱困的表情、不在乎金钱的性格,还有最重要的——非常贪吃的印象过于强烈,所以我便擅自认定她是个少根筋的孩子了。 「阿弥和芙兰榭丝卡小姐不知道会做什么料理呢……」 「……希望是能吃的东西。」 「哈哈——的确是这样。」 虽然这么说很没礼貌,不过我也赞成慕露露的意见。 之前一起旅行时,都是由我负责准备餐点,因为我认为身为贵族的芙兰榭丝卡大概不会做菜。 那虽然只是我个人的偏见,但我的预测却正中红心。在那之后已过了颇长一段时间,她虽不断加强剑术和魔法的练习,不过完全没有学习烹饪,总之实在很难对芙兰榭丝卡抱持期待。 再来便是阿弥和菲洛纳了,阿弥她……嗯,三年前可是很惊人的呢。 不不,其实她单纯只是不会做菜而已。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被召唤来异世界的时候,她只是个国中生,只有在学校家政课练习过制作料理而已。来到这里后,却过起从食材开始狩猎起的野外求生生活。要一个毫无经验的少女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烹饪,难度着实太高了些。 「……莲司呢?」 「嗯?」 我在回忆往事的同时收集着枯枝,这次是慕露露问了我问题。 我应声望向她,发现她不知何时已收集到满怀的枯枝,手脚还真利落。 「什么?」 「你会做菜吗?」 听见她突然其来的问题,我心想该怎么回答她,露出呆愣的表情望着慕露露。不,毕竟我们刚刚在聊料理的话题嘛,所以也不算真的很突兀就是了。 慕露露本人的视线依旧带着睡意,也有点涣散,真不知道她是抱着怎样的心情问我这个问题的。 她觉得很擅长露出扑克脸……不过又有点不一样。 「很普通。差不多能吃的程度而已。」 我个人觉得应该不难吃……单独旅行时我会自己做饭,印象中过去也曾受到宗一他们的好评。 不过,因为有同样从异世界召唤而来的朋友……向女神祈求『希望变得能做料理』的异能,所以和阿弥他们旅行时,我没怎么做菜。 「这样啊?」 「我只会烤烤肉,做出能喝得下肚的野菜汤而已。」 那名朋友也教过我如何切肉和分辨野菜,所以我对此还算有自信,只是调味就很随意了。总之就是很有男人味的料理。 「男人做的料理就是这样啦,但菲洛纳的手艺……感觉好像非常了得。」 『的确,那个精灵感觉很会做菜。』 从外表而言,感觉他好像什么都能做得很完美。因为他是个帅哥吧? 我在脑中想象着……总觉得菲洛纳下厨的模样应该颇如诗如画。 就这层意义而言,不会做菜的芙兰榭丝卡便是所谓的遗憾美女了。 ……虽然是自己先这样想的,但这评价还真过分啊,绝对不能在芙兰榭丝卡本人面前说出来。我想起她曾说过自己压根儿没作过饭。 不过对男人而言,美女的手作料理终究是特别的,可以的话,希望她未来能有所长进。算了,关于这点,只能祈祷芙兰榭丝卡尽快提升厨艺了。她看起来很喜欢学习,说不定一阵子之后,便能端出可以吃的饭菜了吧。 话说回来,在旅途中能使用的食材,也只有肉干或干粮这类能长期保存的东西。食材没那么多种,料理方式也变得很简单。 我、慕露露和菲洛纳可以抓野生动物宰杀,新鲜的肉光只要经过烧烤,便会满溢肉汁,非常美味。若 再摘一些能吃的野菜一起煮成炖菜,就更不在话下了。 光这么想着,我便感觉饥肠辘辘。我用手摸了摸肚子,那里发出咕噜的声响。 『你又在想奇怪的事了吧?』 我的搭档真的很敏锐,还是我的表情太明显了呢? 「慕露露呢?你有做过菜吗?」 「烤肉吗?」 我为了转移话题,向慕露露提出问题,结果得到了一个很豪迈的答案。 烤肉是怎样啦?会说这种话的家伙我还是第一次……好像也不是。 我被勾起了回忆,以前阿弥和宇多野小姐也是这样呢。觉得所有女性都会做菜根本是幻想,那才真的是奇幻世界呢。从未下过厨的人突然被召唤到异世界来,也不可能马上就会做料理,这是理所当然的。 (插图) 「下次请菲洛纳教你做菜如何?」 我们得出一个结论:在我们之中,只有菲洛纳能做出像样的料理。 「我负责吃就好了。」 「不会做菜的话,可没人敢娶你喔。」 「那到时我就一个人过活。」 「你真没梦想呢。」 这回答颇有慕露露的风格,虽说不是什么坏事,但我有点担心这孩子的未来。算了,等她有了喜欢的男人时,这种想法感觉也会随之转变。 「慕露露。」 「什么?」 「你在王都完成精灵神(翠尼利亚)的任务后,打算做什么呢?」 「回到村里……吧。」 「吧?」 「这里有好多好吃的,我好犹豫。」 「啊,这样啊。」 虽然仅是就我所知,不过慕露露在这里所吃过的料理应该没那么多种才对。 因为她身上没有钱,所以在遇到我们之前,我不觉得她进过餐厅。 那她吃过的料理就只有昨天的烤肉串、晚餐、早餐以及在道具店买东西时,强迫我们买给她的奇妙肉干而已。 「等到了王都后,也得挣回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所需的钱呢。」 「……需要钱吗?」 「为了搭船,当然要钱啊。」 此时,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你来的时候是怎么搭上船的?」 「和妈妈一起。」 啊,妈妈和她一起到港口吗?那就放心了。 「爸爸想阻拦我,但被妈妈骂了。」 「这样啊。」 我也要照顾小孩——尽管他们和我没有血缘关系,因此我还是很能理解慕露露爸爸担心的心情,不过我还没宠孩子到会妨碍女儿出门旅行的程度。 「然后我在船上时,钱被偷走了。」 「…………」 『第一次听说呢。』 「因为我没说过。」 嗯,我是也没问,所以这的确是第一次听到…… 「所以你才会身无分文啊?」 「嗯,我问了王都的方位就开始走,然后就遇到菲洛纳和莲司了。」 所以你就这样直接穿越王都,走到魔法都市了啊? 气氛微妙地变得有些沉重。我捡完一定数量的枯枝后,站起身来。 一直保持弯腰的姿势,所以腰很痛。 我用没抱枯枝的另一只手捶了捶腰,觉得很舒爽,自然而然地发出很像老人家的声音。 「像个老爷爷一样。」 「……我还没老成那样。」 『你刚刚那动作,让我想帮你辩护都很难……』 别发出那种真的觉得悲伤的声音啊,我可是会哭的喔,混帐东西。 「少说傻话了,回去啰。」 「嗯。」 『做出傻事的是莲司你啊……』 我这搭档真的很爱多嘴,不过我或许也无话可说就是了。 我回到扎营的地方,那里俨然已成为战场……还好并没有发生这种事。我见到阿弥与芙兰榭丝卡一边谈笑、一边准备料理,菲洛纳则在不远处眺望两人。 真是一幅和平的景象。 「我们回来啰。」 「啊,你们回来了。」 因为没有人发现我们,所以我便主动出声,阿弥立刻回应。 她手上拿着我借给她的铁制小刀,刀刃上沾着鲜血。她的侧脸受火光照明,对我露出笑容,这景象依观者而定,或许会觉得很恐怖。 脑中虽然突然闪过这个想法,不过我并不觉得恐怖,所以那怎样都好。 我将收集而来的枯枝随便找了个地方放,伸了个懒腰后,和菲洛纳对上视线。 「真像个老人家。」 「……连你也这么说啊。」 听见菲洛纳的话,我不耐烦地回覆,他则露出不解的神情。 『他刚刚才被慕露露说过一样的话。』 「吵死了。」 我以有些粗鲁——我亦有所自觉——的语气回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帐篷之类的东西因为很占空间,所以我们这次并没有带。而且架设、收拾以及搬运帐篷都很累人。 睡觉时用毛毯包裹身体就好,这次旅途都要这样夜宿。 对才第二次出门旅行的芙兰榭丝卡而言,应该有些严苛,可是她第一天晚上看起来心情高昂、状似愉快。不知道这种状态能持续到第几天呢?真是期待啊。 「呵……你露出很坏心眼的表情喔?」 「是吗?」 被菲洛纳如此指摘,我用右手摸了摸脸颊。 正当我们谈话时,慕露露也混入阿弥与芙兰榭丝卡之间,加入了烹饪组。 应该说她等不及要吃饭,跑去出一张嘴比较正确。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走?」 「姑且照我们离开魔法都市前说明过的那样。」 我捡起自己放在地上的行囊,拿着它坐到菲洛纳身边,取出两张地图……魔法都市周边的地图以及接下来要前往的『腐灵幽森』中的矿山地图。 在腐灵幽森深处的矿山……现已成为废矿坑坑道的地图。 明明都已成为废矿坑,为什么还有地图可买呢?因为时间就是金钱,除了我们以外,也有其他人甘冒危险,也希望更早一步抵达王都。 根据打听来的情报,这条路比起绕过森林沿着街道走,能快上两三天。 我对菲洛纳如此说明时,他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那个废弃矿坑的确能通往山的另一边。」 「你也知道啊?」 「我可没白长岁数。」 他潇洒耸肩的模样,还真令人觉得可靠。根据菲洛纳的话,这座森林被称为『腐灵幽森』是几十年前的事,过去在森林中央的矮山……能采掘到纯度不高的银矿。 那里原是一座充满绿意的森林,因为邻近魔法都市,在森林里有一座小村庄,以及一处埋葬被魔物或魔族袭击而死的受害者坟场。 ……我们被召唤来这异世界后,在大型战役与最终决战之际,也死了很多人——以千为单位的人。若是在那之前的战役,则更难想象到底死了多少人。 尽管并非全部,不过魔法都市一带的死者,大多都埋葬在魔法都市东边的森林之中。 在几十年前,这里只是一座规模较小的银山,话虽如此,银是魔法与炼金术的重要媒介,能有效接收与附加女神的恩惠。于是可以采掘到银矿的这个地方便有许多人聚集。不过,银既然有各式各样的用途,对身为女神之敌的魔物与魔族而言,自然也是个令人不悦之物。 也就是说,因银的魔力聚集而来的并非只有人 类,魔物亦然,那座小村庄不消多久,便从地图上消失了。 死去的人们其亡骸被弃置,变成不死者复活于世。那些会动的尸体与恶灵,或许因银山中残存的银之魔力影响,它们相当强大,其中更不乏埋葬于坟场中、与魔族战斗而死的士兵或骑士等僵尸。 而且不死者正如其名,基本上是不会死的。即使切断它的手臂、砍飞它的脑袋,经过一段时间便会再生。就算让它无法动弹,也只能争取时间,过了数小时或数天后,它们便会再次复原。 我曾目睹数次不死者再生的画面,实在是令人作呕的光景,即使在我已习惯杀戮的现在,那画面仍会让我恶心想吐。 要彻底杀掉它们,只能倚赖接受过女神祝福的银制武器,或不断焚烧,直至它们完全无法再生。我们没有购买银制武器的资金,最好的方法便是放火烧吧,用阿弥与芙兰榭丝卡等魔法师的魔法,或提灯的燃油来烧都可以。 「我对最近的『腐灵幽森』不慎了解,矿坑的出入口不知道还能不能通行?」 「根据昨天听说的情报,商人在赶时间时好像也会利用这条路。」 「这样啊。」 既然没听闻坑道已无法使用的消息,那应该还能通行。 「在那种时候,商人都会雇用很多冒险者就是了。」 「这就表示相当危险呢。」 『不死者确实很棘手啊。』 艾路曼希尔德插进我和菲洛纳的对话之中,嗓音带着较以往更甚的情绪。这也很正常,毕竟不死者就某种意义而言,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天敌,因为怎么砍都砍不死。 她是能弑神的神兵利器,却杀不死已死的僵尸。 没有实体的恶灵或史莱姆这类软体动物,也是她最大的敌人……也就是所谓的天敌。 实在很悲惨。 「因为你无法砍死它们啊。」 『莲司你也一样吧?』 语毕,我俩同时发出叹息。真是悲惨啊。 明明能斩神屠魔,却对僵尸束手无策。不,那可不是游戏或漫画中的僵尸,现实世界里的僵尸十分难对付。 「即便知道这点,你还是要穿越那座森林吗?」 菲洛纳对咳声叹气的我俩这么问道。 那表情……该怎么说呢,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 「没办法啊,因为我们很赶。」 我这么回覆,从口袋之中取出徽章(艾路曼希尔德),用手指把玩。 「抱歉了,或许会让你们遇到有些危险的状况。」 「别在意。冒险者就是这样的职业。」 他的一席话真是令人安心。使我顿时觉得轻松不少,用手指弹起徽章。现场只有绯色月光照耀,不过我依然没有丢失目标,用手接住高高飞起的徽章。 我摊开手掌,出现的是正面。 「如何?」 「看来我们的运气似乎不错。」 「这样啊。」 菲洛纳扯动嘴角无声一笑。我仰望天际,此时太阳已完全消失在地平线彼端,藏起了它的身影。 「莲司哥,饭煮好了唷!」 「菲洛纳先生也请吃饭啰。」 我望向少女们,看来她们准备好晚饭了。 「晚餐好了呢。明天之后的事,等吃过晚饭再说吧。」 「嗯。」 我们走向营火,小铁锅中的是充满野菜与肉的汤品,营火边缘插着一圈不知是什么肉的烤肉串,还有符合人数的的干粮。 「这是什么肉?」 「是勒鲁拉唷。莲司哥和慕露露去收集枯枝时,菲洛纳先生抓回来给我们的。」 勒鲁拉是一种类似兔子的野兽,外型小巧可爱,若在我原本世界中,应该会成为被豢养的宠物,它体型虽小,不过很多部位都能吃,也没什么腥臭味,易于入口。 刚才阿弥手上沾到的应是勒鲁拉的血吧。 「是阿弥负责解体的吗?」 「对啊。」 她自然地说道,但我有些惊讶。 「真亏你能解体它呢……」 「我在这一年间,努力学习了如何做菜喔?」 「这样啊。」 『喔——』 还真令人期待呢——我和艾路曼希尔德发出莫名高姿态的低吟,围着火堆坐了下来。 「以前你明明光看到血,就会尖叫呢。」 「这种事就不用再提了啦。」 我提起过去的话题时,立刻被阿弥骂了。我连忙道歉,耸了耸肩,将汤盛到准备好的碗中。 盛完一轮后,还剩下半锅。若是很好吃的话,就让大家接着盛吧。 「阿弥大人怕血吗?」 我将盛好汤的碗递给芙兰榭丝卡,她接下后,坐在阿弥身边这么询问。 我被阿弥狠瞪一眼,不过我刻意装作没注意到,将汤递给菲洛纳与慕露露。 「看起来很好吃呢。」 「嗯。」 听见菲洛纳的话后,慕露露也出声同意,这两人亦围着营火坐了下来。 我最后将汤递给阿弥时,她又轻轻瞪了我一眼,看来我玩笑开过头了。 「趁热吃吧。」 「是啊。」 菲洛纳附和我说的话,我与阿弥轻轻合上双手,芙兰榭丝卡则彷佛祈祷一般,双手交握在胸前,菲洛纳与慕露露也如芙兰榭丝卡一样,交握双手后后轻闭双眼。 女神与精灵神——虽然献上祈祷的神祇不同,随着祈祷奉上感谢之情,倒是放诸四海皆比 「我要开动了。」 「我要开动了。」 我和阿弥开口,并等待三人祈祷完毕。 「久等了。」 「没关系。」 芙兰榭丝卡代表三人这么说后,我们便开始用餐。 我吹着热汤,等它稍微凉一点再送进口中。野菜的些微苦味与新鲜肉汁的美味取得平衡,尝起来十分好吃。若要说的话,我比较喜欢口味再重一点,可是旅途中不可能取得调味料,所以只是奢侈的渴望。 我啃一口干粮配一口野菜汤,接着拿起一根以营火烘烤的烤肉串。 经火焰烧烤,肉块上溢出的肉汁滚烫地冒着泡,芳香的香气钻进鼻孔之中。 我一口气吃掉这不怎么大的肉块其中三分之一,口中立刻充满肉汁。这是将捕捉到的兔肉(勒鲁拉)切下,清洗干净后再撒盐搓揉吧,肉原本的味道之中略带些许辣味,令人食指大动,咬了几口后,口中便充满唾液。 一起吞下肚后,便涌起难以言喻的幸福感,让人不禁露出笑容。 「你的手艺变好了呢。」 「还好啦……只是煮跟烤而已。」 阿弥这么说,但被称赞似乎令她颇为开心。刚才闹别扭的表情已不见痕迹,她带着腼腆的笑容喝自己碗里的野菜汤。见到她试图隐藏害羞的举止,我不禁莞尔。而当菲洛纳等人也纷纷给予高度评价后,她这才抬起脸来,露出灿烂的笑脸。 * * * 「你不睡不要紧吗?」 「嗯……是的。」 闻言,我道了声「这样啊」,将方才折断的枯枝丢进营火之中。收拾完晚餐的残骸,并说明隔天起的行程之后,便没有其他事要做了。因为白天行走的疲惫,芙兰榭丝卡与慕露露早早便就寝。说是就寝,也只是用毛毯裹着身体,直接躺在地上而已。 虽然有点早,但我也让菲洛纳先去睡,剩我和阿弥两人顾着营火。 还真是怀念啊——我没说出口,在心中如此低喃。 在讨伐魔神的旅途之中,我也常 和阿弥一起顾营火。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我还记得她一开始很提防我,根本无法好好说话,直到我在她和巨魔还是什么战斗时救了她后,我们之间才变得比较有话聊。 我想起我们能正常对话的契机,却想不起那是何时发生的事。 「好怀念啊。」 我们不知沉默了多久,蓦地,阿弥这么对我说。 「就是啊。我们以前常常一起像现在一样顾营火呢。」 「……是啊。」 我这么回答她后,她也开心地回道。是因为我还记得往事,还是我把话题接下去让她感到开心呢?大概是前者吧。 「吶,阿弥。」 「怎么了?」 「魔法学院怎么样?开心吗?」 我在重逢时似乎也问过同样的话,但现在和当时不同,只有我和阿弥两人独处。听我这么问,阿弥便将视线投向我,接着开始笑了起来。她虽然压抑着笑声,但似乎真的觉得很好笑。我疑惑地想自己是问了什么怪问题吗? 「莲司哥问的问题,好像爸爸呢。」 「……是吗?我并没有这种打算啊。」 我搔了搔头。 我的动作不知是否让她觉得更好笑,阿弥笑到肩膀微微晃动。 『问点更风趣的问题不是很好吗?』 「那是怎样的问题啦?」 更风趣的问题是什么啊? 「吶,阿弥。」 「呵呵,这次想问什么呢?」 「嗯——……」 我斟酌着话题。突然被要求讲点风趣的话,让我感到困扰,如果问阿弥「你有男朋友了吗?」也很奇怪吧。 弥生应该没交男朋友吧,之前问宗一的时候,他也说他没有女朋友。那家伙很笨拙,不擅长撒谎,所以应该是实话。话又说回来,宗一或许只是他没注意到别人的好感而已,感觉这种可能性还比较高。 因为艾路曼希尔德的一句话,总觉得我提问的难度一口气提升不少。 「真是的。」 我暂时烦恼了一会儿,耳边便传来阿弥无奈却又有些开心的叹息声。我竟然连对话都无法正常进行,真是个没出息的大人。 我沮丧地垂下肩膀,阿弥则露出柔和的笑容,将枯枝放进营火之中。 阿弥真的长大了啊——见到她的笑容,我不禁怔怔地如此作想。过去她有许多孩子气之处,也有许多可爱之处,偶尔展现的成熟举止又往往令人惊讶。 不过她如今露出的笑容,是几乎让人看呆、充满女性魅力的表情。对她产生这种感觉让我觉得不妥,便将视线从阿弥身上移到营火。我叹了一口气,自己看着相差十岁的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啊。 我不由得觉得自己比阿弥更像个孩子,因为混杂着羞耻与难堪,让我再度叹了一口气。「魔法学院很开心唷。交了很多朋友,我也能读懂许多困难的魔法书了。」 『朋友啊?如果是阿弥的话,应该也有很多男性朋友吧?』 别问这种事啦。听见艾路曼希尔德一如往常的发言,我不禁殷切地祈求我的搭档能看一下气氛。 不知阿弥如何看待艾路曼希尔德的问题,她露出腼腆的笑容望着营火。 总之,我隔着口袋敲了敲艾路曼希尔德,暗示她察言观色一下。 「嗯,开心就好。和同学、朋友一起游玩是很重要的。」 我再度转移话题。如艾路曼希尔德所言,阿弥应该有许多男性朋友。不对,那些男生应该都想和阿弥发展成朋友以上的关系吧。 虽说其中或许带着我的私心,但阿弥长得很可爱,与同年龄的女孩相比,有种更加清丽脱俗的感觉。而且除容貌以外,她还有英雄这个头衔,说不定许多贵族男子都注意着她。 「……就这样吗?」 阿弥似乎对我的话有所不满,噘起小嘴。 感觉她的眼神也变得更加锐利,我却刻意装作没察觉到,将枯枝投入火堆之中,哔剥作响的声音听起来十分疗愈。 『真是的。』 「对我来说,我只希望阿弥像个学生,好好享受学校生活,仅此而已。」 宇多野小姐大概也是因为这样,才送阿弥他们去魔法学院过学生生活吧。 十五岁,一般而言还是学生,处于最爱和朋友游玩的时期;而十八岁则是高中女生吗…… 我不禁如此心想。 「莲司哥总是只担心我们的事呢。」 「因为我是大人啊。」 「好狡猾。」 「变成大人后,就会变得很爱操心喔。」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说完话就耸了耸肩,回应我的是一声叹息。 又是一阵沉默,耳边再度传来营火燃烧声、风吹抚草木的声响,以及芙兰榭丝卡等人的鼻息。 『莲司总是很狡猾啊。』 「你给我安静点。」 我真的会把你这家伙丢飞喔。 「艾路变了呢。」 『嗯?』 「变得像人了。」 『……我可是武器啊……』 听见阿弥说的话,我不由得无声发笑。而我一笑,便感觉到艾路曼希尔德散发出不满的情绪。没办法,因为我并没有把你当作武器,而是搭档啊。 所以阿弥这么说你,让我很开心;你像人类一样感到不满而闹别扭,也让我觉得乐在其中。 「她这么说呢。」 『莲司和阿弥为什么都这么不想把我当作武器呢……不……』 这副叨叨絮絮地抱怨的模样,的确很像人类啊。 她的反应让我们觉得有趣,我和阿弥两人又笑了起来。都是因为你说了奇怪的话啊。 ……能说话,又拥有自我意识,我可无法把这样的你单纯当作一把武器。 「你去睡一会儿如何?」 「轮到莲司哥睡的时候,我也会睡唷。」 「这样啊。」 我简短回覆,又将枯枝放入营火之中。 此时,阿弥不发出声响地站起身,坐到我当作椅子的平坦岩石另一端。 「以前一起旅行时,你也会这样坐过来呢。」 「……真是的。」 只是比起当时,现在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一些。 我该当作她愿意对我敞开心门了吗?还是该将之当作单纯的撒娇呢? 在那之后,我俩没什么交谈,一直顾着营火。 我迟了些才与菲洛纳交换顾火的工作,或许是因为两人一起顾营火比想象中更令人怀念。我和菲洛纳交班后,裹在毛毯之中如此自问自答,接着露出苦笑,并闭上眼睛。 「艾路曼希尔德,晚安。」 『嗯嗯,好好休息吧,莲司。』 从明天开始,我们就要闯入不死者与恶灵猖厥盘据的森林了,我可没有余裕思考多余的琐事。 因为我不想让孩子见到我没出息的模样。 第四章 大逆不道的弑神罪人 强是什么呢? 对这个字的诠释一定没有正确答案吧? 但是我想变得更强。 『腐灵幽森』如其名,是一座大地与树木皆腐败溃烂,死者与幽灵横行妄为的森林。 光行走在这片沉重的大地便会消磨人的体力,腐败草木所发出的浓重腐臭类似瘴气,侵蚀着我们的精神。毫无绿意的树木虽能让人直接感受太阳的光辉,却也让太阳的热度蒸发凝滞的水分,反而更进一步消磨我们的体力与精神。 肉体已死,却能任意活动的死者(僵尸)总是朝生者袭来,宛如要让我们成为它们的伙伴(尸体)一般。失去理性、依本能行动的尸体已没有保护自己身体的想法,无论拳头粉碎或手臂折断,依然毫不在乎地朝我们攻击。那拳头已剩枯骨,但拥有击碎巨树的威力……不过其肉体耐不住那样的攻击,自己的手臂也会与巨树一同报销。 然而,经过一段时间之后……或者应该说,它们会去找其他的手臂修复(黏接),实在有够卑鄙。即使打烂它们的头也不会死,而心脏原本就没在跳动了。所以为拉长它们修复的时间,只能切碎、焚烧、冰冻等等,又或者炸得它们灰飞烟灭。 它们拥有怪力又非常强韧,真是十分棘手的——原人类(魔物)。因为打从一开始就不了解尸体是依何种原理行动,因此也不知正确的处理方法,相当麻烦。 拥有如雾般躯体的恶灵总是想趁我们精神耗弱时,趁隙夺取我们的肉体,而我们的物理攻击又对它们都起不了作用。 因为它们没有肉体(实体),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只能靠菲洛纳将元素精灵之力赋予在弓箭上射穿它们,我和慕露露完全派不上用场。 「菲洛纳,你还可以再加把劲吗?」 「嗯,没问题。比起我——」 「我会照顾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你只要设法穿越森林就好。」 「……抱歉了。」 听见菲洛纳直率的话语,我不禁苦笑,回答他「你别在意」。 在这座森林中前进,受到最大影响的便是菲洛纳了。由于死者与瘴气的影响,使得他几乎失去所有元素精灵的庇佑,真没想到因死者与灵魂的憎恨而扭曲的森林,竟能对精灵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这里与菲洛纳所居住的『魔力秘林』那般正常的森林完全相反,想必他本人也没想到身体状况会变得这么差。他虽极力忍耐,脸色却越来越差,动作也随着时间越来越迟钝,可以明显看出他状况并不好。 我本来就知道不死者有多么棘手,却没想到它们会带来这么大的影响。我并非第一次与精灵一起旅行,但过去和他们一起行动时,都是在受元素精灵强力庇佑的森林中移动。 原来如此啊,精灵之所以会被称为森林守护者,我又知晓其中一个原因了。 虽然现在不会立刻发生什么状况,可是他状况这么差,很可能导致什么意外。我心想得做点什么,却想不到什么好法子。 这时候应该好好休息才是上策,然而在这座腐败的森林之中实在很难实现。 腐灵幽森之中没有铺设好的道路,我们只能靠身为森林子民的菲洛纳近乎预知能力的经验往前移动之故,所以菲洛纳若是无法动弹,情况会非常危险。 「如果至少有个空气新鲜的地方也好……」 『这座森林里很难找到吧。』 这倒也是,瘴气成为一种异臭,侵蚀着我们的精神。更糟糕的地方,浓烈瘴气会像雾般覆盖一整个地区。 我选择这条路线之时已问过许多冒险者,现况却比他们所描述的还要惨烈。亏我当时还付了以情报费而言绝不算少的金额,这样一来,得到的情报根本丧失了意义。 我们这三天几乎没有休息。因为我们让女性优先休息,所以先不说我,菲洛纳的疲劳已经濒临极限了。 「要是你能变成银剑的话,就什么问题都没了。」 『若是能这样我也乐得轻松。很遗憾,我不是银,也不是秘银。』 算了,我原本就没抱多大期望。我这么叨念着,来到芙兰榭丝卡的身边。 我和芙兰榭丝卡走在前方,中间是菲洛纳,后卫则是阿弥与慕露露。我想这是最不会对菲洛纳造成负担的行进方式。 「芙兰榭丝卡小姐。」 「莲司大人,怎么了呢?」 我出声喊她之后,她则精神抖擞地回覆。 芙兰榭丝卡与慕露露晚上多多少少能休息一下,所以还很有精神,不过默不作声地走在最后的阿弥似乎有点缺乏集中力,应该是因为睡眠不足吧。 即便阿弥拥有强大的魔力,依然是个人类,她这一年都在学院中度过,过着普通女孩的生活,身体看来已经忘记旅行的感觉了。 阿弥心中应该觉得自己还像过去一样……像过去和我一同旅行时一样能行动自如。就这层意义而言,不久前还和我一起行动的芙兰榭丝卡看起来比较没那么疲劳,也更习惯旅行。 「慕露露也是,你们要是累的话,要在走不动前告诉我,我们就先休息。」 「呵呵,谢谢您这么关心我们,不过我目前没问题。」 芙兰榭丝卡这么说道,并露出柔和的笑容。真是令人安心的话。她晚上在『腐灵幽森(这种地方)』也可以沉沉睡去,似乎还能很有精神地活动。 又走了一会儿,我从行囊之中取出地图,边走边摊开来看。 这幅地图不能说很准确,但至少可以知道我们该朝哪个方向走多远。我看着地图,并抬头仰望太阳。 我藉此计算出方位,依照地图所示前进。 远方已依稀可见记载在地图上、位于『腐灵幽森』中央处的矿山,之后只要笔直走到入口处就可以了。 我边看地图边走,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沙沙的声响。那与我们的脚步声不同,听得出踩到了什么。冒险者在这种地方都会尽量避免发出脚步声,选择空旷的地面行走,对方不这么做,就表示—— 『莲司。』 「嗯。」 我粗暴地摺叠地图塞进口袋,手则从鞘中抽出小刀,僵尸虽拥有怪力,动作却很缓慢,我有自信能观察它们的攻击并躲开。 正因如此,我才不使用艾路曼希尔德,不过脑中却传来叹息。 『芙兰榭丝卡,敌人来了喔。』 「是!」 芙兰榭丝卡比我慢了些,也拔出腰际的短剑。我停下脚步确认后方有无动静。正当我想叫阿弥与慕露露稍加喘息时,从声音来源处走来了三只僵尸。 它们的皮肤腐烂,可见到皮肤下红肿的肌肉纤维,眼窝处空无一物,嘴唇也早被野兽啃蚀殆尽,可以看见褪成褐色的牙龈。 它们虽然穿着生前的衣服,然而长年曝于风雨,早已变得破烂不堪。那已经不能称之为衣服,而是仅有遮掩身体各处要害效果的破布,勉强地遮蔽部分身体。 不知是脚断了还是修复失败,三只僵尸的走路方式都有些奇怪。 能察觉到生者气息的僵尸毫不警戒周遭,笔直地朝我们走来。就像看到玩具而兴奋的孩子一般伸出双手,步调缓慢地向前行进。 但是我和芙兰榭丝卡都知道,若是被那双手抓到,可是会被轻易地压制。由于它们的肉体已经死透,所以腕力大幅超越了人类极限。拳头能粉碎人类的骨头,握力也能捏烂肌肉。还活着的人仅能使出自己肉体一半以下的能力,一旦变成僵尸后,便会从束缚之中解脱。 因此,为了不让僵尸碰到我们,芙兰榭丝卡挥剑斩断它们伸出的右臂。 腐烂的手臂无法抵御铁剑,肉被撕裂,骨头也无法承受冲击而折断。 尽管手臂折向难以置信的方向,僵尸依旧毫不在乎地意图抓住芙兰榭丝卡,用身体冲撞过来,而芙兰榭丝卡往后一跳回避。 她再度挥剑,斩断僵尸另一只手臂。 我注意着她的战况,再望向朝我而来的剩下两只僵尸。它们的速度也很慢。 我先朝向离我比较近的僵尸,以前踢的要领踢碎它的膝盖骨。脚上没有传来踢击肉体的触感,而是有点难以言喻……彷佛踢到什么黏性物体的触感,不过踢碎硬骨的感觉仍是透过皮靴传来。 我因此皱起了脸,立刻与呈跪姿倒下的僵尸拉开距离,再对另一只僵尸如法炮制,使它们的动作变慢。 一般而言,这时敌人便该因为剧痛而无法动弹,不过僵尸即使膝盖骨折,依然能在地上匍匐着朝我们袭来。不过速度比双脚完好时还慢一倍,就算只用走的也可甩开它们。 话说回来,它们的身体与地面磨擦,皮肤与肉块……各种腐烂的东西旋即从身上剥落。 真是令人不甚舒服的景象。不过我已经看惯了,如今也不会感到想吐。 我瞅了在地面爬行的僵尸一眼后,望向芙兰榭丝卡,她斩断僵尸双臂后又将下颚砍飞。僵尸的攻击不外乎殴打、抓住、啃咬这三招,芙兰榭丝卡已封锁了它所有的攻击手段。 「这比对付哥布林还轻松吧?」 「是、啊……」 闻言,芙兰榭丝卡回答得有些暧昧。毕竟对手是人形……应该说原本是人类,她内心应该有很多感触吧。 僵尸虽拥有怪力,动作却比猪(半兽人)更加迟缓。只要没被包围,便比哥布林还好应付。 我们让三只僵尸失去攻击能力后,继续朝目的地迈步。 我将没派上用场的小刀收回鞘里,芙兰榭丝卡……则烦恼着该如何处置被僵尸腐坏的体液弄脏的剑身,最后,她拿进入森林后已用过几次的脏布擦拭它。 「必须考虑一下战斗方式呢。」 「唔……是的。」 就算不用手碰触,斩断腐肉的触感与腐败体液的恶臭,还是令她很难受吧。我的靴底也沾满腐肉,即便用清水洗净,我也不想再穿它了。 进入『腐灵幽森』后,我们一直重复上演这样的戏码。即使杀了它们也毫无意义,非必要时,我们都是让僵尸失去攻击手段后再度往前进。若数量过多……十只僵尸同时出现的话,就让阿弥或芙兰榭丝卡施展魔法烧它们,除此之外,几乎都选择不多加理会。 毕竟对方是不死者……已经死了。要让死者赴死……是一件很困难(麻烦)的事。 『差不多了吗?』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 目标矿山已近在咫尺,我们拨开枯草前进,终于找到废弃矿坑的入口。白色岩石与需要仰望的高山,那个入口宽敞得即使我们五人并肩而行也能通过。内部以木制梁柱支撑,能在角落看见蜘蛛结的网。 商人好似也会行经这条路,不过这里并没有因此而很洁净,梁柱十分肮脏。 「终于到了吗?」 三天——我们穿过森林抵达这里的日数。 接下来必须穿越这座废弃矿坑,抵达另一侧。 根据我听到的情报以及地图判断……需花费半天才能穿越。现在进入废弃矿坑的话,抵达另一边大概是傍晚时分。 接着,便只剩再从那里穿越『腐灵幽森』,走到王都而已。 旅途总算过了一半,现在还在半山腰,不过也因为终于走了一半,心情稍微变得轻松了些。 「菲洛纳,你没事吗?」 进入废弃矿坑前,我们稍事休息,将行李都放在地上。 不可思议的是,森林中的地面虽然泥泞不堪,矿坑入口却很干爽。这附近没有树木遮荫,所以是被太阳晒干的呢?还是因为这座废弃矿坑是银山,银的魔力发挥了什么作用呢? 我这么想着,望向矿坑内部,然而感觉不到任何清净的气息或魔力,反而因为太阳光无法深入内部,传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气氛。 「稍微休息后,便一口气穿越矿坑吧。」 「好的。」 阿弥应声表示同意,开始堆栈起在森林行走时捡起的枯枝。 堆完后,我从附近找了大小适中的石块围着,拜托芙兰榭丝卡生火。行进间不觉得冷,但这座森林受瘴气笼罩,比森林外更让人感觉有几许凉意。 阿弥没有说出口,不过也很担心菲洛纳,所以才这么做吧。所有人围着不是很大的营火,光是这样,便觉得身体变得温暖了起来。 「令人不舒服的森林。」 在进入『腐灵幽森』后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菲洛纳终于开口。或许抵达废弃矿坑,也让他稍微恢复了体力。 「连你都这么说,看来这真的是座令人不舒服的森林呢。」 菲洛纳的声音十分郁闷,所以我刻意开着玩笑,但他的表情依旧很阴沉。 连如此珍视『魔力秘林』的菲洛纳都说「这座森林令人不舒服」,那么这座腐败森林的状况可说十分糟糕。 「这里几乎没有元素精灵大人的气息。」 他含糊不清地低语,并转动着颈部,舒展全身上下的关节,响起一阵咔咔的清脆声音。 「这样下去,这座森林只会濒临死亡……」 他声音中夹杂着悲伤的情绪。 元素精灵很少——对我而言……不对,除了菲洛纳以外,对在场的人来说,这都是一种很模糊的概念吧。慕露露虽然同样崇敬精灵神(翠尼利亚),可纵使她能了解菲洛纳话中的意义,眼眸中依然没有实际感觉。 「没办法了吗?」 慕露露这么问道。菲洛纳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我并非这类知识的专家,所以无法插话,只是身为森林子民的精灵都这么说了,现状便是无计可施吧。又或者,身为元素精灵母亲的翠尼利亚,说不定能帮上一点忙。 照菲洛纳所言,因为元素精灵很少,所以森林步步走向死亡;那么只要让元素精灵聚集到森林,森林或许可以重获新生。以更现实的角度来想,我脑中浮现这块大地……这附近的土地缺乏营养,所以树木枯萎凋零的画面。 「过去都只是作为知识而认识,但世界上确实存在这样的森林啊。」 他对我这么说。 闻言,我耸了耸肩以示回应。 我也不是非常清楚……不过确实知道有许多类似『腐灵幽森』这样死去的森林。旅行会让人不慎看见——不慎见证这类令人厌恶的事。 世界并非都是优美的风景。还有在我们被召唤来这世界前遭到破坏之物、我们在旅途中所破坏之物,以及无法守护之物。 一想到这里,光是应声,都让我情绪有些消沉。 「世界上要是只有美丽的风景就好了。」 「就是说啊。」 回应我的是芙兰榭丝卡。她或许想起了前几天我们一起看见的『魔力秘林』中美丽的绿意。 漂亮的绿叶、刻划着数百、数千年岁月的大树、澄澈的泉水、清净的空气、凉爽的微风、水之精灵(温蒂妮)的清冷及充满生气的森林芬芳。这一切的一切都不存在于这座森林之中。若如菲洛纳所言,这里再也感受不到那些事物了。彷佛对这件事感到悲伤……芙兰榭丝卡的声音与菲洛纳一样有些消沉。一阵冷风吹过,宛如昭示着这份感情。 夹带森林腐臭的风令人觉得不适,但只是这样倒还没什么问题,一直吹风的话,令人担心身体是否会因此受寒。 现场的气氛让我有此感受。『腐灵幽森』以及即将潜入的森林深处——意即废弃矿坑, 都使我的心情瞬间变得郁闷。 我用营火温暖身子,并再度看向矿坑入口。真是令人毛骨悚然,好像随时会出现幽灵的感觉。 嗯,不过实际上会出现的并非幽灵,而是僵尸与恶灵……恶灵是幽灵幻化而成的吗? 我想起过去曾和其中一位伙伴谈论过这个话题。 * * * 这里是一个难以用言语形容的地方。 说是废弃矿坑,偶尔也会有人通过,所以并没像想象中地脏。不仅如此,甚至美得让人感觉到神圣……的氛围,然而依然无法以清净称之。 裸露的岩壁与太阳光无法照射到的黒暗之地,在提灯的照耀之下,岩壁散发出类似水光的独特光泽。 若用颜色来譬喻,那并非黑色,而是蓝色,是比黑色更深邃的靛蓝幽暗,是甚至能吞噬光芒的深远黑暗。话虽如此,并不会令人感到寒冷,反而让人涌现一种神秘的兴奋感,也同时油然升起一股兴趣。 这里是废弃矿坑,我原本想象的画面是地面杂乱地散落许多失去用途的圆锹,或装填矿石的推车,空气之中也充满灰尘且潮湿。 然而此处其实没什么灰尘,空气很干净,深呼吸的话,肺中会充满冰凉的空气。空气十分冰凉,是几乎令身体发寒,可以称作冷气的空气。不过一旦肺中充满这样的空气,便会感觉到因步行而疲惫的身体冷却下来,思维也变得清晰。 在幽暗之中飞舞的光点若说是灰尘又显得过大——那是不同于提灯光源的光粒子,似乎对空气的流动与振动十分敏感,会随着我们的一举一动,犹如闪避地四处移动。我单手拿着提灯与行囊,以另一只手抓住光点。 抓住光点的手松开后,我便发现那是一只小虫。小虫比萤火虫还小,是有很多只脚的发光生物——我虽然不清楚原理,但因体内化学反应而能自动发光的昆虫或深海动物,似乎有着这样的统称。因为栖息在黑暗的废弃矿坑中,所以如此进化了吗? 我摊开手,发光生物便再度飞起,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无数光点在一片靛蓝的幽暗之中闪烁,搭配冰冷的空气,总觉得别有一番神秘的气氛。 (插图)(插图) 这景象既梦幻又蛊惑人心,有种冲动驱使着我凝视这幅光景,然而这么一来就无法离开矿坑了。我一边感到可惜,一边有些欣喜地环顾四周漫步。 这样前行,会觉得提灯的光源实在有些煞风景,但也不可能熄掉它。 毕竟不知道不死者会潜藏在哪个角落,不管景色再怎么美丽,熄灭光源都太危险了。虽然可以用魔法照明,可是阿弥的魔力过强,会让已习惯提灯微弱光线的眼睛感到炫目;而芙兰榭丝卡的魔力所制造出的光源不会太亮,那也和提灯没什么差别。说到底,我们本来就买了提灯,便是为了节省着魔力,以应付任何紧急状况。 「看得入迷了吗?」 「嗯,有点。」 菲洛纳发现我行走速度变慢了,开口这么问,我则耸了耸肩。他或许还记得之前我说过自己喜欢欣赏美丽的风景。 「真是美好的景色呢。」 「是啊,真漂亮。」 阿弥与芙兰榭丝卡也发出赞叹,看来她们也被眼前景象吸引了。 那没出声的慕露露呢?她被拿着提灯的伙伴包围在中间,也抬头望向废弃矿坑的天花板。提灯光源微弱,我无法看清她的表情,但她说不定也享受着这样的景色。我看着众人的反应发出轻笑,注意着脚边向前迈进。 我们用提灯的光源照亮矿坑的石壁,顺着路往前走。 一行人走进坑道没经过多少时间,不过太阳光已经完全照不进来了。 芙兰榭丝卡一直欣赏着荧光点点的景象,过了一会儿后,她开始警戒四周,那副模样彷佛害怕着什么似的……有种提心吊胆的感觉。 在『腐灵幽森』露宿野外时,她都不曾显露丝毫害怕黑暗的模样,却会害怕废弃矿坑的黑暗啊。 不过在黑夜中度过一晚,与警戒着暗处前进,所感受到的恐惧大概也不同吧。我们行走的速度固然慢了下来,但现在的速度正好适合提防着周遭往前推进。 即使不到『腐灵幽森』泛滥的程度,坑道里应该也有不死者,我们多加戒备绝不会毫无用处。 我右手抓着提灯,左手怀抱行囊往前走,阿弥也单手拿着提灯走在我身旁,殿后的则是菲洛纳。 这里和在『腐灵幽森』感受到的气氛大不相同,所以进入废弃矿坑后,他的身体好像也没有先前那般不适了。 至少他的脚步沉稳,呼吸也很平缓。 脸色则无法藉着提灯的微弱光源确认。 「什么都没有呢。」 「是啊。」 我们走了一会儿后,阿弥开口这么说。坑道中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小小的声音发出不小的回音,再被黑暗所吞噬。 慕露露对回响在寂静之中的声音有了微弱的反应,肩膀不自然地抽动一下。我望向她,发现那对狼耳正在颤抖,她在寂静中绷紧了神经吧。菲洛纳也做出不甚明显的反应,但除此之外,其他人没有任何动作。 冰冷的空气令人感受不到不死者地盘特有的湿气,只有可称为灵气的寒气。虫子的微弱萤光、提灯的光源——没有任何东西这些光产生明显反应,甚至连一只蝙蝠都没有。 该怎么说呢……有种难以言喻的不安涌上心头。 坑道中除我们之外别无他物……因为是废弃矿坑,所以倒也理所当然,但连一具僵尸、一只蜥蜴或蝙蝠都没有,反倒让人坐立难安。 「真奇怪。」 我低喃着,并停下脚步。此时,如同配合我似地,其他人也纷纷停步,望向了我。 「什么都没有。」 「嗯。」 慕露露彷佛替我道出心声似地低语。声音经过坑道岩壁反射后,消失于一片昏暗之中,果然没有任何东西有所反应。 我仔细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东西。菲洛纳屈身望着地面,大概在确认是否有什么东西留下痕迹,但好像什么都没找到。 我吸了吸鼻子,闻了一下空气的味道,感觉不到在『腐灵幽森』遇到僵尸时的恶臭……表示这里没有其他东西了吧。 这样说轻松是轻松,但什么都没有,就代表不知魔物会在何时、从哪里现身,令人不由得感到紧张。既然如此,还不如直接遇上僵尸,至少不会让人神经紧绷。恐怕其他人也抱持相同的意见吧。 「算了,没有就没有,这样我们也落得轻松。」 『嗯。』 听见我的话后,众人也露出笑容,气氛变得和缓下来。艾路曼希尔德也同意了我,恐怕是因为连我这想要战斗的搭档,也不想劈砍腐烂的尸体吧。 接下来的一小段时间,我们边走边进行说不上谈笑的简单对话,不过在黑暗中行走果然会让人越来越不想开口。回过神来,我们五人皆不发一语地走在坑道之中。一旦注意到这种情况,我们便会停下脚步,暂时休息一下,再一同聊天前进。 重复了几次后,我们抵达了被分切为十字的通道口。 我从行李中取出废弃矿坑的地图摊开,往连接着出口的路走。 我突然想到,如果这是电玩游戏的话,在死路或许会找到宝箱呢。 但接着立刻又想到「迷宫的宝箱究竟都是谁准备的啊?」这种无聊事。身处没有魔物栖息的静谧坑道,我的专注力似乎已经开始涣散了。 察觉到这件事情后,我转了转脖子,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 见状,取代阿弥与我并肩前进的芙兰榭丝卡,露出疑惑 的神情看向我。 「您怎么了吗?」 「没什么,一直走个不停会松懈下来呢。为了重新凝聚专注力,我就试着深呼吸一下。」虽然事实就是如此,但一讲出口便觉得听起来很脱线,这是为什么呢? 然而,芙兰榭丝卡却很认真地把我的话当一回事,也和我一样开始深呼吸。我们便这样保持专注力,照着地图走过几个岔路后,来到了作为路标的三岔路口。 终于来到离出口剩一半路程的地方了。正当我们要走向地图上标示为路标的岔路时,我停下脚步,再度看向地图。 「嗯?」 「怎么了?」 菲洛纳不明就里地询问停下脚步的我,并来到我的身边。 「没事,只是和地图好像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为什么你这时会显得那么没自信啊?』 我好歹知道怎么看地图。应该说,废弃矿坑的地图只是平面路线而已,不可能看错才对,可是为什么…… 「嗯……?」 我交互看着地图与眼前只靠提灯光源无法全部照亮的广大广场,接着望向左右两方。 左右都是细长的小路,前方则是一片大广场。在地图上,三岔路的前方应该都各自是一条笔直的路才对。 这个宽广如大厅的空间就是路吗? 地图照理说会标示得更清楚才对啊? 先前我们在小虫的荧光之下,欣赏着废弃矿坑内的光景,但此时最大的异样感在于——眼前宽广的空间比其他地方都明亮。不对,应该说蔚蓝比较正确。 相比荧光又是别样的亮光,彷佛一踏入便不可能回头……甚至会让人有此感觉的深邃蔚蓝(黑暗),令我们踌躇不前。 这只是我的直觉。至今……在被召唤来这世界的三年之间所培养,身为冒险者的直觉,阻止了我前进的脚步与意志。 「呼……」 不过,不前进的话事情便不会有进展。这时候不前进,我们便无法离开废弃矿坑。 「阿弥,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这个嘛……有种讨厌的预感。」 这样啊,看来阿弥也和我意见相同。即使感觉不到什么,却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望向菲洛纳,他阵中也浮现些微的警戒之色,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应该是因为没有找到必须发出警告的根据吧。 我再度看向地图,确认接下来的路线,并记在脑中。幸好过了这一段后,就没什么岔路了。 我记起转弯之处与顺序,将地图交给菲洛纳。 「怎么了?」 「保险起见。我已经把路记起来了,所以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在出口会合吧。」 我应该听从这种时候产生的直觉。这是我在旅途中学到的一种心理。经验与直觉,这两者最值得信赖。 因此,为防不时之需,我先将地图交给菲洛纳。他不知是否也感受到几许不安稳的气氛,在我说「要是发生什么事」之后,他没有多问就收下地图。 于是我踏出一步。尽管同时怀有气势与紧张,但要是不前进,便无法离开废弃矿坑,因此我们要做的事情并没有改变。 怀着不好的预感往前踏出一步后,空间立刻变得辽阔——的感觉。 刚才走过的通道,即使只是提灯的光源都能照到顶部,然而现在却照不到了,左右两侧也变得开阔,以构造而言,应该接近半圆型……一类的形状。 我望向头顶处,虽因黑暗无法掌握距离,但可知道天花板有许多荧光虫。因为顶部太高,光线无法照到地面,不过它们将坑道上方染成一片蔚蓝。 刚才走过的通道都很狭窄,所以觉得它们很近,如今却很遥远。 ……若要比喻的话,就像是星象仪。尽管没有那些星座,但在这片蔚蓝的黑暗中浮现的光点却彷佛星星一般美丽而梦幻,好似一伸出手便能抓住,却绝对无法触及。 正因为如此,才让人更想伸手抓住。是一幅会让人不禁涌起这种想法……与魅惑一词相应的光景。 我傻傻地望着天花板,虽只有一瞬间,却不只脚步,感觉连呼吸都差点忘记了。 ——彷佛能吸走灵魂一般。我心中蓦地涌现这股恐惧之情。 寒冷的空气也是酝酿出这种气氛的原因之一。 犹如灵魂被抽离、身体被冻僵……这里真的是个既深幽黑暗又寒冷异常的地方。 「走吧。」 尽管被眼前的景色吸引,我还是这么说。此时,被深邃黑暗所束缚的身体终于取回了自由。我回头看去,见到方才的来路以及伙伴们的身影。 这是理所当然的景象,尽管如此,看到阿弥、芙兰榭丝卡、菲洛纳以及慕露露的脸,依然觉得安心不少。 「莲司哥,你怎么了吗?」 「没事,我只是觉得天花板还真高啊。」 我说不出自己害怕黑暗,只好这么敷衍过去,重新面向前方。总之,若分不清楚来时的方向会是个大问题,于是我沿着墙壁朝左方前进。我记得这是叫左手法则还是什么的方法。 听说这是一种为了在迷宫中不迷路的前进方法,但究竟是谁想出来的呢?身处构造复杂的场所时会很方便,当初是宇多野小姐教我的。她对这类冷知识都很清楚呢。 我依靠提灯的光线前进,让裸露的岩壁始终保持在左手边。 我们至今都走在狭窄——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窄,但以提灯照明便可清楚看见左右——的通道上,所以右手边空无一物的感觉,造成了心理方面的恐惧与不安。 我感到自己身体变得僵硬,呼吸也有些紊乱。 我的体力目前没有问题,尽管明白这一点……却满心想赶紧通过这个半圆型的广场。我脑中只剩下这件事。 陷入沉默实在不太好,会对心理产生影响,心情低落、精神萎靡。 「芙兰榭丝卡小姐、慕露露,你们都没事吗?」 我向还不习惯旅行的两人喊话。 「是、是的。」 「嗯。」 慕露露一如往常,不过芙兰榭丝卡的声音中则带着紧张。她或许和我一样,对这片黑暗感到恐惧。 「要是很害怕的话,要牵手一起走吗?」 「还、还是不用麻烦了。」 立刻回答我的是芙兰榭丝卡,声音果然还是有些紧张,感觉还带着一点焦虑与害羞。虽然我只是开开玩笑,但总比什么都不说好吧。 沉默会加深紧张,不过我只是有点害怕而已啦。 我在心中对自己说起玩笑话,手扶着墙壁继续往前走。 尽管我觉得自己是以跟之前差不多的速度行走,却找不到前往出口的通道。是因为这空间比想象的还宽广,还是我们一不小心走到别条通道了? 距离感与方向感在黑暗之中都派不上用场,也渐渐搞不清楚我们到底前进多远了。 如此一来,不安越滚越大,对时间的感觉变得模糊,使人分不清到底过了多久,在演变到这样之前,我先深吸了一口气。 怎么能因此便感到动摇呢?我固然常听说人被关到密闭空间会感到恐惧,不过若在开阔的地方也会迷失自我,那就是软弱的证据了。 「艾路曼希尔德,你有感觉到什么吗?」 『没有。』 这样啊,算了,问了也没什么意义。若在这个状况下,一旦察觉到什么,艾路曼希尔德一定会先告诉我们吧,我只是为了抚平心中的紧张与焦躁才对她说话。接着我顿了一下,开始思考。 那么,该怎么办呢?该就这样往前,还是该先折返呢? 「菲洛纳,你有感受到空气的流动一类的触感吗?」 「……姑且算有,如果是刚刚走过的通道上,就感觉得到。」 察觉到我想说的事,菲洛纳这么告诉我。 总之,不需要担心出口——或该说是来时的路了。这件事让我的心情轻松不少,沿着墙壁继续开始往前。 假如刚刚菲洛纳也搞不清楚方向,我会选择折返。即使这里没那么大,但要是在废弃矿坑里迷路,对心理健康可不太好。对有旅行经验的我或阿弥而言倒也还无所谓,不过对芙兰榭丝卡或慕露露来说,若搞不清楚来时的路不知会怎么样,在通过『腐灵幽森』时消耗大量体力的菲洛纳亦是如此。 不过若菲洛纳找得到方向,我们便可以继续往前,即使再这样下去迷失了方向,也至少知道回去的路。 可是—— 「…………」 又走了十步都不到的距离,我再度停下脚步。 黑暗中,一道「叩」的声响,在宽广的空间中响起。那不是脚步声,而是类似某种东西从高处落下的声音……我察觉不到什么气息,用提灯照亮右侧的黑暗,但微弱的光源无法穿透这片漆黑,我没办法窥见发出声音的『某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抽动鼻子闻一闻,也闻不到腐臭的味道。 大家都听到这个声音了吧。菲洛纳静静地将长弓拿在手中,架上箭矢。阿弥为了和我一起担任前锋而来到我身旁,慕露露也打算站到我旁边,不过我伸手制止了。 「芙兰榭丝卡小姐、慕露露,行李就拜托你们了。」 我用左手拿着提灯,右手一闪,翡翠色的魔力光辉满溢而出,拥有银色剑身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显现于我的手中。受其魔力光辉照耀,这片黑暗在一瞬之间得以看个分明。 即使如此,能照亮的范围却也没那么广,充其量只能看到几公尺远。不过知道这范围内什么都没有,便已足够。 接近无音的寂静里,只能听到我们的呼吸声,寂静到什么都——连僵尸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若说刚刚的声响是我们听错,也几乎要令人信服。 不过,正是因为安静至此,要听错还比较难。 已过了十几秒的时间,刚才那道奇妙的声音没再响起。是因为我们有所警戒,所以躲了起来吗?这么一想,如此维持紧张状态实在太浪费体力了。 对方是在黑暗之中窥伺我们的样子吗?还是单纯只是岩壁掉了一角呢? 我望向身旁,阿弥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地回望着我。 「我们——」 我们边走边看状况吧——正当我打算这么说时,又听见「喀」的一声,传来某种东西跌落地面的声响,而且比刚才还强劲。想在黑暗之中锁定声音反响之处有些困难,不过恐怕是正前方。 「有什么来了。」 在我施力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时,慕露露突然扬声喊道。下一瞬间,某个白色物体自黑暗中朝我刺来。这从提灯照明的范围外所施展的攻击,完全是奇袭,我方明明已有所提防,还是无法反应,它撕裂空气朝我而来。 然而在它碰到我之前,阿弥便以我几乎无法察觉的速度拔出秘银短剑将之拨开。随后发出的干涩声响,告诉我们那并非肉体或金属。 阿弥挥舞短剑带动身体扭转,长长的黑发在提灯的映照下飞舞。那个白色物体并没有追击阿弥,直接消失于黑暗的彼端。 以提灯的照明可以确认它的颜色,是白色。虽然只有一瞬间,但我没有看漏,那是骨头。 「是骷髅怪吗!?」 在我喊出这个名词时,从视野范围外再度伸来触手般的骨头。 那和我所熟知的骷髅怪不同,并非人形。 我从没见过拥有触手状骨头的骷髅怪,而我也没时间感到慌乱,立刻以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挥开这道攻击——可是它的攻击比想象中更加凌厉,结果它没被我弹开,只是偏离原本的攻击轨道,深深插进我背后的岩壁之中。我瞥见此情此景,不禁寒毛直竖。 它能粉碎岩石,代表如果吃了那记攻击,我也会被刺穿吧。得从看不见的地方提防出其不意的攻击,让我感觉到强烈的恐惧。 下一瞬间,菲洛纳朝空中射出弓箭,伴随锐利的风切声,箭矢射向触手延伸的前端,但箭却消失在幽暗之中,丝毫没有射中任何东西的实感。 对手隐于黑暗之中,意外让我们面临苦战。我对这片与夜晚的黒暗截然不同的晦暗咂了咂舌,刺中岩壁的触手再度消失于黑暗。 「莲司哥,小心点。」 阿弥这么说道,她的周围满溢金色的魔力光辉。光芒比飞舞于坑道内的荧光虫更强烈而闪耀,那一个个魔力光辉,在黒暗之中彷佛有自我意志般地舞动。 它们彷佛照亮黑夜的照明装饰,宛如祭典时的灯饰,照耀黑暗的空间。 习惯黑暗的眼前突然出现强光,让视野瞬间被白色占据。为了不直视光源,我用没握住剑的手遮住眼睛,之后,我终于得以一睹白色物体的真面目。 现身在我们面前的是骨头。骷髅怪——被如此称呼的不死者。 只是其形状是我……恐怕连阿弥也没见过的模样。骷髅怪通常都为人形或有如兽形,是模仿自己生前姿态的存在。 可是,骤然于幽暗之中现身的这家伙则不同。 一开始感受到的是白色,但不是慕露露那般美丽的纯白,是混浊的白色。大小如同成年大象,不对,或许更大。 它有许多只脚,如蜘蛛,又如蝎子。扎实庞大的下半身之上,接着类似人类的躯体,其上半身也是异形,头部是长着显眼独角的巨魔,可是两只手臂又宛如螳螂的镰刀。下半身是蝎子,上半身为异形。它杂乱无章、毫无秩序地连结各式生物的骨骸,但我可以说,它是只能用「异形」称之的怪物。 无数足部的尖端就像手一样,尽管数量各异,但都连接着手指。它或许是靠那些手指让自己贴在天花板上,是个光看外型便让人作呕的怪物。 而在它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以几乎留下残影之势来回挥动的尾巴—— 『莲司!?』 脑中传来类似尖叫的高亢嗓音。我注意到那尾巴瞄准的不是我,而是看着在光芒中现身的异形,惊异到愣在原地的阿弥。在我出声警告她之前,我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 我几乎只凭直觉,站到阿弥面前挡下无法用肉眼追上的尾巴所挥出的一击。手中握住的神剑(艾路曼希尔德)与提灯皆被弹飞,我也因为无法承受的冲击遭到震飞。 在瞬间失去重力的感觉之后,背后传来冲击。我撞上岩壁,从肺中咳出空气,令我因而呛了几下。 仅仅一击。而且我明明拿剑插入其中并挡下了,却还是瞬间差点失去意识。 我想用双眼捕捉异形骷髅怪的身影,却迟迟无法对焦。是因为撞到头的缘故吗?身体有种异样感,彷佛不是自己的一般。此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那声音听起来十分遥远,但也因这道声音,让我得以保住意识。 我将右手伸向虚空,仅是如此,翡翠色的魔力光辉便朝手中聚集,幻化为一柄长剑……剑身是银色。我确认翡翠色的线条流窜于剑身,并望向剑柄尾端翡翠色宝石的内部,那里闪烁着两点光芒。 解放的制约有两项——我因这件事而咂舌一声。