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 插图 天刚亮的森林里,响起凄厉的尖叫。 在昏暗的丛林里,茂密的枝叶像天花板一样遮蔽了阳光。这里被邻近城镇称作迷途森林,中心处有座爬满藤蔓的古老废城,传说里头住着亡灵、恶魔或是魔术师──关于这点众说纷纭。 在这阴森的森林里,萨冈迈步而行。 他今年刚满十八岁。端整斯文的五官,黑发配上银色瞳仁,披着一条带有红布内衬的黑袍。要是能再打理得乾净整齐些,就算自称贵族,大家搞不好也会信以为真。 「拜托,迈尔斯!快点清醒过来……」 一瞧之下,原来有个女人被貌似骑士的男人压倒在地。 那是个年轻女孩,也或许是能被称作少女的年纪了。深蓝色瞳仁配上红铜般富金属光泽的红发,以及吹弹可破的白皙肌肤。笔直的鼻梁虽然为她带来某种贵族的气质,但野丫头的第一印象却凌驾其上。 然而那生气蓬勃的脸庞,如今因恐惧而扭曲。 看样子,两人的关系应该是贵族千金与护卫骑士吧。 萨冈思考着这些事情,慢条斯理地走向两人,在这期间少女激烈抵抗,搔抓着男人的脸。 「──!」 然而这样一伸手,被吓着的却不是男子这头。 只见男子的脸被少女的指甲一抓,当场皮开肉绽,血液和着肉片一坨坨滴落。 「咿……」 惨不忍睹的景象,让少女响起不成声的惨叫。 剥落的脸皮底下早已不成人样。男子的耳鼻已被削去,颊骨也碎得原形无存。 ──原来那男的是魔术师吗? 萨冈看得出来,那是魔术的代价。 而近距离面对那张血腥的脸,不幸的少女浑身战栗。 接着,男子从腰上拔出短剑,在少女胸前轻轻一划。 「~~!」 于是,少女的衬衫轻轻敞开,露出底下的一对乳房。接下来她会遭受何种对待,应该也可想而知了。 面对羞怯恐惧得喊不出声的少女,男子笑了起来。 「哈哈,这表情还真是挺诱人的。不过抱歉要让你失望了,因为我可不会照你所期待的那样非礼你。对魔术师而言,处女之身可是很有价值的。」 ──这样的身体不能随便玷污。 男子的言下之意,让少女短暂地露出安心之色。 但少女并不晓得,自己接下来会遇上的,可是比被人非礼更血腥恐怖的对待。 「活剥下来的处女脸皮,可是绝佳的魔术媒介。你可得撑久一点,别三两下就死啰?」 映入少女眼眸的,是先前坠地的那些肉片<皮肤>。 「不,不要,住手~~~~~~~~~~~~~~~~~~~~!」 少女放声尖叫,却让男子益发兴致高昂地笑了笑。 「而且啊,剥你这种标致女人的脸皮,对我来说也是挺享受的。所以你放心吧,等我剥完你的脸,我也会好好疼爱你的身体的。噫嘻嘻嘻!」 差不多就在这时,萨冈来到男子身后。接下来,只见他伸手扣住对方的头,只凭单手就轻松将男子举起。 「呃,咦……?」 抵着少女脸颊的短剑渐渐离去,让男子愣哼了一声。 「你、你是谁啊!」 他似乎还没理解自己的处境,大呼小叫的模样,让萨冈一脸无奈。 「我才想问你是谁。我不知道你想搞强暴还是拷问,但是哪有人在别人家的庭院里乱来的。我本来要睡了,被你搞到这下睡意全都没了。」 妨碍睡眠──毫无正义感与恻隐之心的动机,让少女也跟男子一样愕然无措。 以废城堡为中心的周遭森林,全都是萨冈的领地,而这也同时意味着,谁也别想在这里打赢萨冈。 既然同为魔术师,男子好歹也明白这点。只见他当场扔下短剑举手投降。 「慢、慢着!大家都是魔术师,杀了我对你也没有好处。要是你肯网开一面,我愿意把研究成果全部让给你!」 这等于是在求饶,而且是不惜拿毕生财产来换的那一种。 对魔术师来说,私人的研究成果等于该魔术师的实力。毕竟只要拥有知识,就能够施展更多的魔术。 但,萨冈狐疑地瞪着男子,接着不屑地说了: 「得活剥人皮才能施展的魔术──我才不需要。」 随后,男子的脑袋就像水果一样爆开。 「……啊,糟糕。」 男子刚才可是跨在少女身上的,要是捏烂了他的脑袋,掉落的碎肉和血浆当然是少女首当其冲。 满身的鲜血,让少女昏了过去。等她之后醒了,大概也免不了背负些心灵创伤吧。 这样对待一个妙龄少女,让萨冈心中一阵罪恶感油然而生。 ──先、先冷静点。我可是个魔术师,这点小事三、两下就能复原了。 只要让这些血迹消失,也许少女会把一切当成是场恶梦,并就此遗忘了。 萨冈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静下心,伸出食指挥了一圈。 「倒转圆环。」 一咏唱完,地面拓出一只巨大的圆环。那是由精密文字与图形组成的魔法阵。于是少女身上的溅血与肉片纷纷脱离,重新凝聚到魔术师的尸体上头。当然,萨冈手上的血糊也不例外。 这就是魔术。 所谓的魔术基本上都是透过描绘魔法阵施展。在这样的图形里,可以忽略物理法则并引发魔术师想要的现象,而如何在这些步骤与机制下工夫,就各凭魔术师的本事了。 除了魔法阵,还有咒语这种藉由口述意涵省略描绘魔法阵的这个步骤,但由原理面来看,两者做的都是相同的事情。 话又说回来,这个魔术其实只能移动物体的位置,因此凝聚于尸身的肉片虽然一时构筑出头部的形状,但马上就又散落一地。 话虽如此,起码少女的衣服连同被刀划破的部分,这下全都恢复原状了。 再次看着那张脸,萨冈不禁叹息了一声。 ──真是个美女啊。 而看着看着,他发现少女的脖子原来戴着一条项炼。 「……十字架徽记──她是教会的人吗?」 所谓的教会,指的就是视魔术师为敌,自称神的使者──负责维护祂的正义的圣骑士团。 本来骑士这字眼专指效忠君王的忠诚士兵,但凭他们的力量并不足以与魔术师抗衡,而教会拥有能够与魔术分庭抗礼的事物,也就是神的奇迹。 只要是与魔术师的对决,前赴战场的都不会是君王的骑士,而是教会的圣骑士,骑士也在不知不觉间,成了教会的同义词。 简单说,教会是魔术师的死对头。 ──这下可该怎么办。总觉得她到时候会把我误认为凶手…… 萨冈虽然救了少女一命,但看在对方眼里,这或许更像是魔术师坏蛋之间的内斗,甚至害她淋了一身鲜血。 少女就算事后醒来,这误会恐怕也很难化解。但要是杀死一个前不久才拯救的少女,也总让人觉得不太自在。 「……算了,应该无所谓吧。」 烦恼了一会儿,萨冈把少女逐出领地。 只要把她扔到通往森林外的道路,迟早会有人发现。如果发现少女的又是什么见她昏倒就想对她不利的坏蛋,那她也只好自认倒楣。萨冈毕竟没义务照顾她到那种地步。 萨冈轻轻往地上一蹬脚跟,少女的身体底下又描绘出与先前不同的魔法阵。 那是连结领地里外的传送魔法阵。 然而少女还没被传送出去,却有人从魔法阵的另一头进入这里。 「──?」 萨冈不禁目瞪口呆。 ──我的魔法阵竟然被人占据了? 这里可是萨冈的领地,他设了各种用来对付眼前这种入侵者、将城堡与地领地层层包围的魔法阵──也就是结界。 用来侦测入侵者的结界、用来捉拿入侵者的结界、让自己以外的魔术师力量衰退的结界,以及提升自我力量的结界。 简单说,这里是萨冈占尽优势的领域。 想在这样的地盘上占据魔法阵,一般魔术师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而面对实力非同小可的不速之客,萨冈的反应倒是一派轻松。 「别擅自占用别人的魔法阵好吗?巴尔巴洛士。」 现身而来的,是个瘦瘦高高的青年,年纪看起来比萨冈大个两、三岁,也就是约二十出头。 高个子的他,有一张削瘦的脸颊,以及两枚黑眼袋,身披有兜帽的袍子,脖子上挂着几件护符饰品。 光是能够打破萨冈的结界,就证明他拥有过人的实力。 「嗨,萨冈,你看起来还是一样病恹恹啊。」 「你有资格说我病恹恹吗?巴尔巴洛士。」 插图p019 在为数众多的魔术师里,大概也只有巴尔巴洛士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潜进萨冈领地。 而这样的他,也是萨冈唯一的损友。 「然后就像我刚说的,不要随便占用别人的魔法阵。」 「要是不这么做,我要怎么在你的地盘上传送啊?」 魔法阵是魔术师的力量关键。男人把萨冈的魔法阵窜改成自己的并侵入此处。这说起来好像很简单,实际上却并不容易。 即使这里是萨冈占上风的空间,要是跟这男人正面对决,谁胜谁负一样很难说。他就是这样的魔术师。 巴尔巴洛士望着昏厥的少女以及倒地的尸首,先是眯起两眼。 「怎么?原来你们在开派对啊?」 「是有坏蛋跑来庭院捣乱,我才会给他点教训。」 「嘻嘻,你还好意思说人啊。」 魔术师这种生物全都是坏蛋,没有例外。他们只关心如何提升力量,不在乎他人的生命财产;一旦有需要,也会从他人身上强取豪夺,没有任何罪恶感。 萨冈刚刚会救少女一命,并不是因为宅心仁厚,就只是没兴趣杀她罢了。 巴尔巴洛士又瞄了少女一眼。 「喔?这女孩的魔力还挺丰沛的嘛。你打算拿她当祭品吗?」 「那种需要祭品的魔术不是我的兴趣。」 说完,他又往地面一蹬,于是少女的身体缭绕起微光,直至消失。这一次,她应该是确实被送出领地了。 「就这么放生还真糟蹋啊。你不要的话,干嘛不送我呢?」 「拜托你别在别人的领地上掳人啊,我会被人误认为凶手的。」 「嘻嘻,听起来好像还不错,我看下次就这么办吧。」 「……你敢真的做,我就轰了你的老巢喔?」 这疯癫的小子难保不会真的这样乱搞,萨冈狠狠瞪过去发出警告。 但那也只持续了几秒。随后,萨冈睡眼惺忪地伸了个懒腰。 「你怎么了,为何一副昏昏欲睡。」 「我昨天读了整晚的魔术书。所以我要睡了,有什么事之后再说。」 「呵,睡意什么的,只要脑子里动个手脚不就解决了吗?我今天可是专程拜访,不要说这么扫兴的话啦。」 「你就是那样,才会一副病恹恹的。」 魔术师毕生研究魔术,以超越人类为目标。而为了研究魔术,首先得让自己活得够长。 因此,魔术师的入门第一课,是学习如何驾驭自己的肉体。那指的不是控制肌力,而是细胞层面上的控制与改造──这只是最基本的。就因为这样,魔术师可说是病痛与衰老的绝缘体。 唯有做到这种地步,才够资格自称为魔术师。 但他们要是没水没食物一样得饿死,能打发掉睡意却不能将其消除,结果也就是巴尔巴洛士现在的那张脸。 因此,萨冈向来不太喜欢使用那类魔术。 萨冈那句话逗得巴尔巴洛士发笑。 「别这么说嘛。我今天带来的可是有趣的风声。」 一脸坏蛋样的他,亲昵地勾搭上对方的肩膀。 「有趣的风声?」 萨冈一边推开朋友那只烦人的胳膊边回问,对方消瘦的脸庞勾出一张笑脸。 「没错!之前〈魔王〉之一──马加锡亚驾崩的消息,你应该听说过了吧?」 一听到那名字,萨冈也不由得睁大了眼。 〈魔王〉──这指的并不是故事里的那种魔物之王,而是对穷尽魔术的王者的尊称。 一旦拥有那称号,就能获得强大的魔力,使唤位阶比自己低的魔术师。若要谈魔术师追求的力量与权力,〈魔王〉就是那一切的极致了。 〈魔王〉本来有十三个人,但其中一人最近终于以一千岁的高龄逝世。魔术师虽然连寿命都能延长,但似乎顶多只到一千岁。 既然是有关〈魔王〉的消息,萨冈可没办法不闻不问。 「喔?你似乎很迫不及待的样子?不过等等,你刚刚不是说该睡觉了吗?嗯~虽然可惜,但我看还是算了,毕竟要是把你惹毛,那可是自讨无趣了。」 「别卖关子了,还不快说来听听。」 「……你这人的脾气还是老样子的烂啊。」 巴尔巴洛士不敢恭维地叹了一声,接着说道: 「奇恩诺因德你知道吧?那里是马加锡亚的领地,最近举办了盛大的拍卖会,从一般货到我们会喜欢的东西,全部应有尽有。」 「难不成……」 吞咽声随之响起。 「答对了!没错,〈魔王〉的遗产也在其中!」 一开始,他是抱持疑问的。 但〈魔王〉马加锡亚可是高龄一千岁,遗产当然不会只有一样两样,就算有几件流入拍卖会,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巴尔巴洛士肘子顶了顶萨冈。 「所以了,你也来共襄盛举吧。到时候我会准备几个不错的女人服侍你。然后关于这一趟,要是你能稍微提供点赞助,我会很感激你的。」 说完,只见他两指圈成圆形。 简单说,他想参加拍卖会,但是手头资金不足。 萨冈叹了一声,倒也没拒绝他。 「这样的话,到时遗产得归我所有。」 「喂,哪有人这样的?消息可是我提供的耶。」 「不行的话,就另请高明吧。」 「除了你以外,还有哪个魔术师肯借钱给我啊?」 被那哭丧的脸一纠缠,萨冈也只好半推半就地跟着前往拍卖会。 不过,女人吗──途中,萨冈心想。 萨冈也是个男人,不至于对女人没兴趣。事实上,刚刚的少女也有些挑动他心弦的部分。 说是这么说,但好几个女人同时服侍自己,那样的场面与其说是香艳,萨冈更强烈地觉得麻烦。 其实他大可把她们当成道具般使唤差遣,那还不如使用一般的魔术道具,既不会开口扰人,也一样能达成目的。 他不是没有被爱的欲求,但一想到自己也得那样对待对方,「麻烦」两个字又再次浮现。 相较于肉体的魅力,他更在意的是排解欲求后伴随而来的副作用,因此直到现在,萨冈都还不曾碰过女人。 ──跟那些比起来,人要是不够坚强,随时有可能会死。 一个人要是脆弱,遭受何种对待都怨不得人;想保护自己,就只能变得更强。 就因为这想法,萨冈才十八岁就成为实力派魔术师。 ……虽然过了今天之后,他就不再是自诩的那个孤高魔术师了。 ◇ 奇恩诺因德是运河城市。 这条运河的河道如枝叶般伸展至大陆各地,以此地作为物流与交通枢纽,繁荣的都市里不只商品繁多,人种也各式各样。除了人类之外,还有长了兽牙与毛皮的兽人族,拥有双翼的翼人族,身材矮小粗犷却擅长精密雕饰的矮人族。 挂着各式徽旗的美丽帆船在河道上行驶,来自运河的风吹不散喧嚣与泥土的气味。这里应该是这个国家最热闹的都市之一,据说每天都有破百万人行经此处。 在这繁华的城市里,看得到不少戴着项圈的人类。 奴隶。 那些有的是人,有的是其他种族,牵着他们的人也不见得是人类。有矮人族杖打人类壮汉,也有人类牵着美丽的女翼人族,还有兽人族像狗一样喝着地上盘子里的牛奶。 他们其中,肯定有一些准备以『商品』的身分进入拍卖会。 奴隶与人类的差别,只在于钱与实力,以及运气的好坏。 为了别跟他们一样,萨冈从小死命追求实力,因此对他们也并无同情。 不过──萨冈低喃道: 「总觉得,今天好像有点紧张啊。」 他指的是街上的氛围。 萨冈不是第一次来奇恩诺因德,今天却看到教会的骑士到处巡逻,街上的居民也个个人心惶惶,或者说是愤慨满怀,总之就是有种异于平常的气氛。 巴尔巴洛士愉快地笑了。 「听说不知道哪个蠢才抓了一大票年轻女孩,准备做什么魔术实验。」 「献祭吗?这也太铤而走险了吧。」 只要使用活祭品,魔术师就能使用那些凭自己的力量无法发动的魔术。这以魔术的触媒来说是很常见的手法,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不过若想这样献祭,首先得购买奴隶,或是抓些身世不明的流浪儿,总之至少不能露出马脚。因此萨冈不懂怎么会有人冒着被教会逮捕的风险抓平民少女,那等于是在跟教会过不去。 巴尔巴洛士耸耸肩。 「天晓得。要是想找特定出生日期的人,也只好从一般女孩下手了吧。」 「莫非他们打算召唤魔族吗?」 那是只出现在故事里、长了角与双翼的怪物之名。关于这方面的真相虽然尚无定论,但这个世界过去的确存在过与神或恶魔相当的『某种东西』。 要想召唤那个东西,就需要巴尔巴洛士所说的复杂仪式。但萨冈认为,那些都只是痴人说梦。 见萨冈不以为然,巴尔巴洛士又是一阵愉快的笑。 「这么说来,萨冈,他们好像也怀疑你是凶手之一喔?」 「无聊透顶。那种没有献祭就使用不了的魔术,到了紧要关头能派上什么用场?」 「嘻哈哈哈,一点都没错。再说你这人根本就没有能够勾结的狐群狗党嘛。」 被他这么一说,萨冈的肩膀颓了下来。 ──是啊,我才不需要什么伙伴。 孤独这种事,早就习以为常了。 两人虽然边走边聊,不过魔术师们可不是来观光的。 巴尔巴洛士带他前往的,是市街的地底下。 这里的地底有古代遗迹──应该是竞技场──如今改建为市集,卖些无法公然销售的敏感商品。 拍卖会在竞技场的主擂台部分举行,以圆形的场地为会场,客席围绕四周。竞标即将开始,场内响起了倒数声。 有照明的就只有舞台上头,客席则是连蜡烛都不点。但这并不是怠慢客人,而是为了不让来宾见到彼此的长相。 ……不过嘛,这层顾虑对魔术师来说毫无意义就是了。 一找到位子坐下,巴尔巴洛士吹了声口哨。 「喂,萨冈你看,《黑刃》锡蒙力跟《妖妇》戈梅利也来了,甚至连《亡灵》瓦雷法尔也在呢。」 这里虽然没点灯,但凡是自称魔术师的人,夜视魔术什么的对于他们都只是小意思。 往巴尔巴洛士所指的方向一瞧,的确是看得到几个气势不凡的身影。 萨冈虽然跟这些人不相识,但他们都是大名鼎鼎的魔术师,大部分是人类,但也不乏其他种族。刚刚提到的《黑刃》锡蒙力就是拥有雄伟鬃毛的兽人族,《亡灵》瓦雷法尔则戴着面具与兜帽,全身罩在袍子底下,连种族都看不出来。 「黑刃」之类的前置词,其实就是对魔术师的称呼,或者也可说是称号,是力量达到某种境界的魔术师都会拥有的。 他们之中最出名的,大概要属〈魔王〉马加锡亚的《至高长老》了吧。至于巴尔巴洛士,大家也常以《炼狱》称呼他。 萨冈自己虽然也是小有名气的魔术师,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自己的称号。这跟他年仅十八岁不无关联,但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掌管这地区的〈魔王〉马加锡亚往生。为魔术师取称号本来是〈魔王〉的工作,无奈萨冈还没获得称号,他就先去世了。 简而言之,称号是实力的证明。 这些人虽然都是外人,但既然是拥有称号的魔术师,萨冈也或多或少有些兴趣。 「他们厉害吗?」 「厉害啊。就跟你我一样,全都在下一任〈魔王〉的候补名单里。」 目前由于马加锡亚驾崩,〈魔王〉的宝座也腾出一个空位。 那个空位由谁递补,剩下的众〈魔王〉目前还在商量,但到时应该会推举一个实力足够的魔术师。 「呵,既然连那票人都远道前来,遗产的事情看来是假不了了。」 「但愿如此。」 若不是的话,不睡觉赶来参加,就等于瞎忙一场了。 两人谈论的期间,拍卖会依然进行着。 『各位嘉宾,接下来是今天最后一件,也是最受瞩目的压轴商品!』 主持人的声音,让巴尔巴洛士探出身子。 「喂,萨冈,看来那东西终于要上场了。」 「嗯。」 虽然还不能确定是否真是〈魔王〉的遗产,不过今天的重头戏即将登台亮相。 不久之后,登上舞台的,是个兜帽罩头的娇小人类,身上披风一路遮到脚底,连人种都看不出来。身高虽然没矮人族那么矮,但如果是其他种族,年纪顶多是个孩子吧。 所以那件遗产,就在罩着兜帽的人手里吗? 会场众人的目光一聚焦,主持人开始说明。 『这是本来准备缴给〈魔王〉马加锡亚大人的商品,遗憾的是在交货前,马加锡亚大人就去世了,因此多出的这件商品由我们接手处理。』 听了这句话,巴尔巴洛士脸孔一皱。 「咦,原来不是遗产啊?」 「看来大概是〈魔王〉的触媒之一吧。」 要使用魔术,除了描绘魔法阵咏唱咒语,有时也需要用上道具。好比说用来描绘魔法阵的墨水,魔术师身上佩戴的饰品,还有用来提升魔术力量的活祭品之类。 这类道具统称为触媒,而触媒的好坏,有时会让力量出现落差。 拍卖品不是魔王的遗产虽然可惜,但连〈魔王〉都选用的触媒,一样是耐人寻味。 接着,主持人掀开罩着兜帽的人身上的披风。 出现在台上的,是有着一对挺直长耳的娇弱少女。 萨冈看了第一眼就晓得。 那是栖息于人类不得进入的北方圣地<诺登>里的传说种族──精灵。 覆盖至腰的雪白发丝,上头系着深红色缎带发饰。小脸上镶着的两枚瞳仁,蔚蓝得就像是夏日晴空,双唇则是淡淡的桃红色。纤弱的肢体披着纯白色裙装,就算说是哪国的公主,大家应该也会信以为真。 但这样的她手脚扣着枷锁,脖子戴着封住魔力的项圈。 望着那位少女的眼瞳,萨冈感受到内心的震荡。感觉就像有某种东西倏地从脚尖穿过头顶。 昏晦、空洞的眼眸。 什么也没映入,不带任何思想──那是放弃一切未来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 但那样的眼眸不知为何,令萨冈目不转睛。 『这是在北方圣地<诺登>捉到的传说种族精灵!而且就如大家所见,她有一头白发。这可不是染色的,是天然的白发精灵!』 一般认为,与其说是人类,精灵更接近神或是妖精。而撇去种族不谈,白发的个体也就是所谓的突变种,大多拥有强大的魔力。 而眼前的这个竟然是白发精灵。要是用她来献祭,肯定能获得媲美魔王的强大力量。 主持人接着绕到精灵少女身后,伸手捞起她的头发。 『加上她以雌性来说也是个上等好货,作为单纯的魔术祭品还是赏玩用的奴隶都深具价值,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一切悉听尊便!』 主持人高声宣布。 『那么接下来,从一万开始喊价──』 「一百万。」 一回过神,价码早已脱口而出。 ──这份悸动是怎么回事? 心疼──大家是这么称呼的吗? 现在,他就是想挽救那伫立的精灵少女,想看她笑的样子,想一亲芳泽摸摸她的肌肤。 前所未有的冲动,驱策着萨冈的一举一动。 一时之间,会场鸦雀无声,一旁的巴尔巴洛士,此刻表情正抽搐着。 「哎,喂,萨冈……?」 「库里欧腾金币一百万枚。」 这个数字,相当于萨冈城堡里的总财产。 吓呆的主持人拿起手帕,边擦汗边扯嗓喊道。 『谢谢您!这位客人开了个不错的价格,一百万!那么还有其他人吗?有谁想继续加价的吗?』 魔术师为了能埋首于研究魔术,大多有储蓄的习惯。 但钱就算存得再勤,一百万可不是常常看得到的数字,在场或许有几人能掏得出来,但钱一旦砸下去,接下来的研究经费肯定没有着落。一百万就是这么大的一笔钱。 「喂,萨冈,你疯了吗?就算她是精灵,哪有人这样子砸大钱……」 「我一直想找某样东西,却不晓得那是什么。可是现在,我觉得我终于找到了。」 萨冈不知该如何解释那感觉,梦呓似地念念有词。 但那灼灼目光看在旁人眼里显得无比邪恶。不过毕竟他是受了情欲的驱策,因此说起来也不意外就是了。 这下子,巴尔巴洛士惶恐瞪大了一双眼。 「我说,你是打算用在什么魔术上头……?」 看样子,巴尔巴洛士似乎误会了些什么。 萨冈先是摇摇头。 「倒不是这样。我觉得搞不好根本不需要其他的魔术。我说不太上来,但总之就是这么一回事。」 「也就是说你想弄到的,是连魔术都不算的某种异次元力量吗……?」 结果那样的解释似乎还是哪里不对,让巴尔巴洛士更加胆战心惊。 再这样鸡同鸭讲,难保他不会更加慌乱,萨冈于是回以笑脸,想藉此告诉他事情不是他所想的那样,结果连这也害他紧张兮兮。没办法,谁教萨冈笑得如此邪恶呢。 啪磴一声,巴尔巴洛士腿软似地一屁股坐下。 ──他该不会又误会了些什么吧? 结果,正当他忙着跟损友澄清而愈陷愈深,得标的木槌声就在这时响起。 「那么白发精灵就由魔术师萨冈大人得标!我们恭喜他!」 他不记得自己报过名字,但主持人一看长相就认出他来。看来这人在自己这行里也是人脉广阔,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 萨冈于是从座位起身,也没理睬瘫坐着的巴尔巴洛士,使用飞行魔术飞过观众席,轻轻降落到舞台上。 一来到少女面前,她依然垂着脸,没有抬头的意思。 ──怎么办?这种时候该怎么打招呼比较好? 他刚刚二话不说直接飞上台,却没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当他无所适从,主持人一脸奉承地上前搭话。 「那么就请您收下她吧。能被大名鼎鼎的魔术师萨冈大人您买下,这个精灵运气真好啊。另外这件裙子跟封印魔力的项圈是附赠的。要是解开项圈有可能会被她逃走,还请您特别留意。」 「嗯。」 萨冈对主持人的话早已充耳不闻,只是随口应和罢了。 ──好歹先面向我吧?不过她应该很害怕吧。不知道她之前有没有受过什么虐待。 她是这么的美,想必有过什么凄惨得不可告人的遭遇吧。就像今天早上的少女那样。 萨冈带着升起的不安,手轻轻伸往少女的下颚。 丝绸般滑顺细致的肌肤,甚至让萨冈提心吊胆,心想这样会不会误伤了她。 但他还是尽可能放轻动作,少女的脸于是微微抬起。 空洞的眼眸,凝视着萨冈。 那让他身不由几地泄出叹息。她果然是个娇滴动人的少女。 但总觉得那双视线就是没对到焦,甚至看不出有没有在看萨冈。或者说,根本就像是连意识都不存在。 ──她、她没问题吧?该不会是被谁给洗脑控制了? 剥夺意识的魔术并不罕见。 看萨冈惨白着一张脸,主持人小心翼翼地问了: 「萨冈先生?请问有哪里不对劲吗?」 「……我说,这家伙的意识应该还在吧?」 喉底响起的沉声与其说是不安,更像是心情恶劣时的口吻。连他都想问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但听他这么一说,主持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这点请您放心。这精灵从被逮到时就很安分,所以保管时一直都是维持原状,再说像她这样的个体魔力太强了,一般的魔术都是起不了作用的。总之我能跟您保证,她的新鲜度绝对没有问题。」 拿来献祭的人要是经过魔术拘禁或洗脑,有时会产生杂质而降低仪式的成功率。看来主持人以为萨冈担心的是这一点。 然而,妆点得宛如贵妇的精灵少女,乍看的确是没有什么外伤。看来她虽然身分是奴隶,但既然是价值不斐的『商品』,拍卖会的人总不至于蠢到把上等货弄成瑕疵品。关于这方面,主持人的话应该是可信的。 这下子,萨冈安心地吁了一声。 「好吧,就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毕竟要是听不到她动听的声音,我可就伤脑筋了。」 他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是,希望能先跟她好好谈谈……不过用字遣词错得离谱。只见主持人脸色苍白向后退去,连精灵少女也彷佛缩起身子颤了一颤。 ──喔,太好了,原来她一直有听见我们对话。 看到那反应而安心的萨冈根本还是不明白,自己刚说了多么引人误解的话。 以上,就是前几刻钟还嫌女人『麻烦』的男人,此生头一次的一见钟情。 序章 然后,事情一路发展,到了现在。 将款项一次付清后,两人回到居城,回来是回来了,萨冈却不知道该怎么起头,默不吭声地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少女才终于开口── ──请问,您会用什么手段杀死我呢……?── 所谓银铃般的声音,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吗──但萨冈可没空沉浸在这样的悦耳声里。 少女手脚的枷锁都已经解开,唯独封住魔力的项圈依然套在脖子上。 其实萨冈也想帮她解开,只是那东西连他也没办法说解就解,外加主持人也不知道该怎么解,也没提供钥匙之类的东西。 看样子,那东西应该是当初的购买人〈魔王〉的遗物吧。总之关于这点,只好花时间慢慢研究了。 少女虽然面无表情,接着的口吻倒是不胜悲壮。 「我只是觉得,要是能知道自己的死法,至少能做点心理准备……」 看来少女的木然表情并不是来自紧张,而是达观的展现。 听她这么说,萨冈连忙澄清。 「慢着慢着慢着!我可没打算要杀你。或者说,你死了我可就头疼了!」 说这话本意是为了安抚她,没想到少女这下表情益发凝重。 「也就是说,不会让我有痛快的死法……您是这个意思吗?」 说话时显得有些惨白的少女仰头望着的,是天花板垂下的那些锁链,以及链在上头的白骨。 冷汗自脸颊滑落。 ──不是的,那只是因为懒得用魔术整理死角,才会原封不动搁置下来! 这座城原本是其他魔术师的住处。标购少女时所使用的财产也是那魔术师留下的,严格来说并不是萨冈的积蓄。 而前任屋主是个不折不扣的典型魔术师,城里有各种刑具与魔术道具,尸骨到处都是。他本人从来没有把尸体悬挂天花板的兴趣,但目前这种情况就算否认了,大概也只是愈描愈黑。 心慌归心慌,萨冈还是维持冷静并说了: 「你放心吧,我不会用那种恐怖的东西对待你,也没打算折磨你,不会做任何让你害怕的事情。」 虽然没办法说得和颜悦色,但萨冈觉得至少把想表达的都表达出来了……不过说服力如何,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不知该不该说不意外,少女这下纳闷地偏过头。 「……?既然这样,为何您要买下我呢……?」 「呜咕,因为……」 这疑问理所当然。 但以萨冈的个性不可能回答他,自己对她一见钟情。 ──当初真该先问问巴尔巴洛士,这种时候该怎么做比较好…… 当时把他扔在拍卖会场,结果他也不知道为何没一起跟来。 他虽然也不太像是个异性经验丰富的人,但起码会把『挑女人』之类的话挂在嘴边,所以就算再怎么不济,总比萨冈懂得如何应付女人。 而像是被逼急似地低哼着的萨冈,随后竟然爆出这么一句: 「这不关你的事。」 ──我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惊叫在心中回荡起。 然而,少女这头竟然丝毫不为所动,真要说的话好似有那么一点失望,但也就只是这种难以分辨的程度。 ──这平静的程度,是不是有点不太对劲啊? 少女也许只是表情贫乏,但看起来更像是早已看破世间一切。 根据之前的说法,她的身体并没有遭受任何不当的对待,那么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 说到一半萨冈才想起,自己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晓得。 ──而且,对方对我一样是一无所知。 至此,萨冈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对话的起头。 「我叫做萨冈,如你所见,是个魔术师,但是并没有折磨人的兴趣。」 「是。」 「然后,关于你……」 明明只是想问个名字,萨冈的话到此却停滞不前。 ──怎么会这样……!明明只是想问个名字,一想到对方是女生,竟然让人如此退却! 身为一个魔术师,萨冈的实力早已有目共睹。 但这样的他欠缺的,是面对有去无回的战场,也能无畏迈进的勇气。 勇气──一个他向来以为和自己无关的字眼。 但要是现在不振作自己,永远不可能有进一步发展。 「你──」 开口到一半,少女「啊」了一声。 「抱歉到现在才自我介绍。我叫做涅菲莉亚。」 那感觉就像是,有阵清风徐徐吹过心中。 看来她早一步察觉到萨冈想表达的。真是个善体人意的好女孩。 「涅菲莉亚吗……」 让人想挂在嘴边的动听名字。 在神话里有个字叫做涅芙利姆,意思是『天降之人』,而这名字应该就是那字眼的女性型了吧。真是个神秘又美妙的名字。 ──这名字一如她的外貌美丽。 光是晓得她的名字,就让萨冈感到心花怒放。 据说说恋爱能摧毁一个人,他现在深能体会这句话所指为何。 该怎么说呢?这就像是随时处于兴奋状态吧。这样的精神异常若持续下去,再优秀的人都会一塌糊涂。 ──不过,这涅菲莉亚究竟是名字,还是她的姓氏呢? 萨冈敛起沉醉的表情,再次开口: 「涅菲莉亚……然后呢?」 「我没有姓氏,只有涅菲莉亚这名字。您要是觉得拗口,那就请称我为涅菲吧。」 「可以吗!」 「咦?」 涅菲莉亚这名字虽然动听,不过涅菲这昵称也一样可爱。 激动地喊出声的他,让少女──涅菲微歪着头。 ──倒是原来她跟我一样,是个没有姓氏的人吗…… 打从一懂事,萨冈就是在贫民窟里靠打劫度日,不只没有姓氏,连父母的面都不曾见过。萨冈这名字其实也是取自民间的俚语,指那些如恶魔般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角色。 ──回想起来,那应该是他人生里最快乐的时光了。一起劫财的伙伴以及街上的人们都不敢不听自己的话,虽然有时会被打得鼻青脸肿,但起码日子是充实的。 尽管干的是不法勾当,当时至少还活在阳光底下,也能跟女生自然交谈。对萨冈来说,那就像是人生里的和煦阳春。 想着想着,萨冈发现涅菲正愕愣望着自己,于是甩甩脑袋。 「在精灵社会里,呃,普遍都是这样吗?大家都没有姓氏?」 「不,是因为我是诅咒之子。」 「诅咒之子……?」 无法置若罔闻的字眼,让萨冈眉头一蹙,涅菲这头则像是说溜嘴似地捂起嘴巴。 「请问……为什么您要问这些呢?」 「没什么,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相较于那名字以及诅咒之子的意义,萨冈此刻就只是想多瞭解涅菲的一切,也因此支吾其词。 结果,涅菲似乎领会了些什么而点点头,接着不知怎地从前方掀起裙子,白皙的大腿于是暴露而出,连带有纤细蕾丝的内裤也若隐若现。 「我还是处女之身,请您别担心。」 萨冈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一片。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据说处女的魔力比一般人更高。您不是想知道,我身为实验材料的价值是否有受损吗?」 「你别误会了,我既没打算拿你做实验,也没想过要折磨你。」 这下子,涅菲的神情变得益发不解。 「既然这样,您当初为什么要买下我呢?」 「…………」 萨冈扶着眉间,一时不吭声。 「这就不关你的事了。」 结果脱口而出的,又是跟之前一模一样的话。 或者说,他根本回答不了。 若他说自己在黑市对她一见钟情而砸下总财产买下她,听起来就只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要是涅菲那样看待自己,萨冈可就再也抬不起头了。就算魔术师能永生不死,也不保证到时他不会休克而亡。 ──话虽如此,要是什么都不解释,涅菲应该也安不下心吧。 这种时候,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还是说,今天先放她回家好了…… ──不对啊,她有家能回吗? 毕竟她刚刚也提到『诅咒之子』这不太平静的字眼,也似乎不太希望他人过问。萨冈本身也是无家可归之人,从同样没有姓氏的她身上,嗅出相同的境遇。 当然要是她想回故乡,萨冈也不会吝于帮忙,但又觉得这氛围之下不该贸然询问。 这样一来,既然她的人身已经被萨冈买下,就只能暂时在这里和他一同生活…… ──啥?一同生活? 到现在连一句话都说不好的自己,接下来竟然得跟这楚楚动人的少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吗? 一阵晕眩感传来。 我当初怎么会干下这么胆大包天的事啊──他心想。 当然,能够两人独处,他是很开心的,但又觉得像是做了什么缺德的事。 ──先冷静下来。我可是个魔术师,实力派魔术师是不该自乱阵脚的。 两人又不是同床,只是同居而已,那么首先应该从性生……不对,从生活层面开始思考,看看接下来需要些什么。 于是萨冈从宝座起身,站到涅菲面前。 「涅菲。」 「是。」 一面对面呼唤名字,某种莫名的羞赧顿时涌现。 但萨冈并没退缩,对她接着说道: 「涅菲,你是我买下的,属于我的东西。」 「是。」 「所以首先我要给你个房间,你就挑间自己喜欢的吧。」 「您的意思是,要我自己挑选受死的场所吗?」 「我从刚刚说过好几次了吧?我不会杀你的!」 终于不耐烦的萨冈,让涅菲左右为难地垂下头。 「我不懂为何您要这样对我。不管您打算怎么使用,我不是迟早都得死吗?」 看来她被人类逮到后,一直被灌输这样的想法,害她变得不愿再相信任何希望。 事实上,萨冈也有过类似的遭遇。 他想起的是当年待在贫民窟里,整天捡残羹剩饭与打劫路人的那段日子。 ──要是能回到那时,我会希望别人怎么说服我呢…… 就算真的回到当年,恐怕一样得不到答案吧。 尽管如此,萨冈还是将手伸向涅菲的头发。 掌心一碰到雪白的发丝,他知道涅菲的身体颤了一下。 但接着,萨冈的手并没有使力,他对她说: 「我需要你,所以才会买下你。所以以后别再说什么死不死的了。」 涅菲圆睁着眼,抬头看着萨冈。 她看起来很惊讶。从相遇到现在,这是她头一次流露,称得上是表情的表情。 「需、要……您需要……我吗?」 这下害他不知怎么地害臊了起来,但这件事非得讲清楚不可。 「没错,我需要你。所以你的首要工作,就是为我活下去。」 「……是。」 涅菲虽然一样面无表情,倒也看不出对萨冈的话心存怀疑的样子。 她当然不会因为这句话就全盘相信萨冈。至少,这下她不再说那些像是来日无多的遗言了。 这就是两人漫长的同居生活的开端。 ◇ 「那么,关于配给你的房间……」 该挑哪间比较好? 涅菲被人抓去当过奴隶,肯定有不堪回首的辛酸过往。与其让她住到地下室,景观优美明亮的房间应该更适合她。 这样看下来,城堡最顶楼应该是最佳选择。毕竟若讲求景观,没有地方比得上那里。 萨冈正准备带路,当下又想起一件事。 「涅菲,你应该不怕高吧?」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次这句应该问得还算自然。 结果,涅菲不带表情地点了个头。 「是的。您要吊我的手还是脖子都没问题。」 「是谁说要把你吊起来拷问了?」 「真的很抱歉。因为听您提到高处,我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麻木不仁的反应,让萨冈头疼了起来。 ──你就不能多拿点求生意志吗…… 看样子,高处的房间恐怕有问题在。萨冈不愿这么想,但涅菲也许会跳楼的想法在脑中盘旋着。 尽管如此,两人还是踩着螺旋阶梯前往最顶楼。 窗外的太阳早已下山。 伸起手指一弹,排在墙上的蜡烛一齐点火。 「往这里。」 「是──啊!」 萨冈再次爬楼梯向上,涅菲却传来轻声惨叫踉跄了几步。 摇曳的烛火作为照明似乎不太可靠。由于脚边一片昏黑,涅菲穿的鞋子脚跟又窄小,走起来相当吃力。 萨冈当机立断,牵起手扶起她。 「真的很抱歉……」 少女说话时,脸凑近到鼻梢几乎就要互触的地步。 淡淡的醉人香气刺激着鼻腔。 白色眉毛勾勒出的蔚蓝眼眸,直直地瞧着此处。 那令人不禁看得出神,也同时带来强烈的害臊感。 而为了打发掉这一切,萨冈鼻哼了一声。 「小、小心点啊,走路要看着路。」 「是……」 这口气似乎尖刻了些,让涅菲显得有点畏缩。 接着,萨冈打算继续上楼,这才察觉到手里那柔软的触感。 ──咦?我该不会握着涅菲的手吧? 看来那是刚刚搀扶时随手握住的,结果后来就这样牵着没放。 他心想,这应该不是自己第一次牵手,但也想不起上一次跟女生牵手是何时的事情……这也许是第一次。 雪白的手臂又细又娇柔,带有和煦的温度,还能从掌心感受到脉动。虽然那搞不好是自己的。 涅菲颇意外地望着那只手,不过倒也没说些什么,默默跟着上楼。 道不尽的羞赧涌上心头,但他还是不愿松手。 于是,在忽快忽慢的步伐下,萨冈两人前往最顶楼,并且在爬了三层楼后,看到了最顶楼的门。 其实他有点伤脑筋,因为要让涅菲住这里,上下楼或许会有些辛苦,还是姑且先伸手到门上。 「这间屋子平常没在使用,里头可能有点脏乱……」 说着说着,原始的疑问掠过脑海──『这地方我之前进去过吗?』 他住在这里算算也十年了,可是平常都窝在书库里,对整座城堡说不上是有通盘瞭解。 而紧接着他就后悔了,知道自己应该先好好查证这些疑问。 晚风一吹入房间,断头台的刀刃摇曳出声响。 而屋内除了那东西,还有像是摆了好久的陈年尸骨,以及满地装了不知什么东西的瓶子,再配上蜡烛的微光,构筑成一幅至极阴森的画面。 「我看这里还是算了。」 插图p053 他赶紧阖上门,但还是迟了一步。 人只有在心怀希望时,才会陷入真正的绝望。 才以为自己被人需要,如今面对的却是刑具,让涅菲的眼眸失去了求生意志的光芒。 像是舍弃了一切的少女,摊开自己的双臂。 「悉听尊便,我的主人。」 「你别误会了喔?这只是,怎么说……对了!是用来对付那些从天而降的那些敌人的陷阱。」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说词实在牵强得可以。 「不过嘛,怎么说呢,这些准备其实都是多余的,继续放着也是占位子。我来将它们全部清掉。」 说完,他往断头台刀刃摇曳的屋内扔了个电光魔术,再次阖上房门。 紧接着,爆炸声轰然响起。 气浪从门缝间渗出,让涅菲的雪白发丝轻轻扬起。萨冈正入神地看着,房门却砰的一声向房外倒下。 看来刚刚的力道,把铰链也炸毁了。 而果不其然,原本屋里头那些吓人的物体,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净。 ……不过嘛,既然连天花板都焦黑一片,这地方还能不能当房间用可是个大问题。外加蜡烛也不知去向。 一道冷汗,从脸颊流下。 ──不、不过这下至少把恐惧的来源都排除了。 萨冈边想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只见她好似有些苍白,张开微颤的双唇说道: 「这种破坏性的魔术,我第一次见到……」 ──好吧,随手就扔个攻击魔术,也难怪她会害怕了! 而且刚刚的威力就算保守估计,也足以把一般的魔术师炸成灰烬三次,凡人撞见了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 ──不是的。这都是因为我平常只有巴尔巴洛士这个交谈对象,才会像这样随手就…… 他不小心把对魔术师的那套搬来这里。 不得已,萨冈只好转身背对房间。 「……嗯,这里还是算了吧,太煞风景了。」 「这样子的房间,原来叫做煞风景吗?」 像鸟儿般脑袋微倾的少女,让萨冈什么话也回不了。 涅菲进入房间。 每踏出一步,灰烬也飘飘飞起,窗口没有玻璃窗,用鸟笼来形容或许更贴切些。总之,这实在不是女生该进入的场所。 话虽如此,涅菲并不以为意,继续迈进并来到阳台。 ──我看晚点还是铺个什么防跌的结界比较好。 萨冈虽然觉得涅菲不至于跳楼,但这里毕竟刚被他用魔术炸过,要是运气差些,搞不好房间哪天就这么塌了。 萨冈提防着这种状况发生,人来到涅菲身旁。 阳台这里有石砖的扶手,不过上头浮现龟裂,甚么时候会碎掉都不奇怪。 而涅菲的手搭在这样的扶手上,抬头仰望着天空。 入夜后云朵似乎稍微散去,看得到丝线般细窄的一道弯月。 对着天空,涅菲伸出了双手。看似平凡的动作,却带给萨冈某种像是什么神圣仪式的感觉。 「你喜欢月亮吗?」 「……不知道。」 萨冈的问题,让涅菲面有难色地摇摇头。 「不然,这动作有什么意义在吗?」 「……不知道。」 这次除了不知道,她似乎什么也回答不了。 然而涅菲望着月亮时的瞳仁,看得到某种像是乡愁的惆怅。 不知怎地,萨冈也学她一起伸出双手。 「什么也抓不到嘛。」 「……是这样没错。」 一本正经的回应,让萨冈尴尬得生不如死。 为什么像这种时候,自己老是狗嘴吐不出象牙呢。 接着,涅菲嗫嚅道起: 「请问,可以让我使用这间房间吗?」 这应该是涅菲头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然而萨冈忧心忡忡地环顾房间。 那些吓人的东西虽然早已一扫而空,但就连窗玻璃也跟着牺牲了,实在不像是适合人居的空间。 ──可是要是用魔术修复,又会连断头台那些一起还原。 看来关于打扫与补强,非得靠人力不可了。 「你不考虑其他正常点的房……」 他话说到一半,想起这里的房间应该每间都是大同小异,就算没有刑具,也是堆满了阴森的魔术道具。说到底,那一样不是适合女生住的房间。 萨冈犹豫了一会儿说道: 「你真的要住这里?」 「是的。毕竟这是主人您为我准备的房间。」 只是扔了个攻击魔术把一切炸成灰烬,应该算不上是准备吧…… 但若要问其他房间是否更好,恐怕也是个大问号,因此萨冈最后还是答应了。 「也好,那么这里就赐给你自由使用吧。」 他不小心把话说得很浮夸,涅菲却欠身回道: 「谢谢您,我的主人。」 这句话不知怎地,带给人某种油然而生的感动。 涅菲纳闷地望着他。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只是觉得好久没有人对我这样说了。」 萨冈偶尔会放走那些误闯城堡的人,但他的长相毕竟也不像是什么善类。大部分的人当下都是拔腿就逃,谁也不曾对他道谢。 但对于他这样的反应,涅菲并不讶异,反倒恍悟似地点点头。 「其实,我也好久没对人说这样的话了。」 「是喔……」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也能成为懂得跟人说『谢谢』的人呢。 两人肯定还称不上是化解了隔阂,可是看到她终于能正常地跟自己对话,萨冈由衷地欣慰。 就这样,两人度过了第一天。 ◇ 隔天早上。 涅菲虽然得到了顶楼房间,但那里还不是能睡觉的地方,因此当晚两人睡在宝座厅里。 ──说是这么说,萨冈根本彻夜未眠。 不只是昨天,他前天也没睡觉,本以为自己一定倒头就睡,可是一想到涅菲就在身旁,却又神智清晰了起来。不过他没有胆量毛手毛脚,也怕她因此讨厌自己,所以什么也没做成。 相对的,涅菲看来果然是累坏了,一躺上地毯蜷起身子,随即沉沉睡去。 而那也是让萨冈辗转难眠的原因之一。要他面对那毫不设防的睡姿不去胡思乱想,根本是不可能的任务。 夜里,他看涅菲好像很冷,脱下自己的披风充当棉被,可是这么做似乎是错的。一想到娇滴滴的少女盖着自己的披风,让他不知为何心跳跟着加剧。 辗转难眠到最后,天也不知不觉地亮了。 现在,他的肚子发出尴尬的咕噜声。 「……先弄个东西吃吧。」 萨冈下到地下,从仓库里拿出两人份的肉乾跟牛奶。虽然不知道涅菲何时才会起床,但萨冈还是先帮她准备好早餐,这样一醒来马上就有东西吃了。 一回到宝座厅,涅菲早已醒来跪坐等待着。昨晚充当棉被的披风已经折得整整齐齐,甚至让人舍不得再披回身上。 「你醒了吗?」 「是。早安,我的主人。」 萨冈差点情不自禁地绽开笑容。 ──她跟我道早安呢。 他也打算跟她问安,却顿时发起愁来,想不起他人跟自己道早安时,到底该如何回应。 应该跟她一样回早安吗?还是应该回午安之类的呢?祝她一天愉快……这应该就有点扯远了。 细想起来,他已经不知道多少年没这样接受他人的问候了。 在萨冈头疼的这段期间,涅菲只是愣愣地望着他。 他清了清喉咙。 「我带了吃的来,你就吃了吧。」 说完,他不禁讨厌起自己。 ──我这人哪里有毛病,连问候都不会…… 自己是何时变成这么糟糕的人的。 ……仔细一想,也许从一生下来就是了。 涅菲虽好奇地望着萨冈的懊丧样,倒也乖乖如他所言,接下了肉乾和倒了牛奶的杯子。 「谢谢您,我的主人。」 「……嗯。」 正当他因自己的不成材而情绪消沉,涅菲兢兢业业地仰望着萨冈。 「我的主人。」 「什么事?」 「我接下来该做什么事情好呢?」 「嗯,我想想……」 即使过了一整晚,他还是想不到该让涅菲为自己做些什么。 ──该让她负责打扫吗? 但昨天才打开一间房间,就已经那样惨不忍睹,而那样的房间在这城堡里还有将近五十间,而且从来不曾打扫过一次。这差事怎么看都不是一个人应付得来的,可是以这少女唯命是从的个性,搞不好萨冈一下令,她真的会打扫到乾净才肯罢休。 何况不说别的,萨冈从来就不注重什么美观,那么还派她去做那种苦差事,实在是说不太过去。 可是这样一来,又该派什么工作给她呢? ──毕竟要是什么事都没得做,她应该也坐立难安吧…… 人们一直灌输少女,说她是个祭品,实验用的动物。 而要是买下她的男人要这样的她乖乖待着,什么也不必做,应该也只是害她浑身不自在。 但喉咙发出低哼的萨冈,最后还是想不出答案,索性把牛奶摆到地上,开始啃起肉乾。 而看他吃起东西,涅菲一脸诧异并说了: 「主人,您也吃一样的东西吗?」 「……?有哪里不对吗?」 「不是的,只是……」 她显得欲言又止,又不敢说出口,视线在半空中打转。 「但说无妨,我不会发脾气的。」 萨冈对她说完的同时也暗骂在心,自己为何不能说得更和蔼些。 涅菲虽然不改其色,接着还是有口难言似地说了: 「我们光是有东西吃,就是相当荣幸的事;但主人您却吃一样的东西,让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以自己的方式,竭尽所能地将疑问转为话语。 萨冈双手环胸,陷入思索。 让涅菲感到不可思议的,究竟是哪个部分? 现在放眼望去,就只有倒进脏兮兮的杯子里的牛奶,以及不知何时屯放至今的肉乾。 ──嗯?这么一说才想到,昨天街上好像也看到有人吃这些东西。 想起来了。在奇恩诺因德看到的奴隶,吃的也是这些东西。 当时在路上看到时只觉得他们可怜兮兮,但仔细一想,他们吃的东西就跟自己现在吃的差不多。 萨冈这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并开口: 「难不成,这样的饮食其实很粗陋吗?」 「这……是的,应该是我们这种奴隶才会吃的东西。」 所以这与其说是正餐,更接近『饲料』啰。 可是她的口气与其说是不满,听起来更接近感慨。不,或者说── ──莫非,她是在担心我吗? 不对,应该也不是这样。没道理才过了一天,她就突然对自己敞开心房。 这跟那种心境无关,而是某种令人无法坐视,心想『要是不好好施予照顾,这人会不会哪天就这么死了?』诸如此类的同情反应。 萨冈垂下头,端详着自己刚啃的那根乾瘪肉乾。 ──嗯~好吧,这饮食的确是阳春到没资格称为正餐。 他从打劫时代就只吃这类东西,也不曾抱持疑问。食物对他来说只是填饱肚子的东西,剩下的全都无关紧要。 除了肉乾,他也吃过那种乾硬的面包之类,但那种东西往往很快就发霉而无法入口。他想起以前好几次不信邪硬是吃下肚,结果每次都闹肚子痛。 ──由于从昨天开始一直原地踏步,害他又想起那个面包的味道。 曾听说初恋的滋味就像柠檬,实际上则像是那令人腹痛的馊酸味。 若要问有什么东西是可口的,他觉得大概就只有酒了。巴尔巴洛士每次上门扯淡时带的酒喝起来总是不错,而那种时候的下酒菜也一样是肉乾。 但他对酒没有研究,不知道该怎么买才好,到头来还是只能继续过啃肉乾的生活。 「不晓得一般人平常都是吃些什么东西……」 无意识地嘀咕完,只见涅菲下定决心般开了口: 「那个,主人。」 「什么事?」 轻轻做了个深呼吸,涅菲接着说了: 「这样说可能有点僭越,不然我来做些什么吧?」 哒的一声,萨冈倏地站了起来,牵起吓一跳倒退而去的涅菲的手。 「你会下厨吗?」 「只会有样学样,味道恐怕不能保证……」 怎么会有这么能干的人。 ──亲手料理。 而且还是出自心爱的女孩之手。 这样的选项,从来不曾出现在萨冈的念头里。 ──这么说来,人类的三大欲望里,有一项就是食欲…… 他一直都只顾着埋首于魔术研究,从没想过要填满那些欲望。 眼眶这下热了起来。 涌起的这感觉是泪水吗?他很讶异原来自己体内还留有这些东西。 萨冈举起牛奶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呼。涅菲,看来该做的事情已经决定了。」 「是。请问是什么事呢?」 「上街采买!」 这城堡里的食材就只有乾瘪的肉乾和久藏的牛奶。萨冈再怎样也晓得,靠这两样东西是生不出像样的料理的。 「…………啊,好的。」 涅菲先是愣望着萨冈,接着恍然回神并开始鼓掌。 那行为大概只是为了想做点什么反应,结果又让萨冈难为情了起来。 ◇ 这座废城附近最大的都市虽然是奇恩诺因德,但还是有几个邻近的小镇和村落。 萨冈他们接下来准备前往其中一个,但一出了城堡,就面临一项问题。 ──仔细一想,我的总财产全都花到涅菲身上了…… 现在的他,是不折不扣的身无分文状态。 当时的他一时冲动地照着心声行动,完全没顾虑到后果。 贸易都市奇恩诺因德拥有四通八达的街道,沿途有零星的城镇,马车则是最普通的交通工具。只要沿着大路走,很快就能等到共乘马车。 而在准备搭马车时,他才想起自己没钱。 「你不搭吗?」 面对纳闷的车夫──猫脸的兽人族少年,萨冈摇摇头。 「呃~我好像忘了东西,你继续驾你的吧。」 「这样啊?」 于是车轮发出喀啦喀啦声,车夫再次驾车驶去。 见萨冈颓然目送渐行渐远的马车,身后的涅菲一脸纳闷地问了: 「要先回城吗?」 「不,没这必要。」 「这样吗……?」 就算折回城堡,也搜不出半枚铜币。也许那些刑具能够卖点钱,但那得找业者来估价收购,到头来还是得花钱。 ──再说,涅菲也需要一套衣物。 从昨晚到现在,少女一直都是一袭白裙,而那已经被城堡给弄得脏兮兮的。 看来不管说什么,也得弄到些金钱才行。 为了掩饰这些问题,萨冈装出正经八百的模样低喃: 「好久没在这时间出门了,偶尔散个步也不错。」 「是。」 涅菲掰了个牵强的藉口,沿着马车驶去的方向踏出步伐,于是也跟了上来。 萨冈转过头一瞥身后,只见涅菲掂起裙摆,踏着急促的小碎步。两人除了步长不同,裙子配上那鞋子走起来恐怕也不太方便。一留意到这点,萨冈放慢了脚步。 萨冈一边走,一边烦恼。 ──也许刚刚应该抢抢那马车弄点钱财? 近来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但过去这可是他赖以维生的勾当。 可是昨晚光是攻击魔术就已经把涅菲给吓坏,再说要是自己当着她的面打劫,不知道她会作何感想。 ──总之,萨冈觉得打劫不是个好主意。 但要是不劫财,又该怎么挣钱呢。 既然涅菲说她会下厨,不如把城堡卖一卖,到市区开间小吃店算了。 结果正当萨冈盘算着这些,街道另一头传来哀号,让涅菲倒抽一口气。 「主人。」 「嗯?喔喔,大概是有人打劫之类的吧。这一带偶尔会有盗匪出没。」 放眼望去,拿着柴刀的一群男人正在攻击马车,总数虽然十几名,不过就只是人畜无害的盗贼团。 他们不是魔术师,只是普通人类,既无受过骑士训练,也没有圣骑士那种难缠的武器。简单说,他们只是拿着日常刀具逞凶的一般人。 在萨冈的认知里,他们就只是这样的货色。 只见他们把乘客拖下车,抢走身上财物,年轻女孩则是被带到另个地方,大概是准备卖给人口贩子,或者当作逞欲的工具,总之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虽然觉得那些被掳走的女孩很可怜,但毕竟自己也曾干过类似的事,并不觉得那景象有多凄惨。 正当他隔岸观火,却发现涅菲身子不停地打颤。 「怎么了?」 「没、事……」 当事人虽然装得平静,但脸早已惨白一片,嘴唇也抽动着,昏晦的眼眸凝望着那些被抢的人们。 萨冈这下恍然大悟。 ──难不成,涅菲也是像是那样被人掳走的吗? 涅菲应该不是一出生就被奴隶贩子抓走,而是在某处过着平常生活。也许此景害她想起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 萨冈伸手指向那群盗匪。 「涅菲,你看仔细了。那群人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废物。」 「……是。」 那声音听起来,带了点无奈的沮丧。 萨冈不知道令她沮丧的是什么,只在伸出的指头上凝聚魔力。 紧接着,箭矢般的一道雷光射出。 「呀啊!」 涅菲发出可爱的尖叫声,吓得捂起脸。 枝丫般分岔的雷光电飞了几名盗匪。 涅菲顿时看傻了眼,像金鱼般张口闭口。 面对突如其来的攻击,盗匪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不知所措地僵在原地。 ──他没打算打着守护的口号,做些强加于人的事情。 这么施展攻击魔术虽然会吓到涅菲,但要是连区区的盗匪都怕成这样,精神面可是会支撑不住的。他们就像是路旁的石头或杂草,根本没有什么好怕。 所以萨冈想试着让她瞭解,盗匪只是不值一提的玩意儿。 不过即使是这不值一提的盗匪,似乎也晓得自己碰上了敌人。 「别、别慌!就算魔术师来了,也没办法连续施展魔术。在他下一次使用魔术前,我们先将他摆平!」 看似头子的男子一声令下,盗匪们提着武器一拥而上。 「主人。」 「待在我后面。」 萨冈跟语声颤抖的涅菲说完后,挺身到前头。 最近的一名盗匪是个彪形大汉,比萨冈还要高出两个头,肌肉发达的手臂,搞不好比涅菲的腰杆都还要粗。 彪形大汉拿着斧头挥来。那是彷佛连大树都能劈开的凶狠一击,萨冈的脑袋对它来说,大概就像只鸡蛋般不堪一击。 斧头笔直朝萨冈的脑袋劈落。 「怎、怎么可能……?」 但随后发出惊呼的,却是彪形大汉这一头。 原来,萨冈空手接住了彪形大汉的斧头,甚至连彪形大汉继续使力,斧头也文风不动。 「竟然想跟魔术师比腕力,看来你们果然是群蠢才。」 一提到魔术师,大部分人对他们的印象都是成天躲在昏暗的研究所书堆里,行动迟缓的家伙们。 事实上,他们能够以魔术的力量降下落雷,控制火焰,甚至生出看不见的护盾。既然他们也是人类,自然懂得先以这万能的力量护身。 于是,他们的肌肤强韧到能够抵御一般的刀刃,脚速快到能够追过骏马,手臂则是连钢铁都能空手撕开,心脏就算战上一天一夜也不会疲劳。而经过岁月焠炼的魔术师,则是能够进一步发挥那些冒险故事里才有的各种异能。 即使身经百战的骑士也不可能凭肉身打倒的怪物──所谓的魔术师,就是这样的存在。 萨冈的手掌施力,钢斧窜出龟裂,令彪形大汉惊瞪着眼。 「不、不可能……」 斧头啪的一声如玻璃般碎裂,彪形大汉呆然嘀咕、屈膝一跪。 接着,只见萨冈用赶蚊虫的力道,伸指往彪形大汉的额头一弹。 「噗唧?」 带着猪叫般的声音,彪形大汉被一击打飞到马车那儿,一旁的倒楣盗匪就这么被垫在底下。 「咿,头子竟然被……!」 ……而那倒楣鬼刚好是盗匪的领导人。看到自己的头子被撞倒,其他盗匪纷纷躲进马车后方或草丛里。 「咳,救、救我……老兄!救我啊!」 那乍听像是在求饶,却不是对萨冈说的。 果不其然,不知潜藏何处的长袍打扮男子,飘然来到萨冈的面前。 魔术师。 看样子,这群盗匪事前雇了魔术师。 「唔嗯……身为魔术师竟然挺身助人?你这人还真是古怪。」 魔术师讶异地托着下颚,另一只手则是遮到前方。 「但我有契约在身。虽然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不过出现在我面前,你就只好自认倒楣了。」 接着,只见他掌心刚浮现魔法阵,下个瞬间便喷出火焰。 那热量令人窒息,周遭的草原也因此熊熊燃起,把躲在里头的盗匪烧成一颗颗哀号的火球。 萨冈仔细端详着魔术师与火焰的动态,嘴里念念有词。 「原来如此,用火焰当媒介描绘出新的魔法阵吗?」 原来那火焰并不是随机蔓延,而是以魔术师为圆心窜开。这招并不是攻击,而是为了构筑出兼具牵制效果的魔法阵。 这接连吞没了马车与萨冈,魔法阵也愈扩愈大。 看样子,对方估计萨冈是个强敌,才会使出这么大规模的魔术。 ──不过嘛,我也没理由等他慢慢出招就是了。 火舌已窜至眼前。 涅菲虽然在身后紧张得倒抽一口气,不过他的前方有萨冈守着。 只见他不耐烦地手臂一挥,火焰于是像融化般消失,甚至连蔓延到草丛与马车的火焰都一起散去,只剩魔法阵光芒还停在脚边。 尽管如此,魔术师依然举起手臂高喊: 「有两下子,可惜太迟了──化尘归土吧!」 魔法阵发出光芒── 接着,什么也没发生。 「怎、怎么可能……?」 魔法阵直到现在依然发着灿光。 不过看样子,那早已不再是魔术师的魔法阵。 只见他装模作样地叹着气。 「要是不画这么大的魔法阵,你就连个魔术都使不出来了吗?」 挥熄火焰的当下,萨冈就已经从魔术师那里抢走了魔法阵的主导权──就像昨天巴尔巴洛士传送到萨冈的结界内那般。 「化尘归土,应该要像这样。」 萨冈向天高举食指,接着垂直划落。 于是,魔法阵先绽出强光。 「啥?」 接着,笔直的一道光之矛从天而降。 那是雷电凝聚的一击,并不是太高阶的魔术,但由萨冈出手的威力,连城墙都能够粉碎。 魔术师挨了这一击当然被炸得尸骨无存。 而这一击的厉害之处在于虽然威力强大,周遭马车与乘客却毫发未伤。 施展火焰却误伤我方的魔术师,以及精准歼灭对象的萨冈。两着的实力差距,在此表露无遗。 萨冈慢慢来到马车旁。那里还有些剩下的盗匪。 「怎么了?放马过来吧?既然敢出来抢人,你们总有被抢的心理准备吧?」 「咿、咿……你、你倒是说,我们哪里不对了!」 他还真好意思讲啊。 总算从彪形大汉底下挣脱的盗匪头子,磨着屁股向后退去。 「天晓得呢,可能错就错在你光是待着就很碍眼吧。你们也跟他一样,不是吗?」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串尖叫结束,头子白眼一翻就此昏去……紧接着就传来一阵臊味,原来是他不争气地尿了裤子。 见到头子的下场,其他盗匪也纷纷弃械投降。 确定没人再反抗,萨冈回头面向涅菲。 此举本来是要告诉她,前方道路已经安全,涅菲却睁着大眼僵直不动。 ──咦?我该不会又搞砸了吧? 虽然冷汗冒个没完,但萨冈清了清喉咙故作镇定。 「涅菲你听着。这下你也看到了,所谓的盗匪只是群人畜无害的废物,并不会危害到你,甚至要是觉得碍眼,只要稍微教训一下就会安分了。」 「可是他们刚刚抢劫马车,这还算是人畜无害吗……?」 「呜咕……」 尽管面无表情,回的话却一针见血。 ──想不到她这个人一旦惊呆,回的话都挺不留情的。 不过,虽然她现在对自己的做法感到很傻眼,不过能发现她的另一面,倒也是可喜的新发现。 结果面对这样的两人,不知谁传来忍俊不住的喷笑。 接下来,笑声就像溃堤般涌来。 「太厉害了,魔术师先生!」 随着这样的一句,乘客纷纷聚集到萨冈四周。 「你不是刚刚那个没搭车的客人吗?」「谢谢你帮了我们大家啊。」「原来魔术师也是有好人的嘛。」 受了众人簇拥,萨冈一时不知所措。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打跑盗匪,也曾顺手救过路人,但可从来没被大家这样感谢过。 而被大家簇拥其中的,还不只萨冈一人。 「你是这位魔术师先生的跟班吧?」「她好漂亮啊。」「真羡慕你有个好主人。」 「呃……」 涅菲一样被大家夹在其中。 这下子,萨冈明白了。 ──大概是因为涅菲也在的关系吧? 如果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大家应该又会像过去那样吓得落荒而逃。 虽然不晓得他们对涅菲陪伴在侧的事有何看法,不过看来那成为某种要因,带给他们恐惧之外的感受。 结果,直至先前还认真打算要搜刮他们财物的萨冈,陷入了某种别扭的、或者说是某种坐立不安的复杂心境。 接着,只见车夫掏出一只小囊。 「哎,我说要是方便的话,能跟我们一起搭车当我们的保镖吗?我们会给你答谢的……虽然金额不会太大就是了。」 「喔、喔喔。」 小囊塞进手里,让他想不接下都不行。由重量跟手感来看,里头应该有十几枚金币。 这金额对以前的他来说只不过是九牛一毛,此刻却是再珍贵不过的久旱甘霖。这样的金额要买食材以及涅菲的衣服都绰绰有余。 ──这是怎么回事?原来钱就是这样冒出来的吗? 看来只要顺手打倒坏蛋,钱就会自己送上门来。 希望在心中萌芽──但萨冈一细想,明明自己才是最该优先打倒的坏蛋之一,差点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在他天人交战的期间,萨冈跟涅菲已经被众人簇拥到马车上,等到比邻坐下后,两人才面面相觑。 「主人。」 「……干嘛?」 「为什么您会出手救他们呢?」 「咦?喔喔……对喔,这样的确算是救了他们。」 萨冈当初只是想让涅菲明白盗匪不足为惧,并没有打算要拯救马车乘客。 ──不过看样子,这是提升好感的大好机会? 他动起了歪脑筋。 现在他需要的,是一句能打开涅菲心房的贴心话。 萨冈边祈祷着巴尔巴洛士能在这时提供点建议,一副天经地义地答道: 「总得让那群废物掂掂自己的斤两。」 ──我为什么每次都只会讲这种没营养的啊啊啊! 是自尊心作祟吗? 这都是为了守护涅菲,总不能对弱者见死不救嘛──他本来想到的,是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 可是不知怎地,话一旦脱口而出,却尽是些不值一提的虚张声势。 亲手糟蹋了难得的机会,让萨冈万分扼腕。 因此,他并没有发现。 涅菲反倒兴味盎然地抬头向上瞥望着他。 ◇ 「慢走啊,魔术师大哥。有机会的话再搭我的车吧,一样算你免费。」 被大家拥上车的萨冈,就这么来到奇恩诺因德。抵达目的地后,猫脸车夫停了车,留下这么一句,随后便驱车离去。 