此时,阿弥与慕露露像掩护我一般站到前方,尽管菲洛纳射出了弓箭,不过那速度快到难以目视的箭矢,轻易被镰刀状的手臂弹飞,至于想拉近距离的阿弥与慕露露,则遭到尾巴牵制。 不仅如此,在我们周遭飘浮、照亮这片空间的光源……异形身旁 悬浮的光源几不可见地扭曲了。一开始,我还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但阿弥站立的地点周围突然爆炸。 ——是魔法。 「唔!」 阿弥咂舌并往后一跳,下一刻,如鞭子般弯曲的尾巴朝地面敲去。 地面如同发生一场小型地震般摇晃,这股冲击使得矿坑顶部落下不少粉尘与碎石。 这时候我才终于取回身体的自由。我集中精神,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与此同时,慕露露站到我的面前,紧接着又传来一阵冲击。 我接住被打飞的慕露露,再度狠狠撞向石壁。 我根本连思考的时间都没有,发现那是异形使出的魔法引起的攻击。 我确认臂中的慕露露平安无事,所幸那似乎不是太过强力的魔法,并不会让人昏过去,只会让人因惊吓而浑身僵硬罢了,应该算是牵制用的魔法。以魔法限制对方行动范围,再用尾巴或镰刀给予致命一击,这就是它的狩猎方式。 「阿弥,你有能用的魔法(东西)吗!?」 「有点困难。」 我抱着慕露露这么问道。阿弥左手拿着秘银短剑,右手拿着魔杖,注入魔力制造出金色的刀刃。 阿弥的魔力太过强大,在坑道这种受限的空间中无法使用魔法。虽然有办法用,只是一旦用了,便可能使坑道崩塌。 原以为存于伊姆内几亚大陆的不死者——这种程度的魔物,靠我和菲洛纳便能应付,没想到竟然有这种怪物存在。 应该说,这异形到底是什么? 我去过许多地方旅行,见过非常多样的魔物,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魔物,而且它非常强大。 尽管我只看过它发动几招,不过动作精密又丰富,还会使用魔法。 这样的强度就算出现在阿贝艾尔姆……那片魔族所居住的大陆上也毫不奇怪。 阿弥拿着魔杖与短剑,呈现一一刀流的架式,专心应付尾巴与魔法的攻击,菲洛纳则用弓箭防御镰刀的攻击。但若那对镰刀也攻击阿弥,就算是以『与女神匹敌的魔力』强化肉体的阿弥,或许也会有生命危险。 即使肌肉强韧、动作敏捷,肉体依旧是人身。尽管被称作英雄,也只是被砍还是会流血的人类,我非常清楚这一点。而且,被称为『大魔导士』的阿弥并不擅长剑术,她现在不过是用超越一般人的肉体能力和对方互砍而已。 见状,我放开支撑慕露露的手,站起身来。 「阿——」 在我叫出阿弥名字之前,背后蓦地一凉。 接着,我顺从这股恶寒,将剑高举于头上一挡,传来一阵冲击。彷佛承受千斤重物似的冲击,不是对接下某物的双手,而是对腰部造成了负担。 我紧咬牙根,耐住这股冲击。不知是转瞬之间还是过了数秒,冲击突然放缓,我在这时看见从顶端落下的东西,不禁目瞪口呆。 「你——!」 「山田莲司!!」 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后是一张脸。强烈的视线,睥睨似的眼神,咬牙切齿。所有一切都是眼前的存在对我投以的愤怒及憎恨。 喊叫着我全名的东西在空中重整态势后,将我踢飞。毫无防备的身体遭到踢击,我边咳嗽边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我正觉得他会急起直追时,他停了下来。 仔细一看,他脚边出现一个尺寸足以令一只脚陷落的洞。我意识到那是芙兰榭丝卡的魔法,与此同时,我用左手压着被踢中的腹部,以右手架好了剑。 方才撞到岩壁的背部以及被踢中的腹部,后背与前方,令我感受到全身上下都痛的错觉,调整起呼吸。 我调整呼吸,并望向突然出现的那个东西——在阿弥的魔力光辉映照下现身,似人非人的存在。病态的苍白肌肤,不如精灵长而尖的双耳,四肢如同兽人战斗之际,覆盖着体毛,身上穿的则是难以称为衣服的破布。背后还长着一对让人能联想到猛禽的双翼,吸引人投以视线。 魔族。 照理说不应出现在这块大陆的魔族正站在眼前,对我投以深恶痛绝的视线。 我不禁开始思考他原本躲在哪儿。应该是静待能确实杀死我的瞬间,而一直贴在洞窟顶部吧。 不知他是否察觉了我意识到他是魔族,因而咧嘴一笑。那并非喜悦——而是能感觉到狰狞杀意的笑。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竟然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你啊〃」 完全牛头不对马嘴。他单脚一跳,进入我保持的安全距离之内,于是我也急忙往后跳。与其说我感到混乱,其实单纯只是反应跟不上。正当我打算举剑接下攻击时便已被打中,我的右肩——而非剑身——承受了魔族挥出的拳,朝地面倒去。 接着他立刻大力踱步,打算踩碎我的头,我藉着遭到殴打的冲击惯性滚离原地。 我预测他会再度出手而立刻起身,但我以为的攻击并未来到。仔细一看,他的脸依然面向我,却抓住了菲洛纳从死角——他的背后——射去的箭矢。 「还是一样,都是些怪物啊。」 我吐出这句话,重整姿势。视线转向慕露露时,发现芙兰榭丝卡已经出手帮了她。 不过这种运动能力与反应速度究竟是怎么回事啊?一般而言,射出的弓箭是不可能徒手抓住的。 能做到这种事的——不,能理所当然地做到这种事的就是魔族。方才被他打中的上臂传来一阵热烫的疼痛感,只是被殴打,肌肉就……不,最糟的情况下,可能已伤及骨头。我的手指还能动,所以大概没有骨折,但随着时间经过,手臂的发热感有不断增加的错觉。 不远处传来清脆的声响。是阿弥和另一只异形(怪物)战斗的声音。 「……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左手架着神剑(艾路曼希尔德)警戒对方,并这么问道。 将我踢飞后,对方(魔族)显得冷静了一些,他彷佛提防似地压低身子,将魔力凝聚到右臂之上。在阿弥的金色魔力照耀下,能发现那股越见黯淡的黑色的魔力光辉缠绕在其手臂上。 「你以为我会说?」 「那倒也是。」 我们彷佛相识多年的朋友一样诙谐地交谈,下一瞬间,魔族便像飞蝗般地跳起,朝我的头部施展回旋踢。我低下头闪躲,他挥动的脚在岩壁上踢出一条裂痕。 「呼。」 我吁了一口气,用神剑(艾路曼希尔德)砍向他露出的裆部,不过他用另一只脚接下了我的斩击。在空中也那么灵活啊——我在心中这么咒骂,下一刻,我的剑身被脚趾抓住了。 『竟敢用脚挡我!』 艾路曼希尔德发出愤慨的声音,可见她不悦至此,可是—— 「可恶。」 「哈——」 明明只是脚趾,却拥有恐怖的强大力量。我意图收回剑再度挥出,但随着收回的剑,他插入其中,随后我的视线便一阵摇晃。 额头上传来痛楚。过了一会儿,魔族男人在不远处着地,而我脚步踉跄得无法追击。随着我抽回剑的态势,头部受到他的膝盖使力撞击——在摇晃的视野中,我总算理解自己受到怎样的攻击,而后我再度架好剑。缠绕在他手上的魔力,只是幌子。 我被他耍着玩了。 正当我这么想时,我被来自侧面的冲击震飞,这次换右肩撞到岩壁上。 我想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和异形(骷髅怪)对上了眼。不对,其实他没有眼球就是了,所以应该是我自己感觉和其深陷的眼窝有了交会。 「莲司哥!!」 阿弥对付着异形的尾巴,并发出惨叫,同时间,一道 白色身影跃向打算朝我奔来的魔族,慕露露从魔族背后展开了偷袭。 可是魔族彷佛背后有长眼睛似地,立刻对攻击有所反应,他反手一挥,慕露露娇小的身躯便被打趴在地。随着一声惨叫,慕露露摔在地上动也不动。 我不知道她是昏倒了,还是打算伺机而动,但她应该还活着。我确认倒卧的她背部有些微起伏之后,用力深呼吸,强迫自己调整气息。 然而对方宛如不给我思考的时间,用脚随意踏向慕露露小小的头。你不过来,我就杀了她——便是这么回事。 还真是好懂啊。我以双手握紧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压低身子。 右肩异常疼痛。刚才被甩向岩壁,伤势似乎更加恶化了。 我事不关己地想着,等待机会到来。过了一秒——或许更久,骷髅怪的尾巴砸进我与魔族之间。我趁着烟尘飞扬之际往前冲去,踩上那条来回甩动的尾巴,并随着它挥舞的劲势跳起。随着失控的尾巴飞舞的小碎石,都打到我的脸上。 我眯着眼睛防止碎石飞进眼睛,无视石砾带来的疼痛朝魔族攻去。 我从烟尘后飞身而出,捕捉到下方魔族的身影——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当我在空中试图挥下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时,右肩传来剧痛。 我无视这阵痛楚,依旧挥剑向下,却无法灌注力气——但这只是幌子。 魔族双手在头上交叉,打算防御我的攻击。他从剑身的颜色判断空手足以防御。真是的,魔族对我的……我和艾路曼希尔德的弱点了如指掌。 ——只要制约尚未解放,我便无法全力对战。杀死魔神的我,已变得这么有名了吗? 「得手——」 魔族为了反击而在体内积蓄力量之际,一道微弱的破风声同时袭来。从他背后射出的箭,刺向两手毫无空档的魔族其肩部。原本应是瞄准他的背后,不过他旋身避开了要害,依旧维持手臂交叉的姿势旋转身体,而我在空中没有立足点,落回了地面。 我知道他踩着慕露露的脚充分施加了力量。不过下一瞬间,类似方才异形(骷髅怪)所用的魔法将魔族震飞了。以方向而言,应该不是现在阿弥正在牵制的敌人所使出的,如此想来,我判断现场会用魔法的只剩下芙兰榭丝卡。 我确定发出攻击的人没有施展追击,便对失去平衡的魔族发起肉搏战。以非惯用手——左手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总觉得有些不安。我这么想着,同时一剑横劈过去。 但是这记攻击,他仅仅以右手手指挟住剑尖便挡下了,对方立刻将剑拉向自己,让我失去了平衡。他只用了食指、无名指与拇指,即使我使尽力气试图稳踏地面,依然无法如愿。 真是的,他简直冷静到令人发指——明明怨得恨不得杀死我。 顺着剑身遭到拉扯的力量,我全力往前倾身。同一时间,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幻化为翡翠色的魔力光辉烟消雾散,随即变成一把适合近距离战斗的短剑。 魔族的左臂一挥,扫过我因身体前倾而偏低的头部,我试图顺势以短剑刺向他因此露出的腹部,却被他的前踢远远踹飞。 我在地面上翻滚,循着惯性的力量起身,望向菲洛纳等人的方向,发现他们已救起了慕露露。 「为什么魔族会在这里?」 菲洛纳为使魔族的注意力从我身上移开,刻意出声询问。 不过,魔族的视线并未从我身上移开。那也是当然的。 「山田莲司。」 他喊着我的名字,嘴角一歪,那是会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扭曲笑容。他嘴上笑着,眼神却没有笑意;明明看似愉快,实则充满憎恨。他的表情诉说着他想杀我,想得不得了。 他如此笑着,动作随意地拔出肩上的箭。为了不被轻易拔出,箭上明明装有倒钩,他脸上的笑容却分毫不减。尽管魔族的肉体格外强韧,应该还是感觉得到痛楚才对——这表示比起痛楚,能杀死我更让他开心吗? 对我而言可一点都不值得开心。 「菲洛纳,你带着她们两人快逃!」 我这么说,为了争取时间朝魔族走去。我自己也知道正大光明地从正面攻击,绝对没有胜算,然而若要引起魔族注意,这是最好的方法了。虽然会有点痛—— 正当我这么想时,视野一隅映出一道白色身影。像要配合我似地,从昏厥中清醒的慕露露横插进来。菲洛纳等人发出制止的声音,并立刻拿起短剑与弓箭打算援护她。 『莲司!』 「真是的!!」 不需要艾路曼希尔德提醒,我为了吸引魔族的注意力,全力挥舞短剑。我预测攻击会被接下,接着挨揍,但攻击并没有降临。 他用手臂格挡我的剑,并用另一只手抓住慕露露的手腕借以防御。 『我叫你逃——』 艾路曼希尔德还没说完,慕露露便以被抓住的手腕为支点旋转,朝魔族的脸狠踢去。其威力未能让魔族失去平衡,但已让他松开对自己手腕的束缚,她得以有些勉强地挣脱并落回地上。我也趁势往后一跳,与慕露露并肩站立。 刚才的攻防似乎使她的手腕有些疼痛,侧脸显现出痛苦的神色及不自然的大量汗水。 「噗哈!」 魔族开心地笑着。那笑容意味着我们的抵抗也让他非常享受。 面对魔族的笑容,慕露露用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发出喀的一声闷响,接着她开阖掌心,确认右手的状况。 (插图) ……真是个勇猛的少女。 「莲司,能赢吗?」 「目前不可能。」 「这样啊。」 『又讲这种丧气话——』 下一瞬间,慕露露推开我往旁边一跳,一条白色长鞭敲打在刚才我们所站的位置。那是异形(骷髅怪)的尾巴。 我对无暇确认阿弥安危的自己感到无地自容,但我没时间为此悲叹,在地面翻转起身后,感到右肩传来剧痛。 在这一瞬间。在我没将专注力放在魔族身上,而是放在自己肩膀上这一瞬间。 魔族没放过这刹那的空隙,他在空无一物的空中大力挥下右手。下一秒,我立刻用左手抓着慕露露的领子往旁边一跳。 瞬间,远方的岩壁便纵向裂开。 尽管不是很深,断面却十分锐利,若是用肉身抵挡,人大概会被切成两半。我未能彻底闪避,斗篷的碎片飘散在空中。 「哈,直觉很准!」 魔族大笑着说。我看着魔族的笑容打算起身,右脚却有些疼痛——与斗篷一样,未能彻底避开魔族刚才的攻击。小腿肚遭他划开,伤口一时之间竟感受不到痛楚,能够想象刚才那一击到底有多锐利。 总而言之,要是被那招斩杀,大概会在感觉到痛楚之前就死去吧。 「噗哈——」 察觉到我内心所想,魔族男人扬起笑容。打从心底……感到开心。他露出孩子般的天真表情发笑。 我提剑警戒,紧接着,白色的尾巴缠上他的身体。明明是骨头却十分柔软,骨头尾巴将魔族搬运到骷髅怪的肩膀上。 「谁会让你死得那么轻松啊。」 他口中吐出憎恨,右手朝向头顶上方,看得出他正在手中凝聚魔力。 「阿弥!!」 听我这么一吼,阿弥随即以魔杖尖端指向他,但她的动作又停顿下来。她或许是想到若在这里施展魔法,坑道便会崩落。 下一秒钟,魔族朝废弃矿坑的顶部射出黑色魔力弹。他摆明要破坏废弃矿坑,射出的魔力弹正中顶部。威力不是很强,只是让壁面出现裂缝,但这样就够了。小小 的裂缝在转瞬间越裂越大,立刻变成能落下岩块的大小。 我望向菲洛纳他们,两人都愣在原地仰望坑道顶部,阿弥当然也是。 天花板一旦崩塌,会发生什么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各位,快逃啊!」 「噗哈——很棒的表情。」 魔族这么说道,并操纵异形骷髅怪挥舞尾巴。 要来了——我直觉地这么想,下一刻,尾巴打向的却非菲洛纳、阿弥或芙兰榭丝卡等人站的位置,而是我和伙伴之间。 他不让我们会合。我察觉到他的意图,可是却无能为力,慕露露原本打算迈出步伐,但我拉住了她,她小小地闷哼了一声。 「唯有你这家伙,我一定会极尽残忍地杀掉。」 彷佛受这道怨慰的声音驱使,异形骷髅怪不断挥舞尾巴敲击地面。此时,我感觉从坑道顶部落下的石块越来越大。 「可恶!」 我这么咒骂着,环顾四周,寻找能离开这片广场的出口。菲洛纳他们离我们进来的地点较近,但他们被骷髅怪尾巴绊住脚步,无法朝那方向前进。 我感到焦躁,急忙左顾右盼,发现了另一个出入口。由于坑道内部的构造改变,不知道那条路通往何方——我虽然瞬间想着这件事,但觉得无论如何都比成为瓦砾的垫背好,于是立刻拔腿向前。 ……然而,右腿的伤势让我迈出第一步便差点跌倒。我往下一看,发现比起痛感,伤口其实更深,右膝以下已染成一片血红。即使如此,我依然忍痛往踏出一步,慕露露则撑着我的右肩。 「要跑了。」 「……好。」 听见她担心的声音,我暗自放心地吁了口气,我们一起跑向我找到的出口。移动时的震动使右肩与右脚十分疼痛,不过我心想——若停在这里,很快就连疼痛都感受不到了,拼命激励自己。我在奔跑中回头望去,发现阿弥他们朝另一个出口跑去的身影。 我为此感到安心,不断奔跑,眼见落下的岩石越来越多。焦虑、恐惧——我心中交杂着各种情绪继续跑,我的气息紊乱,脚还差点绊倒。 纵使如此,我依旧努力跑到通道上,脚步不停地继续疾奔。 阿弥用魔法做出的光源在此时中断,我顿时被黑暗所包围,连慕露露的表情都看不见。 坑道的摇晃幅度并不大。虽然顶部的岩石持续崩落好一阵子,但没有影响到通道。只是回头一看,通往广场的道路似乎完全被落石挡住了。待摇晃停歇,我稍微回头几步,便看见通道彻底被岩石封死。 双眼已习惯魔力光源,在这个连提灯照明都没有的黑暗坑道中全然无法目视。这就是用魔法制造光源的弊害。强大的光明虽然能照亮黑暗,只是光源一旦消失,便会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我的眼睛才能习惯废弃矿坑的黑暗。 阿弥他们没事吧——我这么心想,不过最后见到他们时,他们正往离开广场的通道跑,所以应该没事。我决定当作是这样,毕竟现在没有方法确认他们的安危。 提灯掉了,阿弥也不在身边,在完全被黑暗笼罩的通道上,我不知该往哪里走,在原地踟蹰不决。 「你帮了大忙啊,慕露露。」 「……我也被你救了。」 隔了一会儿,慕露露这么说。她应该是在说我的脚负伤的原因——我下意识掩护她避开那招锐利无比的魔法吧。 「那我们就扯平了呢。」 「嗯。」 慕露露轻声笑了。和伙伴失散的心情被她的笑容所抚平,我呼出一口气。 「艾路曼希尔德。」 『嗯。阿弥,你听得到吗?』 我一喊艾路曼希尔德的名字,她便察觉我的意图,呼唤了阿弥,不过我没听见声音。 他们果然跑去岩石另一边……连接废弃矿坑入口的通道之中了吧。因为听不见声音,无法确认他们是否平安无事,但艾路曼希尔德可以用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嗓音』叫他们到出口会合。 我在脑中回忆这附近的地图。我知道即使不走废弃矿坑,沿着矿山山腰前进,能可抵达另一端的出口。 『阿弥他们也没事就好了。』 「是啊。」 艾路曼希尔德传达消息之后,我总算放松地坐到地上,将背靠着岩壁,事到如今,才感到右肩与右脚的痛楚越来越剧烈。 可是我不能在这里发呆,我们也得赶快离开坑道,和阿弥他们合流。我这么想着,打算站起身来,却发现身体比我想象的还要疲倦,根本不听使唤。即使我想起身,抬起的臀部又会立刻跌回地面。 原因出在右脚。因为眼前一片漆黑,我不知道自己伤势如何,但站起身的动作会带来强烈痛楚。我在逃出崩落的广场之时稍微一瞥,应该出了不少血,而且被踢中的腹部和撞上岩壁的背部,现在也更加疼痛了。 在行动之前应该先止血。我虽然这么想着,但手边没有适合的布料。 「慕露露,你有能绑伤口的布料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 「这样啊。」 她的话很少,我也简单回应。该怎么办呢?我想了一下,打算随手撕下左边的袖子,右臂才一使力,肩膀便异常地疼痛。 脚和手臂受伤,而且还是惯用手,这状况有点麻烦呢,我不禁叹了口气。 「……你没事吗?」 昏暗之中,隐约浮现一对金色眼瞳。慕露露在黑暗中的视力比我好,我感觉到她在一片漆黑之中,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 「……抱歉,你能撕下我衣服的袖子给我吗?」 「可以吗?」 「我要用撕下的布绑伤口。」 我这么一说,黑暗中便传来衣服摩擦的声响,接着是踩踏砂石的声音。蓦地,我的左臂被人抓住。虽然知道对方是慕露露,可是在一片黑暗之中突然被一把抓住,还是让我吓了一跳。 我没有叫出声,但身体微微震动了一下,右肩又是一阵剧痛。慕露露不太在意我的反应,脱去我左手的皮手套。 「可以吗?」 「嗯,拜托你了。」 我一说完,便感到手臂传来被人用力拉住的感觉。正确来说不是手臂,而是袖子就是了。 随着唰唰的纤维撕裂声,我的左臂被放开了,一阵撕破布料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可以帮你绑伤口吗?」 看不见真的会让人感到恐惧呢——我不自觉地这么想,慕露露如此询问。我根本连伤口都看不见,只能拜托慕露露了。 「麻烦你了。」 「嗯。」 她轻轻抬起我的右脚,应该是为了用撕成绷带状的衣服包扎我的脚。 我咬紧牙关,下一瞬间,便感到右脚传来剧痛。因为慕露露将捆在脚上的布用力地打了结。我知道不这么做便无法止血,但还是痛得差点飙泪。 不能让那个魔族发现我的所在地,所以我紧咬下唇,咽下自己的哀号。然而这样还是不够,我用左手殴打岩壁。右脚传来的压迫感非常难受,我理解那代表伤口就是那么深。从紧咬的唇缝之间泻出些微忍耐剧痛的呻吟,同时,慕露露的手从为了止血而打结的布上放松力道,压迫感减轻了些。 「再、用力——一点、绑。」 我这么一说后,右脚的痛楚更加剧烈。 我忍耐着那股剧痛好一段时间,痛楚终于趋缓。因为我已习惯剧痛,以及简易的止血作业结束了。紊乱的呼吸声在阗暗之中回荡,我藉深呼吸调整气息。 我用没有袖子的左臂拭去额头浮现的汗水,总觉得触感 有点奇妙。 「……已经没事了。」 「伤口很深吗?」 「不会,没事的。」 我还真不会说谎呢——我因痛楚而朦胧的思绪中闪过这个想法。光是用力地绑紧布料,血是不会止住的。即使看不见,我也明白这点。 『被打得真惨啊。』 「对啊。」 好久没受这么重的伤了,是自从我离开大家,变得自暴自弃之后头一遭吧。我差点想起过去的事,摇了摇头。在这种状况下想起过去,实在是立下死亡旗帜的绝佳时刻。 与其想起过往,不如想想该怎么活下去比较有建设性。 「慕露露,你知道该往哪走吗?」 「……不知道。」 「你可以感受到空气流动之类的吧?」 「出口太远了……」 「让啊。」 我如此回话。根据地图,我们大概只到半路,要走完像跟之前一样的距离才会抵达出口。 这段路那么长,很难依靠空气流动找到路。 把地图给菲洛纳保管是否做错了呢?不对,因为我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就算有地图也没意义吧。再说也没有光源让我看地图。 没记载在地图的开阔广场……恐怕是那个魔族所造成的吧。 这样一想,我便注意到还有很多事情都让人搞不清楚。为什么魔族会在伊姆内几亚大陆?那个怪物是从哪里来的?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正谋画着什么企图颠覆人类社会的麻烦事吗? 无法理解的事太多了……魔族与骷髅怪,他们都在场的话,先不论阿弥他们(另一边),我们这边可没胜算。不良于行的我与慕露露要是遇到他们,一切就到此为止了。 只有我们两人,而且连出口在哪都不知道,若我咳声叹气,会让慕露露感到不安。我如此思考,于是咽下叹息,想着之后该怎么做。 和伙伴失散、伸手不见五指、不知道出口在哪里、恨我入骨的魔族带着恶心的魔物到处徘徊……真是相当令人绝望的状况,恐怖得让人想哭。 「总之,稍微移动一下吧。」 我用手扶着岩壁,以不为右脚带来负担的方式站起来。止血时已感受过令人泫然欲泣的痛楚,感觉现在多少可以忍受疼痛。 「不要动比较好。」 「待在这里的话,会被那些怪物发现的。」 我感觉到慕露露闻言便站起身来。当我想沿着墙移动,这时她便支撑着我受伤的右脚那一侧。不过,我的左手虽然撑着岩壁,但还是直直站立着,以我和慕露露的身高差距而言,说她在支撑我,其实更像抱着我。慕露露注意到这件事,以让我依靠她肩膀的形式,努力用手撑住我的腋下与腹部。 『你那样没问题吗?』 「虽然右手和右脚不能用……嗯,没问题的。」 「有问题。」 『到底哪里没问题啊……』 我听着两人无奈的叹息,在黑暗中走着。过了一会儿,我的眼睛也习惯了黑暗,可以看到通道的构造。但其实还是接近完全看不见,我只能隐约分辨走在我身旁的慕露露的轮廓而已。 我们沿着岩壁前进,由慕露露引导我,在废弃矿坑中往前走。 我们究竟走了多远呢?考虑到可能会被魔族发现,我们不发一语地在坑道中前进,丧失了时间的感觉,而且周遭一片漆黑,也弄不清距离感。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这么一想,我便明显发现右脚的疼痛随着时间经过,变得越来越鲜明。我的呼吸急促,冷汗直流,喉咙疼痛,思考一旦变得模糊,就必然会更加意识到伤口的痛楚。起初因为包扎而稍微减轻了痛楚,但那果然只是暂时的。 被汗水濡湿的衣服令人感觉很不舒服,不知慕露露是否感觉到我因为疼痛而喘着气,她支撑着我的手传来更强劲的力量。 我也依赖起她的温柔,将身体靠在慕露露身上,接着她便失去了平衡。 尽管是肉体能力强韧的兽人,不过要支撑有一定体格差距的对象在黑暗中前进,还是有些困难。她所消耗的体力,应该比我想的还多吧。 『莲司,稍微休息一下怎么样?』 「……说得也是。」 艾路曼希尔德察觉到我们的状况,如此建议。慕露露似乎点头同意了,于是我便靠着岩壁往地面坐下。那样的冲击又右脚传来疼痛。 我小声哀叹一声,这时慕露露也坐到我的身旁。 「有血腥味吗?」 「有。」 这样啊。魔族的嗅觉没有兽人那么灵敏,不过对气味还是远比人类敏感。 我之所以会得知这项情报,是因为那个魔王大人最爱血腥味……那个魔族对血的味道又掌握到何种程度呢?要是他个性很迟钝就好了…… 「莲司。」 「嗯?」 「刚刚交手的魔族。」 慕露露的话语果然很简短,她将句子切成一个个词语的讲话方式,让人感到悠哉从容。 「是熟人?」 「谁知道呢。」 我深深吐了一口气,头好痛。小腿的痛楚传到脑部,脑袋深处彷佛被刀子刨挖一般。我用这样的头脑反刍慕露露的话。 魔族的熟人——我能称作熟人的魔族就只有一人。 「是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家伙。」 「但他认识莲司。」 『那是因为莲司杀了魔神涅伊菲尔。』 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补充。事实便是如此,所以我没有出言反驳。我试着深呼吸,企图调整痛苦的喘息,但效果只有一瞬间,呼吸很快又会变得紊乱。 「慕露露。」 「嗯。」 「如果我杀了翠尼利亚,你会怎么样?」 听我这么问,慕露露陷入沉默。我杀了神……魔神,被当作救国的英雄,吟游诗人把我做都没做过的英雄谭写成诗歌,但那都是因为我杀了试图破坏世界的魔神。如果我杀的不是魔神,而是女神或精灵神——守护人们的神祇,那么我的评价便彻底翻转。人们……人类、亚人、兽人都会憎恨我吧。 就是这么回事。 「所以我才会被魔族憎恨。」 所以我才会这么出名。连我不知其名、未曾谋面的魔族也憎恨着我,因为我杀了他们的神。对方是创造这世界的三柱神之一,而我杀了其中一柱之故——应该说,凡人弑神之后竟然还能受到赞赏,说不定这还比较奇怪。 我用痛到意识朦胧的脑袋这么想着,露出微笑。啊,杀死神明真是没什么好事。 被从没见过的人憎恨、追杀。 ……不过我转念一想,在思考这些事之前,得想想现在该怎么办才好。 无论如何遭人憎恨,我都没打算在这片没有人会注意到的幽暗之中死去。 我早已决定了,我绝对要在床上寿终正寝。 「我听说魔神涅伊菲尔打算破坏世界。」 『是啊。』 「莲司明明守护了世界,却受人憎恨?」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杀了神明大人啊。」 结果,弑神便是那么一回事。 珍重的东西被杀害、被夺走的话……那么便会怨恨杀戮、夺取的对象。 听见我这么说,慕露露陷入一阵沉默。黑暗之中,只见她那双微微闪耀的金眸笔直地望着我。 「我说了奇怪的话,抱歉。」 「……伤口,会痛吗?」 「有一点。」 我暂时不发一语地让身体休息。在没有任何光源的状况下,眼睛几乎看不到东西。什 终章 一睁开眼睛,眼前便是一片熟悉的天花板,白色的天花板装饰着华丽的吊灯。我将头转向一旁,那里有一面玻璃窗与十分昂贵的厚窗帘,床旁的床头柜和新品一样整洁干净,墙壁与窗户边也洁净如新。 暖炉中烧着火,房间里的温度正好。窗户上凝结着水珠,可知外面气温应该颇低。 我再度望向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艾路曼希尔德?」 我呼喊她的名字,却得不到回应,看来她似乎不在我身边,这让我大大地叹起气来。 我大概能猜想得到这是哪里。这个熟悉的房间让人有些怀念,心情得以放松——就像是回到了老家一样安心。 这里——这个房间,是分配给我的房间。我被召唤来这世界后,学习着异世界常识,当时时就住在这里。家具陈列与窗外景色都令人怀念,我放松了下意识绷紧的身体,躺在床铺上。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腐灵幽森』的战斗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我打算坐起身,但却传来一阵剧痛,尤其是右肩异常疼痛。我望向伤处,发现那里包扎着绷带,这才忆起了自己遭受魔族攻击而受伤的事。 我的伤势应相当严重,不过除了疼痛以外,也不是完全无法动弹。右脚的情形亦同。 被骷髅怪袭击,杀死魔族,与阿弥他们会合——我便没有了之后的记忆。 这是因为出血过多吧。我确认身体的状况,心想着真亏自己能活下来。 「呼啊……」 脑子里想着许多事,我感到一阵睡意,便打了个哈欠。大概是身体过于疲倦,明明才刚起床,却觉得还是很困。不过艾路曼希尔德不在身边,这点让我很在意……虽说不太可能,她应该不会被卷入什么麻烦事吧? 这么一想,我开始思考有没有能理清现状的东西。我再度环顾四周,发现有人趴在一旁的桌上睡觉。 这个人有着一头黑发,坐在房间中央的椅子,用手臂当作枕头,脸朝着我酣睡。我对这张睡脸有印象,应该说,我只知道一个人的睡脸是这样。 「喂,阿弥。」 我出声叫她,她却没有反应。应该是睡得很熟吧,用这种姿势睡觉,身体会不舒服的。 我又喊她了几次,不过她依旧毫无反应,我便放弃叫她起床了。 算了,房间里也很温暖,应该不会感冒才对。我望向另一边,看着暖炉中燃起的火苗。盯着她的睡脸看的话,之后大概会被骂吧,不过这种事到时候再说。现下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好看,我便开始观察阿弥的睡脸。她平常都是一副威风凛凛的模样,所以这种毫无防备的睡脸可是很珍贵的,之后再以此来捉弄她吧。 她眼睑轻闭,纤细的肩膀随着呼吸微微上下起伏,平时看惯的脸庞,在睡着后显得更加柔和。 这样的睡脸反而让人觉得可爱。听说她在魔法学院是个资优生,可是若在上课时打瞌睡,是否也能让其他人看到她这样的睡脸呢? 一直盯着阿弥的睡脸感觉也不太好意思,于是我再度望向窗外。 「……」 王都伊姆内几亚,位于伊姆内几亚大陆的中央,是最大的一座城市。这里是国王的都城,东西南北各个方向通向四大都市。 自我昏迷前的记忆中最后的所在地……『腐灵幽森』来到这里,就算是骑马也要花上数日。以我当时的出血状况,还真能活到抵达呢。想到这里,我用左手摸了摸下巴。 不过确实有已经过了数天的证据,那就是我长出了没有刮除的胡子。 ……不好好打点仪容的话,又要挨艾路曼希尔德骂了。 当我正思考着这些事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也不等我回应,门便被擅自打开,一名面容熟悉的女子走进房里。 「哎呀,你已经起来啦。」 她像是打招呼似地说。我好歹是身受重伤昏迷不醒的病患吧,不过要是说出这种话,一定会被回呛「那是你自作自受」,或「你给阿弥添麻烦了,不要把孩子们卷入危险之中啊」等等,反倒被她念一顿,所以我决定还是什么都别说。 虽然嘴巴上讲不赢她,但这世上确实也有即使知道会输,也觉得有趣的胜负。 她用手指把玩着从左肩垂下的亚麻色发丝,顺手带上了门。不知是否是在意睡着的阿弥,她关门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 她穿着很有魔法师风范的黑袍,戴着这世界里很少见的眼镜,瞳孔略带些许红色,象征她强势的个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看,而觉得她这眼神有点恐怖的,应该不只我一个。 她走在地毯上的模样,简直像故事书里会出现的魔女一般。 继续躺着也不太得体,我便坐起身来,此时,对方的表情似乎变得和缓一些,应该是在担心我吧。 ——我不自觉地这么想。她给人的感觉和眼神虽然恐怖,不过我知道她不是个冷血的人。 她或许有一点点担心倒下的我。 不过,既然这名女子在这里,就表示我的想法没错。我在无意识之际叹了口气。 「这里果然是伊姆内几亚王城吧?」 「没错,你身受重伤被搬到这里来呢。」 她这么说道,彷佛爬梳着阿弥头发似地抚摸,她是王都的魔女——宇多野优子。 宇多野小姐的抚摸似乎很舒服,阿弥的睡脸变得更加柔和。 这模样彷佛感情和睦的家人一般,令人不禁露出微笑。而非常显而易见的,阿弥对宇多野小姐寻求的是一种母亲般的母爱。过去要是遇到什么困扰的事,阿弥都会立刻找她商量,现在应该还是会找她讨论。我有点羡慕这两人的关系。 宇多野小姐注意到我的视线,露出想到什么坏主意的表情,对我说: 「看女孩子的睡脸,可是会被当成变态的喔?」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了,但我也没看得那么认真啊。」 「呵呵,不管山田你是怎么想的,对这孩子而言都不重要啊。」 抚摸着头发的手移往脸颊,让阿弥痒得蜷曲起身子,彷佛一只猫咪。 「被重要的人看到自己的睡脸,对女孩子而言,可是很重要的事喔。」 「…………」 我的视线从说出这种话的宇多野小姐身上移开。 我大概预想得到她下一秒会说出什么,所以我才别开视线,眺望着窗外的景色。真是的,艾路曼希尔德到底去了哪儿呢? 「你要好好珍惜人家。」 「我可是很珍惜的啊……以我的方法。」 即使不看她的脸,我也知道她的眼神变得很冷淡,锐利地射向了我。 「她很担心倒下的山田,还哭了喔。」 「这样啊。」 「让女孩子为你哭泣,最差劲了。」 「我知道啦。」 我耸了耸肩,右肩传来一阵痛楚,接着,耳边传来无奈的叹息。 「而且我也——」 「嗯?」 她之后说的话非常小声,我没有听见。 我反问似地回望着她,不过只看到露出一如往常冷淡眼神的魔女。 「你在腐灵幽森大闹一场了对吧?」 「嗯,在快挂掉的时候,阿弥赶来给了致命一击。」 「是这样吗?跟我听到的完全不同呢。」 语毕,她手捂着嘴笑了,肩膀跟着颤动。这动作让人感受到阿弥与芙兰榭丝卡所没有的女性魅力。胸部大小虽输给这两人,散发的气质却让人觉得她果然是一名成熟的女性。 「是真的。」 「就算对你而言 是这样,但在阿弥看来却很不一样呢。毕竟人类会在心中美化自己重要的人嘛。」 闻言,我苦笑了一下。 「那还真令人开心,不过我觉得没有什么好美化的场面。」 我想起那个会让人联想到蝎子或蜈蚣的骷髅怪。我在坑道中四处逃窜时阿弥不在,不过我还清楚记得她朝骷髅怪施展致命一击的事情。 见到那样的攻击,便会自觉自己到底有多弱。 头脑很好,又是个美女,个性也不错,我能赢过阿弥的就只有年龄吧。真是件悲惨至极的事。 为了不吵醒阿弥,我们小声地对话,并望向她的睡脸。 「那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记得了吗?」 「很遗憾,我没有在『腐灵幽森』杀死魔族之后的记忆了。」 「哎呀呀,所以也没看到阿弥的哭脸呢。」 「我觉得没看到比较好。」 要是见到她的哭脸,我便会感到自责。 我不想见到她哭泣的模样。若是喜极而泣的话还好,然而若是因悲伤而流泪……我不愿见到那样的表情。 「我是爱哭鬼啊。要是看见她的哭脸,我也会想哭的。」 「就是说啊。」 我别开了脸,躲过她的视线。为什么她只有这种时候,会对我露出那种温柔的眼神呢?我觉得彷佛内心都被看穿了。 「是结衣把你搬到这儿来的唷,从『腐灵幽森』搬到这里。」 「结衣?」 出现一个意料之外的名字,我不禁反问。 结衣——绯勇结衣,同样身为从异世界召唤来的人,是能役使魔物的少女。不知她之前都在哪里?是我运气好,她刚好在『腐灵幽森』附近吗? 「她原本好像是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是幸太郎带她过来的。」 这样喔——幸太郎也有所动作了啊。 那家伙的『预知』很有用,只是如果他能在事前告诉我,我会非常非常开心。 「他似乎看到山田死掉的未来喔,你应该跟他道个谢。」 我收回前言。那个浑蛋,要是看到这样的未来,就早点告诉我啊,以前不是说过很多遍了吗? 虽说行踪不明、溜到乡下去隐居的我也有不对,不过为什么在这家伙每次看到的未来中,我都会死啊?我到底是有多弱啊?我觉得我和这世界普通的冒险者一样强啊,还是说,这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如果是这样,这事实还真是催人泪下。 见到我的模样,宇多野小姐再度用手捂着嘴笑,肩膀随之颤动,而阿弥则依然沉沉睡着。「结衣与幸太郎……你想让大家都聚集到王都吗?」 「天晓得呢,虽说快要举办大活动了,但我可没那种打算喔。」 她在「我可没」的部分特别加重了语气,恐怕是有谁在暗中策动这件事吧。 比如说创造这世界的人,或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命运,不过那个人不是人,而是女神就是了。希望这即将发生麻烦事的预感只是我的错觉。那家伙带来的麻烦事真的都很麻烦,让人非常困扰。而且,祂总是刻意想让我参与其中,根本就是在找碴了。我觉得应该不只我这么想。宇多野小姐也看出我的心声,露出觉得有趣的笑脸。 「加油吧。」 「才不要,在一年前的时候,我就觉得已经把这辈子该努力的份都努力完了。」 「这跟那没有关系啊。总之祂是女神,而且接下祂所委托的任务,一直都是你的职责啊。」 这是什么歪理?见鬼了,这表示我一辈子都会被祂卷入麻烦事不是吗? 无视我沮丧地垂下肩膀的模样,宇多野小姐站起身来。 「不过大家的确又要聚在一起了呢,彷佛有什么看不见的意志串起这一切。」 「拜托不要,魔神已经死了。最麻烦的事已经结束了……我不想再战斗了。」 「我有同感。我在这国家里,也有许多该做的事呢。」 她现在的声音比刚才对话时还要低沉,一定是因为那些该做的事让她很消沉吧。 尽管她不太会表现在脸上,但这些地方却很好懂。 「你好像很努力呢……就各方面来说。」 「因为有人很早就逃掉了嘛。」 而她口中的那个人则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望向阿弥的睡脸。 我知道是自己不对。逃避麻烦事,从伙伴面前消失……把一切都交给宇多野小姐。 不过,宇多野小姐没怪罪于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和我说话。 明明我就算被抱怨也无法回嘴。 「呵呵,总之你先把伤治好吧,这里很安全的。」 「饶了我吧,至少让我去城里住宿。」 在王城里休息的话,很容易被认识的人逮到。我这一年音信全无,事到如今,要我拿什么脸去见人家?彷佛察觉到我的心声,宇多野小姐的视线很冷淡——非常冷淡,她对我投以绝对零度的视线。 「没办法,大家都已经知道你在这里了。」 「——啥?」 「艾路曼希尔德是我的保险喔。她不在的话,你就不会一个人跑到王城外了吧。」 我傻愣愣地望着宇多野小姐。 她脸上的笑容俨然成功恶作剧的小孩。我还没来得及心想「这表情真是稀有」,便先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 「宇多野小姐,是否可借问一下呢?」 「什么事呢,山田?」 「在下我……究竟睡了几个小时呢?」 「今天是第五天,所以大概一百个小时吧。」 闻言,我不禁用左手捂住了脸。难怪身体会这么累,真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那么久。 「阿弥在这里,就表示其他人……菲洛纳他们呢?」 「我见到他们了。贵族的千金小姐、精灵和兽人,你和一群有趣的人一起旅行呢。」 「他们都平安无事啊,太好了……」 我放下心中的大石。虽说看到阿弥平安无事,所以也猜想其他人应该不要紧,但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五天,还是教人担心。尤其是慕露露的伤势很严重,不过据宇多野小姐所说,似乎也没有大碍了。 他们大概不在王城,现在应该在旅馆投宿吧。我想着之后再溜出去找他们,嗯,但首先得找到他们住宿的旅馆呢。 「你放心吧,等等我会派人去找他们,邀请几位明天到王城来。」 「啊,这样啊。」 她是不是真的会读心啊?还是我很容易懂呢?不过我比较希望是前者。 「话说回来,你又带来麻烦的东西了呢。」 「嗯?」 她这么说道,从怀中取出黑色的石块。我对这东西有印象,在魔法都市附近的洞窟中,魔族尸体手中就握着这东西,『腐灵幽森』的魔族也拿着它。 可是,宇多野小姐手上的石块却比他们持有的还要大两倍左右。与其说是石头,不如说是结晶。 「这是什么?」 「那个名叫慕露露的兽人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带来的。」 「……慕露露吗?」 听她这么一说,我疑惑地歪着脑袋,为什么慕露露会拿着和那些黑色石块一样的东西呢?而且,是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带来的话,就表示那里也有一样的东西了。 「那么,这就是精灵神委托的内容吗?」 「……真傻眼,你不知道吗?」 「她坚持只能让宇多野小姐你看,我想那就和你一起看好了。」 我这么回答,望着宇多野小姐手上的黑色结晶。 「所以呢,这是什么?」 「心脏的碎片唷。是魔神的心脏。」 闻言,我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明明并不知情,但在听到真相的时候,心中却没有任何动摇。不仅如此,还莫名觉得可以理解。如果艾路曼希尔德现在在我身旁的话,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破坏它。刚刚她说收起艾路曼希尔德是为了不让我溜走,现在我却觉得宇多野小姐是因为这样,才让她暂时离开我的也说不定。 ……这就是那么不祥的东西。 「为什么会有魔神的心脏?」 「天晓得,还不知道呢……而且……」 她这么说着,从怀里拿出别的结晶。这些比慕露露带来的小一号,共有两个。一个是我原本带着的……还有一个是魔族身上的。 「这是你带着的碎片,而这是『腐灵幽森』魔族手上的碎片。」 那个骷髅怪以及魔法都市的巨魔……这和它们有什么关系呢? 「当初已经被我打碎了才对——为什么翠尼利亚和魔族会有呢?」 「特地从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派人送来,应该有什么意义吧。」 她离开窗边,坐在床畔这么说。那带着红光的黑眸在比刚才近上许多的位置,望着我的眼睛……我觉得太近了些,这是我的错觉吗? 「你还没说艾路的事情吧?」 宇多野小姐发出淡然的声音,但那力道却扎实地传到我的耳里。内容是我刚才所做的梦的延续,可是这并非梦境,而是现实中的问题,是我还没向大家传达的事。 宇多野小姐的声音没有责怪我的意思……我却有种被责怪的感觉,避开视线……我把手放在脸颊上,恢复平常的表情。 「阿弥还不起来呢。」 我别开视线,望向阿弥。 不知她到底有多累,我们都已经讲了这么多话,她还是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是啊,因为我是用魔法让她睡着的。」 「你在说——」 我正想问「你在说什么啊」,但话还没说完,我的唇便被堵住了,被柔软的女性双唇。她只是轻轻接触而已,像是孩子般的亲吻,且只有短短一瞬便立刻离开。虽然短暂,那吻却十分甘甜,有种好闻的香味。 我睁开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睑,和眼神有些湿润的宇多野小姐四目相接。 她的唇瓣离开了。 「欢迎回来。」 接着,她再度吻了我。这次也只是微微触碰到的轻吻。下一刻,她便从床边起身,快速地走向房门。 她说不定在害羞。因为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所以无从得知。 「那就拜托你陪陪阿弥啦,山田。」 她弹了一下手指。 接着,阿弥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地,睡眼惺忪地爬了起来。因为她趴在桌上睡觉,所以正伸着懒腰,缓解身体的僵硬。 「阿弥,早安。」 「欸,啊——优……」 她说到这里,终于发现我已经醒了,于是她的身体马上又因为别的理由而僵硬,表情也千变万化,教人百看不腻。 要是这时候告诉她,我刚刚偷看了她的睡脸,不知道她会做何反应呢? 「我去准备餐点,你肚子应该饿了吧?」 接着,留下甜美香气的宇多野小姐只说了这些,便默默离开了房间。她嘴角还带着笑意,但我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吧。 我望向陷入混乱的阿弥,这么想着。 果然身为男人的我,还是很难理解女人心啊。 我看着表情千变万化的阿弥,叹了一口气。 后记 这次也很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时间过得真快,本系列已迈入第三集,不知各位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第三集中出现拥有兽耳与尾巴的新角色,若是各位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芙兰榭丝卡、阿弥、慕露露——女性角色大幅增加了呢。 另外,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年龄相近的宇多野也登场了。此外还追加了一名男性角色,虽然只有出场一下下而已。 我会更努力让这些角色活跃起来,使故事变得更加有趣,让各位读者能更加享受。 下一集,故事舞台来到众英雄群聚的王都了。 而且是奇幻文学必有的大赛桥段。 我会注意不要尽写战斗场面,继续卖力写作。 说到底,莲司完全没办法和普通的对手战斗,在这种比赛中根本无法有什么表现,制约真是麻烦呢。 那么,我会尽全力写下去,使第四集也成为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一月某日 ウメ种 这次也很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时间过得真快,本系列已迈入第三集,不知各位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第三集中出现拥有兽耳与尾巴的新角色,若是各位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芙兰榭丝卡、阿弥、慕露露——女性角色大幅增加了呢。 另外,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年龄相近的宇多野也登场了。此外还追加了一名男性角色,虽然只有出场一下下而已。 我会更努力让这些角色活跃起来,使故事变得更加有趣,让各位读者能更加享受。 下一集,故事舞台来到众英雄群聚的王都了。 而且是奇幻文学必有的大赛桥段。 我会注意不要尽写战斗场面,继续卖力写作。 说到底,莲司完全没办法和普通的对手战斗,在这种比赛中根本无法有什么表现,制约真是麻烦呢。 那么,我会尽全力写下去,使第四集也成为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一月某日 ウメ种 这次也很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时间过得真快,本系列已迈入第三集,不知各位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第三集中出现拥有兽耳与尾巴的新角色,若是各位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芙兰榭丝卡、阿弥、慕露露——女性角色大幅增加了呢。 另外,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年龄相近的宇多野也登场了。此外还追加了一名男性角色,虽然只有出场一下下而已。 我会更努力让这些角色活跃起来,使故事变得更加有趣,让各位读者能更加享受。 下一集,故事舞台来到众英雄群聚的王都了。 而且是奇幻文学必有的大赛桥段。 我会注意不要尽写战斗场面,继续卖力写作。 说到底,莲司完全没办法和普通的对手战斗,在这种比赛中根本无法有什么表现,制约真是麻烦呢。 那么,我会尽全力写下去,使第四集也成为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一月某日 ウメ种 这次也很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时间过得真快,本系列已迈入第三集,不知各位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第三集中出现拥有兽耳与尾巴的新角色,若是各位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芙兰榭丝卡、阿弥、慕露露——女性角色大幅增加了呢。 另外,一样从异世界被召唤而来、年龄相近的宇多野也登场了。此外还追加了一名男性角色,虽然只有出场一下下而已。 我会更努力让这些角色活跃起来,使故事变得更加有趣,让各位读者能更加享受。 下一集,故事舞台来到众英雄群聚的王都了。 而且是奇幻文学必有的大赛桥段。 我会注意不要尽写战斗场面,继续卖力写作。 说到底,莲司完全没办法和普通的对手战斗,在这种比赛中根本无法有什么表现,制约真是麻烦呢。 那么,我会尽全力写下去,使第四集也成为能让各位感到满足的作品,今后还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一月某日 ウメ种 这次也很感谢各位购买拙作《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 时间过得真快,本系列已迈入第三集,不知各位看完后觉得如何呢? 第三集中出现拥有兽耳与尾巴的新角色,若是各位喜欢的话,那就太好了。芙兰榭丝卡、阿弥、慕露露——女性角色大幅增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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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士兵们丝毫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我重新体认到如今事态有何等严重。铁铠甲撞在我身上,让我吃痛地发出叫声,却没有人理会。 虽然奥布莱恩先生他们说会帮我们拖延时间,但我实在不觉得他们能胜过那个怪物,毕竟就连一起被召唤来的同伴中最强的宗一都被打晕了。 如果不是奥布莱恩先生他们掩护我们逃走,我们甚至要有面对最坏结果的心理准备。奥布莱恩先生为了绊住那些怪物,主动留在修练场……而我却只能窝囊地牵著绯勇的手逃走,我们明明就是为此被召唤到这个世界的啊。 不,追根究柢,没有任何经验的我们,就算得到特别的力量又能如何?无论得到多么强力的异能,我们终究毫无经验。只是看到严重的伤势就会感到害怕,看到尸体甚至会呕吐。 「哥、哥哥!」 绯勇在叫我,但是我没有回答她,而是握著她的小手拼命奔跑。 明明窗外是晴朗无云、阳光耀眼的天气,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突如其来的惨案让我差点就要逃避现实,不过我仍是摇摇头,让情绪镇定下来。 有时间思考还不如快跑,再这样下去,我们全都会死。我紧紧握住绯勇的小手,胸中涌起强烈的心情,决心要守护这个少女。 「没事的,那种小喽啰,奥布莱恩先生他们三两下就能解决。」 「嗯、嗯……」 说是这么说,但是绯勇的表情仍是充满不安。这也是当然的吧,再这样下去……不,王城已经没救了,连国小的小女生都看得出这一点,说明了战力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现在袭击王城的,并不是哥布林或半兽人那种在书上看到的最下级魔物。 而是装备精良的最上位魔族和拥有强韧肉体的魔物,其中甚至有需要十几名骑士团成员联手才能讨伐的大型喀迈拉和魔像,而且那些怪物可不只一两只。 这是一场十分突然的奇袭。就在我一如往常地前往修练场训练时,空中突然出现扭曲,魔物随即大量出现,临阵所磨之枪,根本不可能足以与之一战。 后来的结果就是我背上的状态。即使身受强力的女神加护,宗一终究在不久之前都是普通的国中生。突然被丢到杀戮的战场之中,他不可能应付得来。最后我只能背著不醒人事的宗一,拉著绯勇的手逃了出来。 宇多野小姐他们没事吧?因为没有方法确认,我也无计可施,只能在心中祈祷他们平安无事。 后来我们究竟跑了多久呢?找到熟悉的大门后,守在门前的士兵们一看到我,急忙替我开了门,我则是连滚带爬地冲了进去。 大圣堂。平时是个宁静的空间,如今这片空间挤满了人。有受伤的士兵和骑士,还有忙著治疗的神官们,以及没有战斗力的贵族们。 那幅光景简直就像电影中会看到的战场。我呆立原地,身体使不上力气,头脑无法运转。血腥味与痛苦哀嚎声令我感到不舒服,几乎无法想象这是现实。 我觉得想吐,不过还是勉强忍住从喉咙涌上的呕吐感。 这时,有一只小手拉了拉我的手。 「哥、哥哥……你还好吧?」 那是绯勇的声音。还只是小学生的少女满怀不安的声音与视线,把呆立于原地的我拉回现实。 啊啊,对了,这种时候我怎么可以不振作。现在握著这位少女的手的人是我,连我都表现出不安,她该如何是好?我在心中鼓舞自己,重新将宗一背好。 「绯勇,我们休息一下吧。」 我对绯勇这么说之后,留在大门外的士兵将门关上。 大家是否平安呢?──我正如此心想,有位神官因为不放心而前来关心突然出现的我们。我把宗一交给他照顾,然后和绯勇一起往大圣堂内前进。 看到地板和长椅上摆满毯子、毛巾和医疗器具,甚至没有地方可供站立的景象,我顿时感到心头一紧。 我是为了战斗而被召唤来此,却像这样只顾著逃命,这个事实令我的心头有如针刺……不过我也有理由──我没有战斗经验,而且女神赋与我的不过是一枚徽章,那枚徽章虽然镶有宝石,却也仅此而已。 我们幸运地找到一张没有摆放任何器具的长椅,我在长椅上坐了下来,绯勇也在我身旁坐下。插在腰间的长剑很碍事,我把它往地上一拋,长剑发出铿的一声落地。 然后,我从口袋取出我向女神祈求的异能……作为『弒神武器』的徽章。 但我果然还是感觉不出它有什么特别的力量,就只是一枚普通的徽章。我用手指触摸著徽章边缘……忍住了差点出口的叹息,因为坐在身旁的绯勇正抬头看著我。 大圣堂最内侧依然伫立著一尊女神银像,数名神官跪在神像前祈祷。然而,女神不会响应他们的祈祷。因为女神不存在于这个世界……或许他正在别的世界守望此处吧。 我回头望向绯勇,她因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特有的白发混杂著汗水贴在脸颊,呼吸浅而急促。我们跑了很长一段路,连身为成人的我都会疲惫了,只是小学生的绯勇更不用说有多累了。连为这个孩子著想的余裕都没有,我真的觉得自己很没用。 「哥哥,你还好吧……?」 「我没事,绯勇你呢?」 「……我也没事。」 尽管还被小学女生担心,我仍强打起精神,不让心情陷入低潮。然而一想到接下来的事,我又感到头痛。 有那么多魔物大规模侵入,不用说也知道必须全部讨伐才行。 可是我们没有那样的力量,不管是人员还是力量都不足。先不说我,主要战力宗一都还在昏迷中。 其他人也因为这场混乱,现在不知道身在何处。明明是为了拯救世界而被召唤过来,却一点都帮不上忙。甚至被我们应当拯救的居民所保护。 在这段期间,伤者持续增加,还有死者也是──想到这里,我摇了摇头。 如果这种事在这个世界是家常便饭,那我真的觉得灰心丧志。过去的我想得太简单了,早该知道拯救世界对普通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只有我们,要拯救世界太难了── 「哥哥……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啊,嗯。」 对了,没时间在内心找借口了,我必须守护这孩子。我不能让这么小的孩子死掉──在场受伤的人们也是一样。 我紧紧握住手上的徽章。这只是普通的金徽章,虽然跟这世界流通的金币样式不同,却也仅此而已。 它既不能用来买东西,也不像骨董具有特别的价值。不知这一切该怪没有询问使用方法的我,还是赐给我这种莫名徽章的女神。 我握著徽章,强烈地祈求──我想要力量。 ……我像这样尝试了很多次。虽然多次请求它借我力量,却徒劳无功。恐怕是我搞错了使用方法──我至少明白这一点,我现在需要力 量,却不能使用。 所以我再次── 「借我力量吧……」 就在我这么祈求的瞬间,大门伴随著巨响打开──不,或许应该说爆炸比较正确。双开的门扉飞散,碎片波及伤员们,门扉直接砸到墙上。数人被卷入其中,夹在大门和大圣堂的石壁之间。 鲜血从破碎的大门和石壁的缝隙间流出。 事出突然,大圣堂顿时一片寂静,然而那也只是一瞬之间的事。 ……最初听见的是悲鸣,惨叫与绝望的声音传入耳中。神官们四散奔逃,能动的士兵和骑士们急忙各自拿起武器。伤员们无法行动,用恐惧的目光看著我们背后……曾被大门守住的入口。 这时,我才终于慢半拍地望向大圣堂的入口。 出现在那里的是黑色魔族,不,是像魔族的存在。我还没见过魔族,但是因为读过相关书籍,知道他们长什么模样。然而,出现的存在与书上描写的魔族有许多差异。 那个存在有两只脚、两只手、一个头,外表与人类相近。虽是魔族的特征,但是他全身却包覆著令人联想到甲壳类的铠甲,头部则有四个发著红光的复眼。 最重要的是他的嘴──并不像人类是纵向开口,而是横向打开,形状有如昆虫的嘴,跟人类与魔族完全不同。 魔族全身有魔力覆盖身体,并不会穿戴会阻碍动作的铠甲。不,说起来,那真的是铠甲吗?看起来反而像身体的一部分,而且复眼和嘴也是问题。魔族的外表接近人类,可是书上并未记载有魔族拥有复眼和虫口。 「咿!」 「那家伙!」 那个魔族我有印象。刚才大批魔物出现在修练场时……那个魔族就站在众魔物的前头,而且也是一击就将宗一打昏的存在。 奥布莱恩先生他们说会拖住敌人,然而那个魔族却出现在这里。我正要思考这个事实所代表的意义,又赶紧甩了甩头,现在重要的是该如何处理这个状况。 然而,即使逃窜的神官和伤员就在眼前,我的身体仍然动不了。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更深沉的感情,让我连移开视线也做不到,目光注视著黑色魔族。不知为何,感觉那个身披黑色铠甲的魔族,似乎用他的复眼看了我一眼。 就在那个瞬间,还有行动能力的骑士们拿著武器冲向那名魔族──人数只有三人,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很多人都有伤在身,另一方面是大圣堂的长椅会阻碍行动,无法多人齐上。 剩下十几名骑士手持武器,远远地保持距离将其包围。 但是在骑士们劈斩之前,魔族的右手已经对上了骑士们。他只是手臂一挥,随即鲜血飞溅。只见那个魔族的影子彷佛拥有意志一般,配合手臂的动作,将冲上前的骑士们斩杀。 飞在空中的不只是鲜血,还有肉片──手臂、上半身,以及被斩断的防具。 我急忙用手遮住绯勇的眼睛,但是为时已晚。绯勇全身瘫软,整个身体靠在我身上。目睹眼前的惨事,她晕了过去。 「绯勇!?」 我急忙呼唤她,但是她没有反应。随后那个黑色魔族的手臂再度挥动,又是一阵惨叫,鲜血喷飞。我听著骑士们的恸哭和死前叫唤,捡起了拋在地上的铁剑。 当我拔出那把剑时,大圣堂中已经只剩下悲鸣与呜咽声。攻向黑色魔族的骑士与士兵们,现在全都倒在地上的血泊中,一动也不动。 浓烈的血腥味和那幅光景,差点让我把数小时前吃的早餐全吐出来。我勉强忍住呕吐感站起身,以颤抖的双手握住剑,一口气冲到大圣堂的中央。 我并非有什么对策,脑袋也明白──连宗一都不是那个怪物的对手,我对上他根本是自杀行为。 可是即使如此,我仍是站到大圣堂的中央,踩在鲜红如血的绒毯上与敌人对峙。我的心跳快得像在打鼓,明明什么也没做,却已呼吸急促,衣服被汗水濡湿得令我很不舒服。 黑色魔族前进一步,脚踩在血泊上发出水声。我与他明明还有一段距离,水声却不可思议地格外鲜明。 剑尖因恐惧而颤抖,我感到非常丢脸。 眼前的存在令我害怕得不得了。 我并不是要应战或阻挡,而是身体本能地如此反应,其他的骑士们大概也和我怀有同样的心境吧。 「唔……」 我的身体窝囊地直打颤,从骨子里都在发抖。 好可怕,我打不赢,想起疼痛的感觉……我会死,脑中只要一想到这些念头,我就怎么也止不住身体的颤抖。 即使魔族走了过来……我的身体仍因恐惧而僵硬,无法有所行动。 我握著铁剑,颤抖著剑尖,努力站稳脚步……黒色魔族来到我的面前。 他停了下来,在我眼前毫无防备地站著,彷佛在观察我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只听见叽叽一声,他的口中发出虫一般的声音,那或许就是这家伙的语言吧。 他没有动作,只用红色的复眼盯著我看。我颤抖著与黑色魔族对峙,对方则是泰然自若……只是这样就让我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心跳如鼓,汗如雨下。 「呼……呼……啊啊啊啊!!」 我不行了,我承受不住对峙的恐惧,声嘶力竭地大声喊叫,挥剑朝那名黑色魔族斩去。我连拿剑摆出姿势都做不到,只想靠著臂力挥动铁剑──但是黑色魔族的右手却动得比我更快。 我之所以能够做出反应,不知道该说是多亏奥布莱恩先生的锻炼,或者根本是奇迹。在魔族挥动手臂的同时,我弯下腰,躲过影子的一击。影子一碰到大圣堂的长椅,长椅立刻被粉碎,发出巨大的声响,一旁避难的伤员和神官们发出了悲鸣。 我没有余裕回头去看声音的方向,而是以弯腰的姿势挥剑。然而这次我却踩到了什么──是骑士们的血液所积成的血洼。尽管脚踩到血水滑了一跤,我挥出的剑仍是砍中魔族的身体,激荡出火花。魔族的身体不仅坚硬,不如说感觉像砍在岩石上,无法撼动分毫,我完全不觉得自己斩得动他。那个魔物的身体明明被剑砍到,却丝毫不为所动……他的身子别说是后退,甚至动也没动一下。他只是和刚才一样,一直盯著我看。 「呜……啊……」 我借助斩击的反作用力起身,向后退一步。 仅仅只是交手一回合,只是一击我就明白──这把剑无法与之抗衡。 或许是对我失去兴趣了吧,他无视我,并迈开步伐。 明明身高几乎和我差不多,他却散发出我不曾感受过的压迫感。那个怪物从我的身旁走过,我……什么也做不了。因为我明白,就算抵抗也只会被杀而已。恐惧胜过抵抗的意志,我甚至没有多余心力对这样的自己感到羞耻……就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魔族走在如红色地毯般扩散的血滩之中,将血水踩得啪答啪答作响,血水飞溅到长椅和没有血污的地面。在他前进的方向,前方是昏迷的绯勇所躺的长椅,还有正在治疗途中的宗一。 「呜……」 要上吗?我上了又能怎样?我没有胜算,只是送死而已,而且是白白送死。我为自己找藉口,握剑的手在颤抖,害怕到脚像棍子一样僵硬。 我很清楚。 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明白自己胜不过他。 即使如此……我……我── 「我怎么可以逃避!!」 我大声嘶吼,以自己也感到惊讶的速度奔出,从魔族的背后劈下。我双手握著铁剑,摆出上段架式,不是斩击,而是击打他毫无防备的背部。 铿的一声,尖锐的声音响起,我的手顿感麻痹。果然很硬,不过这是原本就知道的事。 我不只击打一次,而是不断地击打,然而魔族却仍不停步。再一击,他还是不停下。虽然继续打了两、三下──他还是不停步。或许是不断敲击硬物的关系,我的手打到麻痹,最后握不住剑,长剑掉落地面。 这时魔族才终于停步,复眼看向了我。 下一刻,我已遭到击飞。一瞬间重力消失,隔了一段时间后,背部撞击在长椅上。我顿时停止呼吸,受到强烈撞击的背部痛得像被火烧一样。即使如此,将我打飞的余力依然未消,身体激烈地在地面滑行,滚了好几圈才终于停住。 我完全不知道他对我做了什么,过了一会儿我才明白,我被从大圣堂的中央打飞到入口附近。大概是在血泊中滚动的关系,血与内脏的味道刺激鼻腔,让我几欲呕吐,没有吐出来可以说是奇迹了。 「唔,啊……」 我无法顺利呼吸,不知道是骨折了,或者只是疼痛难耐而已。没有体验过的痛苦,让我连要正常呼吸都无能为力。痛楚是从胸口传来,不知道是遭到殴打、脚踢还是被魔术打飞引起的。我思绪混乱,蜷曲著身体,等待疼痛过去。即使如此,我的目光仍然没有移开,持续瞪视著敌人。 然而,魔族只是瞥了一眼痛苦呻吟的我,便回头看向绯勇躺的那张长椅。 「啊。」 我脱口发出愣愣的声音。 没有受伤的神官们聚集在大圣堂的角落发抖,骑士们已经都倒下了,没有人可以救我们,一个人也没有。 「不可以。」 我伸手想制止,但是没有意义。我倒在入口附近的血泊中,魔物已走到大圣堂的中央一带了,这是令人绝望的距离。 我急忙想站起,却踩到血再度倒在血泊中。我睁眼一看,只见眼前有只人手──而且只有手腕部分。还有上半身与下半身分家后内脏外露的身体、从肉块可见白色的骨头、依然绝望地睁大眼睛且戴著头盔的人头。 ……肉块围绕在我的四周。 「呜呜。」 我吐了。我把早餐呕吐了出来,甚至连胃液也吐出。胃酸刺痛我的喉咙,眼泪跟著流出。 我吐了又吐,即使吐到没东西可吐,仍是不停呕著、颤抖著身体。尽管浑身是血,我仍流著泪,把染血的他人内脏推到旁边,双手撑在空出的地方。 ──即使如此,我还是站起来了。不知道是呕吐令我的痛觉麻痹了,还是被肉块与内脏包围让我的感觉失常,原本胸口疼得就像被利刃刺中,现在变得只是隐隐作痛。我擦了擦嘴角,除了酸臭的胃液之外,还有腥臭的气味。因为刚才倒到了血泊里,如今我不只是双手,全身都是鲜血。 「要上了哦。」 我这么告诉自己,靠著将话语说出口,坚定自己的决心。我已经失去了感觉,明明不可能是这个怪物的对手却还站起来,我真的是疯了。 我用左手按压著隐隐作痛的胸口,右手拿起剑──大概是某个已经不会再动的士兵所有物。先前拿的剑,似乎在被击飞之际掉落了。我的手和脚都无比僵硬,即使如此,我还是要挺身而出,因为我若是不行动,下一个倒在血泊中的就是绯勇和宗一了。 我心中做好觉悟──即使明知没用,仍是做好觉悟。 「──你这混账!!」 听见我的声音,黑色恶魔停步了,然后缓缓地回头看向我。红色复眼捕捉到我的身影,仅仅这样,恐惧感就让我宛如被揪住心脏,身体也跟著僵硬。 即使如此,我仍是拼命用剑指著魔族。剑尖颤抖的丢脸模样一定很滑稽吧,而魔物彷佛嘲笑我一般,完全停下脚步,转身面向我。 我不知道他是听懂了我的话,还是有什么意图。虽然不知道,不过他总算停下脚步了。 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呢?要和这个怪物战斗吗?……他可是打倒宗一、突破奥布莱恩先生他们的防守,造成现在这种状况的怪物啊。 不可能,赢不了的。 有一道声音这样说。 只会让下一个尸体从孩子们变成你自己而已。 又有一道声音说话了。 逃走吧。 有人在说话。 逃吧。 声音变大了。 逃吧。 颤抖的剑尖微微下沉。 逃吧。 即使如此,我仍是用力地握紧剑。 「你的对手是我,混账家伙!!」 我的声音大到连自己也感到吃惊,同时全力往前冲。 我全力挥下的一击落空,连魔族铠甲的边都没削到,魔族只是退后半步就避过了。剑敲击在地面,反作用力的冲击虽然震得我的手发麻,但我还是全力向上挥击,面对这记弹跳攻击,魔族又只是退一步就躲过了。 虫一般的口中发出叽叽的叫声……他在笑。 当我明白他在嘲笑我的瞬间,我立刻用身体冲撞,想要让魔族失去平衡。既然剑砍不中,那就制造出能砍中的状况。然而,我非但没有撞得他失去平衡,反而感觉到左肩传来疼痛。 而魔族则一步也没有动,我有种彷佛撞到巨大岩石的错觉。 下一个瞬间,我被魔族单手抓住前襟举起。我双脚腾空,虽然挣扎著想要挣脱他的手,但是他的手文风不动。 视野变高了。我被举到能俯视黑色魔族的高度,然后被他随手一丢,丢到女神像的脚下,背部强烈的撞击令我喘不过气来。 「咕啊!?」 我忍不住发出痛苦的叫声。 同时,我听见悲鸣声响起,大概是在大圣堂角落发抖的神官们,看到我被击飞而发出惊叫吧。我痛得眼泪直流,以双手撑地,抬起头来。 黑色魔族只是泰然自若地朝我走来,我摸索著想要捡起剑,剑却不在身旁。大概是我被掷出的时候,剑不小心脱手了。 「……可恶!」 口中说出的话语软弱无力,而且全身的力气像被抽光了。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是被女神召唤来拯救世界的,宛如童话故事的现实结局,竟然会伴随这么剧烈的痛楚吗?我的眼睑愈来愈重,如果就这样闭上眼,大概就轻松了吧。先前感到的恐惧逐渐淡薄,如果能不必感到痛苦与恐惧,在沉睡中死去的话,那会是多么── 「那怎么可能会好啊!」 我猛然抬头,黑色魔族……还在刚才的位置,几乎没有移动。我既没听见神官们胆怯的声音,也没听见痛苦和恐惧的呻吟。 每个人都面向我的方向,却没在看我,他们看的是我身后── 我随他们的目光往后方看去。虽然只要一动身体,全身就感到一阵疼痛,但是我看到的景象让我甚至差点忘记痛楚。眼前有一尊美丽的女神银像……不知何故,银像正在发光。它的光辉神圣且温暖,我原本恐惧颤抖的心,也因为那样的光芒而获得温暖。 只是看著神像的光芒,刚才快被绝望击溃的精神似乎也得到治愈。 我知晓那样的光芒,我有印象曾经看过,也感受过。 ──女神爱丝特莉亚。 我与她初次相见的空间就充满那样的光芒,那是她所散发的气息。女神银像发出的温暖光芒──魔力与女神相同。 「什……么?」 身体的痛楚消失,温暖无比的光芒消除了我心中的恐惧。 不知是一瞬、数秒,还是十几秒钟的时间,我只是愣愣地仰望女神像。不知不觉间,神像旁出现一名黄金色头发的女性。神像旁的女性在魔力光的包覆下,宛如受到女神的祝福,那幅光景无比梦幻且美丽。 她有如童话或传说中的圣女或公主一般清冽洁净,令人有短暂 的瞬间,忘记了充斥在大圣堂中的血腥味。 那位女性的目光往下……看著我茫然地仰望她的模样,翡翠色的眼眸甚至有冷淡之感,金丝般的秀发散发丝绸般的光泽,纯白的礼服反射从窗户照入的阳光。长及肩部的发丝,在女神银像释放的魔力气流中飘飞。只见那位女性踏出一步,锵的一声,手上拿著的长杖发出声响,礼服长长的裙摆擦过了地上的绒毯。 裙摆的摩擦声清晰地传入我的耳中。 「你没事吧?莲司大人?」 那位女性对我这么说。她的嗓音十分悦耳,既像男生,也像女生,是中性的嗓音,而且非常地清澈且清晰。她说的话不是用耳朵听见的,而是直接在脑中响起。只见她毫不理会黑色魔族,在我的身旁单膝跪地。 「来,请站起来吧。」 女性对我伸出手──我毫不犹豫地握住她的手。只要站起来,又将要和黑色魔族战斗。黑色魔族是绝望的代名词,我连万分之一,不,亿分之一的胜算都没有吧。头脑明知站起来就要对抗那样的对手,我却毫不犹豫。 那是一只很小的手,既柔软又洁净;是女性的手,然而却非常强而有力。 ──这股力道是我的『力量』。 方才感到冷淡的眼眸对我露出笑意,表情有短暂的一瞬浮现温和笑容。然而,那样的表情只有一瞬间,她很快地绷紧表情,然后目光移向黑色魔族。 不知为何,那个黑色魔族自从女神像发光后就一步未动,简直就像──在等我站起来。 「我们上吧,莲司大人。」 忽然间,从黑色魔族口中传出刺耳的叽叽两声,他是在笑吧。黑色魔族动也不动,只是发出笑声,听得我险些冒出鸡皮疙瘩。 本该宁静的大圣堂中,在女神银像的见证下,这次,白色礼服的女性和我一同对上黑色魔族。 或许是王城某处有人施放强力的魔术吧,一阵剧烈的晃动朝我们袭来。 那一瞬间,黄金色头发的女性身影消失,化成翡翠色光芒消散。事出突然,我大吃一惊,不过惊讶之情立刻转变为昂扬感,力量从体内涌出。 翡翠色的光芒聚集在我的右手……化成一把剑。剑身的颜色和女性消失时洋溢的光芒相同……是翡翠色,剑柄和装饰是黄金制。这把剑轻如羽毛,我握著这把剑,朝一旁的长椅一挥,手上的剑感觉没有碰到任何抵抗,轻易地劈断长椅。长椅利落地从中一分为二。 跟我在修练场挥动的剑完全不同,重量、锐利度都不可同日而语。 黑色魔族又发出叽叽的笑声,本来停下的脚步再度迈开──朝我而来。 我看向手上的剑,如宝石般华美的剑身,在某些人看来或许感觉很脆弱,不过我认为这是把强而有力的剑。 我确信这是一把绝对不会折断的剑,握剑的手更加强力道。 我想起刚才出现的女性,她的眼眸也是翡翠色。剑柄和装饰的黄金也和她的头发颜色相同。这么一想,我顿时感觉手中的剑就是刚才与我说话的女性的化身。 第一章 王都伊姆内几亚 并非视为剑。 并非视为武器。 而是视为……同伴。我希望当他的同伴。 由于睡得很不舒服,我睁开了眼睛。最初感觉到的是某人的视线,大概是有人看著睡著的我吧,那道视线完全没有想要隐藏气息的意思,我感觉原本半睡半醒的思考开始急速清醒。因为不是凭借自己的意志醒来,我动了动脖子,感到十分疲劳。 映入视野的是熟悉的天花板,这里是我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时分配到的、以前使用的房间。周围的墙壁由石材所造,天花板则是木造。挂在天花板横梁与墙壁上的魔力灯都没有点亮,从紧闭的窗帘缝隙照入的阳光,照亮著昏暗的房间。 早上了……从照入的阳光强度来看,现在可能正艳阳高照吧。 「……嗯……」 我刻意翻了个身,背对感觉到视线的方向。难得艾路曼希尔德到这个时间都还没叫我起床,我正打算趁这个机会多睡一会儿,只听见啪的一声,那个看著我的睡脸的人拍了一下枕头。 「给我起来!」 好大的声音。原本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如少女般可爱的尖锐声音。我对那个声音有印象,而且也是令人怀念的声音。那声音在耳边吼叫,宛如耳鸣一般震撼我的脑袋。 「啊啊……再让我睡一会儿……」 我说著把棉被拉起来盖住头,棉被却被二话不说地掀开──与其说是被掀开,倒不如说是飘浮在空中,这是魔术啊。 瞬间,被体温温暖的棉被掉落地面。房间里虽然有烧暖炉取暖,但冰冷的空气依然刺痛皮肤。我说了一句好冷,把身子蜷缩起来,枕头随即又被人用力拍了一下。 「真是的,你要睡到什么时候啊。」 大概是感到无聊吧。这时改而传来一道不中用又快哭出来的声音。 「早上了哦,呃……莲司、大哥?」 另一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却又有点不一样。其中的差异非常暧昧,虽然想不起来是哪里不一样,但我就是隐约感觉不同。当我如此作想的时候,这次枕头也被抢走了。 我的头依循重力落在棉被上。 「安、安娜……抽掉枕头未免……那个……」 「这点小事不会怎么样啦。」 一个声音微弱且怯懦,另一个声音则给人印象不同的强势感觉。微弱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快哭出来似的,我会不会玩笑开过头了?虽然她不至于因为这点事情就流泪,不过她毕竟是女孩子……总觉得对这名活得太久、有著惹人怜爱声音的主人过意不去,于是我佣懒地坐起上半身。 「哇啊!?」 接著房间内响起吃惊的声音。一个用娇小来形容也未免太娇小的少女一脸惊讶,抬头仰望著我,她刚才似乎坐在枕头上。 同样地,另一名少女的虽然个子也很娇小,不过比刚才的少女要高,她也同样仰望著我。少女有一对给人虚幻印象的红眸,以及雪一般的白发,头发绑成了两撮辫子,从双肩垂下。 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似乎比一年前长高了一些,脸也靠得比我的记忆中更近。我看著她发呆的表情好一会儿后,她似乎才发觉我们的眼神对上,害羞得低下头。少女一低下头,长长的浏海立刻遮住她的表情。不过,与头发一样白的肌肤……还有从头发中露出的耳朵,则是看起来红通通的。 另一名少女比娇小一词更为娇小,最适合用小这个字来形容其存在。 她拥有在我们原来世界所没有的绿色头发,无瑕的美肌与晶莹剔透一词十分相衬。身上穿的衣服也是白色,看起来简直就像小孩子手中的玩偶。由于她身上穿著使用大量褶边与装饰的礼服,所以看起来格外像玩偶。 她的身形真的就像玩偶……不知道有没有十公分高。 最吸引人目光的是她背上如蜻蜓的翅膀。两对薄薄的翅膀透明得能看见另一侧。她是即使在这个世界也很罕见的种族──妖精。 目光一转,我望向房间入口……在这个房间唯一的门旁、窗帘紧闭的昏暗房间中,看得见一名漆黑的黑色骑士伫立其中。他穿戴漆黑的全身铠甲,有一对赤红的眼阵。 他的身高比我还高,或者该说比房间的门更高大,可能有两公尺以上,身上穿著厚重的铠甲,一动也不动。在黑色铠甲的衬托之下,黑骑士伫立的模样甚至令人感到阴森可怕。黑骑士的存在感十分惊人,甚至令人产生错觉,彷佛只要有黑骑士存在,房间温度就会下降好几度。 「那家伙为什么待在角落?」 「大概是若有入侵者,他马上就能够应对吧?」 我无奈地问,坐在床上的妖精便这么回答道。然后,坐在床旁椅子上的少女则低下了头,似乎很过意不去。 她并没有做什么坏事,但感觉就像被我责备了一般。 「难得我睡得正舒服的说……」 我伸了个懒腰并搔搔头。头上似乎有头发睡到翘起来,感觉很奇怪。发生日前在『腐灵幽森』的战斗后已经过了数日,或许是因为我一直躺在床上养伤的关系,身体的感觉格外迟钝。搔头的手臂沉重,头脑也还昏昏沉沉。毕竟昏睡了五天,之后又躺在床上休养数日,算算大概休养了十天呢。 在床上躺了那么久,身体会迟钝也是当然的吧。我歪了歪头,随即听见骨头喀喀的清脆声响。或许是听见了那个声音,枕边的妖精和少女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抬头看著我。 『我叫你别那样做了呀,会吓到结衣的。』 「哎呀,抱歉,结衣。」 「啊,不会……」 结衣,本名绯勇结衣,跟我一样是从地球召唤来的十三人之一,她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小的女孩。 我记得她今年十五岁,因为我们是在三年前被召唤,所以那时她才十二岁……还只是读国小的小女生。 这位少女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的异能是『朋友』。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因为外表与周围的人不同,无法融入人群,所以她没有朋友。 小学生这种生物既纯真,却也残酷。虽然结衣只是说她没有朋友,但是从她只言词组可以马上听出,她所受到的待遇不只如此。嗯,简单来说就是受到霸凌啦,虽然她本人并没有亲口承认就是了。 所以她所祈求的是『朋友』。尽管有一些限制,她的异能可以支配三个存在……虽然我觉得她的异能在发动支配的这一刻开始,就很难说他们是『朋友』了,不过看到他们与结衣的关系后,我想他们也确实是『朋友』没错──待在门旁的黑骑士,还有不在场的另一位也一样。 最初和结衣订契约、臣服于她的是现在站在门旁的黑铠骑士──『不死的亡灵骑士』奈特。它原本是任职于这座伊姆内几亚王城的骑士们的灵魂聚集而成、化为实体的恶灵骑士。 它在城镇作乱被擒,然后被结衣收服。附带一提,因为它是骑士,所以取名为※奈特,实在取得很随便。命名者是优子,所以也无须多想。(译注:骑士的英文knight的音译。) 第二个与她订契约的是现在仍在床上吵闹的妖精。 「你对结衣还是一样温柔。」 「那是当然的吧,安娜斯塔西亚。」 妖精──安娜斯塔西亚双脚垂在床边,我一呼唤她的名字,她的腿便像小孩一样开始摇摆。她在兽人与亚人居住的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妖精女王,不过做出那样举动的她实在很孩子气。 记得当初我遇见她时,曾听说她是妖精们的首领,已经数十甚至数百年都没有离开妖精聚落。尽管如此,她坐在我睡的床上,无聊地摆动双脚玩耍的模样,一点也没 有女王的威严。 而且因为她穿著较短的连身洋装摆脚──那样的动作很适合个子娇小的她──应该遮住她纤细双腿的裙子都快掀起来了。 这种旁若无人的举动,确实像个至今从未和他人交流的妖精女王……吧。 『真希望你对周围的人也能那么温柔。』 「那样感觉很麻烦,还是算了吧。」 『说得也是。』 我接著听见的……或者该说是在脑中响起的,是既像男性,也像女性的中性嗓音。我将视线移向声音的源头,也就是放在枕边的徽章。那是一枚金色的徽章,中央有像是翡翠的翠绿色宝石,周围则围绕七颗小宝石。 这枚雕工精细的徽章叹了口气,似乎很是疲惫,虽然她没有嘴就是了。 「叹气会让幸福溜走哦。」 『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听见我的玩笑话,徽章加强语气回道,之后就不说话了。因为她明白不管说什么都会被我用玩笑话带过吧,我感到有点寂寞。 「所以说,一大早有什么事吗?结衣。」 「对、对不起……」 「不,我没有生气啦。」 结衣以蚊鸣般的细微声音道歉。她说话还是一样小声,如果周围吵一点的话,我很可能就听不见了。看到结衣依然不变的举止,我不禁露出苦笑。 「喂,你怎么可以弄哭结衣!?」 然而,不知道妖精少女是怎么想的,她以强烈的语气质问我。不过她的反应也是家常便饭,我早已习惯了,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总之,我用手指轻戳她的头。 「啊呜。」 只是这么一戳,小小的妖精女王就和钟摆一样左右晃了晃。 「我、我没有哭啦。」 结衣出言否定,虽然小声,不过以这位少女来说语气却少见地强硬。反应慢半拍这点也一如往常。 「是、是吗?但也不要戳我啦,笨蛋!」 被患有先天性色素缺乏症的少女以强烈语气纠正,妖精女王不知是否受到了打击,声音有些颤抖。或许是不想让人发现自己的动摇,人偶一般可爱的少女,用与容貌不相衬的声音对我骂道。不,她用的词语没有辛辣到骂的地步,但是被这么小的妖精说是笨蛋,仍让我夸张地叹了口气。 「你对伤员很不温柔呢。」 「谁是伤员啊,你的伤早就好了说。」 听她这么一说,我耸了耸肩,轻巧地下了床。虽说地上有铺绒毯,但下面是石地板,地面的沁凉让我昏沉的头脑清醒过来。 日前我在『腐灵幽森』的废矿坑负伤时,优子帮我愈合了伤口,但是仍有后遗症。我的右肩还有抽痛的感觉,右脚也难以使力。 然而,正如同这位可爱的妖精所说,我的伤势已经痊愈、完全康复,所以不会更好了……以我的情况来说,就是留下了后遗症。不管是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祷施行的『回复奇迹术』,还是优子使用的治疗魔法,两者都是利用对方的魔力活化伤口周围的细胞,是属于提升治愈力类型的奇迹术。 对我──就算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也没有丝毫魔力──使用这类魔法,最多只能止痛或暂时止血。对于伤口内侧的肌肉断裂或骨折,并没有什么效果。 虽然我没有计算过,不过效果大概就是让需要疗养一周的伤势,变成六天可以痊愈的程度吧。 「真是的,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窝囊了?」 妖精少女傻眼地叹了口气,垂下肩膀。长长的绿发落下,遮住了表情。 她的反应令我有些尴尬,我耸了耸肩,吐了一口气后站起身。 下一刻,因受伤而感觉迟钝的右脚使不上力,令我踉跄了一下。 「……你还好吧?」 结衣忧心地问我。她从椅子站起来,想要伸手扶我,我则用手势制止她,靠著自己的脚稳稳站立。 「又受了那么严重的伤……你就是爱逞强。」 安娜斯塔西亚的声音不像刚才那样有精神,而是非常地温柔,感觉得出她真的为我担心。眼见她难得这么温柔,我的心中除了感谢,同时涌现想恶作剧的心情,或许一切都是想掩饰我的难为情。 「怎么?你在担心我吗?」 「别闹了,笨蛋。」 说完这句话后,坐在床上的妖精移开了视线,应该是害羞吧。如此明显易懂的反应,令我嘴角失守,而她彷佛看穿我的感情,回过头瞪了我一眼。在安娜斯塔西亚的视线外,结衣扬起嘴角,露出微笑。 小小妖精的视线真可怕,我夸张地耸了耸肩,走到房间中央的大桌子旁,坐到摆放妥当的椅子上。我的目标是我放在桌上的装备──铁制短刀。 我用与短刀一同放置于桌上的水桶沾湿嘴边,以铁制短刀开始刮胡子。 「法芙妮尔在做什么?它还好吗?」 「嗯,法芙现在应该……在修练场看士兵们锻炼……吧?」 法芙──虽然对这个名字没印象,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那是指法芙妮尔,他们何时开始用起那么亲昵的称呼呢?法芙妮尔与安娜斯塔西亚他们相同,是第三名与结衣订下契约的红龙。我一边回想它的模样,一边刮著胡子。 似乎是它把受伤昏迷的我送到王都的,但是我还没看过它的长相,因为我当时根本动不了。 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到某种程度,行动上并没有什么问题。尽管右脚的感觉有点奇怪,不过我明白这已经不会好了。这种感觉会伴随迟钝的右脚与我共度一生,不过我已经有所觉悟,所以并没有什么感想。 然而,对优子和弥生这些能够使用『回复奇迹术』治疗的人来说,每次受重伤就会对身体造成后遗症的我,似乎令他们格外担心。 多亏如此,只要我在周围无人陪伴时起床活动,我就会被强制拉回床上……我并没有那么虚弱啊。 「因为法芙体积太大,其他地方容纳不下……」 「也是喔。」 我想起法芙妮尔的巨大身躯。确实,因为它是可供十三人乘坐的龙,如果它要张开翅膀,那会需要相当的空间。除了修练场以外,空间还算宽敞的场地就是中庭或后院了。中庭有花坛,后院则是晒衣场,不管是哪一边,法芙妮尔只要展翅,就会酿成悲剧。 「然后呢?为什么连你也在这里?」 「……不行吗?」 所以说,她为什么用那么低沉的声音回答呢? 「不是啦,我是想只有法芙妮尔在那里,可能会寂寞吧。」 龙可以说是这个世界最强的种族。在这个伊姆内几亚大陆,大概不会有机会看到除了法芙妮尔以外的个体。龙如果待在修练场,我想士兵们会怕到无心修练……而且也没有人可以陪它聊天。 我事不关己似地说「感觉它会无聊」,安娜斯塔西亚则是叹了口气。 「你知道的,我被吩咐要看住你,不让你乱来。」 「只要有结衣在就好了吧?」 我目光移往门的方向道「而且奈特也在」。漆黑骑士依然沉默,维持立正姿势。不过虽然说沉默,但其实它是不会说话啦。 奈特是由骑士的灵魂聚集而生,尽管铠甲很气派,很有骑士的架势,但因为是亡灵,所以铠甲内空空如也。奈特没有声带,无法说话,它所表现的意志只有一个,那就是守护主人结衣,仅此而已。只要是结衣的敌人,它都会毫不留情地打倒,听从结衣的任何要求,可以说是骑士的表率。 当然,只要结衣说不希望我乱来,奈特就会把我压制在床上吧,只是想象就觉得恐怖。身穿黑色全身铠甲,头盔缝隙中令人连想到红色灯火的 眼睛瞪著我,把我压到床上──那根本就是恐怖片了。不过它的确是亡灵没错。 「唔……可是啊,结衣不太会拒绝别人。」 她说话吞吞吐吐,不用想也知道,她留在这里绝不只是为了监视我。我猜她大概是想趁我熟睡时,对我恶作剧吧。 「其实你不叫醒我,我就会一直睡了啊。」 『……真可悲。』 「……真懒惰。」 「你们两个别说出差不多的话好吗?」 说完,我将铁制短刀放到桌上。剃完胡子,用水桶里的水洗完脸后,我看著水面的倒影,确认是否有没剃到的部分。 「喂,别把我和徽章女混为一谈好吗!?」 『你说谁是徽章女,苍蝇。』 「谁是苍蝇啊!?莲司,你的搭档太失礼了吧!?」 ……你们两个的感情还是一样好啊。我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只是在心中嘀咕,然后转转脖子。看到我刮完胡子,结衣把放在膝上的替换衣物拿给我。看来她一直帮我拿著替换衣物。 「请用。」 「嗯,谢谢。」 我有些粗鲁地摸了摸她的白发,她虽然甩了甩头,但是嘴角微露笑容。她从以前就喜欢这样有点亲密的交流,起初我还有点顾虑,不过现在已经习惯了。 「别老是吵架啦。」 我有气无力地对在床上大眼瞪小眼的妖精和徽章说道。虽然艾路曼希尔德没有眼睛就是了……从以前就这样,这家伙明明和艾路曼希尔德的思考和行动大致相似,为什么就是合不来呢?虽然说不上同类相斥,不过身边如果有人思考和行动与自己一样,果然还是会想要与之对抗吧。 「嗯!」 我如此想著,同时从椅子上起身,然后伸个懒腰。最近因为躺在床上休养而有些僵硬的肌肉,这么一伸展后,感觉非常舒服。 「喂,在女孩子面前,可以别做出那么难看的动作吗?」 「女孩子是指谁?」 「啊?」 她活的时间明明比我长好几倍,甚至好几十倍的说──尽管我没有把话说出口,不过即使还算不上有长年的交情,安娜斯塔西亚还是从我的性格猜到我想说的话,她发出非常低沉的声音。 借用安娜斯塔西亚的话来形容,那是不太适合女孩子发出的声音。另外,她的眼神透露出狠意,实在不是女孩子该有的眼神。 「你说什么?」 「不,我什么也没说,女王陛下。」 「你那是什么说话方式,一点也不适合你。」 听见安娜斯塔西亚傻眼的语气,结衣又笑了,这次她笑出了声。 或许是觉得不好意思吧,安娜斯塔西亚闭上嘴,别过头去。 「结衣,我要换衣服,你可以出去一下吗?」 「啊,好、好的,我明白了。」 我说完之后,结衣有些慌张地回答,然后快步走出房间。当然,奈特也跟著她出去了。 只剩下我和安娜斯塔西亚。看来这家伙要留下来,我为了换衣服,于是脱掉睡衣。 「等、等一下!?」 「……这次又怎么了?」 我衣服脱了一半,看著发出大叫的安娜斯塔西亚。 小小的妖精女王陛下随即红著脸转过头。不知道是否发觉了我的视线,她在床上灵巧地转过身,背对著我。 「怎么了?」 「居然在淑女面前换衣服,你在想什么啊!?」 「…………」 你是淑女吗?这句话我没说出口,只是叹了口气。总之我脱下外衣,避开了安娜斯塔西亚所坐的地方,丢到床铺上。 「既然这样,你出去不就好了吗?」 「可是结衣……咦?结衣呢?」 『刚才出去外面了哦。』 艾路曼希尔德代替我回答,她的声音非常无奈,一副想叹气的语气。 「咦?」 『你还没睡醒吗?』 「……呜。」 安娜斯塔西亚无法辩解,闭上了嘴。总之她因为害羞而转身背对我。 我并不是第一次在这家伙面前换衣服,一年不见,不知该说她变得格外有女人味,还是说她开始在意少女该在意的事了。身为妖精的安娜斯塔西亚对什么都感兴趣,特别是由于妖精中的男性体较少,所以她对我和其他男人都充满兴趣。 虽然对于让她看到裸体,我心里也有些抗拒,不过回想起来,我们已经一起换过好几次衣服了。 现在安娜斯塔西亚竟然会红著脸感到害羞,我不禁感叹一年的时间不只会改变人,甚至足以让妖精有所成长。 心中怀著这样的感叹,趁著安娜斯塔西亚背对我的这段期间,我也开始换裤子。 「我换好衣服了哦。」 我说完话,正在折睡衣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回头看向我,她的脸颊果然泛红了。 「别给我看奇怪的东西啦。」 是你自己要留在房间里的耶……算了,还是别说出口比较好吧。难得听到她如此虚弱的声音,虽然让人很想欺负她,不过我还是忍住,不捉弄她了。 「以前你反而主动要求我给你看耶。」 「少啰嗦。」 折好睡衣之后,我再次坐回椅子上,穿上爱用的皮靴。最后再用水桶的水沾湿手,把翘发抚平。 房间没有摆放刀剑类的物品,最多只有桌上的铁制短刀。我把收回鞘的铁短刀插在裤子的腰带上,拿起放在枕边的徽章,然后往门的方向走去。我一步一步稳定地缓缓前进,并没有感觉到痛楚。 看来负责监视我的只有安娜斯塔西亚,门后感觉没什么人的气息,大概只有结衣在吧。奈特因为是亡灵,所以感觉不出它的气息。 如果是优子的魔法,不管我在哪里,她马上就会知道,所以也没必要找人监视。再说找人监视伤员也很奇怪。 「你要去哪?」 「我要去找法芙妮尔……你要来吗?」 它一定正觉得寂寞吧。想象著没有聊天的对象,无聊得蜷曲著身子睡觉的龙,虽然可能有些不尊重,但我不禁莞尔一笑。 「好。」 先前的难为情都不知跑哪去了,一听到法芙妮尔的名字,安娜斯塔西亚立刻露出满面笑容,鼓动著小翅膀,飞到我身旁。她虽然嘴巴很坏,却是个为同伴著想的人。我知道相较于我,她更重视结衣、奈特和法芙妮尔。 然后她毫无顾忌地坐在我的肩膀上。 不好意思看我换衣服,然而脸靠得这么近却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她还是一样让我摸不著头绪。如果是在原本的世界,这幅画面看起来可能像是我把一个小玩偶放在肩上吧。 「很重耶。」 我在说话的同时打开门,在外面等待的结衣抬头看我。以前她的身高只有到我的腰部,现在已经到腹部上方了,她长高了不少。 以结衣现在这个年纪,一年不见就会成长非常多……该怎么说呢,我心中的些微落寞感,难道就是所谓的父母心吗? 「你从刚才就很多话,都是这张嘴说的吗?」 当我正沉浸在感慨中的时候,安娜斯塔西亚面带笑容,用她的小手抓住我的脸颊。指甲陷入肉中,相当地痛。 「我开玩笑的。」 「即使是玩笑,有些也不该说哦,莲司。」 安娜斯塔西亚小声地说了句「真是的」,很快便放开我的脸颊。虽然她的语气似乎很疲倦,但依然笑容满面。看到我和安娜斯塔西亚一如往常地嬉闹,结衣也笑得肩头直打颤。 「嗨,辛苦了,奈特。 」 叩的一声,我用拳头轻轻地在奈特胸口的部分敲了一下。奈特依然什么话也不说,不过感觉它周身散发的氛围似乎变得柔和了。 「安娜,你很喜欢那个位置呢。」 「嗯?」 「就是莲司的肩膀上。」 「没有啊,只是因为他的身高比结衣高,景色看得比较清楚而已。」 既然如此,奈特的肩膀上也可以吧。这句话我以前就说过,当时她是说「因为铠甲又硬又冰,我才不要坐」,真是任性过头的妖精。 听到结衣说出以前也说过的话,安娜斯塔西亚别过头去。她就是这种地方可爱,如果嘴巴不那么毒就好了 『可惜就是嘴巴坏。』 「你没有资格说我!」 艾路曼希尔德彷佛看穿我内心似地接话,安娜斯塔西亚立刻生气地回嘴。这样的光景也是一如往常,她们在我的耳边吵架,实在有够吵。 走出房间后,我看到的是一片灰色景象。石造的走廊空气冰冷,令人感到寒风刺骨,另一个原因大概是没什么人吧。环视周围,没有任何守卫的士兵,可以一眼望尽走廊全貌。如果不是有结衣他们在,我可能会产生世上只剩自己一个人的错觉。毕竟我才刚醒嘛。 伊姆内几亚的王城拥有数百年的历史,因为每当损坏便会进行修复,所以四处的石壁都显得不太自然。有许多新旧石材混杂之处,有些地方甚至并存著全新干净的石材与久经岁月缺损的石材。 窗户是一整面的玻璃。身为现代人,我本以为没有工厂应该制造不出玻璃,但是听优子说明后我才知道,在地球的公元前两千年左右,玻璃就已被制造出来,绳文时代也有玻璃存在。 窗户的玻璃比我们世界的玻璃雾一些,隐约可透过去看到外面的景色。 我从窗户往楼下一看,却发现楼下和走廊一样没人。记得以前我还住在王城的时候,走廊和中庭都总是看得到士兵和骑士的身影。 「没有人啊。」 「是武斗大会吧,大家好像都忙著准备祭典喔。」 『这么说来,已经到了武斗大会的时节了呢。』 虽然在魔法都市就聊过了,不过全城竟然会忙碌到看不到人影,这时我才开始真正感受到这个庆典的热烈。 虽然连一个士兵也没有是有点奇怪,但这个时节确实很忙碌,大概会忙到※连猫的手都想借来用吧。这个世界虽然没有猫,但有像猫的动物,只是名称不同。(编注:猫の手も借りたい为日本俗谚,意思就是忙得不可开交。) 自魔神被讨伐已经过了一年,与其说人们放松了戒心,倒不如说不必总是提心吊胆之后,人们也开始有余裕从事其他活动了。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的努力也就有了意义。 走在无人的走廊上,我心想如果是这样,那优子大概也很忙吧。 我将目光移向窗外,只见楼下中庭有以前王妃殿下珍视的花坛。虽然花坛并未维持三年前的样貌,不过精心照料的花坛里,绽放著在冬天开花的五颜六色花朵。 「你怎么停下来了?」 「因为花开得很美啊。」 「呵呵,莲司有怜惜花朵的心吗?」 安娜斯塔西亚这么说道,她看起来似乎很愉悦。同时,喀嚓一声,金属摩擦声响起,奈特站到我的身旁,同样从窗户俯视下方的花坛。 「很漂亮吧?」 奈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看著花坛,不过我感觉它似乎认同我的说法。 「别看我这样,我对花也是很懂的哦。」 『你懂的都是能吃的花吧……还有,莲司你懂的不是花,是草才对。』 「你熟悉的不都是食用的花吗?」 说的没错,虽然我不打算忘记欣赏美丽花朵的心情,但是比起美丽的花朵,我会选择能填饱肚子的花。关于这方面,艾路曼希尔德和安娜斯塔西亚都非常理解我。另外,因为她们又说了相同的话,所以再度开始在我的耳边吵架。 「唉?」 「安娜,又能像这样跟她聊天,你很高兴吧?」 「结衣!」 安娜斯塔西亚又在我耳边大叫了,我用手指塞住耳朵,皱起眉头,结衣则是淘气地小跑步到奈特背后躲起来。 「这孩子真是的……」 「你很辛苦呢。」 「你没资格说那种话。」 我和结衣他们一边谈笑,一边缓步在走廊上。虽然很久没回来,不过我很熟悉这里,我的身体都还记得去修练场要走哪条路。 我闻言耸了耸肩,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立刻发出一声可爱的悲鸣。 「喂!?」 「抱歉抱歉,我是故意的。」 「……要我把你从那扇窗户丢出去吗?」 请你不要用不适合女孩子的低沉声音说话,真的很可怕。 她的个子虽小,但是魔术的技术……特别是在能与精灵沟通的精灵魔术上,她的技术甚至凌驾阿弥。对她来说,要利用中庭花草的根把我丢出窗外,根本是轻而易举的事。 「话说你的伤势如何了?」 「我会找时间以魔物为对手来确认。」 我要做的就是挥剑斩杀魔物。至今为止,即使受伤,我也是在战斗中确认身体的情况,这次也不会改变。听我说得如此轻松,结衣和安娜斯塔西亚都叹了口气。 只有这件事我无法改变,因为这件事已经深入我的骨髓了。 下了阶梯,一路走到底,转过转角之后就是修练场。 我终于在视线的前方发现几名士兵,看来毕竟不会连修练场都没人。在充满冰冷空气的走廊上,有两名身穿铁铠甲的士兵守在修练场入口的两侧,他们手上拿的是相同的铁枪。 一看到我,两名士兵立刻立正站好,用没有持枪的手按著胸口,微微跟我点头致意。这是任职于伊姆内几亚王城的骑士或士兵常用的问候姿势。 「辛苦了。」 「辛苦了。」 我和结衣如此说完,两名士兵随即推开通往修练场的门。 开阔的圆形场地以石墙围住,空间十分宽敞。从修练场这个入口到对面的墙壁,可能需要十分钟才能走到。 脚下是裸露的地面,虽然已经搬开稍大的石头,不过还是留下相当多小石头。这是假定与魔物战斗的环境是在户外,布置了相近的状况进行训练。 而在修练场上,有许多士兵和骑士像在舞剑似地过招,或是把穿上铠甲的稻草人当成魔物练习劈砍,又或者进行魔术的训练。 如果要以一句话形容,那就是好吵。结衣不太习惯吵闹环境,静静地退后一步,想要躲到奈特的身后。 在近处训练的数名士兵看到我们,和刚才站在入口的士兵相同,向我与结衣行礼。 我们从士兵们的身旁走过,往里面前进。有几人是以前与我很亲近──或者该说是时常与我一起聊天的人,但现在的我,感觉似乎与他们有了一层隔阂。 就我来说,我很想象以前一样和大家聊天,可是英雄的立场却让这件事变得十分困难。不管我多么希望与他们正常相处,对方总是会与我保持距离,把我当成英雄看待。 「嗨,好久不见。」 我试著向刚被召唤来这个世界时教我许多事情的士兵打招呼,却见他敬畏得全身僵硬。 「没事,请继续练习。」 「是!」 我忽然感觉……这种事实在很可悲。我当初选择离开是为了别的理由,但或许我也是不想感受到这种悲伤的心情,才会选择离开王都吧。 怀抱那种心情已经是一 年前的事了,我记不清楚当时的自己抱持何种想法,与此同时,我朝身在修练场深处的存在走去。 在这么吵杂的地方,却有一个巨大身躯闭上眼,蜷曲著身体。 从远处看就知道,它是深红的龙──法芙妮尔。 它是龙族之王,是暴君,即使在被誉为这个世界最强生命体的龙族之中,它也是最强的即使蜷缩著身体,它仍巨大到我必须仰望,呼出的气息会吹起地面的尘土。 修练场虽然吵杂,然而这只龙的周围却一个人也没有。大家应该都对它有兴趣,却都只在远处偷偷窥视,没有要接近的迹象。 「它相当引人注目呢。」 「因为它第一天就闯祸了。」 听到我说的话,安娜斯塔西亚这么回答道。听说是将我送来王都的时候,它光是拍打翅膀就把在修练场训练的士兵吹走了。 另外,在我睡著时,它曾经喝斥接近的士兵们太吵了,又把他们吹走。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老是把人吹走呢。我也有好几次被吹走的经验,所以非常同情那些士兵。 「法芙,法芙,早安,法芙。」 结衣连连呼唤它的名字──也可以说是昵称,并朝它走去。一般来说,有这么雄伟的龙在眼前,即使它在睡觉,也会感到害怕吧。 可是结衣毫无戒心地靠近,轻轻拍了拍法芙妮尔的鼻尖。 「…………」 仅是如此,法芙妮尔就缓缓睁开大眼,先看了看结衣,然后又望向我。 「你醒来了啊,莲司。」 「你直到刚才都在睡,好意思说我吗?」 强而有力的声音传入耳中,它的声音彷佛远处的落雷,又彷佛经年累月生长的密林所发出的枝叶摩擦声。只是听见它的声音,脚步就无意识地想后退,但我将气力灌入丹田,强行忍住。正当我屏息静气的时候,红龙彷佛以我的反应为乐似地抬起头。 「哼,你还是一样只有嘴巴厉害。」 「因为我很有精神啊。」 「……看起来不像啊,不过算了。」 话一说完,法芙妮尔的金色眼阵便从我的身上移开,接著看向结衣。它灵活地转动长脖子,将脸凑到结衣的面前。 「结衣,别那样叫我。」 「咦?」 「跟我不相配。」 接著我听见非常窝囊软弱的声音。刚才的强而有力已经消失无踪,法芙妮尔用宛如年老男性对小孩说话的口吻说道。 坐在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忍不住全身打颤。她在憋笑,不过笑声仍不小心稍微外泄。或许是听见了她的笑声,法芙妮尔的脸依然对著结衣,金色眼珠转而看了过来,感觉它有点动怒了。 「别笑,苍蝇。」 「连法芙都这样叫我!?」 「别叫我法芙!!」 它的声音大到快震破我的鼓膜了。伴随声音吐出的气息卷起尘沙,修练场上的士兵们发出悲鸣,与之保持距离。我用左臂护住眼睛,等待尘沙散去。 它生气了,非常生气。 但是原因竟然是「法芙」这个昵称,实在是窝囊。你的龙族同伴会哭泣哦,法芙妮尔。 「用不著那么生气吧……」 看来安娜斯塔西亚也没想到会惹得法芙妮尔这么生气,说话愈说愈小声,可能快要哭出来了。她平常表现得很强势,精神却意外地脆弱。 「结衣……我认为那个称呼与我不搭配……」 「会吗?很可爱呀?」 就是可爱才有问题啊。而且面对法芙妮尔的咆哮,结衣竟然毫不惧怕,这点也很惊人。你什么时候变成这么坚强的孩子了?哥哥的心情有点复杂。 另外,突然发生算得上灾害的龙之咆哮,修练场上居然跑到一个人也不剩。肩负守卫王城责任的士兵们,你们这样好吗? 「奈特也这么觉得吧?」 结衣不知想到什么,向奈特寻求附和,奈特也点头肯定。 「可恶……你这个脑袋空空的人偶。」 不管我们说什么,奈特都极少点头认同,但听到结衣说的话,它却会乖乖点头呢。关于这一点,它还是和以前一样。 法芙妮尔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好看向我。因为它知道只要是我说的话,结衣都会听。真不知该说她孩子气,还是该说只要是决定的事就不会更改。结衣相当顽固,到了这种地步,她可能只会听我或优子说的话了。 「这个嘛,你加油吧。」 『呵呵。』 因为很有趣,所以我决定还是识相点,别在一旁出主意了。 * * * 过了一会儿,原本垂头丧气的法芙妮尔又抬起头来。我感觉从它身上散发出疲惫与哀愁的气息,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 结衣正触摸著法芙妮尔胸前的鳞片。 「莲司。」 虽然我觉得事到如今再摆派头也太迟了,不过法芙妮尔仍用和刚才同样严肃的语气呼唤我。 真的太迟了。 「你变了很多呢。」 「闭嘴。」 我惹它生气了。原本坐在我肩头的安娜斯塔西亚拍打翅膀飞起,躲到我的背后。我不用看也知道,她正拼命压低声音在爆笑。 法芙妮尔见状,嘴角凶猛地扭曲,我则是装作没看见。 『你小心之后被它烧掉哦。』 「我暂时会跟结衣形影不离,所以没关系。」 尽情大笑之后就只有逃避一途,妖精女王真是恶劣啊。 「看到你很有精神,我就安心了。」 「哼。」 心情不佳的龙王哼了一声,俯视下方的我。它的眼眸平静而有力,完全没有先前嬉闹的印象。初次见面时──我将这只龙从天上击落至地面,在以神剑抵住它的脖子之时,它也用相同的眼眸看著我。 彷佛内心深处都被它看透一般,我感到很不自在,于是移开了视线。 「莲司。」 当我在回忆往事的时候,龙王叫了我。它跟以前一样,叫我的名字。我心想还好不是叫什么弒神者──那类让人想钻进洞里的称呼,只见黄金色的双眸向我直射而来。 「你这一年在做什么?」 「跟艾路曼希尔德一起……旅行?」 不能怪我以问号结尾,因为我们做的事,确实只是在乡村过著悠闲的生活。 『唉……』 听到我的回答,艾路曼希尔德叹了一口气。 「不对。」 然而,龙王不满意我的回答,它否定我说的话,以强而有力的眼神俯视著我。它的声音如远处的雷声,震撼我的内心,含有坚强意志的眼眸直视著我。它的话语宛如咒语,紧紧束缚著我。 我理解到这只龙的存在确实是远远超越人类的物种。我的软弱、痛苦、创伤,它全都不在意,毫不客气地直指核心。 仅仅只是两个字,明明只是两个字……却令我的心如此难受。害怕自己犯下的罪孽可能曝光,我的脚几乎开始颤抖。 「哼……别露出窝囊的表情,笨蛋。」 不过它接下来的语气,却感觉得出亲切与温柔。 龙的嘴角露出笑意,吐出的气息吹动我的头发,扬起地面的沙尘。 「你要灰心丧志一辈子吗?还是再次振作呢?──好了,你选哪一边?山田莲司。」 它的鼻尖来到我的眼前,在极近距离下看著我。我一步也动不了,甚至连一根手指也不能动弹。 「不管你再怎么灰心丧志,仍是有人需要你。」 我心跳加快,喘不过气来。 我明白,我很清楚它想说什么。 「这是你选择的,你渴望被需要……你的愿望实现了。」 弒神的愿望。杀死神,守护人类的愿望。两者存在严重的矛盾。 弒神注定会无止境地战斗,只要继续战斗,就会有人犠牲;我却希望守护他人,所以才会祈求能够杀神的武器。 武器无法守护他人。武器是伤害的力量──不是守护的力量。 我很清楚,无论我多么想逃避我许的愿望,我也无法再逃了。不管我再怎么否定,正如同刚才在修练场遇见的士兵……现在每个人都把我当成特别人物对待了。 「…………」 「法芙……不要欺负莲司。」 「唔……」 不知何时,原本抚摸著法芙妮尔鳞片的结衣抬起头,以强烈的目光仰望著法芙妮尔。 ……我真丢脸,竟然让这么小的孩子担心,我自己都觉得悲哀。 「不,我并不是在欺负他……」 「…………」 「唔……莲司,总之──如果你再继续灰心丧志,到时又会失去某些事物哦。」 说完之后,它就闭上双眼。 从金色双眸得到解放,我吐一口气。不知为何,安娜斯塔西亚也吐出一口气。虽然平常互相拌嘴,不过妖精和龙族等级毕竟差太多了。我光是在心中开玩笑,说它真是对同伴不友善的龙,就已经豁尽全力了。 「……走吧,就当是在运动,这次我们去找九季吧。」 「是……是啊,说得也是。结衣打算如何?」 听到安娜斯塔西亚这么问,结衣以悲伤的眼神看著我,摇了摇头。她似乎要和法芙妮尔在一起。 「那么再见了,法芙妮尔。」 「哼,希望下次能见到不灰心丧志的你,莲司。」 「要是我能响应你的期待就好了。」 我说完之后向后退一步,法芙妮尔已经没在看我,它宛如拥抱结衣似地蜷曲脖子。 「那我们走啰,结衣。」 「好、好的,再见,哥……莲司。」 ………… 「再见,结衣。」 「别当成什么也没发生似地重新道别。」 「那、那个……好啦。」 我感到奇怪,以为是自己听错,重新向结衣道别,却遭到安娜斯塔西亚指责,她拉扯我的头发。 别拉了啦,你这只妖精,万一被你拉到秃头要怎么办? 尽管感觉步履沉重,我仍是离开了修练场。或许是发生法芙妮尔咆哮的事,聚集在入口附近的士兵们看著我,眼神中夹杂著畏惧之色。 我只对士兵们说那是法芙妮尔的玩笑,如果为士兵们所惧,结衣会感到悲伤吧。虽然法芙妮尔的确不是认真的啦。 『不必那么沮丧吧?』 等我对士兵们说明完毕后,艾路曼希尔德语带傻眼地说道。与其说是语带傻眼,倒不如说是完全被我打败了。 「以前她都叫我哥哥的说……」 「你在意的是那一点!?」 安娜斯塔西亚在耳边吵闹。这样很吵,你别在我耳边叫啦,唉…… 结衣以前总是跟在我的身后,哥哥长哥哥短地一直喊。虽然我或许是有些夸大了,不过想起以前的结衣,我又再次叹气。 「唉……」 听见我这么说,安娜斯塔西亚发出不逊于我的沉重叹息。 「不管是莲司也好,法芙也好,不过就是称呼而已,你们为什么这么在意啊?」 『难以理解啊。』 「你们不会懂的啦。」 我软弱无力地说完,再次叹气。莲司……吗,她不肯再叫我哥哥了吗? ……真寂寞。 「这很重要耶,真是的。」 「那我来叫你吧?哥哥。」 该说是随便吗?她叫得相当没有感情,她大概觉得自己的声音很可爱吧,故作乖巧的声音与她非常相配。另外,尽管我明知她是故作姿态,却仍然觉得可爱,可以说她真的非常了解妖精这个种族的特性。如果幸太郎在的话,他可能会一脸认真地握拳叫好吧。然而,安娜斯塔西亚却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你的年纪明明远比我大,叫什么哥哥啊。」 「别一本正经回答呀!?