今天,街上依旧是人声鼎沸。 一旁是贵族妇人享受购物之乐,另一旁则看得到脏兮兮的小混混兜售毒品。这都市虽然如此混沌,好处则是里头应有尽有。 ──那么,接下来该上哪去呢。 此行虽然主要是为了采买食材,但其实城堡里也欠缺一切涅菲的生活必需品。 ──话说回来,女生的生活必需品都是些什么东西啊? 关于这方面,萨冈当然一窍不通。 只见他清了清喉咙,目光转向涅菲。 「涅菲,这个都市基本上什么都买得到,你就去挑你需要的吧。」 「我只要有破衣衫就很满足了。」 毫无梦想与希望的回应,让萨冈鼻头一酸。 ──也是啦。一个不知道明天在哪里的女孩,当然不会有物质需求了。 可是这样一来,自己又该帮她买些什么好呢? 萨冈一边发着愁,一边看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 那里头的确是不乏穿着华裙,光鲜亮丽的贵族,但大多数人都是行动自如的打扮,脚下也是适合走跑的靴子或凉鞋之类。 涅菲则穿着几乎拖地的长裙以及窄鞋,要应付接下来的采购恐怕是有些吃力。 「……嗯,我看我们先去挑个衣服吧。」 「衣服吗……?」 「是啊,否则以你这身打扮,不是很不好走吗?」 看她昨天爬楼梯摇摇晃晃的,现在也掂起裙摆走路。 涅菲这下一副不可置信地眨眨眼,不过倒也没有拒绝之色。 早知道刚刚应该先跟车夫打听哪里有卖女用服饰──但萨冈懊悔地走没多久,就找到疑似的店铺。 那店铺应该是专售旅人用的服装,门口摆了尊穿上女性装备的木制人像,似乎也有卖一般服装。 萨冈打开店门,里头顿时鸦雀无声。 看来众人一见到那魔术师装扮,全都心生提防。 但很快地,一名看似店员的年轻女孩前来迎接。她是背后长着绿色羽翼的翼人,身上有模有样地穿着店内商品,丰满的胸口处别着『曼妮拉』的姓名牌。 店员──曼妮拉挂着抽动的笑脸上前搭话。 「欢、欢迎光临,魔术师大人。请问您要找什么样的衣服呢?」 很显然那并不是欢迎的气氛,不过见到前来的是女性店员,还真是让萨冈由衷庆幸。 接着,他指了指身后的涅菲。 「帮她随便弄套像样的衣服吧。」 曼妮拉看着涅菲,惊讶地张口结舌。 「哇啊,好漂亮的女孩……」 看来即使在同性眼里,她一样是个美人。赞美的对象明明不是自己,还是让萨冈与有荣焉。 不过曼妮拉的神色随后黯淡下来,目光则对着脖子上的项圈。 ──看样子,还是该帮她解开比较好。 要是每次进店铺就得承受这样的目光,根本没办法出外见人。虽然当初卖家警告过项圈要是解开她有可能会逃跑,不过萨冈才管不了那么多。 他是真心想要挽救涅菲。 这么做有一部分当然是为了得到她的芳心,但要是让她继续戴着项圈,也只不过是拥有她的人。这样的她,就跟以前那些畏惧自己的人没有两样。 在店员带领下,涅菲进到店里头。 萨冈不知道自己该在哪里等候,只好避开门口,挑了个靠墙的位置待着。 等着等着,曼妮拉随后回到店内。 「这样的搭配您觉得如何?」 「唔嗯……等等,啥?」 一看到从店内走出的涅菲,萨冈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 插图p085 涅菲身上一丝不挂,只缠着一条条皮带,不过倒还是缠出了服装的形状。皮带虽然巧妙遮住了乳头与鼠蹊部,但其他部位全都裸露在外,白玉般的肌肤与硕大得意想不到的双峰,同样是连遮都不遮。 这样的打扮让项圈自然而然融入其中,看起来甚至可说是半件艺术品。但这可不是萨冈要的。要是现在有其他男客或男店员在,萨冈恐怕就不得不挖出他们的眼珠子了。 涅菲如今连白皙的尖耳都羞得通红,忸怩地遮着身子。 这跟昨晚若无其事地掀起裙子的她,可说是截然不同的反应。 人若一心求死,连羞耻心都不会有。由这点来看,萨冈心想看来她多少有些求生意志而颇感欣慰,但现在当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白发沙沙地摇曳着,遮住了少女的身体。 「那、那个,请您、不要盯着我瞧……」 萨冈被涅菲游丝般几乎听不见的语声唤醒而回过神,只见曼妮拉正洋洋得意地昂首挺胸。 「您意下如何?连我都觉得,这真是完美的搭配。」 「完美个头!我明明要你随便配套衣服,为什么她会变成这副样子?」 「咦……?可是我只是照着客人您的喜好……」 真不晓得自己在她眼里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吧,大概只是牵着可爱女孩上街蹓跶的不要脸魔术师吧…… 毕竟魔术师基本上已经是邪恶的代名词,因此仔细一想,店员的反应或许也算是无可厚非。 ……不对,就算是这样子,这打扮也未免太过火了。 萨冈头疼地说了。 「给她一套日常的便服就行了。」 「咦…………这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店员显然颇有微词,但还是带着涅菲再次进入店内。 「等等,把你手里那些都给我放下。」 曼妮拉似乎还学不乖,怀里揣着跟内衣裤没两样的惹火服装。 一看到那些衣服,这下连涅菲也开始泪汪汪。 而被萨冈这样一瞪,店员也只好举起双手向后退去。 「别、别这么凶嘛。只是开玩笑,开玩笑罢了。」 当然那一点也不像是开玩笑,只换得萨冈狐疑的目光。店员一扔下服装,涅菲也安心地抚着胸口。 不久之后,涅菲穿着第二套服装回来。 「您瞧瞧这次怎么样。」 「喔喔……」 这一次,萨冈也发出由衷赞叹。 那是纯蓝连身裙配上带有缤纷蕾丝的围裙,脚底也已经换成更好行走的靴子。 那只不过是佣人的装扮,但萨冈真心觉得这样挺可爱的。 接着,曼妮拉不太服气地开始解说: 「这只是传统的女仆装,不过连身裙跟围裙都是绸子制成。有些人家的侍女就是用这套当作制服。另外这双靴子施了治愈魔术,能减轻久站工作时的疲劳。」 而这套服装不只看起来不错,似乎还兼顾了机能性。听她这么一说、仔细一瞧,裙子的质地看起来的确是上等货。 「涅菲,你觉得呢?」 「只要是主人给的,我穿什么都无所谓。」 「……喂,你要是说这种话,又会被她换回刚刚那套衣服喔?」 只见一旁的翼人店员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拿出那套皮带服装。 涅菲赶紧摇摇头。萨冈第一次见到她反应如此迅速。 「我、我还是穿这套好了,主人!」 「嗯,那就拿这套吧。」 一旁曼妮拉咂了一声。哪来这么态度恶劣的店员。 一结帐完,店员凑到涅菲脸旁咬起耳朵。 (恭喜你呀,有个这么珍惜你的好主人。) 萨冈听不见她说了什么,倒是涅菲微微睁大了眼。 只见她之后迟疑地点了下头。 「……是。」 而那神色看起来,像是带了点欣喜。 等到两人离开店铺,萨冈才开口问道: 「店员刚跟你说了什么?」 「是。她说您是个好主人。」 「是喔?」 那大概只是客套话,但萨冈不明白特地说这个的用意为何。 萨冈纳闷着,一旁的涅菲心满意足地轻抚一身新衣裳。 (主人很珍惜我……吗?) 像是迷惘着该不该相信的颤声徒然消逝在风中,没有传到任何人的耳里。 ◇ ──那么,接下来该去哪呢。 换上一身新衣后,涅菲走起路来轻盈许多,看来要上哪都不是问题了。 结果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东西勾着他的衣摆。 回头一瞧,原来是涅菲畏畏缩缩地正揪着她的袍子。 而这样的动作似乎出自无意识,只见她偏着脑袋,愣愣回望着萨冈。 ──我懂了。大概是刚刚被店员调戏,害她对周遭提心吊胆的。 相较于昨天那一切任凭宰割的达观姿态,她今天的逗趣模样,让萨冈也不知怎地开心了起来。 萨冈没甩开她的手,也没让涅菲察觉自己的行动,边留意边前进。 而走着走着,这次传来吵杂的金属声。 抬眼一瞧,原来声音来自打铁铺。骑士与佣兵所使用的剑和盔甲,以及各式金属小道具,像座小山一样堆在那儿。 那些道具里,亦不乏奴隶的项圈。 「我们去那间店吧。」 「是。」 萨冈前往打铁铺,涅菲也紧跟在后。 店的里头同时是间工坊,墙上与柜子排列着商品,里头的男人正敲打着烧红的金属。 萨冈对着他们一出声,其中一人大吃一惊似地跳了起来。 好吧,突然被魔术师一叫,有这种反应也不奇怪。 男子转过身,小心翼翼地问了: 「有、有什么事吗?」 「喂,我有件东西想请你看看。」 前来的是个矮人男子,但是却没有蓄胡,让萨冈有点分辨不出年纪。他乍看像是个少年,也搞不好是个中年人。 矮人族有对天生的巧手,对于精致的雕饰与机关都很拿手。 萨冈将涅菲推到前方。 「你帮我看看她的项圈……这东西你知道怎么解开吗?」 听到这句话,涅菲身子一颤,接着一副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来。 ──咦?我是不是还没跟她说过要帮她解开项圈? 好像是没有。 就算短时间内解不开,要是能让她晓得自己有意帮她解开项圈,好歹也能让她心情轻松些。萨冈不禁对自己沟通能力的贫乏再次灰心。 涅菲惶恐地开了口: 「那个,主人……」 「要是戴着这项圈,好像你依然是马加锡亚的东西一样。你已经不需要这东西了。」 发现自己又把涅菲说成是样东西,萨冈差点就要伸手捂着脸。 但没想到,涅菲微红着脸颊轻轻点个头。 「……是。」 「……哼嗯。」 他也不懂自己在『哼嗯』些什么,只知道现在就连这样回应都相当吃力。 接着,矮人刀匠发出夹杂难色的嗓音。 「解开?您说这项圈吗?」 「嗯。」 「……请您别逗我了。这不是魔术道具吗?凭我们是处理不来的。」 闻言的涅菲肩膀微微一垂,但这点萨冈早就心里有数。 「我想听听你对这构造的意见。这有办法用破坏的方式解锁吗?」 被他这么一问,刀匠仔细观察起项圈。 不久,他指了指连在项圈上的锁头。带有锁孔的金属块延伸出六根轴,看起来与项圈相连。 「您看看这个锁头。这项圈的构造就是靠它固定住的,只要能够解锁,整件项圈就会拆散开来。一般情况是这样。」 之所以强调是一般情况,是因为一旦施了魔术,就不晓得里头带有什么样的机关。 萨冈先是回了个点头。 「魔术是颠覆自然的力量,因此也依附着原先的概念。既然它采用这种结构,那么锁头应该不会只是摆好看的。」 「然后,有件事可能不太方便说……」 刀匠一副难以启齿,似乎不想让涅菲听见的样子。跟她腾出一段距离后,他才凑到萨冈耳边低声道起。 (我猜,这东西应该设了什么机关。) (机关?) (没错,要是不循正当管道就会启动机关……最糟的情况,这位小姐的脖子可能会很凄惨……) 所谓的凄惨指的是什么,他连想都不愿去想,而刀匠大概也顾虑到这点,没把话说得太明。 ──看样子,用蛮力破坏是很危险的。 其实若只是要破坏项圈,对萨冈来说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但〈魔王〉遗留的项圈就是让他感到不太对劲,而看来这样的慎重处理果然是对的。 「最好的方法,还是找到当初的钥匙帮她解开。」 「嗯,我想也是。」 这点他当然晓得,无奈的是那钥匙也不在拍卖会的那些人手上。 ──真要说的话,其实他也不是毫无头绪…… 但眼前的现况是,他不可能有办法弄得到手。 不管怎样,既然打听到想打听的,萨冈于是从口袋掏出几枚银币。那是刚刚帮涅菲买衣服时找回的零钱。 「感谢你。这你拿去吧。」 「不了,我也没做什么值得收钱的事。再说,我是没办法跟您收钱的。」 「……?什么意思?」 带着苦笑,矮人刀匠说了: 「您以前曾经救过我一命啊。」 但萨冈毫无印象,一头雾水地望着他。 「说起来应该是一年多前的事了。那次我们马车被劫,就是您救了我还有我女儿。当时我们虽然吓得逃跑,但您并没生气而放了我们。关于这件事,还请您见谅啊。」 看来自己以前基于看不顺眼的理由而歼灭的那些下三滥里,包括了曾经抢劫他们的魔术师坏蛋。由结果来看,自己间接救了他以及他女儿──原来他已经是有子女的年纪了。 萨冈无意卖人情,但他不打算收钱,对自己的手头不无小补。手上的银币,于是又收回口袋里。 「你不收的话那我就留下了,只不过这种无聊事你还是早点忘了吧。我自己也记不得了。」 说完,萨冈觉得自己只是在为省钱找藉口,但刀匠却噱笑了起来。 「我是绝对忘不了的。以后要是还有什么我能帮忙的,欢迎您随时光临。」 于是,在刀匠的目送下,萨冈跟涅菲离开了打铁铺。 ──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 周遭众人全都友善到令人起鸡皮疙瘩。想不到身旁多了个涅菲,竟然带来这么大的落差。 萨冈并没有发现。 那张憎恨世间一切的脸如今呈现的,是多么和煦的表情。 ◇ 之后,两人采买了一番,等到结束时,太阳也开始西下。 由时间来看,接下来要回城让涅菲在时间前做出晚餐实在是有困难。萨冈两人挑了间小餐馆进入其中。 由于时段不上不下,店内没几个客人,连萨冈在内也才约十人。木地板每当店员行经便轧轧作响,屋内天花板搂空而直通屋顶,挂在横梁上的一盏盏油灯,朦胧胧照着每张桌子。 菜单上的餐点虽然叫人一头雾水──料理名称对萨冈来说是未知的领域──不过他姑且点了道大概是肉类的东西,看似沙拉的东西,以及面包。 其实他平常不怎么吃蔬菜,但也无法想像涅菲只吃肉的模样,为防万一才点了道沙拉。 等待上菜的期间,他发现涅菲凝视自己,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 支支吾吾了一番,涅菲最后摸了摸自己的项圈。 「请问,主人您打算帮我解开这只项圈吗?」 「嗯?喔喔,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提过。对,我是这么打算的。」 看来先前那模棱两可的说法,让她到现在都还不确定自己想干嘛。 而如今这样当面询问,让萨冈不知怎地害臊了起来,回起话来也显得冷漠,而不是『当然!』之类确切而令人安心的回应。 而涅菲这头也像是有什么挣扎,开口闭口了好几次,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来。 尽管如此,侍女打扮的少女最后还是下定决心并说了: 「要是没了项圈,我搞不好会逃跑。您没有想过这件事吗?」 涅菲是个精灵,还是魔力特高的白发个体。要是摆脱项圈束缚,她应该连魔术之类都能够施展。 而这只项圈,也是她归萨冈所有的证明。 但是,萨冈刚才竟然想请铁匠帮她解开这只项圈。 ──好吧,这种事她当然不可能不在意。 不只是她,萨冈也评估过这些风险。 要是砸了百万枚金币买下的少女三两下就逃跑,可是蠢到爆的笑话,身为男人的他与身为魔术师的他,都等于颜面扫地。 而且,这种事还真有可能发生。毕竟涅菲不同于萨冈,不必为他设想任何事情。 话虽如此,就算她真有可能就此逃跑一去不回── ──就算事情真的变成那样,他还是想还她自由。 要想以言语解释这份心怀,凭萨冈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因此到头来,脱口而出的依然是以下这些话: 「哼,反正那也不是马上就能解得开。不用抱无谓的期待。」 头又疼了起来。 为什么自己的嘴就是这么别扭,连『但我就是想帮你解开项圈。』这么简单的话都说不好。 ──也许这只是因为,我心底还是希望她能留在身边吧。 所以才会说出什么,不必期待之类的话。 但说是这么说,『无谓』两个字显然说得太过分了。 不知道世上有没有什么『如何和女孩对话』之类的魔导书。事到如今就算碰上诈骗也无所谓,萨冈一心希望有人能教他这方面的事。 结果,涅菲却心满意足地点了个头。 「是。」 自觉对眼前少女说了过分的话,萨冈又是一阵苦恼。 不过这次苦恼只持续了一会儿,餐点随后便送上桌来。 那菜色虽然前所未见,却也是从前梦想过的。他早忘了最后一次使用刀叉是何时的事情,不过至少还记得如何使用。 而萨冈开始切肉了,涅菲却只是茫茫然地望着料理。 「怎么了?你不会用汤匙跟叉子吗?」 他曾经听说过,远东之国使用某种叫做『箸』的小棒子用餐,那么住在远离人群的北方国度的精灵,可能使用的也不是刀叉。 但萨冈一问之下,涅菲却甩甩脑袋。 「不,倒不是这么一回事……」 「那就快吃啊,你总不可能肚子还不饿吧?」 虽然又把话说得如此冷淡,不过看来涅菲也已经适应了,只奇异地望着他,而少了之前的怯色。 或者说,其实自己应该早点顾虑到她。 身为魔术师,萨冈能用魔术缓和自己的饥饿感,但涅菲可是被项圈封住了魔力,外表也不像是个有体力的人,外加早上到现在只吃了肉乾跟牛奶这根本称不上正餐的东西。 而就像是肯定萨冈的话,涅菲的肚子发出可爱的咕噜声,尖耳随后微微泛红。 「请问,我真的可以一起吃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理由吗?」 ──还是说,该不会这些菜色也一样太粗陋了? 不过她这次的反应,跟早上的不太一样。 接着不经意地,他想起了她的遭遇。 「……还是说,你是第一次像这样用餐?」 涅菲点了个头。 ──喔喔,原来如此……涅菲她也是一样的吗…… 萨冈这下似乎终于明白,为何自己才看了她一眼,就对她如此执着。 因为她跟自己是同类。 跟当时没有力量,无处容身,对整个世界绝望的那个自己一样。 因此,萨冈接下来不以为意地回答她: 「那么你不必想太多,因为我也跟你差不多。你就从想吃的东西开始吃吧。现在这个地方,你不需要跟谁客气。」 「可是……」 「总之你就吃吧。这里虽然只是间小店,怎样都比早上的肉乾好多了。」 萨冈说完,把一片肉送入口中,当下却尝不出什么味道来。 ──她该不会是为了刚才项圈的事才无精打采吧?还有,邀人一起进餐,一般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诸如此类的疑问与不安,让他根本无心品尝。 涅菲握起小手扶到嘴边,眼角好像微微垂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但她看起来像是在笑。 接着,只见她合起双手,拿起叉子。 「开动。」 她先从小番茄开始吃起,以叉子试着叉起它,可惜过程并不顺利,番茄也滑到一旁。 涅菲表情虽然文风不动,尖耳的顶端倒是开始泛起红晕。看来那就是她害羞时的表现了。 「……!」 而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了萨冈的视线,涅菲的身子一阵哆嗦,这次改拿起汤匙。碗状的凹槽顺利捞起番茄后,才送进桃红色的双唇间。 「……?」 舌尖上打转的番茄,让涅菲一脸不可思议。那大概是因为吃不出任何味道的关系吧。 ──用舔的怎么吃得出味道,你要用咬的啊! 他很想提供建议,但也没把握能说出什么体贴的话,何况涅菲被人这样一说,应该也只有难堪的份吧。 正当他在心底默默加油守候,涅菲牙齿终于含上小番茄。 随着像是什么东西扁掉的噗啾一声,涅菲圆睁起双眼。 「怎、怎么样……?」 她一时回答不了,只默默咀嚼并点点头,雪白的头发垂到胸前。 「很好吃……吧,我想。」 但说完她才发现表达得不够清楚,于是又甩甩头。 「因为,我是,第一次吃。」 一回想起来,她说她愿意做亲手料理时,也说过只会『有样学样』,那么她以前待的环境,应该没什么吃正常食物的机会吧。 这样的境遇虽然教人不舍,却又给萨冈带来某种同病相怜的亲切感,嘴角也不禁扬起。 「还喜欢吗?」 「我,不知道。」 说完,汤匙又舀起一颗番茄。 「我本来以为,味道会比这更甜一些。不过这么多汁的食物……我是第一次吃到。」 ──喔~毕竟这小番茄看起来的确像是糖果一样。 萨冈想起以前也误以为那是糖果而偷来吃,却对那酸溜溜的滋味大失所望。之后还被老板逮到并痛打一顿。 ──也对,她毕竟是个女生,当然会喜欢甜食了。 这应该是他第一晓得的涅菲的喜好,心想不如等下再点个什么甜点之类的,自己也举叉刺向番茄。 「唔……」 但就跟涅菲一样,他的叉子也打滑了。 接着又试了两次、三次,但就是怎么也叉不起来。萨冈仔细一想,自己平常也没有用叉子的习惯,觉得自己也该死心改用汤匙。 结果,涅菲舀起那颗番茄的汤匙,伸到萨冈的面前。 「……请。」 「什、么……?」 萨冈这下不禁直眉瞪眼。 ──这意思是,要喂我吃吗……? 萨冈忘了以前曾在哪里见过类似的景象。 亲密的男女就像这样用汤匙喂彼此吃点心──虽然这次是番茄。 当时不知为何,他就是有种莫名的厌恶涌上心头,不过对那行为并不特别在意。没想到现在,自己竟然有亲身面对的一天。 而涅菲现在虽然表情平静,耳朵却已经烧红到尖端去了。而就这样端详一阵子,原来她连脸颊也渐渐泛起红潮。 ──而且,那是涅菲刚含过的汤匙吧? 她不介意自己含那汤匙吗? 萨冈也紧张地把嘴凑往汤匙那儿,上头的番茄随后滚进舌头上。 一咬下去,带了酸味的果汁于是溢出。 「……味道不错嘛。」 「……是。」 之后,涅菲以细语声说了: 「主人,您到现在都还没命令过我呢。」 「是、是啊。」 毕竟别说是命令,他直到现在都还不太晓得该跟她谈些什么,就算想指派工作,也不清楚该如何下令。 涅菲虽然面不改色,但还是有所理解似地点点头。 「主人,要是有什么我能做的,能请您准许我为您效劳吗?」 这是涅菲头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愿望。 但奇妙的是她虽然如此要求,话里却听不出任何巴结谄媚的成分。 她以前待的,肯定是个连愿望都不得拥有的地方。 ──结果她现在竟然为了我的事,特地征求我的同意? 因此萨冈的回答,也比过去都更加清晰。 「可以。涅菲你就照自己的意思做吧。」 ……虽然到头来,脱口而出的依然是高高在上的口气。 话虽如此,涅菲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好的,请让我为您效命。」 回答听起来虽然呆板,但萨冈还是很高兴她能表达主见。 「唔、嗯,交给你了。」 为了掩饰尴尬而举起的叉子,这次顺利叉起一颗番茄。 萨冈才打算将它送入口中,但最后停下动作,改递到涅菲面前。 「……?」 而涅菲不懂此举的用意,好奇地偏着脑袋。 ──你刚刚不是才做过一模一样的事吗? 莫非刚刚的行为其实是出于下意识?那她刚刚的反应也太害羞了吧? 而要说害羞,萨冈现在也是一样的。要长时间维持这姿势,就算靠魔术的力量也不容易。 「你不是很喜欢吗?那就吃了它吧。」 听他这么一说,涅菲才惊觉原来这是在回敬她先前的行为。 只见她不只耳朵,连双颊都微微染红,但还是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皓齿从桃红色的唇间露出,里头伸出的舌头显得莫名性感。舌尖接触到鲜红的番茄,于是她发出类似呻吟的声音,慢慢含入嘴里头。 而叉子一拔掉,里头的果汁溢出,从少女的脸颊滴落。 大概是难掩羞耻心,涅菲以手遮着脸。 这看起来好像是自己正在捉弄她,但萨冈不但毫无反省,甚至想多看看她这样的表情。 「如何?」 被他蓄意地一问,涅菲乖乖从指头间露脸并点点头。 「……很好吃。」 「……我想也是。」 干完这一连串好事,连萨冈自己都觉得,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而两人的一来一往,全都被店内的人当成好戏看在眼里。察觉此事的两人,只好用完餐赶紧离开店铺。 就这样,青涩的两人建立起彼此的主从关系。 第一章 初恋是人人都会染上一次的恶疾 这是在一星期前──萨冈跟涅菲邂逅当天早上的事。 这阵子,贸易都市奇恩诺因德接连发生专挑年轻女孩的绑架案。犯人是多名魔术师,据说打算用少女献祭来执行骇人的魔术。 榭丝缇等人负责带领追捕这群罪犯的讨伐队,并成功打倒涉案的几名首脑级魔术师,救出遭囚禁的少女们,将其交给教会派来的援军照料,提前一步班师回朝。 而返回奇恩诺因德的途中,榭丝缇一大早跟往常一样刚沐浴完,身上并没有装备武防。 没想到就在这时,原本的一名战友突然拔剑攻击同袍。榭丝缇在其他同袍帮助下逃离现场,但因为手头没有像样的武器,没多久就被对方追上。 而那名男子原来早就被魔术师剥了脸皮冒充。大家后来在河边寻获他的尸体。 榭丝缇本来会跟他一样下场──也许更凄惨也说不定──但『某人』就在那时救了她一命。 ──那应该不是场梦。 他的眼神远比攻击自己的男子更加凶残。实际上,那个歹徒曾向他求饶,而他毫不留情地杀了对方。 可是──她心想…… ──不知怎地,那眼神同样带了某种孤独。 一查之下,她很快就晓得那人是个名叫萨冈的魔术师。 经历了那件事,榭丝缇不知怎地,满脑子想着他。 是的。那天早晨在迷途森林里遇袭,被萨冈淋了满身鲜血却又因他得救的那个女人,就是榭丝缇。 她红发一拨,趴到办公桌上。 「唉……」 然后,忍不住叹声气。 插图p111 「圣骑士长榭丝缇,有什么心事吗?」 身后突然传来的问话,把榭丝缇吓得一跃而起。 「不、不好意思,葛莱威尔上人!」 在那儿的,是名穿着最高阶神官礼服的老人。枢机卿──实际上等同教会领导者之一的他,也是榭丝缇的直属长官。 老人带着柔和的笑容摇摇头。 「不用这么紧张。要是吓到歼灭连环绑架案歹徒的英雄,我可没办法跟民众交代──更何况是圣剑少女呢?」 圣剑少女──这是榭丝缇的头衔。 教会有十二把能够劈开魔术师的魔法阵,让魔术失效的最强之剑,甚至据说只要全数集结,就连〈魔王〉都能够打倒。而圣剑少女就是获颁此剑的人才能拥有的头衔。 现在,榭丝缇跟被萨冈救的当时不同,身披洗礼铠甲,一把和她身高相当的大剑就靠在一旁墙上。这是她用来对付魔术师的装备,也是这种正式场合的正装。 榭丝缇摇摇头。 「……这次折损了四名上人您派给我的圣骑士。这样的失败都是由于我历练不足,那么岂有接受表扬的道理。」 迈亚斯、艾米里、贾弥尔、多蓝……全都是心怀荣耀的英勇圣骑士。 那天早上要不是被偷袭,他们根本不必逃窜,而是勇敢迎战魔术师并拿下胜利。 这都是因为榭丝缇以为歼灭了绑架案的嫌犯而掉以轻心,所导致的悲剧。 但年迈的枢机卿不舍地摇摇头。 「这件事错不在你。该恨的是那些使用骇人魔术的魔术师。你已经为那些同袍报仇雪恨,那么何不拿出自信莱呢。」 「……是。」 榭丝缇带着五味杂陈的表情点点头。 帮同袍报仇的并不是自己,而是路过的魔术师。要不是有他在,榭丝缇现在恐怕也不会待在这里。 结果,获得荣耀的却是榭丝缇。 榭丝缇是个虔诚的教会教徒,但也明白教会这组织并不如他们号称的那么健全而神圣。当初她因为拥有圣剑的资质而担任圣骑士长,但向来无意舍弃自我意志。 她很清楚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能。 枢机卿端详着榭丝缇。 「榭丝缇啊,听说你最近调查了有关魔术师萨冈的事?」 「是。」 榭丝缇点点头,肯定地回答上司。 「假冒迈尔斯攻击我们的魔术师,说他叫做萨冈。」 攻击榭丝缇的魔术师是这样自称的。 ──但其实是救了我的那个魔术师,才是真正的萨冈。 也就是说,那魔术师打着萨冈的名字招摇撞骗。 榭丝缇之所以会着手调查萨冈的一切,有部分就是为了帮他洗刷嫌疑。 她把调查到的文件,摊到枢机卿的面前。 「但是经过调查,对方似乎跟真正的魔术师萨冈毫无关连。」 枢机卿点点头,似乎早晓得这件事。 「那人恐怕是人称《剥脸》的魔术师,而且就如他的别号,靠着活剥人皮施展骇人的魔术。他的名字在讨伐名单里,而且似乎也涉及这次的绑票案。」 由这番话听来,枢机卿也调查过这次的案子。 「榭丝缇,这件事情看来尚未结束。我们虽然揪出那票魔术师,但元凶依然逍遥法外。」 「……!难道又有人遇害了吗?」 枢机卿安抚似地摇摇头。 「别心急,榭丝缇。多亏有你们,阻止了那群魔术师的诡计……但我们搜索了那群魔术师的大本营后,才发现我们把真正的凶手漏掉了。」 除了攻击榭丝缇的《剥脸》,还有其他的余党在。 ──也就是说,我还有机会替同袍报仇吗? 咽着口水紧张以待的她,却听到枢机卿严肃地道出那个名字。 「魔术师萨冈──近年来以惊人速度累积实力的魔术师。」 「什──」 榭丝缇忍不住喊出声。 「那人应该跟凶手没有关系。」 「无关的魔术师名字竟然两度出现在案情里,这不可能会是偶然。」 何况──枢机卿凝重的口吻接着说了: 「魔术师是罪恶,是应当消灭的存在。就算他无涉此案,一样是该处置的恶人。所以我们奇恩诺因德分部接下来,决定出兵讨伐魔术师萨冈。」 「──!」 这是教会奉行的绝对戒律。 若换个说法,或许也可以叫做诅咒。 ──教会得不断猎杀魔术师,直到魔术师灭绝那一天为止。 即使萨冈是无辜的,教会的追杀令一旦下达,就不可能再收回。就算榭丝缇这样的圣剑持有者打输,就算牺牲者血流成河,教会在杀死魔术师前都绝不会罢休。 现在就算榭丝缇为他的无辜辩护,对事情也毫无帮助,甚至有可能因此被视为叛徒,遭受异端审判。 ──她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但这样做也只是徒劳无功。若真想回报救命之恩,就不该傻傻地在这种时候提出异议而被逮捕。 她该思考的是如何保护他,或者如何帮助他度过难关。 隔了一段闭目的时间,榭丝缇毅然决然地说了: 「那么上人,关于讨伐萨冈的任务,请务必交给圣骑士长榭丝缇,给敝人一个洗刷污名的机会。」 听他这么说,枢机卿也发出赞叹。 「说得太好了。这才像是我们的圣骑士长,才有圣剑少女的风范。」 榭丝缇也许会因此身败名裂,但她有自己的信念。 即使最后会成为背教者,她还是有些不容妥协的坚持。 就算得不到众人感谢,就算得背负世间谩骂,与其为了明哲保身而抛弃信念,她宁愿为信念而死。 就因为她是这样的少女,才能以年仅十七岁的年纪获得圣剑的力量。 何况──她心想。 ──那男人的眼神,是那么的落寞凄凉。 那就像是内心寻求温暖却又不愿承认,抗拒周遭一切,迷途流浪犬般的眼眸。 就是那样的眼神让榭丝缇觉得,也许在这个世上,他才是比自己更待救的人。 因此,榭丝缇决定接下这个任务。 ◇ 「主人,您醒了吗?」 萨冈基本上都是坐着睡觉的。 城中的宝座是结界的中心,是一切机能汇聚的枢纽。只要坐在上头,不管遭受何种攻击都不至于一击毙命。更重要的是,这里能让他率先察觉各种来意不善的风吹草动。 简单说,这个宝座即使在坚若盘石的城堡里,也是最万无一失的空间。 而以他的习惯与其躺着,坐着睡觉更能及时应付一切,让他养成了在此睡觉的习惯。 而就在今天早上── 「早安,主人。」 侍女打扮的涅菲,像这样子前来迎接他。 不过说是这么说,萨冈也不是被涅菲叫醒的。 「唔、唔嗯。」 萨冈支吾回答完,涅菲先是一个欠身。 「餐厅那儿已经准备好早餐了,您要过去用餐吗?」 「咦,早餐?涅菲你做的吗?」 「是。」 她昨天的确是说过要帮自己做早餐,只是没想到隔天就付诸实行了。 接着,还有件事令人纳闷。 「你该不会,从刚刚就一直在那边等吧?」 「是。」 「……像这种时候你就直接叫醒我吧。」 「因为我看您睡得很沉。」 听他这么说,萨冈也纳闷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竟然睡到连有人来到眼前都没醒来。这真是怪了。 才只是一天没睡,应该不至于让他睡得如此深沉。 但纳闷归纳闷,萨冈想起涅菲依然站着等自己。 「你从刚刚一直站在那,难道不会累吗?」 「我不累。看来应该是鞋子的魔力带来的效果。」 这么说来,服饰店的店员也说那靴子能够减轻疲劳,看来确实挺有效的。 「你等我醒的时候,就这样一直待着吗?」 「不,我一直看着主人您的睡脸。」 「是、是喔……」 被她当面一说,让萨冈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既然她都特地做了早餐,总不能让她一直苦等下去。 「早餐啊。」 「是。」 萨冈一起身,涅菲也让出道路恭敬欠身,举手投足已像个经验老道的侍女。 但是正打算前往城内餐厅时,萨冈却又「啊」了一声。 「……?怎么了吗?」 「呃,涅菲。」 「是。」 面对纳闷的少女,萨冈搔抓着后脑勺,口齿模糊地开口说道: 「……早安,涅菲。」 昨天一时之间没能回她的问候。 涅菲意外地眨了两下眼,貌似有点开心地说了。 「是。早安,我的主人。」 像是有股暖流自心中升起般,不可思议的感觉。 ◇ 下楼到玄关大厅打开右手边的门,里头就是餐厅。 