还有,别说什么年纪远比你大!」 我说出事实后,安娜斯塔西亚发怒了。 于是我开著安娜斯塔西亚的玩笑,沉淀心情,并在走廊上漫步。只见有数名士兵伴著一张熟识的脸孔迎面而来,那个人是优子。她的表情不知该说僵硬还是严肃,不过那是因为周围有人在吧。 这或许算是优子的弱点吧,她不想让人看见她疲惫的样子。因为她总是板著脸,让周围的人惧怕,我认为她其实偶尔可以在别人面前叹个气。 对方似乎也看见我了,感觉优子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哎呀,你已经可以下床行动了吗?」 「勉强啦,我正在四处闲逛,顺便当作运动。」 我隐瞒了身体出现问题的事,我可不想再整天躺在床上。 「是吗?」 她说完目光移向我的肩膀,向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确认,随后眼角和嘴角微露笑容。 看到她的笑容,我想起数日前……在我房间醒来时发生的「行为」,胸中涌现少许尴尬的感情。当然,优子似乎并不在意,仍表现得跟平常一样。 「怎么了?」 「没什么。」 我如此回答对方发出的疑问后,叹了一口气。优子不在意的话,我在意也很奇怪吧。虽然难以忘怀,但是我咳嗽一声,不再意识那件事。 「莲司就拜托你了,安娜斯塔西亚。」 「交给我吧,优子。」 或许是很高兴受到信赖吧,安娜斯塔西亚右手握拳,敲著胸口挂保证。尽管身躯小巧,女王陛下的身材仍然凹凸有致,优子所没有的东西正激烈地晃动。 虽然小到不能再小就是了。 「而且你也差不多该运动运动,让身体活动一下了。」 「就我来说,我还想再休息一阵子呢。」 『莲司你是休息过头了。』 「呵呵。」 听到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优子遮著嘴笑了。不过,她的笑容似乎感觉得出一丝阴郁,这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她是艾路为数稀少的友人之一,看见现在的艾路曼希尔德,她应该很有感触吧。 我假装没有发觉优子的变化,一如往常地耸了耸肩。 「啊,对了。」 这时优子似乎想到什么,对随行的士兵说了一两句话后,她再度转身面向我。 「莲司,你暂时还会留在王都一阵子吧?」 突然被这么一问,我虽然不明所以,不过因为我确实会留在王都,所以点头肯定。至少必须等到伤势情况稳定才能行动,这也是事实。 「你知道最近要举行武斗大会吧?」 「知道啊。」 「名额还有剩,你要参加哦。」 这么重要的事,优子却说得好像闲话家常一般。 我不能说什么。这里没有镜子,我无法确认自己的表情,不过我想必露出了无力的表情看著优子。我大概明白她这么要求的理由。 意思就是我身为英雄,要尽招揽观众的义务吧。 还有另一个理由……虽然魔神被讨伐,世界稍微变得和平了,但毕竟只是好了一点而已。魔物的威胁依然就在身旁,而且也还有魔族的存在。 虽说魔神被讨伐了,但也才短短一年。有 人抱持希望,却也有人伤痕未愈,陷入绝望。该怎么说呢……这个世界的人们需要精神的寄托。 那个寄托就是女神爱丝特莉亚,以及身为她使徒的十三名英雄,也就是我们。 优子是叫我参加武斗大会,吸引众人目光。看到拯救世界的我们,大家或许就会提起精神了……虽然不知是否真能那么顺利。 「好,我明白了。」 我明白她的考虑,有气无力地回答。或许是我的表情很有趣吧,优子又掩著嘴笑了。 不知该说表情丰富,还是心情轻松呢? 以前她给人的印象更加不苟言笑,总是带著刺的感觉,今天却很常笑,完全不是以前的我所能想象。 「优子,发生什么事了吗?」 「咦?」 我因为感到好奇,于是试著一问,她却看著我,一副很不可思议的表情。以女性而言,她的身高算较高,即使和我站在一起,也不会像阿弥她们一样需要抬头仰望,最多就是目光向上看而已。 「因为我看你的心情好像很好。」 听到我这么说……优子明显地叹了口气。真的是很深很深的叹息,彷佛在说「我真的累了」。身为她叹气的对象,我只感到困惑。 「呼……莲司从以前就是这么迟钝呢。」 「请不要突然说出这么失礼的话。」 我用著不太恭敬的敬语,并移开视线。这时不仅是坐在我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甚至连艾路曼希尔德都齐声叹气。不知是什么原因,感觉站在优子身后的数名士兵们也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虽然觉得比起像在修练场遇到对我敬畏的士兵,或是带有隔阂的应对,这样的态度好多了,但这也不算好事吧。 不过话说回来,艾路曼希尔德和安娜斯塔西亚还真是毫不留情,偏偏挑这种时候叹气,她们绝对是故意的。这两个人大概知道优子心情好的理由吧。 ……之后再不著痕迹地探问好了。 「总之。」 优子稍微加强声量,彷佛要重新来过似地说道。我听她的语气好像有点生气,而且眼神跟我熟知的优子一样锐利。 「你要参加武斗大会哦?」 她这么说道,语气果然有点生气。 第二章 再会 我没有那样的觉悟。 可是即使如此, 失去仍是令人难过。 看著多人用的方形长桌上的料理逐渐减少,在某种意义上会感到痛快的人,大概也只有我了吧。不过这桌菜肴的量绝对不算少,而且这间店的料理也相当昂贵。 因为我说过要请客,所以也不能说什么,只是明明填饱了肚子,胃却痛起来了。 吃了这么大量的食物,我们……应该说慕露露吸引了其他桌客人的注目。 客人的数量其实也不多。在这间能够容纳三十人的店内,包含我们在内,用餐的人不到十人。只不过,并不是这间店不受欢迎,依照店主的说法……晚餐时客人似乎会多到座无虚席。 我与芙兰榭丝卡、菲洛纳、慕露露这些一路旅行至王都的成员们一同聚餐。桌上摆著这个世界常见的餐具·刀叉和汤匙,还有这个世界罕见的餐具·筷子。然而,除了我以外,大家都不习惯用筷子,因此皆摆在桌上。 我的目光移向正在用叉子吃乌龙面的慕露露,慕露露原本只专心顾著吃饭,不过发觉我的视线后,她抬起头。 「……什么?」 「没什么,我在想亏你能吃那么多呢。」 我想起在魔法都市认识她、留宿同一间房间时的事情,并这么说道。 那时我也觉得,这么小的身体怎么装得下这么多食物。 人体真是奥妙,尽管我还吃不到慕露露的一半,却已经快要胃食道逆流了。我用筷子夹起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伊姆内几亚位于内陆,不过新鲜的鱼仍是味道鲜美。 虽然我无法分辨出鱼的种类,但鱼肉肥美有弹性,是非常美味的鱼。如果在原本的世界,感觉大概接近鰤鱼吧。 我的目光移到摆放著料理的餐桌上,桌上有生鱼片、乌龙面、意大利面和披萨,每一样都是原本的世界……地球的料理。特别是生鱼片,在这个没有生食习惯的世界里,大概只有这间店提供这样餐点吧。 品尝著拥有怀念的家乡味料理,我切了一块披萨装在餐盘里。加热后变得松软的起司,不管在视觉还是味觉上都令人食指大动。 只不过,因为大家想到什么就点什么,所以餐桌上呈现相当混乱的状态。 「很美味。」 「那就好,这是我朋友做的料理,很高兴你喜欢。」 「嗯。」 说完之后,慕露露又开始专注于眼前的料理。坐在隔壁座位的芙兰榭丝卡面带笑容,帮慕露露把吃完的空盘收到旁边。 而芙兰榭丝卡则是单手按著头发,不让长发妨碍到用餐,灵巧地使用叉子吃意大利面。菲洛纳仿效我的动作,战战兢兢地吃著生鱼片。该怎么说呢,这个男人的好奇心似乎意外地旺盛。 他把披萨和生鱼片一起吃下肚之后,皱起眉头。 「来了来了,让你们久等了,上菜啰。」 一道有点悠哉的声音传来。听到毫无紧张感的熟悉声音,我抬起头一看,看见一名身材福态的青年。他的身上穿著原本大概是纯白,却被油污弄脏的厨师服,而且双手各端一个大盘子站在餐桌旁。他是福态,不是肥胖,据他所说,其中差异似乎非常重要。 青年的身后站著一位女仆,她有一头长及背部的茶发,在后颈绑成一束,眼神似乎有些冰冷。她也端著大盘子,不过她是以双手端著一盘。 她用来绑头发的缎带我有印象,那是以前这位福态的青年在商业都市购买的伴手礼,看来似乎是送给这位女性了。 「谢谢你,藤堂,放在空的地方吧。」 话虽如此,餐桌上实在没有空位摆放新盘子。然而藤堂听我这么说也没有发出抱怨,他脸上带著笑容,回头向身后说道: 「了解,我们把空盘收掉啰。」 话一说完,外场有空的女仆们便帮我们把空的大盘子收走。虽然空间不大,不过餐桌上多少清出了一点空位。 「如果你们吃不完我会很困扰,不过……看起来应该吃得完呢。」 说著端上桌的是一盘烤全鱼,那条鱼大到尾巴都露在盘子外,另一盘则是半只烤鸡。 看到追加的料理,感觉慕露露似乎眼睛一亮,双手拿著刀叉的模样也让人觉得可爱。 『这间店也有这样的料理啊。』 艾路曼希尔德的语气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傻眼。不过我的心情跟她一样,除了慕露露之外,其他人的想法应该都差不多吧。 「我的料理有很多功效,你们要多吃一点哦。」 藤堂用温吞的语气说道。 藤堂柊,他和我与阿弥同样是从日本……从地球召唤而来的英雄之一。该说是外号吗?他的称号是『厨师』。 他制作的料理含有魔力,具有强化身体能力、提升对毒或疾病的抵抗力、加速回复伤势等效果。对于『回复奇迹术』无效的我而言,他拥有的异能非常宝贵。 他的身高跟过去分别时一样,比芙兰榭丝卡矮了一些。 他站著的时候,大概比坐在椅子上的芙兰榭丝卡高一点。由于体型有些福态,使得他的身高显得更矮了。因为他今年二十六岁,所以要再长高已经不可能了。 他的性格温厚,很少看见他生气,而且也不负『厨师』的称号,既无法战斗,也不擅长战斗相关的魔术。他以前很烦恼自己除了料理之外,没有其他长处,然而其实藤堂的料理和性格,对我们就已经是最大的帮助了。 至于他的兴趣我就不敢苟同了。我往店内环视一圈,男服务生穿著白衬衫和黑长裤。这算是一般餐饮店员工的服装吧,但是女服务生的服装就有点问题了。 不知为何,这里的女服务生全都穿著女仆装,如果不是有男服务生在,就完全是女仆咖啡厅了。进入店内时,女服务生也是喊「欢迎光临,主人」。 ……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用彷佛看到恶心事物的眼神看我时,我真的好想哭。 「这是餐后甜点。」 先前站在后方的女仆将最后的盘子放在桌上,盘中装著五颜六色的蛋糕和果冻。 蛋糕在这个世界不是什么稀奇的点心,但是我第一次看见果冻,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手上的叉子都瞬间停止了。 「这是什么?」 「这叫果冻,是用明胶让水果的水分凝固……」 说明到一半,藤堂停了下来。他或许是感觉跟他们讲明胶,他们也听不懂吧,于是闭嘴不再说明,脸上露出微笑。 「请尝尝看,很冰凉可口哦。」 那并非待客用的笑容,而是他平常的笑容。 不管多么悲伤难过,藤堂都会面带笑容,不让周围的人担心。 我觉得那样的藤堂是非常坚强的男人。我认为在这个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世界,没有战斗力量,料理又有什么用呢?即使如此,用料理支撑著我们的就是藤堂。我很清楚,不管是悲伤还是难过的时候,他都会为我们制作美味、热呼呼的料理。 「呃……」 听到藤堂那样说,芙兰榭丝卡困惑地看著我。 装在大盘子里的果冻,有红色、绿色、黄色等等各式各样的颜色。体积就跟我们世界市售的一口大小果冻包差不多。 我拿了一个绿色果冻放到餐盘上,用汤匙舀起来吃。 正如藤堂所说,这是冷藏后的果冻。味道有点苦,不过大概是添加了砂糖的关系,在苦味之后便觉得甘甜的味道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这是草?」 「再加一个字,这是药草做的。」 看来这是煎煮药草,并经过萃取后做成的果冻。明明原料是药草,味道却 相当可口。我再吃一口后,芙兰榭丝卡他们也将果冻装到自已的餐盘。芙兰榭丝卡选的是红色,菲洛纳拿的是和我一样的绿色果冻。 药草果冻……这是为受伤的我特制的料理吧。这么一想,不只是果冻的甜味,我心中也涌上一股感激之情。回头望向藤堂,他仍是跟平时一样笑容满面。 最后,本来在吃烤鱼的慕露露,拿起了剩下的黄色果冻。 「哇,好甜。」 吃了一口后,芙兰榭丝卡惊讶地说道。不过她的语气似乎满是喜悦,马上又吃了第二口。虽然没有出声,菲洛纳也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一口气吞下肚。 「看来似乎还合大家的口味,真是太好了。」 藤堂看了两人的反应,开心地说道。 最后一人……慕露露好奇地观察初次见到的果冻,用汤匙戳著果冻玩。 「趁冰凉吃比较好吃哦?」 「嗯。」 我这么一说,她于是一口气用汤匙把果冻分成两半,将一半的果冻送入口中。 「……没办法嚼。」 「哈哈,或许太软了点,没办法嚼吧。」 兽人喜爱肉和鱼……这些有嚼劲的料理。看来比起果冻,慕露露更喜欢肉类料理或海鲜料理吧。 「很奇特的感觉,很好吃。」 虽然说出这样的感想,不过慕露露的兴趣似乎还在烤鱼上。她用叉子将之分解,再用汤匙舀起来吃。 「非常美味。」 「听到你这么说,我也很高兴。」 芙兰榭丝卡用餐巾擦了擦嘴,对藤堂说出她的感想,看来她已经吃饱了。看到餐桌上满桌的料理,我们只有四人,但吃的量也算相当多了。 「因为山田好久都没过来了,所以今天我特别卖力地做好菜给你吃。」 「唔……」 『所以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就叫你要来露个脸啊。』 听见脑中响起的话语,我默默隔著裤子敲了敲徽章。看到我和艾路曼希尔德的应对,藤堂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后,随即开心地笑了。 「你终于出现了啊。」 「少啰嗦……抱歉啦,我没有过来看你。」 因为真的发生很多事,听我这么说,藤堂嘴角微扬,小声地笑了出来。 「真的呢,大家都很担心你。」 被他这么一说,我用右手搔了搔头。 一年前,我们讨伐魔神涅伊菲尔,凯旋回到王都后……我没有跟大家说一声就离开王都,踏上旅途。 那是为了履行与艾路的约定,还有……我再也无法在大家面前装出稳重强势的模样了。讨伐魔神之旅,旅途成员包括从异世界的日本召唤的十三人,以及替我们在这个世界引路的奥布莱恩先生跟数名骑士。 那趟旅程虽然辛苦,却很充实。尽管发生许多悲伤难过的事,但也有收获。有得必有失,找到珍惜的事物,就会失去别的事物,我认为那趟旅程就是这样不断反覆。 那两年的旅程也让我明白,我们是同伴,是这世界最能够信赖彼此的十三人。 所以最后我擅自消失踪影……真是没脸见他们啊。 或许是在魔法都市遇见宗一他们,和他们说过话的关系,我开始有了这样的想法。 虽然我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不过或许我也相当害怕寂寞……说出这种话,我大概会被他们笑吧。 「怎么了吗?莲司大人。」 当我一个人回忆往事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美味料理所以心情很好,芙兰榭丝卡以开朗的语气呼唤我的名字。看到她的笑容,我也笑著回应。 「没什么,我只是吃饱在发呆而已。」 『真是松懈啊。』 「因为很和平啊。」 我故意悠哉地回答,并将餐盘里的菜肴一口气吃完。 「像这样吃著你的料理,真是令人非常想吃米饭啊。」 这个世界没有米,虽然有面包的原料小麦,但没有稻米。 吃完藤堂的料理,唯一的问题就是会非常怀念故乡的料理。藤堂的料理很美味,但是每次吃都会患思乡病,那可是一大问题。 虽然我觉得自己已经融入这个世界,到了不会再犯思乡病的地步就是了。 「米饭?」 慕露露吃完装在大盘子里的烤鱼后,抬起头问道……那条烤鱼应该有数人份的大小,但似乎被她一个人吃光了。之所以没人有意见,那是因为大家吃完其他料理已经很撑了。 「是啊,那是我们那个世界的主食……照这里的说法,大概就是像面包那样的东西。」 「哦。」 听到我们那个世界的主食这句话,菲洛纳看著我,眼神充满兴趣。 「因为这个世界有小麦,所以只要找一找,我觉得应该也会有才对。」 「是啊,因为外观看起来一样嘛。」 我们这两个没什么学问的人,依照自己的认知试著说明。其实这种奇怪的知识──或者说是跟战斗没什么关系的事,优子比我们更清楚。正所谓适材适用,我时常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乱说话,因而惹优子生气。 不过那也是快乐的回忆啦。 「真想吃吃看米饭呢。」 「是啊。」 想起只有在回忆中的才会看见的白饭,食欲不可思议地逐渐涌上来了。明明才刚吃了那么多食物耶,我的肚子还真是现实啊。 虽然还没到「饿著肚子不能打仗」的地步,不过对冒险者而言,能吃的时候就吃是必须的条件。我捏起在慕露露前剩下的最后一片披萨,一口气咬了一半。 起司有点冷却、变硬,吃起来的感觉很微妙,不过藤堂的料理就算冷了也相当美味。 「啊。」 只不过,看到我吃披萨,慕露露却发出悲伤的声音。 「啊嗯?」 「我也想吃。」 「……你吃了那么多还没吃够啊?」 看到餐桌上的惨状,我无奈地对慕露露说道。慕露露则盯著我看,眼神与其说是怨恨,倒不如说是……悲伤。 「唔……」 大概是因为慕露露的外表稚气,让我感觉好像是我做了坏事。该说像欺负小孩吗?也有点像把她准备留到最后享用的美食抢走一般。 『真是的,区区食物而已。』 「才不只是区区。」 「食物很重要。」 『……抱歉。』 艾路曼希尔德一副被我们打败的语气,但是被我和慕露露抗议后,她马上道歉。虽然从她的语气,感觉得出她似乎不能接受,不过我决定不理会她。 「不过试著尝过之后,其实异世界的料理也很美味呢。」 当我邀请他们来这间店时,菲洛纳原本还不是很有兴趣,现在他似乎很中意这间店的料理,表情也很柔和。起初他还警戒著周围,甚至让人感觉难以亲近。 「生鱼片也很好吃哦?」 「我对生的鱼没辙。」 「……啊哈哈。」 我大概能明白他的理由。因为他至今没有生吃鱼的习惯,所以有抗拒感也是很正常吧。这一点芙兰榭丝卡似乎也是一样,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困扰。即使我大力推荐,她也不敢吃生鱼片。 「还有,如果有芥末就太棒了。」 「虽然不太明白,不过你觉得好吃就好。」 菲洛纳愉快地这么说道……看起来似乎很开心,我原本紧张僵硬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 「下次我会先找好类似的食材。」 「好。」 我期待著下次再来光 顾,将体重靠在椅背上。我吐出一口气后,转身面向菲洛纳他们,或许是感觉到我有话要说,全部的人都放下刀叉。 「真抱歉,我让你们担心了吧。」 「没关系啦,我本来就觉得莲司一定不会有事。」 「你的友情真是令我感激涕零啊。」 我对菲洛纳开玩笑说道,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都没说什么,只是嘴角带笑。只有慕露露静静地注视著我。 「你的伤没问题吗?」 「还可以动啦。」 我用笑容回应为我担心的娇小少女,她只是回答「是吗」,然后便移开视线,真让我有点寂寞……藤堂看到我的反应,笑著说道: 「她跟结衣差不多大吧?」 「是啊。」 我记得慕露露的年龄是十五岁,结衣今年应该也十五岁了。听到我这么回答,藤堂点了点头,似乎想通什么了。他一定是认为我把慕露露和结衣的印象重叠了,或者是因为两人年纪相同,所以我把她看成女儿或妹妹了吧。 「我并没有因为她不理我而感到寂寞喔?」 「好啦好啦。」 我和以前一样开玩笑说道,然后喝了口水,润润喉咙。 「是这样的,有件事让我有点伤脑筋。」 「……你请我们吃这顿饭,不是因为让我们担心,所以想要赔罪吗?」 「也有那样的用意啦。」 「『也』……吗?」 「『也』……啊。」 菲洛纳是个很能附和的人,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大大地叹了口气。 「芙兰榭丝卡小姐。」 「什么事?」 「我也要参加武斗大会了。」 「咦?啊,我知道了。」 感觉她的反应比我想得还要平淡,我感到非常寂寞。 我望向藤堂,他一样没什么反应,菲洛纳和慕露露也是。 「咦?」 「消息已经在镇上传开了哦。」 藤堂把众人反应平淡的理由告诉了我。他的表情并没有不耐,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 「消息?」 「对,一年前讨伐魔神后失踪的英雄,如今凯旋归来,回到王都了。」 『哦。』 艾路曼希尔德的反应似乎对这话题很感兴趣。就我来说,我则是感到很不可思议。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谣言传开?大概是优子吧。她觉得我对参加武斗大会的意愿不高,所以先发制人了。 「因为你坐在法芙妮尔的背上,那么明日张胆地前往王城嘛。」 「……原来如此。」 「然后井上就在酒馆到处散播消息,说英雄要参加武斗大会。」 下次见到他,我要先在他脸上全力揍上一拳。虽然大概会被躲过就是了。 『幸太郎在搞什么啊。』 「今年前来参观武斗大会的人潮大概会比往年多,就为了一睹山田的风采。」 藤堂说了一句「这是赚钱的好机会」,悠哉地笑了。 「我的长相有那么有趣吗?」 总之我用手指搓了搓下颚。虽然没有镜子,不过我知道自己的长相只是随处可见的邋遢大叔。经过这一年,邋遢的程度应该有增无减。 「我自认这张脸应该算很平凡无奇吧。」 「嗯。」 慕露露同意我的说法。我自己说是没关系,但听到别人这么说,真是令人大受打击。我虽然没有把感情显露在脸上,内心却十分低落,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叹了口气。 「还有你的弟子。」 「嗯?」 接下来听到的话中,夹杂著我不熟悉的词语。 「弟子?」 「难道不是吗?」 藤堂的表情中浮现纯粹的疑问之情,他的目光移向芙兰榭丝卡。 听他这么说,芙兰榭丝卡的表情似乎也感到讶异。 「我吗?」 「你们成为话题了哦。回到王都的英雄山田莲司,以及他的弟子芙兰榭丝卡·巴顿。」 我和芙兰榭丝卡相视一眼,然后目光再度移向藤堂。 「……看你们的反应,似乎不是吧。」 「没错。」 我们一起旅行,虽然有教她陷阱魔术和用剑方法,不过……这样也算是收弟子吗? 我再一次望向芙兰榭丝卡……她显得手足无措。 「怎么了吗?」 慕露露口中含著叉子,对芙兰榭丝卡这么问道。 「不,那个……我怎么会是莲司大人的弟子……」 「因为芙兰榭丝卡小姐比较强嘛。」 「没有那种事!」 『……别说窝囊话。』 因为芙兰榭丝卡的声音很大,店内的目光顿时全都集中过来。芙兰榭丝卡看来十足惶恐,甚至没发觉周围的视线。 「这么说来,你们是在哪里认识的?那是魔法学院的制服吧?」 「你知道吗?」 「因为我对制服很有研……不对,因为和阿弥她们的制服相同。」 你露出本性了,不愧是类女仆咖啡厅的店长,虽然这或许是偏见啦。 我把与芙兰榭丝卡相遇时的事告诉藤堂。她被哥布林袭击,吓到哭出来,另外我还帮助她打倒半兽人。 说到被吓哭的事,她的脸上一红,不过我就是喜欢看她那样的反应,艾路曼希尔德和藤堂也拿我没办法。听我说完之后,藤堂说道: 「原来如此,你是被山田所救,然后就和他一起旅行了吧。」 「是。」 听藤堂这么说,芙兰榭丝卡点头肯定。关于这方面的事情,幸太郎大概是藉由『预知魔眼』得知,然后散播她是我的弟子的谣言吧。 「那么你觉得山田这个人如何呢?」 「喂。」 当我正在思考要如何对幸太郎出气的时候,藤堂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向芙兰榭丝卡问了奇怪的问题。因为他平常脸上总是带著柔和的表情,所以那样的表情与他非常不搭配。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听她说得这么明确,我感到不好意思。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好保持沉默,然后不只是藤堂,连菲洛纳和慕露露的嘴角也露出笑容。 我虽然喜欢开别人玩笑,却不习惯别人开我玩笑。 「他是你崇拜的人?」 「……是。」 可恶,这真是让人难为情。我知道我没有脸红,但也感到非常害羞。 她明明应该知道我有多么邋遢,根本不值得她崇拜啊。 「哈哈,算了,关于这方面的话题,下次你再一边喝酒一边说给我听吧。」 「哼。」 既然如此,我要把你的女性关系全部挖出来,然后告诉站在你身后的女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山田?你的眼神很可怕耶。」 这是谁害的啊,真是的。 「算了,就是因为如此,你回来王都之事已经传开,我们本来就认为你会参加大会。」 现在的我就算出战,是否能通过第一战都很难讲。「讨伐魔神的英雄」在武斗大会第一战就输给无名的参赛者,那样的丑态实在很难看,我不禁叹气。 芙兰榭丝卡似乎现在才因为自己说出口的话而感到害羞,只见她红著脸低下头……能被这样的美少女崇拜,我当然并不讨厌啦。 当然,这种话我不会说出口。 「我是会参加啦,只不过我的身体有点状况。」 「……伤势很严重吗?」 「伤是痊愈了,不 过脚有点后遗症。」 慕露露大概知道我在废矿坑内与魔族战斗的伤势有多么严重,她的脸上浮现愁容。 「你不用在意啦。」 「因为你是为了保护我……」 「不是,那只是我没躲过攻击而已。」 我笑著否定慕露露说的话。 「别在意,保护女性所受的伤是男人的勋章。」 「唔哇。」 我刻意耍帅地说道,慕露露移开视线,表示那样的话语不适合我。 在视野之外,藤堂似乎想说什么,脸上露出贼笑。只不过,他身后的女仆却以难以言喻的目光看著藤堂。 刚才我以为她很冷淡,不过看来并不是这样。真的要说的话,她的眼神充满期待。 「你偶尔也说一两句帅气的话如何?」 「我不适合说那种话啦。」 藤堂说著笑了出来,身后的女仆则是悲伤地低下头,叹了口气。 藤堂大概没听见她的叹气吧,她的反应让我懂了某些事。 「哦?」 「什么?」 藤堂也不是省油的灯嘛。我坏心眼地嘴角上扬,藤堂则是侧著头,不明白我的意思。站在藤堂身后的女仆若无其事地抬起头,但是她的视线并不是看著我,而是看著半空中。 「算了,藤堂的事以后再说。」 「我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无视藤堂说的话,却听他「啊」地叫了一声。 「这么说来,阿弥人呢?她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阿弥被优子抓到了……」 「为什么又这样啊?」 我正要告知阿弥的近况,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看著我,似乎很感兴趣。 这么说来,我也还没对他们两人说阿弥她们的事呢。慕露露她则是理所当然似地专心吃著剩下的料理……这的确很像她会做的事。 「她擅自跷了魔法学院的课。」 「这我听说了。她担心山田,所以和你一起来到王都了吧?」 「……这个嘛,姑且不论是不是担心我啦。」 被年纪小我一轮的女孩子担心,这让我感到难为情而岔开话题,藤堂却奸诈地扬起嘴角。身后的女仆虽然表情没有变化,但是嘴角似乎隐隐露出笑意。 「瞒著监护人不去上课,这件事让优子很火大。」 「嗯。」 我们很好运,因为国家会保障我们的生活,所以就算不工作也不愁吃穿,像阿弥或宗一那样的小孩也能上学。 可是那都是多亏这个国家的人民援助。 竟然辜负国民的支援──优子对此很生气。不过虽说生气,她也没有大声斥责,而是平静且不断叨叨絮絮地劝说。 所以阿弥被优子逮到,现在正在埋头苦读。虽然她想逃大概也能逃走,但是阿弥并没有逃走,反而乖乖留下念书,可见阿弥的个性多认真。 「她还是老样子,似乎很快乐呢。」 「那句话你可以在阿弥的面前说哦。」 「不要,那会惹她生气的。」 藤堂笑了出来。我结束话题,目光移向菲洛纳、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 「可以陪我处理公会的工作吗?」 「怎么话题跳得这么突然……武斗大会跟工作有什么关系吗?」 「为了确认身体状况,我想要接个讨伐魔物的工作。」 听到我说「我一个人会不安」,艾路曼希尔德受不了地叹了口气。 『……真可悲。』 「有什么办法,万一逞强受伤的话,优子又要生气了。」 「应该说优子小姐反而会把你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吧。」 这个玩笑我笑不出来。我如果这时候逞强,大概会被绑在床上,直到武斗大会那一天为止吧。她是会在物理上采取那种行动的人……而且也有前科。 附带一提,那时候被绑的是宗一。如果是受伤的话,弥生和优子都可以治好,但是生病则是无法治疗。上次宗一生病发烧却想逞强时,优子真的就把他绑在床上,让他就范。 「你决定好要接什么工作了吗?」 「附近河边有蜥蜴男,我要去──」 「知道了。」 当我在怀念往事的时候,菲洛纳问我工作内容。然后我还没说完,慕露露马上就答应了。 「回答得真快。」 「因为莲司的伤是我害的……」 「你不用在意啊。」 「而且莲司很靠不住。」 「…………」 「会有危险。」 「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不,该怎么说呢,我承认我表现的态度是很靠不住,但是不必在本人面前讲那么白吧。 芙兰榭丝卡似乎很愉快,菲洛纳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当然,藤堂也是,他的脸上充满笑意。 「算了,慕露露的印象先摆一边。」 『唉……』 感觉艾路曼希尔德今天一直在叹气,大概是因为我的关系吧。 「所以你才来吃我的料理吗?」 「因为你的料理会带来好运,算是一个好彩头。」 「我该高兴吗?」 我自认是称赞了。 「那么就当是饭后运动,可以拜托你们帮忙我的工作吗?」 「既然需要帮忙,你早说就好了,不用这么破费嘛。」 菲洛纳看著桌上的餐盘说道。 「因为给你们添麻烦了,就当是我的一点心意吧。」 应该说都已经来到王都了,我就想吃藤堂的料理,可是我并没有勇气一个人来……这种话我羞于启齿,于是暧昧地一笑带过,掏钱结帐。 「路上小心,主人。」 当我结完帐后,金发双马尾的女仆以活泼的语气这么说道。 在这句话的欢送下,我走出店外。虽然芙兰榭丝卡和菲洛纳的视线依然冰冷,但我决定不予理会。 走出繁华的店内,映入眼帘的是冷冷清清且煞风景的小巷子。果然以堂堂一个英雄出来开店而言,这里的地段实在不怎么好啊。 这里是从大街看不见的暗巷,虽然邻近王都知名的旅店,却不是显眼的地点,这样很难吸引顾客上门。事实上,我虽然约了芙兰榭丝卡她们来吃饭,但不知道地方,即使向优子打听了地点,却仍是稍微迷路了一会儿。不过,这段插曲是个秘密,不足为外人道也。 日正当空,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出王都执行工作。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后方的门铃响起。 「山田,艾路。」 有人叫住我们,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我有印象。我回头一看,只见藤堂站在店门口。 「喔,怎么了?」 『怎么了?柊。』 「欢迎再来哦。」 藤堂就只为了说这一句话。他面露笑容向我们挥手道别,柔和的笑容一如往常,光是看到他的笑容,连看的人也会觉得有精神。 面对他这样的笑容,我却在一年前一句话也没说就消失踪影,甚至到现在连理由也没有全部告诉他。我心中感觉苦闷,却仍是露出笑容,对他点头回应。 「好。」 『当然。』 「嗯。」 说完这句话后,藤堂便回去店内了。没办法,因为他还在工作中,不能随便跑出来吧。这么一想,我开始担心刚才他一直陪我们说话,应该不会有问题吧……?算了,这个时间带顾客似乎不多,就当是没问题吧。 「你给人的印象跟平常差很多啊。」 「嗯?」 「在同伴面前的时候。」 我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菲洛纳背靠著巷子的墙壁,双手盘在胸前。刚才大概在等我和藤堂讲完话吧。 「他们是特别的啦……因为在大家的面前,我还是会想逞强啊。」 「这样啊。」 他嘴角微扬,不置可否地说道。目光移向大街的方向,芙兰榭丝卡和慕露露已经走在前头了。 『我认为你没有必要逞强。』 「没错。」 听到艾路曼希尔德说的话,菲洛纳也点头附和。他离开倚靠的墙壁,来到我的身旁,我们便一同追上走在前面的芙兰榭丝卡她们。 「因为我最年长啊。」 「好像是呢。」 「所以我不想让人看到我软弱的一面。」 这是直到一年前……我被召唤至这个世界经过两年后的心情。我想大概只有优子知道,我的本质是怎样的人。 不过因为已经过了一年之久,跟别人说也没问题了吧。再说菲洛纳口风很紧,应该不会张扬出去。我心里想著这样的借口,开口说道: 「如果不逞强说些帅气的台词……我就无法战斗。」 我伸了个懒腰,扭动颈子,关节发出喀喀的声音。如果是平常的话,艾路曼希尔德大概会说『别发出那种声音』吧,不过现在她难得懂得看气氛,什么也没说。 「久而久之,那样的行为变成理所当然……我刚才也脱口而出了呢。」 我想起对慕露露说的耍帅台词,不禁哈哈一笑,那种台词应该要由宗一那样实力高强的男人来说才象话。 不过菲洛纳并没有笑我,而是静静地听我说话……我搔了搔头。 「你笑吧,连我自己也觉得滑稽。」 「我不觉得滑稽。」 听到他这句话,我回以叹息。我很清楚,没有实力的人高谈阔论只会是笑话。所以我拼命地想变强,想要让装出的强焊形象,变成真正的自己。 可是靠著逞强装出的假面具,我毕竟还是无法戴到最后。 这就是我从众人面前消失的理由之一……我不想让孩子们看见,隐藏在坚强假面具下软弱的自己。 我哈哈两声,想要一笑置之,一直认真听我说话的菲洛纳也露出笑容。 「说出来后让你轻松一点了吗?」 「是啊,我有精神了。」 『呵呵,不错──我喜欢你现在的表情。』 原本察言观色、默不作声的艾路曼希尔德,突然说出这句话,让我猛然心跳加速。虽然她只当作是闲话家常,但是用她的声音说出口,我觉得很狡猾。 虽然我认为我的表情并没有破绽,目光仍是忍不住不自然地游移。而我瞬间的变化,走在身旁眼尖的精灵当然全都看在眼里,他虽然什么也没说,肩膀却不住颤动。 我瞪了他一眼,但他假装没看见,我也不能说什么。 『怎么了?』 「没什么。」 『?』 我语气粗暴地回答,但是一旦感到难为情,这样的心情就难以控制。我心想这个状态可不能让人看见,于是试著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 「你变了呢,莲司。」 「……哪里变了?」 因为发生刚才的事情,我对菲洛纳的语气也难免强烈了些。然而菲洛纳并不在意,他继续说道: 「变得不像英雄。」 「那是当然……因为我本来就不是当英雄的料。」 我非常自然地回答道。 我不是当英雄的料,这一点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你所认为的英雄是怎样的人?」 「……这个嘛,我认为英雄是众人的希望,会回应大家的愿望和祈求。即使绝望也会向前进,为了世界,为了众人,为了别人而努力的人。」 「嗯,那也是英雄的一种形式。」 他的说法非常明快,令我感觉他虽然没有无视我的意见,却也没有加以考虑。 「那么你所认为的英雄又是如何?」 「受到每个人信赖,能够承担众人信赖的人。」 他真挚的眼神让我难以招架,我赶紧移开视线。 信赖。 这个词对我而言太沉重。阿弥他们也很信赖我,我和他们一起旅行,自然知道他们信赖我、为我著想。而且,我知道他们现在和以前一样信赖我。我也知道,虽然我嘴上说他们的信赖很沉重,却也甘之如饴。 然而,即使如此,比起和我从同一个世界召唤而来,亲如家人的同伴,我仍是选择了艾路。我选择履行和她的约定。 明明艾路都已经不在了。 「菲洛纳……」 「你现在的表情很好哦,莲司。」 「…………」 听到他这句话,我噘起了嘴。我很想问他哪里好,但还是算了。 「初次见面时,我认为你是有气无力、讨厌麻烦的人。不过,现在的你懂得要往前看。」 「因为不往前看会跌倒受伤啊。」 我用玩笑回答菲洛纳,他却没有生气。 「是啊,不往前看会摔跤受伤。」 他只是这么回答,语气十分平静,却直入我的心中。 选择艾路会受伤吗? 向爱丝特莉亚祈求的愿望会让我摔跤吗? 我虽然在心中大喊「不对,没有那种事」,却是无法说出口,只能从巷子的狭缝仰望天空。天空是蓝色,云是白色,冰冷的风轻抚我的脸颊。 ……这里是艾路守护的世界,所以我想让艾路曼希尔德看看这美丽的世界。 「我认为努力却没有成果是件痛苦的事。」 菲洛纳的语气很轻松,不过那句话却奇妙地在耳畔缭绕不去。或许对菲洛纳而言,那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句话。 「请不要让芙兰榭丝卡的努力白费。你不是英雄也没关系,或许你确实不是当英雄的料。」 视线往前方看去,只见走在前面的芙兰榭丝卡她们停下脚步在等我们。 「只不过,你是她的目标。不必回应世界或别人的信赖,请你回应她的信赖。」 芙兰榭丝卡面向我们,脸上露出柔和的笑容。慕露露则是看著我们,似乎感到无聊。虽然两人有包含发色在内的许多差异,不过因为身高差异,使得两人看起来有点像母女。来自大街的阳光,将蜂蜜色的秀发照得耀眼亮丽。 「只有一个人的话,你应该还可以负担吧?」 我感觉这和那个时候──我杀死魔神时的选择很相似。 我选择了一个人。 不是世界,不是同伴,不是众人,而是……艾路。 「……很难讲呢。」 往前方看去,在前方的是现在的同伴。 往身旁看去,在身旁的是爱操心的同伴。 我将手伸进口袋,口袋里是变得和以前不同的搭档。 「不过我会努力啦。」 「那就够了。」 我的回答很简洁,他的回应也很简洁。不过那样的回答就够了吧,或许是我想得太多了,姑且就当作是这样吧。 「我说菲洛纳啊。」 「怎么了?」 「你几岁啊?」 「依照人类的算法……应该有一百五十岁左右。」 「这样啊。」 难怪在菲洛纳看来,我跟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这一句话让我感觉心情轻松许多。 「我说莲司啊。」 「怎么了?」 「我们并没有要求你做一个 英雄。」 「……这样啊。」 这家伙说不定是读心者。我只能想著这个愚蠢的念头,让自己不去多想别的事。 『…………』 口袋之中,我用手指轻抚艾路曼希尔德的边缘,不过她没有回应。 * * * 「来吧,臭蜥蜴!」 就在我叫阵的同时,蜥蜴男发足疾奔,双手握枪,朝著我突击而来。 蜥蜴男身高两公尺以上,和人类一样以双脚步行。纵幅固然惊人,横幅也不窄。它的身高高到我必须仰望,宽度也有我的一倍以上。横向裂开的大嘴露出尖锐的牙齿,手里拿著既像剑又像枪的武器和盾牌。另外,比我的身体还粗的粗尾巴也是武器。 我当然不会笨得正面接它的突击,往一旁避开后,却见它彷佛早就料到我的行动似地一个转身。 长在它屁股上的粗尾巴立刻横扫而来。 这一记摆尾伴随著呼呼的破空声,我正要防御它的攻击,蜥蜴男的一只脚却沉入了地面。那是芙兰榭丝卡的魔术。 由于身体失去平衡,蜥蜴男的摆尾攻击失去威力,我用神剑(艾路曼希尔德)接下攻击,同时剑锋斩向它的尾巴。太浅了──剑锋斩破鳞片,却斩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呋!」 同一时间,鲜血喷出,弄脏我的脸。鲜血的感触令我眉头一皱,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的右手猛然使动。 「唔──喝啊!!」 我使劲把剑锋往下压,斩断蜥蜴男的尾巴。只听见蜥赐男一声惨叫,原本双脚站立的它往地面倒下。因为它靠尾巴保持平衡,失去尾巴就无法站立了。 四脚爬行……那姿势真的就象是蜥蜴,它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瞪著我。 「来吧。」 我暂且向后一跳,拉开距离后,握在右手的剑一挥,挥去剑锋上魔物的鲜血。同时,蜥蜴男宛如野兽一般踩飞河边的石头,直朝我冲来。它张开血盆大口,想要把我咬碎。 四脚爬行让它的压迫感倍增,即使用这种姿势,高度仍达胸口的巨大身躯以迅捷无比的速度逼近。我无惧它的威势,双手持剑高举,摆出上段架势,剑锋顿时发出翡翠光芒。只见剑的形状改变,从细长的剑转变为沉重的斧头。 斧刃和剑同样是银制。只不过重量与轻如羽毛的剑不同,光是摆出上段架势,我的身体就已经快失去平衡了。 「去死吧!!」 蜥蜴男突击而来,我用那把斧头往它的头砍下去,砍断鳞片,击碎头盖骨,直击脑部。鲜血参杂著脑浆飞散而出,散落著水流冲刷而形成白色鹅卵石的河边,被鲜血所染红。 「莲司!」 在我制敌死命的同时,有人呼唤我的名字。 听见菲洛纳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只见声音的方向又有新的蜥蜴男朝我冲来,看来似乎是那边对付的蜥蜴男有漏网之鱼。 蜥蜴男的左肩和右胸中箭,明明左侧腹有一大块伤口,感觉它的脚步却仍然有力。不过,它的速度比我刚才对战的蜥蜴男慢。 我立刻将仍插在头部的斧头转换成剑,转身面向直冲而来的蜥蜴男──随后,它的巨大身躯倒卧在地,颜面重重地撞击在河边的石头上,几根牙齿折断,从嘴巴的缝隙喷出,可见冲击之大。 仔细一看,有草根从河边石头的缝隙伸出,缠住了它的双脚。这次我将视线移向芙兰榭丝卡,她手持短剑对著蜥蜴男,表情十分严峻。 『她的魔术技术进步很多啊。』 我还没有回应艾路曼希尔德,便双手握剑插在蜥蜴男头上。蜥蜴男发出听了就令人不快的死前惨叫,即使如此,我仍是没有停止攻击,全力扭转插在其头部的剑。只见蜥蜴男四肢痉挛,完好的尾巴不断拍打地面。 我将它的头部完全破坏,它的痉挛停止,我才终于吐了一口气。 我用衣袖擦了擦脸。 『你的模样真惨啊。』 艾路曼希尔德笑著说道。我叹了口气,到底有什么好笑啊。血腥味扑鼻而来,我顿时皱起眉头,然后又被笑了。看来我全身是血,模样十分凄惨。 我一挥神剑,将神剑恢复为翡翠的魔力光。战斗后的寂静,让刚才都听不见的附近河流声传入耳中。 经过漫长岁月长出的林木,带来清凉微风的溪水,如果没有魔物的话,这里会是露营的绝佳场所吧。明明邻近王都,魔物数量却很多,而且或许是两年前发生的大战影响,这附近的魔物以伊姆内几亚来说算是强力的魔物。蜥蝎男的身体能力也比边境的优越许多,哥布林等其他魔物也是一样。 一般来说,像这种人潮聚集之处,魔物应该不会靠近才是。这代表……这附近依然残留浓厚的魔力残渣吧。 「你的手段还是一样干净利落。」 「我可是感觉打得半死啊。」 菲洛纳夸奖我,为了让我与蜥蜴男一对一,菲洛纳帮我应付哥布林喽啰──只是他似乎漏掉了一只蜥蜴男就是了。 菲洛纳有飘逸的金发、超凡的美貌。虽说有同伴一起战斗,但是这位精灵美男子明明应付五只哥布林,呼吸却没有丝毫紊乱。 只见蜂蜜色头发的女性和银发兽耳的少女从菲洛纳的身后走了过来,银发少女若无其事地稍微垂下一边的肩膀。 「怎么了?芙兰榭丝卡小姐?」 「不,那个……」 「因为芙兰榭丝卡开始使用魔术的时候,战斗几乎都结束了。」 啊啊,她是在意自己没有帮上忙啊,其实不必在意那种事的说。 我们是组队一起战斗,所以只有自己没有帮上忙,才会令她耿耿于怀吧。 「不能那样说吧,芙兰榭丝卡小姐帮了我很大的忙。」 我想起与蜥蜴男战斗时她的掩护,于是这么回答道。如果不是她的魔术,我可能会有点辛苦呢。 「最后的哥布林。」 接在我之后,白色兽人……也开口了。 「嗯?」 「你令它失去平衡……帮了我的大忙。」 「呜呜……慕露露。」 芙兰榭丝卡感动地从背后拥抱慕露露。因为身高有差距,肉体上的成长也有差异,所以看起来慕露露的头就像埋在芙兰榭丝卡胸部里一样。不,还没有到那么露骨的程度吧。 她平常总是穿戴著铁护胸,现在则卸下来了。因为我跟她说参加武斗大会,比起防御应该更重视敏捷比较好,所以她便不再穿戴。多亏如此,丰满的胸部才没有被遮蔽,完全展露出来。 ……总之身为一个成年男人,她们的友情让人非常不知道该看哪里。不过慕露露仍是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是了。 我移开目光,不再看两人温馨的画面,在蜥蜴男的尸体旁单膝跪地。我砍下做为讨伐证明的手掌,装入皮袋内。 「莲司大人,你没事吧?」 随即有个担忧的声音问道。只见芙兰榭丝卡抱著慕露露,正看著我。 「我已经没事了,谢谢你的关心。」 「不,别那么说……」 「──好重。」 芙兰榭丝卡害羞地回答,在她胸前的慕露露则疲倦地抱怨。重的是体重?还是那对胸部呢? 我的眼睛不由自主地想往那边看去,这大概是男人的天性吧。我想说的是,她的衣服和内衣下的存在感实在无人能挡啊。 「不过你受了那么重的伤,亏你能康复呢。」 「因为我认识一位不同于我的优秀贤者大人嘛。」 得到她的治疗后我之所以一直躺在床上休养,纯粹只是因为疲劳。若非如此,我第一天 就可以下床到处走动了吧。我一边聊天,一边与菲洛纳收拾东西准备回去。虽然天色尚明,但是太过心急只会提高受伤的可能性。 「要回去了吗?」 「嗯,对,因为今天宗一和弥生要来王都。」 「勇者和圣女?」 「没错,就是勇者和圣女。继承爱丝特莉亚女神和翠尼利亚精灵神所传下的圣剑,真正的英雄和他的妹妹。」 然而慕露露似乎没什么兴趣,从芙兰榭丝卡的拥抱解脱后,她就到河边丢石头玩了。你至少来帮忙收拾善后啊。 「你见过他们一次了吧?」 「……有吗?」 『因为那时候你睡昏头了吧。』 当我正在回想那时的事之际,忽然感到有道视线在看著我。 『怎么了?』 我停下收拾的手,抬起头来。虽然听见艾路曼希尔德问话,但我没有回答她,而是回头往传来视线的方向看去。 溪边不是很茂密的树林中,正好是通往王都的道路所在之处。 只见有一队年轻的少年少女,看起来大概是学生吧。只不过他们的衣服……制服的样式跟芙兰榭丝卡有些不同。 他们的制服不是以蓝色为主色调的魔法学院制服,而是白色与黑色,以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裙。细部的差别虽然相当明显,不过整体而言给人的印象,大概就象是芙兰榭丝卡制服的异色版。 人数大约十人左右,其中有两人或许是带队的老师吧,年纪看起来比我大上一轮。 「啊。」 芙兰榭丝卡叫了一声。 「莲司大人,那是位于战术都市的学院的制服。」 我站了起来,芙兰榭丝卡来到我身边,小声地告诉我。 战术都市艾尔多雷亚。魔法都市奥方是芙兰榭丝卡就读的学院所在,也是培育出众多魔法师的都市。相对于魔法都市,战术都市就是培育出众多骑士与士兵的都市。 那里似乎有很多像我这样──并非完全没有魔力,但以武器作战做为主要战术思考──的人。事实上,树林中的那群少年少女每个人都装备剑、枪或弓。每一件武器看起来都象是久经使用,虽然没有根据,不过感得出都已经象是他们身体的一部分了。 「哦?」 我兴致缺缺地回答一声后,随即移开目光。虽然不知道为何感觉到视线,不过或许他们是对在王都附近工作的冒险者有兴趣吧。 我不去多想,对战术都市的少年少女失去兴趣,但是与我相反,河边响起踩响地上碎石的声音。 再一次回头看去,从那群少年少女中走出一位少女,朝著这里走过来。刚才并没看见她……恐怕是在那群人之中吧。 我原本准备再开始收拾,这时手又停了下来,因为那名少女的长相我有印象。 她的身材苗条,个子不仅以女性来说算高,甚至跟一般男人差不多高。战术都市的制服给人的印象是裙子很长,但是她穿的裙子更长。用个可能有些过时的比喻,她的服装就象是不良少女,不过这种话说了会被砍头,所以我不会说出口。 由于衣服的颜色是白与黑,所以倒也有几分象是水手服。 「真咲?」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世界所没有的……黑发,黑发就是从异世界──也就是来自地球的存在证明。长及腰部的艳丽秀发在后颈处绑成马尾,每走一步就会左右摇晃。 我所认识的真咲,印象中应该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子,可是她现在给人的感觉却十分冷漠。由于她与其说是可爱,倒不如说是美丽,因此冷漠起来更是令人感到可怕。 即使我喊了她的名字,她也没有停步,而是踩著坚定的脚步走过来。只不过,接下来我却说不出话了。 她的眼神非常认真……一刻也没有从我身上离开。我注意著真咲的上半身,向后退了几步,因为她的左手握著刚才所没有的剑。那是一把弯曲细长的剑,在地球的话,那称之为日本刀。 看到刀鞘是红色的瞬间,我的右手随即蓄力,保持随时可以举起艾路曼希尔德抵挡的状态。 「我不会拔刀哦?」 她的语气平静,但是不只是菲洛纳他们和真咲身后的同学们,连平常不会看场合说话的艾路曼希尔德也没有开口。 气氛十分紧张,我的胃都开始痛起来了。不过我没有再后退,而是正面承受真咲的目光,我身边的芙兰榭丝卡则是身体颤抖。 「好久不见了吧?」 「一年不见了呢。」 气氛虽然紧张,她的语气却很正常,彷佛轻松地开口打招呼一般,但是……她左手握著的绯色魔剑并没有消失。 「虽然我听到消息,原来你真的回来了呢。」 「是啊,呃……大概是十天前吧。」 我也不去意识她左手的危险物品,尽管口中说著话,但是却不放松戒心。 她在生气,非常生气……真是好懂的人。我内心流著大量冷汗,同时这么想著。 宗一、阿弥、弥生还有优子,只要见到我,他们都会对我露出笑容。 可是看来她就很难做到。不,虽然她的脸上挂著笑容,然而笑容背后却隐藏著十分危险的感情。 久木真咲,外号『魔剑士』,向女神祈求『开创命运』异能的剑士。她看著我的眼神,恐怕连只有杀意和食欲的魔物都能吓走。 「是吗?」 「对。」 简短的对谈。不是胃痛,紧张感令我的肝脏开始痛起来了。 「武斗大会呢?」 「我会参加。」 「是吗?」 只是问了这一句话后,她便明快地转身离开,回到同学们的所在之处。 瞬间,在我身旁的芙兰榭丝卡彷佛脚软似地全身脱力,我扶住她,不让她倒下,却见真咲停下脚步。 「山田。」 「是。」 我顾不得面子,立刻回话。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开玩笑缓和现场气氛。 我没有吓得放开芙兰榭丝卡,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 「如果武斗大会我胜过你的话……请你告诉我一年前的事。」 为什么要特地用低沉的声音说话呢?她原本就是个美人胚子,低沉的声音听起来更是格外可怕,甚至跟生气时的优子一样可怕。 真咲说完这些话后,这次真的回到同学身边去了。接著她直接拋下象是带队老师的人,走在前头,朝著王都前进。即便是带队老师,似乎也惧怕现在的真咲。对方似乎很过意不去,默默地向我低头致意,我也低头代替问候。 「以前的同伴?」 过了一会儿,等到看不见那队人马之后,慕露露开口问道。她的声音并不像平常那样悠哉困倦,而是充满紧张感。我扶著芙兰榭丝卡,回头说道: 「喔,她名叫久木……按照这边的说法,应该叫真咲·久木吧。」 这个叫法还真是难发音啊。我说出她也在意的事,手放开芙兰榭丝卡。或许是因为真咲离开而心情平静了吧,芙兰榭丝卡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 只不过,或许是被我扶著而感到难为情,她的脸颊染成红色。 「你还好吧?」 「还、还好……」 听她回答得愈到后面愈小声,我露出苦笑,然后转身面向慕露露和菲洛纳。 「好可怕。」 「是啊,非常可怕呢。」 那种恐怖程度,可能连地狱的恶鬼都会吓得奔逃。 「可是生气的优子更可怕哦。」 「…………」 因为日前受精灵神所托, 慕露露曾经见过优子一面,想起优子的脸,慕露露只是短短地说了一句「是吗」。 声音虽然一如平常,但是令人联想到狼的耳朵却塌了下来,尾巴也软弱无力地垂下。 「别吓她了。」 「嗯,抱歉啦。」 我那样说本来是为了缓和气氛,看来反而让她更害怕了。 我心想,她这点果然还是像个孩子呢。我粗鲁地摸了摸慕露露的头,慕露露则是任我抚摸,并不抵抗。 「回去吧。」 「好。」 等待红著脸不发一语的芙兰榭丝卡心情平复后,我们追在真咲她们之后,步上返回王都的道路。 『没事吧?』 她一定在生气吧──我如此心想,艾路曼希尔德叹了一口气后这么问道。 「嗯,我没事。」 『……为什么真咲会介意一年前的事?』 听到这句话,我露出苦笑。与其说是介意,我觉得说她是为一年前的事生气还比较正确。 算了,我就当这是艾路曼希尔德的关心吧。芙兰榭丝卡他们大概也很好奇,虽然没说话,却在一旁听著。 「因为我去旅行了。」 『只是那么单纯吗?』 「也就是说,那对大家而言并不是那么单纯吧。」 我在这个世界虽然遇到许多悲伤难过的事,但同样也有许多回忆。我赌命战斗,将背后交给战友,一同欢笑,打从心底信赖同伴。我信赖别人,也受到信赖。 我在这个世界有了珍贵的事物,也有了想守护的人。 ……在这里的回忆甚至让我觉得,大家一起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也不错。 我们在原本的世界留下许多问题,比如家庭环境、与周围之人的恩怨或人际关系等等。对他人而言或许是微不足道的问题,可是对我们而言……却是重担和枷锁。 我们之所以决定留在这个世界,也是为了忘记那些问题。我们是苦难与共的同伴,是打从心底认定彼此是可以一同生活的同伴……我们都以为大家能够一起生活下去。 可是我却一声不吭就消失在那群同伴的面前。我才刚说我们要相互合作,一起生活下去,却在几天后就消失踪影。 她当然会生气,正因为我明白她生气的理由,所以即使她对我散发杀气,我也无话可说。 所以我只能叹气。 虽然真咲说武斗大会她获胜的话就要如何,但是我们能不能对上都还不知道啊。 她还是老样子,在细节处总会少根筋。果然,只有一年的时间,人或许并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小剧场一 吐出的气息火热,我感到强烈的呕吐感。今早吃的料理在胃中翻搅,宛如要一口气冲上口中。呕吐感令我的喉咙抽搐,身体随即剧烈地痉挛。 咽回去──要吐了。 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急忙用空著的左手捂住嘴,拼命地想压下呕吐感。本该清凉的风,感觉却很湿热,彷佛纠缠著我,挥之不去。 同时,鼻腔感觉到强烈的血腥味──铁锈的味道。那种味道十分浓烈,不只是鼻腔深处,甚至更深处……彷佛连头脑都开始痛了起来。透过右手握的铁剑,手上还残留著切肉的感触。怪物的悲鸣声,依然在耳朵内回荡。 我斩断了生命,只不过斩的不是人类,而是怪物、魔物、人类的敌人。我杀的是杀死同族人类的怪物。 然而,我做的明明是可以抬头挺胸感到骄傲的事,却只感觉到恶心。强烈的精神疲劳,让我快要昏倒了。 我并没有受伤,没有感觉疼痛,但是眼泪却快要落下,我擤了擤鼻涕。 视线的前方……俯视著现在已经不会再动的魔物尸体,我强忍现在仍感觉到的呕吐感与呜咽。我激烈地喘著气,将左手从嘴边拿开,想要吸饱新鲜空气,但是乘风而来的空气却充满浓烈的血腥味。 我什么也没多想,无意识地退后几步,离开自己制造的尸体。 「这种程度就受不了,那还像话吗?」 我的身后传来声音。那个声音沙哑却强而有力,是男性的声音。语气虽然温和,可是夹杂著无奈的感情。 我回头一看,可以看见一名骑士。浓密的金发中开始出现白发,脸上看得见数道浅浅的皱纹。骑士年纪明显比我大上一两轮,身上穿的却是厚重的全身铠甲。如果是我穿上那种铠甲,大概会动也动不了了吧。 骑士左边腰上佩挂的是雕工精美,看起来很昂贵的单手剑,背上背著长度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特大双手剑。光是装备的重量,可能就接近一百公斤了吧。 尽管身上装备那么多武装,他的表情非但没有疲劳成分,甚至感觉轻松自如。只不过,平常总是浮现豪爽笑容的表情,如今……浮现沉重的紧张感。 「要去下一个地方啰,我们没有时间了。」 「是。」 「说得也是呢。」 而在他的身旁有一位女性。与全身重装备、年纪刚迈入老年的男性正好相反,她身上穿的白色衣服质地轻薄,既像法衣也像礼服。手里拿的也是长度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法杖。 法杖上各处都镶有辉煌耀眼的宝石,看起来十分奢华,而且造型之美,光是看著就会令人感到祥和平静。只不过,持有法杖的女性……似乎欠缺喜怒哀乐的感情,眼神非常冰冷……甚至可以说是冷漠。那位女性的美,更在那把法杖之上。 她有长及肩膀的金发,最适合以晶莹剔透形容的雪白肌肤。胸前虽然被衣服所遮蔽,不过肩膀裸露,尽管是暴露部位较多的服装,却不会感觉下流。 风中飘逸的是堪称金丝的金发,以及掩盖美丽秀发的白纱。不管是衣服还是肌肤都是白色,反射阳光的金发耀眼动人,她是一位全身几乎纯白的女性。 然而,她的眼眸却是完全不同的颜色。翡翠,那是一对如宝石般的翡翠双眸。她的双眸凝视著我,甚至好似忘记眨眼一般,没有从我的身上移开。 她的美超凡入圣,就像集人类追求的所有美感于一身的完美人偶。薄纱般的衣服随风摇曳,让人有种错觉,彷佛连世界都想要衬托她的美丽。 那位女性毫不在意吹拂衣服的风,就只是注视著我。被她的目光注视,我感觉她好像在责备我的软弱,不由得低下头去。当然,她不可能有那样的意图吧。 因为我既没有读心的异能,也没有足以推测他人内心的经验,所以只能靠想象,但我还是认为……她不是会责备他人软弱的女性。 即使如此……对手只不过是在这世界可说是最弱的哥布林,我却得拼命对付,杀了它之后却又因为切肉的感触而感到想吐。被她看到我如此软弱的模样,我感到很丢脸。 「走吧。」 话语简洁,刚迈入老年的骑士──奥布莱恩先生迈出脚步,每当他跨出一步,就会听见喀锵喀锵的金属摩擦声。 在骑士的带领之下,我们走在平原上,远处看得见围绕王都的石壁与铁制的大门。 天空晴朗无云,凉爽的清风吹拂,减轻了初春温暖阳光的热度。深深吸一口未受人为废气污染的自然空气,明明应该很舒服……但是现在连空气都非常沉重。 白色的女性不发一语地跟在我身后,她将那把与纤细身躯不相衬的法杖抱在胸前。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你累不累?」 「我没问题,莲司大人。」 对于我的问话,艾路曼希尔德小姐的回答缺乏感情起伏……不,应该说从她的话语中感觉不到任何感情。她的嗓音既像男性,也像女性,是中性的嗓音。听起来似乎在生气,我顿时感到坐立难安。 我大概猜得到这位纯白的女性──艾路曼希尔德小姐为何生气。 所以我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于是我决定把铁剑收回鞘中再走。 「笨蛋!如果要收剑入鞘的话,先把血块擦掉再收啊!」 随即,奥布莱恩先生彷佛背后有长眼睛,他回过头来对我大声斥责。我急忙再度把剑从剑鞘拔出,用衣袖擦去刚才斩杀哥布林时沾在剑锋的血液。 这个世界的剑不是在我们世界知名的日本刀,而是西洋剑──双锋剑。 因为是比起斩击,更著重于击打敌人的剑,所以即使像这样用衣袖擦拭血液,别说是肌肤,就连衣服也不会被割伤……应该啦。 「没错。莲司,因为你还不熟悉该如何用剑,所以要更加小心使用。」 「是。」 听见我的回答后,奥布莱恩先生强而有力地点头,然后迈步向前,我也跟在后面前进。恳求他教导自己用剑方法的人是我。被召唤来这个世界之前,我在和平的现代日本别说是拿剑,就连拿利刃的经验都很少,最多就是拿菜刀而已。 剑──在动画漫画很常看见,但我甚至不知道它是即使双手拿也会感到沉重的东西。 「…………」 我收剑入鞘,手放在剑柄上。感受著它的重量和坚硬,我重新体认到挂在左边腰上的东西是剑,是可以夺走生命的武器。而且,我正在学习剑的使用方法。 为了斩杀魔物……斩杀魔神。 我的力量不足,体力、臂力、挥剑的技术,全部都不够。 明知如此,敌人却不会等我。即使是现在这个时候,魔神也在增强力量,魔物和魔族则是到处肆虐。 遥望远处的王都,围绕王都周围的石壁有一部分损坏了。 日前魔神袭击王都,守护王都的城墙明明又高又厚,却是被魔神一击便轻易破坏。为了不让魔物们从缺口处侵入,现在正在紧急抢修中。 彷佛电影的一幕般,数颗岩石自己浮起,堵住石壁崩坏的部分。 魔术在这个世界并不稀奇,只要拥有魔力,不管是谁都能使用这股超常之力。初次见到时我很惊讶,不过看了几天也习惯了,毕竟在日常生活中,每个人都会使用魔术。 「别发呆!」 「是!」 听见奥布莱恩先生的斥责,我急忙回答,快步追上。 魔神的一击足以让人觉得世上没有一个地方是安全的。即使是这个世界最繁荣雄伟的王都大街上,同样也不安全。 而我亲眼目睹那一击……却无能为力。只要一回想起来,我就气愤自己的无力,同时—胸中也涌 出恐惧感。 魔神涅伊菲尔。 我们成功击退了他。借助在我身后的艾路曼希尔德小姐的力量,总算勉强打倒他,然而那只是魔神微小的一部分。听到那只是魔神用其一丁点的力量制造出的存在……我原本想要强出头的心情也萎缩下来,胸中满溢感情只剩绝望。 「莲司大人。」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看来我似乎想事情想得出神,不自觉地停下脚步了。 「对不起。」 我道歉后快步跟上,奥布莱恩先生在不远的前方等待。 「……你累了吗?」 「不。」 听到奥布莱恩先生的体恤之言,我则是看著他的眼睛明确回答。 「别逞强……现在只有你能战斗。」 「我明白。」 我自认明白奥布莱恩先生想说什么。 跟我一起召唤来的还有十二人,他们大半都还未成年,里头甚至还有小学女生。看见许多人受伤和死亡,那些孩子失去了斗志……不,他们开始惧怕战斗。 我觉得那也是理所当然。 毕竟他们从和平的地球,被召唤来这个日常生活伴随著生命危险的异世界。先前看到剑、枪、弓、魔法时的兴奋心情都已消失不见,如今他们则是意志消沉。 他们都是比我还强的人,有魔力,有体力,也有力气。 即使如此,他们仍是年纪比我小的孩子……正因如此,我不想让他们战斗。 我的右手仍残留斩断肉块的感触,我不想让别人感受到相同的感触。我不想让孩子们感受到这种恶心……夺走生命的感触。 「接下来也是哥布林吗?」 「哼──你只有眼神够格独当一面。」 奥布莱恩先生咧嘴一笑,目光向前看去。 前方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正如我所说,有五只身材跟小学低年级学生差不多的哥布林,以及两只比我或奥布莱恩先生都高一个头的壮硕魔物。那是半兽人,脸部是在我们世界并不稀奇的猪,并且用两脚步行。 魔物们在离我们有一段距离之处,似乎还没有发现我们,看来它们正在寻找可以做为食物的猎物。 看到曾在书上看过的魔物,我不禁吞下一口唾液。喉咙发出的声音,响亮得连我自己都吃惊。我紧张得手快要发抖,为了遮掩手的颤抖,我用力握紧挂在腰上的剑柄。 「你负责一只哥布林,剩下的交给我。」 奥布莱恩先生拔出背上的特大双手剑,那把剑光是剑锋就和他的身高差不多,而且剑锋横幅宽阔,足以遮避穿著全身铠甲的奥布莱恩先生的一半身体。 刚迈入老年的男性,双手握著那把特大剑用力一挥,呼的一声,撕裂空气的声音响起。 他使用了魔力强化身体。在这个世界的居民们看来,那是他们自生下来可以走路时就能使用的,是最基本的魔术。 可是我并非这个世界的人,而是出生于另一个异世界。由于我没有向女神祈求魔力之类的愿望,所以我没有魔力,就连行使最基本的魔术都办不到。我不再为这件事而灰心丧志,因为我没有时间灰心丧志了。 奥布莱恩先生拔出剑后,魔物们似乎发觉他的气息了。首先是哥布林冲来,然后哥布林后方也响起巨大声响,半兽人奔了过来。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请在这里等待。」 奥布莱恩先生说完便奔了出去。他的冲剌速度之快,完全感觉不出身上有将近一百公斤的重装备。缩短距离之后,他对著奔在前头的一群哥布林挥下特大剑。 特大剑击打在地面上,冲击甚至传到被拋在后方的我这里来。哥布林和半兽人受到冲击,一瞬间脚步停下。 奥布莱恩先生没有放过那一瞬的空隙,他轻松挥起击打在地的特大剑,全身如陀螺般旋转,使出一记横扫。瞬间,三只哥布林化为肉块。它们宛如被电车或大卡车撞到,一瞬间便化为肉片,手脚往不同方向飞出。 只见有一只哥布林,趁著奥布莱恩先生双手挥动特大剑的招式已尽、毫无防备的时候,毫不畏惧地欺近奥布莱恩先生的身前。 「危──!」 我还来不及喊出危险两字,奥布莱恩先生已经一手放开特大剑,顺著挥剑之势拔出腰间的单手剑,了结了第四只哥布林。他用雕有王家纹章的精灵银剑,贯穿哥布林的胸膛。 以行云流水的动作收拾四只哥布林后,奥布莱恩先生转身面向半兽人。从远处也看得见,奥布莱恩先生的嘴角露出可以用凶猛形容的笑容。 这个世界是杀戮的世界。 每天都有人被魔物杀死,魔物被骑士或冒险者杀死,这里就是这样的世界。 我听说奥布莱恩先生的同伴和家人也是被魔物所杀,而且不只是奥布莱恩先生,居住在这个世界的人全都憎恨魔物、魔族和……魔神。 他们为了发泄憎恨而拿起武器战斗。 ……我能够抱持和他们一样的憎恨吗? 像这样看著奥布莱恩先生战斗,我就觉得我战斗的理由轻如鸿毛。我是为了孩子们,希望那些孩子不用做这种事,不需要努力奋战。 那是我自己的想法,并没有问过天城他们的意见。可是因为我最年长,又是男人,我也不能倚靠同年纪的优子。 我必须振作,因为我也有力量战斗。所以我才像这样请奥布莱恩先生教我战斗的方法,教我斩杀魔物的方法。 但是,我能像奥布莱恩先生先生那样,靠著憎恨挥剑吗? 我拔剑出鞘,深呼吸一次,让心情平静下来。 「呼?」 奥布莱恩先生凭借过剩的臂力,将一只半兽人从头到两腿之间一刀两断。然后他朝另一只半兽人横劈过去,剑锋砍破半兽人的厚皮,内脏从切断面溢出,鲜血立刻洒在青翠的草原上。最后一只哥布林毫不犹豫地朝我冲来,它打算杀了我逃走。虽然它是魔物,不过我大概能看得出它的表情急切。 它可能在想:我不想死。 「莲司大人。」 背后艾路曼希尔德小姐又呼唤我的名字。 艾路曼希尔德,她是我向女神爱丝特莉亚求得的武器──弒神武器。 可是我无法熟练地使用她……我没能力使用她。我深切体会到,不管武器如何优秀,拿在比外行人还不如的我的手上,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请呼唤我的名字。」 所以我无视她说的话,踏步奔向哥布林。哥布林手上拿的只是将石块绑在树枝上制成的粗劣石斧。 我双手握著铁剑横向一劈,却被哥布林以石斧挡下。 哥布林明明跟小学生一样身材矮小,我却无法挥剑到底,因为它的臂力比我强。叽哩一声,铁剑与石斧摩擦发出尖锐声响。 先开始行动的是哥布林。它将石斧一偏,藉由改变力量的方向,企图让我失去平衡。 我一如哥布林的预料,脚步一个不稳,哥布林便趁隙挥下石斧。我勉强将剑往上一挑,浅浅砍中哥布林握石斧柄的手,哥布林吃痛大惊。藉由将它逼退,我总算逃过一劫。 叽的一声,哥布林发出宛如铁互相摩擦的尖锐叫声。只见哥布林心怀警戒,正要重新握住手上的石斧。但就在那一瞬间,就在它手放松力气,准备重新紧握石斧的瞬间。 我抓准那一瞬间,铁剑横扫,想要用剑挥开它的石斧……但是落空了。哥布林后退半步,避开了攻击。 只听见叽的一声尖锐的叫声,它或许是在嘲笑我被明显故意露出的破绽所骗吧。 我挥剑过头,失去了平衡。只见石斧高高举起,想打破 我的头──这次我则是借助挥剑的力量,顺势身体横向一偏,在万分惊险之际,以毫厘之差躲过那一击。 我双手重新握住剑,反手一击,横向挥砍哥布林毫无防备的颈部,铁剑随即砍进哥布林的脖子。剑身有一半进入肉中,鲜血沾在剑身上。 即使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但是隔著皮手套感受夺走生命的感觉仍是很恶心。 「咕、叽……」 哥布林放开石斧,双手握住铁剑的剑身,使劲想要把剑从脖子拔出,我则用力试图砍断它的脖子。 这样的对峙不知维持了多久。 当我发觉的时候,哥布林已经握著剑身毙命了。 不知是咽喉被砍中造成缺氧而死,还是失血过多而死。因为我在不知不觉中憋住了气,这时我才终于吐出激烈的气息。我因为太过专注,甚至忘了呼吸,就这样杀死了它。 ……好恶心。 即使知道哥布林已经死了,我的双手也无法放松握剑的力道,而且全身肌肉僵硬,站在原地无法动弹。鲜血滑过剑身,沾湿我的双手……感觉温暖而潮湿。 我杀了它,夺走它的生命──就算告诉自己这不是第一次,我也还是无法习惯。夺走生命的感觉令我的身体几乎开始发抖,我则是努力压下那种感觉。 因为我必须变强。我不能再用没有魔力、我很弱来当借口。 「莲司大人,结束了。」 一只小巧柔软洁净的手……放在我的手上。转眼之间,那只雪白的手就被染得血红,但是艾路曼希尔德小姐似乎一点也不在意。 「嗯……我知道。」 我虽然这么回答,握剑的手却无法放松。我开杀了,光是今天我就杀死好几只魔物……夺走好几只哥布林的生命。它们是魔物,是危险的生物,我保护了可能被这只哥布林攻击的王都人民。 ……我无法用这样的理由做为借口。 「没事了,已经结束了。」 艾路曼希尔德小姐再一次告诉我没事了,她缓缓地将我的手指,一只一只地从铁剑掰开。当我的手完全离开铁剑后,哥布林的尸体顿时失去支撑,彷佛少了支撑杆的人偶,脸朝地面倒下。 「请使用我。」 她这么说道。艾路曼希尔德小姐是弒神武器,明明是武器,却是拥有意志和声音的女性。这位甚至令人感觉冰冷的美丽女性,盯著我的眼睛说道: 「我会守护你,因为我是你的武器。」 「不行,艾路曼希尔德小姐。」 回答她的是奥布莱恩先生。 「莲司连一把剑都还无法正确创造出来。」 「……」 这就是她心情不佳的理由。因为我还不成熟,因为我无法熟练地使用艾路曼希尔德,因为我会把身为武器的她变成废铁。 即使我创造出剑,剑身也会扭曲,枪则是重心不安定,弓射出的箭甚至难以直线飞行。 我将铁剑从哥布林的尸体拔出,鲜血染红的剑身反射著阳光。如果是数日前看到这个光芒,我可能会觉得美丽或帅气吧。 血的红色,血的味道,血的温度,这些全都是我过去从未感受过的体验。 「莲司,习惯剑,认识剑,这才是你变强的捷径。」 「是。」 这次我确实擦去剑上的血污后才入鞘。 「我们去找下一个目标吧。」 「哼……至少你还有干劲,还不算没救。」 奥布莱恩先生的这句话说得很轻,他并不是看不起我,而是怕我压力太大,故意开我玩笑。听到他这么说,我小声地笑了出来。 如果我现在什么也不做……我一定会像天城他们一样,关在房间里独自消沉吧。 奥布莱恩先生大概也确信这一点。 我看著戴著皮手套、被血沾湿的右手,手上已经没有方才被那只小手握住的感触。不过我还记得,那个浑身是血,跟我求救……最后却死亡的生命。 「莲司大人。」 我的脚步又停下来了,艾路曼希尔德小姐喊了我一声。 她的语气十分平板,平静得感觉不出情感的起伏。 「你一定可以纯熟地使用我。」 又是那句话,那是她不断要求我的事。 「因为你是我的使用者。」 因为我是她的使用者,所以必须做到能够纯熟地使用她。这样才能守护并拯救更多的人。 第三章 武斗大会·开幕 弒神一事, 意味著以一介凡人之躯,弒杀世界的创造主。 同时亦代表此人必须舍弃一切。 当我边啃咬著半兽人肉串烧,边漫步于大道上时,同样咬著串烧并走在我身旁的慕露露赫然停下了脚步。好奇发生了什么事的我也止住步伐,只见她的目光直盯著另一间摊贩,自外套衣摆若隐若现的狼尾精神奕奕地摇摆著。那模样虽令人不觉莞尔,但受到第无数次诱惑的慕露露仍令我流露一声叹息。 「你不是还在吃串烧吗?等吃完了再说。」 「……不行吗?」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如此断言之后,慕露露便垂下兽耳再度迈步前进。她那态度彷佛我做了什么坏事一样,但这种时候还是得狠下心来才行。 走在稍前方的菲洛纳回头望向我们,像是感到很有趣似地勾起了嘴角。我稍稍瞪向菲洛纳,他反而更加深了那抹微笑。隔了一会之后,他再度将目光投向前方。菲洛纳的神情,使在大道上和我们擦肩而过的妇女们都盯得目不转睛。美男子无论露出何种表情,都很惹人注目。 而与菲洛纳并肩而行的,则是与他同样有著一头金发──丰盈的蜂蜜色头发少女。以女性而言,她的身高相当高,即便和身材高?的菲洛纳相比也毫不逊色。虽然不如慕露露那般夸张,但她亦富饶兴味地注视著罗列于四周摊贩及露天商店的商品,且一间接著一间。 天空晴朗无云。王都大道人声鼎沸,四处都有摊贩及露天商店。当然,大道旁的食堂及酒馆亦生意兴隆,光是经过店门前便能听见喧闹嘈杂的声音。 看来他们从大白天就开始饮酒了,真教人羡慕。 「你怎么了,莲司哥?」 当我如此心想时,走在我身边另一侧的阿弥抬头仰望我。她有著和我相同、在这世界特别罕见的黑发,并在阳光照射下闪烁著耀眼的光芒。同样地,那灿烂的笑容也令人眩目不已。 ……能逃过宇多野小姐的读书会,看来让她十分愉悦。 「没有,我只是在想街上真是热闹。」 我悠然地低喃道,接著望向天际。 尽管我不喜欢人潮,但身边的人如此欣喜雀跃,使我也在气氛的感染下跟著开心了起来。 『你该不会是想加入那群开心玩闹的人当中,畅饮美酒吧?』 「你很了解我嘛,搭档。」 『……受不了。』 换作平时肯定会碎念我几句的艾路曼希尔德,也只是语带笑意地如此说道。 我颓废的言论,也令阿弥失笑出声。 (真是和平。)我没有道出口,仅在内心如此低喃。武斗大赛就近在眼前──如火如荼的战斗即将展开。然而或许是因为王都的气氛,使我毫无紧张感。 但这倒也不坏。当我如此心想时,有人轻轻拉了拉我的斗篷衣角。 「这回又怎么了?」 我望向拉扯我斗篷的慕露露。表情一如往常地慵懒,却又有些得意洋洋的她,把不剩半点肉的串烧拿给我看。看样子慕露露是报告自己吃完了。 「那个。」 慕露露紧接著指向另一间摊贩。刚刚才吃了半兽人肉的她,这回的目标似乎是蜥蜴男的肉。 「……拿去。」 「谢谢你,莲司。」 我将两枚铜币递给兽人少女之后,她随即扬起了嘴角。我目送著她小跑步前往摊贩的背影,兽人特有的尾巴……那令人联想到狼的蓬松尾巴亦精神饱满地左右晃动。 走之前还不忘乖乖道谢的性格著实惹人怜爱,我也因此被敲诈这么多伙食费……即使如此,我也气不起来。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长,但总觉得慕露露就像我的女儿或妹妹似的。是个需要人照顾,且擅长撒娇的妹妹。 我深深叹了口气之后,身旁的阿弥轻笑一声。 「你对小孩子真温柔呢。」 「倒也不算是……阿弥你要不要也吃点什么?我请客。」 「不用了,我会自己付钱。」 阿弥挺起胸膛说道,宛如声称自己不是小孩子似的。那模样简直就像祭典时拿到零用钱的孩童一般,令人莞尔一笑。 一看到我嘴角上扬,阿弥随即半眯双眼,以锐利的目光仰望我。 「干嘛啦?」 「不,没什么。」 这种语气也像个孩子。仅仅一年的期间,她的形象果然还是没变。阿弥彷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鼓起双颊,这举动真是可爱。 在阿弥的瞪视下走了一段时间之后,能看见远处的建筑物变得更加高耸。 从远处便能感受到,那座将岩石削成四角形并搭建而成的建筑物,正释放著一股压迫感。恐怕是因为我不怎么喜欢那地方吧。 竞技场。 如电视或电影上出现的圆形建筑物四方设有出入口,从远方眺望就能看见大道上的人潮正群聚于那里。 那些群众散发的氛围,显然与享受庆典的氛围截然不同……他们恐怕是接下来要去观战武斗大赛的人吧。 走在前头的菲洛纳与芙兰榭丝卡似乎察觉到了那股氛围,于是停下脚步等著我们。不知不觉间,慕露露也与菲洛纳他们会合了。 「怎么了?」 「芙兰榭丝卡好像很紧张。」 听他这么一说,我随即看向芙兰榭丝卡,只见她正害羞地低垂著头。平时开芙兰榭丝卡玩笑时,便经常看到她做出这种反应。但既然菲洛纳这么说,那应该就是在紧张吧。 「你没事吧,芙兰榭丝卡学姐?」 与芙兰榭丝卡同样将于武斗大赛出场的阿弥出声道。阿弥则毫无紧张的神色。 英雄之名的重担,在众人期待下非得胜利的沉重压力……她似乎都没当一回事。 「我、我没事。」 「呵呵,对手比平常战斗的魔物更娇小,不会有问题的。」 听了阿弥胆大勇猛的建议后,芙兰榭丝卡瞬间露出讶异的神情,然后看向我。 确实,听阿弥说得如此云淡风轻,她会感到困惑也是理所当然的。而且居然把魔物和人类……即便得在大赛中对战,把这两者混为一谈未免不太妥当。 「总之保持平常心就行了,拿出自信加油吧。」 「是、是……」 我向看见竞技场之后开始紧张的芙兰榭丝卡如此说道,但看来效果不彰……保持平常心的确很困难。对手可是人类。即便是用无锋的剑,也并非生死相搏,对人类刀刃相向还是会在心理上造成沉重的负担。 对我和阿弥而言,与人交锋已是家常便饭。纵使对手不是魔物,无须以命相搏就已算是相当轻松。毕竟不会造成人类伤亡。不,要是打中致命伤,确实有可能危及性命。但这世界存在某种医疗、或者说是治疗技术……也就是我们世界所没有的『回复奇迹术』。 只要不是一刀砍下头颅或者贯穿心脏,人不会那么轻易死亡。 ……多么危险的思想啊。我对于能自然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发出一声叹息,接著再次朝竞技场迈出脚步。反正事到临头时,也非得下定决心不可。 『怎么了,莲司?』 「没什么──」 「吃完了。」 「──吃太快了吧,要细嚼慢咽。」 我望向在这种时候也依然故我的慕露露,正如她所言,刚才买的蜥蜴肉串烧已经不见踪影。听到我指责她吃相不好之后,慕露露立刻伸出鲜艳的舌头,舔舐嘴边沾上的酱汁。 「好吃。」 『……太好了呢。』 我同意艾路曼希尔德的意见,并苦笑一声 。 「芙兰榭丝卡小姐明明那么紧张,你却还是老样子呢。」 「没问题。」 接著慕露露仅说了短短几个字……但口吻却相当坚定。 「芙兰肯定能赢。」 「慕露露……」 听了这句话后,芙兰榭丝卡感动地呼唤慕露露的名字,接著紧抱住她,将她的头埋入自己没穿胸甲的丰满双峰之中。你在大马路上做什么啊。 话说慕露露居然称呼她芙兰。你们俩什么时候感情如此亲昵了? 「芙兰?」 「嗯,因为太长了。」 只因为太长就把人家的名字缩短,这样行吗?也罢,既然芙兰榭丝卡没有异议,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不过,慕露露接著又抬头望向了我……理由不言自明。 「你啊,今天我已经请你吃了两支串烧耶?」 「……不行吗?」 别歪头装可爱。受不了,她到底从哪里学来这种动作的? 正当我如此心想时,身旁的阿弥突然肩膀打颤,无声地笑著。我稍稍瞪了她一下,她却满不在乎地继续笑。看来恐怕就是阿弥教的吧。 从前一旦有想要的东西时,不仅最年少的结衣,连阿弥和弥生也会做出同样的事。忆起这件事的我再度将目光投向慕露露。 那副样子简直就像一匹等待饲料的狗。虽然她其实是狼。 再来一份……不,看起来她应该是想吃其他料理。慕露露的视线轮流看著我和摊贩,因此一目了然。 「你真的知道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吗?」 「没问题。肚子饿的话,会动不了。」 「你又用不著动。」 我无奈地流露叹息,菲洛纳也同样轻叹一口气。 「照顾小孩真辛苦呢。」 『受不了。』 「你没资格说。」 从我的角度看来,艾路曼希尔德和慕露露都像个孩子一般。我轻轻敲了敲口袋里的徽章(艾路曼希尔德),在抵达竞技场前便已筋疲力尽地仰头望天。 天气明明如此晴朗,我的心却阴雨绵绵。难得有这么多摊贩,大白天酒馆便门庭若市,我却在顾小孩。 「午餐要等中午才吃,所以这是最后一次啰。」 「嗯。」 「芙兰榭丝卡小姐你也是。与其立刻赶往竞技场,不如买点东西分散注意力如何?」 我多给了慕露露一些铜币,催促芙兰榭丝卡也一同去购物。对自己正在紧张有所自觉的她,就这么与慕露露一起往摊贩迈步走去。 吃点东西垫垫胃,应该能让她冷静下来吧。这是我的经验谈。 我们在原地等待慕露露及芙兰榭丝卡回来,接著看到她们俩边吃著类似热狗的食物边走回来……芙兰榭丝卡还另当别论,慕露露食量之大,实在让人不禁佩服。吃了那么多却不会胖,人体真是神秘。 受到世间女性嫉妒也是无可厚非。 『这么悠闲没关系吗?』 「没问题,时间还很充裕。」 别看我这样,我很擅长赶在时间前行动。我夸下豪语之后,艾路曼希尔德居然嗤笑出声。真是失礼的搭档。比发出叹息更让人精神受挫。 「谢谢你。」 芙兰榭丝卡吃著和慕露露一起买的类热狗,并向我道谢。她只是微微张开小嘴,不失礼仪地吃著,因此份量丝毫没有减少。而完全不在乎形象的慕露露,则已经吃完一半了。 「用不著介意……慕露露,你吃相真的很差。真是的。」 「好吃。」 「那真是太好了。摊贩大叔和变成食材的半兽人肯定也会很开心。」 「嗯。」 我是在讽刺你啦,笨蛋。虽然没说出口,但察觉我心思的阿弥与菲洛纳都笑出了声。 「这是用我的钱买的,你可要仔细品尝。」 「我知道。」 「那就好。」 虽然一如既往惜字如金,但她把类热狗塞满口中大快朵颐的模样著实令人莞尔。就连嘴角沾上类西红柿酱的样子也很惹人怜爱。 接下来,我将目光投向与我并肩前进,同时享用著类热狗的芙兰榭丝卡。我边凝视著她边走著,不久之后察觉到我视线的她双颊染上一抹红晕,并别过了脸。同一时间,我的侧腹传来一阵刺痛。 我望向造成疼痛的源头,原来是阿弥满面灿笑地痛击了我的侧腹。 「请不要直盯著女孩子吃东西的样子看。」 「我没那个意……是。」 在阿弥的笑脸压迫下,本打算找借口的我只好乖乖闭嘴。以前她明明不会多说什么的。也罢,这也表示她心情相当放松。 总觉得我渐渐可以体会宗一的心情了。我如此心想,并悠闲地漫步于大道上,目标建筑物……竞技场也愈显庞大。 与之同时,人口密度亦随之增加,吃完类热狗的慕露露为了避免迷路,紧揪住我的斗篷衣摆。 阿弥也同样揪住了我的斗篷。 「人潮还是一样那么多呢。」 我事不关己地低喃一声。虽称不上人满为患,但还是得小心别撞到其他前往竞技场的人群。 我们就这么慢慢前进,总算抵达了竞技场前的广场。这里也同样挤得水泄不通,众多摊贩及露天商店林立。距离武斗大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因此许多人都在摊贩和露天商店闲晃。 为以防慕露露乱跑,这回换我抓紧了她的外套。此时一名格外高大的人不经意映入眼帘。那个人穿著刻有华丽雕饰的精灵银之铠,火红色的斗篷描绘著伊姆内几亚王家的纹章。 如此高大的骑士,我的记忆中仅有一人。 「啊,九季哥也在耶,莲司哥。」 阿弥呼唤了那名骑士的名字。 在人潮之中仍然听见了自己名字的高大骑士回头转向我们。 虽然我的身高也颇高,但九季──九季雄太远比我还要高大,显然已经超过两公尺了……甚至比记忆中一年前的他更魁梧。 总不会是我身高缩水,所以想必是他又长高了吧。 ……一年后居然又长得更高,真不敢置信。这已经无法用成长期来形容了。 注意到我们的九季走了过来。 那身高彷佛变成了标的物,使走向竞技场的人潮自动分成左右两边。 「山田先生,芙蓉小姐,我等你们很久了。」 「嗯、嗯……」 对方是来到王都之后首次碰面,终于与我们重逢的过去伙伴。本以为他会询问一年前的事,害我紧绷了一下,想不到对方只是很平常地向我们打招呼。 「怎么了吗?」 看到我一身奇怪打扮还紧张兮兮的样子,使需要抬头才能与之对话的高大男人歪下了脑袋。 即便身形高大,我也并未从九季身上感受到压迫感。反倒是那温和亲切的表情更令人印象深刻。 他还是老样子,有著一双不晓得是张开还是阖起的眯眯眼,以及漾著柔和笑容的嘴角。正因为九季神色如此温柔,所以即使身材高大也能受众人所好。 他就是与我们同样从异世界──从地球被召唤而来的『女神之盾』九季雄太。 「你还是老样子没变呢。」 「是这样吗?好歹身高比一年前更高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呵,我知道。」 丝毫听不出哪些是他的真心话。我们聊著无关紧要的话题,分不清到底是我在开他玩笑,抑或是他在闹著我玩。 「这些人就是现在和你一起旅行的同伴吗? 」 九季彬彬有礼地问道,并依序将目光投向菲洛纳、芙兰榭丝卡以及慕露露。 最后他又看向阿弥。 「我从优子小姐那里听说啰。她说你偷偷逃课了。」 「唔……」 阿弥轻轻低吟一声,赶紧别过脸去,接著就这样躲在我身后。 「毕竟她对你很严厉,所以我不会责备你的。」 尽管嘴上说不会责备阿弥,却还是提出了这个话题,果然有九季的作风。阿弥也在我身后悄声低喃道:「那就别提起这件事嘛。」 理应没听见这句话的九季笑出了声,接著望向了我。 「约书亚大人和奥布莱恩团长找你,山田先生。」 「换句话说,你是来监视我的吗?」 我耸耸肩。九季没有对我这句话多说什么,只点头说了声「是」。 「芙蓉小姐,可以麻烦你为大家带路吗?」 「啊……我没有被叫去吗?」 阿弥惊讶的声音从身后传入耳际。已经没必要躲著了吧? 「毕竟优子小姐也在……若你想继续听她抱怨,一起去也无妨喔?」 「恕我拒绝。」 「是。」 阿弥立刻回答。九季也毫不在乎地点头答复。 「那么各位,容我借用山田先生一下。」 九季看著菲洛纳等人如此说道……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芙兰榭丝卡身上。 「您是芙兰榭丝卡小姐对吧?」 「是、是的!?」 被对方指名的芙兰榭丝卡高声响应。毕竟与吊儿啷当的我和同年纪的阿弥不同,身形高大且穿著骑士铠甲的九季,对一般人而言恐怕压迫感十足吧。 他那副模样,与骑士或英雄等词汇极为相衬。 在九季俯视下蜷缩身子的芙兰榭丝卡,不知所措地僵直原地。 「啊,很抱歉吓到您了。」 不晓得有几分真心的九季出言道歉,并后退一步。 「据说您要参加武斗大赛……请加油。」 「咦?啊……是、是!」 他还是一如既往,总喜欢鼓励别人。受到鼓舞的芙兰榭丝卡双颊染上了一片红晕。不仅身材挺拔、气质温柔,实力又出类拔萃。 记得他今天将满二十三岁吧?年纪轻轻便能担任第三骑士团团长,未来也备受期待。虽然只是我妄加猜测,但肯定会有贵族的大小姐向他提及婚事吧。 我暗自诅咒九季被马踹,同时尾随他身后迈出脚步。经过芙兰榭丝卡身旁时,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 「待会见。」 我没有道出「加油」或「你一定办得到」等鼓励的话,只用这句平凡无奇的话为她饯行。然后短短一瞬间,我与芙兰榭丝卡四目相对了。 「是,待会见。」 她的声音既明亮又开朗。瞧见芙兰榭丝卡的笑容之后,我再度动身追上九季后头。 『你就不能说些更体贴的话吗?』 不过艾路曼希尔德却以无奈的口吻如此说道,似乎颇为不满。 「无所谓啦,反正输了也不会死。」 『芙兰榭丝卡可是为了今天,才那么努力消灭半兽人的。』 「她已经尽其所能准备了,事到如今说再多也没用。」 艾路曼希尔德沉默不语,也许是认为我这番话很冷漠吧。从气息能感受到她无法释怀。于是我将手伸进口袋,用指尖抚摸徽章边缘。 「这是芙兰榭丝卡小姐的战斗,而我只是个局外人。」 「你还是一样冷漠呢。」 九季轻轻笑出了声。我仅耸耸肩响应他那句话,接著叹息声于脑中作响。 「我光是应付自己的事就已经耗尽心力了。」 『少胡说。莲司你只要上场,就能拿下胜利。』 「这个嘛,我要赢可是很困难的。」 ……一对一的话,我不认为自己会轻易败下阵来。只不过英雄的名号很碍事。 我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之一。英雄面对小有名气的冒险者或骑士,别说败北,连陷入苦战都不行。 ……那股氛围才是最麻烦的。 所以从我的角度看来,芙兰榭丝卡只要发挥至今所有的钻研成果及努力来战斗即可。下定决心之后,剩下的仅有挤死直视前方。 还有慕露露和菲洛纳在,比赛前她肯定能冷静下来。 只不过,我深知努力无法获得回报的艰辛之处。我也曾有过努力之后遭遇挫折的经验。正因如此…… 「我只能加油,期许能在比赛和芙兰榭丝卡碰头。」 『待会见』会不会是个有点惹人厌的鼓励呢?又或者太过委婉,她根本没听懂? 理解我语中含意的九季虽然说我冷淡,却没有出言斥责。 艾路曼希尔德则是如往常般,低喃一句她的口头禅『真是可悲』。 「话说回来,总觉得你好像有点累?」 记得九季相当在乎仪容,然而他身上的铠甲却四处沾有泥巴,眼角也浮现出了黑眼圈。当我察觉这点并提出疑问后,九季微微扬起了嘴角。 「我刚刚才返回王都。」 『……刚刚?』 「是,快马加鞭赶回来的。」 疑惑他究竟在说什么的我,瞬间支吾其词。 我们被送往王都之后,今天是首次见到九季。因为九季……以他为首的近半数骑士团成员,都出征执行讨伐魔物的任务了。 果然不出所料。遇见芙兰榭丝卡时我便想过,最近伊姆内几亚大陆各处似乎都聚集了许多魔物狂暴肆虐。 骑士团及冒险者都纷纷出征驱除魔物,看来连九季也不例外。正如『女神之盾』的称号一般,九季的异能著重于防御。只要有这家伙在,少数几人亦能安全地狩猎巨魔,所以他才得四处奔波吧。 毕竟能无人伤亡是再好不过的。 「你也要参加大赛吧?」 「是啊。这是讨伐魔神之后的首场大赛,王都的民众们似乎都很期待看到我和山田先生……我们英雄战斗的姿态。」 九季云淡风轻地如此说道,接著仰望天际。 「别太逞强了。」 「没事的。我还能再活蹦乱跳两天呢。」 「……你还是老样子,是个空有体力的笨蛋。」 「我还不至于像某人,老爱逞强到身体超出极限,这点程度很普通。」 我嘟囔一句「这哪叫普通」,艾路曼希尔德则愉悦地说道『真是的』。 真不晓得刚才那段对话有那里值得开心的地方。虽说是自己的搭档,有时她实在令人摸不著头绪。 * * * 在九季的带领下,我来到了看似竞技场最上层之处……总之是能够从最高处观战的地点。虽然视野良好,但距离太远也是一大问题。 我登上阶梯,时而从窗户望向外头。脚下的人们如此渺小,可见这座竞技场有多么高耸,或许能媲美有一定高度的高楼大厦。 「恭喜了。」 「……这句话来得可真唐突。」 我一面爬上阶梯一面说道,九季头也不回地回应。 「因为,那个……你进入骑士团时,我没能为你道贺。」 我难为情地说完后,看到走在前头的九季肩膀微微颤抖。铠甲摩擦的金属声,在仅有彼此的楼梯间响起。 「谢谢你。」 走了一阵子之后,这回换九季唐突地向我道谢。大概是为了回敬我吧。我隐隐如此作想,仅回复一句「嗯」。 「优子小姐和芙蓉小姐她们,当时还特 地为我办了庆祝派对呢。」 「……这、这样啊。」 这家伙干嘛老爱提起这种事。不,他肯定是故意这么说,然后以我的反应为乐。真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 『所以我不是早说过了吗?别在意从前的事,早点去见他就……』 「我听你说到耳朵都要长茧了。」 不知第几遍的牢骚,使我捣起了耳朵。然而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并非通过耳膜,而是直接于脑海中响彻。因此单凭这点程度,根本无法阻绝她的嗓音。叨念声就这么不间断地于脑内嗡嗡作响。 「是啊……要是你快点回来,约书亚大人和奥布莱恩团长就不必那么辛苦了。」 「…………嗯?」 为何他会提起这两人的名字?正当我感到疑惑时,九季放慢脚步走到我身旁。 「从这世界的居民眼中看来,约书亚大人已相当高龄。他差不多想让出宝座了。」 『哦。』 「哦什么哦啊。」 我隔著裤子,敲打感慨出声的徽章(艾路曼希尔德)。 「我可做不来。」 「谁知道,那很难说。」 那别有深意的说法令我叹了口气。听他说那两人辛苦,还以为是什么事…… 王族专用的观战席即将映入眼帘,不晓得他们会丢下什么震撼弹。接下来就要和那两人碰面,九季却说出这番话,教我不知该作何反应。 不过这恐怕就是九季的目的。 他从以前就是这副德行,今天又变本加厉。肯定是想稍稍报复一下一年前擅自消失的我吧。 「我哪里是当国王的料。未免也太不适合了。」 「说得也是。也罢,我想这应该是约书亚大人的玩笑话吧。」 真是个对心脏不好的玩笑。我如此低喃,这时总算看到了阶梯的尽头。眼前的门扉虽不及王城大门豪奢,但在竞技场内仍相当引人瞩目。几名士兵正穿著甲胄,举著剑及枪等武装伫立门前。 「辛苦了。」 「是!」 士兵轻声响应九季,接著敲了敲门。里头的人响应之后,两名士兵便推开门扉。 沉重的嘎吱声响起,门扉敞开了。几个熟面孔随之映入眼帘。宇多野小姐、结衣、弥生、熟悉的两名初老男性,以及一位面貌姣好的美少女。 他们是伊姆内几亚王国的国王,约书亚·伊姆内几亚、其女儿亚梅妲·伊姆内几亚,以及位居国内数千骑士顶点的第一骑士团团长,奥布莱恩·阿贝利亚。 约书亚大人及奥布莱恩先生穿著雕刻华美缀饰的礼仪用铠甲,宇多野小姐等人则身穿一袭璀灿辉煌的礼服。 结衣、弥生与亚梅妲公主正面对面坐在沙发上,看来她们本来正在谈笑风生。服装与以往不同,经过一番盛装打扮的安娜斯塔西亚则坐在结衣的肩上。一看到我的脸,她便轻松举起单手打招呼。 宇多野小姐则与约舒亚大人及奥布莱恩先生围绕同一张桌子。桌面上摆著盛满新鲜水果的大盘子,玻璃杯中的内容物应该是葡萄酒吧。 阳台的宽敞度足以容纳十人,甚至还绰绰有余,脚下的比赛场地也一览无遗。比赛场地由切割成四方形的石块组合成正方形,场外则铺著沙地,避免有人被打出界时,震飞到场地外侧而受伤。 大赛尚未揭开序幕,因此比赛场地上空无一人。然而从远处看来,围绕比赛场地的圆形竞技场观众席似乎已座无虚席。菲洛纳与慕露露应该也身在其中某处吧。 「你总算肯露面了。」 正当我环顾四周时,抚摸著丰厚白胡并头戴王冠的男性──约书亚大人无奈地叹气并开口了。伫立他身旁的宇多野小姐也伤脑筋似地流露苦笑。 他叹气的原因除了我之外没有别人,理由我也心里有数。其中最大的原因,恐怕是自从我被送来王城之后,仍未曾与他见上一面。 当时我一直赖在床铺上睡觉,之后又为了恢复体力四处乱逛。话虽如此,还是有许多空闲能来露面。我也曾想过不如夜晚造访一趟,在把酒言欢的同时招呼致意。 「不过我们也不在城里就是了。没能前去探病,真是抱歉。」 「不,您言重了……这么晚才来向您问候,真是万分抱歉。」 语毕,我本打算单膝跪地,对方却用手制止了我。 「莲司,这是你的坏习惯……救世英雄别这么轻易向人低头。」 『他说的没错,莲司。』 艾路曼希尔德附和了约书亚大人的话。为什么这家伙口气如此狂妄? 「──艾路曼希尔德大人也在吗?」 不过当那熟悉的嗓音……那似男亦似女的中性嗓音于脑海中响起时,约书亚大人、奥布莱恩先生及亚梅妲公主都连忙站起身来。 『无须介怀。以平常的态度接待我,我也比较轻松。』 「是这样吗?」 『嗯。』 那句话使三人都松了口气。在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这个国家,作为女神碎片而生的艾路曼希尔德相当于女神本人。初次相遇时的状况特殊,那也无可厚非。 我望向宇多野小姐,她似乎也没有向他们说明过艾路曼希尔德的事。 「这一年来你过得还好吗?有没有疏于修练?」 「呃、这个嘛……我每天都在森林里练跑。」 『明明只是在摘药草而已。』 当我修饰用词,试图装出有持续修练的样子,艾路曼希尔德竟轻描淡写地揭穿了我。 耳闻这句话的奥布莱恩先生──先是用惊愕的双阵望向我,紧接著又夸张地勾起了嘴角。 那并非微笑,而是一抹邪笑。 「哦?哦哦?」 「…………」 「请不要一语不发地点头。」 约书亚大人边抚摸白胡边点了点头,奥布莱恩先生亦用杀气腾腾的眼神沉默地频频颔首。我已经痛切体验过他是体育类型……应该说是热血类型的人了。 奥布莱恩先生经常夸下豪语,认为若想令战技进步就必须每天修练,一旦懈怠身体便会立刻变得迟钝。而最好的经验便是在战场上与魔物厮杀。 『莲司你偶尔也该挨骂一次。』 ……如果承认我每天窝在乡下,靠采药草维持生计的话,三年前的斯巴达教育肯定会从明天起再度上演。奥布莱恩先生那近似邪笑的笑靥,就和他找到值得锻炼的对象时如出一辙。 「这不是很好吗?山田先生。」 此时,站在我身后的九季语带欣喜地说道。坦白说,不祥的预感直窜全身。 「武斗大赛的赛程还没公布,第一回合肯定会变得相当有趣。」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觉得乐趣立刻荡然无存了。」 我无视那名期待奥布莱恩先生反应的眯眯眼虐待狂,思索著该如何解释才好。 「等大赛结束之后,再一边畅饮美酒一边欢谈如何?」 「呵呵,那也不赖呢。」 你的眼神毫无笑意啊,奥布莱恩先生。被那近乎狰狞的笑容震慑住的我,只能勉强挤出这句话。那眼力让人难以置信他今年已四十六岁,令我几乎要浑身打颤。约书亚大人则一如既往,只是面带笑容听著师父与弟子之间的对话。 彷佛回到了从前一样。回到在这世界与艾路相遇,被众人寄予弒神的期待,而我也试图回应那份期待的时候──仅仅只是一股脑横冲直撞的那时候。 我有想说的话。有非得告诉他们、传达给他们的话语……多得数不清。 啊啊──我回来了。回到了我在这世界的归属。 「距离庆典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如何,能赢吗?」 约书亚大人坐上椅子并开口了。奥布莱恩先生则依然站著。亚梅妲公主守候在国王身旁,为他握在手中的玻璃杯注入葡萄酒。那葡萄酒虽不如鲜血一般鲜明,却呈现绚烂的艳红色。 那本应是侍女的工作,但现场不见半个侍女,仅安排了最低限度的士兵,避免发生意外时能保护众人。看来他们希望只有自己人开心享受这场大赛。 「恐怕很难。」 「呼──睽违一年,想不到你变得会说丧气话啦。」 『受不了。』 嘴上这么说,约书亚大人却并未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彷佛想看穿我的内心似的。他是在魔神涅伊菲尔在世的时代,守护了这座城堡、城镇、人民以及伊姆内几亚大地的国王。就连比我年长两轮、号称自出生以来便一直驰骋沙场、未曾懈怠的骑士团长,就某种意义上,眼力都不及国王那般锐利。 我回望那道目光的源头,并漾起一抹微笑。 「只不过,结果如何今天就会见真章。」 「嗯。让我享受一下吧,莲司。」 「我会努力的,约书亚大人。」 并非弒神者,而是称呼我为莲司。光这点便令人欣喜不已。 「况且『魔剑士』……真咲也向我提出了挑战书。」 「是吗?」 「她似乎还记恨著一年前的事。」 语落之际,宇多野小姐及弥生都轻笑出声。弥生继续颤抖双肩,宇多野小姐则立刻调整表情隐藏笑意。这又不是什么正经八百的场合,笑出声来明明也没关系啊。 结衣与坐在她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则面露苦笑。 「因此,我至少得赢到与她碰头才行。」 「哼。」 奥布莱恩先生看著我,并嗤笑一声。 「什么嘛。本来听说你收了徒弟,结果还是没什么变。」 「…………我并没有称她为徒弟的打算。」 想不到传闻已经传到他们耳里了。 我不禁心想,这传闻或许会给芙兰榭丝卡带来一点困扰。我姑且还是对自己背负英雄之名有所自觉。 若被认定是我的弟子……只希望其他人不会对她刻意保持警戒。 「你不是和她一起旅行,并传授她剑术吗?」 「亏我本来还满心期待,心想你终于独当一面,甚至能为人师表了。」 奥布莱恩先生以失落的口吻如此说道。擅自对我抱持期待,又擅自感到失望,我也很伤脑筋好吗?虽然不怎么渴望理解,但我仍忍住叹息声并望向他。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有努力为孩子们树立典范。」 「示范如何当个没用的大人吗?」 『若你的生活习惯更严谨一点,平时就能树立典范的话,我还能点头同意……』 宇多野小姐及艾路曼希尔德语带叹息地否认道。不过艾路曼希尔德没有头,本来就不可能点头同意。 「是巴顿阁下的千金吧?我听说啰。」 「……你们认识吗?」 「仅见过几次面。对方是高居子爵位的贵族,当家从前曾以冒险者身份进行活动。」 「哦?」 既然是当家,恐怕是位男性吧。按常理推测,恐怕是芙兰榭丝卡的父亲。看来那个人曾是一名冒险者。 我感叹地出声,奥布莱恩先生无奈地叹息。 「你不晓得吗?」 「只知道她有两个姐姐,是一对三姐妹。」 「……既然一同旅行,应该更深入了解对方才对。」 看到对方垂下肩头这么说,不知为何,害我觉得自己相当没用。 若芙兰榭丝卡主动提起倒还另当别论,但就算是一起旅行的同伴,由我主动打听对方的家族成员及双亲的职业,感觉也不太妥当。 「三姐妹啊。」 宇多野小姐对三姐妹这个词汇有了反应。由于声音微弱,因此我装作没听见。这是她自己告诉我的,不是我主动问的。 基于前阵子的事,相当在意宇多野小姐那句话的我叹息一声。 「所以呢,大赛近在眼前……你伤势如何?」 「脚的感觉已经找回来了,但右肩还有点疼痛。」 「我知道了。」 语毕之后,宇多野小姐便用她优美的指尖划过空中。苍蓝魔力配合指尖的律动化为余光,并刻划出文字。与阿弥相同,她使用的并非这世界常见的魔术阵。 那是宇多野小姐专属的魔法。如同存在于游戏、小说或动画中的魔法一样,并非专精于破坏,而是著重便利性。 指尖停下动作后,以魔力描绘于空中的文字接著满溢光芒,并包覆我的全身。光芒立刻渗入我的体内,接著消失无踪。 「嗯,状态不错。」 我转动右肩以确认状况。伤口尚未痊愈,肌肉痉挛的感觉也尚未退散,但疼痛已然消除。 「好了,莲司。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成长了多少吧。」 语毕,奥布莱恩先生用装备手甲的手强而有力地拍打我的肩膀。虽不及九季,但被在人类之中首屈一指的蛮力拍打,使得我不仅肩膀、全身上下都发出了哀号。 「是的。」 即使差点呛到,我仍高声回应道,就像以往一样──但我是为了遵守约定,为了达成约定。到头来我能做的还是只有这件事。这便是我战斗的理由,亦是生存的理由。 「还有,你第一回合的对手是我……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喔。」 我向声音的来源……奥布莱恩先生投以惊愕的目光。投下震撼弹的人正坏心眼地邪笑著。 我接著环顾四周,除了结衣以外的所有人都笑得乐不可支。 樱花在圆形竞技场的天空飞舞。 不,那不是樱花。是染成淡粉红色的魔力光芒,正在风里舞动。 在这个世界是看不到樱花的。但是那淡粉红色的魔力光芒莫名地梦幻,光是看著就觉得好像可以稳定心情,于是我便忍不住在休息室里看著天空发呆了一阵子。 阿弥的魔力光芒是金色的,宇多野小姐则是蓝色。九季、真咲和弥生应该也不是这个颜色才对。算了,或许是宇多野小姐之类的人为了这种时候事先准备了某种魔法吧。 我心想,毕竟那个人的魔法是万能的啊。 我一边回想来到这个世界后已经快遗忘的樱花之美,一边让心情平静下来。 满心期盼著武斗大赛开始,心情十分兴奋的观众们一开始也被突然从天而降的淡粉红色魔力光芒吓到,但接著就因为那美丽的光景而恢复了冷静。 『这是什么?』 「这么说来……你也是第一次看见这幅景象呢。」 在我们以前生活的世界──我一边说明地球会在春天绽放美丽的花朵,一边把手伸向挂在腰上的铁剑……并确认其触感后,便吐出一口气。 我并不感到紧张。 因为我也不是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战斗了。我的身份更是不能以「因为紧张而无法发挥实力」当借口。 让竞技场的兴奋情绪镇定下来的樱色光芒朝比赛场地或地面落下,碰触到观战者。结果就如雪一般瞬间停留在他们身上,过了一阵子后便逐渐消失。真的跟融化后消失的雪一样。 樱色的小雪在空中飘舞了几分钟之后── 『山田,你还好吗?』 我的脑中响起了并非艾路曼希尔德,但是我相当熟悉的女性声音。那是宇多野小姐的声音。 我从休息室的窗户望向刚才与约书亚大人聊到的阳台,看见 发出蓝色魔力光芒的宇多野小姐正伸出手指在空中滑动。 其周围浮现同样以蓝色魔力绘成的魔法阵,绽放耀眼的光芒,连位于远处的我都看得见。那应该就是让竞技场飘下樱色魔力光芒的魔法吧。 虽然只是目测,但正在观战的人超过一千人。 要让可以容纳这么多人的竞技场全部……不,是连竞技场外面都下起樱花雪,这究竟需要多庞大的魔力呢?虽然我的身份不是魔法使……更算不上魔法师,但也觉得她这么做应该是相当乱来吧。 『可以在脑中听见艾路曼希尔德以外的声音,还是让我很不习惯啊。』 『好了好了──去吧,尽量引人注目,赢得比赛吧。』 『这还真是强人所难啊……虽然你每次都这样。』 当我耸耸肩,忍不住轻笑起来时,休息室里的几名士兵大概听不见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因此惊讶地看著我。我感觉到他们的视线,便轻咳了一下。 算了,至少我没有像跟艾路曼希尔德说话时那样自言自语。 『嗯……被优子的魔力干涉感觉真奇妙啊。』 『毕竟是第一次嘛,当然会有这种感觉吧。』 听到她别有深意的话,我吐了一口气。 我感觉到听不懂她话中含意的艾路曼希尔德表现出困惑的气息。 『嗯……如果奥布莱恩先生愿意手下留情就好了呢。』 『你早就知道他不是这种人了吧?』 我刻意转移话题后,宇多野小姐的声音里多了一分开朗的笑意。 她平常总是一脸疲惫,不然就是眼神锐利,连声音也不知该说是冷酷还是尽可能不显露感情,所以很难得会用这种口气说话。 大概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到吧。或许是被大赛的气氛影响了。虽然是个严肃到被人说难以相处的人,但她应该不讨厌这种气氛才对。 如果之后有空的话,试著邀请她吃饭好了。我思考了一下以前从未想过的事情。不过,她应该会以工作很忙为由拒绝吧。 「那么,我们走吧。」 『嗯。』 我态度从容地这么说道,走出了休息室。 突然间,如小雪般从天上飘落而下的樱色魔力光芒彷佛具有意识似地动了起来。 刚刚还只是自然地从空中落下的魔力光芒,在宇多野小姐的操控下朝著比赛场地的中心缓缓地移动,形成一个漩涡。 它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本来从天而降的樱色魔力光芒,这次则以就龙卷风来说相当缓慢且稳定的速度逐渐飘上天空。当人们被这幕情景吸引,视线离开比赛场地时,我和奥布莱恩先生进场了。 对坐在观战席的人们来说,那看起来应该像是我们两人在眨眼间突然出现在空无一人的正方形比赛场地中央吧。 竞技场内爆出了彷佛要震破鼓膜的巨大欢呼声。光是想到欢呼声的原因有一半是来自于自己,我就紧张到差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我不太擅长面对人群。 『呵呵,你挺受欢迎的嘛。』 「就是说啊,真令人高兴呢。」 我言不由衷地说著,转头环视周遭。不知道究竟有几千人正在观战。 我觉得自己快被数量过多的人群所震慑,同时再次深呼吸。我现在没有闲工夫畏畏缩缩了。接下来要和我交战的──是我从来没赢过的骑士团长。是我所知道的人之中的最强者。我看向站在正前方的骑士团长。 他有著一头夹杂著白发的金发和留长的胡子。在这个世界里,以他这样的年纪已经很难继续站在第一线,但他目前仍是个英豪──在最前线挥舞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特大长剑。他身上穿著就算在骑士团里也只有团长才能穿的精制全身铠甲。之所以没戴著头盔,应该是因为想把脸露出来吧。 他手上拿著已经拔出剑鞘的双手剑。剑身比我挂在腰上的剑还长、还厚。一眼就可看出那和我和真咲的剑不同,不是用来砍的,而是用来敲烂对手的剑。 观众们看到我们互相面对面后,又发出了欢呼声。 同时,我的脑中响起了以魔法传来的『声音』。那并不是宇多野小姐……是我从没听过的声音。 那是每次举办这种大赛时都会进行的参加者介绍。在我脑中响起的『声音』不会被欢呼声盖过,能传到每个人脑里。 奥布莱恩先生在介绍里被称为第一骑士团的团长,至于我──则是被称为弒神的英雄。 我并不是第一次像这样站在武斗大赛──站在比赛场地上。不只是因为在这里赚钱非常快,更重要的是可以很方便地重新检视自己的战斗技术。 平常就算不是像这样与人战斗,也会把捕捉到的魔物放出来,进行类似狩猎的行为。即使在魔神仍存在时……在人们仍受到魔物威胁时也会这么做。就算不知道明天自己是否还会活著,人们还是需要类似娱乐的事物。 在那个时候是无法保障自己性命的。用战斗来取悦观众,赚取报酬的代价,就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天秤上。我以前曾用这种方式测试自己的本事,顺便赚点零用钱。 现在的自己究竟有多强?能够独自战斗到什么地步? 对于比另外十二人弱小的我来说,使用磨钝的剑来战斗,避免双方受伤的竞技场是非常方便的地方。 「我们以前经常在这里锻炼呢。」 「真令人怀念啊。那已经是大概三年前的事了吗……」 老实说,我们待在伊姆内几亚大陆的时间……究竟有多长呢?我想应该不到一年吧。 我在这片伊姆内几亚大陆熟悉战斗、熟悉斩杀魔物,也熟悉了使用剑的方法。 接著在艾尔弗雷伊姆大陆正式开始与强大的魔物和魔族战斗──最后在阿贝艾尔姆大陆与魔物和魔族的大军激烈交战,也与魔王和魔神战斗过。 一想起这些事,就觉得伊姆内几亚大陆真的相当和平。 因为虽然的确面临魔物的威胁,但这里的人会把那些魔物捉来,让它们在竞技场与人战斗。 不过,我曾经跟这种弱小到能被人类捉住的魔物拚死决斗,所以应该没立场说这些话吧。 「你老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啊。」 「我才没哭咧……」 骑士团长知道我许多过去的丢人事迹,因此露出了像是把意味深长这四个字写在脸上的笑容。 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些往事,正在心中嘲笑我吧。 虽然不是全部,但我也记得许多往事,所以完全无法反驳,只能一边用右指搔著脸颊一边苦笑。 他为了让我适应一对一或一对多的战斗,把我扔到王都外训练,我心里到现在仍对这件事有点阴影。 「你想想看,像我这样的大人是不可能在小孩子面前哭的吧?」 「哈──的确是这样没错。」 一听到我这么说,奥布莱恩先生便笑了起来。 在我的认知里,所谓的大人,就是老爱在小孩子面前装模作样。 不管那在别人眼里有多么难看和丢脸,也绝对不会做自己觉得丢脸的事情。死也不想让孩子们看到自己那副模样。 所谓的大人就是由这种奇怪的自尊心构成的人类。 为了那奇怪的自尊心,可以不断地努力下去,可以不断地变强。大人应该就是这样的生物……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所以我还能努力。