宽阔的房间里摆了足以容纳二十人同席的长桌,上头垂挂着豪华的吊灯。 这里原本应该也是个挂着蜘蛛丝与满地白骨的室内坟场,如今不可思议地焕然一新,连桌巾都像新品般毫无皱褶。 看来涅菲是个只要指派工作,就会积极迅速完成的女孩。 重回清洁的餐桌上,排着淋上酱料的沙拉以及松软的面包。萨冈正想着一旁的空盘子是做什么用的,涅菲随即将它盛满热汤。看来她不只准备早餐,也考虑到萨冈会不会马上起床的问题。 即使是萨冈也看得出来,这虽然量不太多,却是营养均衡的早餐。 但看着看着,他纳闷了起来。 「咦?我们昨天有买面包吗?」 「不,是我刚刚烤的。」 「你做的?你会自己做面包吗?」 萨冈不可置信的模样,让涅菲像是小鸟般偏过头。 「这样很奇怪吗?」 「不知道,我是第一次遇见会做这种东西的人。至少我身边从来没有人懂得做这么可口的食物。」 「这样啊。」 回应虽然不带起伏,但萨冈并没看漏少女尖耳刚刚那轻微一颤。 ──难不成,那是她开心的表现吗? 记得她害羞的时候,也是先从耳尖开始红起。 俗话说眼神比嘴巴更会说话。换成涅菲的情况,也许耳朵能看出更多讯息也说不定。 对这新发现感到逗趣的他,随后又发现涅菲依然站着。 转头一瞧,餐桌上只准备了萨冈的份。 「涅菲,你已经吃过了吗?」 「还没。」 「那你也一起来吃吧。」 或者说,一个人吃实在教他浑身不自在。 怎知道,涅菲一副面有难色地扭起身子。 「怎么了?」 「因为……其实我只做了主人您的份。」 「意思是你本来就没打算吃吗?」 「不是的,我只是忘记做自己的份。」 听起来的确是这女孩会犯的错。 要抛下这任劳任怨的女孩自己用餐,他怎么也办不到。 「那我们一人一半不就好了吗?」 萨冈把面包掰成两半。 刚出炉的面包还带有微温,掰开时依然带有藕断丝连的韧性。刺激着鼻腔的芬芳,让他不禁发出叹息。 可是,涅菲依然不肯就座。 「你为何不坐下呢?」 「……因为,我只准备了主人您的椅子。」 这里原本肮脏到根本不适合用餐。既然她除了打扫外还做了早餐,当然没余力准备多的椅子。萨冈其实并不在乎椅子脏不脏,但其他椅子早就都收起来了。 ──还是我坐桌子,把椅子让给她好了……不对,涅菲才把桌子清理乾净,怎能直接坐上去。 可是放眼望去,也找不到其他可以充当椅子的东西。 不然两人一人坐一半好了?可是这椅子也没那种容量,不难想见两人的下场一定是一起滑下来。 ──不对,其实还是坐得下吧? 要是不能一人坐一半,何不让她坐自己腿上呢? 以涅菲的体重,就算吃东西时让她坐到膝上也不会负担太重,两人也能面对面用餐,岂不是个好主意吗? 事后一回想,萨冈当时才刚醒不久,可能还有点神志不清。 因此,才会把那当成是最佳解法。 等打定主意,萨冈点了点头。 「那你就坐这里吧。」 「这、这里,指的是……?」 涅菲慌了。 面对语带困惑的涅菲,萨冈毫不留情地比了比自己的膝上。 听萨冈要她坐在自己膝上,涅菲蔚蓝眼眸里的动摇一览无遗,彷佛连雪白的发梢也跟着吓得翘了起来。 看到少女的反应,萨冈这才瞭解自己提了多么匪夷所思的要求。 ──咦?等等,要是坐在膝上,岂不就跟互抱差不多吗? 萨冈大梦初醒般地回过神后,连他也对自己说过的话感到生不如死。 侍女装扮的少女果断开了口: 「我不能做这么冒犯的事。」 也难怪她会这么说了。这是当前的最佳回应,只要萨冈点头,一切就到此结束。 但涅菲机灵的回答,却让一时踌躇的萨冈更加拉不下脸。 「无所谓,我说可以就是可以。」 ──这种时候我到底在嘴硬什么啊啊啊啊啊! 这不知道是基于死不认错的心态还是什么。要是可以,他真想恨不得撕了自己这张嘴。 「可、可是……」 涅菲连耳尖都开始泛红。而看到那张泛着泪光的脸蛋…… ──不知怎地,就是很想再为难她一下。 他知道这样做很欺负人,可是见到那慌乱的模样,让他就是忍不住想看看接下来的反应。 于是,只见萨冈清了下喉咙,又拍了拍自己的膝盖。 「快点吧。再不快的话早餐都要凉了。」 「呼呜……」 伴随纤弱的吁气,尖耳萎靡地垂了下来,似乎是认栽了。 「那就,如主人所愿……」 接着,涅菲惶恐地坐到萨冈的膝上。 ──她还真的坐下了啊! 臀部柔软触感隔着裙子传来,让他恨不得把手绕过她背后,搂抱抚摸个够。 萨冈情不自禁地发出吞咽声。 可是命令都下了,于是他故作平静地,先是撕了一块面包。 「来,吃吧。」 「……主人,我不好意思……」 此刻的涅菲,已经连耳尖都一片通红。 「嗯,我也看得出来。」 「…………主人您好坏。」 带着泫然的呜咽声,涅菲的脸凑到萨冈的手掌心上。 接着,桃红色的双唇衔上面包块。 「嗯,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了……」 「也、也好。」 看着娇羞的涅菲所带来的罪恶感与羞耻心,其实也让萨冈的精神快要无法招架。 接着,他发现涅菲的尖耳朵正微微颤动。 看来她难堪归难堪,倒也不是真心的讨厌。 这让萨冈不知怎地松了口气,并且接着说了: 「从下次开始,记得准备你自己的那份。」 「……是。」 「不过嘛,像这样也可以就是了。」 「我会准备的。」 那回答真是毅然决然。 萨冈也伸手想端起汤趁热喝──却被涅菲从旁拦截。 「涅菲?」 蹙眉一瞧,侍女装扮的少女以汤匙舀起一勺汤。 接着,只见她吹几口气把汤吹凉,伸到萨冈面前。 「请用,主人。」 插图p127 神情虽然一样冰冷单调,但不知为何,看起来总觉得像是动了怒。 ──这是在回敬刚才的事吗? 可是怎么说呢,看来当事人自己也一样难为情。 像是烧红的耳尖,以及手里轻微颤抖的汤匙。一想到她刚刚还努力帮自己吹凉,与其说是在报复,不如说是某种犒赏。 ──我开始觉得,要是每次都能这样该有多美好了。 因此,萨冈也依她的意思张开嘴。涅菲带着生疏的动作,将汤匙送入萨冈的双唇间。 汤应该是羔羊肉与根茎类配上牛奶熬煮成的,一流进喉咙,温暖的感觉也从胃底蔓延至全身。 「真暖和啊。」 「咦?」 「喔,不是啦,我是说这汤。」 当然那温暖或许也有部分来自膝上的涅菲,不过萨冈此刻当然是赶紧否认。 涅菲虽然一时怔然,接着慢慢点了点头。 「……是。很暖和。」 她语带感慨般低接着这么说。 ──但愿这样的时光,能永远持续下去。 他由衷地如此祈望。 ◇ 当天,涅菲把寝室打扫乾净,一天就这么结束了。 本来她坚持自己房间自己打扫,但凭她那纤弱的胳膊恐怕扛不动家具之类重物,因此床铺以及衣橱等最后还是由萨冈负责。 说这么说,她的衣服还是只有一开始那件裙子以及侍女服,几件贴身衣物。萨冈觉得应该再帮她多添几件。 ──接下来可得想想该怎么挣钱了。 他其实还有卖掉魔术知识这个赚大钱的办法,缺点是容易暴露行踪。若是先前只有萨冈一人也就罢了,如今要是被教会找上门而害涅菲出了什么万一,到时就算杀光他们也于事无补。 既然如此,像日前击退盗匪那样担任他人保镖或许是最快的方法,但这很花时间,也许会有好几天回不了城堡。 虽说有些东西金钱也买不到,但现实是没钱的话日子就会过不下去。 之前车夫给的谢礼还剩一些,应该不至于马上断粮,但萨冈还是得尽快想出因应对策。 就这样,和涅菲一同打扫城堡的日子又过了好几天。 这一天,正当萨冈在城中书库阅读一本又一本的魔术书,涅菲问了这么个问题: 「主人,您平常都在研究些什么呢?」 享受和涅菲的生活的同时,萨冈也没忘了钻研魔术。 如今,有她负责三餐跟打扫,萨冈即使偶尔抽空帮她忙,研究方面依然比过去大有进展。 纳闷的反倒是萨冈这头。 「除了魔术,还会是其他东西吗?」 「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我不懂您这样画图有什么用意在……」 这句话倒是让萨冈瞪大了眼。 「难道精灵的魔术跟这不一样吗?」 涅菲左右摇头,雪白发丝跟着晃起。 「我不会使用魔术,对这不太清楚。」 这回答出乎萨冈的意料。 ──她的魔力明明比一般人都还要更优质啊。 一方面感到惋惜,萨冈把画到一半的魔法阵亮给她看。 「这叫做魔法阵,是用来引发魔术师期望的现象的『设计图』。」 「设计图……吗?」 她似乎不太熟悉这个单字。萨冈于是循序说明。 「我想想……好比说街上不是有水车或是马车之类的吗?那跟单纯的刀具或是槌子不同,是用许多零件做成的。那些零件要是形状不一致无法发挥作用,而为了统一就会记载尺寸资料并汇整起来,那就是设计图。」 马车从车轮的大小,到门、座席等零件使用了无数的木材与钉子、扣具。水车的话更加复杂,齿轮数量与大小一定要对得上。而那些不是靠经验来办到的,而是需要人人都能一目瞭然的图表。 涅菲理解并点点头。 「而魔术做的其实就跟这差不多,首先得像这样描绘出叫做魔法阵的设计图。」 萨冈一边说,一边在积满尘埃的地板上用指头画出徽记。 「世上有种概念,认为这种类记带有力量。教会挂的十字徽记也是类似的东西。有人说那是众神留下的文字或是与恶魔的契约标志,但实际上我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也或许是世上相信那具有力量的人,或者是信神的人,其信念带来了那样的力量。 只要对魔术有所涉猎就会晓得,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含糊且大而化之。 接着,他把徽记用圆圈围起。 「而这就是最简单的魔法阵。这能够引发雷电,只要注入魔力就会像这样──」 「呃,那个……」 涅菲大概没料到他会在这里施放,急得喊出声来。 而萨冈一轻触魔法阵,随即发出点点星火。 原本紧张地摆出护身姿势的涅菲,愣愣地眨了眨眼。 「这就是雷电吗?」 「是啊,不过因为马上在空中散去,所以也看不到什么电光。」 「这样啊……」 涅菲无法释然的回应,差点让萨冈笑出来。 「但光是这样,就跟叶子浮在水面没有两样。光是摩擦打火石也起不了火,对吧?所以接下来还得使用其他徽记,好比说增强效果的徽记,决定力量方向的徽记,决定范围的徽记,决定显现时间的徽记。」 几个徽记围绕在雷电徽记四周,外头再以圆将其圈起。 「要做到这一步,才终于能引发像样的现象。」 「呀啊!」 一注入魔力,这次一道电光从天花板降下。 听涅菲轻声惊叫,让萨冈这次忍不住笑了出来。 「抱歉抱歉。但光是这样的阵,其实只要注入魔力,谁都能够使用,而要是自己画出的魔法阵在使用前被敌人抢走,那就前功尽弃了,所以接下来,还得再施上其他制约,让它只限自己能够使用。」 简单说,就是保护魔术的魔术。 前几天巴尔巴洛士侵入结界时,以及萨冈瘫痪敌人的魔术时,都是藉由重新绘制这部分来抢走魔法阵的。 「这部分要是不设计得复杂一点,马上就会被其他魔术师占据,所以这部分也是魔术施展现本领的地方。这部分的构造,就称作『回路』。」 如何用最有效率的方式组出最高防御力的回路保护核心徽记,考验着魔术师的实力,而将魔法阵转换为咒语,也算是方法之一。 萨冈说完,只见涅菲兴味盎然地看着魔法阵。 「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主人刚刚在外圈增加『回路』,那么能够将它加在内圈吗?」 萨冈佩服地叹了声。 「这样的着眼点真不简单。答案是不可能,但也可能。」 「……?」 微微偏过的脑袋,无法理解这莫名其妙的解答。 萨冈接着以发噱声说道: 「这样就等于是在已经完成的魔法阵里造出新的魔法阵,而这会扰乱魔力的流动引发爆炸,或是什么也不启动。但因为魔术也是魔力的力量流动,因此理论上是有可能办得到的。」 涅菲先是陷入思索,没多久带着没什么把握的表情表示: 「也就是说,这是对启动的魔术进一步控制吗?」 这次,萨冈不禁目瞪口呆。 「答对了。要是谁能够办得到,那么不管什么魔术,对他都没有效果了。」 一切来自魔术的攻击都将化为那魔术师所有。这跟强占魔法阵是不一样的,说起来就有点像是猜拳慢出。此外,因为魔术本身依然能毫无问题地启动,因此想防也防不住。 「简单说──那也就是理论上的最强魔术师。」 不过说是这么说──萨冈耸耸肩。 「但理论就只是理论。要是有办法轻易办到,大家就不必这么辛苦了。」 「……?我听说魔术师长寿,毕生奉献给魔术的研究。连他们都办不到吗?」 「不如说,其实是没人认真研究过这种事情。」 这让涅菲偏过头,愈听愈不解。 「魔术师并不像佣兵或骑士那种爱打仗的人,而是些想要永生不死,或是想试试魔术能造就何种奇迹,或是尝试让死人复活,他们研究的大多是这方面的事。」 简单说,魔术师这种人从头到尾都只想着自己。而只追求自我提升的人,根本不会在乎与他人竞争。 「当然也有像前几天那种受雇当佣兵的魔术师,不过那也只是手段而不是目的。魔术研究是很花钱的。他们只是为了钱才干那些工作。」 涅菲难以启齿地问了: 「……我听说,有人用魔术拷问人类。」 「喔,是有些蠢才为了纾解压力或是打发时间而这么做。但他们没有人是专门为此而学习魔术的,毕竟如果要拷问刑求,世上多得是更有效率的道具。」 刑具的历史悠久。为了逼人说出秘密,这些器具自古以来就有固定需求。 这座城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但以前一样是刑具堆积如山。毕竟有些魔术,是以人们的痛楚或憎恨作为触媒。 「回归正题。刚刚提到的最强魔术,是和魔术师对决用的魔术,也许能拿来掠夺其他魔术师的研究成果,但不会有更进一步的用途,所以谁也不会想去研究那种事。」 ──不过嘛,其实也不全然没有就是了…… 不过这件事多说无益,萨冈选择沉默。 解释到这里,涅菲也点点头表示理解,接着又想不通似地嘀咕了起来。 「魔术的原理我明白了,可是……」 「可是什么?说来听听没关系。」 于是,涅菲纳闷地问了: 「可是这不就代表只要瞭解机制,任何人都能使用魔法吗?」 ──看来涅菲虽然是个精灵,但似乎挺有魔术天分的。 要是没有项圈,她大概会是个出色的魔术师,甚至超越萨冈也说不定。 犀利的提问,让萨冈像是嘉勉学生般点点头。 「没错,你说对了。我们魔术师拥有的知识量,直接关系到我们的力量。至于如何以最大效率发挥最大效果,就端看那人的本领了。」 萨冈也不是生来就是魔术师。 他能够以年轻的十八岁远近驰名,凭的都是从『某个魔术师』那儿夺来的知识。 ──事情算算也已经过了十年了啊…… 那是萨冈八岁那年的事,但是跟现在的主题无关。他甩甩头继续说下去: 「所以为了不让这一切被人抢走,我设了许许多多的陷阱机关……涅菲你碰这房间的东西时,也最好小心一点。」 「……!」 看来这句话让涅菲如字面般吓了一跳。 「开玩笑的。我已经设定过了,让你即使碰到陷阱也不会启动。」 「……主人您好坏。」 话像是在谴责,却带有某种心安,一种说不上来的嗓音。 接着,只见他尖耳的最顶端微微发颤。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是遇上什么好事吗?」 「咿呜?」 萨冈纳闷地问完,涅菲又是吓得一蹦、手足无措。 接着,纳闷地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您是怎么晓得的呢?」 「呃,一看就晓得了不是吗?」 这次只见她尖耳先是萎靡,接着又颤动并竖起,重复着相同动作。看来她慌乱归慌乱,心中倒也是开心的。 遮着脸的手,指缝间露出戒慎的一双眼。而这样的她表情却毫无变化,反倒让萨冈佩服起她的灵活。 接下来,她腼腆地说了: 「因为,主人您是头一次陪我聊这么多……」 萨冈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成一片。 强烈的悔恨,也同时折腾着他。 ──对啊!毕竟我平常说话老是那样拐弯抹角的! 一如萨冈老是无法判读涅菲的表情,她应该也常听不懂自己想表达的话吧。 萨冈清了下喉咙,收敛自己的浮躁。 「没办法,我只会魔术,而一提到自己的专业,话也稍微多了起来。」 「是。」 虽然不晓得她的点头是对什么表达苟同,然而的涅菲就算不看她的耳朵,也看得出是开心的。 随后,她先是纠葛了一会儿,接着问了: 「主人,能允许我问个问题吗?」 每当她这么煞有介事,就是打算问严肃问题的时候。 萨冈也挺直身子点点头。 「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主人您早就拥有过人实力,但是到现在依然研究着如何追寻更进一步的力量。」 话语到此中断,等少女咽了一声,接着继续说道: 「主人您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冀求的究竟是什么呢?」 一时之间,萨冈回答不了问题。 ──得到力量,冀求些什么……? 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得到这些力量的? 涅菲表情转为黯然。 「抱歉,我好像不该多嘴的。」 「不,倒也没这回事。」 萨冈搔着后脑勺,一副难以启齿。 「老实说,我没怎么思考这件事。」 「没怎么、思考?」 经她这么一提,其实还真是挺可笑的。 萨冈的眼光飘荡,心不在焉地点了个头。 「真要说的话,为了活下去……吧?」 涅菲咽了口气。 「活下去……吗?」 「是啊。我小时候没钱没家,只能靠偷抢过活。那时虽然忤逆不了成人之类力量比我大的人,日子倒也还过得去,至少不至于没命。」 如今一回想,他觉得大家其实都算是好人,虽然偶尔会被关进猪笼,但起码还有饭吃,不必担心被谁杀死。 「结果某一天,我被魔术师抓走了。虽然比不上涅菲你这种精灵,但儿童也算是不错的活祭品。」 「──!」 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太过轻率,忘了涅菲前不久才经历过自己当年的处境。 但现在要是突然中断又不太自然。萨冈于是加快速度说下去: 「总之,我在被杀之前逮到破绽反过来宰了他,也体悟到人要活下去就要累积实力。我希望变得更强。你若要问冀求,这应该就是答案了。换个俗气的说法,我想要长生不老。」 不知道是不是感到失望,涅菲捂着胸口垂下头。 「……我,没办法,像您一样坚强。」 说起来,萨冈跟涅菲的遭遇的确是非常相似。差别在于涅菲没有变强的机会,也或许就因为这样,让她直到依然有藐视自己的倾向。 于是,萨冈主动提了个建议。 「我说,涅菲。」 「什么事,主人?」 「要是你对魔术感兴趣──!」 说到一半,萨冈突然脸色一沉。 「怎么了吗?」 「……看来有客人上门了。我去迎接他们,涅菲你就去准备晚餐吧。」 「好的。那么我该准备几人份呢?」 「准备我跟你的就行了。那群人马上就会离开。」 萨冈留下纳闷的涅菲,独自离开书房。 ──没有实力,就活不下去。 同时,他深切地反刍着这句话。 ◇ 「这种地方竟然有魔术师的巢穴在……」 一名骑士难掩困惑的口吻说了。 城堡周边的辽阔森林里,来了四名不速之客。他们一共三男一女,男的约二十到三十岁,一看就晓得是经验老到的圣骑士,共同护卫着那名女性。 但真正让他感到棘手的,却是受保护的那个女人。 她看起来还只是个少女,背后却扛着一把大剑。 那样的大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她的纤臂能挥得动的,但她身上穿着名叫『洗礼铠甲』的教会武防。只要穿上那配备,就能拥有不输魔术师的强大体能。 洗礼铠甲虽然棘手,但她背后的那把大剑才是大问题。 教会的骑士──圣骑士的剑对魔术具有高抗性,是连魔术师的防御都能击破的破魔之剑,但少女那把所释出的力量,显然远在那些之上。 ──那就是传闻的圣剑吗…… 少女看起来似曾相识,但此刻的他只留意圣剑,一时想不起她是谁。 骑士之一的声音沉沉响起。 「是绑架案的元凶吗?竟然会潜伏在这种地方。」 「……不过现在下定论还太早了。我们就是为了查明此事,才会前来此处。」 听了骑士的对话,萨冈这才瞭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么说来,巴尔巴洛士也说过,有人怀疑我是这次案子的凶手。 看来他们是打着诛讨凶手的名义而来。 这些人当然找错人了,但就算知道凶手不是自己,教会也不会就此罢休吧。 对他们来说,魔术师等于应制裁的敌人。既然萨冈是魔术师,那就必须诛讨──就算萨冈能证明清白,这点还是不会有所改变。 听了少女的叮嘱,其他骑士却笑了。 「真不愧是我们的圣剑少女榭丝缇阁下,即使对魔术师也一样慈悲为怀。」 「我们也很荣幸,能跟榭丝缇阁下您并肩作战。」 受了骑士们的奉承,少女的神情却是五味杂陈。 就在这时,骑士们停下脚步。 「又是这个树丛。我们一直在原地踏步啊。」 他们目前身陷用来抵御入侵者的某个结界里,失去了方向感,在同个地方不停打转。 而森林里的萨冈一直将这样的景象看在眼里。 萨冈前方有一条直通城堡的道路。之前他就是在那附近救了那名被魔术师攻击的少女。骑士们目前就在通往此道的岔路上头来来去去。 看着骑士他们,萨冈心中忽然产生疑问。 ──当时那个魔术师,是怎么破解我的结界的? 那可是连圣骑士都挡得下的结界,不可能因意外或运气因素误闯进来。 话虽如此,那魔术师看起来也不像拥有破解萨冈结界的实力,而是个才跟萨冈对上就开始求饶的货色。 不过这不重要。现在最要紧的是眼前这群圣骑士。 ──要是他们能就此放弃并打道回府就好了…… 不过当然,对方并没有这么好打发。 「各位让一让。这应该是魔术的结界,那就让我来……」 少女来到前头,拔出背上的大剑。 剑的表面刻上了奇特的纹路。 那跟魔术用的徽记虽然相去甚远,不过原理应该是相同的吧。若要说魔术的徽记是种语言,眼前的就像是另一个国家的文字。 接着,只见那徽记释出微光。 「哈!」 少女的剑划出一闪。 有一半报销了吧──萨冈知道笼罩城堡的结界被这一击给击碎了。 领地里那些强化己身的结界有些依然完好,但用来赶走入侵者的那些,则是被这一挥给破坏了。 光只是一挥──蒙蔽骑士的结界也遭破除,萨冈因此在他们面前现身。 「……唉,你们这些教会的人,连拜访的礼仪都不懂吗?」 骑士们似乎听到声音才发现萨冈,吓得喊出声,赶紧挺身守护少女,不过被她伸手制止了。 对方直率的视线射来,随后艰涩地说道: 「……果然是你吗?」 「我们在哪见过吗?」 萨冈确实对这人有印象,但当下记忆朦胧,他对着少女端详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清晰想起…… ──对了,她不就是之前那个差点被杀的女孩吗? 萨冈犹记得当时的她是个出类拔萃的美人,但毕竟既没圣剑也没洗礼铠甲,发型也跟现在的束发模样大不相同。 不过,她当时的确带有教会的徽记。 ──若晓得她是圣骑士,当初就不会直接放她走了…… 这次还真是失策啊──萨冈悔不当初,但此刻反省也只是徒劳,他决定先不去想这件事。 「我不晓得你们是谁,但是都给我滚吧。我可没闲工夫陪你们耗。」 他不耐烦地竖起指头,接着不由分说地笔直一挥。 「呀啊!」 紧接着,一道落雷打上包括少女在内的那群骑士身上,原来是日前将魔术师烧成焦炭的魔术。 ──既然穿了洗礼铠甲,这应该杀不死他们的。 他们的铠甲以防具来说性能极其优异,对上半吊子的魔术,甚至能将其原封不动反射回去。不过萨冈还是稍微斟酌过力道。 然而── 「竟然像这样偷袭人,魔术师果然都是群卑鄙小人。」 高举大盾的骑士护着少女,而除了他身后的少女,其他骑士也一样毫发未伤。 ──好吧,我想也是。 他们再怎么不济,好歹也打了破萨冈的结界,要是受了这么点攻击就躺平,当初根本就不可能进得来的。 「……不知好歹的家伙。干嘛这样虚张声势,早点夹着尾巴离开不就行了。」 他眯起眼,气焰高张地下达最后通牒。 ──要是不早点摆平他们,我会赶不上涅菲的晚餐的! 要是不能趁热吃,对萨冈以及涅菲而言都是不幸。 「呼呜……」 不寻常的气魄,让少女往后退了几步,持大盾以及另外两名骑士,也上前填补空位。 「榭丝缇阁下,请您退下吧。这种程度的货色,我们苍天三骑士就能收拾了。」 三名骑士报上煞有介事的名号,跟萨冈正面对峙。 听他们这么一说,萨冈才发现,三名骑士的确都披着蓝色铠甲。 持大盾并开口的男子是个挺魁梧的大块头,右手拿着手斧。后头的骑士身材细瘦、手持长矛,再后头的那名则是举起长剑。 看来他们打算先用盾来个迎头痛击,接着用长矛牵制,最后用长剑送敌人归西。 这其实只是老掉牙的套路,但效果立竿见影,因此广受使用。若对手只有一个人,这甚至可说是必胜战法。 然而,萨冈不耐烦地抓抓脑袋。 「只要摆平这三个人,你们大家就会乖乖回去了吧?」 这番话听起来也像是挑衅,让骑士听得脸红脖子粗。 「无礼之徒!」 大盾骑士发动冲锋。 那铠甲与盾牌加起来随便就超过百公斤,但对方肩负那样的重量,冲锋速度却可比快骏马。 那怎么看都不像是来自人类的体能,而是圣骑士独有的洗礼铠甲的效力。 不只是铠甲,盾牌也一样受过教会洗礼刻上徽记。半吊子的魔术破坏不了它,而对手也不可能给他施放高阶魔术的空闲。 「哼哈哈哈!你没机会用魔术了。看我用盾撞烂你。」 大块头举起钢铁盾牌的冲撞,力道已经跟炮弹没有两样。就算是魔术师,被撞个正着也只能化为肉泥。 就算撑过盾击,接下来还有长矛伺候。 就算奇迹般从长矛底下存活,最后也躲不过长剑的致命一击。 但面对这样的必胜套路,萨冈依然好整以暇,只紧紧握起右手。 接着,右手像是投石器般高举过头,对准盾牌使劲砸下。 拳头与大盾硬碰硬。 骑士露出胜利的笑,扯嗓一呼。 「愚蠢的东西,乖乖受──」 下一秒,骑士的大盾就像玻璃般碎了一地。而拳头并未停下,一并粉碎了洗礼铠甲,并直捣骑士的腹部。 「呵喀……?」 大盾骑士带着不知发生何事的表情,以大于冲锋时的速度摔向正后方。 所谓的后方并非空无一物,长矛骑士正紧跟而来。 全副武装的男子这破两百公斤的质量,出其不意地与之撞个正着。 「噗唧?」 第二名骑士连惨叫都喊不出口,跟着他摔成一团。 第三人,持长剑的骑士虽然勉强逃开,却也不可置信地傻住了。 「不、不可能,我们苍天三骑士的必杀阵竟然……」 「……我说,你们进攻敌营前有先做功课吗?要是做过最起码的调查,打听过我所使用的魔术,绝不可能还使出这种蠢招数的。」 萨冈的拳头,被精致的魔法阵包裹着。 原来透过城堡这个巨大的魔法阵增幅出的魔力,全都凝聚在这个魔法阵上头。 高密度的魔力带有质量,强度甚至足以粉碎教会的洗礼铠甲,相较于打倒敌人,萨冈更擅于使用护身的魔术。 他能够让致命伤迅速再生,一旦发现没胜算,还能以超越常理的速度逃命。一直以来,他都是这样强化自身体能的。 用脆弱如纸的一面盾牌对他冲锋,就像是以卵击石般愚蠢。 萨冈像是赶苍蝇般挥挥手。 「好了,认清自己斤两的话就快滚吧。你们打算让一个弱女子扛三个包袱回家吗?」 骑士脸上的憎恶,彷佛光靠视线就能杀死人。 「还没完呢!你还有我这个对手!」 「喂,够了!快退下!」 「我绝不退下,榭丝缇阁下。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双手将长剑高举过头,骑士使出了来自上段的垂直一劈。 萨冈冷眼以对,左手一挥,魔法阵光芒缭绕的手伸出二指形成剑状。 长剑与萨冈的指头交锋。 尖利铿声随后响起,长剑从中折成两截。 骑士圆睁着双眼,几乎就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 「不可能的……!」 这时,萨冈的手轻轻伸来。 「你、你要做什……」 他的手指往困惑的骑士额头一弹,就像小孩子常玩的恶作剧那样。 「喀呼?」 而这一个弹指,让骑士的后脑勺狠狠敲上地面。 男子疼得倒地翻滚,萨冈的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的鼻梁上。 「呜咕咕咕咕……」 「这下明白了吗?我只要多施点力,你的脑袋就会像番茄那样被踩烂。辗压头骨的声音啊,听过一次就永生难忘。我到现在也还对那忘不掉的声音有点困扰。」 当时他被某个魔术师逮住。据说活祭品的绝望愈深则品质愈佳,因此萨冈受过一连串严刑拷打。 也因此,他很清楚这能带来多大的恐惧。 他说着说着,视线转往少女那儿。 「喔唷唷,你可别轻举妄动喔?你拔剑之前他的脑袋就会先化为果泥。一个可能得救的人要是因你而死,我想你半夜也睡不好觉吧?」 「救、救我……唧呀!」 听了骑士那丢脸的惨叫,少女的手也只好离开背后的大剑。 ──看来她这个人还挺识相的。 其实,要是少女不在乎他生死而挥剑,萨冈可就要头疼了。 这三骑士以对手而言并不值一提,但圣剑可就不一样了,即使对上萨冈的拳头,也能狠狠劈开上头的凝聚魔力。即使待在自己领地里,萨冈能否赢她依然是个未知数。 少女一双眼狠瞋而来。 「哼……为何要这样折磨人?这是在玩弄输家吗?」 但少女说话时的眼色并非愤怒,更像是某种失望。 萨冈一脸无奈,也像是在嘲笑她,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你知道,恐惧是如何传播的吗?」 「什么……?」 榭丝缇的脸上露出提防之色。 而萨冈就是得让她们心中的恐惧萌芽,并且进一步让她们的上司明白,挑战自己是何等的不智之举,别跟自己有瓜葛才是保身之道。 因此,他才会像这样大费周章,折腾对手而不杀死他们。 萨冈毫不客气地践踏骑士,在其心中种下恐惧。 「人们害怕未知的事物。但让害怕传递下去的是人们的言语。我要是现在杀了你们所有人,派你们来的人只会看到死了四个人的数字。要让恐惧蔓延开来,就得让你们活着回去。」 脚底更加施力,底下的骑士发出像是青蛙被碾的惨叫。 他应该也算是颇有身分的人,如今却眼泪鼻涕和着泥巴,满脸肮脏得不忍卒睹。 但,少女却说了: 「这些都是谎言。」 「喔……?」 萨冈故作感兴趣般,睁大了单边眼睛。 「我想你一定有些为了自保的理由。我们虽然是教会,但凡是组织都会有你说的那一面存在。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用意。」 一阵紧张,让萨冈绷起身子。 ──要是领地出现死人,可是会吓到涅菲的…… 因此要是可以,他希望能赶人就别杀人。 少女就像是看透萨冈的心思般,露出胜券在握的笑靥。 「……果然没错。」 接着,她将手伸往背后的大剑。 「等等……我还不想死……」 脚底的骑士虽然求饶,但少女依然手不离剑。 ──不妙啊,我无意杀人的心思被看破了。 所谓的人质,必须能以其性命威胁他人才具意义,而一个无意杀人的人即使握有人质,也不具任何意义。 少女终于拔出背后的圣剑。 「榭丝缇利奎斯特。我奉主之命,讨伐魔术师萨冈!」 面对拿圣剑的对手,可没有像对骑士那样的留情余地。 可是要杀了一个跟涅菲年纪相仿的女孩,总让他难以下手,何况对方还是自己救过的人,更让他郁郁不欢。 他说什么也不愿意交手,结果少女──榭丝缇说什么也不肯离开。 「啧──」 萨冈一脚踢开脚边的骑士。脑袋受了这一踹,骑士在地面翻滚,撞上倒地的另外两名。 而同个时刻,榭丝缇圣剑的攻击间距早已锁定萨冈。 「哈!」 圣剑由上而下垂直劈落,萨冈虽然举拳拨开剑腹── 「……喂喂喂。」 但没想到才一个动作,护着拳头的魔法阵便出现龟裂。 光是拨开剑刃就已经这样了,想到一旦被砍中会有何下场,萨冈不禁一阵不寒而栗。 榭丝缇紧接着,由下而上把剑顺势一捞。行云流水的连击,连萨冈都只能节节退后。 ──不过看样子,她的力道并没多强。 尽管犀利无比,但那剑本身并不沉重。虽说洗礼铠甲能带来护持,但若少女本身乏力,能强化的依然有限。 榭丝缇一边舞剑,一边吼道。 「为什么!你为何不反击?难道我不配当你的对手吗!」 是的。萨冈从刚刚一味闪躲,没有发动过任何一次攻击。 萨冈弯身躲过横扫而来的劈斩应道: 「别强人所难啊。我可没什么研究如何打女人。」 或者说,他对这种事实在没辄。 ──再说一个跟涅菲同年纪的女孩,我怎么打得下去啊。 这与其说是不想惹涅菲讨厌,不如说他即使握起拳头,眼前就是会浮现那娇滴滴的倩影,责问他「就算对手不是涅菲,与她同年纪的少女,你也打得下去吗?」。 因此他依然寻找其他方法,希望能够不动干戈。 榭丝缇咬牙切齿,忿忿不平地表示: 「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要染上魔术!」 那与其说是受辱所带来的愤怒,更像是某种无处排遣的悲叹。 萨冈不禁一阵纳闷。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不过是使用魔术,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他也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善类,但那跟魔术并无相关。 榭丝缇气忿地咆哮: 「当然是!就因为有那样的力量,害人们饱受摧残与痛苦。」 「那你的力量呢?你不也用它来残杀比自己弱的魔术师吗?」 「──!」 这样的指摘,令榭丝缇的心动摇了。挥了空的圣剑刺上地面。 萨冈赶紧一脚踩住。剑腹一旦被压着,即使是圣骑士也很难以蛮力拔出。 「呜……」 面对少女使劲的模样,萨冈只是冷眼以对。 「我无意把自己的行为正当化,但世上有一大票人靠魔术之力才活得下去,而以摧毁这一切为业的人,可没资格以正义自居。」 「啊……」 就算话说得冠冕堂皇,少女想必也明白,这正是事情的本质。 她一时面色苍白,什么话都回不了。 ──拜托别这时冒出这种反应啊,不然我岂不是更难下手了吗…… 若她依然自称正义,萨冈就能毫无顾忌地动手。 话虽如此,榭丝缇咬着嘴唇,举剑的手再次施力。 「就算是这样……不对,就因为这样,我更不能输给你们!」 「──喔喔。」 少女竟然使出浑身解数硬将圣剑拔出,也害踩在上头的萨冈一时失去平衡。 「看招!」 榭丝缇使出全力的一刺。 ──但,剑闪显然有些含糊。 萨冈并未闪避,而是鼓掌般原地双手合十,精准捕捉到圣剑的剑尖。 魔法阵的护御浮现裂痕,掌心传来灼人的热度,然而萨冈依然回以狠笑。 「你比力气还可以吗?」 「放马过来!」 榭丝缇这头也没退缩,甚至维持姿势连着全身向前刺去。 圣剑上头篆刻的纹路发出刺眼的灿光,洗礼铠甲也呼应般光芒缭绕。 「什么?」 这有点难以置信,但少女竟然把萨冈连同大剑一起举起。 ──看来这家伙还藏了一手吗? 一如萨冈从头到尾观望,榭丝缇也一直没拿出真本事。 接着,只见她将圣剑就此一挥。 「这小子──!」 像她这样的弱女子,竟然能把一个人抓在上头的铁块这样甩来甩去。真教人有些难以置信。 而这也让萨冈不得不松手,他摔到后方的树干上,一时喘不过气。 ──在我的结界里,她的力量竟然在我之上? 跟圣骑士对上时,结界的确是没什么意义,但那可不代表萨冈失去自身的强化能力。 虽说靠的是圣剑与洗礼铠甲,可是这女人竟然用单纯的臂力撂倒了萨冈。 他低头看着刚刚摸剑的手掌。 烫伤让皮肤溃烂。魔术的治愈虽然已经开始,却复原缓慢。这恐怕也是圣剑的效果之一吧。 ──早知道当时该杀了她。 尽管连手无寸铁的女人都杀令人良心不安,但既然面对教会的人,他实在应该更加谨慎。 就在榭丝缇呻吟的期间,她又再次举剑攻来。 迎头而来的大剑虽然从剑柄处拦下,背后的大树却应声断成两截。 若对手不是萨冈,或者他不在自己的结界之内,就算出手抵挡,恐怕也只有被捣烂的下场。 叹气声响起。事到如今,别无他法。 ──只好杀了她了。 其实,他还有逃走这个选项。 可是现在涅菲在城内。萨冈要是逃走,接下来就轮到涅菲遭殃。为魔术师效命的人,一样会被教会视为必须制裁的『邪恶』。 要想折断圣剑,凭萨冈的力量似乎也很难办到,但这可不代表他拿敌人没辄。 于是,萨冈将破坏之力凝聚于双手,就在这时── (听着。能请你配合一下,假装被我杀死吗?) 萨冈完全没料到圣骑士会说这种话,意外得瞪大了眼。 定睛一瞧少女身后,先前打倒的骑士们刚哀号着从地上爬起。看来这件事她并不希望被骑士们听见。 (你想怎样?) (在你死之前,教会是不会罢休的,就算我输了,也会派更强的圣骑士来对付你。不如你现在就诈死,抛弃魔术,从此当个正常人。) 萨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还真不像圣骑士会说的话。) (……你并没有对我的部下下重手。你号称要让他们尝受恐惧,眼里却带有某种慈爱。) 这句话教他有点难以接受。 ──她说我,带有慈爱? 萨冈并不晓得,自己为涅菲着想的那颗心,一般人都是这么称呼的。 但那慈爱当然不是对榭丝缇或是骑士们,但榭丝缇还是从中看出,萨冈心目中有个名叫涅菲的守护对象。 接着,榭丝缇说了: (最重要的是,我并没忘记你帮过我的恩情。) 榭丝缇说完,露出歉疚的表情。 (……真的很抱歉,我能为你做的就只有这样了。) 看来少女依然记得萨冈救自己一命的事。 跟圣骑士交手,并不是头一遭,但萨冈从来没见过,像这样为魔术师不舍的圣骑士。 ──这家伙平常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圣骑士包庇魔术师。这种事一旦曝光,恐怕不会只有除名这么简单。 她会被视为教会的污点,失去一切人权,承受各种凄惨得不可言表的酷刑,加上榭丝缇面貌出众,恐怕还得多承受些恶梦般的凌辱。 她看起来并不傻,不会连这些都不明白,是抱定觉悟才说这些话的。 这下子,萨冈又更难下手了。 ──可是,我总不可能照她的话做啊。 要是照榭丝缇的办法,萨冈或许能活下来。反正这座城堡里也没剩多少财产了。 可是这样一来,他不可能带着涅菲一起亡命天涯。 萨冈要是装死,他们一定会进城找到涅菲,而涅菲一定不会逃走。她对自己的性命还没有那么强的执着。 萨冈犹豫着该如何是好。 「主人!」 结果,此时传来了应该在城堡里的涅菲的声音。 回头一瞧,只见仕女装扮的少女正奔向此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萨冈迟迟未归,还是嗅到什么不平静,让她出城赶来这里。 「涅菲,别过来!」 「咦,那女孩是……?」 榭丝缇的语声里同样带有错愕。 结果,两人都在这时露出破绽。 「唔喔喔喔,少瞧不起人了!」 三名骑士之一的长矛男起身了。他跟其他两人不同,只有被撞到受点小伤。 接着,他似乎注意到奔来的涅菲。 「魔术师的同伙吗!」 骑士不知有何企图,对着奔来的涅菲高举长矛。 「托列斯,住手!」 榭丝缇虽出声制止,骑士还是扔出了手里的矛。 「让开!」 萨冈一撞开榭丝缇,顺势冲到涅菲的跟前。 只不过,要是萨冈以现在的力量将涅菲撞开,她那纤弱的身子不可能安然无恙。他轻轻伸手将其环抱,而长矛就在这时落下。 「啧──」 当作盾牌举到前方的左手,随后发出肉的挤压声,矛尖刺穿了手掌心。 「主人!」 涅菲的悲痛惊呼响起。 幸好,矛尖刺穿手掌后,就这么停了下来。 「我没事。这点程度就跟擦伤没有两样。」 但萨冈说话时,额头却渗着冷汗。 才刚被圣剑断了治愈能力,如今却受了这样的伤,左手应该暂时是废了。 血珠一滴滴流下。其实他已经好久没见到自己流血了。 ──少给我得寸进尺了,该死的骑士…… 但萨冈并没有真的骂出来。因为他的怀里,竟然逸出悚然的寒气。 「你们胆敢伤了主人。」 萨冈一时无法理解,那是涅菲的说话声。 无法理解那娇滴而有气无力的少女,竟然会发出这么冷冰的声音。 紧接着,事情发生了。 「咿!怎么回事?」 有人会用喧嚣来形容森林,形容里头的生物的大群动静,或是强风拂动树木的鼓噪。 现在既没有生物走避,也没有起风。 但是,森林却嘈杂了起来。 住在森林深处的生物齐聚而来,从小松鼠到凶暴的狼,甚至山猪都有。它们一声不响,就只是盯着骑士们。 而树木也并没有拂动,而是枝叶各自伸长,从树丛里伸出伸出荆棘。 森林喧闹着,就像是拥有了自我意识。 接着,这或许可以称作森林敌意的某种事物,正虎视眈眈地望着三名骑士。 ──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并不是魔术。更何况涅菲的脖子戴着封住魔术的项圈,没办法使用魔术。 话虽如此,这也不是教会的力量。 真要说的话──她难不成能够控制森林本身吗? 质与规模都跟萨冈的魔术有天差地别的力量,让萨冈背后流下冷汗。 而除了他,骑士们恐怕也不例外。 完全未知的力量,让掷矛的骑士魂不附体。 「呜啊……呜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没了武器的骑士──好像叫做托列斯的样子──拔腿逃去。 「──休想逃。」 插图p167 涅菲一伸手,藤蔓便从骑士脚边窜出,缠住了他的脚踝。 「咿啊!」 跌个狗吃屎的骑士,接着又见到粗大的树根从眼前攀行而来。 生物般脉动的树根埋没了骑士的身躯,将他慢慢拖禁地底,强大的力量,让洗礼铠甲渐渐窜出龟裂。 接着,疑似骨折的啪喀声传来,让萨冈猛然回神。 「够了!涅菲,快住手!」 他抱紧怀中的涅菲,她也吓一跳似地停下动作。 幸好,被拖进地底的骑士一息尚存。 ──莫非这是来自涅菲的力量吗……? 那是精灵特有的力量吗?或者只是因为她是白发突变种呢? 不管怎样,那都是凌驾于魔术,萨冈前所未见的力量。 第二章 沟通障碍者的初恋滋味就像发霉面包 最后,榭丝缇等人回去了。 由于骑士三人已无法再战,萨冈修复结界后将他们扔到外头,剩下的则由榭丝缇接手处理。 ──抱歉,牵连了不相干的人。 虽然直到最后,少女依然满脸愧疚地不断向他道歉。 一回城堡,涅菲帮萨冈疗了伤。 她似乎早已驾轻就熟,俐落地包扎绷带,萨冈则是趁包扎时问道: 「涅菲,你不是无法使用魔术吗?」 轻轻地,涅菲身子打起哆嗦。 「那……并不是魔术。」 「不然是什么?」 「是……」 涅菲脸色之凝重一目瞭然。她脸上的表情虽然没太大改变,尖耳却连最顶端都软弱地垂了下来。 萨冈先耸耸肩。 「算了,也罢。你拥有何种力量,都不关我的事就是了。」 他也不清楚那是魔术还是什么,也很纳闷为何她拥有此等力量却还乖乖束手就擒,纳闷她该不会自己就能拆了项圈,纳闷她为何不摆脱萨冈的控制。 但不管答案如何,涅菲一样是涅菲,不会有所改变。 ……萨冈本来想表达的是这个意思。 ──糟了!刚刚那句话岂不就像是在说,我一点都不在乎涅菲吗! 看来刚刚那句话是不可能让她明白的。面对垂头丧气万分失落的涅菲,萨冈换个方式重说一次: 「你是涅菲,不是什么其他的谁。就算拥有再大的力量,你一样是你。」 ──我成功了! 虽然好像还是说得有点拐弯抹角,不过这下至少让涅菲目瞪口呆地吓了一跳。 「……谢谢您。」 萎垂的耳朵微微颤动着。看来她这下心中应该是舒坦些了吧……虽然萨冈不太晓得,自己想表达的有没有顺利传达给她。 说着说着,绷带包扎的作业也告一段落。 痛楚依然存在,但也没到不能动的地步。这伤势应该不至于影响日常生活,要应付些战斗也不成问题。 要是圣剑的魔力──其实萨冈也不知道这说法正不正确──逐出体内,这样的伤口其实马上就能复原,但涅菲的急救措施实在是太完美了。 「嗯,感觉还不错。辛苦你了。」 「……不,这都是我的错。」 萨冈心想这次终于坦白表达出感谢,涅菲闻言却垂下了头。 拜托来个人教教我这种时候该怎么说些体贴话啊──他甚至认真考虑拔了巴尔巴洛士的舌头移植到自己身上。 萨冈烦恼到脑浆都快沸腾了,才艰涩挤出一句: 「呃……你刚刚会怕吗?」 「您问我怕不怕吗?」 这反倒让涅菲一脸不可置信,以为自己会不会又做错了什么,她低哼了一阵子,才战战兢兢地说了: 「主人,您不觉得我很可怕吗?」 「为什么?」 她最近慢慢有了表情,而那也增添了她的魅力。萨冈想不出她有哪一点可怕。 萨冈一本正经地纳闷了一会儿,这段期间涅菲抬头望着他又垂下头,重复了好几次。 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嗫嚅: 「因为……我刚刚使出那样的力量……」 「喔喔,那力量还真是前所未见。我还挺感兴趣的。」 也或许,这正是〈魔王〉马加锡亚想将她弄到手的原因也说不定。 正当他一个人觉得理解了些什么,涅菲却不可思议地问了: 「就这样吗……?」 「嗯?我应该已经说过了,不会拿你当试验品,不是吗?」 「这我晓得,但我指的倒不是这件事……」 看来关于那方面的事,她总算肯信任自己了。 这虽然令人欣慰,但涅菲为何而困扰,也益发让萨冈不明白。 不久,涅菲大概也晓得这样下去没为没了,将眼前白发一拨开始述说: 「那力量并不是魔术。大家似乎称它为『魔法』」 「魔法……?」 萨冈也曾耳闻这方面的知识。 那并不是像魔术那样以层层理论与定义所研发出来的技术,而是只靠祈愿来干涉世间万物,有时甚至能让死者复活。 那是超越人智的神迹。 萨冈没料到自己竟然有一天能亲眼见证,惊讶得瞪大双眼。 「原来那是真实存在的吗?精灵这种族人人都能驾驭这种力量吗?」 但涅菲摇摇头。 「不。因为我是诅咒之子。」 那是第一次见面时,让涅菲支吾其词的名字。 萨冈没作声,等待她的下文。 「我生来就拥有这样的力量。可是这好像是不该存在的力量,他们说拥有这种力量的白发孩子不该降生于世,所以……」 蔚蓝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情感。 甚至没有泪水。 你不算是人类。 连表达意见的资格也没有。 连自我意志都不准拥有。 那双眼神,是此生被灌输这些思想的人才会拥有的。 ──看样子,她一直都过得很煎熬吧…… 但萨冈当然不晓得,这种时候该用什么话安慰她。 涅菲像个傀儡般,面无表情地接着说了: 「我们的村落要求我,一旦人类攻打过来,就用我的力量守护村落。可是……」 喉咙响起吞咽声,涅菲惨白的面容告解着。 「──好好报答我们施恩让你活到今天──听到他们这么说,我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瓦解了。」 颤抖声继续化为言语。 「我没有抵抗,乖乖让人类抓住我。这就是我对村落的人们的报复。」 当时的她认为理所当然。 除非是疯了,否则谁会想守护一群迫害自己的人呢?她甚至不懂为什么这群人会认为自己能获得庇护,甚至同情起他们那愚蠢的思考。 「大家死命地到处逃窜。像我一样被逮到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被乱剑砍死,被魔术烧死,应该没多少人活着离开。毕竟精灵就算是尸体也很有用处。」 涅菲的嘴角扭曲成笑靥。 「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心想真是痛快。」 但她的声音却是颤动的。 「这样很过分吧?我看着那些一边诅咒我一边死去的同胞,在心底嘲笑他们,心想也有轮到你们受苦受难的一天。」 说到这儿,少女像是断了什么线般,再次回到原本戴面具般的死板神情。 「在之后我才会意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知道自己原来是个可以面带笑容看着别人死去的家伙。」 唉──萨冈一声叹息。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涅菲才会从此失去表情吗…… 她就是在那时讨厌自己的笑,连带否定了自己的情感。 但这样的思考反而证明,她是个有良知的人。 倾吐完一切,涅菲虚脱般瘫坐下去。 「真的很抱歉。您应该很瞧不起我吧……?」 「为何?」 见萨冈满脸不解的样子,涅菲眨了眨眼,心想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呃,咦?可是,我……」 「这反应不是很正常吗?是我的话,我应该会宰了村落里所有人吧,当然是连那些入侵者一起宰掉就是了。涅菲你没像我一样,就已经称得上慈悲为怀了。」 要是换做萨冈,难保他不会真的这么做。 不,他肯定会说到做到吧。即使面对榭丝缇那么可爱的女孩,必要时他一样会痛下杀手。若对象换成折磨自己的人,更是没理由让他们活着。他不只会杀,而且很乐意杀光他们。 既然是折磨涅菲至今的那些村人,要提供免费的拷问服务也不是问题。 然而涅菲的神色更显困惑。 「原来是这样吗?」 「是啊。你刚刚跟骑士对上时还真是气势十足啊。我不知道精灵有什么本事,但既然能做到那种地步,要还以颜色应该是轻而易举。」 说着,萨冈直指向涅菲。 「然后涅菲,你误会了一件事。」 「误、误会?」 「没错。你以为自己的『魔法』是坏东西,可是力量是不分善恶的。有人会跟一把刀讲求善恶吗?那些都是砍与被砍的人给它们冠上的概念。」 被那头头是道的气势压过,涅菲捣蒜般点着头。 话虽如此,她的耳朵依然是疲软下垂的。 「可是,我觉得,我做的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是谁不可原谅?」 「就、就是……村庄的大家。」 「他们都死了不是吗?那就别管那么多了。我看他们也没那个骨气,在死后还一直纠缠诅咒你。」 这下子,涅菲愕然张开嘴。 「涅菲你听着,人没办法靠那些华而不实的仁义道德活下去。你拥有力量,就要坚强地活下去,否则就是对那些死去的弱者的冒渎。」 涅菲捂着胸口,再三反刍这句话的含意。 「我可以,拥有力量吗?」 「不然我这么问吧。拥有力量错了吗?追求实力有错吗?」 「这……」 见涅菲答不出来,萨冈像是慈父般谆谆告诫。 「题外话是,以前有人认为我是错的。」 太过直白的回答,让涅菲一时呆愣。 「…………咦咦?」 面对哑然的少女,萨冈像是怀念往日时光般侃侃道起。 「我记不得对方是谁了,但她说像我这种无所不能的人,根本体会不了她的处境,说强者不可能懂弱者的心情。」 萨冈记得对方是个少女,因为遇上抢劫,误打误撞地逃进他的领地而又误触陷阱,可说是倒楣到难得一见。 对方外表还算可爱,萨冈当时也刚开始练就魔术师的实力。他独自一人毕竟还是很孤独,也的确是动了点不良居心,心想要是救对方一命,也许两人能培养出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话虽如此,他自认当时的出发点起码是善意的。 他赶走了盗匪,从陷阱里救出少女,但对方回他的话,却出乎萨冈的意料。 ──弱者难道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吗?炫耀力量有这么值得骄傲吗── 他心想,真不该出手相助。 最后他还是放了少女,却有一肚子的呕气。 事后回想,少女也许只是想找个对象发泄不平,绝不是真的憎恨着萨冈。 话虽如此,这也足够让萨冈对他人失望了。 同情与施恩只是令人堕落的毒药。少女一直住在温室里,心灵变得如此弱不禁风。 拯救他人说穿了,只是种自我感觉良好。 弱者就该任人践踏,是毫无价值的生物。 ──而这些人的心情,我是永不可能体会的。 倾吐完往日的苦涩回忆,萨冈接着表示: 「但这些都是废话。我就是不想成为她们那种惨况,才会努力向上爬。」 弱者只会拖累他人。 希望他人在自己有难时挺身相助,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 世上连父母都有可能抛弃自己的孩子。自己遇上困难时求助他人,就跟引狼入室没有两样。 因此,萨冈死命地寻求力量,变得像现在这么强。 ──虽然追求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就是了。 一味追求力量的结果,他得到人类不值得信赖的结论。 这讲好听点或许可以说是孤芳自赏,但其中也带有空虚。 但不管怎样,他终于能信赖自己。 若只是要生存下去,这样倒也绰绰有余。 萨冈自嘲地想。 ──而这样的我,心情竟然也会随涅菲情绪消沉而起伏吗?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真是可笑的事。 就算有可能否定一路走来的人生,他还是深爱着眼前的少女。 明明认为爱只不过是虚假的谎言,他现在却有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正深爱着他人。 这是前所未有的经验。 也许有朝一日,这样的矛盾会为萨冈带来灭亡,他也甘之如饴。 所以现在,萨冈努力地编织着笨拙的字句。 「所以涅菲,你不必在乎他人。」 萨冈手碰着涅菲白皙的脸庞,将那些不知如何传达的心情尽可能转换为话语: 「别再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我不是说过了,我需要你吗?」 蔚蓝的瞳仁震荡着。 举起的纤指,回握着萨冈的手。 「我可以,继续留在这里吗?」 「当然可以啊。你煮的东西太好吃了,我现在完全不能想像没有你的生活。」 尽管不太晓得这时候提食物正不正确,但那很快就变得不重要了。 一颗泪珠骨碌碌地,沿着涅菲的脸颊流下。 「涅、涅菲?」 「呜、呜呜……呜噫……」 萨冈错愕地说完,涅菲便倒进萨冈的怀里。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后,她边喊边哭了起来。 萨冈不发一语,轻拍少女的脑袋直到她哭完为止。 不久,总算静下来的涅菲,垂下头揉着纯白的围裙。 「……那个,抱歉让您见笑了。」 「无所谓。我可是头一次听到涅菲你说这么多话。」 听到这句像是在回敬自己白天时的发言,涅菲又是一阵面红耳赤。 「主人您好坏……」 但接着,那视线落到萨冈手上。 那是刚刚才安抚过涅菲脑袋的手。 「主人,您的手不痛了吗?」 「嗯?这么说来,好像是吧。」 不知不觉间,疼痛早已消失,但也并不是麻木毫无知觉。萨冈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正当他还在纳闷,涅菲牵起了他的手。 「主人,不好意思。」 说完,她开始拆起之前辛苦缠上的绷带。 结果没想到,上头虽然还留有斑斑血迹,但被矛刺穿的伤口早已消失无踪。 匪夷所思的结果,让萨冈也不禁瞠目结舌。 「这是涅菲你做的吗?」 「不知道,不过……应该是。」 说得这么没把握,肯定是因为她本人也是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办到的。 何况话说回来,她从小被同族虐待至今,肯定不曾动过任何为他人疗伤的念头。 「真是把人吓了一跳。」 魔法这东西,也许连圣剑的魔力都能胜过。 「世上竟有这么厉害的力量。」 「是这样的吗……」 「是啊。谢谢你了,涅菲。」 诚恳表达完谢意,涅菲却两眼睁得有如铜铃。 「怎么了?」 「主人您好像是第一次,像这样感谢我。」 她的一句话,让萨冈自己也不禁抱头苦恼。 ──原来我从以前到现在连一声『谢谢』都没说过吗? 明明涅菲是这么的用心,为了自己的生活琐事与三餐而每天费尽心思。 「呃~这个……抱歉。」 萨冈说完,涅菲看似开心地耳尖微颤。 「我是,属于主人的。」 声调听起来像是带有某种幸福,应该不是萨冈自作多情吧。 过去那填满胸怀的空虚感,现在早已一切荡然无存。 ◇ 时间来到晚上。过去这时段萨冈总是埋首于研究里,最近却是时间到了便就寝。涅菲过的是规律作息,萨冈也配合着她,不知不觉也就养成习惯了。 手拄在宝座上的他,正打算就此入眠,房门却响起敲门声。 「涅菲吗?怎么了,为何这时候来?」 若是在平常,这时候涅菲应该早就睡了。 她大概只是口渴而已,不过像这样深夜走下尖塔来到宝座厅,可是头一遭。 进门的涅菲一身白色睡衣,看得出原本早已就寝。双手抱着软枕的模样,可爱到几乎让人失去理智。 而这样抱着枕头的涅菲,随后畏畏缩缩地说了: 「那个,主人……」 「嗯?」 见她一副煞有介事的慎重,萨冈也坐直身子。 不久,涅菲下定决心地开口说道: 「能拜托您,陪我一起睡吗?」 不只耳朵,连脸都是一片通红,少女她这么表示。 萨冈这下也紧张地绷起脸。 ──我可是男人,而涅菲是女人。两人睡同一张床所代表的意思……! 吞咽声自喉咙响起。 萨冈毕竟是个男人,不只一次两次想好好一亲那动人少女的柔肌的芳泽。 但要是为了一时的渴望伤了涅菲,萨冈肯定原谅不了自己。 简单说,他克己地保持距离,忍耐到现在。 结果谁晓得,现在涅菲竟然主动贴上来了! 但这搞不好只是自己听错或是表达不清,于是萨冈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再度重新确认。 「涅菲,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是。」 看来她也一样紧张,眼角渗泪地接着表示: 「因为这座城里,就只有一张床铺。」 插图p187 差点要欢呼的萨冈,顿时转为纳闷。 ──嗯?可是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拐弯抹角? 的确,这座城里还算堪用的床铺,就只有涅菲目前使用的那个,其他的要嘛不堪使用,要嘛脏到不能睡。涅菲之前费了好大力气才把它们收拾乾净。 当然两人要是同寝,免不了会有肌肤之亲,不过看来她所指的并不是那方面的意思。 花了几秒钟思考到这儿,萨冈理解到这是个自己的脑袋无法处理的难题,只好投降地回问涅菲。 「你、你的意思是……?」 结果涅菲好像也发现自己表达不清,羞答答地手捂着嘴,然后重新开口。 「主人您平日总是坐在椅子上休息。」 「嗯,是啊。」 「而要是能躺下休息,我想应该更能安眠才是。」 可是就算想躺着睡,城里也只有涅菲那张床。 ──也就是说……咦?原来那话的意思并不是准我碰她身体吗? 面对一副百思不解的萨冈,涅菲说了下去: 「所以我心想,您若不介意,何不跟我、一起睡……」 那脸红到就像是要起火似的。 而萨冈也知道,自己的脸大概也跟她差不多。 ──哪有人这么纯洁的啦…… 简单说,她不是想要有肉体关系,就只是单纯想陪主人共眠。但这说起来也一样是种折磨啊…… 『既然对方先挑逗自己,顺水推舟又何妨』及『希望涅菲能继续保有这颗纯洁的心』──两种心境把萨冈夹在中央动弹不得。 天人交战到最后,萨冈得出他的答案。 「涅菲,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个房间是结界的中枢。要是有人入侵,这里最能在第一时间应对。」 心正在淌血。 不过这番话倒也千真万确──毕竟圣骑士白天才找上门过。其实他平常也不太计较安全问题,但目前这敏感时刻不能不戒慎提防。 对方很有可能趁我方击退敌人而松懈时,发动第二波的攻击,为了随时应变,他必须待在这房间里。 但没想到,涅菲像是早料到这个回答般点点头。 「我也心想可能是这样。所以……」 只见涅菲坐到地毯上摊开双臂。 「主人,请您躺我的腿上吧。」 ──腿枕……? 这样的发展实在是他始料未及的。 而且看她连枕头都带来了,似乎是打算服务自己一整晚。萨冈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幸福到暴毙之类的。 由于一时拒绝不了,涅菲摊开的双臂又挥了挥,像是不好意思再说一次刚刚的话,希望他能早点过来。 ──被她这样一搞,谁还有办法拒绝得了……! 萨冈本来还想再多观赏一下涅菲现在的样子,但很快就拗不过似地从宝座上起身。 「唔、唔嗯,也好,那就有劳你了。」 他带着踌躇仰躺至地上,脑袋靠上涅菲的大腿。 这地毯平常虽然被鞋子踏来踏去,但涅菲已经将它洗得乾乾净净,躺起来比一般的毛毯还要更轻柔舒适,再配上软绵绵的大腿传来的体温,带来远在情欲之上的安逸感。 涅菲两眼凝望着他。 「躺起来还可以吗?」 「还、还不错。」 由下而上的视线被意外硕大的胸部遮着,让萨冈只看得到她的半张脸。这景观还真教他不知该把眼睛往哪摆。 接着,涅菲生涩的手势轻抚萨冈的脑袋。 搔痒感以及令人陶醉的舒适,让视线更加迷茫。 为了佯装镇静,萨冈清了清嗓子并说了: 「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这么做呢?」 涅菲的视线一度无所适从地撇开,接着轻声呢喃: 「主人您说……您即使知道我拥有魔法,依然说我能够留下来。所以我心想,应该报答些什么……」 她头一次像这样,主动提起这些事情。 萨冈晓得这代表她有多开心,心情也跟着开心了起来。 仰躺的萨冈,手伸往少女的脸颊。 「你平常做的已经够多了,不必再为了我如此费心。」 「……是。」 涅菲腼腆地点点头。 躺着躺着,萨冈想起有件事没机会对她说。当时圣骑士来搅局,根本没有开口的机会。 「我说,涅菲。」 「是。」 少女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让萨冈接着提起。 「你想学学看魔术吗?」 涅菲怔怔地,眼皮连眨了两下。 「您要,教我魔术吗?」 「没错,我觉得你有资质。而且白天那叫什么『魔法』的,你也还控制不好,对吧?」 现在的她戴着项圈,没办法使用魔术。 但『魔法』即使在戴着项圈的状态下,依然能够显现与使用。 当时要是放任涅菲,骑士现在恐怕已经被她的攻击给四分五裂了。而萨冈伤口愈合的事也一样。这些要是不能有意识地去控制,难保有一天她不会误伤自己。 「两种力量毕竟原理不同,你就算学了魔术也不见得就能驾驭『魔法』,但好歹也能拿来自保。」 尽管可能还得再花些时间,萨冈依然没放弃帮她拆下项圈的事情。 涅菲眼神荡漾着,难掩其中的彷徨。 「我、我真的,办得到吗……?」 「可以的。我觉得,涅菲你一定能成为比我更强的魔术师。」 精灵天生就是蕴藏强大魔力的种族,要是再配上涅菲的天分,或许连〈魔王〉的宝座都能够手到擒来。 涅菲紧紧捂着胸口。 「那样一来,我就能帮上主人您的忙了吗?」 「其实你帮上的忙已经够多了吧。」 那并不单指那些日常琐事。 最近她渐渐表露情感,每天面对面交流,而萨冈确实感受到,那带来无可取代的收获。 「我也能够像主人您一样吗?」 「呃……我是指实力方面喔?其他部分我还是希望你别跟我看齐就是了。」 他很想指导魔术,但要是她崇拜起自己这样的坏蛋,可就有点伤脑筋了。 再说,他虽然想看看涅菲的其他表情,但也同时希望她维持现在的样子。 「我也能够成为,保护主人的好仆人吗?」 「今天跟圣骑士对上时,你不就保护过我一次了吗?」 被一个女生挺身保护虽然有点糗,不过涅菲的这份心让他颇为感动。 涅菲的耳朵轻轻颤动。 「我愿意试试看。愿意为主人学习魔术。」 ──这种时候她应该要说是为自己学的才对啊…… 不过不管出发点是什么,能够让她提起干劲,那么也算是前进了一大步吧。 因此,萨冈也没吝于鼓励。 「那么涅菲,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徒弟了。」 「是。」 她回话时的那表情,称之为幸福也不为过。 ──倒是,徒弟吗…… 在提到这字眼以前他想都没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传授知识力量予人的一天。 但既然对象是涅菲,他愿意无条件地传授一切。 之后,两人不发一语,维持了好一阵子。 但接下来,涅菲慰劳的轻声细语说了: 「那个,主人。」 「什么事?」 「关于傍晚的事……」 她指的傍晚,应该是赶走圣骑士后,帮萨冈治疗的那个时候。 「主人您当时说过──因为您一个人无所不能,体会不了弱者的心情。」 「喔喔,我好像是那么说的。」 那是涅菲倾吐身世秘密时,萨冈回答她的话之一。 那其实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往事,只是为了告诉涅菲,不必在乎旁人的眼光与闲言闲语。 涅菲轻轻地,爱怜地摸着萨冈的脑袋。 「主人您虽然说得不当一回事,但其实心底很难过对吧?」 萨冈不禁目瞪口呆。 「为什么会这么想?」 涅菲摇摇头,雪白发丝随之摇曳。 「我不知道,但是……」 少女捂着胸口,像是能对那伤痛感同身受。 「因为主人您那时候,看起来是那么的黯然失落。」 涅菲蜷起身子,把萨冈搂进怀里。柔软的鼓起物抵到脸上,害他不禁面红耳赤。 「呃,喂……」 但涅菲并不在意萨冈的慌乱,又接下去说了: 「主人您没有错。您虽然沉默寡言,但总是这么温柔待我,这些我是永生难忘的。」 无由来地,萨冈差点为了这句话流下泪。 差点颤抖的嗓音,只能艰涩地回答简短几个字。 「……这样啊。」 但是词短情长,涅菲也开心地颤着尖耳点点头。 