如果真咲想要和我战斗的话,我会为了她努力。 「所以,你在那之后有稍微变强了吗?」 「这可难说了。」 魔法的『声音』又在脑中响起了。 我和奥布 莱恩先生的介绍已经结束,现在说的是我的旅途──我与何种魔物战斗的经过……听到自己被介绍成十分帅气又强大的战士,感觉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忍不住想象菲洛纳和慕露露会以怎样的心情聆听这段说明。 「那么,就让我来确认一下吧。」 为了响应奥布莱恩先生的这句话,我从剑鞘里拔出长剑。 奥布莱恩先生手上拿著已出鞘的大剑,为了把剑扛在肩膀上而蹲低了身子。 『就用你的眼睛亲自确认吧。』 「请您多多指教。」 坐在观众席的人们应该听不见我们的对话吧。 虽然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能在『声音』介绍我们时像这样交谈就是了。 我以右手拿著长剑,放松身体。 我并未摆出战斗的架势。应该说,眼前的骑士根本没有教导我那种战斗方式。 眼前与我对峙的骑士只教了我杀死魔物的方法,以及不杀死它们就会被杀──单纯且明确的真理。也就是所谓的心态。 「呼。」 「──你看起来不太紧张啊。」 「如果我很紧张的话,在第一回合就会被杀死了。」 「呵……看来是没必要手下留情了。」 如果他愿意手下留情的话,我倒是求之不得就是了。 不过,要是我这么说的话,不管是不是在众人面前,他肯定都会痛揍我一顿吧。我在心里如此苦笑,又深呼吸了一次。 虽然嘴上是那么说,但其实我有点紧张。总觉得握住长剑的手比平常和魔物交战时更紧绷。心脏也跳得有点快。 我很清楚奥布莱恩先生有多强。他手中的大剑,拥有一挥就能轻易摧毁我脚下石板地的破坏力。 那和剑是否磨钝是毫无关系的。 如果是和我以外的人交手的话,他应该会多少放点水才对。 但要是对上我的话,他就会全力以赴。我很清楚他是这样的人。我早就明白了。 所以我也想好好响应他。想要以全力迎战──然后战胜他。 我想战胜奥布莱恩先生的想法和身为英雄之类的事情毫无关系。 这一年我过得相当自由。我逃离因和魔神或魔族交战而陷入混乱的国家,无视讨厌的事情跑去旅行。在我过著这种日子的时候,奥布莱恩先生应该正为了重建国家和平定混乱而四处奔走才对。 所以我希望至少能以全力迎战他。我这种说法肯定很自私吧。 ──魔法的『声音』从我脑中消失了。 「喔喔!!」 在那一瞬间,明明穿戴著全身铠甲和特大剑这种重型装备,奥布莱恩先生却只花了几步就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他的气势相当惊人,压迫感让我的身体有一瞬间差点僵在原地。 『莲司,集中精神!』 在我差点僵住之前,传来了叱喝声。那声音让我冷静下来。 他对著我挥下的是破坏力符合刚剑之名的一击。就凭我手上的剑,大概连挡下这记攻击都办不到吧。 我无视他攻击时的吆喝声,让自己保持冷静,侧身避开他朝我挥下的斩击。 大剑以风压吹动我身上的衣服,击碎了石板地。我没有确认破坏的情况,直接挥出右手握著的剑。 目标是他的头。但是这一挥被他放开大剑的左手手甲挡下了。一道金属声「铿」地传进我耳里。 就算我的一击并不算重,无法让他受伤,至少应该有麻痹手的威力才对。但他的表情却毫无变化,只凭右臂就朝我挥出大剑。 我用穿著皮靴的脚接下他的一击,顺势跳向后方。 大赛用的剑已经事先磨钝了。完全可以用靴底挡下。不过这招在战场上是千万不能用的。 「哦。简直就像是杂耍艺人啊。」 「我应该没有他们那么厉害啦。」 我压低身子,用双手握住长剑。 每一种武器都有其长处。我一边回想奥布莱恩先生的教悔,一边深呼吸。 长剑的长处、大剑的长处。他把这些知识彻底地灌输给我了。甚至可以说是刻进我的身体里。以言语教导,把知识灌输进身体,锻炼到连手臂都举不起来。 「来吧来吧,你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个嘛……」 就算瞄准他的头,也被他轻易地防御了。 不愧是这把年纪还在前线奋战的人。其反应之迅速让我钦佩不已。 不过,我避开他用上全力的攻击后立刻使出一闪,结果却被如此轻易地挡下,当然也会忍不住提高警戒。 奥布莱恩先生彷佛对我的警戒乐在其中,把大剑扛到了肩上。 这个人不会使用出其不备的招数。至少在这种一对一的战斗里是这样。他会从正面以力量让对手屈服。 缺乏力气的我并不适合和他正面交锋。 因此,我能采取的战斗方式就很有限了。瞄准他的要害。头部、关节或心脏。这是把希望放在一击必杀的战斗方式。 所以他刚刚才能够防下我的一击。因为在那种情况下,我能瞄准的只有他的头而已。 「我要上啦!!」 即便如此,我也没有其他战斗方法。 我以一种与放弃不同,莫名冷静的心情专心面对奥布莱恩先生的突击。 我们彼此都很清楚对方有哪些招式。既然如此,就只能以实力决胜负了。 我之前无法打赢奥布莱恩先生,是因为我的实力远远不及他。 力气、身体的锻炼程度、技术和经验都是。 用力挥下的一击。我再次侧身避开他使出了全力的攻击。 他再次击碎了石板地。我从那里往后跳,拉开一大段距离。 「喔喔!!」 他挥起大剑想追上我。 往上砍的一击以根本感觉不出大剑重量的速度挥来,瞬间逼近我。 我再次往后跳,勉强躲过这一击。大剑的前端掠过衣服,稍微划破了它。 大剑以横砍结束动作时,我的脚也几乎在同时碰到了石板地。 为了把握横砍结束时的明显破绽,我这次主动使出全力冲进奥布莱恩先生怀里。 但他似乎已经看穿我的行动,保持著挥完剑的姿势,只凭蛮力重整架势,再次对我使出横砍。他完全以蛮力操控重达几十公斤的特大剑,利落地收回。 以这么勉强的姿势使出横砍,很难稳住底盘,威力不可能太大──应该是这样才对。 我在察觉到不好的预感的同时,以几乎要碰到石板地的力道低下头。大剑从距离我头上相当近的位置撕裂空气呼啸而过。如果被砍中的话,那力道大到感觉可以击飞我的头。我没有被这带著明确杀意的一击吓倒,继续集中精神。 奥布莱恩先生的右脚就近在眼前。他的膝盖正朝著我的脸飞来。 我扭头避开之后,反射性地挥动长剑,扫向他的左脚。 即使抬起右脚,左脚也被砍中,奥布莱恩先生的左脚仍稳稳地站在地上。只用单臂一挥的话,连要让他失去平衡都办不到,我对自己的无力感到悲哀。 我啧了一声,在石板地上翻滚,拉开距离。但这次换成奥布莱恩先生发动追击了。 他朝著跪在石板地上的我挥下一击。 「可恶!」 我往旁边跳开,闪避攻击,然后扭转身体在石板地上翻滚,躲开他往上挥起的追击。 他的剑利落又迅速,完全看不出来是在挥舞大剑。我不用剑挡下他的连击,而是不停地闪避。我勉强站了起来,但是没有时间重整架势。 往下劈、往上砍、横扫。 我避开这些攻击,身体往后仰,只转动脖子一一闪躲。 他的攻击速度愈来愈快,我也同时失去反击的念头,跟著加快闪避的速度。 别说眨眼了,我甚至连呼吸的余力都没有。 他的速度更快了。同时我也察觉到有一些微弱的土黄色魔力光芒从全身铠甲的缝隙里流泻而出。 这是以魔法来强化身体能力。 是我没有的力量。只要是住在这个世界的人,几乎都拥有这种力量。所谓的魔力。 我并不觉得他这么做不公平。因为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这是很普通的战斗方式。这是力气较弱的人类用来和魔物或魔族战斗的力量。是他们学习而来的力量。没有魔力的我才是异常的人。 剑的速度、锐利度和威力都提升了。但我还是拚命地闪避,至于闪不过的攻击则以手里的长剑敲击大剑的剑脊来改变方向。光是这样就让我握著剑的手麻痹,只要一松懈,剑就会掉到地上。 加速。逐渐加速。 手臂逐渐累积疲劳,手也麻痹了。缺乏氧气让我感到痛苦,一直睁开的眼睛也好痛。 但是奥布莱恩先生还在加速。他本来就已经比我强了,还以魔法进行强化,明明全身穿著铠甲,动作却比我还快。经过增幅的臂力使出的一击,光是交手一回合,就让我的手逐渐麻痹。 我以最小及最低限度的动作一一闪避他的攻击。 沉默。彷佛连挥剑的吶喊都嫌碍事,我和奥布莱恩先生都保持著沉默。 只有风划过空气的声音像耳鸣一样传进我耳里。 本来应该可在脑中听见的传达战况的魔法『声音』也早就消失了。 我想要呼吸。 我蹲低身子,闪避他斜砍而下的一击。 我想要呼吸。 他像是知道我会避开似地停止斩击,反转方向朝我的头袭来。 我想要呼吸。 面对这一击,我没有以长剑敲击大剑的剑身,而是往前踏出一步,用紧握的左拳挡下他握住大剑的手。就算他力气再大,那终究只是皮肤、肌肉和底下的骨头而已。虽然他穿著铠甲,但没有被剑砍中那么痛。 在那一瞬间。对方出现了可说是唯一的破绽。 我并没有呼吸,而是以长剑瞄准他被全身铠保护住的膝盖关节。我不会蠢到以视线瞄准那里,而是用锻炼至今的直觉猜中膝关节的位置。 如果铠甲善于抵挡来自正面的冲击的话,那就从侧面──但是秘银制的护膝却把我的剑弹开了。 奥布莱恩先生的身体并未失去平衡,他以神速的横砍瞄准我的躯干。 我压低身体把脸贴近地面,避开那一击后,便以青蛙般的姿势像陀螺一样旋转,再一次从侧面用剑击打他的膝关节。 虽然我的剑身不只磨钝了,还因为多次阻挡大剑的连击而变得满是缺口,但拿来当钝器是完全没问题的。虽说隔著铠甲,但被铁剑击打膝关节的奥布莱恩先生还是弯下了膝盖。 我在这时夹紧腋下,弯起手臂,以最小的动作将长剑贴在他的脖子上。然后以双手停下彷佛要直接砍下去似的动作。 直到这时,我才终于吐出一大口气。感到疼痛的不是喉咙,而是肺部。 ……我没有不小心顺势砍下他的头,简直可说是奇迹。不过……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我的奥布莱恩先生眼里并无惊讶之色。大概是相信我会停下动作吧。 不久之后,竞技场里传来了欢呼声──听起来有如雷鸣的巨大欢呼声。 「你的身手进步了。」 「我哪有进步啊。」 心脏像是要破裂似地激烈跳动著。我的汗水到现在才从毛孔喷出,双臂的麻痹感变得更严重。 不管怎么修理,我手上的剑应该都无法再使用了吧。它已经破烂到这种程度了。 虽然身体没有受伤,但精神上已是千疮百孔。 相较之下,奥布莱恩先生却只是微微喘著气而已。 这样好像都分不清楚哪一边才是胜利者了。 不过,魔法的『声音』还是在脑中宣告了我的胜利。 『呼──你做得很好。』 「你少嚣张了。」 我气喘如牛地勉强回答了这句话。看到我们这样子,奥布莱恩先生稍微扯开嘴角笑了起来。不过,下一秒他的笑脸便皱成了一团。 「啧,你也稍微放水一下吧……」 奥布莱恩先生本来想站起来,结果又跪了下去。 在此同时,有大概三名穿著白色神官服的人从两侧通往比赛场地的出入口其中一边走进来,站到了奥布莱恩先生身旁。 「我没骨折,只是很痛而已。」 他喊痛的那一边膝盖是刚才被我打中的地方。看来是命中了要害,害他的关节痛起来了。虽然是一对一的比赛,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要这么说的话,我如果闪避失败,别说是头了,连身体都已经一分为二了吧。 「您没事吧?」 「那是当然的。真是的……才稍微受点伤就马上变这样。」 「当然会变成这样啊。」 我这么说道,以肩膀撑住他的身体,让他疼痛的那只脚可以站起来。全身铠甲真是重得要命。 「好了,我们去医务室吧。」 「……我竟然得靠曾接受过我严格训练的男人搀扶才站得起来。」 「如果你要这么说的话,我也可以这么说喔──没想到以前把我痛打到连早餐都吐出出来的人,现在竟然得靠著我的肩膀才站得起来。」 「那是因为你以前太弱了。」 他这么说道。 「不过,你以前应该不会因为这点程度就气喘吁吁才对。」 「…………」 「等大赛结束后,我再来好好锻炼你吧。」 我本来以为奥布莱恩先生是个很难相处又严肃的人,但我今天觉得他的个性里应该还包含了讨厌认输这个词。 『麻烦你了。』 「包在我身上,艾路曼希尔德大人。」 今天很难得地到现在都没说过几句话的艾路曼希尔德开口了。她还是老样子,每次一开口都说不出什么好话。虽然她没有嘴巴就是了。 小剧场二 我在休息室里备好的椅子上坐下,吐了一口气。 摆放在这里的是木制的桌椅,以及大赛用的事先磨钝的剑或枪等武器。主办单位准备了好几种武器并挂在墙上,没有带武器的人可以从中选择各自擅使的。 除了杀伤力太高的武器之外,什么都能用,如果受伤了自行负责。这是这场大赛的规定。我的短剑并未磨钝,本来担心会被认定有危险,但因为是一般商店里贩卖的武器,又没有经过特别的魔法强化,所以获得了使用的许可。 ……不过,因为我挂著莲司大人弟子的头衔,主办单位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样的说法或许还比较正确吧。毕竟目前除了我之外,所有参加这场大赛的魔法学院学生,都被要求得从休息室里准备的武器中,选择自己要在大赛上使用的武器。 我环顾周遭,发现有许多看起来很强的人,他们在比赛开始前都很自由地消磨著时间。有的人目不转睛地望著窗外,有的人一直绕著休息室的墙壁走,或是不断地重选主办单位准备好的武器,还有人像我一样坐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 坐在我旁边,和我一样被选为代表魔法学院参加大赛的同年女孩,看起来十分地紧张,平常总是凛然的表情变得很紧绷。坐在我附近,年纪比我小的女孩则好像无法保持冷静,一直忙著环顾周遭。 不过,我觉得那应该是很普通的反应。虽然觉得好像该对她说些什么,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能陷入沉默。 我虽然也很紧张,但还不至于发抖。尽管接下来得和某个人一对一战斗,但我并不觉得可怕。就算觉得自己或许会受伤……也不代表我会因此而死。 我第一次见到莲司大人时,差点就被哥布林杀死了。我们在魔法都市的郊外与『魔神眷属』战斗,前阵子则在废矿坑里与人类的敌人──魔族战斗。和那些恐怖的事情相比,这比赛并不会让我害怕。 不过──以我的实力究竟能战斗到什么地步呢?我对这点感到不安。 「宗一大人与阿弥大人都是能与之轻松交谈的对象,真是太好了。」 当我正在发呆时,大概是为了缓解紧张的心情吧,坐在我身旁的女学生向我搭话了。我知道她。在学院里,她无论何时都有自信地走在路上,在比我小的女学生里很受欢迎,是个性强势的女学生。不过,一想到这种人果然也会参加大赛,就令人紧张起来。 「是啊。」 她说的是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与宗一先生和阿弥小姐交谈时,他们腼腆地表示自己不太习惯被年纪较大的我们以「大人」称呼……听到她提起这件事,另一名比我小的女孩含蓄地点点头。 她有著一张小脸,个子矮小,剪齐的桃色短发上绑著一条红色的锻带,令人印象深刻。她比我小一岁,明明和阿弥小姐同年,看起来却比较年幼,这也算是她的魅力吧。 「是啊。他们两人明明都拥有英雄的头衔,却还愿意配合我们的话题聊天。」 回应她的是和我同年的女孩。 如火焰般鲜红的头发和具有强势眼神的双眼。在学院里总是露出充满自信表情的同年级学生。她是拥有我缺乏的强悍与魅力的女性。 她的身高只比我稍微矮一点,以女孩子来说算很高了。她在学院时,身上的制服总是穿得很整齐,现在则因为无人注意而稍微松开胸襟,变得有些凌乱。我本来以为她是个严肃的人,看来这副模样才是她真正的个性吧。 「原来那两人也不太习惯别人以恭敬的态度对待他们……真让我惊讶。」 「就是说啊。我还以为他们会更讲究礼貌呢。你觉得呢?芙兰榭丝卡。」 因为我一直心不在焉地听著她们说话,所以她突然把话题转到我身上,害我有些惊讶。 大概是觉得我的反应很有趣吧,两人都掩著嘴角窃笑起来。 「你好像很累呢,学姐。」 「因为我早上很早就醒了……」 「哎呀,毕竟你之前好像也和宗一先生他们一样,曾接受过英雄先生的剑术指导嘛。他在大赛前也指点过你了吗?」 大概是知道大家在学院里都这么评论我吧,这位红发的同年级学生对我露出了五味杂陈的表情。在魔法学院里成绩和评价都不算好的我,为什么能接受莲司大人的剑术指导呢?她或许在心里对此反复思考也说不定。 有一部分的贵族相对注重地位与评价。由于这类大赛也会影响到毕业后的自己或家族的评价,所以想参赛的人很多。虽然获胜了也不会提升成绩,但参加武斗大赛且晋级到第几场战斗的经历,在毕业后找出路时很好用。 再来……果然还是跟莲司大人脱不了关系吧。那个人虽然老是露出复杂的表情,但接受杀死魔神的英雄的剑术指导,在大家眼里似乎仍是件令人称羡的事情。 魔法师并不是一对一战斗的职业。在学院时就有人对我这么说过,我自己在旅途中也彻底体会到了这点。 在准备发动魔法时必须请人守护自己,一旦魔力耗尽就毫无战斗能力。虽然弱点很多,但只要能发动魔法,在战斗时就可发挥强大的力量。 如果没人保护就很弱,但破坏力却比用剑战斗还高。我觉得这是一种相当极端的职业。 眼前的两人都是典型的魔法师,如何在一对一的情况下发动魔法,甚至可说是她们所面临的最大课题。 虽然她们也为了在这种情况下战斗而努力学习,但我还是很怀疑她们是否能与会来参加这种武斗大赛的战斗专家们一较高下。相对地,我虽不擅长魔法,但能够使用剑。 不过,和专业的剑士相比的话,我的剑术也逊色许多就是了。 「喂,他有教过你怎么和人一对一战斗吗?」 「啊,不,他并没有教过我这种事……」 「真的吗?」 「是的。」 因为这是事实,所以我明确地看著她的眼睛点点头。 我们实际上只是一起旅行过而已,他告诉我的只有旅行的心得之类的事情……如果是战斗方法的话,那就是他一开始教了我陷阱魔法,并告诉我其重要性,还有关于魔物生态的事情吧。他只有稍微教过我挥剑的方法,后来我都是一边回想内容,一边练习挥剑,不然就是偶尔请莲司大人担任我练习攻击时的木桩。 他所教导我的事情几乎都是与魔物战斗的方法及其生态。那不是使用剑的方法,而是战斗的方法。 和人类相比,魔物既强韧又敏捷许多。我一直在和这种对手战斗。 菲洛纳先生曾经说过,没有比魔物还可怕的人。 一想到这里,我就很神奇地冷静了下来。 「可是你之前曾和那位『英雄』大人一起旅行过吧?他应该有教过你什么特别的战斗方法……」 「特别……我想这两个字和那个人是无缘的。」 莲司大人战斗时永远都是以自己的经验为基准。他十分重视多次与魔物战斗、杀死它们并存活下来的经验。 正因为莲司大人是这样的人,和他一起旅行、在一旁看著他的话,自己也会有很多收获。 虽然他从没说过,但他应该比菲洛纳先生或慕露露更熟悉魔物的生态吧。毕竟以前他向我解释这些事情时,也说过自己是很认真地学习过才知道的。 说穿了,不管拥有多少才华,或是受到女神大人庇护,学习还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不过,嗯……如果要说特别的话,的确也很特别吧。毕竟他还拥有艾路曼希尔德大人这项特别的武器。 「是吗?」 「是的,只要和他交谈过,就会发现他是个非常亲切的人喔。因为连我这样的外 行人,他也没有放弃教导。」 「这样啊。」 虽然话题不知不觉间已经和宗一先生他们无关了,但我觉得只要能和她们聊得开心就好。这两人正是因为我曾和莲司大人一起旅行,之前才会和我保持距离。但我真的只是运气好遇见他而已。 「话说回来,莲司大人也和宗一大人他们说了一样的事情喔。」 「一样的事情?」 「他对你说了什么呢?」 「就是希望我不要用『大人』来称呼他。」 我一这么说,两人便惊讶地大叫出声。但是因为在休息室里的其他参加者全都瞬间看过来,所以她们马上就红著脸安静下来。 这是如此令人意外的事情吗?不过,他第一次对我这么说时,我好像也和她们一样惊讶。毕竟那和宗一先生等人的情况不同,与他比我年长这件事也有关系。但我还是忍不住会对莲司大人怀有敬畏之意。因为他救了我的命,又和我一起旅行。或许和我第一次见到他时……和我发现莲司其实就是莲司大人时相比,这种心情现在又变得更强烈了。 「话说回来,芙兰榭丝卡,你下次比赛也要用那把剑吗?」 她这么说道,视线看向了我挂在腰间的短剑。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当我疑惑地歪著头,听不懂她想说什么时,和我同年的女孩叹了一口气,比我年幼的女孩则露出了有些困扰的苦笑。 「呃……这把剑怎么了吗?」 「可是,那只是普通的铁剑吧?」 「嗯,是啊。」 我如此回答后,她又叹了一口气。 「难得能参加大赛,我觉得还是用更好的剑会比较好喔。你看,用那些别人准备好的也不错吧?」 「是吗?」 「是啊,学姐。用更强的剑能够取得更好的战斗成果喔。」 是这样吗?虽然两人的话应该是出自善意,但我觉得就算现在更换使用的剑,大概也只会让结果更糟,不会变得更好。 「我已经用得很习惯了。」 「这种剑吗?」 「是的。」 「可是,那不是哪里都买得到的便宜货吗?」 我知道她们想说什么。身为能够参加武斗大赛的人,身为就读魔法学院的贵族之女,在她们眼里,使用这种哪里都买得到的便宜货,大概就是个问题了吧。 不过── 这可是我从开始旅程──开始冒险后就一直使用到现在的剑。第一次在冒险者公会接下委托、被莲司大人所救……这是证明我具有冒险者身份的物品。 我对它有感情,也用得很习惯。就算现在给我一把新的剑,我也不觉得会比这把短剑顺手。 我一边感受著两人的视线,一边温柔地抚摸剑柄。 最重要的是,只要像这样用手指抚摸剑柄,我的心里就会涌现勇气。 「你应该在上面多施加一些魔法,或是使用材料更好的剑啊。例如秘银之类的。跟我们学院的其他学生一样。」 「这样啊……」 听到她这么说,我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当我以模棱两可的态度点头响应朋友的忠告时,听见了休息室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不只是我们,所有人都看向了那里。 打开房门的士兵一挺起胸膛立正站直,一名留著美丽又富有光泽黑发的魔法师便经过他身旁走了进来。是阿弥小姐。 她明明才刚结束比赛,却一点也不喘,踩著稳定的步伐走进来后,便转头环顾四周。她的视线一和我对上,嘴角便露出了十分不明显的笑容。 「阿弥小姐,辛苦了。」 「啊──嗯。谢谢,你也辛苦了。」 阿弥小姐听到对她而言算是年纪相仿的朋友的慰劳后,便如此回应,她只有口气听起来有些疲倦。 阿弥小姐这方面的个性和莲司大人十分相似。如果是宗一先生的话,与其说是敷衍过去,应该说似乎只会随口响应几句而已。 这样的态度实在很不像英雄,有点让人忍不住微笑的感觉,这样的想法会不会很没礼貌呢? 「你怎么了?阿弥小姐。你看起来有点疲倦呢。」 「没什么啦。只是在那里稍微见到了下一场的对战对手。」 「下一场?」 那么,她的下一个对手究竟是谁呢?毕竟我并不知道自己以外的人会和谁交战,所以就算认真思考也想不到答案。我暂时思索了一下……决定直接询问时,和我同年的朋友抢先开口了: 「阿弥大人的下一个对手是谁呢?」 「是真咲小姐。」 阿弥轻声说道,叹了口气。该说是非常讨厌吗?看来她很不想与对方战斗的样子。 那个人……果然是那么强的人吗?不,我知道她很强。 她是其中一名英雄,也是『魔剑士』──在精灵神翠尼利亚大人的加护下,使用四属魔剑和神属魔剑这五把剑的剑士。甚至有人说她的剑术比『勇者』宗一先生还要厉害。 然后,她也是前阵子说要和莲司大人在武斗大赛战斗的人。 和阿弥小姐一样都是黑发,漂亮到让人觉得害怕的人。 「我在那里碰到真咲小姐,稍微聊了一下。」 「稍微?」 「……嗯,稍微。」 所谓的稍微,究竟是指什么事呢? 当我对支支吾吾的阿弥小姐感到疑惑时,休息室的门又被打开,宗一先生走了进来。他的表情和阿弥小姐一样,看起来好像都在为某事伤脑筋。 「您辛苦了,宗一大人。」 笑眯眯地对宗一先生这么说的人,是和我同年的朋友。她在和我说话时明明是用「先生」,但在本人面前却又变回了「大人」。至于比我年幼的女孩则是脸红地低著头。虽然我没有直接问过,但从她的反应多少可以察觉到她的心情。 「因为真咲小姐建议宗一和她认真地打一场啦。」 「认真?」 「嗯,虽然武器和大家一样都是铁剑。」 宗一先生一边接续阿弥的话说下去,一边在附近的座位坐了下来。 认真。我觉得无论是宗一先生还是阿弥小姐,光是现在这样就已经强大过头了。如果他们更加认真……我完全无法想象会有多么厉害。 就算人类与魔族的战争在一年前才划下句点,我也没有真的踏上战场过。知道这两人认真起来是什么样子的,大概只有当时在最前线战斗的冒险者和骑士团的人,以及莲司大人他们而已吧。 像我们这样的学生,只能在脑中想象那究竟是多么厉害的事情。 虽然我脑中浮现了莲司大人的身影,但我很怀疑那个人是否也曾经认真地战斗过。毕竟他连战斗时也会讲玩笑话,很难想象他认真的样子。 我很难想象宗一先生和久木大人口中的「认真」是什么样子,阿弥小姐看到我的反应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颤抖著肩膀一直在笑。 「嗯,从宗一平常的样子应该很难想象吧。」 「呃……嗯。」 「他其实挺厉害的喔,和他的脸给人的感觉差很多。」 「那和脸没有关系吧?」 宗一先生大声反驳了阿弥小姐的话。他好像很在意自己的脸,态度莫名地激动。虽然我觉得以男人来说,他的脸很可爱,而且也长得很好看。 不过,宗一先生这么一喊,休息室里所有人的视线就都集中在他身上了,当他察觉到这点后,便害羞地低下了头。这种举动也让人忍不住觉得可爱。 我好像稍微明白,女学生们喜欢找 宗一先生讲话的理由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办?」 「不,我拒绝她了啊。」 「您拒绝了什么事呢,宗一大人?」 比我年幼的女孩似乎没听见我们交谈的内容,对宗一先生这么问道。不过,宗一先生却只是有点伤脑筋地给了她一个暧昧的笑容。 看到他这副模样,阿弥小姐又笑了。她似乎觉得宗一先生困扰的样子很有趣。 「虽然我对真咲小姐也有兴趣,但之后绝对会被优子小姐和莲司哥骂的……」 「是啊。」 阿弥也表示同意。 虽然我无法想象莲司大人生气的样子,但优子大人生气起来……应该很可怕。毕竟是被大家称为『王都的魔女』的女性,一定非常恐怖。 我想起莲司大人曾在旅途中提过好几次。说优子大人是绝对不可以惹怒的对象。 此外,我也想起了以前把昏倒的莲司大人送去王都时的事情。我在接待客人用的谈话室见到了她。那时我真的觉得很恐怖。她的眼神十分冰冷,精准的眼力彷佛连我的内心也能看透。光是想起这件事情,我就觉得自己的嘴角稍微抽搐了一下。 「还有,你这种说法会被人误会喔?」 「误会?」 「……算了,怎样都好啦。你走夜路时要小心弥生(背后)喔。」 「嗯、嗯。总而言之,现在的问题是下一场比赛。我想好好表现给哥哥他们看,也想赢得胜利。」 「这还用说吗?」 不过,他应该正在犹豫该怎么做吧。虽然他说拒绝了,但表情看起来还是相当迷惘。 『勇者』宗一先生的真本事──我虽然很想见识一下,但也觉得这似乎不是只因为好奇就能看的东西。 女神爱丝特莉亚所授予的力量。用来守护世界的力量。拯救了世界的力量。我不认为那是可以用好奇为由去窥探的东西。而且认真说起来── 「宗一先生的真本事,可以在这座竞技场里发挥出来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呢。」 我一这么说,他便困扰地抓了抓头。 我想,要是这些人使出了真本事,竞技场应该无法负荷吧。因为那是能够打倒魔神──打倒神的力量。 「所以,你真的有好好地拒绝她对吧?」 「基本上是。」 「……基本上?」 「你不要露出那么恐怖的表情嘛。就算我拒绝了,真咲小姐也一定会以真本事攻过来的啊。」 「哦,你是指这个啊。」 所以意思是虽然宗一先生拒绝了,但久木大人并没有接受吗? 「毕竟还要考虑到武器,也不知道我们能打到什么程度。」 「你总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在优子小姐他们面前拔出魔剑……对吧?」 「要是那么做的话,我会死的。」 总觉得这段对话听起来有些危险,但不管我说了什么,都无法解决他们的问题吧。 「他们感情不太好吗?」 「是反过来才对喔,学姐。真咲小姐是想和宗一认真地打一场啦。」 「认真地?」 「这该说是战斗狂吗……你就把她想成是很喜欢这种事情的人吧。」 「喔。」 虽然我听不太懂『战斗狂』是什么意思,但应该是在说久木大人非常想和宗一先生认真地打一场吧。 因为莲司大人和菲洛纳先生都对战斗不太感兴趣,所以我很难理解。 「话说回来,宗一大人,您现在有空吗?」 「嗯?」 「距离下一场比赛还有一些时间,能请您和我们──」 「一起喝茶吗?」 我看著两名友人,心想:保持从容的心或许是件好事,但现在可是大赛期间啊。不过,宗一先生并没有因她们太过轻佻而不悦,只是困扰地搔了搔头。 阿弥小姐则是笑著看一脸困扰的宗一先生,似乎没有要出手帮他一把的意思。 在不知不觉间,我心里对大赛的紧张感已经消失了。 当我正这么想时,士兵呼唤我的名字,表示我的比赛──我该上场的时候到了。 * * * 比赛会场入口只有几名士兵还有我,没有其他人在。这里是个冰冷的小房间,四面石墙环绕,室内摆了几张椅子,墙上贴著今天的比赛顺序──赛程表,这些就是室内的所有物品。士兵彼此没有交谈,总觉得……气氛很沉重。 我轻抚著系在腰间的短剑剑柄,深呼吸了几次。卸下胸甲后,感觉身体轻盈了一点。我的力气不够大,无法挡住攻击,最好专注于躲避攻击,莲司大人与菲洛纳先生这么建议。 和莲司大人一起旅行,我成长了多少?在魔法学院学到了什么?……我变强了吗?我希望可以展现出成果。 我思考著这些事的时候,外头传来欢呼声,看来是比赛结束了。 ……过没多久,刚才在场上对战的参赛者回到室内。 「啊……」 那个男人垂头丧气,腰上系著没有纳入剑的剑鞘。他低著头,旁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不过颓丧的双肩正在颤抖。 他输了。 士兵走在那个人身边,一路走到竞技场外面。 我想起阿弥大人他们刚才的情形。胜利者回到休息室,落败者必须离开。 这就是大赛,是比赛。 虽然不是相互残杀,输了就完了这一点并无分别。这个事实令我胆战心惊,原本遗忘的恐惧使我的双手发抖……输了就完了。 「下一位,芙兰榭丝卡·巴顿阁下。」 士兵叫出我的名字,那声音很年轻,是在魔法学院也会听见的男孩子,而不是男人的声音,说不定那个人的年纪和我相仿。 听见自己的名字后,我从椅子上站起来。此时脚竟使不上力,一个踉跄把椅子弄倒,发出巨大声响。我赶紧扶起椅子,结果发现手也没有力气。 这情形和那个时候很类似。 我不禁苦笑。 在我打算独自击退哥布林的时候,战斗前好像也是这种感觉。只要有剑和魔法,我一个人也能战斗,当时我毫无根据地这么认为。 ──结果我险些丧命,差点遭到杀害。不对,如果莲司大人不在场,我已是无命之人。 然而……今天不会有莲司大人来帮我。 「没事吧,巴顿阁下?」 对方又叫了一次我的名字。我马上把椅子扶起,抬起了头。 「没事……不好意思。」 我刻意在嘴边挂起笑容,心里想著这笑容说不定看起来像嘴角抽搐,但我还是笑著走向会场。 「请加油。」 士兵为了激励这样的我,直爽地说。 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我不会有问题。 黑色半兽人、黑色巨魔,与面对『魔神眷属』时相比,这种恐惧只是小意思,我嗤之以鼻。 竞技场没有天花板,阳光照耀著比赛场地。由于在阴暗的房间里面等待上场,耀眼的阳光让我忍不住眯起双眼。 同一时间,欢呼声响起,我感觉观众席的目光集中到了我身上。 菲洛纳先生和慕露露想必在某个地方观看这场比赛,我试著找了一下,没有看见他们的身影。这简直是大海捞针,我难掩苦笑。 「呼……」 我深吸一口气,再吐出来。深呼吸了几次后,对手从我入场的对面进场。那是个长相剽悍的男人,金色短发,瞳孔流露出刚强的意志。 从衣服袖子露出来的手臂黝黑,如树 干般粗壮。他身穿久未更换的破烂服装配上皮革铠甲,轻装上阵,右手拿著我用双手也握不住的大剑。 魔法的『声音』在脑中响起,那是相当有活力的女性声音。 那『声音』介绍著我,包括我的身世与就读学院,以及参加这场大赛的经过,还有与莲司大人一起旅行……我觉得有点难为情。 我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拔出短剑拿在右手。视线向前,紧盯著对手不放。接著深呼吸,杂念从脑中消失。 「…………」 「……连声招呼也不打吗?」 我看著那把大剑难掩紧张之际,对方这么说。看来他是个随和的人。 「啊,不……请多指教。」 「噢,多多指教啦。」 我们在场中央简短打了声招呼。这么做很寻常吗?从对方的语气听来,他的态度相当从容,只是……他的双眼完全没有笑意。 我想起刚才的事。比赛结束后,垂头丧气回到休息室的那个人。 输了就完了,不管是我还是他都一样。 「…………」 「…………」 简单的招呼过后,我们一声不吭。这时,我们的介绍结束了。 我不记得自己受到什么样的介绍,虽然传到了耳里,却没有留在脑中。 再一次深呼吸。 「开始吧。」 握住短剑的手使力。 原本热闹的观众席安静下来,整座竞技场彷佛空无一人。 对手将拿在右手的大剑扛在肩上,压低身体重心。他的剑身较长,技术想必也是他占上风。我这么思考的瞬间,脑中响起比赛开始的『声音』。 猛然间,依然把大剑扛在肩上的对手一鼓作气往我冲了过来。也许是大剑剑身较宽的特性所致,他的攻击令人联想到骑兵的长枪突刺。再加上男性的体格压迫,我差点绷紧了身体。 当我连忙往旁边躲过这次刺击时,长剑一记横劈,追向闪躲的我。 「喝!」 「唔!」 短剑挡下伴随豪迈破风声的一击,巨大的冲击让我不自觉惨叫出来。 我痛得险些松开拿著短剑的手,顺著横劈的冲击力道,我以有如倒在场地石板地上的姿势往旁边跳开。 接著我踏稳脚步,好不容易抵销了冲击。 好痛。手腕像是被人砍断的冲击,让我慌张地看向自己的双手,好险没事。虽然麻痹使感觉变得迟钝,幸好还连在手臂上。 我没时间为这件事松口气,再次往后跳开,拉开距离。 尽管我料过大剑的攻击威力强大,没想到竟会强劲到这种地步。 我为自己天真的想法感到不耐,重新举起剑。这次我不是以双手,改用右手单手持剑,双脚与肩同宽,放松力气让身体处在活动自如的状态。 ──右手腕使力,把手中的剑转了一圈。 我的剑术与臂力不如人,这种事一目了然,毕竟我是个只有半年经验的新人。做自己做得到的事……魔法。我身为魔法师,这是能赢过他的唯一方法。 然而,就算要使出魔法,对手也不会那么好心,愿意放过我使出魔法的瞬间。 我在四方形的会场中央,画圆般绕著场地测量距离。对手没有像先前那样发动攻击,不是为了提防我的行动,而是准备在下一击解决我。 我们的目光不经意交会,所以我看得出来。他不著急也不紧张,沉著地散发出在下一击分出胜负的气势。我有这种感觉。 「那么细的剑,居然可以接住我的剑。」 他深感佩服,可见他对自己的剑极有自信──从他的语气听得出来。 我的手仍在发麻,为了不将弱点表现在脸上,我又一次转动起剑。挡住攻势对我不利──我得避开攻击。 男子为一口气分出胜负,打算再发动一击。这次他把大剑举在上方。 他向下挥击。我以短剑击向大剑剑身,格开这一击。剑与剑碰撞的声响震撼著鼓膜,同一时间,耐不住冲击的手臂发出悲鸣,咬紧的牙关微弱地发出痛苦的声音。 观众的喝采声中,我听见了大剑击中石板的声音。石板地面碎裂,碎片向外散落。 该拉开距离,还是进攻? 我没有半点迟疑,旋即准备往对手冲去,然而理应击中石板的大剑比以我更快的速度往上挥,使劲挥出的剑身瞄准了我的脚。 这记突如其来的攻击让我忍不住吃惊,勉强往后跳开,成功回避这一击。尽管石板碎裂,大剑和他的手似乎都安然无恙。 「你的脚程可真快。」 「感谢你的称赞。」 他挥动大剑,气势彷佛可以劈开大气的这一击只让我的头发稍微摇动。 仅仅几次的攻防战,已经让我气喘吁吁。单独对战的状态让我很紧张,体力迅速减少,手脚的疲惫感也更加强烈。 我们拉开距离,离开彼此的攻击范围,准备下一次攻势。对手气定神闲,显得从容不迫。即使如此,他凝视我的眼神始终不敢大意,说不定他是个稳健的人。 在让急促的呼吸平缓下来的同时,我轻轻转动手里的剑。 然而,对方这次决定慎重行事,没有主动发动攻击。难不成他虽然没有表现在脸上,其实剑或是手已出了状况,只是他人从表情无法判断出来。 我做了深呼吸后,再吐气。与此同时,魔力在我面前聚集,我尽可能创造(想像)出巨大的风球。这是我在来到王都的路上,在废弃矿坑对战的魔族使用的魔法。 对手也许是感觉到魔力的流动,他犹豫著该如何应付,有一瞬间停止了动作,接著……一鼓作气往我冲了过来。 风球很难用眼睛辨认,不过只要感觉到魔力,马上就能大致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再者,只要仔细观察,的确能看见大气的波动。 「呼!」 魔法尚未完成,男子避开风球,没有从正面接近。风球没有发射出去,依然在我面前。 男子露出了坚信自己会获得胜利的表情,或许是因为他知道一般魔法师在发动魔法的状态下,几乎无法行动。 我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表情变化。他使力挥动大剑,只可惜为时已晚。 大剑还没来得及挥下,他充当轴心的脚已经陷入石板里面。那是陷阱。他重心不稳,挥动的大剑没有击中我,而是击中石板。 「──去吧。」 同时,我让创造出来的风球爆炸。虽然不像火或冰能造成看得见的伤害,压缩的空气在男子的极近距离爆炸,风压让他和我一起飞了出去。 思绪瞬间飞散,搞不清楚前后左右。等我回过神时,已经摔倒在地,双手抵在石板上。 「这……」 威力比我想象的强大。两眼昏花,简直像头上挨了好几棍。 好不容易抬起头后,我发现男子也倒在稍远的地方。对方似乎彻底昏了过去,一动也不动。场上没有看见大剑,可能是飞到场外了……话说回来,原来魔法爆炸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世上的确存在爆炸魔法,但是应该没有魔法师会在这么近的距离使出来,而且还把自己卷进去,我说不定是史上第一人。 头痛与呕吐感──我努力忍住这些不适的感觉,站了起来。 既然剑术无法获胜,魔法也靠不住,那么把自己卷进去总行了吧。我原本这么想,但看来我的想法太单纯了。 魔法的『声音』在脑中宣布我获胜,那声音也让人不舒服…… 「呜……」 首先夺下一胜。 达成原本设定的目标,我理应为此 高兴,遗憾的是作呕的不适感远胜过喜悦,实在是太悲哀,太没用了。 小剧场三 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最开心的人的是谁? 是崇尚魔法的井上,还是无处可去的结衣,也可能是对武器怀有憧憬的隆,甚至是愈来愈有大姐样子的优子姐? ……或是满脑子只有剑的我。 这话听起来像借口,由我来说也很奇怪,不过……我算是个疯子。 老家是神社,却对神道的规则一无所知。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也没有为此做过学习等任何准备,顶多只是个在元月穿上巫女装赚零用钱打工的无神论者。 尽管我现在有个「魔剑士」这冠冕堂皇的头衔,其实我对剑道和剑术一窍不通,只知道刀剑是危险物品。 然而,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剑,而且那指的不是西洋剑,而是刀。 ──斩杀。这是我人生中唯一思考的事,打从我懂事之后就是如此。 老家有两把刀,大刀和胁差,小时候我出自半玩闹的心态把摆在家里的刀拔了出来,这就是起因……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个时候出鞘的刀美得令我目眩神迷。微弯的刀身,映照出我脸庞、带有美丽波纹的刀刃,小孩子即使用双手也拿不住的重量,以及钢所散发出的明确气味。 当时,出鞘的刀身之重吓了我一跳,我不小心把刀掉在地上,划伤了脚。比起受伤的疼痛,我渲染在刀身上的鲜血──那绯色的美艳令我难以忘怀。 ……这就是我──久木真咲最早的记忆。 那一刻的感受,今后我想必依然会牢记在心里。那个时候我深受刀的吸引,朝思暮想的都是刀。拔刀、挥刀──劈斩。 到底要用刀斩什么东西,我没有深入思考过这个问题,只是不论在吃饭的时候,还是与朋友聊天、上课或是洗澡,甚至在梦里都想著这件事。 刀是我的人生。 遗憾的是,持刀在现代社会属于犯罪行为,用刀斩杀更是重罪。这么做不只害了自己,连家人也难逃不幸的命运。 我明白这么做是害人害己,因此即使对刀抱持憧憬也得忍耐,无法得到刀的日子在我内心造成了巨大压力,简直像活在地狱。 尽管知道刀是用来斩人与伤人的武器,我始终忘不了刀的美丽。正确来说,刀正因为是刀,所以美丽。 就算衬托出刀之美的是鲜红(血),我依然如此认为。 这种苦闷的日子持续了十五年,儿时拔出来的刀依然摆放在客厅。 十六岁生日时,我偷偷把刀拔出来,结果惹得爷爷勃然大怒。虽然我很想抱怨「既然你那么生气,那就别把刀放在客厅这种随手可以拿到的地方」,不过这似乎是家族历代沿袭下来的传统。 这件事的两天后,我被召唤到了异世界。在原本的世界里面,大家可能以为我是被祖父骂了一顿之后离家出走了吧。实在很对不起爷爷。 不过,这种心情马上就让欣喜若狂的情感完全取代。 异世界。 魔物横行,搏命的厮杀成了日常生活。所有人都是奋力守护不知道能不能活过明天的性命,而这样的生命却如云烟般轻易消散的世界。 现实残酷,鲜少像童话故事般美好。每天都有人在我们面前死去,教我剑术的人、告诉我这世界规矩的人、我想保护的人,这些人全都失去了性命。 即使如此,不对,正因为如此……我爱这个世界。 举起武器战斗是日常所需,用鲜血玷污剑能受到赞赏……夺走他人性命属于正当行为的这个世界。 不为了生活努力,而是为活下去而奋战的这个世界。 因为可能活不过明天,必须卖力活在今天的这个世界。 不是为了任何人或是任何理由……必须为自己而战的这个世界。 ──我深爱著这个世界,甚至希望能活在这里,死在这里。 就算回到原来的世界,我想我也没办法过普通人的生活。在尝到斩杀魔物、夺走魔物性命、让刀身染上鲜血这种滋味后,如今我对原本的世界丝毫没有眷恋。 ……尽管那个时候大哭了一场,现在只觉得有点寂寞而已。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心里挂念著来到异世界之前骂了祖父,至于家人的长相,我总有一天也会忘记的吧。 这么想的人应该不只有我,每个人在这个世界都找到了自己追寻的目标。 那些目标或许和我一样是搏命的生活,又或者是找到由衷信任的伙伴、对自己来说重要或是心爱的人,以及家人……也可能是在原本的世界绝不可能实现的心愿。 我和我们,在这个世界变了。 不过,我并不觉得反感。可以老实面对自己,不需要忍气吞声的人生。即使把这里的一切,和原本的世界那种安稳平凡到理所当然的生活放在天秤上衡量,也有极大的魅力。 一把刀,一把胁差,靠著剑技过活的世界。 ……这理由已经足以让我放弃原本的世界。 * * * 我把来到这个世界后留长的黑发随意绑在背后,确认起腰间那把刀的状态。这个世界没有铸刀的工匠,每当刀身出现断裂或是毁损就必须拜托磷小姐,尽管麻烦,还是有刀在身上才能让人放心。 工藤磷小姐现在怎么了?我在比赛会场入口附近的休息室里,愣愣地想著这件事。 大家都知道她住在哪里,照理会有人邀她来武斗大赛,但是到处都没看见她的身影。我问了优子姐,她表示的确有寄出邀请函,可惜工藤磷似乎没来参加。 她还是一样那么怕麻烦。我倚在冰冷的石墙上吐了口气。真要说起来,这也很像她的作风。 总觉得在讨伐魔神之后,只有她还是老样子。 怕麻烦又邋遢的女性。 想必她现在也是一路睡到了中午,这么说虽然失礼,她就是这样的人。 优子姐为了城里的工作忙碌,九季哥为了骑士团和应付公主忙得不可开交。其他人各自有自己的工作,宗一、阿弥与弥生,和我一样过著校园生活。结衣没有上学,而是坐在法伏尼尔背上在全世界旅行。 唯一不知去向的山田哥似乎与我们划清界线,保持了一段距离。本人没有任何解释,而且在来到王都的路上见过一面之后,我就没有再看见他,就算问优子姐,她也不肯透露。 这件事让我很不满,只要想到山田哥,我就忍不住心烦气躁。 如果说变得最少的是磷,改变最多的就是山田哥了吧。以前不管我再怎么拒绝他接近,他也会想办法拉近距离,如今的他没有了霸气。 他给我这样的感觉。 我轻抚著刀柄,陷入沉思。虽然这话由我来说很怪,其实我的头脑不太灵光。相较于像这样思考,直接行动比较符合我的个性。 先前重逢的时候,「如果我在武斗大赛赢了,就把你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我这么说过,现在我很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硬逼他说出来。 之前也说过,我不喜欢等待。刀剑相向,逼人开口这种做法比较适合我。只是万一我真的这么做,不仅优子姐会怒不可遏,结衣也会哭泣。 「唉。」 从思绪的汪洋之中挣脱之后,我仰望天花板叹了口气。 我很不擅长为了别人动脑,因为过去光是为了处理自己的事就忙不过来,让我更明白这一点。 三年来,我受到许多人的帮助与扶持。 从地球被召唤到这里来的人们。在我们受召唤到这里来,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帮助我们的人们。人类与兽人,即使种族不同依然并肩作战的伙伴与同学们。 在从前与魔神势力战斗的那段美好时光,我们只需要手握刀或魔剑,斩杀挡在 前面的魔物与魔族,一路前进。 前进、前进、前进。身为救世主的我们不需要在乎背后,只要一路勇往直前。 ……不过,优子姐和山田哥在意的或许不只是前方,还有身边的人们。 旅程结束后,同龄的男女生围绕在我身边,仰赖著身为『英雄』的我。如果是和战斗──和剑有关的事倒无所谓,但如果是课业或是魔物的话题就伤脑筋了。 我的成绩算是中下,没办法很清楚地解释魔物的特征和生态。这都是我不经思考挥剑的代价。如果由藤堂哥或是山田哥来回答,他们可以解释哪个魔物好吃或是有毒,以及心脏在哪个位置……我真的太不用心了。 现在的我这么认为。会有这样的想法,也许表示我也有成长了。 「…………」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我才会那么在意山田哥隐瞒了什么事情。 话说回来,不管我再怎么烦恼,也不会知道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情。到头来,在这场大赛结束前,我只能藉由打倒他这种方式,问出他这一年来发生了什么事。 我确认起赛程表,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必须等到准决赛才会对上山田哥。在那之前他能提起干劲……我只能这么希望。 我可不想看见他输给一般参赛者。 「不行。」 我喃喃说著……啊啊,不行,我完全无法集中注意力。 接下来就要和宗一对战了,我根本无法集中精神在比赛上。我主动放话说要拿出真本事来应战,却发挥不出全部实力,简直是丢人现眼。 我必须全力应战的对手,那就是『勇者』天城宗一以及『魔王』雪尔法。 接下来我得和他们其中一人对战,如果我因为无法专注在对战上面而输掉,我肯定会懊恼得甚至没有心情后悔。 因为明白那种痛苦与哀伤,我把山田哥从脑中抹去。不能输。我不想输。这种心情愈来愈强烈。 叩叩,指尖敲击刀柄。会场的欢呼声实在吵死人了。 我握住刀柄,确认状态──唯有剑不能输人,我不想输。 不管对手是故事主角的『勇者』,还是这个世界最邪恶的『魔王』,或是杀死这个世界实力最强大的魔神之『弒神者』……我不想再输给任何人。 ……不晓得就这么消磨了多少时间,欢声雷动,我明白比赛结束了。 「轮到我出场了吗?」 「啊,是、是的。」 他不知道为什么紧张成那个样子,我不禁纳闷。啊,难不成我在集中精神的时候,涌出杀气了吗? 当我过度集中精神的时候,似乎会冒出某种冰冷的气息。我会说得这么不确定,是因为自己没有感觉,但是身边的人常这么说。 说起来,我直到三年前都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女生,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释出杀气。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多心了,所以我不发一语。这时,九季哥从会场回来了。我的身材在女孩子里面算是高大,但是他的体型比我更加魁梧。 全副武装的铠甲覆盖他修长的身驱,他手上握著一把比我的刀大上好几倍的超大剑。奥布莱恩骑士团长使的也是剑,但是九季哥的剑比他的整整大上一倍。 他回来时,一只手轻巧地拿著那把剑。 他的手上没有『盾牌』。人们称他为『女神之盾』,但是我知道那面盾并非盾牌的形状。 我若无其事站起来时,九季哥正站在我面前。他的体型果然巨大。 「比赛加油。」 「是。」 我简短地应了一声,不过响应时,我的嘴角放松了下来。 我很高兴他像这样和我搭话,毕竟我是个满脑子只有刀的疯女人,没有几个男人愿意找我讲话。 既然会在意这种事情,表示我果然还是个女孩子。 「您的状态如何?」 他姑且算是长辈,我说起话来彬彬有礼。我很不擅长这种说话方式,九季哥也知道,他有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话说回来,他经常像这样不怀好意。 「还可以,久木你呢?」 「我的状态不太好。」 我据实以告。九季哥一如往常面带微笑,只是身体有些僵硬。他似乎很意外我会这么老实。 「我不习惯在有很多烦恼的时候行动。」 「很多烦恼?」 「和山田哥有关。」 「啊啊。」 我这么一说,他心领神会地拍了下手,秘银铠甲发出轻细声响。 「你指的是他一年前不告而别的那件事吗?」 「对,就是那件事。」 脑中再次掠过山田哥的身影。我叹了口气,九季哥调侃地笑了出来。 「你居然会在意宗一以外的人,真稀奇。」 「……偶尔我也会在意其他人。」 这件事让我莫名难为情,在移开视线的同时脸也转到了另一边。九季哥好像笑得更大声了。 「这是好事一件,有什么好害羞的?」 我握紧拳头想狠狠揍向那张脸,不过还是及时忍住了。我知道就算真的挥出拳头,也打不到他。 他的异能是『结界』,那是可以保护九季哥本人,或是他设定为保护对象的结界,这就是『女神之盾』的真相。那个结界十分坚固,连我的魔剑也很难造成破坏。 我深呼吸,让心情平静下来,接著我的心情愉悦得连自己也忍不住吃惊。 「等我赢了宗一之后,接下来是山田哥,然后轮到九季哥。嗯,真让人期待。」 「希望你的战况能那么顺利。」 「我可不是抱著战败的心情应战,九季哥您也一样吧?」 九季哥听著我的话耸耸肩,让开了一条路。『声音』在我脑中响起,出场的时候到了。 「我上场了。」 「嗯……希望是宗一获胜。」 尽管我就在眼前,这个壮男也不想说谎来为我打气。 我一瞪过去,看见了他的苦笑。 「因为应付久木,我会很累。」 「我倒是想对战您的『盾』。」 这是我的真心话,发自内心说出的话。九季哥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顺利的话,决赛时就能与九季哥对战……真是太让人期待了。 * * * 一步上会场,天摇地动的欢呼声旋即响起。欢声直冲天际──用这种方式来形容或许比较正确,欢呼声就是这么响亮。 那和战场上的吶喊声不同,充满了喜悦的声音听来令人心旷神怡。我在会场中央附近把手放在刀柄上,听著这阵欢呼声听得入神。 接著,场内又响起一阵欢呼声,声音比起我入场时更加响亮。我入场时听到的大多是男性的欢呼声,这次则是多了女性的尖叫声。 不用想也知道,宗一入场了。 欢呼声似乎比山田哥与奥布莱恩先生对战时更加响亮。 他同样把手放在系在腰间的剑上,缓步──趾高气昂走了过来。 他的举止威武,显得英姿焕发。他也很期待与我对战吗?蓝色的魔力稍微流泻了出来,如波光摇曳。 这是以前的他没有的强大,心灵的强大以及精神的强大。不同于在休息室旁与我说话的模样,他露出异于平时的战场上的神情。那张脸与视线正看著我,他的眼里只映出我的模样。 我忍不住起鸡皮疙瘩,内心颤抖,心脏剧烈跳动。我不经意地也流泻出红色的魔力光芒。我受不了了,想马上拔出刀来大打一场。 我按捺就要往前踏出的脚步,用理智 硬是克制住内心的欲望。 这种心情是欢欣。我很清楚,这是我不只一次感觉到的,震撼我内心情感的心情。 「嗨,宗一。」 我一如往常以开朗的语气,向他打了声招呼。我挥著右手,面带笑容,左手却在背地里使力握住了刀柄。 该怎么说呢?在宗一面前,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见人就砍的疯女人,这样的心情占了六成,剩下的四成是我想来一场堂堂正正的战斗。 宗一不可能察觉我的心情,他心神专注,露出和平时一样柔和的神情站在我面前。 他拔出剑来,那是休息室里准备的刀刃损毁的铁剑。 「你要用那把剑应战吗?」 「嗯──我总不能使出『圣剑』,再说你也不打算使用『魔剑』吧?」 「那可不一定。」 我嗤嗤笑著,穿著皮靴的脚尖踢了几下会场的石头地板,确认脚下的状况。 「你穿著制服不会很难行动吗?」 「你还穿著裙子呢。」 他说得没错,可惜我现在的身份是战术都市的学院生代表,不能脱下制服。这些规矩实在令人厌烦。 真要说起来,我其实想穿上以前的装备站在这个场上。 宗一大概也和我有相同的想法。尽管他有张和女孩子一样可爱的脸庞,但我知道他是个火爆的男孩子。他和我一起从正面击溃魔物大军的事,是我重要而且美妙的回忆。 虽然我想和这样的对手尽情厮杀,但是这身制服就算有魔法保护,还是让人胆战心惊,甚至连最坏的情形都有可能发生。 我叹了口气,宗一也轻叹一口气。 总觉得我们之间好像心有灵犀,当然这是我多心了。 「算了。」 「忍耐忍耐。」 我们不约而同轻轻笑了出来,这时脑中响起优子姐的『声音』。 之前都是由司仪全程实况转播现场战况,我们这场比赛似乎是由优子姐担任。 虽然我们都不会拔出『剑』来,还是可以稍微拿出真本事。 我乐观想著,张开双脚压低身体重心。女生不可以把脚张太开,这是学院里某位女老师的教诲。 但羞耻心早就被我丢在战场上了。正确来说,虽然没有裸露内衣裤或是身体的兴趣,我在战场上学到了害羞等于是害自己没命。 我将右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左手握住刀鞘。拔刀。这是我最擅长的架势──必杀的一击。 「这么说来,那把刀是怎么来的?」 脑中响起我和宗一的介绍。 宗一始终高度集中注意力,凝视我的双眼,问起我来。 这个世界有的,是一般的西洋剑……宗一和山田哥常用的双刃剑。 原理上,我使用的刀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然而我的腰间却插著这样的一把刀,怪不得他会在意。 「这是磷小姐为我打造的。」 旅程结束后,她不时会一时兴起铸刀送来给我。虽然她怕麻烦,打从内心讨厌别人的评语,装作一副不喜欢人的样子,其实个性很温柔……我这么认为。 「真好。」 宗一说著,用右手腕的力道转了圈长剑。那个动作像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成了山田哥习惯的预备动作。他大概是在模仿山田哥吧。 毕竟他最喜欢山田哥了。 那样的心态不难理解。山田哥清楚自己没有实力,总在摸索能做到的事,那个样子简直想让人当成典范。 为了自己做得到的事情和必须要做的事情努力,看在我们这些知道原本世界的人眼里,这种人相当值得尊敬。 「好了。」 我压低重心,让身体更向前倾。这是我在交战中精心磨练出来的剑技──是只属于我自己的方式。 ──魔王躲藏在阿贝艾尔姆大陆,魔神死了,魔神眷属从世界上消失。 我对斩杀栖息在伊姆内几亚大陆的魔物,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一年过得闷闷不乐,所以……我很期待这场对战。 舌头放肆地舔了下双唇,握住刀柄的手稍微施力,确认刀柄形状。我维持压低身体重心的姿势,全身放松,让身体保持在最轻松的状态。 宗一的右手依然握著剑,同样放松了全身力气。然而,他并没有松懈。气氛一触即发,肌肤变得敏锐,甚至能感觉到空气接触制服底下的皮肤产生的流动。 集中精神。把不必要的事(山田哥)赶出脑海,为了从内心深处感受这一瞬间而集中精神。 头脑里,优子姐用『魔法之声』介绍著我们。 不能赶快讲完吗? 她的话进不到我的思绪里面,宗一大概也一样。我和宗一的眼中只有对方,我们丢弃除此之外的所有情报,只想著接下来的招式!最先使出的那一招。 要殴要踢要打,还是──要用刀斩? 这一刀想必轻易就能斩中对方。他身上仅有稍微具备一点保护功能的布疋,自己手上则是握著一把刀。日本人长年来铸造而且锻冶,一心追求锋利的刀刃。 ──这个世界最美丽的长剑是哪一把? 是宗一的圣剑,我的魔剑,还是山田哥的神剑── 「呵呵。」 「哈哈。」 我笑了。我既开心又快乐,所以笑了出来。 宗一应该也和我想著同一件事。 我们是剑士,虽然多少会使用魔法,剑才是我们战斗的武器。我们最后能够依赖的,最爱的搭档。 所以── 「我要上了。」 「好。」 ──唯有剑不能输人。 这个信念,这个念头,甚至可以说是我们妄想的支柱。如今正为此而战。 我把武斗大赛,或是让人们看见『英雄』这些杂事拋诸脑后,让思绪沉淀。 不等优子姐的『声音』结束,宗一率先展开行动。 他可谓神速,动作轻盈,简直像散步一样轻松跨出了第一步。然而,他一蹬足就让石板碎裂,顺势往我扑了过来。 「呼!」 他轻呼一口气,跨出的右脚踏碎石板,手中挥下的铁剑尽管是分发给所有参赛者的破铜烂铁,他却用其使出了必杀的一击。 铁剑发出暴风般的风切声往我挥来,我往后跳开躲过这一击。不过,他似乎早料想到我的反应,随手挥下的长剑没有击中石板,而是在途中放缓力道,然后直接往上挥斩。 连一秒也没有停顿的连续攻击。往下劈斩后再往上挥斩。那样的动作肯定会伤害肩膀或是手肘关节,但是他完全没有放慢攻势。 我再次往后跳开,瞬间被逼到会场边界。脚底踩了个空,我这才没有继续退后。 我的手依然放在刀柄上,深深一呼吸。 ──有意思。 与宗一的对战就是这么让人热血沸腾。我好不容易按捺住厮杀的心情,又一次深呼吸。 如果这是魔剑,我就能大开杀戒,无奈的是追求锋利的美丽刀身太薄,只要斩个几只哥布林,就会因为黏著的血液无法再继续攻击。如果正面迎击铁剑,刀刃马上就会破损……我知道这把刀若遇上宗一的刚剑,必然会断成两截。 由于这个缘故,我的目标是一击必杀。老实说,这是我唯一能使出的攻击方式。 宗一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做出挑衅的举动,鲁莽地往我冲了过来。 他和刚才一样以神速的动作,朝被逼到会场角落的我使出攻击。观赏这场比赛的观众或许只看得到残像,他的动作就是这么快。 这次他使出了横劈。 在 明知道我无法再退后的前提下所使出的攻击,实在令人厌烦,与那张脸格格不入的合理战斗方式也很有宗一的风格。这次我把身体重心压得更低,展开迎击。 推刀出鞘口,集中注意力。攻击目标不是铁剑,而是握住剑的右手腕。我瞬间拔刀出鞘,利用拔刀的速度使出最快速的一击。 这一击的力道足以斩断右手,然而宗一在千钧一发之际停止攻击,躲过了攻势──他的直觉还是一样这么敏锐。 我直接把刀挥了过去,这次轮到宗一往后跳开。 「喔。」 然而,刚才那一击打断了他的攻势。就算宗一再厉害,要是手被人斩断也会畏缩。 最好的证据就是,刚才他一鼓作气发动攻势,现在他却像在窥探我方的动向,双手握剑等待时机。 趁这个时候,我把刀收进刀鞘,然后再次压低身体重心,沉著地摆出备战的架势。 我的剑术只能算是临阵磨枪,而拔刀术属于被动攻击。虽然可以在对方发动攻势时反过来狙击要害,但在像这种对峙的状态下无法主动出手。 藉由出鞘的速度可以展开最快速的攻击,只是对方在我将刀出鞘时,能从刀鞘的方向推断攻击位置。再加上刀一出鞘就只是把普通的刀,万一遭到攻击就会断裂。 刚才的攻防战瞬间冷却下来,我这次像画著圆,逐步测量攻击范围。我听见远方传来巨大的声响,也许是观战的观众吧。我的精神过度集中,甚至无法把那阵杂音辨识成是声音。 宗一在我的视线里,我的眼里只映出他的身影。在宗一的双眼与思考中,只有我的存在。 啊啊,好开心,真是幸福极了。 我甚至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紧张让我的掌心冒汗,这个世界罕见的黑发黏在我的额头与脸颊上。那种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我也没有闲功夫整理。 汗水直流。冷飕飕的寒风吹来,我的身体却热得冒汗。 制服吸收了汗水,只是面向宗一就让我的呼吸凌乱。心脏砰砰地剧烈鼓动,他没听见这阵心跳声吧?我担心著这件事,深呼吸一口气。 这一瞬间,宗一又从正面展开突击。这次他的双手握剑,使出一记扎实的猛攻。 这一击带著彷佛不只是空气,而是要将前方所有物体全部劈开的力道。蓝色魔力缠绕刀身,犹如快转的影像朝我逼近。 多亏我优秀的视力,连剑尖的方向也看得非常清楚。 几根浏海被剑斩了下来,我让身体向后仰,避开攻势。接著我没有拔出刀,而是拔出胁差。 在身体后仰的状态下使出的攻击没有力道可言,不过『砍中东西』的真实感,还是透过刀刃传了过来。 宗一立即往后退开。 可惜这一刀划得太浅,只划过了他的衣服和腹部。从制服大大裂开的地方,可以窥见他的腹部只被划出了一条红色的血线。 「你的视力还是那么好。」 「你的直觉还是一样敏锐。」 简短的交谈过后,我准备迎接下一轮攻势。我将胁差收进刀鞘,手放回刀柄上面。 不过是场比赛嘛。观赛的人们先前想必都是抱持这样的想法。 宗一流血后,欢呼声戛然而止。我们之间的紧张感在整座竞技场蔓延开来。 战场上的紧张感。性命交关的紧张感。同伴说不定会遭到杀害的紧张感。这些交织在一起……让我兴奋不已。 在如此危险的状况下,宗一同样没有放下剑的意思。 他也和我一样,都想测试自己的实力,但是能够测试的对手……如今只有『魔王』,或是栖息在阿贝艾尔姆大陆的强大魔物。 ……简直无聊透顶。和平安稳的日常生活的确重要,全世界所有人应该都有相同的期望。只可惜,我实在克制不住自己。 我和宗一都是剑士,剑是我们的生存之道,我们磨练技巧,学会了夺走性命的方式。 我们想测试自己的能耐,想与实力相当的对手交战……那样的人就在我眼前。能躲过杀戮的一击,且攻击必置人于死地的对手。实力介于伯仲之间,只要其中一方稍有差池就会丧命。这样的紧张感令我身心舒畅,嘴角自然上扬,咽下口水。 不会为这种状况热血沸腾的人根本算不上剑士,没有留在这个世界的意义。 心脏像是随时要炸开来。大脑催著我赶快发动攻击。曾让无数魔物死于脚下的双脚,疾呼著要我尽快行动。 呼吸急促。我不觉得疲惫,而是兴奋。 剧烈的心跳声彷佛在耳边响起,不晓得是因为战斗的欣喜,还是因为与宗一对峙,又或者是因为宗一的眼里只有我。 每一种原因都正确的兴奋感,让我欢喜若狂,不对,其实打从一开始我就处在狂喜的状态。 我在杀戮中感觉自己活著,朝著向我举起剑来的对手笑著,然后……内心产生了近似情欲的兴奋。 「呼。」 宗一让全身力气放松下来。 这显而易见的破绽,并非是为了诱使我攻击。 他适度放松全身力气,右手在空中挥了下剑。划破风的声响清脆,只是这么一个动作就让观众席的加油声安静了下来。 气氛变了。凉风轻抚肌肤,情感从原本热情的双阵里消失。 犹如吹过肌肤的冷风,他的瞳孔也变得冰冷。人变成了非人。 他身上溢出的蓝色魔力光芒──变了。 蓝色里面混入银色,变成蓝银色。 这便是天城宗一之所以为『勇者』的原因。 如同我拥有受精灵神翠尼利亚强力庇佑的『魔剑』,山田莲司受到弒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与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强烈钟爱。 天城宗一受到女神爱丝特莉亚与精灵神翠尼利亚──两位神只的庇佑。 黑发染上了银色,瞳孔由黑色转为金黄,再加上他原本中性的脸庞,令人产生女神显现在人间的错觉。 ……那副样子比女人的我更有女人味,我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 不过,他手上依然拿著铁剑。即使拿出真本事也不使出『圣剑』,这种行为很有宗一的风格。 所以说,我同样没有使出『魔剑』,而是用力握住了刀。魔力在全身高涨,将体能提升到极限。 我已经一年没有和实力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战斗,喜悦让我不自觉扬起嘴角,压低身体重心。就算宗一拿出真本事来,也不会改变我要做的事。 攻击。然后获胜,接著再逼问山田哥。 我呼口气让心情冷静下来。啊啊,真快乐,快乐得不得了……头脑简直要失控了。 「哈!」 深呼吸并无法让心情冷静下来,宗一一鼓作气往我冲了过来。 我拔出刀来,刀光一闪,力道足以斩断身体的斩击扑了个空。 他的动作比先前更快速。在我挥出的刀尖就要接触到他衣服的时候,他停下脚步,闪避攻击,接著再用最小回避动作展开回击。 我赶紧把刀抽回,用刀身挡下攻击,不过一击就让刀身出现些微歪斜。在我因为遭受攻击的力道往后退开时,他抓住这个破绽展开追击。我用刀身挡下这沉重又凶猛的攻击,好不容易将之格开。 「喝!」 「呃!」 伴随壮烈气势使出的这一击,让我不由自主发出了惨叫声。我用魔力强化过的臂力,照理来说比一般男人更加强壮,然而在不适合接住攻击的刀毁坏前,双臂似乎就要支撑不住了。 尖锐的声响断续响起,刀发出了哀鸣。每当刀身受到攻击就会扭曲歪斜,变成了没有折断简直是奇 迹的形状,但还是照样阻挡宗一的攻击。 我感谢著为我铸刀的磷小姐,同时试图找出对方的破绽,只是宗一的攻击始终没有停歇。 他的模式非常单调,只是劈斩、回避然后攻击。他就只是做出这样的行动,我明明知道,却迟迟找不到反击的机会。 尽管单纯,每一记攻击都是既快速又沉重,最重要的是──剑里带著置人于死地的意志。 我咬紧牙格挡攻势……因为注意力集中在他上半身,导致我来不及反应,双脚遭到了突袭。 「呀!」 我发出连自己也吓了一跳的可爱惨叫声,一屁股摔倒在地上。 我无法摆出防御架势,臀部受到强烈撞击的疼痛让我整张脸忍不住扭曲,这时宗一跨坐到了我身上。 他的左手反手举剑,刀刃抵住我的颈项,右手为了按住我的身体,放在我的胸部上面。 宗一的脸就在我眼前。银色的发丝,金黄色的瞳孔,让人感受到神秘美感的梦幻神情。那严肃的双眸迎面凝视著我。 急促的呼吸喷在我脸上,我痒得扭动起身体,然而压制的力道超乎我的预期,我始终没有脱身。 宗一也许没注意到,他靠得好近……我这么一想,呼吸便因为不同于战斗的理由变得紊 「我赢──」 「啊。」 脑中的『声音』──优子姐宣布他胜利之前,他按住身体的右手用力揉起我的胸部。透过没有胸甲保护的衣服传来的触感,让我不自觉发出了娇喘声。 他揉得很用力,我感受到的疼痛战胜了其他感觉,不过更重要的是,揉我胸部的人是宗一。 「咦!」 紧接著,宗一以惊人的速度让身体往后仰,我迅速用左手抽出胁差,往他的腹部刺了过去。刀尖从腹部一路往上滑,指向胸膛。 刀尖指向心脏的位置,紧盯住深藏在肋骨缝隙底下跳动,人体最重要的其中一个器官。 「是我赢了。」 「啊!」 优子姐的『声音』随即在脑中宣告我的胜利。 原本受紧张感笼罩的竞技场,这时响起了比开始前更盛大的欢呼声。 * * * 「好诈……」 比赛结束,我无所事事地待在休息室里面,这时宗一特地来到对手方的休息室,一脸颓丧地说。一看就知道,他无法接受那样的落败方式。 「你居然有脸这么说,明明抓住了我的胸部。」 「…………」 让我这么一说,宗一面红耳赤,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他一样是那个纯真的少年。虽然说是少年,他其实只比我小一岁而已。我盘起双臂把胸部往上挤后,他的脸变得更红了。不过,他在移开视线的前一秒正注视著胸部,那举动没逃过我的眼睛。 那样的操作表现出他果然还是个男孩子,我不禁心想。 尽管已经恢复黑发和平常的样貌,如同无数次的叹息表现出来的,他的情绪相当低落。虽然有著神似妹妹弥生的中性长相,他也有男孩子执著于胜负的一面。 「宗一还是这么可爱。」 「这话听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说著叹了口气,那副模样实在惹人怜爱。我按捺著内心的情感,轻轻扬起嘴角。 果然剑士是最适合对战的对象。当烦恼或是烦躁的时候,只要活动一下筋骨就没事了。 比赛开始前,我为了过去发生的事情和山田哥而烦恼不已,现在我已经搞不懂,自己那时候为什么要烦恼这些事情。这算是神清气爽的感觉吗? 连我也知道自己很单纯。 「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怎么样而已。」 他给了我一个令人开心的回答。 「怎么?你担心大姐姐吗?」 「大姐姐……你只大我一岁吧。」 「但我还是比你年长啊,宗一小弟。」 他似乎难以接受,噘起嘴来的侧脸可爱极了。我的右手想伸出去抱住他,最后靠著意志力好不容易克制住这股冲动。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他,那岂不是变态的行为吗?我又不是磷小姐。 「你怎么了?」 似乎因为我一直注视著宗一的侧脸,引来了他不明就里的视线。 这孩子为什么可以如此天真无邪呢?我知道这么形容不太正常,总觉得他……就像小动物一样。 如果这种形象套用在山田哥或是肌肉男伊藤先生身上,会有许多问题。为什么同样是男人,给人的印象会有天壤之别?男人真是奇妙。 「我忘记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 「我来看你要不要紧。」 「咦?」 「你下一战的对手是莲司哥,我担心你会不会太逞强。」 「……你该担心的是山田哥吧?」 我把手盘在胸前,语气很失落。 我很高兴宗一担心我,也很开心他把心里的想法告诉我,只是他担心我更甚于山田哥,这一点让我五味杂陈。 挑衅山田哥……单挑他的人是我,但是我没有逞匹夫之勇的意思。总之现在……我只是不满他这一年来下落不明,让我们担心而已。 一般来说,捎封信来让我们知道他平安也好。我知道他嫌麻烦,文笔也不好,但他不是会让同伴担心的人。 我在看见他之后终于能放下心来,但他在那之后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觉得他至少要向大家说一声抱歉。 我只想发泄内心的怒气,看在宗一的眼里似乎把这当成了逞强。 「他不是收了徒弟,和徒弟一起旅行吗?」 这让我有些羡慕。 旅行。狩猎魔物,冒险者的生活。难道我在羡慕过著这种生活的山田哥吗?不受『英雄』的头衔束缚,活得自由自在的山田哥。 说不定他并没有那么自由,有许多我不知道的束缚。 「你怎么想?」 「嗯?」 「山田哥……他有事瞒著我们。」 「──」 我说得斩钉截铁,毫不怀疑。宗一原本轻笑的嘴角变得严肃,视线往我看了过来。 一年前他是个爱笑的人,但是重逢时他不只表情僵硬,连笑容也变得肤浅。他表面上带著笑,但一旦问他那是不是发自内心的笑容,他又会表现出不解的神情。 正因为熟悉他本来的笑容,那张笑脸更让人火冒三丈。 我们不是同伴吗?我们不是可以由衷信任,少数知道原来世界的人吗? 可是,为什么要露出那种笑容──我这么想。 「是啊。」 原因说起来显而易见。与魔神决战的瞬间,大家都知道山田哥那个时候有多么激动。 他从来没有那么愤怒过。他怒气冲天,即使在事情经过一年后的现在,我依然不时回想起,他当时以我们也不禁害怕的气势往魔神冲去的背影。 大家肯定都注意到了,虽然注意到了,却没有人问出口。 只要我们不问,或许他永远不会把事情告诉我们。 「我认为应该等莲司哥自己说。」 「这样好吗?」 「嗯。」 他露出的表情像在说「我相信哥哥」,我也无话可说。 如果我向阿弥说出同一句话,她的表情大概也会一样吧。这是因为他们是青梅竹马吗?还是他们都向山田哥敞开了心扉? 我会这么不满,是因为我想比山田哥受欢迎……莫名地不想输给他,嫉妒的心态油然而生吧? 我不否定有这么一面,真 要说起来,我一点也不想输给男人。 我知道宗一仰慕山田哥的理由,也目睹过几次那样的场面。 不论面对多少魔物,即使与体型无比庞大的魔神眷属对峙,被我和宗一连手也无法打倒的魔王狠瞪──他始终站在我们前面。他从不拿实力最差当借口,而是以大人的身份把我们当成了小孩子。他巨大的背影也证明了这一点。 不过,想成为心爱的人心目中最重要的那个人,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希望他把注意力放在我而不是山田哥身上,照理来说并没有错。 初恋对象的眼里没有我,而是担心著山田哥。不晓得该说他是迟钝还是什么,如果他察觉到我的心意还摆出那种态度,我真想拿刀往他的脖子砍下去。 只可惜,他并没有发现……我忍不住叹息。 「唉。」 「你怎么了?」 「没事。」 我的语气有多么恶劣,自己也听得出来。这恶劣的语气不知道是为了有事情隐瞒的山田哥,还是为了人在身边却感觉遥远的心仪之人。 话说回来,我并未表白心意。虽然我没有隐藏好意的意思,但不敢开口的我也没有资格批评他迟钝。 我又叹了口气。为了转移注意力,我把手放在腰间的刀上。这把刀因为刚才那场对战扭曲变形,连从刀鞘拔出来也有困难。 下一场比赛只剩一把胁差……该如何与山田哥对决? 「我好想赶快砍了山田哥。」 「好可怕!」 「比起思考那些复杂的问题,活动身体才是我擅长的领域。」 关于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我再怎么思考也无济于事。 山田哥与魔神涅伊菲尔对战时,我们也在场,但是我们没有目睹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既然这样,只能做现在该做的事。至于我的话,就是要把这种恼怒与气愤等各种情绪,宣泄在山田哥身上。 「这样的话,我来陪你吧。」 「哎呀,真的吗?」 宗一说著,我的双唇往他耳边凑了上去。我不知道自己是一时鬼迷心窍,还是鼓起了勇气。 每当这种时候总是会来揽局的弥生和磷小姐不在这里。为了让忽然剧烈的心跳缓和下来,我深吸一口气,隐约闻见了男生的汗水味──也就是宗一的气味。 「今天晚上你愿意陪我吗?」 「没问题。」 呃、真是爽快……呢。 「那、那就这样吧。」 「和你一起训练很有趣。」 「……是啊。」 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望著我,把手放在后脑勺的笑脸,让我看得想往他脸上挥出一记右拳……然而,我也无法再多说什么。 因为我太懦弱,还是我是个窝囊废……说起来还不都一样。 我斜眼看向宗一,发现他正纳闷地盯著我。 他大概把我当成了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女人,就算他没有这么想,至少也证明了他没有把我当成女人看待。 「怎么了?」 他问著我,没有察觉我的意图,那不解的目光实在令人难受。 即使我在握住刀柄的手上施力,也没有做错事吧。 「怎么了?」 「没事,呆头鹅。」 「……咦咦?」 第四章 弒神之剑与魔剑士的力量 我不想拋弃。 也不想放手。 ……我根本不想放弃。 一只小手握住我的右手,将一股热意传了过来。 在此同时,令人感到温暖的微弱绯色光芒,从那小小的掌心向外溢出。 女神的奇迹。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神官们所使用的奇迹,能治疗伤口、医治疾病的神迹。如果信仰不够虔诚,或是阶级不够高,使用上无法发挥太大的效果,然而握住我手的少女──天城弥生使出的是真正的奇迹。 她的治愈力宛如让时间倒流,数次救了我的性命。 不过,就算是女神的奇迹,治疗伤口的时候还是要有不可或缺的东西,那就是接受回复治疗者的魔力。奇迹是藉由让体内的魔力活性化,提升肉体的治愈力,完全不适用于没有魔力的我。 即使是人称『圣女』,这个异世界里面最强的治疗能力者弥生,对我来说顶多也只有止痛的效果罢了。 我和弥生独处,在令人联想到医院诊疗室,白色布帘围起的个室里接受治疗。 她帮我止痛,并且用绷带固定受伤的右手腕。她以利落的动作在我的手腕缠上干净的白色绷带,我从容地看著这一幕。 用来充当医务室的是一间大会议室,空间足以容纳数十位身穿铠甲的骑士,然而实情却是门口附近人满为患,一大堆人挤不进房间里面。 行使『回复奇迹』的其中一位神官大喊著「擦伤的人出去」,但室内伤势轻微的人不多。 这种状况也是无可厚非,一年一次的祭典让大家都失去了控制,其中也有人抱著显而易见的不良企图,想看一眼以『圣女』名号闻名的弥生。 不管在哪个世界里面,名人(偶像)都不好当。因为没有多少人认得我,所以我不会受到关注,生活十分惬意。 「哥哥你今天一直在受伤呢。」 「我也不想受伤啊。」 弥生帮我包扎绷带时忧心忡忡地说,我这么回应她。 ……与一般人对战果然不是件简单的事。 面对人类时,斩杀魔神的经验派不上用场。一旦站到同一个场地上战斗,光是为了挡下对方的剑,就让我的手臂哀声连连。我只是应战奥布莱恩先生以及第二战的对手,手臂就很没用地发出悲鸣。 真要说起来,我不是接住攻击,而是在闪躲后单方面发动攻势。突袭是我擅长的攻击方式,一对一的正面对决对我来说有很多困难。 「好,可以了。」 「嗯,谢谢。」 她在最后拍了下包扎绷带的手,表示已经包扎好了。 我握了握掌心,确认手的状态时,手腕感到了疼痛。 止痛也有极限。我没有出声,只是脸皱了起来,这时脑中随即响起轻细的笑声。 『这就是你偷懒的证据。』 啰嗦。身边那么多人让我无法回嘴,只能在心里抱怨。虽然不可能听见我内心的想法,但也许从我的表情也看得出我想说的话吧── 脑中的笑声又更大声了。 「幸好有弥生你在。」 「……很高兴听见你这么说。」 她的表情像是无法释怀,大概是因为她无法治疗我的伤势吧。弥生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治愈所有伤痛的异能』,但她无法治愈没有魔力的我,或是已经丧命的亡者,或许她对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 「谢谢,我好多了。」 「还是会痛吧?你的脸都皱起来了。」 「没什么,只是点小擦伤而已。」 『不是瘀青和轻微的扭伤吗?』 ……真是个爱说废话的搭档。听见艾路曼希尔德这么说,身穿豪华白色长袍的弥生捂住嘴,轻轻笑了出来,肩膀随之颤动。 笑容总好过阴郁的表情,虽然受到嘲笑的人是我,我并不觉得恼怒。 我让视线从弥生身上移开,从关上的布帘缝隙间看向医务室。 虽然是医疗场所,但这里没有摆放特别的设备。室内有五张铺著干净白布的木床,以及弥生现在坐著的木椅加上木桌,共四组桌椅。 每一组桌椅都坐著白袍的神官,为武斗大赛的参赛者疗伤。 弥生把平时放下的黑色长发绑在脑后,身上穿的不是制服或私服,而是繍上金色图样的纯白长袍。黑发与白色服装的对比非常适合她。长袍是信仰女神爱丝特莉亚的神官穿著的服装,只是在细节上不一样。 弥生能使出女神的奇迹,在神官当中具有崇高的地位,人们甚至尊崇她为『圣女』。 如同兽人与亚人信仰精灵神,人类信仰的是女神。 受到女神召唤的我们在一般人眼里,就像群高不可攀的人,其中能疗伤治病的弥生更是被当成了女神。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人们尊称她为『圣女』。她不以为意地过起『圣女』的生活,在旅途中救了许多人。 对我们这群只会战斗的人来说,这是非常值得尊敬的行为,但是弥生真正想治疗……想救的只有一个人。 那样的情感在她脸上显露了出来,我想起让她出现这种感情的那个人,忍不住苦笑。尽管在帮我治疗伤势,但她的心早已飞到别的地方去了。 「我也想穿上漂亮的洋装……」 弥生叹著气说。凭弥生的外表,穿起洋装肯定明艳动人。 「比赛结束后就能穿了吧。」 「……我也想穿上漂亮的洋装,替哥哥加油。」 这个兄控居然换了个说词。 弥生喜欢宗一,她的每个行为都表现出这一点。即使到了这个年纪,听说她早上还会到男生宿舍叫醒宗一。 这是兄妹情谊还是其他情感,外人的我不便多加揣测。 她有时会为了过度的好意而反省,有时会做出让宗一也难掩困惑的肌肤接触。要是谴责她,她会搬出我们是兄妹这个挡箭牌……对彼此而言都是在这个世界里,唯一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不过,这样的举动在来到异世界之后变本加厉,宗一和他的好友阿弥常来找我商量。 我知道宇多野小姐提醒过她,但是这一年来似乎没有太大的改变。 『弥生穿起洋装一定很美。』 「真的吗?谢谢你,艾路小姐。」 「是啊。」 我若无其事地看著宇多野小姐和阿弥所缺乏的丰满低语著。据说和服是配合日本女性的身材设计,那么洋装就是为西方女性的身材设计的服装吧,我这么想著。 至于我这么说是什么意思,那就是──那种服装果然还是适合胸部丰满的人。虽然平胸穿起来也好看,但还是丰满的人比较适合……如果我把这种话说出口,势必会遭到宇多野小姐的挞伐,而且是物理性的消灭。 「洋装啊。」 「唔,莲司哥哥?」 「我只是在想,宗一现在有欣赏洋装的心情吗?」 「唔。」 毕竟他输给真咲了。 我这么一说,弥生不满地鼓起脸颊。就算对方没有心情,她还是想让喜欢的人看见自己打扮后的样子吗?虽然她比同龄的少女成熟,从这方面看来她还是个青春期的女孩子。 「我不是在附和艾路曼希尔德,不过弥生你穿起洋装肯定很适合。」 「这话真可疑。」 「好痛好痛。」 拜托别握住我受伤的那只手啊。 我不像弥生,没有受到爱丝特莉亚的庇佑,所以就算只是单纯的握力,我也敌不过眼前的少女,实在太丢脸了。 『莲司还是一样废话这么多。』 你没有资格这么说我,我在心 里发著牢骚。 「笑容、笑容。」 我一指出弥生的神情很可怕,她随即面露笑容。不过,那可怕的笑容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会对一个人露出笑容。」 「…………」 说著,她叹了口气。 眼前的『圣女』大人闹著别扭,说起这话来一点也不害臊。看见她气呼呼噘起的双唇,我不再计较她用力握住我的手,忍不住苦笑。 真受不了她,她最好稍微隐藏一下自己的心情。 我没有把话说得强硬,因为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看待弥生的心情吧。这个问题尽管萦绕在我心头许久,至今依然没有得到答案。 那是宗一与弥生,在这世界里相依为命的「家人」之间的问题,或许不是外人的我们可以说三道四的领域。这种行为算是逃避还是信任……实在很难说是信任。 『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想宗一和弥生的感情真好。」 「呵呵,那是当然的啰。」 弥生说著,喜形于色地挺起胸膛。她看起来真的很开心,灿烂的笑容看得连我也不自觉开心了起来。 治疗我手臂的手稍微加强了力道。 虽然相差十岁以上,我会觉得难为情是因为她的手实在非常娇小,又很柔软吧。 我感觉自己不停挥剑的手变得硬邦邦的,非常厚实。 「好羡慕你们。」 「是吗?」 「因为我没有兄弟姐妹。」 因为没有兄弟姐妹,我才会觉得宗一与弥生他们可爱吗?妹妹和女儿,弟弟和儿子。虽然还不到会有像宗一或是阿弥这么大的孩子的年纪,我和宇多野小姐或许都是以这种心态看待大家。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弥生笑了起来。那不怀好意的笑容绝对不是我多心。 「好,结束了。」 「谢谢你,弥生。」 最后她轻轻拍了拍手,表示治疗结束。 『怎么样?』 「待会儿稍微挥个剑看看吧。」 我说著站了起来。这里除了我以外还有其他伤员,待得太久也过意不去。 「你战斗的时候不要再受伤了,我是说真的。」 「这要求有点困难,我尽量吧。」 说完,我拉开充当隔间的白色布帘。布帘拉开后,我看见了排在我后面的人们。 里面有几个人受了伤,几乎都是来看弥生的粉丝。 「让开让开,伤员优先。」 神官赶走那些人,让貌似参赛者的伤者优先进入白色布帘内。 「加油……要赢喔,莲司哥哥。」 白色布帘拉上前,弥生说著,朝我轻轻挥了下手。 该怎么说呢?那个样子真让人心神荡漾。弥生那副模样让一旁的男生们看得痴迷,一个个笑嘻嘻的……我担心起自己是否也露出他们那种表情。 也许是弥生待在布帘后面,四周的视线转到了我身上。我没把他们的视线放在心上,离开了医务室。 * * * 后来我直接回到休息室,人数比起开始时少了一半以上。既然只有赢得比赛的选手待在休息室里,人数自然会随著比赛进行减少。 留下来的选手里面,没有看见穿著熟悉制服的少年少女。 一开始他们几个人聚在一起,随著比赛进行,人数也愈来愈少。可见即使再有才能,这场比赛也没有简单到学生能够胜出。 『没有看到芙兰榭丝卡。』 「是啊。」 她要不是在比赛,就是在我接受治疗的时候输了吧。 我有些在意,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这时,我注意到留下的参赛者纷纷把视线集中到了我一个人身上。 我一路获胜,当然会引起注意。再者,比赛时介绍了我的身分,更是引来了不必要的关注。 我想到这件事就忍不住叹气,接著从口袋里面掏出徽章,在桌上转动著把玩了起来。喀啦喀啦,木桌发出了单调的声响。 『别玩了。』 艾路曼希尔德提出抗议,不过我实在是闲著没事做,所以还是玩了一会儿。在我把玩徽章的时候,休息室的门打开,于是我往门口看了过去。 这时,刚好芙兰榭丝卡走进室内。 她刚才似乎在比赛。虽然没有明显的伤势,她走路的样子垂头丧气。她的神情阴郁,看起来很沮丧。另外有两个疑似是她魔法学院的朋友,穿著类似制服的女孩子,从旁边扶著她,三个人并肩走著。 『她输了呢。』 「……你讲话真是直接。」 虽然说你平常就是这么心直口快──我决定把这话藏在心里。要是我说出口,她要不是闹脾气就是勃然大怒。 话说回来,我也不能直接问她是不是输了,只是从她那郁闷的神情看来,想必不会有错。 从时间推算,这应该是她的第二场比赛。第一次出场能赢得一战算是不错的成绩,我这么想著,窥探起芙兰榭丝卡的神情。 她还没注意到我在这里,也许是不甘心落败了,又或者是难过没有使出全力,她看起来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我在桌上用手支著脸颊,空下来的手拿起徽章。 「毕竟我没有看到她的比赛。」 就算想找话聊,没有观看比赛也无从聊起。我没出息地找著借口,这时脑中响起了沉重的叹息声。 『……你们可是一起旅行到王都的伙伴啊。』 这不能怪我。我受了伤想接受治疗,又只有这么一个身体。既然这样,你可以延后治疗的时间,等看完比赛再去找弥生──我总觉得会遭到这样的斥责。 我正这么想的时候,芙兰榭丝卡注意到我,闷闷不乐的神情瞬间绽放出笑容。啊,那一看就知道是硬挤出来的笑容。 虽然我们认识的时间没那么长,那和她平时的笑容不太一样……但逞强的模样让我不禁苦笑。 这时,她身旁的两位朋友也注意到我了。 她们果然也知道我的身分,忽然全身紧绷,露出了畏怯的模样。 「莲司大人。」 芙兰榭丝卡有些……消沉地叫著我的名字。她的语气里不见平时的活力,听得连我的心情也不自觉低落。 『你好像很无精打采,比赛输了吗?』 怎么办?我认真思考起是否要把这个徽章从休息室丢到外面。 「别说得那么直接,笨蛋。」 『……你不在意吗?』 这一句笨蛋似乎骂得她委靡不振,她那似男似女的优美嗓音听来有些失落。 「啊,不,我不在意。」 我嘴上说不在意,但她在听见战败时那僵硬的神情没逃过我的眼睛。我叹了口气,把艾路曼希尔德放在桌上,用指尖敲了敲中央的宝石。 『你明明也很想知道。』 「就算想知道,也不能劈头就问人是不是『输了』。」 我的说词会更委婉一点……我不讨厌这种开门见山、直截了当的说话方式,只是希望能稍微体谅芙兰榭丝卡的心情。 她面带苦笑,流露出内心流淌泪水的氛围。 然而,芙兰榭丝卡身旁的同龄少女没有开口安慰她,只是双眼直盯著我。 她们看起来很惊讶,而且是非常惊讶。 「你们第一次听见艾路曼希尔德的『嗓音』吗?」 我这么一问,体型娇小……年纪大概比阿弥还要小的少女点点头。那副模样再加上可爱的样貌,实在让人不由得联想到小动物。 另一位身材和芙兰榭丝卡一样修长 的少女整个人愣住了,轮流看向我和桌上的徽章。 我可没有自恋到觉得自己长了一张会迷倒众生的脸。 「怎么了?」 「啊,没事。」 她一听见我的问题,马上把视线移开。她的脸颊有些红通通的,难不成是害羞吗? 「她们是你的朋友吗?」 我把目光从她们身上转向芙兰榭丝卡。一同旅行到王都的旅伴苦笑著,露出了伤脑筋的表情。虽然因为败战而情绪低落,朋友在看见我之后变了脸色,也难怪她会露出那种表情。 虽然晚了点,我的春天(桃花期)总算来了。我脑中冒出这种愚蠢的念头。 ……桃花期这个词不存在于异世界,是真真正正的死语。 「要坐吗?我们可以聊一下。」 「好、好的──打扰了。」 她的语气果然不像平常朝气充沛,那消沉的嗓音让我想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遭哥布林围攻后的她。 当时我用甜果汁让她的心情冷静下来,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话说回来,她只是心情不好,没有混乱或是情绪激动,其实不理会也没差。 她绕到我的正面来坐下后,陪著她的那两个人看起来没那么紧张了,也分别在她的左右两侧坐了下来。 「你们好,我是和芙兰榭丝卡大小姐一起旅行到王都的山田莲司……在这个世界叫莲司·山田。」 我向她们问好后,身体僵硬的两位少女也介绍了自己的身分。不出我所料,她们是芙兰榭丝卡的学友,身高较高的是同年级的同学,较矮的是小两届的学妹……比阿弥还要小一届。 自我介绍完后,她们再次陷入沉默。面对我是那么紧张的一件事吗? 我还以为自己的个性算是平易近人呢。 我伤脑筋地搔了搔脸颊,看向芙兰榭丝卡,她也露出了伤脑筋的苦笑。 「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的反应跟她们很像。」 「咦……我、我有这么紧张吗?」 芙兰榭丝卡说著,看向左右两侧。她们看起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只是身体依然紧绷,肩膀也莫名僵硬。 『那个时候与其说是紧张,我倒觉得害怕和恐惧的感觉更强烈。』 因为那时候刚在鬼门关前走过一回吧。我这么一说,她难为情地整张脸都红了起来。面红耳赤的她开口想阻止我继续说下去,又马上闭上嘴。 最近我们亲近不少,她也能有话直说,不过在朋友面前,她还是得保持矜持。 就算我不在乎,说不定她面对朋友还是必须谨言慎行。 我常忘记她是贵族的一员,而我在世人眼中是拯救世界的其中一位英雄……和我这种人闲聊,说不定会引来其他人的注意。 我在意著这种事,以平常不会用的「芙兰榭丝卡大小姐」来称呼她,结果她似乎很介意,露出了奇怪的表情……难道是我想太多了吗? 『你还是用平常的说话方式吧。』 「说得也是。」 『那个样子一点也不适合你。』 「…………」 干脆真的从窗户丢出去好了,这个混账。 也许是我将怒气表现在脸上,芙兰榭丝卡轻轻笑了出来。至于其他两个人……她们看著我,像是看到什么珍禽异兽。 「她的嘴巴很坏。」 『你居然有脸这么说。』 面对芙兰榭丝卡的学友,真希望她能稍微管一下自己的嘴巴。她的个性就是不会看场面,虽然说……她平常就是这个样子。 如果不是这种个性,就不是艾路曼希尔德了。这么想的我实在是宠溺她的男人。 「怎么了,你好像很没精神。」 「不……那个。」 「她因为输了而不高兴。」 芙兰榭丝卡欲言又止的时候,和她同龄……身高较高的女孩子这么说。 从话里听来,她正为了第二战败下场来的事耿耿于怀。 「第一次参加武斗大赛就能进入第二战,已经很了不起了。」 「就是说啊。」 身材较高的女孩子似乎也有同感,率直地附和我的话。另一边那位体型娇小,桃色秀发的少女也默默点著头,表示认同。 即使我们这么劝她,她似乎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露出了像是心有不满的暧昧笑容,看起来有些哀伤。 「你把事情看得太严肃了。」 「……是吗?」 「大家都把你当成我的徒弟,让你对自己设下了高标准吧?」 「唔……」 我似乎说中了,她明显把视线转到了另一边去。那有趣的反应惹得我呵呵笑了出来,结果她不只是脸,连脖子也变得红通通的。原本她的肌肤就白皙剔透,实在很容易看出来。 「用不著在意,你就是你,不管身边的人说什么,你只要顺从自己的心意,在自己做得到的事情上面努力就行了。」 用不著在意。或许我不该把话说得这么轻松。说不定只是我没有察觉,但『我的徒弟』这个头衔对她来说,其实是无比沉重的负担。 应该对她说些更体贴的话吗?我在内心忍不住烦恼。 我教她的有陷阱魔法与使剑的方法,另外还有我知道的冒险技巧……就只有这些。 只教这些就敢自称是这位美少女的师父,我的脸皮可没有那么厚。真要说起来,同为魔法师的阿弥更有资格说是她的师父。 「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满意,明年再继续努力吧。」 「什么?」 「没有人规定从魔法学院毕业后不能继续参赛。你可以继续努力,一直到获得自己满意的结果为止。」 这次不满意还有下次机会,下次再不满意还有下下次机会。只要活著就能继续努力,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呵呵。」 芙兰榭丝卡听见我这么说,惊讶地往我看了过来。一会儿过后,熟悉的……旅行时我常见到的轻柔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果然最适合美少女的表情是笑容。 「是,我会继续努力。」 「好。」 她总算打起精神来了,我松了口气。 「对了,你的朋友进入了第几战?」 「这个嘛……」 本来我想找个安全的话题和她们三个人闲聊,但是芙兰榭丝卡笑得很暧昧……似乎很苦恼。 这是不该提出的问题吗?忽然浮现出这个想法后,我大概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说比赛结束了,她们陪著她回到休息室实在是很不寻常的举动。 换句话说,她们早就输了。 我想起芙兰榭丝卡说过自己不擅长实战,而且是整个学年里面倒数前几名。 她们比她更早败下阵来啊。我是不怎么在意,只是同样身为贵族,居然比半年前实力不如自己的芙兰榭丝卡更早战败,她们的心情想必很复杂。贵族难为啊──在各方面皆是如此。 「那个……很遗憾。」 「唔。」 我犹豫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们……最后挑选了最没有危险的用词,桃发少女听见后发出了微弱的哀号声。 『莲司……』 艾路曼希尔德不知道为什么语气十分错愕……不,我承认是我的错,我应该更谨慎思考话题。 ……艾路曼希尔德的谴责让我心烦意乱,这句话我真想还给平常的她。我又在桌上转起徽章,『不要闹了。』惹来她的怒斥。 「总之不用太沮丧,芙兰榭丝卡小姐……还有你的朋友。」 「是。」 芙兰榭丝卡开朗的响应让我的嘴角放松了下来,她的两位朋友则是显得郁郁寡欢。 「别往下看,要往前。头垂得那么低,连别人的脸都看不见了。」 我苦笑著说了之后,她们抬起了头。她们没有哭,只是情绪有些低落。 「不管是失落、难过还是懊悔,都要往前看,还有看向自己的身边。」 听见我这么说,她们不约而同环顾起四周。 她们的目光没有看向前方,而是看向身边的芙兰榭丝卡。 「你们身边有什么人?」 「……芙兰榭丝卡。」 「一个人闷著头苦恼的时候,心情只会愈来愈差。等稍微冷静下来之后,你们可以看看身边,一定能找到指标。」 那可能是朋友、伙伴,又或者是什么微小的契机。 不过,那必定会成为自己的下一步。当烦恼或是焦急的时候,都要想起这句话。 「这是奥布莱恩先生──这个国家最强的骑士说过的话。」 「────」 「至少你们还活著,没有丧命,可以下次再继续努力──」 『说到这里,莲司你的下一战快开始了吧?』 「时间到了吗?」 在艾路曼希尔德的提醒下,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同一时间,休息室的门打开,一位原本在外面的士兵唤出我的名字。 「可惜只聊了一会儿。」 「不,非常感谢您。」 聊天似乎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一点,真是太好了。 芙兰榭丝卡与她的朋友们神情快活许多,果然女孩子就是要配上开朗的表情,美女和美少女更是如此。 我拿起徽章(艾路曼希尔德),塞进口袋里面。下一战的对手──用不著想也知道,叹息忍不住脱口而出。 希望与宗一的对战能让她冷静下来……我由衷如此期盼。 「莲司大人。」 我心情沉重地迈出脚步,这时有人从背后叫住了我。我转过头去,从椅子上站起来的芙兰榭丝卡正直视著我。 「请加油。」 「嗯……我会努力的。」 我随口回应,再次迈开脚步,勉强忍住了叹息。 『真咲在等我们啰。』 「我只觉得心情很郁闷。」 我想起很适合『战斗狂』这个词的,那位貌美的同伴。虽然她有不输阿弥与芙兰榭丝卡的美貌,但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和真咲相处。 ……原因很简单,我讨厌战斗,而真咲对战斗──对挥刀情有独钟。 我左思右想,只得到这唯一的答案。为了让她能够满足,我只能拿出真本事拼命应战,拼命挥舞武器。 热衷战斗的人──我没有说这种人坏话的意思。 所以说,我只觉得郁闷。 * * * 不晓得是第几次了,我再次站到场上接受欢呼。场内没有再出现樱色的魔力光芒,看来使用那一招会让人精疲力尽,在我和奥布莱恩先生的第一战之后就此绝迹。 我朝欢声雷动的观众挥手招呼,往周围望了过去。 这时,欢呼声变得更加响亮。那的确是为了我而发出的欢呼声,让我产生一种错觉,以为自己是特别的人物。 「你还真轻松。」 「看起来是这样吗?」 「是啊。」 在对手眼中看来,我这样的举动可能不太正经。在对手面前朝观众挥手,的确是不尊敬对手的行为。 在我挥手的时候,真咲进场,冰冷的视线往我看了过来。 如果是有特殊的性癖的人,说不定会为了那样的视线忍不住兴奋。我面对她,出现了不合时宜的感想。 老实说,在所有参加这场大赛的参赛者里面,没有一个是我『有信心一定能获胜的对手』。我既没有抱持轻松应战的心态,也不敢大意或是有任何懈怠。我始终提高警觉,几乎都要精神衰弱了。至少可以趁挥手的时候放松一下,我甚至有这种想法。 「所以呢?」 「嗯?」 「你面对我时,会稍微拿出真本事来应战吗?」 『她在呛声啰。』 「……啰嗦。」 我粗声喝斥艾路曼希尔德,然后叹了口气。 「……我每一战都拿出了真本事啊。」 我搔著头,这么回应真咲。 然而,她似乎不满意我的态度。这一年来有惊人成长的美貌上……她的嘴角像个小孩子一样往下撇。那副模样和她的年纪格格不入,与她的美貌形成对比,相当可爱。 同一时间,熟悉的魔法『声音』在脑中响起。 如同宗一与真咲的对战,这一战也是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她正在向观众介绍我与真咲。 「你哪一战拿出真本事来了?」 调侃的语气究竟有几分严肃,又有几分是戏谑。她说话时夸张耸肩的模样,有些神似总是在开玩笑的幸太郎。如果我把这话说出口,恐怕还没等到比赛开始的信号响起,她就把我的头砍断了。 幸太郎总是装模作样,说话的方式让人搞不懂是认真还是开玩笑,惹来了女生们的反感。她们绝不是讨厌他,我这么觉得。 不过和重逢的时候相比,她的心情不错。 要说原因的话,要不是因为宗一,就是因为……可以与我这匹黑马对战。 『真咲的心情很好呢。』 「咦?」 「和宗一之间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唔。」 喔,看来我一说就说中了。 原本心情不错的真咲有一瞬间往我看了过来,脸色十分惊讶。 实在太容易让人看穿了。恋爱中的少女就是这么可爱。我在内心微笑,同时原本揶揄的神情变得正经。凶狠的视线让我不禁背上冷汗直流。 「原来是这样,你们终于有进展啦。」 「不用你多管闲事。」 她的嗓音低沉,宛如从丹田发出来的声音,简直让听者由内心感到恐惧。 不过,我可不会因为这种程度的反应就停止捉弄她。她气呼呼的,全身涌出杀气。这种程度的反应现在已经吓不了我了……习惯这种情形的我有些可悲。 「是是,我没有拿别人的感情世界说笑的意思。」 「唔。」 说不出话来的真咲很可爱,我这么想著,把长剑从剑鞘拔了出来。 我手里惦著轻微的重量,这把剑果然不好使。 我与真咲对峙,为了确认剑的状况,挥了剑刃损毁的铁剑数次。 真咲看见我这么做,也轻抚著腰间的刀柄,确认刀的状况。那不是大刀,只有一把胁差。 她最擅长的大刀经过与宗一的对战后,无法再继续使用。我感觉心情轻松了一点,虽然主要不是因为上述原因……如果身体能力赢过自己的对手使出擅长的武器,我的胜算连万分之一,甚至是亿分之一都没有。 尤其她对战斗的态度极为认真,即使面对同伴也不会手下留情。 ……也可以说她没那么机灵,不懂得如何手下留情。 如果在这个世界认真应战,就算是训练也有受伤的危险。喜欢剑,喜欢挥刀,喜欢拿出真本事来战斗。这样的心情虽然不是无法理解,但希望她多少能体会别人不想受伤的心情。 陪真咲这种人训练的总是宗一,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们天天都在一起训练。 既然对方与自己的实力相当,自己能做到的事对方也做得到,她大概是抱持这种心态吧。现在想起来,这真是可怕的 念头,一个不小心,就不是只有受伤而已了。 真要说起来,他们在训练后好像不只一次请弥生帮忙治疗,而且故意不让我们发现。 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万一让大人知道,会惹来一顿痛骂……这种行径更恶劣。 「既然你赢了宗一,不如叫他答应你任何要求。」 「什么?」 「『赢的人可以提出要求,输的人要答应』,不是常有人开这种条件吗?」 我开玩笑地说,真咲听见后整个人都傻住了。 「还有这一招吗?」 「……你还是这种傻大姐个性,大哥哥我很高兴喔。」 「谁、谁是傻大姐啊!」 这件事暂且不提了。 我将铁剑收入剑鞘,吐了口气。我嘴巴上说没有自信获胜,但接下来要展开的是刀剑的对决。 虽然稍微扰乱了她的注意力,一旦比赛开始,这种行为也变得没有意义。真咲在战斗中的注意力就是如此专注。 ──宇多野的『声音』结束了我和真咲的介绍。 接著,等我们双方准备好之后,她就会宣布比赛开始。 「────」 「────」 呼……我们正想著同一件事。 光是视线交会,就有种连思想也交迭的感觉。 久木真咲,向女神爱丝特莉亚祈求『劈开命运力量』的少女。 尤其在攻击力上,她是甚至能与身为勇者、获得女神与精灵神两位神只庇佑的宗一,相互匹敌的魔剑士。没有艾路曼希尔德的我这种等级的对手,就算有十个人也赢不过她。 我想著这种事,把挂在腰间的剑鞘拆下来,丢了出去,这么做是为了稍微减轻一点身体重量。我和她的战斗方式类似──所以我很清楚,胜负取决于速度。 真咲摆出拔刀的架势,我侧身把必须用双手握住的长剑举在左腰侧。我们的架势看起来相似,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是收在刀鞘里面还是拔出剑来。 这样的架势维持了数秒,等待开始的信号。 冷风吹过脸颊,撼动鼓膜的欢呼声彷佛来自远处。这个样子让我有种错觉,好像有一层膜在我们四周,隔绝了我与真咲以外的所有人。 时间的流逝变得缓慢,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彷佛连风也看得见。我甚至忘记眨眼,凝视眼前的对手。 对手也是一样,她的视线里只有我的存在,想必连宗一(意中人)都从她的脑海中消失了。 我以固定的频率,做出长长的深呼吸。 重迭。我与真咲的意识、思考和呼吸重迭在一起。空间有限的场地像是无限扩展开来,让人产生这个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的错觉。 剎那间,一阵强风吹过,她的黑色长发有那么一瞬间遮蔽了视野。 同一时间,比赛宣布开始。 我一秒不差地冲了出去,一口气逼近双方的距离。这种行为不算卑鄙,她也不会这么认为。 长浏海遮住的瞳孔与我四目相对时,我已经踏出了第二步。 她没有为了我的反应惊讶,而是压低了身体重心。 拔刀。 在我意识到她拔刀的瞬间,进入了她的攻击范围。我挥出长剑,胁差也在同时拔出,抢在我的剑之前逼近我的脖颈。她出手利落,行动没有一点犹疑。 攻击的轨迹相当精准,以最短距离从腰间的刀鞘直接挥向我的脖颈,使出宛如一直线的漂亮一击。 正因为如此,我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攻势。 腰从侧身转回正面,顺势将铁剑往上挥。剑往胁差的攻击轨道挥了过去,让那如范本般漂亮的一击落空。 「唔。」 刀刃随尖锐的金属声往上弹开。刀身折射阳光,发出眩目的光芒,没有出现变形。 她急忙把胁差往上挥,避免了刀身变形。 「呼──」 因为是完美的攻击,攻击轨迹变得容易判断。我知道她的攻击目标,也晓得往我发动的攻击轨道。既然如此,就可以采取各种因应的手段。 「啧。」 「呼──」 我把往上挥的剑重新举好,这次我把目标放在她纤细的颈项。身体以熟练的动作把剑在往上挥起后直接往下劈去,剑刃直攻颈项。然而,真咲的反应十分迅速。 她像个陀螺转动,胁差横劈,藉由击向我挥下的剑身,以改变攻击轨迹。 接著,大动作飞舞的长发试图顺势攻击我的脸部。 我往后退一步,避开黑发长鞭,这时真咲也往后跳开,拉开两人的距离。 居然能随机应变运用长发,这一年来她有长足的进步──学会了什么都能拿来当成武器。 为重振精神,我改用右手持剑,转动起手腕。 真咲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胁差收进了刀鞘。 『不相上下吗?』 「那是因为她放水了。」 如果她认真起来,凭我现在没有艾路曼希尔德庇佑的实力,恐怕连第一步也跨不出去。 应声的同时,我的视线始终紧盯著真咲。她会放水,也是为了让这场「比赛」的战况更加激烈吧。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她会选择在什么时候分出胜负……我思考著这件事,适度放松全身的力气,并且集中注意力,让我能随时响应对方的攻势。 我看著压低身体重心,从神速的动作接著拔刀的真咲。 呼吸一次、两次── 下一瞬间,她的身体重心比举剑的我更低,一头往我冲了过来。身体重心那么低,根本无法发动攻击。就算我想迎击,真咲的头太低,我也很难瞄准攻击目标。 「喝!」 第二次拔刀。 她在跨出脚步的同时使出可谓神速的一击,我没有迎击,而是往左边跳开。 幸亏我不顾一切躲开这记攻击,只有右上臂连同衣服被削了一小块皮肤下来,但整个人还是在场上打滚。 这副模样实在太狼狈了,我马上站起来,确认起真咲的踪影。 她以像是要粉碎会场石板的气势跨开步伐,我配合她脚上的动作,也往她冲了过去。 我冲上前去,目标不是神速的锋利刀尖,而是为了挡下无法砍人的刀柄。 遗憾的是,她似乎看出了我的行动,没有把胁差收进刀鞘。第三次的攻击没有使出拔刀,只是普通的斩击。不过,真咲的斩击比宗一更凶猛── 「呃──!」 我赶紧以铁剑当盾,只是剑身居然像奶油一样裂了开来。她的刀究竟是怎么铸造出来的,实在是令人费解的强度。 遭到斩断的剑身折射阳光,弹飞在空中。 说实话,剑刃毁损的铁剑根本无法对抗追求极致锋利度的刀──这借口掠过我的脑海。 「混账!」 我怒骂著,用仅剩半截剑身,变得轻盈的剑击向胁差。只讲究锋利度的刀缺乏耐久性。如果是「魔剑」的话另当别论,但是钢铸造的刀对上厚重的铁剑,战况对我有利。 真咲似乎也明白这一点,她明显不想正面对打,往后跳了开来。 我用双眼紧盯著她的一举一动,在双脚使力。 『别让她逃了。』 脑中响起声音。我没有时间响应,直接展开攻势,对战者的美貌上顿时浮现出惊愕的神情。 也许她没想到在只剩半截剑身的情形下,我居然主动发动攻击。 「──哈。」 笑的人不晓得是我还是真咲。 如果笑的人是我,那想必是忍不住抽搐,极为可悲的神 情。 被斩断半截的剑只剩约莫短剑的长度,不过也许是刀刃过于锋利导致反效果,这把剑依然能当成武器使用。 我看著惊讶得瞬间停止动作的对手,这次轮到我以最短距离直取真咲的性命。 我和真咲有同样的思考逻辑。 宗一与真咲同为「剑士」,不想输给对方,但其中仍有剑与刀的差异。 至于我和真咲的情形──我们完全一样,分毫不差。 什么方式可以更安全、更利落、更简单地──攻击敌人,或是杀了敌人。什么方法可以让自己少一步或是快上半步,取走对方的性命。 这掌握了我们的命脉,是我们的基础以及骨干。 没有收进刀鞘的刀瞄准我的脖颈,变短的剑也在同一时间瞄准她的心脏。 横劈与突刺。如果要说哪个行动比较快,怎么想都是突剌。 剎时间,真咲的手臂变得模糊,彷佛笼罩上一层薄雾。 「魔剑士」的实力。她以我们十三个人里面最强大的瞬间爆发力挥动手臂。 「────」 惨叫声与吶喊声同时从嘴里发出,我奋力压低身体重心,躲过这一击。几根没来得及闪躲的头发飘散在空中。 ──居然避开了,这个女人。 毛骨悚然。冷血的视线紧盯著压低身体重心的我。 受到震慑的我无意间退后一步,接著又来了一记攻击。大刀挥向一秒前脖子所在的位置。 她没有使出胁差。 她右手握住「刚才不在手中」的大刀,左手握著胁差。 「哈──」 嘴角轻扬。 宇多野小姐在脑中讲著什么话,我听不见。 「艾路曼希尔德。」 我以翡翠色的长剑而非断裂的铁剑,挡下朝我心脏直击而来的大刀刀尖。 接著胁差展开连续攻击──我以断裂的铁剑接住攻势。 巧合的是,我们连攻击方式都一样。 二刀流。然而,我们原本都不是用这种攻击方式的人。 我把只剩半截的铁剑丢到场外,右臂一挥,翡翠色剑身的神剑绘出轨迹。真咲同样也把胁差收进刀鞘,接著把大刀收进刀鞘。 『这样好吗?』 「这样战况比较激烈吧?」 