「是。」 涅菲的胸部挤过来,传来心脏的鼓动。 那不知是由于紧张还是害羞,抑或是其他情感,听起来相当急促。 一直压在心头的负荷像是渐渐松绑,让萨冈的身子从肩膀渐渐放松。 「涅菲。」 「是。」 喊归喊,萨冈也想不出要对她说什么,就只是想喊喊少女的名字。 「像这样子,感觉也挺不错的。」 「……是。」 涅菲依然只是点头。 现在就算要求进一步的亲密关系,她应该也不会抗拒吧。 然而,少女的腿躺起来就是这么宜人,让萨冈不知不觉间,沉沉进入梦乡。 上一次睡得这么安稳,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 「喂喂喂喂,不是听说你被圣骑士找上门吗?为什么毫发无伤啊?」 隔天的宝座厅里。 擅闯结界侵门踏户的巴尔巴洛士,劈头就是这么一句。 大概一个星期没见面的他,一如既往的态度,让萨冈不耐烦地摆摆手。 坦白讲,既然他在最需要帮忙时不见踪影,现在跑来也只不过碍事罢了。 「我怎么会知道。要怪就怪他们太弱吧。」 「太弱?我听说他们还派了带圣剑,不是吗?」 「圣剑?喔,好像是吧。」 那指的当然是榭丝缇,不过因为后来涅菲的『魔法』太过震撼,让萨冈把那件事忘得一乾二净。 何况她虽然是圣骑士,对自己却并无敌意。若她当时拿出真本事,凭圣剑一定能跟萨冈平分秋色。 就因为这些原因,萨冈没怎么把她当敌人。 「哈,你的意思是圣剑少女也不是你的对手了吗?」 「哪有,她可不好对付耶?城堡的结界也被砸了好几个。」 那些到现在都还没复原,与其跟这男人闲扯淡,他宁愿把时间拿来修补那些东西。 说着说着,涅菲端了红茶跟饼乾来,连着托盘摆上不知何时准备好的小桌,彬彬有礼地欠身说了: 「请用。红茶一旁的是牛奶和砂糖,请您不必客气。」 问候完毕站到萨冈身后的涅菲,让巴尔巴洛士看傻了眼。 「呃、喂,她是之前那个精灵吧?还是我搞错了?」 「不,她的确是之前那个女孩。」 「你还没拿她当活祭品吗?还是怎么?你留她一条活路,要她永远侍奉你吗?不错不错,你这人真有眼光。」 巴尔巴洛士一副不可置信般瞎猜,涅菲吓得揪着萨冈的衣摆。 「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涅菲她只是,只是……我的徒弟。」 只见巴尔巴洛士脸肌抽动,一副像是天塌下来似地惊呼道。 「啥啥啥?徒弟?你刚说了徒弟吗?徒弟指的是那个吗?意思是把自己的魔术传授给她吗?你吗?」 「不行吗?」 损友口沫横飞地凑过脸来,萨冈臭着脸把他推开。 但他总不能承认自己是一见钟情而买下她,烦恼了一会儿,他想出一个还过得去的说词。 「有些魔术单人是施展不来的。涅菲迟早能派上用场。」 这听起来像是又把涅菲视为道具,但也是他竭尽所能的赞美。 ──就算拥有魔术,有些事物却是一个人永远得不到的。 萨冈认为,涅菲带给他的就是这类事物。 涅菲看来也已经对这拐弯抹角的话习以为常,优雅地掂起裙摆欠身答谢。 「不敢当。」 又是一阵咋舌,巴尔巴洛士手掌往额头一拍。 「该死,原来如此……毕竟只要跟精灵一起施展,没有什么魔术是用不了的。真是想都没想过,原来还有这种使用方法。」 听他也把涅菲说得像是个道具,萨冈明白自己脸上肯定添了些戾气。 虽然自己刚刚才说过类似的话,但这可不代表他准别人这样说。 巴尔巴洛士恍然大悟。 「难不成,摆平圣骑士其实也是靠她的力量?」 「嗯,涅菲是也出了点力。」 其中一名圣骑士的确是涅菲打倒的,那么说自己借助其力,好像也不能算错。 一脸凝重的巴尔巴洛士喃喃自语。 「所以,门口惨状也是这么来的吗?」 他这才想起涅菲控制森林带来的破坏到现在还没修复,而看来巴尔巴洛士进门前也看到了。那破坏法的确是跟魔术造成的大不相同。 表情似乎被巴尔巴洛士解读为肯定,他闷闷地接着问道: 「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打算拿下〈魔王〉的宝座吧?」 听了那个字眼,萨冈这才忆起── 自己以及眼前的巴尔巴洛士,都是新任〈魔王〉的可能候补。最近满脑子都是涅菲,害他有好几天连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实际上除了地位,萨冈还有其他算计。 ──就算不能拿下〈魔王〉的宝座,只要弄到「那东西」就行了。 他并没有因为得到涅菲而对〈魔王〉宝座失去兴趣,甚至可以说目前的魔术师里,萨冈是对〈魔王〉最为执着的人。 但正确来说,他其实是想要〈魔王〉的某样东西。 倒是话说回来──他心想── ──只要得到〈魔王〉的地位,应该就没有魔术师敢动涅菲的歪脑筋了吧? 涅菲已经是萨冈的徒弟了,要是萨冈再当上〈魔王〉,她也就成了〈魔王〉的徒弟,甚至有可能成为下一任魔王的候补之一。 就算哪个魔术师对实力再有自信,也不至于蠢到找她麻烦才是。 因此,萨冈回以狞笑。 「我有什么理由不拿吗?」 坦白讲,他一点都不觉得现在的自己能够获选。 这并不是自谦或是自卑。凭他仅仅十八岁的年纪,实在很难挤掉那些活了几百年的魔术师。 萨冈踏上魔术师之道至今不过十年,其他魔术师可是花上数百年的时间研究。他再怎样也不可能赢得了时间所带来的知识与经验差距。 ──话虽如此,只要我还活着,就能拿下再下一任的〈魔王〉宝座。 〈魔王〉的世代交替并不常发生,但只要活个上百年,总有机会碰上下一次。 萨冈端起红茶。 萨冈享受完沁入心脾的芬芳,以嘴就杯喝了一口。他不懂红茶的牌子,只觉得这优雅的香气,跟饼乾可说是天作之合。 「嗯,味道不错。」 「很高兴您喜欢,我的主人。」 两人的交流,让巴尔巴洛士颇感意外地盯着不放。 「萨冈,我说你该不会是对她动了情了吧?」 「爱护自己的徒弟,有这么奇怪吗?」 说着说着他发现,徒弟这字眼还真是方便。平常他总烦恼着一见钟情的事如何避重就轻,这个字眼却解决了问题。 巴尔巴洛士这下笑出声来。 「哈哈,原来是这么回事……看来你这小子还留了点凡人的部分在。」 「要你管。」 巴尔巴洛士仰头将红茶一饮而尽,起身离席。 「怎么,你要回去了?」 「是啊,毕竟我可没打算把〈魔王〉的宝座让给你。再说,今天已经有了意想不到的收获。」 说完,他也没理睬萨冈的纳闷样,真的就这么打道回府。 「那小子到底来干嘛的……」 涅菲刚叹完无奈的气,纳闷地开了口。 「那位不是您的好朋友吗?」 「开什么玩笑。所谓的好朋友要是不慎交慎选,只有吃亏的份。」 「可是,我看主人您跟他聊得很开怀。」 「有吗?」 「是。」 萨冈不愿承认,涅菲却胸有成竹地点点头。 ──我跟那种货色聊得很开怀? 简直一派胡言。这一定只是涅菲的错觉吧。 但不知怎地,萨冈就是无法否认。 也许萨冈只是浑然无觉,但他其实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不幸。 萨冈无法释怀地喝乾红茶,从宝座上起身。 「那么,也该来修补那些圣骑士打破的结界了。到时会从魔法阵的基础开始着手,所以涅菲你也一起来吧。」 「好的,主人。」 只要出声就有回应。 像这样不孤独的时光,真是意外美好。 ◇ 萨冈买下涅菲,转眼已过了半个月。 这段期间她孜孜不倦地学习魔术的基础,如今已经进步到只要卸下项圈,随时都能使用魔术的地步。 至于『魔法』方面,她现在还是控制不好,而那其实也不是万能之力,带有许许多多的制约。关于那部分的改善,恐怕还有段漫长的路得走。 然而,两人的日子还算充实。 而这样的某一天里,萨冈接到了〈魔王〉的召唤状。 ──好吧,不晓得他们有何贵干。 前往赴约的萨冈见到的,是十二名等候的人影。 他们每个人都藏起面孔,或是立于暗处,萨冈肉眼看不清他们的长相。 然而,这样的隐藏并无意义。 因为他们身上释出的那异常强大的魔力,早已透露其真实身分。 ──喂喂喂。 他知道自己额头冒着冷汗。 光只是被这样注视着,带来的威慑感都令人一身战栗。那是某种像是大气凝为稀泥般的浓重恶意,光是立于其中,胃酸都几乎要逆流而上。 这些人真的是跟自己同种的生物吗? 那已经不是虎视眈眈可以形容。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身在虎嘴里。 现存的十二名〈魔王〉──如今齐聚于此。 他们是魔术师的终点与顶点。 成为他们的一员,或是衰朽凋零──魔术师的末路,就只有这两种。 不久,其中一人肃穆声道起。 「你就是萨冈吗?」 接着,换女人的声音。 「曾听说你还年轻,但这甚至可以说是年幼了。」 另一个声音接了下去。 「有意思。他应该破了最年轻的记录了。」 〈魔王〉们端详着萨冈,觉得有趣地笑了起来。 像是被人当成奇珍异兽的感觉并不痛快。他们虽然是可敬的对象,但萨冈可没有娱乐老人的闲工夫。 ──要是不早点回去,会赶不上涅菲的晚餐的。 此时此刻,城堡里只有涅菲一个人。 城堡的结界虽已复原,却抵挡不了握有圣剑级武器的圣骑士,或是巴尔巴洛士般实力的魔术师。既然涅菲的『魔法』还不安定,他不能离开城堡太久。 因此,萨冈目中无人地说了: 「你们找我来,就只是为了观察奇珍异兽?要是你们看够了,我可以早点回家了吗?」 对实力远高于自己的人说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就算被杀了也怨不得谁。但〈魔王〉们非但没动怒,甚至益发欣赏地说了: 「呵呵,那可真是冒犯了。」 「大家毕竟都是头一次见到像你这样的魔术师。请原谅我们的好奇心。」 「倒是你可真是有胆识,敢在这种场合顶撞我们。」 众人纷纷笑起来,他们当中看似首领的人影,这时终于开口: 「开门见山地说吧。」 这道深藏不露的嗓音光是听着,都给他带来某种揪心般的压迫感。 萨冈强忍着冷汗,迎向正前方的那道人影。 接着,人影宣布了: 「魔术师萨冈。我们希望你当我们第十三号盟友──也就是加入〈魔王〉的行列。」 太过唐突的一句话,让萨冈不得不僵住。 ──我听错了吗?他们要我当〈魔王〉? 在高兴之前,他不禁怀疑,对方会不会是在耍自己。 但他还没开口,众〈魔王〉的身后已浮现光芒凝聚而成的巨大徽记。 不,那并不是光,而是魔力。量与密度非比寻常的魔力构成了那徽记。空前的力量让他光只是目睹,就几乎要屈膝而跪。 而他也从在场十二人的身上,感应到和徽记相同的力量。 首领级的人影说了: 「这是马加锡亚的〈魔王印记〉。继任为魔王,实际上也就是继承这只徽记。」 吞咽声从喉咙响起。 ──所谓的〈魔王〉原来不单只是个称号吗? 要是继承了徽记──要是继承了这样的力量,也难怪魔术师不敌〈魔王〉了。世上魔术师之所以都得乖乖听从魔王的摆布,原来并不只是基于辈分的高低。 既然他们让萨冈见识此物,看来要他继承〈魔王〉并不是玩笑话。 一回过神,他发现自己喉咙乾得像是要生烟。 萨冈颤动着乾哑的声带,回了眼前人影一句: 「你们说,要我当〈魔王〉?」 「你不满意吗?」 「倒不是不满意,只是不能理解。世上总有其他实力在我之上的魔术师,不是吗?」 好比说,巴尔巴洛士就是其中之一。 之前买下涅菲的拍卖会上见到的那些魔术师也各个都比萨冈活得更久,怀有渊博的知识与强大的实力。 何况不说别的,萨冈甚至连个称号都还没有。 「也难怪你会这么问了。萨冈,你的力量太过渺小。」 「我们光吹口气,你搞不好就得消失得不留痕迹。」 然而──人影接着说了: 「你虽然渺小,却没有魔术师能杀得了你。」 他暗咂了一声。 ──原来他们连我的底牌都摸透了吗? 萨冈拥有的魔术,的确就如人影他们所说的。 「你杀死的第一个魔术师,是《怨怼》安托士吧?」 那是把萨冈抓去当活祭品的魔术师的名字。 「他的实力虽不如现在的你,但也不是弱小的魔术师。」 「至少,绝不是个会败给八岁孩童的无能之辈。」 「然而,你却反过来杀了他,吸收了他的一切睿智。」 那只是段穷鼠啮猫的往事。 但此刻〈魔王〉们赞誉有加,视其为丰功伟业。 「在过去的人生里,你从来没有机会接触魔术。」 「你见过的魔术,就只有安托士对你施展的那唯一一次。」 「而这样的你,又是如何杀死那拥有称号的魔术师的?」 其中一道人影,语带宠爱地说了: 「──你竟然只看一次,就记住那魔术。」 不对──另个人影接着说: 「就靠着那次机会,你竟然连魔术的原理都体悟出来。」 「就靠着那一次,创造出独一无二的魔术。」 萨冈有一招属于自己的魔术,既不是从安托士那儿夺得,也不是从既有的魔术里学习而来。 谁也不能如法炮制,萨冈的独门魔术。 那正是他第一个学会的魔术,也是打倒安托士的魔术。 「可怖的魔术,以及──」 「可憎的天分。」 十二道人影嗫嚅着,赞誉着。 「那意味着只要你想夺走,谁都不能阻止。」 「那意味着只要你想杀死,谁都无法活下。」 「若你冀求力量,世间魔术师都只能奉上一切。」 「若你发号施令,世间魔术师都只能无条件遵从。」 「值得拥有〈魔王〉之名,属于暴君的力量。」 大家虽然同声赞扬,萨冈却从中听出某种类似『不过跟我们比起来还是差得远了』的笃信。 而他们的下一句话,果真也冲着这点而来。 「这说起来矛盾,但现在的你依然渺小。」 「拥有的天分却强大无比。」 「而天分即为潜力。」 「迟早有一天,你会成为史上最强的魔术师。」 「因此,我们愿将渺小的你列为〈魔王〉」 「一切都是为了升华睿智。」 「一切都是为了穷尽魔术。」 歌颂般说着的〈魔王〉,到此停止合唱。 萨冈知道,自己早已被人影的气势给吞没。 为了挥除那样的压迫,萨冈横眉回瞪并说道: 「若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我现在就能抢走你们的一切,是吗?」 萨冈当然没愚蠢到在这里挑战他们。但为了确认他们是怎样的存在,萨冈故意出言挑衅。 而〈魔王〉就像是在等他说这句,纷纷笑了起来。 「诚然。但你可得当心。」 「因为相较于从我们这儿夺走的,你也许会痛失更贵重的事物。」 萨冈悔不当初。 ──既然他们把我摸得这么透彻,当然不会不晓得涅菲的事。 〈魔王〉当然会使出浑身解数抵抗,不可能只靠人质来要胁。就算萨冈没遇见涅菲,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 他们会把忤逆自己的一切全都毁灭。 也许就算是〈魔王〉也杀不死萨冈,但萨冈也同样打不倒〈魔王〉。他就算得到什么,那些都会再被夺走、摧毁殆尽。 到头来,他得到的只有破灭。 想到这里,萨冈才真正地明白了。 ──我竟然把涅菲牵扯进这样的世界吗? 那么──首领级的人影说了: 「我想听听你的回答。」 「……在那之前我有个要求,依你们的答覆我再做决定。」 「哈哈,你可真是贪心。说吧。」 萨冈道出自己想要的那样东西。 于是,人影各个发噱般点点头。 「也好。那么马加锡亚的遗产,就交给你自由处置。」 「你们决定得还真乾脆啊。」 「我刚说过了。你要是想夺取,谁也阻止不了。」 当初的目标物,竟然轻而易举地弄到手。 萨冈点了点头。 「好吧,那么我愿意继承〈魔王〉的地位。」 接着,首领级的人影说道: 「欢迎我们的新盟友。」 结果没想到,他们竟然开始拍手迎接萨冈。 萨冈从刚刚就不当自己在跟人类交谈,没想到对方却展现充满人味的反应。但这反倒带来某种诡异,就像是怪物在模仿人类的一举一动。 一回过神,握紧的拳心已满是汗水。 但这样的一幕倒也稍稍纾解了压力,让他重拾从容,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我有件事要问你们。你们认不认识一个用活剥人皮来施展魔术的男人?」 当中的一个人影随即回应。 「你指的应该是《剥脸》吧。那只是个不值一提的魔术师,也听说早被你收拾了,不是吗?」 看样子,就是那个魔术师没错了。 「他不是个挺有本事的魔术师吗?甚至能在其他魔术师的领地里破坏结界?」 「不可能的。他作为一个间谍虽然出色,但在结界方面的造诣形同儿戏。」 这样的答案,让萨冈益发郁闷。 ──也就是说,那人有其他帮凶。 而能够破解萨冈结界的人极为有限。萨冈很快就推导出那个帮凶的可能身分──并且再次瞭解到,魔术师果真是无可救药的生物。 人影接着纳闷道: 「那人应该不值得你如此关心,不是吗?」 「是啊,一点都没错。我真是问了个蠢问题,别放在心上吧。」 接着,另个人影颔首说道: 「对了,我们都忘了。」 「忘了什么?」 「你还没有称号吧。这样可不太方便。」 「喔喔,这么说来的确没有。」 而无名的萨冈竟然直接继承〈魔王〉之名,这同样是前所未闻的事。 「然而,你的别称似乎早就定案了。」 「没错。马加锡亚已经事先拟好了。」 如此这般,萨冈意外获得了〈魔王〉的地位。 ◇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一回城堡,涅菲前来迎接他。 她的表情依然缺乏变化,唯独耳尖是发颤的。一看那个反应就晓得,她已经等萨冈返家等了好久。 「晚餐已经准备好了。今晚吃的是炖羔羊肉。」 「喔、喔喔……」 这样的轻声细语,却让萨冈罪恶感油然而生。 ──涅菲现在依然清清白白。 精灵村的那件事,她只是什么都不做,并没有亲手杀了谁。之前她虽然攻击圣骑士,但最后也被萨冈制止了。 但萨冈不一样。 他现在想起了,两人是不一样的。 真身不明的众〈魔王〉。 他们是魔术师的目标,是所有魔术师的顶点。 萨冈也是他们的同类,早已经身陷其中。而要是涅菲继续陪萨冈走下去,代表她也得以那为人生终点。 连一丝光芒都照不进,黑暗的泥淖深渊。 ──现在还不算迟,要掉头还来得及。 萨冈已经回不去了,但涅菲还能拥有阳光底下的未来。 「主人?发生什么事了吗?」 只见他低头不语,涅菲忧心忡忡地仰头问道,先前高竖的尖耳早已垂下,看得出她正操心着那个活在不同世界里的萨冈。 把这么坚强的女孩带到那黑暗里,这样真的对吗? 涅菲的脖子上,依然戴着那粗糙的项圈。 那是她身为萨冈所有物的证明。 ──只要没有那东西,涅菲就是自由之身了。 只要没有项圈,众人应该就能不带偏见地接纳她。 奇恩诺因德应该是个不错的地点。 那个都市的人们不管是对魔术师萨冈,还是戴着项圈的涅菲,都能够以温情相待。而要是有什么万一,那里也是萨冈能够出面的距离。 涅菲一开始也许会迷惘,但她连对萨冈都能敞开心扉,那么人们的温情一定也能渐渐融化彼此的隔阂。 萨冈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 「涅菲,我当上〈魔王〉了。」 「魔王……吗?」 「也就是魔术师之王,能够命令其他魔术师,等于是魔术师的顶点。」 少女两眼些微瞪大,合起双手点了下头。 「恭喜您,主人。」 她的表情依然没有变化,但听得出是衷心祝福。 而就是这样的反应,让萨冈心痛难忍。 他带着椎心般的纠葛接着说了: 「我继承〈魔王〉之名的同时,也得到前任马加锡亚的遗产。涅菲,那也就是逮到你的魔术师。」 而现在,萨冈拿在手里的钥匙,同样是马加锡亚的遗产之一。 那是萨冈跟十二名〈魔王〉要求来的东西。 「涅菲,别动。」 说着,钥匙插进少女的项圈里。 咖喳的轻声响起,铁项圈顿时散了开来。 「咦……?」 涅菲一脸不可置信,垂望着掉到地上的项圈残骸。 「主、主人,这样一来……」 看着笑逐颜开的涅菲,萨冈点点头。 「没错。当上〈魔王〉的我不再需要你了。涅菲,你走吧。」 面对比谁都更深爱的少女,萨冈冷漠地下达驱逐令。 两人青涩的同居生活就在这个瞬间,唐突地宣告结束。 第三章 愈温顺的女孩气起来愈是破坏力十足 一回过神,涅菲蹲坐在街角的废弃空屋前。 ──为什么我会待在这种地方呢……? 脑海像是漫起一层雾,让思绪迷蒙不清。 她认得这里的景象。应该是奇恩诺因德。这是她跟萨冈初遇的都市,之后两人也不时前来采买食材。 她丝毫记不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 再说来这儿是要做什么呢?她直到准备晚餐的事情都还记得,但并不知道萨冈有没有吃了它们。 那道炖肉是涅菲第一次煮出的料理,曾经让总是态度冷淡的他目瞪口呆又赞不绝口。 她想再看看,主人那喜上眉梢的模样。 得赶紧回他那儿。 但想到此,她才发现自己手里握了东西。 拆散开来的项圈残片。涅菲的脖子上,已经没有项圈了。 ──啊啊,对了。我已经…… 「我已经,被主人抛弃了。」 一化为言语,思考忽然化为千头万绪。 她感觉得出,心逐渐在停滞。 因为要是不这么做,涅菲现在或许早已失心发疯了。 ──明明他曾经说过,愿意留我在他身旁的…… 那是她的第一次。 第一次,涅菲遇见有人把她当人看待,对她说好多好多的话,甚至还为她准备房间与服装,给了她活着的意义。 只有萨冈对她说,自己非得有她不可。 她以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允许自己栖身的归宿。 结果…… 她将脸埋进环抱着的两腿上头。 「像这种时候,原来眼泪都流不出来呢……」 被萨冈抛弃的事,到现在依然毫无真实感。 或许就因为这样,她没有什么悲伤的情绪。 要是就这么闭眼睡一觉,会不会醒来时又回到城堡里了呢?但她想归想,也很清楚这根本不可能,脑海某个角落早已理解了现实。 但不知怎地,各种情感就是持续停摆。 而就在这时候。 「你不是之前那位……魔术师萨冈的佣人吗?」 陌生的声音传来。 抬头一瞧,眼前站了个身披骑士铠甲的少女,背后扛了把大剑。 对声音没印象的她,倒是记得这身打扮,于是又仔细观察一阵子。不久,她终于想起什么似地说了。 「您是之前跟主人交手的……?」 当时那些圣骑士的其中之一。 她想起那次的确只有这名少女没受什么伤,带着其他人远离城堡。 ──涅菲你要记住,千万别接近圣骑士── 她忘了是哪时候,但萨冈曾经告诫过她,说这些人不但视魔术师为敌,连稍有瓜葛的人都会被他们当成罪人处死。既然涅菲负责服侍萨冈,便需要特别当心。 但这样叮嘱自己的他,早已经不在身边。 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涅菲完全摸不着头绪。 「您会,杀了我吧。」 涅菲死心地低语着。 这少女大概也目睹了当时的『魔法』。既然连萨冈这种良知尚存的魔术师都视这些人为坏蛋,那么像涅菲这种能使用魔法的人,他们恐怕也不会留活口吧。 项圈已不在脖子上。 只要有萨冈教过的魔术与魔法,她或许能跟眼前少女一战,但如今也找不到这么做的意义了。 ──没有了主人,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算得死在这里,她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然而,对方却仓皇地猛甩脑袋。 「等、等等!你别误会了,我并没有任何要加害你的意思。」 「……?圣骑士不是专杀魔术师的人吗?而我是魔术师的佣人,还是主人的徒弟。请您不必客气,砍头或是其他方法都无所谓。」 「不、不要把人讲得像是杀人狂一样好吗!」 「不是吗?」 「才不是咧!」 不知为何,变成少女这头泪汪汪地忙着否认。 而这样的口角一起,周遭也不知不觉间围了些凑热闹的人。 (喂,现在是在吵什么?话说那个不是涅菲小妹吗?)(圣骑士来了。涅菲小妹不是魔术师的佣人吗?我猜大概是被盯上了。)(我们是不是该出面帮个忙啊?否则涅菲小妹平常胆子就已经够小了。) 旁观者你一言我一语,但口径却一致地指责少女的不是。 「我、我不是说了事情并非这样吗?」 少女怕得向后退去。 结果就在这时,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从人群里蹦出一道人影。 「哼!涅菲小妹,你还好吧?」 跳到涅菲前方挺身护着她的,是似曾相识的翼人族姑娘。 「曼妮拉、小姐。」 原来,那是曾帮涅菲挑衣服的服饰店店员。 其实在那次之后,两人只要一在街上碰面,她总是会上来推销些新衣服。涅菲在城里穿的睡衣,也是她帮忙挑选的。 看着涅菲的神色,曼妮拉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你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有哪里受伤吗?主人他不在吗?」 看来涅菲的脸色相当惨不忍睹,把曼妮拉吓得像是看到满身鲜血的伤患一样。 「我没事,也没受伤。什么都没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 翼人族姑娘气急败坏地喊完,狠瞪着少女。 「你!就算教会骑士权力再大,像这样子欺负弱小,难道都不觉得丢人现眼吗?」 「没错没错!」「圣骑士滚回去吧!」「捐献金额就不能再低一点吗!」 围观者的谴责声一时此起彼落。 「不、不是的……」 「不然你说是怎么回事嘛!」「涅菲小妹脸色都已经够难看了,亏你还有办法这样无动于衷!」「简直是没血没泪!」 暴徒般的咆哮,让少女脸色益发惨白,人也瘫跪了下去。 事态不受控制地愈闹愈大,但涅菲当然没吃圣骑士少女的亏。调解的细语随后响起。 「那个,各位先等一下。」 「涅菲小妹不用怕。只要有我们在,谁也别想碰你。」 面对曼妮拉英勇的回眸一笑,涅菲带着毫无生气的眼神说了。 「……不是的,这人并没有对我做些什么。」 一时之间,万籁俱寂。 「咦,可是……」 「所以我不就说没有了吗……」 骑士少女早已声泪俱下,脸蛋被泪水和鼻水给糊成一片。 「噫呜、我也……呜咕、只是看到有个女孩一副伤心样,咕咻、才会关心、一下嘛……」 看来她真的只是看涅菲黯然蹲坐,嘘寒问暖关心一下而已。 一看到她因为自己而惨遭众人围剿,涅菲不禁愧疚了起来。 「咦咦……」 曼妮拉先是摆出明显的困惑模样并接着说了。 「可是这样的话,为何涅菲小妹你脸色这么差啊?这怎么看都不像没事啊?」 「这……」 「呜哇啊啊啊啊啊!」 正当她犹豫着该如何答起,圣骑士少女顾不得颜面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涅菲从地上爬起,欠身赔罪。 「抱歉惹出这么大的风波……那位骑士也一样,真的很不好意思。那么,我先告辞了。」 道完歉的她正要离去,曼妮拉却连忙将她拦下。 「等、等等等等。你现在这个模样,我们哪有办法放着不管啊。」 「可是……」 涅菲瞥向痛哭着的圣骑士少女。她觉得真要说的话,那才是不能置之不理的。 曼妮拉也一时无言以对,隔了一会儿才激动地边吼边搔着红发。 「啊真是的,你们两个都给我过来!」 于是就这样,魔术师的徒弟、圣骑士、服饰店店员这奇妙的三人组,匆匆忙忙离开了现场。 ◇ 「……抱歉,让大家看笑话了。」 插图p229 总算止哭的圣骑士,带着依然通红的鼻子说了。如今再次细看,圣骑士少女原来年纪跟涅菲差不多。 三人虽然到了酒馆,却营造了个不能再更尴尬的空间。这间店明明也没多大,周遭的客人却一个接一个移动到墙边座位。 要是可以的话,涅菲真恨不得加入他们,化身为墙边装饰。但事情之所以变成这样,她也要负部分责任。 毕竟那个曾弄伤萨冈的圣骑士也就罢了,曼妮拉可是为了帮涅菲出头才会牵涉进来。涅菲还没有麻木不仁到,连对关心自己的人都不理不睬的地步。 话虽如此,她也不晓得现在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跟其他人一样,面无表情地缄默下去。 曼妮拉竭尽所能用开朗声音说了: 「这里不少人都是熟面孔,你只要待在这里就安全了,加上二楼是旅馆……」 看来根据涅菲的状态,以及萨冈不见踪影,她也猜出涅菲今天应该是回不了家了。 但糊里糊涂地被她带进酒馆的涅菲摇摇头。 「我身上没有钱。」 看来她目前的财产真的只有身上这套衣服。除了口袋里那张晚餐用的食谱笔记,其他什么也没带。 看着那张纸条,曼妮拉的表情也凝重了起来。 「哎~总之今晚我请客,你就先坐下来吧!一定还没吃晚餐对吧?」 涅菲并没有回答的意思,倒是一旁的圣骑士少女就在这时,肚皮传来咕噜声响。 曼妮拉冷冷瞧了过去。 「………………」 「不、不好意思啊!」 魔术师的徒弟涅菲和圣骑士少女是死对头……照理说应该是这样。 但这个靠不太住的少女不知怎地,身上就是没有丝毫敌意气息。 将涅菲带上座位后,曼妮拉拿起菜单点了许多东西……不过大半都是酒类。 等待上菜的期间,圣骑士少女说了。 「这么说来,我好像还没自我介绍。我叫榭丝缇。就如你们所见,是个圣骑士。」 「……我叫曼妮拉。先说好,你的份你自己出钱。」 「喂,为什么对我就这么冷漠啊!」 「因为谁晓得你到底有没有欺负涅菲。」 大概是想起攻打城堡的那件事,圣骑士少女──榭丝缇因为这句话僵起身子。 「呃,这……」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知道这人一定做过些什么!」 「可、可是,那次是因为出任务的关系……」 「啊?出任务就能危害他人吗?」 看来这个都市的居民对圣骑士都没有什么好感。 不过,听说奇恩诺因德是魔术师的领地。也许这或多或少影响了居民的想法。 见榭丝缇又要落泪,涅菲她说了。 「嗯,我没事的。那次她到最后也没对我怎样。」 「真的吗?」 「那次伤害主人的是其他人,而那人也遭受应有的报应了。」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魔法』,榭丝缇身子抖了一下。 「不然,这人当时是去干嘛的?」 「不知道。不过她帮我们把其他人送回去。」 「喔喔,也就是驮兽吗?」 「是。」 「才不是咧!」 榭丝缇往桌面一拍并说了。 「我可是圣剑少女!是仅仅十二名的圣骑士长之一!你们却这么瞧不起人!」 「可是,我有哪里说错吗?」 「这……呜呜……」 榭丝缇这下又辩不过似地结巴了起来。 ──这人该不会比外表还要怯懦吧…… 结果说着说着,一碗汤先送到涅菲面前。 「那个,我还是觉得我不能喝。」 「我都打算小酌几杯了,你却坐在一旁什么都不吃?这样我哪有办法醉得尽兴?」 「呃……」 理由虽然有点牵强,但涅菲慑于那气魄,也只好乖乖点头。 ──为什么这人要对我这么好呢…… 为了拿起汤匙,她把原本小心翼翼握在手里的项圈碎片放到桌上。 「你的项圈坏了吗?」 「不是的,是主人帮我解开的。」 一旁榭丝缇端详着涅菲的脸并问了。 「可是看你好像不怎么开心──哎唷好痛!」 「……拜托你察言观色一下好吗?」 原来曼妮拉踢了她一脚。她的腿虽然也有铠甲保护,但这一踢似乎踢进间隙,害榭丝缇痛得流下泪来。 涅菲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握起汤匙。 「……我开动了。」 「嗯。」 舀了一匙送入口中,熟悉的味道传来。 不,这不只是熟不熟悉而已。这跟自己傍晚炖的汤是同样味道。 羔羊肉汤。 一股热流滑过脸颊。 「咦……?」 流下的原来是眼泪。 还以为自己已经连悲伤都感受不到,但喝了一口热汤,一颗颗的泪珠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榭丝缇这下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你、你没事吧?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噫、噫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压抑不下的呜咽声从咽喉泄出。 ──主人,为什么…… 见涅菲哭了起来,曼妮拉似乎也理解了一切,张开双翼将她搂过来。 「哎唷唷,真是的……你们俩就一起到姊姊的怀里哭个够吧。」 「别、别把我算在内喔?」 看来这个世界,远比涅菲所想的更充满温情。 哭了一会儿,涅菲才开始嗫嚅道起城里发生的事。 曼妮拉握着啤酒杯默默听她说,等话题告一段落,桌上已经多出五只空杯。 榭丝缇这头,听的时候也是一脸忐忑。看来她虽然是圣骑士,但本性并不坏。 听完来龙去脉,一脸红通通的曼妮拉将酒杯往桌上一砸。 「──你的意思是,他就这样毫无由来地赶你走?」 涅菲轻点个头。 「我会不会是搞砸了什么事情呢……」 事发太过突然,涅菲摸不着头绪。 只见榭丝缇也义愤填膺地点点头。 