『之后你要是挨骂,我可不管。』 艾路曼希尔德的语气听起来很开心,或许是激烈的战况让她热血沸腾了起来。 宇多野小姐不再说话,这表示现场可以交给我们自由发挥吧。 ──如果要拿出真本事来战斗,我可不想输。 真要说起来,在刚才那次攻防战上,我的剑击中了她,赢的人是我。真咲不该大意,也不该放水。不过,拿出真本事……先拿出真本事来的人是她,她不能有怨言。 我搬出这样的借口,将我明明面对著年纪小了将近一轮的少女,却拿出真本事来的举动正当化。 「接下来才是真正的决战。」 我用翡翠色长剑摆出※八相的架势,剑身保持水平,剑尖指向真咲。至于真咲她──(编注:将剑扛于肩上,嘴与剑柄平行。〕 「────」 情感从她的脸上消失,她可说是面无表情,手放在腰间的刀柄上。 受精灵神强力庇佑的魔剑……收在炽炎般绯色刀鞘中的刀。 魔力收在刀鞘里面,却抚过脸颊。 好热。 在冰冷的风里,我汗流不止。我冒汗不是因为紧张或是恐惧,而是真的很热。 魔剑会随真咲的情感改变特性,在她冷静的时候冷冽,在她平静的时候如风轻盈,在她郁闷的时候如岩石般沉重。绯色是──愤怒,如火焰猛烈。 会有这股怒气,也许是因为被没有受到艾路曼希尔德庇佑的我步步进逼吧。这是我能想到的原因。 ……又或者是,她是为了重逢时的那件事生气。 「上啰,艾路曼希尔德。」 『既然要打──就放手一搏吧。』 身体比刚才轻盈,熟悉的搭档比铁剑更顺手。 在我蹬著石板前进的同时,真咲压低身体重心。她摆出和先前一样的架势。接著拔刀。 等待的架势。我一鼓作气往她逼近,用八相的架势冲上前去直接展开攻击。 然而。 「────」 挥出的神剑被弹了开来,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出鞘。 波纹的刀刃与微弯的形状──她一口气拔出比胁差更长的刀,利用拔刀的速度使出最迅速的一击。 ──我没有时间哂舌,抽回被弹开的神剑与手臂。 当我摆出防御架势的瞬间──被击飞了出去。这不是开玩笑,我甚至来不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就摔到了会场角落。 力道拿捏得刚刚好,我没有掉到场外。 我没有时间赞叹,看向场中央照样把刀收入刀鞘的真咲。 ……看不见。我甚至分不出那是突剌还是劈斩,忍不住吐了口气。 『还好吧?』 「……没事。」 我与真咲的差异。我们同样是从异世界被召唤到这里的人,同样是由女神赋与异能的人,我们一起步上打倒魔神之旅。 不过,我们之间有关键性的差异。女神爱丝特莉亚的庇佑。身体能力的强化。庞大的魔力。 这些我都没有,这就是人称『英雄』的同伴,与『不是英雄』的我的差异。 不过,这也是我能迎战真咲的原因,因为受女神庇佑的她也是艾路曼希尔德──『弒神』的对象。 解放的制约有三项,『本人战斗的意志』、『参加武斗大赛的约定』……以及,『与神之眷属战斗』。 我思考著这件事,将右手的剑转了一圈,接著呼地吐了口气。 现在的我解放了哪几项制约,这件事真咲知道,负责向观众解说战况的宇多野小姐也注意到了。 凭我现在的实力,赢不了真咲。 真要说起来,即使解放六项制约,也很难赢过她。 我和真咲的差距就是如此遥远。 「我要上了。」 『…………』 弒神就是这么一回事,必须把周围的事物、自己,和想要守护的对象,全部放在天秤上衡量。必须这么做,人类才能杀死神…… 搭档一声不吭。她没劝告我同伴不要自相残杀,也没阻止我打没有胜算的仗。 「喝!」 我再次主动往她冲去。这次瞄准的不是颈项而是手──往刀柄使出一记横劈。从刀柄与刀鞘的方向,可以判断出刀身会使出什么样的攻击。往刀刃会经过的地方劈出的一剑,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拔出的刀弹了开来。 如果是一般的刀,把剑弹开的冲击势必会毁损刀刃,然而由魔力形成的魔剑毫无损伤。即使遭受破坏也能恢复原状,实在是很方便的武器。 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弹了出去,曝露在外的身体没有防备,接著── 「──看我这招。」 在拔刀把剑弹开后由上往下劈斩,这一连串的动作……是真咲最擅长的攻击方式。 正因为我很清楚她的行动── 「啧,纠缠不清──」 伴随尖锐的金属声,我将延伸至左上臂的翡翠色臂甲举在胸前,以上臂为盾,挡下这一击。 连巨魔的一击都无法造成伤害的弒神武器(艾路曼希尔德),竟部分碎裂,散落在空中。 『上。』 我以右手举起神剑,挥了下去。 「 唔!」 这次真咲终于招架不住,架势瓦解,往旁边跳开躲过这一击。我没放过这个破绽,立刻追击。左臂维持在装备臂甲的状态,我用双手握住神剑,把剑举到肩上。 细长的长剑变形成超大剑,与刀对比的这个武器── 「喝────—啊!」 毫不犹豫地往重心不稳的真咲挥了下去。 挥下的超大剑劈中石板,碎片往四处飞散。 真咲早已不在那里。我没有重新举起超大剑,而是直接横劈著斩向背后。 然而…… 「我赢了。」 真咲把超大剑当成立足点踩在上面,刀尖指向我眼前。那是一把没有颜色,半透明的刀。她最擅长的无心刃──风之太刀,比艾路曼希尔德还要轻巧的锋利魔剑。 真咲把刀举在下方,站在剑上面。我仰望著她…… 「裙子里面都──」 我扭过头,避开了随之而来的踢击。 超大剑挥动后,真咲随之落地。在真咲的脚碰到地面之前,我迅速让超大剑变成长剑,往她发动攻击。只可惜她用刀鞘接住攻击,趁势拉开距离。 「变态、色狼、笨蛋、变态──我要跟大家讲。」 她气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痛骂出来的尽是些可爱的字句。凛然的表情配上的不是怒气,而是腼腆。虽然没有按住裙子,但她连耳朵都红了。 另外,她的目光比之前还要凶狠──我把臂甲举在眼前,发出了「铿」的低沉声响。 我挡下了真咲瞬间发动的斩击,那是一记随便──从先前的攻势看来,就像小孩子一样蛮横的攻击。没有技巧也没有直觉可言,只是胡乱的攻击,但是速度非常快。我尽全力用左臂的臂甲与右手的神剑挡下攻击,格挡她的攻势。 『……受不了你。』 这错愕的声音不知道是来自艾路曼希尔德还是宇多野小姐,我没有时间确认,真咲就往我发动了猛烈的攻势。 刀刃就算使出粗暴的攻击也不会毁损,简直是犯规。我在内心嘶吼著。 双手的感觉变得迟钝,只是挡下攻击,手臂就受到了严重的创伤。 最重要的是,她的攻击速度愈来愈快。问题在于她还游刃有余,而我已经使尽所有招式。再这么下去战况对我不利,体力会比精力更快耗尽,这一点我也心知肚明。 「呜────!」 我咬紧牙,苦闷声从唇齿缝隙间泄漏了出来。 我很清楚自己到了极限,撑不下去了。 尽管清楚──我不想放弃,我要奋战到确定战败的最后一刻。 因为……就算出丑,就算丢人现眼,我也不想输给同样是人类,比自己年轻的女孩子。 她的胡乱攻击阻碍了我的攻势,我奋力格挡。在这段期间,也许是在痛殴我的同时逐渐恢复冷静,攻击显得愈来愈犀利,神剑与臂甲难以防御。 啊啊,真是……令人羡慕的才能啊。 我们的想法相同,所以我知道她想使出什么攻击。必杀。我和真咲的剑就是为此而存在。斩下首级,砍断关节,剌穿心脏。只消一击。不管受到多少次攻击,一击收拾对方──这是最理想的状态。 我的神剑被弹了开来,装备臂甲的左臂也被挥开,正面──也就是心脏显露在外。 「看我的──」 我随即转过身,躲开这一击。 如果要往身体使出一击毙命的攻击,下手的目标显而易见。虽然知道是哪里──弹开的神剑还来不及回防,她便以神速使出了第二击。我转动身体,挥出左臂,让刀尖偏离轨道。 不过,第三击接踵而来。她迅速用左手拔出的胁差一挥,连同衣服划开了我的腹部。 我感觉到烧灼般的疼痛,不过从过去遭到攻击的经验,我判断受伤的只有皮肤。不知道她是刻意这么做,还是我在无意间往后退开了半步。 在这一瞬间,真咲的动作停了下来。 握住神剑的右臂往下挥,她往后一跃,轻松躲过这一击。 这个时候,大刀与胁差都收进了刀鞘。 我维持挥剑的架势,身体一动也不动。恐惧让我全身僵直。 来了── 我没有放弃,而是做好心理准备……凝视著真咲。 『莲司,准备迎击!』 这句话在脑中响起的同时,我放开神剑。翡翠色的长剑尚未落在地面,大刀以极快速度往我袭来,即使我已解放三项制约,此时的动态视力也还是看不清楚。 我用戴著皮手套的双手接住刀身。 我看不清楚攻击,完全是凭直觉行动。 必杀的一击。绝对的一击。那就是颈项。 换作是我也会采取相同的行动。如果要做出绝对致命的攻击,就要攻击脖颈。因为知道她的攻击方式,我才能在最后做出垂死的挣扎。就算看不见,我也知道她要攻击的地方。 我正要抢下刀的时候,腹部感觉到了冲击。 难不成她早料到我会使出空手夺白刃这一招?她镇定地把我踢飞出去。我被使力踢了出去,摔倒在石板地上,视线一角看见因为踢击的力道飞起的裙摆与摇曳的黑发。 不过,攻势尚未结束。我摔倒在地上的时候,看见她为了一口气分出胜负往这里冲了过来。 「──哈。」 低沉的笑声自然流泄而出。 我讨厌战斗──然而,我和艾路曼希尔德最能发挥的场所正是战场。 我利用遭到踹击的力道拉开距离,跪立著用右手挥出一击。眼前的石板出现一道横向的裂痕,我轻吁一口气,深深一呼吸。我用力握紧神剑,瞪向真咲。 四肢溢出翡翠色的魔力光芒,随风飘摇后消散。 忽然间,真咲的脚步停了下来,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明显扭曲变形。 「怕什么──放马过来。」 我好整以暇,随口说出的一句话。 「────」 这一句话让她重新举起大刀……在此同时,脑中响起宇多野小姐的『声音』。 宣告由真咲获得胜利。 「…………」 「…………」 『……莲司,下面。』 我顺著艾路曼希尔德的提醒看向下方,那里不是白色的石板,而是褐色的地面。 看来我是在刚才遭到踢击的时候,摔出了场外。 「…………」 右手依然显现出神剑的我,用左手捂住了脸。 什么「放马过来」嘛,真是丢脸死了。 「咦、咦咦咦……」 真咲伤脑筋地哀叫著,也难怪她会有这种反应。对战如此激烈,得到的却是这样的结果,根本打不过瘾。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全身感觉到疼痛。 经过那么剧烈的对战再加上踢击,身体会痛成这样也不奇怪。 『真遗憾。』 哪里遗憾了。我发著牢骚回到场上。这时,真咲往我伸出右手。 「我差点就输了。」 「真敢说……你明明还有力气。」 我痛得快昏了过去,而且还气喘吁吁。相较之下,真咲连一滴汗也没有流下。这就是『不是英雄』的我,与其他十二位『英雄』的差距。 「好啦,快向观众挥手。」 我按捺住各种情感,改用左手握住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向四周挥手。真咲忽而厌恶地板起脸孔。 「我不喜欢这种哗众取宠的行为。」 「不要摆出那种臭脸。」 我一时晕眩,险些摔倒……我咬紧牙关,硬是忍住了。 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表现出脆弱的一面,这场大赛只是『英雄』的另一个游乐场。不能示弱,必须让众人见识到自己的强大。 在我身旁,真咲也同样挥起了手。 「不能依照自己的好恶行事,这才是大人。」 「我只有十九岁,不像山田哥你都快三十岁了。」 这回答惹得我咯咯笑了起来,神剑(艾路曼希尔德)化成翡翠色的魔力光芒后雾散。 『山田。』 忽然间,宇多野小姐的声音在脑中响起。 观众们没有反应,看来听见的只有我们。 『到空著的休息室来,马上过来。』 啊,她果然生气了。我这么思考的时候,脑中浮现出竞技场的地图。地图中有一个地方闪烁著光点,大概是要我到那里去吧。 比赛时做得太过火了……我稍微有这样的自觉。 那才真的是引人注目的行为、那是为了取悦观众的举动……这些借口浮现在我的脑海,我往旁边一瞧,真咲不同于刚才的模样,正笑容满面地挥著手。 「你准备承受一年份的怒火吧。」 「祝你在决赛输给九季。」 她在比赛中赢过我,而我则在比赛结束后遭到宇多野小姐怒骂。这样好像让她气消了。 我第三次参加的武斗大赛,就这么画下了句点。 终章 「好,可以了。」 「好痛……」 与真咲的比赛结束,在只有我和宇多野小姐独处的休息室里面,出现了微弱的哀号声。不消说,哀号的人是我。这种场面通常哀号的都是女性,难道那只是我的妄想吗? 我这么想著。那艳丽的黑发,以及从黑色礼服底下窥见的白皙肌肤,显得妖艳动人……也让人有这种遐想。 我的上半身赤裸,只有腹部包扎绷带。这的确是不错的场面……只可惜在比赛结束后,我连开玩笑的力气也没有。 我没有像平常一样说笑,而是轻轻摸著受到攻击的地方……比赛中遭到砍杀的腹部。紧紧包扎的绷带歪七扭八,如实道出人称魔女的这位女性有多么笨手笨脚。 「怎么了?」 「没什么,没事……谢谢你帮我包扎。」 「……我倒希望你不要受伤。」 我露出心知肚明的笑容,向她道谢,这时她疲累地垂下了双肩。 「因为我受伤很难痊愈。」 「不是那个原因,笨蛋。」 这话真过分。我耸耸肩。 她用在孩子们面前绝不会说出的轻柔语气斥责我,我微微一笑,她接著把从医务室借来的绷带等物品,放回类似急救箱的盒子里面。 「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从口袋里面掏出徽章(艾路曼希尔德),然而搭档不在那里。 这么说来,在来到休息室的路上,我把徽章交由阿弥保管。阿弥应该正和芙兰榭丝卡在充满节庆气氛的王都里悠闲散步。 第二战……我虽然抵抗过,还是被真咲打得落花流水。说不定她正和慕露露暴饮暴食中。虽然说,慕露露随时随地都在大吃大喝就是了。 除了艾路曼希尔德,菲洛纳也在场,应该不至于让她们吃太多吃坏肚子。 「直接打一架果然是和好最好的方法。」 「你因为这样受伤,不是让我担心吗?」 「抱歉老是让你担心,我是说真的。」 「…………总有一天会有人对你下手,那个人就是我。」 她用傻眼的视线──也就是白眼往下看著我,我不禁苦笑。 真咲也许是在激烈对战中宣泄了怒气,后来没有再追问一年前发生的事。宇多野小姐确实是有可能找机会下手,我忍不住这么觉得。 到头来,根本没有解决任何问题。 「好可怕。」 「不知道是什么人宣传出去的,我可是『魔女』。」 谁叫她的目光凶狠,又老穿著黑色系的衣服……我想原因出在她自己身上吧。 「你觉得谁会获胜?」 「真咲吧。」 对话结束,沉默。没有人接话,不过我并不觉得坐立难安。 宇多野小姐接著把窗户打开,冷风吹进室内,窗帘剧烈摇动。因为上半身赤裸,我觉得有些寒冷。 不过,我也觉得精神稍微振作了点。 「不要太乱来。」 阳光的对比,加深了她自身漆黑的形象,站在窗边的宇多野小姐喃喃说著。 那声音小得连我也很难听见,于是我顺势假装听不见。 ……纷乱度日,或是在动乱中生活。 我这个人脑袋不灵光,只知道这两种生存方式……脑中思考著这样的借口。 这时,耳里传来有人在走廊上奔跑的声音。宇多野小姐似乎也听见了,往我看了过来。一会儿过后,脚步声在门前停下来。 然后,响起了两次敲门声。 「打扰……了?」 战战兢兢地从门后探出头来的那个人是结衣,她和在露台上看见的时候一样穿著洋装,安娜斯塔西亚坐在她肩上。 「对不起。」 她的身体瞬间僵直,马上把门关了起来。动作之快,实在不像平时慢吞吞的结衣。肩上的安娜斯塔西亚好像发出了惨叫声。 「怎么了,结衣?你的脸好红──」 门外传来宗一的声音,大概是来通知我们由谁获得最后的胜利。 「啊啊。」 结衣会面红耳赤,原因肯定出在上半身全裸的我身上。 尴尬的气氛在室内飘散。 「……我还要去别的地方。」 到头来,我们没有深入交谈,这段时间她只是帮我疗伤而已。 我穿上衣服,宇多野小姐欲言又止,最后只是叹了口气。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爱丝特莉亚。要是再不去见他,他就要发飙了。」 这样啊。宇多野小姐只轻声应了这么一句话。 * * * 飘浮感……无重力感让我有一瞬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大家正在庆祝武斗大赛圆满落幕,享用藤堂的餐点吧。我想著这种事,肚子好像饿得叫了起来。 我望向周围,四周空无一物。 这附近三百六十度,上下左右全部统一为白色。正因为这地方没有其他色彩,才适合『他』居住吧。 这里是向王城大圣堂的女神像祈祷,在被女神听见祷告后,并且获得允许的人才能到达的地方。 静谧而且圣洁的空间。 只有少数几个人能到达的圣域。这地方给我这样的印象。 「你终于来了,莲司。」 待在这里时没有实体,只有像是光芒或是光波的媒介……总之没有肉体的他不知道为什么,在我面前坐在有如王座的椅子上。 纯白的世界,几近白色的银发,点缀著银色饰品的美丽白色洋装在他身上显得极为优雅,令人目眩神迷的白皙肌肤从洋装底下露了出来。 王座也是由银制成,座垫是有如白色皮革的材质。在如此拘泥于白色的空间里,唯一不同的颜色是金黄色的瞳孔。 冷静得甚至让人感到冰冷的瞳孔凝视著我,嘴角抿成了一直线。 他显然很不高兴,脸上的表情,与据说是仿制他打造而成的,王都里面最有名的大圣堂银女神像脸上那柔和的微笑完全相反。 女神爱丝特莉亚,制造出人类的光之女神。 将我们召唤到这个世界,请求我们讨伐魔神的女神。 他有如女王般坐在王座上,纤细的双脚跷著腿,俯视著我。 「爱丝特莉亚女神,别来无──」 「奉承的话就免了,抬起头来。」 地面──真要说起来,四周一片纯白,连上下的区隔也变得模糊。我跪在他脚边问候时,他干脆地打断了我的话。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看来他十分气愤。 原因恐怕在于我这一年来都没露面吧。 我思考著该如何道歉,抬起头看见了他俯视的冷冽目光。他的样貌端正,使神情看起来更是骇人。如果要比喻的话,他的样子和宇多野小姐生气的时候一样可怕。 「我等你很久了。」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里面,温柔的语气甚至像在慰问他人的辛劳。 她将双腿改为并拢的坐姿,轻细的磨擦声传到我耳里。气氛似乎变得柔和了一点。 「这一年来怎么样?」 「……还过得去。」 「这样啊。」 他好像听懂我口中的「还过得去」是什么意思,语气十分轻柔。他站起来往我看了过来,温柔地眯起双眼,和刚才的表情截然不同。 那是闹著玩的吗……实在对心脏很不好。 我感觉到来自女神大人的压力减轻,不自觉松了口气。这一年来,他的个性变得很有人味。这是值得开心的事吗 ?我犹豫著,小心不让他察觉我深吁了一口气。 「一见面就叹气,不会太失礼了吗?」 「还不是因为您变得那么有人情味。」 「是吗?我自己倒是没有感觉。」 他的话不知道有几分真假,我又吁了一口气。这时,那张甚至令人感到冰冷的美貌浮现笑容。 那表情──神似记忆中的艾路。这也难怪,毕竟她诞生自爱丝特莉亚的魔力,两者相像也很合理。 容貌相似,个性却有如天壤之别,说起来就像一对母女。爱丝特莉亚、艾路与艾路曼希尔德,如果要用言语来形容,大概就是这种关系。 「既然你到这里来,可以视为你决定前进了吧?」 「叫我过来的人是您吧……我听艾路曼希尔德说您要我过来一趟。」 「……这一年来,不管我再怎么叫你,你也没过来不是吗?」 「这个嘛──世界好像又面临危机了。」 听我这么一说,女神开心地咯咯笑了起来。真的是像极了人类的动作。 「所以说,」我顿了一下。「您又要我们打倒魔神了吗?」 爱丝特莉亚听见我这问题,缓缓摇了摇头,银色秀发配合她的动作轻盈晃动。 「莲司,这个世界现在有异状像涟漪般向外扩散开来,你注意到了吗?」 「您指的是魔神眷属以及魔物出现异常动静吗?」 黑猪(半兽人)与巨大鬼怪(巨魔)、引起艾路曼希尔德反应的骷髅,它们身上都有魔神涅伊菲尔的心脏碎片。 再加上栖息于废弃矿坑里的魔族、黑色半兽人召集的族人,不可能出现在伊姆内几亚大陆的情况接连发生,不论谁都会察觉异状。 「对,最重要的是前者──他的眷属出现在世上。」 那果然不是自然产生的特殊物种,其实是魔神眷属。虽然我早就确定了,从他人口中听见的感觉还是不一样。 「我有一个问题。」 「请说。」 「我亲手杀死了魔神。」 「对。」 「既然魔神死了,为什么会出现新的眷属?照理来说,只有魔神能制造出眷属。」 「那是因为涅伊菲尔的尸体存在这世上。」 「…………」 这句话让我喘不过气来,难受得彷佛让人紧紧抓住胸口深处的心脏。 「……尸体?」 「对,翠尼利亚应该把东西送到你手上了。」 经他这么一提,我记起了──魔神的心脏。美如宝石,比矿石还要坚硬──惊悚不祥的黑色心脏碎片。 慕露露受精灵神(翠尼利亚)委托拿过来的那个东西,还有废弃矿坑里的魔族持有的物品。 「那是心脏碎片吗?」 「你以为那是心脏吧。」 从他的说法听来,像是在说我们的推测完全错误。 话说回来,这么说也没错。关于神明大人,我们大多只能自行想象,套用先入为主的观念。因为具备大量知识,我们并未特别感到怀疑。 电玩、电影、漫画、轻小说,我们的世界有丰富的娱乐活动。 来源不只国内,还有外国,这些娱乐活动里面,有著从我们的世界看来属于异世界的魔物与神只,甚至是各种关于亚人、兽人与妖精的知识,这些知识也适用于这个世界。 栖息在森林的魔物与野兽怕火,栖息在水边的魔物怕雷。水克火、雷克水、土克雷,风克土。可从属性的概念来思考的这些知识,成了我们在这个世界战斗的强大武器。 这不是电玩而是现实世界,因此产生了许多问题,不过──我们可以笃定地运用只有我们具备的知识。 所以魔神也……我粉碎『心脏』这个位于肉体中心的弱点,砍下首级。我以为这样就可以了……粉碎的『心脏』似乎就是魔神的主体。 「所以说?」 「因为你粉碎了主体,那些碎片产生出眷属,就是这么一回事。」 听见他这么告知的瞬间,我感觉肩头无比沉重,头痛不已,我用手指按住了太阳穴。难不成造成这种情形的罪魁祸首是我吗? 「不过,问题不在这里。」 「嗯?」 「太好了呢。」 「……感谢你的安慰。」 「那是你平常说话的语气吧。」 「感谢您。」 我更正自己的用词后,女神毫不隐藏嘴角的笑意。 在世界面临危机之际依然从容自若,他总是这个样子。想到这里,我不禁叹了口气。 「您要我讨伐那些刚诞生的眷属吗?」 「我很希望你能这么做,可惜会来不及。」 「来不及?」 我回问著,他的说法让我不解。如果刚诞生的眷属会造成世界危机,来不及这种说法很不合逻辑。既然不合理,究竟是『什么事』来不及。 我静默不语,等待他的回答。 「所谓世界的危机,是指魔族试图让涅伊菲尔复活。」 「……复活?」 我如鹦鹉学舌般问了回去,忍不住纳闷。 「复活根本是无稽之谈。」 「是啊……就算是最接近涅伊菲尔的魔王──雪尔法也做不到。」 这个名字让我想起魔王雪尔法,那是在讨伐魔神的旅途中对战过许多次的对手,最后与我们并肩作战,一起对抗魔神……不过── 「她不会希望涅伊菲尔复活……」 「你很清楚嘛。」 「……这是我的直觉。」 虽然无法想象那个战斗狂在想什么,只有这件事我可以断言。 魔神(涅伊菲尔)心满意足地过世了。至少在最后一战结束时……他说「我很开心」,接著便安稳离世……想到那些被卷入的人,以及死去的人们,这件事固然让人高兴不起来,但眼见魔神丧命的雪尔法不可能会希望魔神复活。 这种个性该说是刚正吗?她把界线画得很清楚。 「……但是,就算是神,还是不可能死而复生。」 「结果如何──莲司你应该也很清楚,因为你在一年前许下了相同的愿望。」 「……啊啊。」 最后一战。决战。 ──那个时候我失去了艾路,在她死后,我以她的性命换来成功『弒神』。 然后……我祈望艾路复活,因而诞生了艾路曼希尔德,魔神(涅伊菲尔)想必也会以完全不同的形态复活。 这就是爱丝特莉亚的意思。 『完全迥异的形态』会是什么样的神只──也许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什么意思?」 「涅伊菲尔──是不是还存有身为神的意志,还是只有力量的破坏化身……又或者只是个容器。」 「所以说,您不会知道。」 「虽然神不只一次让自己创造的人类或是亚人将其复活,但由连眷属也不是的物种让神复活,则是第一次。」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 艾路尽管诞生于女神的魔力,女神的力量也不能让她完全复活。 她丧失大半的记忆,连我的事也几乎全忘光了。 以前的艾路与现在的艾路曼希尔德是完全不同的人。 不是魔神让魔族复活,而是魔族让魔神复活,实在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虽然是世界危机,那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也许是因为──我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吧。 我遇上艾路曼希尔德这位搭档,涅伊菲尔 肯定会变成──不同的形态。这种事让人感到很悲惨,很痛苦……又会有许多人因此牺牲。 那位魔神令人痛恨至极。如果他以原来的状态复活,说不定我又必须拿出全力应战。即使明白这么做会造成多少牺牲。 这是个无趣的世界,他这么说过。 爱丝特莉亚守望这世上万物的生活,翠尼利亚喜好在安稳与和平中休憩……涅伊菲尔需要的则是斗争。 借由斗争达到成长与进化,以及栽培自己的敌人。 这就是涅伊菲尔的心愿与祈望。 他破坏世界的理由,是为了与守护世界的人战斗。 这种意志究竟会留存下来,还是只剩下力量,或是成为单纯的容器,无人知悉。 不过──这种热爱斗争的神,不能置之不理。 「来不及又是什么意思?」 「涅伊菲尔破碎的主体碎片实在多不胜数,在复活之前,不可能全部讨伐完成。」 如果我一个人做不到,还可以拜托宗一他们……虽然我这么想,但既然爱丝特莉亚都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了,必定是诞生了为数众多的眷属,凭我们的力量也讨伐不完。 「不然该怎么办?如果要我再杀死一次复活的涅伊菲尔……」 我一个人做不到,不论实力还是性命……各方面的条件都不足。 ──艾路曼希尔德受到的七大制约。在知道全部的制约后,凭我一人之力实在无法与神战斗。 『本人战斗的意志』。 『保护某人的意志』。 『实现与同伴的约定』。 『与神或其眷属战斗』。 『获得爱丝特莉亚的庇佑』。 『同伴死亡』。 ……还有第七项制约。 我一个人无法战斗,如果没有同伴──没有许多同伴,就无法释放全部的力量。最重要的是──必须以大量的牺牲为代价。 我的实力没有坚强到可以一次释放所有的力量。 如果七项制约全部解开,要我独自应战魔神(涅伊菲尔)也不是问题。不对,我赢得了他。我和艾路……艾路曼希尔德的力量,是专门用来弒神的。 「这世界经过与魔神的一役后已奄奄一息,无法再承受下一次的战争。」 「…………」 丝绢般的银色秀发,伴随他的每一个动作轻轻摇曳。 「莲司,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好。」 「不完整的神──魔神,由你来引导。」 只是,这句话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番外篇 战斗的开始 全身疼痛。 在床上醒来时,一开始感觉到的是甚至让人疼痛不已的疲惫感。 不只是双手双脚,腹肌和脖子也觉得痛,痛得几乎连在床上翻身也有困难。在疼痛中翻过身后,映入眼帘的是各种高级骨董,有画作、壶或是桌椅。 这些骨董随便拿一个去店里卖,都可以让生活暂时高枕无忧,即使是外行人的眼光也看得出来。 遗憾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专门收购骨董的店家,但也说不定其实有,只是我从来没看见过。 不可能存在我房间里面的这些骨董,让我知道了眼前的现实不是梦境。 我睡的床宽敞得能让两个大人躺在上面,床单也很柔软。在一个万年睡在地板上的人眼中,这实在是张高级的床。 ……我思考著这些事情,试图逃避现实。 不晓得逃避了多久,窗外响起了吆喝声。从窗户可以看见太阳依然低垂,可见天刚亮没多久。 然而,外头却传来吆喝声与刀剑交击声。因为过著平凡的生活,不常听见金属撞击的声音。这声音断续响著。 这声音代替闹钟,头脑总算清醒了过来。 「──」 一坐起来,腹肌内部的内脏就感觉到阵阵疼痛。或许会有人骂我这是缺乏运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面,我没出息地垂下了肩膀。 这个房间很宽广,约有十五张榻榻米大……说不定还要更大,毕竟这里大得可以让我从这一头跑到另一头。 就算摆了床铺、壶和暖炉,空间依然绰绰有余。 地上铺了柔软的毛毯,墙壁是裸露的石板。木制的窗框,窗帘是类似蕾丝的高级品。天花板挂著小型吊灯,吊灯反射从窗户照进室内的光线,如宝石般闪耀著光芒。 室内的装潢令人联想到印度风格的高级饭店,不过这个房间里面没有任何一样电器。 吊灯也是,每一颗玻璃珠上都没有用来充当电灯的物体。 这种情形其实很正常。 『这个世界』没有电力的概念,说到电气只有雷──破坏的力量。 异世界。 这就是我现在所处的地方,虽然没有真实感──我想著这种事,从床上下来。被召唤到这个世界来时穿的那套西装,整齐折著放在桌上。 我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向公司租来的公寓,位在搭电车两站的距离。我记得自己坐上了回家的电车,之后当我发现的时候,已经在那个空间里面。 自称为女神的那道可疑的光芒。 不可能发生这种事。我以为自己在现实中因为贫血而昏倒在电车里面,现在是在做梦,只是……一个星期后,连我也忍不住怀疑自己的想法。 搔头的时候,手里传来奇怪的触感,看来是头发睡得凌乱了。我想著这种事,往窗边走了过去。从窗户俯视,开阔的场地上有数十名士兵身穿铁铠甲,手握长枪,突剌、攻击足部,接著回到原本的架势。他们正在进行这样的训练。 这样的动作反复进行数十次,让身体习惯从准备攻击开始的一连串动作。 现实中不可能出现这样的光景,真要说起来,光是穿著铁铠甲就很不寻常。 全世界在战争中使用的武器不再是长枪或剑,变成了枪枝或是炸弹。然而,底下进行的训练,宛如在电影或漫画中出现的中世纪景象。 房间的内部装潢也是一样,彷佛重现数个世纪前的中世纪风格。 我轮流看向外面与房间里面,忍不住叹了口气。虽然老套,我用力抓了下脸颊。 「……好痛。」 看来这不是梦境,不过我没有在梦里抓过脸颊,说不定其实即使身处梦里也会感觉到疼痛。这一个星期以来,我每天醒来后都做著同一件事,自己的愚蠢让我不禁叹息,走回床上坐了下来。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接下来该怎么办? 「对了,我拿到了这个东西。」 不经意间,我看见枕边那个陌生的物体。 美丽的金色徽章,中间镶著翡翠之类的东西。那是一颗翠绿色的大宝石,美得连即使对宝石兴趣缺缺的我也不由自主看得著迷。七颗无色的小宝石环绕在周围,大小约可以放在掌心上,不是很大。 ……啊啊 「这种东西要怎么用啊?」 我在光芒中见到了那个自称女神的可疑家伙。 那家伙没有轮廓,只是一团虚幻的光芒,我向他祈求。 女神请求我们拯救异世界。听说魔神还是什么东西打算破坏这个世界,所以他拜托我们这些拥有特殊能力的人拯救世界。 ……简直是胡说八道,休想要我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然而,我的确身处在异世界,手中拿著向女神祈求的一把……一枚武器。 「唉。」 嘴里发出沉重的叹息。 郁闷。因为实在太郁闷了,我忍不住想要就这么一路睡到中午。 魔神弱得光靠这枚金色徽章就能打倒吗?我这么想……想起几天前被召唤到这世界来的第一天后,我实在不这么认为。 剑与魔法……也就是这个世界的魔术。 士兵与骑士日以继夜地训练,魔法师同样是苦心钻研。 既然集结众人之力也打不倒,可以想见对方的实力坚强。虽然这只是我的猜想。 这些人也打不倒的魔神,这枚徽章有办法打倒吗? 我向女神祈求的异能,那就是『弒神的武器』。 我盯著这武器,叹著气……到底该怎么处理这枚徽章。 正当我郁闷叹气的时候,响起了刻意放低的敲门声。 「什么事?」 「您起床了吗?山田先生。」 应门后,对方不同于住在这座城里的人们,用先生称呼我的名字。 我们既没有摆出趾高气昂的样子,也没有做出值得赞赏的行为,这座城的人们却总是用大人来尊称我们,这让我有点不太习惯。 没有这么称呼我的话,表示来者是同乡……这样的推理不知道正不正确,那或许是从同一个世界被召唤来的某人。 「方便进去吗?」 「请进。」 我思考著陷入沉默后,对方主动把房门打开。出现在门后的人和昨天一样,是一位穿著西装的女性,扎起的亚麻色秀发披在左肩。 她全身上下最引人注目的,是这个世界没有的眼镜。 锐利的目光似乎不是有意,我知道孩子们因为这样心生恐惧让她很沮丧。所以即使一大早就遇上那锐利的视线,我也不觉得特别害怕。 除了这位女性,另外还有一道娇小的身影。 随意留长的雪白秀发,浏海底下可以窥见红色的瞳孔。 样貌不像日本人的那位少女,躲在宇多野小姐背后看著我。 「早安,宇多野小姐,还有绯勇小姐。」 我犹豫著该如何称呼这位纯白少女──绯勇结衣,最后决定用绯勇小姐这种最安全的称呼。她的年纪比我小很多,还是个小学生,不过我们前几天才打过照面,要是直呼她的名字,恐怕会让她的戒心更强烈。 「早安,山田先生。」 「……早、早安。」 早晨的寒暄有些尴尬,绯勇小姐更是打完招呼就躲到了门后面去。 我们不常聊天,交情也不是很好,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很正常。她常和宇多野小姐待在一起,是因为在孩童的心理中,了解到她最成熟也很坚强,可以做为依靠吧。尤其即使是被召唤到了异世界,她依然是临危不乱。 我决定暂时不理会绯勇小姐,目光转向宇 多野小姐。 希望我们今后能打好关系。我脑中冒出这轻浮的念头。 「什么事?」 「这个……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 因为我很想知道──宇多野小姐客气地说。她指的不是我们,而是我吧。 即使被召唤到这异世界来,被称为勇者或是英雄,我们也毫无头绪,只知道这一切的原因是女神。 从十二岁到二十五岁,年龄性别各异的十三个人。 如同我拿到『弒神武器』这用途不明的金色徽章,眼前的宇多野小姐……还有其他十一个人,都各自获得了某种异能。 其中最厉害的是祈求『与神匹敌的魔力』的芙蓉,以及自称魔法使的井上。 他们试著在士兵的修练场使出魔法,结果在墙上轰出一个洞。这不是比喻,墙壁真的被轰出了一个洞,碎片散落一地。 二次灾害相当严重,甚至有人因此受伤。 至于那些伤员,则由祈求『可治愈各种伤痛』异能的天城妹妹帮忙治疗。 一想起这件事,就让我感觉自己真的来到了异世界。 在现实生活中,国中女生不可能只是一举起手,就能粉碎由数十公斤重的石头打造成的墙壁。 见识到这种不切实际的景象后,再不情愿也得认清现实。 ……虽然我本来打算睡个一觉,把这些事情全部忘记。 眼前的宇多野小姐也是一样。昨天治疗了许多人的天城的哥哥,尽管比不上芙蓉他们,似乎也有相当高强的魔力。 然而,只有我没有。 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没有魔力,而且身体能力也没有特别优秀。身材最高的九季和体格健壮的隆──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他却要我直呼他的名字──他们的臂力,甚至可以用单手轻易举起经魔力强化体能的士兵才勉强能举起的超大剑,天城和久木则是能以人类双眼追不上的速度行动。 相较之下,我只是挥著铁剑就气喘吁吁,跑步更是和以前……在原本世界的时候一样,稍微跑一下就没有体力。不消说,因为我没有魔力,也无法使用魔法。 我拿到的只有一枚不知道用途的金色徽章,我看著徽章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怎么用啊? 在这个世界,拥有魔力是很寻常、天经地义的一件事。 因为这样,没有魔力的我在这个世界只是累赘。没有人把这话说出口,只是我总觉得难以释怀……唉。 昨天我发现了这残酷的事实,造访我房间的宇多野小姐好像很担心我。她的眼神锐利,但其实说不定是个温柔的人。 「怎么办……」 「就是说啊……」 两人同声叹息。召唤到异世界来的十三个人里面,我和宇多野小姐最年长。 我们同样是二十五岁。向女性询问年纪是失礼的行为,但是为了厘清我们十三个人被召唤到异世界的理由或是关联性,我们做过了大致的自我介绍。 宇多野优子小姐,二十五岁。 在日本相当著名的科技公司上班的职员。 我是地方企业的职员。虽然同样是公司员工,我们在气氛和气势上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她听著我这么说,同样失落地垂下肩膀。 怎么办。无计可施。 这就是答案。打倒魔神、拯救世界,忽然被这么要求,我也很伤脑筋。我可是在地球成长,过著与世无争生活的人。 在被召唤到这个世界后,我才第一次拿起剑,魔法和魔力只存在奇幻故事里面。 魔神好像住在另一个大陆,必须旅行才有办法过去,但是我没有步行超过半天的经验,通常都是搭乘车、电车和飞机来移动。 「我们待会儿要去图书馆。」 「图书馆?」 当我在心里找起各种借口的时候,宇多野小姐告知她们接下来的行程。 天城他们用完早餐后,和昨天一样在修练场挥剑。剑啊、长枪啊,小孩子真喜欢那些东西。 ……更正,是男生都喜欢剑和长枪这些东西,我因为这样而被搞得肌肉酸痛。 「对。昨天我借了本书。虽然可以交谈,但我们没办法阅读跟写字。」 经她这么一提,我纳闷了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后,我和这个国家的国王等各种人说过几次话,我说的是日语,所以猜想这里使用的文字也是日文。 她像是看穿我的想法,把手上的书递了过来。 房门与床铺之间隔了一段遥远的距离,我们必须往彼此走过去,举止相当愚蠢。我翻开交到手上的书,里面的确是奇怪的文字……像是蚯蚓在纸上乱爬,也像是小孩子随手涂鸦。 「这是这个世界的文字吗?」 「好像是。」 宇多野小姐叹气。我一下子把书举高,一下子又把书反过来,果然还是看不懂。 「我们不是会说这世界的语言吗?」 「我猜是被召唤到这里来的时候,那位女神让我们可以和其他人对话吧。」 这真是……该怎么说呢,还真是半途而废的做法。既然能够对话,也该让我们可以读书写字吧,我不由得这么想。 真亏她会注意到这种事,我佩服起宇多野小姐。 「所以说,我想稍微学习这个世界的文字。」 「啊啊……」 从昨天国王的话里听来,这个世界受到魔神侵略,正面临危机,饱受魔族与魔物这些先锋部队的威胁。 如果要在这样的世界旅行,确实需要懂得文字的读写。 ……要在异世界召唤下生存,难度真高啊。 「我可以一起去吗?」 「您也要过来吗?」 「反正我没事做,而且说不定书上会提到这个东西。」 说著,我拿起手里的徽章。 「那个东西吗?」 「对,这个。」 用途不明的徽章,我希望可以找到一些线索。没有体力,没有魔力,也没有特殊能力。这种状态的我成为孩子们的负担……实在太丢脸了。 「这个嘛,九季和伊藤在陪那些孩子……」 「那么……我换个衣服,可以等我一下吗?」 我用来充当睡衣的是这世界常见的连身衣,以这副打扮在城里走动实在很不好意思。话说回来,西装也没有多大分别。 「是,我们在走廊等您。」 把书还给宇多野小姐,确认她离开房间后,我穿起昨天穿过的西装。 虽然是平常穿的衣服,却有种奇怪的感觉,也许因为这房间是中世纪风格吧。 * * * 这个…… 「好壮观。」 「真的。」 我愣在原地,目瞪口呆地说。绯勇小姐和我一样仰望著图书馆的书本……直达天花板的书架,怯生生地同意我的感想。 好高。好巨大。好多。 这里不只有上百本,甚至有上千本书籍,收藏在高及天花板的书架上,书架排满了整座墙面。而且,这里没有梯子,不知道要怎么拿到天花板附近的书。魔法吗?是靠魔法吧? 包括图书馆的气氛在内,藏书量之多也让我受到巨大的震撼,这时宇多野小姐迈步走了起来。 她向图书馆里面一位男性搭话,那人穿著像是在电影当中才会出现的厚长袍。 「有什么我们可以读的书吗?」 「唔……有吗……」 我闲著无聊,和身边的绯勇小姐聊了起来。她虽然回了话,感觉还是很难为情,戒心很重。 我的年纪比她大了整整一轮以上,又是陌生的大人,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没办法。 如果有绘本就好了。我想著对小学生绯勇小姐失礼的事,在图书馆里面找了起来。 放眼望去,图书馆里面只有不到十个人。说不定有人在我没看见的地方,不过这间图书馆如此庞大,使用者不多实在很可惜。 「山田先生,结衣,这里。」 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她刚才找到的那位看似魔法师的人好像愿意带我们参观馆内。我应该牵著绯勇小姐的手,免得她迷路吗?在我开口之前,绯勇小姐和宇多野小姐手牵手走了起来。 我的右手闲著也是闲著,便把口袋里面的徽章掏了出来。 那人带我们前往收藏这世界历史相关书籍的地方,我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书里的字我果然看不懂。 「听说会有人来帮我们翻译,等一下吧。」 这么看来,会有人来教我们文字。因为这世界没有翻译辞典,学习文字最快的方式还是接受教导。 接著,出现的是刚才帮忙带路的看似魔法师的人,以及…… 「啊。」 熟悉的脸孔。这几天来,在修练场负责训练我的骑士团长……名字是奥布莱恩先生。 在修练场时,他总是穿戴全副盔甲,是一位体现身经百战氛围的人,不过他现在没有穿戴铠甲,气氛柔和了一些……我有这种感觉。 「您想学习文字吗?莲司大人。」 「对……虽然可以像这样对话,但文字的读写我都不懂……」 「这样啊,因为可以对话,我以为不成问题。」 「还有我。」 包括绯勇小姐在内的五个人围著桌子坐了下来,宇多野小姐面前是刚才那位看似魔法师的人,我面前是奥布莱恩先生。 绯勇小姐当然是和宇多野小姐坐在一起。 「奥布莱恩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读书是我的兴趣。」 真是太意外了,我以为他一天到晚都在挥剑。我想起他在修练场的模样,以为他是个喜欢活动身体的人。他疑似察觉我的视线,轻咳了一声。 「我也知道自己看起来不像。」 他说著,右手捻起白色的胡须。 「没那回事……」 「您用不著客气,莲司大人。」 「没有……」 我还是不习惯被人称呼为大人,我又没什么贡献……总觉得过意不去。我把让我感到过意不去的原因……徽章,放在桌上。 「我想学习读写文字,还有调查这个徽章。」 「…………」 这话我不知道说过几次了,奥布莱恩先生看著徽章的眼神很……锐利。 这东西没有什么传说,也没有出现在神话或是故事里面,可是女神爱丝特莉亚给我──祈求「弒神武器」的我,一个没有价值的金色徽章。 难不成是要我变卖后拿来买武器吗? 我心中也出现过这种不敬的推测。 在为拯救世界而召唤过来的十三个人里面,其中一个人什么力量也没有,难怪奥布莱恩先生的目光会如此锐利。 ……如果要这么说,被迫召唤到异世界来的我也有抱怨的权利。我没有发牢骚,可见我是个没用又软弱的人。 另外,我有一点,只有一点点,觉得这个没有电力和计算机的世界也不差。 这里没有人认识我。 我只是一介平凡的员工。如果我生活在地球上,大概会敷衍地工作,苟且过活,每天漫无目的地活著,说不定会结婚,也说不定会维持在单身的状态老去。 远离这样的日子,卷入异世界召唤这种不寻常的现象,站在拯救世界的一方……这种特别的日子或许别有乐趣。 挥著剑,让人用不习惯的称谓称呼,几乎让我产生自己是特殊人物的错觉。 「如果您要学习阅读文字,我推荐这些书。」 奥布莱恩先生似乎在到这里来之前就准备好了,他把一大迭书放在桌上。那些书不厚,顶多只有大学笔记本的大小与厚度。 我拿起放在桌上的其中一本书,翻开第一页。 果然看不懂。蚯蚓般的文字让我皱起眉头,坐在我对面的奥布莱恩先生见状不禁苦笑。 「不好意思。」 他说著拿起书,摊开放在桌上。 「这个字是──」 他接著一个字一个字仔细教我读法。这个世界没有汉字,这些蚯蚓字每一个都与平假名的读法类似。 第一人称不是「我」,而是「ㄨㄛv」,「王都伊姆内几亚」是「ㄨㄤˊㄉㄨ一ㄇㄨvㄐ1vㄋㄟ一ㄚv」。 ……虽然有他的教导,但要读懂好像还是会很困难。 一起读了几页之后,我有这种感觉。不过──不懂使剑、不会使用魔法的我,不能扯大家后腿,只能在这种事情上努力。 不能只是追上孩子们的背影,为了能与他们并驾齐驱,我只能认真念书,活用自己的头脑。 这么一想,心里顿时涌起了干劲。 * * * 接下来的日子里面,我白天在练习场练剑,晚餐后在图书馆读书。 这成了我的例行公事。 天城他们依然整天在修练场练剑。他们只用了十天的时间,剑与魔法的实力就赢过其他所有人,现在大多是同伴间互相对战。 获得与战斗不相关的异能──藤堂的『料理』、工藤的『铸造』以及天城妹妹的『治愈』—这些无法战斗的人和我一样,摸索著战斗以外的方式。 ……工藤关在房里的时间变长了。不过她在原本的世界就是足不出户,与人来往好像让她很痛苦。 最近,我或是宇多野小姐常过去房间把她带出门。 既然她愿意出门,可见她其实对异世界也有好感。或许这里让她觉得自己很特别,就像我一样。 「莲司阁下,怎么才这种程度你就不行了。」 现在,我照例在修练场接受奥布莱恩先生的训练,险些把早餐的面包吐出来。 我知道他已经手下留情了。 奥布莱恩先生手持几乎和我一样高的超大剑,握著长剑的我光是为了挡下他的攻势,就觉得双臂疼痛,被击中的话肯定会骨头碎裂。那就是如此凶狠的武器。 与这样的大剑对打,而我却只是想把早餐吐出来而已,可见他的确是手下留情了。 四周的士兵看著我与奥布莱恩先生的训练,众人议论纷纷,其中也有这几天与士兵还有骑士建立起交情的天城他们。 我不觉得自己成了小丑。 为融入周围环境,必须要这么做。 比起高高在上的『大人』,『阁下』这称呼更平易近人。奥布莱恩先生比我年长,他要直呼我的姓名也无所谓。 很开心。 虽然痛苦难熬……大家都在旁边看著我,他们没有嘲笑,而是在笑声中替我打气。 这让我觉得很愉快。 我用疲惫得几近缺氧的头脑思考著这种事,举起剑。 奥布莱恩先生咧开嘴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狰狞的野兽。在浓密的胡须衬托下,他就像白毛的狮子。 「放马过来。」 「──我要上了。」 然后,欢乐的时光只维持了几天便戛然而止。 天空忽然裂了开来。 让人产生这种印象的──巨大『黑洞』出现在空中。 事发突然,奥布莱恩先生他们这些习惯战斗的人不再拿著训练用的武器,而是把放在修练场角落的 ,那些真正的──刀刃锋利的攻击武器拿在手中。 奥布莱恩先生也把训练用的超大剑丢在一旁,拿起几名士兵合力搬来的特大秘银长剑。 我搞不清楚状况。 当众人手忙脚乱的时候,我们这些人只是茫然仰望著天空。 ……这就是我们和这个世界人们的差距。 从『黑洞』里面,出现了比『黑洞』更黑暗的……漆黑的骑士。 穿著骑士甲胄的怪物。 怪物用双脚站立,也有两只手臂,只是长了鲜红色的异形复眼,身上穿的并非骑士甲胄,而是外壳。 接著从『黑洞』出现的是四肢长达十公尺,长著山羊头与蛇尾巴的异形。魔物。狮身鹫头的魔物、独眼巨人、多头大蛇……这些生物瞬间占满了大半个修练场。 「────」 杀戮开始。 一开始降落的,宛如黑色骑士的怪物把手一挥,刚才笑著观看我与奥布莱恩先生训练的那些士兵还来不及发出惨叫声……就喷溅出鲜血。 因为士兵们紧急挡在了天城他们面前。 「啊──」 这成了开战的信号。 天城举起训练用的剑,往怪物怀里冲去……怪物手一挥便把他挥开。尽管个子小却能打倒巨汉的天城,像颗小石头飞出去,撞上修练场的墙壁。 叽,微弱的声音响起,那是从黑色怪物的口中发出来的。 仔细一瞧,那里有一张横向裂开的嘴……宛如昆虫的嘴巴。 那里响起了叽叽声,像是喜不自胜地笑著,连续发出这种声响。 尖叫声不绝于耳,为了帮助天城的士兵们遭到同时现身的一群大型魔物攻击。惨叫声此起彼落,血花四溅。 动弹不得。我动不了。不只是身体,连一根手指头也没办法动,恐惧让我全身僵硬。 只有双眼还能动。不论是擅长使用武器的隆、自称魔法使的井上,还是在第一天破坏修练场墙壁的芙蓉,所有人都一动也不动,动弹不得。 此时,在我们面前……陆续有人丧命。 有人粗鲁地抓住我的肩膀,大叫著要我快逃。声音传进我耳中,却传不进脑里。这一天正是起点。 山田莲司(弒神者)与涅伊菲尔(魔神)的战斗……开始的日子。 后记 感谢各位读者购买《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四集。 本集内容描述主角回到王都,与昔日的同伴重逢。不知各位看完后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很怕知道读者对于武斗大赛最终决战的反应,真的很害怕。 那实在不是轻小说主角该有的结局,下笔的我简直是胆战心惊。 由于人物角色大幅增加,有许多剧情即使我想交代也力有未逮,不知道各位读者读完后又有什么感觉呢? 话说回来,「既然交代不完就别生出那么多角色」,如果有读者这么说我也反驳不了。我个人认为本集是目前为止最难的一集,虽然说至今也只出版了四集。 我希望可以尽量写出简明扼要的文章、人物角色栩栩如生的小说。 毕竟下一集还会有其他新角色登场。 各位读者,期望我们能在下一集再会,今后也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五月某日 ウメ种 【魔剑士】久木真咲 女神授与的外挂:『劈开命运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由女神那里得到五把刀般的魔剑。尽管是自己的流派,对剑技实力极有自信,对过去唯一未能战胜的宗一怀有爱意。讨伐魔神后,进入战术都市的学院就读。 【骑士】九季雄太 女神授与的外挂:『防御所有攻击的盾』 十三位英雄之一。 拥有卓越的剑技,经过异世界强化的身体能力,以及绝对防御的盾牌。习于做他人的推手,自己则退居二线,在背后提供协助。讨伐魔神后,担任伊姆内几压王国第三骑士团副团长,与亚梅妲公主相恋,在感情中属于内向的一方。 【厨师】藤堂柊 女神授与的外挂:『以料理拯救人心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体型微胖的青年。有强烈自我牺牲的精神,最幸福的时候是见到伙伴们因为自己的料理展露出笑容。讨伐魔神后,在王都经营餐馆。 感谢各位读者购买《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四集。 本集内容描述主角回到王都,与昔日的同伴重逢。不知各位看完后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很怕知道读者对于武斗大赛最终决战的反应,真的很害怕。 那实在不是轻小说主角该有的结局,下笔的我简直是胆战心惊。 由于人物角色大幅增加,有许多剧情即使我想交代也力有未逮,不知道各位读者读完后又有什么感觉呢? 话说回来,「既然交代不完就别生出那么多角色」,如果有读者这么说我也反驳不了。我个人认为本集是目前为止最难的一集,虽然说至今也只出版了四集。 我希望可以尽量写出简明扼要的文章、人物角色栩栩如生的小说。 毕竟下一集还会有其他新角色登场。 各位读者,期望我们能在下一集再会,今后也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五月某日 ウメ种 【魔剑士】久木真咲 女神授与的外挂:『劈开命运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由女神那里得到五把刀般的魔剑。尽管是自己的流派,对剑技实力极有自信,对过去唯一未能战胜的宗一怀有爱意。讨伐魔神后,进入战术都市的学院就读。 【骑士】九季雄太 女神授与的外挂:『防御所有攻击的盾』 十三位英雄之一。 拥有卓越的剑技,经过异世界强化的身体能力,以及绝对防御的盾牌。习于做他人的推手,自己则退居二线,在背后提供协助。讨伐魔神后,担任伊姆内几压王国第三骑士团副团长,与亚梅妲公主相恋,在感情中属于内向的一方。 【厨师】藤堂柊 女神授与的外挂:『以料理拯救人心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体型微胖的青年。有强烈自我牺牲的精神,最幸福的时候是见到伙伴们因为自己的料理展露出笑容。讨伐魔神后,在王都经营餐馆。 感谢各位读者购买《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四集。 本集内容描述主角回到王都,与昔日的同伴重逢。不知各位看完后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很怕知道读者对于武斗大赛最终决战的反应,真的很害怕。 那实在不是轻小说主角该有的结局,下笔的我简直是胆战心惊。 由于人物角色大幅增加,有许多剧情即使我想交代也力有未逮,不知道各位读者读完后又有什么感觉呢? 话说回来,「既然交代不完就别生出那么多角色」,如果有读者这么说我也反驳不了。我个人认为本集是目前为止最难的一集,虽然说至今也只出版了四集。 我希望可以尽量写出简明扼要的文章、人物角色栩栩如生的小说。 毕竟下一集还会有其他新角色登场。 各位读者,期望我们能在下一集再会,今后也请不吝赐教。 平成二十八年五月某日 ウメ种 【魔剑士】久木真咲 女神授与的外挂:『劈开命运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由女神那里得到五把刀般的魔剑。尽管是自己的流派,对剑技实力极有自信,对过去唯一未能战胜的宗一怀有爱意。讨伐魔神后,进入战术都市的学院就读。 【骑士】九季雄太 女神授与的外挂:『防御所有攻击的盾』 十三位英雄之一。 拥有卓越的剑技,经过异世界强化的身体能力,以及绝对防御的盾牌。习于做他人的推手,自己则退居二线,在背后提供协助。讨伐魔神后,担任伊姆内几压王国第三骑士团副团长,与亚梅妲公主相恋,在感情中属于内向的一方。 【厨师】藤堂柊 女神授与的外挂:『以料理拯救人心的力量』 十三位英雄之一。 体型微胖的青年。有强烈自我牺牲的精神,最幸福的时候是见到伙伴们因为自己的料理展露出笑容。讨伐魔神后,在王都经营餐馆。 感谢各位读者购买《弒神英雄与七大誓约》第四集。 本集内容描述主角回到王都,与昔日的同伴重逢。不知各位看完后有什么样的感想。 我很怕知道读者对于武斗大赛最终决战的反应,真的很害怕。 那实在不是轻小说主角该有的结局,下笔的我简直是胆战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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