「还以为那男人有点可取之处,没想到竟然这么过分。这样岂不是始乱终弃,利用完就把你扔了吗?」 「主人不是那样的人。」 涅菲刻不容缓的反驳,让榭丝缇一时顿住。 「这、这我当然晓得啦,所以我才想不透他为何这样赶你走……」 「您对主人又懂些什么?」 「咿呜……你也不必气成这样吧……」 「我并没有生气。」 大概是因为也哭累了,让涅菲比平常更加面无表情,到了把榭丝缇都吓着的地步。 曼妮拉介入两人之间安抚她。 「好了好了。你这样说她心爱主人的坏话,要她怎么不生气呢?」 「我并没有说什么坏话吧!」 涅菲看着两人各说各话,曼妮拉的视线随后迎来。 「所以涅菲,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吗?」 「我也、不知道……」 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办,她现在才会待在这里进退维谷吧。 榭丝缇先是清了清喉咙。 「那么,有考虑接受我们圣骑士的庇护吗?保护那些受魔术师侵扰的人民,也是我们圣骑士的工作之一。」 「啥?你难道看不出来她要是送到你那儿,接下来一定得面对宗教审判吗?我看你是真的想跟涅菲过不去吧?」 「才不是呢!因为她只是个佣人,只要装成受害者的样子,那么教会也不能不收容她……」 「所以你也晓得,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会遭人审判不是吗?谁会把涅菲送到一个,一旦事发就死路一条的危险地方去?」 「不然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嘛……」 面对不服气地噘起嘴的榭丝缇,涅菲摇摇头。 「这样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等于是把主人诬赖成坏蛋。我没办法做这种事。」 榭丝缇肩膀一垂,接着一副有口难言地说了。 「其实,我有件事想问你。你觉得萨冈是个会跟魔术师成群结党,干些掳人或献祭之类坏事的人吗?」 「不,应该不是。」 那应该只是对魔术师的偏见,但涅菲回答得不假思索。 那样的人就算对涅菲有好感,也不会因此改邪归正,更不会从涅菲身上追求什么人格。 「主人向来对弱者毫不关心。之前有一次遇到盗匪抢劫马车,主人虽然救了他们,但也只说那是因为看盗匪不顺眼。」 那一次,也许只是为了让涅菲安心。 当时见到那一幕,害涅菲想起村庄遇袭的事──但那与其说是恐惧,其实更接近罪恶感。 而看到涅菲表情惨白,他才开始对付那群盗匪的。 ──他们只是些废物。 当时他是这么说的。 而这样的他不求回报,也不曾期待涅菲的赞美。 ……当然,其实当事人确实是想在涅菲面前耍帅,不过她并没看出来。 榭丝缇发出沉哼。 「果然没错吗……」 「这件事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我也同意你的话。之前跟他交手时,他也因为我是女人就手下留情。那次虽然很侮辱人,但是,怎么说呢……」 支支吾吾地有口难开的榭丝缇,让又乾完一杯啤酒的曼妮拉露齿而笑。 「哎哎哎~?圣骑士大人你的脸怎么啦?怎么变成恋爱中的女孩啦?」 「什……少给我胡说八道!」 气呼呼叫嚣完,榭丝缇肩膀萎靡地垂了下去,换成低声嘀咕了起来。 「头一次见到时我就觉得,那个男人需要有人救救他。」 听了这句话,涅菲心头一震。 ──有些时候,主人会露出无比落寞的神情,特别是每当提及往事,常常都是那个样子。 虽然不晓得萨冈跟榭丝缇还曾经在什么场合见过面,但知道有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看过他那未加掩饰的真面目,涅菲除了稍微嫉妒,同时也有些欣慰。 ──我所认识的主人,一定不是虚伪的。 初次相遇的那天夜里,她看到以为再也见不到的月亮,情不自禁地伸手而去。当时萨冈就在一旁陪她看月亮。 什么也抓不到嘛──当时的他,尴尬地这么说了。 那表情绝不可能是假的。 涅菲同时心想。 ──会不会其实,主人现在依然需要我的帮助呢…… 叫涅菲离开时的他,悲痛之色更甚涅菲本人。 涅菲将手贴到胸口前。 幸亏有曼妮拉与榭丝缇的倾听,让她得以重拾冷静,再次思考有关萨冈的一切。 自己认识的那个主人,真的会因为她失去利用价值,随随便便就将人遗弃吗? ──绝不是这样的。 他肯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在。 想到这儿,他忆起离别之际,萨冈提到一个令人在意的字眼。 「请问,两位知道所谓的〈魔王〉指的是什么吗?」 刚才说明经过时,她也忘了提起这件事。而一听到这个字,曼妮拉和榭丝缇面面相觑。 「不就是指那些最伟大的魔术师吗?这都市原本也是一位叫马加锡亚的〈魔王〉统治的,不过因为治安不错,大家也不觉得他有多可怕。」 只不过──曼妮拉补充道。 「那位〈魔王〉前阵子去世,接着就发生好多可怕的事情。」 「……你是说,魔术师犯下的少女连环绑架案吗?」 「对,就是那件事。表面上,教会好像已经歼灭了那些凶手。」 榭丝缇提到的字眼,让曼妮拉也点点头。涅菲虽然不清楚详情,倒也耳闻过一些风声,但听她们说破案的是教会与圣骑士,却又纳闷地偏过脑袋。 「可是这样的话,为什么路上的大家对您好像没什么好感……」 「呃,那是因为……」 「因为后来她们打着救援费的名义,征收一笔高得吓人的捐献,大家当然很难心怀感谢了。」 「明明是捐献,却是用征收的吗?」 「是啊,简直莫名其妙对吧?」 说完的她随后一瞪,害榭丝缇哀戚地垂下肩膀。 「呃,不过那应该不是她亲自征收的吧?那么我觉得应该不能怪她。」 榭丝缇看着涅菲,眼角又泛起泪光。 「你这人真是太善良了。可以理解为什么他会想把你留在身边。」 「是这样的吗……?」 涅菲从来没被人这样说过,只能怔怔地连连眨眼。 接着,榭丝缇甩甩脑袋。 「扯远了。关于你说的〈魔王〉,教会认为那是圣骑士豁出性命也该打倒的邪恶象征。圣剑只有十二把,但是〈魔王〉却有十三人,所以即使圣剑跟〈魔王〉同归于尽,也还是不够一把。」 教会的头号敌人──看来萨冈已经成为这样的存在。 「要是当上〈魔王〉,就得跟教会一战吗?」 「算是吧。目前〈魔王〉死了一人,教会也为了打倒魔术师……先说好,这不是我个人的想法喔?总之为了消灭魔术师,教会最近也变得更加积极。」 被曼妮拉一瞪,榭丝缇连忙改口。 「要是新任〈魔王〉问世,教会应该会当成打倒对方的大好机会吧。毕竟要是不趁这时铲除,以后不知道会变成多可怕的魔术师。不过也搞不好,有其他魔术师也想趁这机会抢下那位置也说不定。」 萨冈当上的〈魔王〉,原来是那样的角色吗? ──他势必得陷入纷争吗? 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决定把涅菲赶走呢? 她看着手掌心。 最近这一星期,萨冈教了些入门魔术,希望她能以此防身,有朝一日能够驾驭『魔法』。 不过,事情不是这样的。 ──我是为了帮上主人的忙,才会学习魔术的。 就算现在回去,大概也只是个累赘。 但即使如此── 涅菲从座位起身。 「我要回主人那里去。」 「这、这样没问题吗?你不是才刚被赶出来吗?」 面对吓一跳的曼妮拉与榭丝缇,涅菲摇摇头。 「主人是个厉害的人,强到没人赢得了他。可是那不代表他不会受伤。」 ──强者哪里懂弱者的心情。 这是萨冈曾经提过的事。但他绝不承认自己为此很受伤。 他提起这句话时,看起来是那么落寞。 他并没有为了这点小事对人类失望,但这应该也成了发端,让他从此放弃与人往来。 看着那样的他,让涅菲就是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我也许没办法成为主人的助力,但他将来不可能永远都不受伤的。」 所以──涅菲说了。 「我要待在主人身边,当他的精神支柱。」 这也许只是某种自我膨胀。可能就算回去了,也只是再被扫地出门。 但那个夜里,涅菲抱着萨冈,而萨冈也一样接纳了她。 ──我想要像那样,继续陪伴在他的身边。 虽然才不过半个月的时间,但她愿意相信与萨冈共度的那段记忆。 没有谁能对孤独甘之如饴──就算涅菲也是一样。 榭丝缇轻笑着。 「是吗?既然这样,那我也去做点我能做的好了。」 「……?您还打算找主人决斗吗?」 「不是啦!」 顿时面红耳赤的榭丝缇接着喊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虽然没办法包庇他,但好歹能帮他洗刷污名。」 「污名……?」 涅菲一脸纳闷,榭丝缇先是点点头。 「似乎有个魔术师,打着萨冈的名号干尽坏事。」 涅菲并不晓得,那人就是连环绑架案的凶手。 而榭丝缇没提到那件事,接着继续说了。 「而那人搞不好其实是为了陷害他。所以,我要将那群魔术师一网打尽。」 「可是圣骑士跟魔术师不是死对头吗?」 「这……是这样没错啦。」 一脸尴尬的她嘟哝了起来。 「被他连救两次,要是什么都不能报答,岂不是教人很不甘心吗?」 看来这少女也有自己的考量在吧。 一旁的曼妮拉笑咪咪地,看着这样的两人。 「好吧,既然你们俩都打起精神,也差不多该散会了。喔,那么买单就交给这位骑士吧!」 「什……我明明什么都没点耶!」 看她逗着榭丝缇,让涅菲不知怎地,心情轻松了起来。 ──这种感觉,一般都是怎么称呼的呢? 而想不透的涅菲,随后被曼妮拉的胳膊搂住。 「反正,以后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欢迎到我那儿,我起码还能听你吐苦水。不过到时你得帮我试穿店里的商品就是了。啊哈哈哈。」 怔了一会儿,涅菲纳闷地问了。 「曼妮拉小姐,为何您要对我这么好呢?」 那跟萨冈对待自己的温柔,是不同的另一种感受。 曼妮拉这下睁大了眼,像是惊讶她怎么会连这都不懂。 「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好朋友啊。」 陌生的字眼,让涅菲一时屏息。 「朋、友……」 「咦,难道不是吗?」 「……我不知道。因为以前到现在,从来没人对我这样说过。」 她联想到的,是曾经来城堡拜访萨冈的魔术师──记得他叫巴尔巴洛士。当时他对萨冈虽然没什么好话,却不可思议地毫无隔阂,让涅菲甚至有点嫉妒。 看来所谓的朋友,指的就是那样的关系了吧。 曼妮拉露出短暂的讶异,但随即转为笑容。 「也就是说,我是你的第一号朋友了?以后请多指教啊!」 「啊、呃……好的。」 「哇,你耳朵好红啊。不要紧吧?」 结果,榭丝缇也惶恐地举起手。 「请问,那我也算是吗?」 「算是什么?」 「呜呜呜……就是在问我能不能也当你们是朋友啦!」 「咦咦~?可是你不是圣骑士吗?跟魔术师打交道没问题吗?」 「可是……!」 见榭丝缇又变得泪汪汪的,曼妮拉摊开最自豪的羽翼盖到上头,没辄似地梳了梳骑士的红发。 「如果不是朋友,我们怎么敢这样捉弄你呢?」 「……捉弄也算是友情的一种吗?」 榭丝缇虽然颇不服气,倒也像是松了口气。 接着,就在三人离开店铺准备离去时。 「榭丝缇阁下!」 大马路的另一头,传来粗犷的呼声。 转眼一瞧,三名身着圣骑士铠甲的男子正朝这儿奔来。有高有低的人影总觉得似曾相识,让涅菲眯起眼。 「咿!你、你是之前的那个……!」 而大概是察觉到那目光,三人里最高瘦的男子吓得一跃而起。 接着,涅菲这头也想起他们是谁。 「你们是之前,弄伤主人的那些人吗……?」 「咦,什么?他们也弄伤过涅菲你的主人吗?我就说这群教会底下的人实在是……」 「你到底为什么这么仇视教会啊?」 骑士见状各自举起武器备战,榭丝缇来到双方之间介入调停。 而就在这时。 「嘻嘻嘻嘻。真是相亲相爱,多美好的友谊啊。」 在背后不远处,才刚响起阴森的嗓音。 下一秒,脚底便漫出泥淖般的黑暗。 「咦──」 还没弄懂发生什么事,涅菲腰部以下已陷入其中。 「涅菲──呀啊?」 打算拔圣剑应战的榭丝缇,同样被黑泥般的东西缠住。手臂被制伏,害她无法拔剑,同样被拖进黑暗里。 「榭丝缇阁下!」 骑士们见状赶紧上前,但终究是没能赶上。 然而,看来榭丝缇果真是个骑士。 「快、逃……曼妮拉。」 自己都已经陷入泥淖了,她还忙着把离最远的曼妮拉撞到黑暗之外。 翼人族姑娘张开翅膀躲进天空,泥淖竟然还不死心地伸出触手,让曼妮拉赶紧升空逃离现场。 「该死,快保护市民!」 随后,终于赶来的骑士,纷纷举剑劈断触手。 「啧,有一个没逮到吗?也罢──我叫做萨冈!要是想救这些人,就到我的城堡来。」 黑暗的主人,用跟萨冈毫不相似的嗓音说了。 但这嗓音,对涅菲来说似曾相识。 「你、为什么、要……」 从黑暗里浮现的,同样是熟悉的面容。 ◇ 隔了几刻钟,皎月升空的夜晚。 在废城的门口,萨冈仰望夜空。 相遇那天的夜里,涅菲曾把手伸向月亮。那动作带有什么意思,如今再也没机会问出答案了。 萨冈又把手伸往月亮,但依然什么都抓不到。 ──不过,也许我那时确实抓到了些什么。 因为,头一次占据他心房的少女,当时就陪伴在身旁。 「原来要是一个人,这里就变得这么安静。」 安静到令他耳鸣。 涅菲并不是话多的女孩,但打扫与准备三餐时东奔西走的声音,确实曾经使这座城堡热闹过。 无人的森林里,萨冈就这样兀自而立。 但就在这时,脚边传来呻吟声。 「咕喔喔,怎么可能……我们苍天三骑士团结一心,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原来是之前曾找上门的那三傻……不对,三骑士。见他们一副杀气腾腾,萨冈于是先来会会他们。 ──他们已经听说了我继承〈魔王〉的事吗? 虽然觉得他们动作也未免太快,但如今一切都无所谓了。 涅菲已经不在了。 萨冈忘不了,自己要她离开时,见到的那张表情。 ──她一定很受伤吧。 当然了。 孤独是煎熬的。涅菲肯定也深有体悟。 而她在萨冈的接纳下好不容易敞开心扉,却又因萨冈的一己之私而被遗弃。这过分的程度,已经不是伤人两个字可以形容。 ──可是,那个城市的人们,一定能善待她的。 他知道,奇恩诺因德的居民对出门采买的涅菲都相当照顾,也一定会帮忙瞒着教会。涅菲跟萨冈只不过共处了半个月,只要避过风头,以后就不会有人再找她麻烦了。 她必须跟魔术师以及教会都断绝往来,重拾安稳和煦的新生活。 这样就对了。 一切就圆满了。 一切就只是回到与涅菲相遇前罢了。 于是,萨冈转身打算回城。 「等等……」 伏地的骑士之一抓住了萨冈的脚。他的洗礼铠甲已经碎裂,引以为傲的长剑也断成两截。 萨冈疲惫叹了声。 「我今天心情很差。你最好别以为,我会像之前那样手下留情。」 他们之所以还能活着倒在这里,是因为被萨冈沿途设下的陷阱摆平,无关什么手下留情。 ──这么说来,那陷阱也是涅菲做的啊。 那是为了让她练习控制『魔法』而做的实验之一。她试着在里头加入魔法,只要达到一定条件就会启动。 这些人都是有能耐抵达城门的圣骑士,而既然陷阱轻松摆平了他们,实验应该可说是成功的。 可惜,涅菲再也听不到这个好消息了。 萨冈抬腿打算踢开骑士的手,悲痛的求情却在这时传来。 「我们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但求求你放了她……放了榭丝缇阁下。」 「榭丝缇……?」 这么说来,今天没看到那个用圣剑的少女。本来还以为是这三人急着先找上门,不过看这样子…… 「她认为你不是绑架案的凶手,甚至跟枢机卿阁下唱反调,只为了找出元凶。若你不是那真凶,为何不能放她一马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他知道有人把奇恩诺因德发生的连环绑架案赖到自己身上,对那凶手也心里有数。 但这些骑士,也不像是会无凭无据乱说话的人。 「那小子被抓走了吗?」 「少跟我们装蒜了!把榭丝缇阁下拖到黑影里,又把我们叫来这里的,不就是你吗!」 萨冈总算茅塞顿开。看样子,这些骑士以为他抓走榭丝缇,才会攻进这里想讨人回去。 显然他们被哪个骗子给唬了。而萨冈之前跟榭丝缇的那一战故意放水打成平手,不幸地增添了这一切的可信度。 ──或许,那次其实也是为了煽动这些家伙的戏码之一? 要是当时萨冈杀了榭丝缇,教会应该早就为了牺牲的圣骑士长发动总攻击。不管杀了她或放了她,都能像现在这样把自己诬赖成抓走她的嫌犯。 当天的攻击行动,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切而事先规划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这准备还真是周到啊。」 至此,萨冈进一步推敲。 ──原来如此,她被抓走了吗? 她曾试着以圣骑士身分帮助萨冈。萨冈心想这人大概天生劳碌命,却也并不讨厌这样的她。 但之前之所以会救她一命,说起来只是举手之劳。而这次她不知被谁抓走,地点及生死都不明。这让萨冈有点头疼,不知该不该再去救她一次。 「把榭丝缇阁下还给我们……!」 而莫须有的责难,一样磨耗着他的干劲。 就这么任由它去,也许心中会留下疙瘩,但要是谁求他帮忙,他也不会乖乖照办。萨冈脾气就是这么别扭。虽然不算邪恶,但也绝不是什么善人。 正当他发着愁,不知该如何是好时…… 「魔术师先生~!」 天空降下这样的声音。 由于圣骑士入侵,沿途的结界都已经失去作用。 「这次又怎么了?」 萨冈边说边退了一步,女人随后从天而降。 「噗喀?」 她的落点,正好踩在圣骑士的头上。 一看对方的长相,萨冈忍不住皱起眉。 「你是……?」 空降而来的,是拥有一头金发的翼人。才想说她很眼熟,原来是帮涅菲买衣服时的那间店的店员。 被踩上的骑士发出怒吼。 「干嘛跑来碍事,你这鸟人!」 「我不是早说过了凶手不是他吗?」 「胡说八道!你自己不也闯进来了吗!」 「我是来求援的好吗!结果你干嘛攻击他啊!」 见两人不知怎地吵了起来,萨冈叹了一声,也懒得再多管,心想还是驱逐他们好了。 但就在他打算使用魔法阵时,女孩却趴到他的身上。 「魔术师先生,求求你帮帮忙吧。她们……涅菲跟榭丝缇被抓走了!」 「什么?」 虽然不明白为何涅菲也名列其中,但萨冈不禁惊哼一声。 倒地的三骑士也提到过绑架的事。奇恩诺因德的连环绑架案尚未落幕。难不成,涅菲也不幸遭受波及? ──不,不对。 若萨冈猜的那人确实是元凶,那么这应该是针对萨冈的挑衅。 就因为她是萨冈的佣人兼徒弟,才会被他找上。 ──难道我保持距离还是太迟了吗? 正当他懊恼着,曼妮拉摇了摇他的肩膀。 「求求你啊,魔术师先生,你总有办法救她们吧?」 「可、可是……」 若萨冈挺身营救,这次大家就会晓得涅菲跟他是一伙的。涅菲会从此被视为萨冈的同党,再也摆脱不了教会的追杀。 他当然不会见死不救,但得先思考如何隐瞒涅菲与自己的关系,没办法说救就救。 但正当他天人交战,曼妮拉又扯开喉咙。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知道涅菲她不顾一切地想要回到你这里来吗?」 「什……么?」 面对萨冈的目瞪口呆,曼妮拉呜咽了起来。 「你把涅菲赶走的事我们都听说了。可是涅菲她还说就算如此,仍希望留在你身边,想当你的精神支柱,说就算被赶再多次也要回去。」 曼妮拉揪着萨冈的胸膛。 「你们魔术师面对他人的真心,难道就这么麻木不仁吗?那你当初又何必对她那么好呢!」 咚的一声,曼妮拉往他胸膛一捶。 那不是圣骑士也不是魔术师,只是女人的手。 但不知怎地,令他万分痛苦。 过去受过的种种攻击,恐怕都不如这一捶。 ──原来涅菲打算回来吗?回到我这个对她说那些过分话的人身旁…… 但他很清楚为什么。 这半个月来,萨冈每天看着涅菲。如今就算不看那情感丰富的尖耳,他也明白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爱上了他。 爱上坏蛋般的萨冈。 真要爱的话,她应该爱个更正常的人才对。 因为自己已经做出了,再也无法回头的决定。 萨冈长叹一声。 「……是啊,你说得一点都没错。」 说完,萨冈又笑了。 「所谓魔术师,都是些彻头彻尾的败类,凡事只顾着自己,把他人当成工具,以为生命会擅自从什么地方诞生出来。」 「你、你在说些什么……」 「而这样的我竟然会关心他人,想来简直是疯了。」 虽说只是一时彷徨,但为什么自己可以蠢到那地步呢? ──是啊,魔术师只要关心自己的利益就行了。 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受此折腾。 只要顺从自己的欲望,做自己想做的就行了。 就像初遇少女时,毫不犹豫地干下的那桩傻事。 就像自己为了不让少女担心受怕,把刑具与盗匪化尘归土那样。 就像圣骑士兵刃相向时,自己反射性地守护她那样。 面对惨白着一张脸的翼人姑娘,萨冈他说了。 「我得感谢你。多亏有你,我这下清醒了。」 该做的事,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 所以,萨冈迈出步伐。 「涅菲是属于我的。既然有蠢货敢抢我的东西,当然得杀鸡儆猴一下。」 就算会玷污自己的手,就算得让魔术师背上污名,那又如何。 若自身的一切都得为了〈魔王〉的权力与魔力而牺牲,那就再用这一切去守护涅菲就行了。 ──结果,我竟然这么没用。 面对十二名〈魔王〉──面对那远在自己之上的压迫感,竟慑服于他们的气势。 所以他才会说那些不争气的话,因此伤害了涅菲。 ──现在还来得及挽回吗? 坦白讲,他不知道。 但现在能做的,只有唯一一件事。 接着,他想起一旁那些目瞪口呆的骑士。 ──到时候,也顺便救出榭丝缇吧。 既然她跟涅菲一起被逮到,到时应该也会在吧。 萨冈一转身,脚下拓出一大片魔法阵。那是之前把榭丝缇送出领地时,所使用的传送魔法阵。 但是这次,魔法阵通往的,是某个魔术师的巢穴。 ──毕竟凶手是谁,我一直都心里有数。 接着,她面向翼人族姑娘。 「你是为了涅菲来教训我的吧?为何要这么做?」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因为我是她的朋友。」 等曼妮拉提心吊胆地答完,萨冈的手伸了过去。 「那,你要一起来吗?去救涅菲。」 「……我去!」 脚边的骑士闻言,也跟着唉声说。 「慢、慢着,也带我们到榭丝缇阁下那儿……」 明明已经伤到连站都站不住了,三骑士还是缠着萨冈的腿不放。 「……哎,知道了知道了,我带你们去就是了。把你们的脏手拿开。」 就这样,魔术师、圣骑士与服饰店店员的古怪组合,消失在魔法阵里。 ◇ 「──涅菲,你没受伤吧?」 一睁开眼,人已经在昏暗的牢房里。 这里应该是洞窟之类地方改建的,地面与墙壁全都是岩石,天花板也悬着尖尖的石头。原来那是钟乳石。地面之所没有钟乳石,应该是后来整平过的关系。没有铁栅栏,倒是有悬在墙上的铁炼。 一望向灯光处,里头似乎还有个更大的空洞。里头释放光芒的似乎是魔法阵,但规模大得非比寻常。 从涅菲这儿只能看见魔法阵的一部分,但若靠那回推圆圈的大小,搞不好比萨冈城堡的大厅还要更大。 炼条声喳啦喳啦地响着。涅菲的脖子如今又戴了项圈,手脚也被铐上,而那些看来都具有封住魔力的效果。 一旁的榭丝缇虽然也被炼着,但剑跟铠甲都被扒光,手上则戴着手铐。只剩普通衬衫与裙子的少女,如今看起来平凡到就算说是圣骑士也没人会相信吧。 捆着两人的炼条固定在石墙上,凭蛮力显然是挣不开的。 若是过去的涅菲,大概又会死心地任凭宰割,心想反正人终将一死。 但,现在的她不一样了。 ──我已经决定,要回主人的身边了。 她说什么都得逃离这里不可。 但现在受制于手铐与项圈,让她无法使用魔术,也因为缺乏大自然而无法使用『魔法』。魔法并没有魔术师所想的那么厉害,不是毫无制约的力量。 全身上下挣扎了一轮后,涅菲望着周遭。 「这里是……?」 「不知道,但我猜应该是攻击我们的敌人的巢穴。」 就在这时,脚步声步步逼近。 榭丝缇起身,试图保护涅菲,但她毕竟双手也被铐起炼在墙上,只是暴露出她那不设防的身躯。 现身的那个人,果然是涅菲认识的。 「我记得你不是主人的朋友吗──巴尔巴洛士先生。」 那是曾以萨冈朋友身分造访的魔术师。 当时的他们虽然称不上十分要好,不过倒也还算亲密。 巴尔巴洛士消瘦的脸颊浮现笑靥。 「朋友!喔喔,真是想不到,竟然会有人还对魔术师抱持这种想法。」 巴尔巴洛士边笑边将指爪扣到涅菲的脸颊上。 「那小子杀死的魔术师里,有个叫做《怨怼》安托士的男人。那是他头一个杀死的魔术师。而我呢,则是那个人的徒弟。」 涅菲惊讶得瞪大了眼。 「喔喔,不过你可别误会了。魔术师可不会做什么帮师父报仇之类的事。就算萨冈没杀他,我迟早也会动手的。」 那句话里听不出愤慨或是欺瞒,应该是他的真心话,而不是装腔作势。 「可是呢,他大摇大摆地住进的城堡,买下你的金钱,以及那些睿智,本来都应该要归我。要是就这样拱手让人,当然是无法接受吧?」 接着,他看向榭丝缇。 「我一开始试着煽动教会那帮人,不过这还真是不容易啊。我的下属轻易就露出马脚,对付萨冈的那群人也被他击败。本来还以为圣剑好歹能砍下他一只手臂的。」 涅菲恍然大悟。 被圣骑士攻击后不久,巴尔巴洛士就来到城堡,还关心过萨冈的伤势。 要是当时没有涅菲的『魔法』,他恐怕就得单手与敌人交战了。 榭丝缇狠瞪着巴尔巴洛士并说了。 「绑架案的元凶,原来就是你吗!」 「不会吧,你到现在才发现吗?」 绑架案的凶手──她想起萨冈曾提过,说那件案子就像是『故意做给教会看的』。 ──难不成,主人当时就已经晓得凶手的真实身分了吗? 当时的他虽然没提到对方名字,但谈论此事时,表情已带有心死之意。 榭丝缇以颤声发出咆哮。 「你惹出这么骇人听闻的风波,就只是为了陷害萨冈一个人?」 「怎么可能。」 巴尔巴洛士诡笑了几声并接着说了。 「活祭品的事其实是《剥脸》起头的,但我们的确也需要弄个盛大的仪式来给人见识见识。」 「见识……?你打算让谁见识?」 「还会有谁?当然是十二名〈魔王〉了!」 巴尔巴洛士摊开双臂。 「我得让〈魔王〉们见识,我才配当下一任〈魔王〉。这是我挤掉其他候选人的唯一方法。」 说完,巴尔巴洛士的脸凑到涅菲身旁。 「老实说,活祭品被救走时我真是伤透脑筋,不过现在有你了。只要有白发精灵的魔力,我就能打开那扇『门』。」 面对眼前的巴尔巴洛士,涅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好意思,但我觉得您这么做恐怕毫无意义。」 「喔?讲话挺直的嘛。你以为我不会杀了你吗?还是怎么?你以为萨冈会来救你吗?」 萨冈来救我──这句话让她感到一阵揪心的痛。 ──主人真的会为我而来吗? 首先,他根本不晓得涅菲被抓走了。 此外,他不知为何,试着跟涅菲保持距离。 以他的个性,应该不是要抛弃涅菲,否则绝不会有那么煎熬的表情。 话虽如此,也许他就是有些不能帮助涅菲的理由在。 涅菲甩甩脑袋。 ──这样想是不对的。 自己又把事情往负面的方向想了。 ──我立志要成为主人的助力,怎么能在这时拖累主人呢? 这点程度的困境要是不能自己摆平,是没资格回到他身旁的。 涅菲不改其色,正眼对着巴尔巴洛士。 「不是的。我没打算为这种事情劳烦主人,想表达的也不是这个意思。」 「喔?不然是什么意思?」 「因为,主人已经接下〈魔王〉的地位了。」 表情,顿时从巴尔巴洛士的脸上消失。 「……你唬我。」 「我说的是真的。而且似乎就是因为这件事,我才会被主人解雇。」 巴尔巴洛士踉踉跄跄地倒退而去。 「不可能。那小子竟然当上了〈魔王〉……?」 插图p267 只见他猛抓着脑袋。 「他抢走安托士的遗产还不够,连〈魔王〉的宝座都想抢?」 接着,一双病态的眼眸望向涅菲。 骇人的氛围令涅菲退却,但只见他伸手将项圈一扯。 「啊咕……」 手脚都被绑住的她,只能毫无抵抗地硬摔到地面。 「给我过来!」 巴尔巴洛士前往的,是宽敞的大厅。 「你说他是〈魔王〉了?很好,那我就拿出全力抢下他那称号。只要这东西完成,他是〈魔王〉还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在那儿的,是一面阴森的魔法阵,也就是刚刚被绑在墙边时,瞥望到的那个巨大魔法阵。 魔法阵中央有个巨大徽记,四周则是以细小的徽记围出几十层的『回路』。涅菲看得出,魔法阵全都是用鲜血绘制而成。 要描绘出如此精致的魔法阵,不晓得需要多少的活祭品。 不过她已经心里有数,知道自己将会用在最后画龙点睛的『结尾』步骤。 一旁的榭丝缇发出怒吼。 「住、住手!需要活祭就让我来!我身为骑士早有受死的觉悟了!」 巴尔巴洛士懒懒地瞪了榭丝缇一眼。 「这点不用你担心,等有其他机会,我一样会拿你献祭的。这个仪式需要的,是最顶级的道具。」 涅菲闻言,咬紧牙关。 道具── 一点都没错。涅菲一直都是这么被人称呼的。 ──可是,主人从来不曾把我当作道具。 而自己还没报答他这件事。 所以,不能枉死在这种地方。 ──我想活下去。 头一次,涅菲给自己许下愿望。 「……我想要、活下去……回到主人的身旁。」 也许会再被赶走,也许会挨他的骂。 但她就是要死皮赖脸地待在城堡里。 就是要天一亮做好早餐,等萨冈吃了它们才甘心。 要是做三餐还不够,下次就当他的腿枕。什么事能让萨冈开心,她就做什么事。 ──要比牛脾气,我也不会输给主人的。 曾有段时间,她就像个活死人般,每天忍受大家的欺侮。 跟那毫无温暖的场所与时光相比,只要能待在暖洋洋的萨冈身边,无论遭受何种对待,她都能承受下来。 其实,那人也不见得非得是涅菲不可。 也许有一天,他会得到涅菲以外的,另一个珍爱的人。 ──可是主人,你不能再孤独下去。 孤独会让心死去,让知觉麻木,让世界失去光彩。 涅菲太清楚,那样的日子,称不上是活着。 而为那只是还没死的涅菲带来缤纷世界的,正是她的主人萨冈。 因此,在他挥别孤独前,涅菲愿意先当他的倚靠。 她扭起身子试图抵抗。 「……放开、我。」 「啧,臭娘们!」 恼火的巴尔巴洛士将铁炼一扯,涅菲再次应声倒地,在地面拖行,把手腕跟膝盖磨得皮破血流。 疼痛让泪水涌起。 但涅菲咬起牙,回瞪着巴尔巴洛士。 ──这点小伤,离痛苦还差得远了。 跟萨冈要她离开的那句话相比,这根本无足挂齿。 跟他当时的悲怆之色相比,这连皮肉痛都称不上。 因此,涅菲生气了。 「我是属于主人的,不准你这种人碰我!」 巴尔巴洛士愉悦地笑歪了脸。 「区区的奴隶,少自命不凡了!」 巴尔巴洛士边说边举起手。若他以魔术师的力量甩巴掌,涅菲脆弱的身子肯定承受不住。 但,涅菲依然瞪着巴尔巴洛士不肯别开眼。 接着,就在这时。 伴随着轰隆巨响,石壁碎裂一地。 「怎、怎么搞的?」 在慌了阵脚的巴尔巴洛士面前,那个男人于烟雾弥漫中缓缓现身。 喟叹声脱口而出。 「说得好,涅菲。这才像是我的徒弟。」 因为,比谁都想见到的主人,就站在眼前。 ◇ 「嗨,巴尔巴洛士,一星期没见了。」 萨冈一如既往地问候,就像对待好朋友那样。 巴尔巴洛士这头,则是脸色益发凝重。 曼妮拉找上门后,萨冈就直接赶来这儿。巴尔巴洛士的每个巢穴他都知道位置,而能够从奇恩诺因德赶往的地点也就只有那几个。 萨冈本来打算一一前往那几个可能的地点。能够一趟就发现涅菲,就只是运气好罢了。 「呃,我说,魔术师先生,这没问题吧?我听说魔术师进了其他魔术师的地盘是相当吃亏的事。」 跟在萨冈身后的曼妮拉战战兢兢地问道,但萨冈只耸了下肩。 此外,那三骑士由于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办法上场战斗,所以萨冈把他们扔在外头。 而听了那句话,巴尔巴洛士似乎稍微恢复冷静,定睛瞧着萨冈并说了。 「……你是哪时发现的?」 既然连萨冈的来意都不再过问,看来巴尔巴洛士这头也早有心理准备。 萨冈边搔后脑勺边答道。 「我开始起疑,应该是那个《剥脸》找上门的那次吧。」 他指的是攻击榭丝缇的那个魔术师。 ──对了,所以她人也在这里吗? 一张望寻找,就发现榭丝缇本人被手铐铐在墙边。她这个圣骑士还真常败给魔术师啊──萨冈不禁有些同情。 那不是重点。视线又回到巴尔巴洛士身上。 「结果我才放那女人走,你就像是来验收成果似地找上门。这样不起疑才奇怪吧?」 他是问过〈魔王〉后,才真正有了把握,但其实老早就怀疑在心。 但他之所以没提起,就只是因为没放在心上。他对巴尔巴洛士也不是毫无友情存在,但也并不在乎他是否背叛或仇视自己。 巴尔巴洛士颇感意外地说了。 「这样你还真敢陪我一起参加拍卖会啊。」 「毕竟我有点好奇,你会怎样设计我。再说既然是〈魔王〉的遗产,我本来就挺有兴趣的。」 结果托他的福,让萨冈有缘遇见涅菲。关于这件事,萨冈到现在依然是感谢他的。 倒是──带着苦笑回答完,萨冈接着说了: 「就是你,让涅菲受伤了吗?」 地表裂开来。 萨冈迈出的一步,踏裂了脚下岩盘。 「──!」 等巴尔巴洛士摆出迎战架式,萨冈早就站到正前方。 「臭小──」 「先从手臂开始好了。」 巴尔巴洛士高举起手像是要施展什么魔术,萨冈则是以单手朝之一挥。 令人不舒坦的折裂声响起,巴尔巴洛士的双臂也弯到匪夷所思的方向。 「──?」 「接下来换膝盖。」 不成声的惨叫刚响起,萨冈接着又不留情地赏了他一记扫腿。 不,说那是扫腿并不正确。那一脚从斜上方踢歪了膝盖,显然是粉碎了里头的膝关节。 「啊咕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见巴尔巴洛士口吐白沫昏了过去。 从萨冈来到正前方算起,才不过几秒的工夫。 手脚骨折,毛虫般倒地的损友,萨冈并没再多予理会,而是跪到涅菲的面前。 以蛮力掰开手脚枷锁后,接着又帮她拆开项圈。那项圈跟之前的不同,没设什么机关,施点力就能打得开。 确定少女身上再无束缚,萨冈这才迎向涅菲的脸庞。 雪白发丝如今被泥土弄脏,眼角甚至泛起泪光。 「呃……会痛吗?」 「……痛。」 「我想也是……抱歉。」 啵的一声,胸膛被捶了一下。 「跟我比起来,主人您看起来明明痛多了。」 「……我吗?」 斗大的泪珠扑簌簌地,从涅菲眼里坠落。 「我不知道主人您身上发生什么事。若您真的不再需要我了,我也愿意接受您的决定。可是──」 涅菲紧紧揪着那胸口。 「主人您都受伤了,我怎么能够不管呢!」 插图p277 这大概是他头一次,听到涅菲这么大声说话。 「我看起来,像是伤患吗?」 「是。」 「真要说的话,我应该是伤人的那一边才对吧……」 「这跟主人您有没有受伤是两回事。」 「……意思就是说,我果然伤了你吗?」 「请不要转移话题。」 今天的涅菲还真是不假辞色。 依然没松手的她,抬头瞧着萨冈的脸。 「主人。请您不要,放自己孤独一人。」 一股热流,从心中油然而生。 ──我可是打算放你孤单一人的坏蛋啊。 结果涅菲不但不埋怨,甚至反过来关心他。 他想回抱住眼前的少女,但又觉得这样的行为会不会太过自私。 「涅菲……」 但相较于那些,他现在应该还有其他,不得不表白的话。 而正当萨冈打算开口── 「臭小子,还没杀死我就以为自己赢了吗!」 先前被粉碎的手脚重生完毕,巴尔巴洛士又爬了起来。 而在他的脚边,有一整片血红色的魔法阵。 「主人!」 涅菲虽然惊叫,但萨冈轻拍脑袋安抚她。 「别怕,什么事也不会发生的。」 「什──?」 果不其然,魔法阵就如萨冈所言,什么也没发生。 那并不是因为巴尔巴洛士没启动魔术。他已经启动了,却什么也没发生。 「请问这是、怎么一回事……?」 见涅菲大惑不解,萨冈于是说了。 「还记得我之前提过,有种理论上的最强魔术吗?」 那指的是在魔法阵内侧增加回路,破坏魔术法则的魔术。那方法虽然理论上存在,却是不可能实现的纸上谈兵。 「其实有个密技般的方法,可以实现那一招。」 手指在天空舞动,描绘出跟地面那个一模一样的魔法阵。 「只要能造出跟对手完全相同的魔法阵,就能从内侧彼此重叠。这样一来,魔术就会产生类似共振的现象。」 他第一次使用魔术,是在八岁的时候。 当时还是流浪儿的萨冈被《怨怼》安托士抓去,准备当成活祭品。 被囚禁的萨冈很快就明白,像自己这种身世不明的儿童要是被魔术师逮到会有什么下场,因此把见到的魔法阵记下来,画在自己的手上。由于没有可供书写的东西,他只能使用鲜血。 如今回想起来,那只不过是小孩的小聪明。外行人就算有样学样,也不可能有办法使用魔术。 但,萨冈还真的使出了魔术。 成功的萨冈尝试逃命,却不幸被安托士撞见,使用落雷打算将他杀死。 但面对降下的落雷,萨冈也使出了一模一样的魔术。 而不知道是不是偶然。相同的魔术由于启动时的些微时间差,让魔术产生共振,反弹至安托士的身上。 这现象并没有形容的这么简单。相同的魔术就算对上,也只会引爆或是反射,更别说一般情况下根本就很难同时对上。 这是相同的魔术在不到零点一秒的瞬间重叠,才得以触发的奇迹。 于是就这样,萨冈杀了安托士。 这就是萨冈的独门魔术──让十二名〈魔王〉决定将他纳为盟友的力量。 巴尔巴洛士节节退后。 「怎、怎么可能……难不成,这就是安托士的遗产吗?」 「安托士……?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这样的人。原来他也会用这样的招数吗?」 那么他死得也未免太快了。 但巴尔巴洛士当然晓得不是这么回事,苍白着一张脸。 「你、你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精神失常的的巴尔巴洛士以魔术疯狂扫射。 这里是他的结界。巴尔巴洛士的力量在此提升至极限,萨冈的力量则显着衰退。 但没想到,巴尔巴洛士的魔术竟没有一发命中萨冈,全都在最后一刻消失。原来巴尔巴洛士不管使用什么魔术,萨冈就画出相同的魔法阵引发『共振』。 即使面对首见的魔术,也能瞬间以此应对。 若所谓的天分确实存在,那么这就是萨冈的魔术天分了吧。 面对此景,涅菲讶然低语。 「可是,怎么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要是相同的魔术重叠,魔术本身应该还是会启动不是吗……?」 「很好,涅菲你抓到重点了。」 徒弟观察入微,让萨冈也不惜给予赞美。 「我刚说的是最基本的部分,只要时机对上,连初学者都能办到。可是身为研究魔术的人,当然得精益求精对吧?」 萨冈最初学会的,是『共振』引发的魔术反射。 但是这样的反射,能不能升华为其他的技巧呢──想法一浮现,萨冈身为魔术师的研究也就此展开。 不久,他成功地将『共振』过的魔术吸收为自身的魔力。 萨冈黑袍一掀,张开手臂。 而右手上头如今串连了好几个魔法阵,全都处于启动状态,魔力在里头循环不息。 「看得到吗?这是用刚刚巴尔巴洛士施放的魔术转换而成的魔法阵。」 那说穿了,也就是魔术吸收。 所有魔术的行使,都等于对萨冈奉上力量。因此即使是〈魔王〉,也没办法用魔术杀死萨冈。 这就是让萨冈当上〈魔王〉的魔术。 「不过说是这么说,我目前还只能转换自己拿手的魔术。接下来还得继续研究,让它能够应用在每种魔术上头。」 那力量火候尚浅,离尽善尽美还有段距离,众魔王才会以渺小来形容他。 巴尔巴洛士的表情因惊讶而扭曲。 「你的意思是,你把我的魔术给吞噬了?」 能够只看一眼就想出这样的形容,只能说这男人果然也是顶尖魔术师。 萨冈最拿手的魔术──也就是肉体强化。 他把其他魔术师施放的魔术『共振』后,再用那来强化自身。吞噬魔术这形容,的确相当贴切。 接着,萨冈想起自己有事忘了说。 「对了,巴尔巴洛士,话说我终于得到自己的称号了。」 右手的拳头握实,缭绕于臂的魔法阵带着光芒旋转。 「――《魔术师杀手》――这就是我的称号。」 接着,拳头砸了过去。 当然,巴尔巴洛士一定也做出某些防御。 但那些魔术全都会被萨冈吸收。他就算想强化身体,世上也没有魔术师能靠肉体强化打赢萨冈。 总而言之,萨冈只要挥拳,就没有魔术师抵挡得了──即使〈魔王〉也不例外。 「喀咕啊!」 拳头深陷进巴尔巴洛士的躯干。内脏破裂甚至脊椎变形的触感纷纷传来。 身体弯成ㄑ字形的巴尔巴洛士被轰到大厅的巨大魔法阵上,翻滚了两三圈,才吐血加痉挛地停下。 萨冈慢慢来到他的落点处。 「等、等等,我认输了,打不动了。我发誓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知识也全部归你所有。」 面对开始求饶的巴尔巴洛士,萨冈握起拳头。缭绕手臂的魔法阵虽然少了几面,但还剩不少。 巴尔巴洛士这下面色铁青并说了。 「萨冈,我们是好朋友吧?」 摇尾巴似的乞怜,让萨冈一本正经地偏过脑袋。 「我记得,魔术师不是没有所谓朋友的概念吗?」 接着,拳头往下一捶。 岩盘应声碎裂,画在大厅的魔法阵也不存原形。破坏不只局限在地面,甚至蔓延到岩壁、天花板以及锁住榭丝缇的那面墙,让她摆脱炼条束缚。 挨了这一击,巴尔巴洛士照理说应该尸骨无存,但…… 「呜、呜噗噗噗噗……」 巴尔巴洛士翻着白眼动弹不得。原来萨冈的拳头穿过他脑袋旁的地面。 损友那糗样,让萨冈忍不住噗哧一笑。 「哈哈哈,开个玩笑而已,干嘛吓成这样。」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萨冈先耸耸肩。 「好吧,其实就算杀了你也无所谓,但这样我就没好酒喝了。你也知道我对酒类不是很熟。」 「你看我可怜,想卖我人情吗……!」 「这叫做强者的从容。」 巴尔巴洛士狠瞪着萨冈。 「去你的……你要是让我活着,总有一天我会宰了你!一定会!在你死之前,我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随你高兴吧。不过只要你打输,我每次都会跟你讨酒喝就是了。」 巴尔巴洛士似乎不能理解,圆瞪着双眼并说了。 「你这人到底在鬼扯些什么?身为魔术师不铲除异己,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喔喔,关于这件事……」 萨冈想起什么似地双手一拍。 「巴尔巴洛士,我已经继任为〈魔王〉了。」 心有不甘的咬牙声从巴尔巴洛士那儿传来。看着那样的他,萨冈接着说。 「但你不觉得遵守〈魔王〉那套规矩跟陋习,是挺可笑的事情吗?」 十二名〈魔王〉各个强得可怕。 之前那样面对面,萨冈才真切体会到,他们确实是所有魔术师的顶点。 他知道,自己当时怯场了。 ──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会有那样的错误想法? 萨冈不就是为了活下去才变强的吗? 不就是讨厌受欺侮,才会追求力量吗? 而这样的他竟然屈服于他人实力,不啻是背叛了自己。 ──就因为我这么不争气,才会连带伤了涅菲的心。 但萨冈不是个听话的人,不会继续当条摇尾狗。 因此,他大摇大摆地宣布。 「我今后要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要想让涅菲活在光天化日下,那就把光天化日的一切都征服就行了。」 他再次垂望着巴尔巴洛士。 「所以我不会杀你。这就是我的决定。你要是不满意,那就尽管拿出能够服人的实力让我瞧瞧。」 巴尔巴洛士的四肢瘫垂了下去。看来他不只实力,连精神面也举手投降了。 这是真正的,分出胜负的瞬间。 「狂妄的臭小子。」 「是啊,没错。不够狂妄还算哪门子的〈魔王〉呢。」 回完话的萨冈笑了。但就在这时,本来已毁的大厅魔法阵竟发出微光。 「……喂,巴尔巴洛士,你还想再打吗?」 这让萨冈也不禁傻眼,但巴尔巴洛士摇头否认。 「不、不对,那不是我干的。」 萨冈一瞧自己砸下拳头的位置。 那里正好是魔法阵的中心,而萨冈的魔术又和他人的魔法阵共振。看来他无意间干涉了这面魔法阵。 ──怎么回事?异常的魔力开始凝聚了? 那是萨冈也吸收不尽的力量,完全不是人类能够负荷得了的。 「……我说,那本来是打算干嘛用的?」 巴尔巴洛士抽动着表情说了: 「用来召唤,真正的魔族用的。」 有种说法认为,用于魔术的徽记──也许教会的徽记亦然──都是上古时代的众神与恶魔留下的文字。 ──那一切的『源头』,原来真有办法召唤吗? 那是年轻的萨冈未曾见识的,魔术的深渊。 萨冈扯开喉咙。 「涅菲,快逃啊!曼妮拉,你们也一样!」 但其实萨冈也清楚,这是办不到的事情。 洞窟晃动到随时有可能崩塌。 萨冈的一击才刚把这里打出龟裂,现在却又碰上魔法阵的力量。只见洞窟连天花板都开始崩塌,想起身都不容易,更别说是逃难了。 「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但榭丝缇还是爬到涅菲身旁,盖在她身上试着保护。她不愧是个骑士。有翅膀的曼妮拉在狭窄空间也飞不起来,一时动弹不得。 ──只能放手一搏了吗? 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出现什么,但也只能正面迎战了。 如此这般,魔法阵的中心浮现出东西。 萨冈瞬间明白,自己有多不自量力。 不知道是魔法阵不完全,还是因为偶然间启动。浮现的那东西,是缺乏明确形体的『影子』。 而那样的影子,让萨冈望而生畏。 ──不行啊。像这样的东西,人类不可能有办法的。 窒息感挥之不去。 就连面对十二名〈魔王〉时,也没有这么强大的压迫感。 而不只萨冈,涅菲也一脸苍白地发抖,榭丝缇不堪负荷而昏去,曼妮拉也是蹲下来手捂着脸。 ──这就是,魔族吗……! 虽然得到了《魔术师杀手》的称号,但这怪物施展的又会是魔术吗?就算是魔术,凭萨冈的处理能力有办法抵消掉吗? 不可能的。 就算得到再强大的力量,人还是不可能成为神。 但正当萨冈抱定必死的决心── 怪物却突然屈膝一跪。 看起来简直就像是,在服侍萨冈。 接着,他说了: 『吾王,听候您的差遣。』 超越人智的怪物不知怎地,竟然听萨冈的话。 而他这时才发现,拳头浮现一枚徽记。 那是他当上〈魔王〉时继承的〈魔王印记〉──怪物似乎就是效命于这枚徽记。 ──我到底得到了,一件什么样的东西? 看来光是〈魔王〉这称号,所拥有的力量便远远超出了想像。 第四章 失恋这档事在物理层面上一样疼痛 长夜已尽,朝阳升起。 怪物在萨冈的命令下回去了。虽然不知道他是从哪儿被召唤来的,但总之就是回他的住处或是其他地方吧。 之后,洞窟开始崩塌,萨冈只好带着涅菲、榭丝缇、曼妮拉以及巴尔巴洛士所有人一起离开。 事后回想,他真佩服自己有办法逃得出来。 其实大家本来是逃不掉的,但就在死心之际,三骑士却抱着必死的觉悟冲进来,而幸亏有他们帮忙扛榭丝缇与曼妮拉,大家才得以在崩塌前逃出。 本来还以为他们只是包袱,但在最后一刻却帮上了大忙。 ……不过嘛,事后他们激动地嚷着什么「我们只是以榭丝缇阁下与市民的安全为最优先,不是要帮助邪恶的魔术师,也没打算就此放过你!」这倒是有点美中不足。 之后,他们带着榭丝缇回去,被巴尔巴洛士没收的圣剑也带走了。萨冈到最后都没机会跟昏倒的她说话。 而榭丝缇一被带回,曼妮拉也离开了。 「你们俩接下来,可得好好沟通沟通喔?」 临走前还不忘鸡婆地留下一句。 于是,现场只剩萨冈、涅菲以及巴尔巴洛士三人,看着那崩塌的洞窟。 面对一大片的碎岩,萨冈向巴尔巴洛士问道。 「那么接下来呢?还要再继续吗?」 「……哈,刚看完那样的怪物,你还想要继续什么?」 虽然刚刚情况不对,但萨冈还是试着使唤了那怪物──那个不知道该不该称为『魔族』的东西。 而就是那一幕,把巴尔巴洛士仅存的敌意全都挫光了。 「所以,你刚说什么来着?只要我带好酒去,你就接受道歉是吗?」 「是啊,期待你把最好的酒带来。」 「是是是。」 巴尔巴洛士也痊愈到能够起身的程度,随后不知消失到何方。 这男人一定不会罢手,迟早会再暗算萨冈。 但,那也无所谓了。 他虽然是这样的人,但也没到必须死的地步──萨冈就是觉得他有些讨厌不了的部分,所以才放他一条生路。 接下来,萨冈终于能跟涅菲独处了。 ──怎么办,我该怎么开口比较好? 明明半个月下来,两人已经能正常说话,结果现在又不晓得该怎么交谈了。 毕竟,萨冈伤了她的心,又赶走她,到现在连一天都还没经过。 正当他额冒冷汗,涅菲先开口了。 「主人,我想继续陪伴在您的身边。」 「……你确定吗?我都说过那样的重话了,你不必再勉强自己。」 「不,我就是非要您不可。」 当下,萨冈似乎迷上了她。 ──喔,看来她又变得更坚强了。 跟连一句话都说得拐弯抹角的萨冈相比,要来得坚强太多了。 萨冈这下面有难色。 「但是,我们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 「……不行吗?」 「嗯,不行。」 萨冈跪到涅菲面前,凝望那对蓝色瞳仁。 他有话非得告诉她不可。 再也不会让你孤单一人。 即使动用〈魔王〉一切权能也要守护你。 所以请永远留在我身边。最重要的是── ──涅菲,我喜欢你。我爱你。 自己一度伤了涅菲的心,把她赶出门,现在又想求她回来。要是不先表白这份情,他是没办法这样要求的。 默默调整呼吸,萨冈接着开了口。 「以后直接用名字叫我,别再喊我『主人』了。」 涅菲眼睛睁得铜铃般大。 「不行吗?」 「嗯,不行。因为再那样喊下去,涅菲你永远都是奴隶,而我也只能当个主人,不是吗?」 萨冈将手搭上困惑的涅菲肩膀。 「我希望我们的关系既不是奴隶,也不是佣人,也不是弟子。」 「您、您的意思是……?」 她的尖耳痉挛似地颤动着。 萨冈也是一样紧张,边发抖边开口。 「简单说,我喜……喜……」 ──我喜欢你。 这么简单一句话,却像是堵在咽喉般出不了口。 喉咙乾哑到发不出声。打倒巴尔巴洛士,连魔族都赶走的他,现在膝盖却不争气地打着哆嗦。 纠结到最后总算说出口的,却是这么一句话。 「你是属于我的,永远都是,一辈子都是,直到我们有谁死了为止……不对,即使死了也是!」 说完,萨冈双腿一跪。 ──我为什么就是连『喜欢』这么简单两个字都说不出口啊! 当初只看一眼,就对她一见倾心。 他想得到她的芳心,半个月来昏头转向,甚至因为没骨气,做了那么伤她心的事情。 而现在最该做的就是表达这些情意,但萨冈就是办不到。 正当他为自己的无力眼眶泛泪,涅菲却给了他一如往常的回应。 「是!」 一如往常地点头。 ──然后,像花儿绽放般微笑了。 ──涅菲笑了…… 那是连萨冈也不曾见过的表情。 正当他看得浑然忘我,涅菲取出项圈的残片。那是前几个小时还戴在她脖子上的东西,因为是用钥匙打开的,因此并没有坏。 「能请您,再帮我把它戴回去吗?」 「呃,这不太好吧?这可是奴隶的……」 萨冈话说到一半,嘴唇被涅菲的食指抵着。 「我就是喜欢这样。这可是我跟主人的……」 说到一半,涅菲尴尬地结巴了一下。 「这可是我跟萨冈先生的第一道牵系,不是吗?」 萨冈拿起曾经松绑的项圈。 情意没能传达给她。但,她却要自己帮她戴回项圈。 简直就像是,结婚戒指那样。 虽然这个圈圈以结婚戒指而言太过惊骇,但毫无疑问是属于两人的『信物』。 「嗯,好吧。」 萨冈把项圈再次戴回涅菲脖子。 能封住魔力,让涅菲隶属于自己的铁块,光是外观都充满戾气。 但对他与她而言,这是兼具正反面意义的信物。 之后,涅菲怔然偏过头。 「请问,萨冈先生。」 「什么事?」 「不是奴隶不是佣人也不是弟子的关系,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萨冈脸僵了起来。 ──这种事我才想问人好吗! 想成为一对情侣──表白不了的萨冈,再次纠结了起来。 ──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 他诚心诚意地希望,有谁能够教教他这些。 第五章 凡当上魔王的人都有义务表现得不可一世 各位读者大家好。这应该是第一次登上hj文库。我是『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的作者手岛史词。 这次的故事,是得到强大力量却过着悲惨人生的男人遇上薄命美少女,两人孕育情感的纯爱巨作(语病)。 不开玩笑了。这次是久违的道地奇幻世界。有剑与魔法,还有精灵、有翼人种、长着兽耳的兽人,甚至神跟魔王以及魔族,货币也是金币银币,要是没钱还可以抢劫。而从小到处偷食物屡屡挨打的少年,就是本作的男主角。 对精灵少女一见钟情后,少年知道有些东西是无法靠力量取得的。没错,成天窝在昏暗的研究室里的魔术师,当然没有所谓的沟通能力。 而这样刻骨铭心的初恋,还请大家继续陪伴他们走下去。 【注】再次写下rpg般的异世界奇幻,算算已经是暌违两年的事了,让人一方面怀念,一方面又有点不好意思。(编注:以下所指皆为日方出版情形。) 另外说到暌违,负责本作ta老师,其实也曾负责『影执事马克的失误』系列的插图,这次算起来是第二次搭档,因此不必担心插画品质。能省去这方面的烦恼,实在是令人宽心的事。 关于今后的规划,首先二月会出版的是小说版デスクトップアーミー第二集『デスクトップアーミー ハーメルンの笛吹き妖精』。 接下来,春季开播的动画『机甲少女frame arms girl』的小说版也由我负责,将会在四月底由ファミ通文库出版。而ファミ通文库那儿还有我另一部新作,应该也会在同个时期出版。 除此之外,还有几部新作正在进行,但我能报告的大概就到这里了。那些其他新作,大概在梅雨季前就会发售了。 接下来是对这次各方面的鸣谢。 成立本企划,提供许多建议的责任编辑k大人。提供美丽插图的插画ta老师。设计封面、校正、宣传等各方面业务的各位。最近连蛋包饭都有办法煮给我吃的孩子们。最后,是捧场本作的各位读者。 真的非常感谢大家! 二○一七年一月 想组装模型的某个夜晚 手岛史词 アトリエ月の窗新馆 终章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瓦尔哈拉 扫图:风 录入:kid 修图:轻之国度录入组 「主人,庭院里有陌生的生物。」 声音听起来缺乏起伏,但涅菲平常翘起的尖耳萎垂著,看来应该是颇为惊慌。 「什么?是魔物吗?」 萨冈的城堡周边人称迷途森林,偶尔会有魔物出没。虽然只是魔物,但要是有可能伤到涅菲,就得事先排除。 萨冈披风一掀,满怀干劲地跟著涅菲前往一探究竟,可是…… 「什么,原来只是只猫嘛。应该是误闯进来的野猫吧。」 「猫……吗?」 只见眼前是只跟涅菲头发相同颜色,一身雪白的小猫。 「怎么?你第一次看到猫吗?」 「是的,因为诺登没有这种生物。」 虽然涅菲说她没见过这种生物,但她被区区一只小猫吓得阵脚大乱的逗趣模样,让萨冈莞尔地哼了一声。 「所谓的猫只是种宠物,你只要多摸摸它,它马上就会黏著你不放,只是种人畜无害的生物。」 萨冈示范性质地打算伸手摸摸小猫,却见它发出嘶嘶的威吓声,躲进涅菲的背后。 「唔……该死的畜生!」 ——谁准你碰我的涅菲了! 正当萨冈红著一双眼咬牙切齿,涅菲却已经小心翼翼地抱起小猫,轻抚它的毛皮。 「……它摸起来软绵绵的。」 涅菲面无表情,耳朵却不胜感慨似地轻轻发颤,她把猫交到萨冈面前。 「主人,请。」 「呃,我并没有要摸它……算了,也好。」 这下子可真不晓得是谁对谁示范了。但萨冈还是摸了摸小猫,而它也不再像刚才那样排斥与逃跑了。 「……好吧,摸起来确实很软。」 「是。真是可爱。」 ——你比它更可爱就是了。 萨冈想归想,当然还是说不出这种讨好人的话。 因此,他假装摸著小猫,一边观察著幸福得耳尖发颤的涅菲。 后记 「我是圣骑士长榭丝缇丽克维丝……你们或许对我这个眼睁睁看著部下牺牲的人心怀不满,但期待你们今后的表现。」 榭丝缇佩著圣剑以洪亮声宣布,三名壮年骑士在她面前一字排开。榭丝缇在前几天由于某件事而痛失下属,他们三人都是来递补的。 听她这么说,三名骑士纷纷摇头,都觉得这番话言重了。 「能在圣剑少女的麾下战斗,这就已经是难得的光荣了,岂有不满的道理在。」 「……你们就不必安慰我了。他们会死,全都是我的过失。」 「榭丝缇阁下。我们都是骑士,失去同袍确实难受,但大家肯定都早有牺牲的觉悟。再说一个跟自己孩子差不多年纪的女孩愁眉苦脸,那才更让人在意。啊,您请坐吧。」 椅子一推过来,榭丝缇也就这么坐了下去。 「没错。我们不会要您忘了那件事,但也不必一肩扛起一切。啊,我们泡了红茶,您要喝一点吗?」 「呃、嗯,也好。」 「然后这是街上有名的蛋糕,也请您来一些吧。」 「谢谢……等等,咦?蛋糕?这时间为何会有这东西?」 「啊,能请您端著茶杯跷个脚吗?对,就像这样。」 榭丝缇糊里糊涂地照办,让骑士们各个莞尔地眯起眼。 到这时,榭丝缇才梦醒般猛地回神。 「你、你们是不是在逗我?」 「没的事!榭丝缇阁下您对我们来说,就像是女儿一样。」 「诚然。既然有幸为榭丝缇阁下您这圣骑士长里唯一的女性效劳,那么像对待女儿那样呵护您,也是我们应尽的义务。」 「是、是这样的吗……」 在那咄咄逼人的气势吹捧下,榭丝缇也开始觉得他们说的似乎有理。 「等等,这还是不太对吧!我可是你们的顶头上司啊!」 「您尽管放心。在公开场合我们一样会默默地守护您的安全。」 「话不是这么说的好吗!」 看著终于开始抽抽搭搭的榭丝缇,骑士们的嘴角依然呈松弛状态。 尽管这群部下毫无敬意可言,但榭丝缇被他们逗著逗著,又重拾过往的笑容。 ●tsutaya店铺特典 「欢迎光临,涅菲小妹!」 涅菲刚踏进店里,店员曼妮拉马上兴高采烈地上前迎接。 这间服饰店从一般衣服到冒险者服装一应倶全。涅菲其实前几天才光顾过,但有些东西忘了采买,还没能说明来意,就先被连拖带拉地带进店内,让她错愕地开了口。 「那个,我今天是来——」 「我知道我知道,你是来买睡衣之类的,对吧?看你之前那次没买,我就心想你也差不多该来了。」 被她猜个正著,涅菲有些目瞪口呆。而这样的她,其他的表情肌可是文风不动,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是挺灵巧的。 一来到试衣间,里头早就备妥好几套睡衣。 「哼哼,那么今天我可要好好地为你打扮打扮了。」 「请问,您之前没当场提醒我们,难道是……」 「这不是当然的吗?要是你那个主人在场,我要怎么帮你换上那些更惹火的衣服呢?」 「不好意思,我忘了东西,先告辞了。」 涅菲转过身打算开溜,却被曼妮拉一把揪著后衣领。 「哎呀呀,别这样嘛。你的主人一定也会很满意的。」 主人也会很满意——听到这句话,心开始动摇了。结果趁著这空档,试衣间的门关了起来。 「首先是这套若隐若现的薄纱睡衣。只要穿上它,包准你的主人招架不了。」 「那个……可是,这套睡衣……好像连内衣的作用都失去了……」 「嗯你想穿比较有内衣感的?不然这套吊袜带睡衣如何?」 「真、真的有人,穿成这样睡觉吗……?」 不知道是施展了什么魔术,曼妮拉用目不暇给的神速剥光涅菲的衣服,再一一换上新的。见她气喘吁吁地屈膝跪了下去,曼妮拉吃了一惊。 「原来不只是你家的主人,连你也对这方面没经验吗?」 接著,只见她双手一拍,像是想到了什么鬼点子。 「不然,下次你就帮他这么做好了。」 「腿枕……吗?」 「嗯。我觉得以你们的关系,这样做应该恰到好处。」 「……要是有机会,我会试试看。」 结果,那机会来得比预期的还要早许多。不过那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melonbooks店铺特典 「主人,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披著一头雪白发丝的,是侍女打扮的精灵——涅菲。 「嗯,我这就过去。」 萨冈将看到一半的魔术书落成一叠后起身。他本打算今天摆出笑脸感谢她为自己准备三餐,到头来还是只能板著脸点个头,让萨冈自己都好生沮丧。 一来到餐厅,面包、汤以及今日主菜炖羔羊肉,早已排在餐桌上。 「喔,今天看起来也挺可口的呢。」 「不敢当。我的主人。」 尽管面无表情,涅菲的尖耳早已开心地发著顚。 「只不过,涅菲你从来没吃过这些东西吧?怎么有办法煮得这么完美?」 「还、还不到完美就是了……」 涅菲腼腆地揪著围裙,接著低语道。 「我虽然没有吃过,但以前也在厨房帮过忙。」 「喔喔,所以你那时就煮过了吗?」 「不是的,他们只让我做削皮之类的工作。」 「……?不然,你是怎么办到的?」 萨冈纳闷地问完,涅菲难得握起拳头,严肃地说了: 「因为,我一直都在看著。」 「看著?你是说那些烹调的步骤吗……?」 「那些我也有看见,但我指的是那些食材。」 萨冈心想这是不是玩笑话,涅菲却一本正经。 「用香料调味的大锅料理闻起来总是好香。我平常大多饿著肚子,只能一直忍耐。结果看著看著,我就记下了那些菜式。」 「你这样不会挨骂吗?」 「会的。所以我一直都是从门缝间偷看。」 萨冈想像著面无表情的少女正经八百地从门缝窥望的样子。要是谁跟她对上眼,肯定会被吓一大跳吧。一想到这里,萨冈差点莞尔一笑。 「主人,请您别嘲笑我。」 「等等,我也没笑出来吧……不说了,我们快点吃吧。」 今天,萨冈跟涅菲一样比邻而坐,双双握起汤匙开动。 ●虎之穴店铺特典 ●animate店铺特典 「──〈魔王印记〉吗──」 在新增许多藏书的书库里,萨冈一个人念出某个字眼。 这里是萨冈拥有的居城里的书库。里面本来就有不少藏书,现在更是满地堆着放不上书架的各种书籍。 原来半个多月前,萨冈继承了前任〈魔王〉马加锡亚的遗产,而堆在这里的书只不过是冰山一角。萨冈只拣了些和自己想调查的事物有关的书籍,结果就成了眼前这般景况。 一脸憔悴地拨起前发的萨冈,是个十八岁的青年。 因从未打理而任其生长的黑发束在身后,披着以红布打底的长袍。一双银色的瞳仁,让他原本就凶恶的样貌更显得气焰逼人。 萨冈是拥有〈魔王〉称号的魔术师。 而这样的他,目前有件非做不可的事。 「看来这线索真是不好找啊。」 这世上过去存在着名为魔族的某种东西。不对,它们至今依旧存在,只是藏在某个地方。前几天,萨冈就遇见其中一个魔物。 而那完全不是萨冈应付得来的对手。 但即使遭遇了那样的对手,萨冈至今依然活着。 一举起右手,上头就会浮现文字状的徽记。这就是〈魔王印记〉。魔族对这个〈印记〉俯首称臣。 ──我得把这东西的原貌查个清楚。 这份力量能令魔族臣服,却跟萨冈曾见过的任何魔术徽记都不一样。 他本以为能从前任〈魔王〉的遗产里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成果并不乐观。 「呼……」 今天他从早上开始,花了好几个小时把书架上的书拿上拿下。对于能够自由控制体能──甚至是食欲与睡眠的魔术师而言,疲劳的概念照理说是不存在的。 但就算身体不会疲惫,心力还是会渐渐耗损。每天过这样的生活,总令他多少有些郁郁寡欢。 叹完气的他正打算休息一下,却察觉背后的门悄悄地打开了。 ──涅菲吗? 那是萨冈这座城里唯一的同居人,也是徒弟、侍女,更是萨冈打从心底爱着的少女之名。 涅菲是名为精灵的种族,自古人们称其为北方圣地的妖精,拥有独具特色的尖耳。而其中像涅菲这样拥有白发的个体,则又具备更强大的魔力。 她的长发上绑着深红色的蝴蝶结,小而端整的脸蛋配上一双蔚蓝的大眼。纤弱的身子穿上纯白围裙,搭配连身裙女仆装,脚上则穿着施以能够减轻疲劳的魔法靴子。这是她平常的打扮。 望向窗外天空,太阳已经快过中天了。看来涅菲是来叫他吃午餐的,不知是否因为见到萨冈面向书架,她并没有出声打扰。 但萨冈感觉得到,背后有一股动静正在悄悄逼近。 ──她该不会打算吓我吧? 之前由于经历了某件事,涅菲对萨冈的称呼由「主人」转为「萨冈先生」,两人之间的距离也比以前缩短了些,或者说,比起以前更加亲密了。 现在的她的确有可能开玩笑吓唬萨冈,而萨冈当然也没不长眼到打扰她难得的一片玩心。 ──来吧,让我看看你想做什么? 他竭尽所能装作没发现,内心却七上八下地等候着,而站在他身后发出动静的始作俑者,则是悄悄地伸出了手。 但──萨冈跟涅菲的身高毕竟差了一颗头,再加上萨冈为了找书,目前正踩在梯子上。 「猜猜我是…………咦?摸不到……」 伸出的双手,只及萨冈的肩膀高度。 回过头一看,眼前是个奋力踮脚的少女,她的手掌却怎么也遮不到萨冈的脸,令她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的脖子上,戴了个粗糙的项圈。 项圈已经不再像之前一样具有封印魔力之力,而是萨冈与涅菲彼此许下的承诺,是两人最重要的信物。 她竖起的耳朵,这下一路红到尖端。 「呃嗯,这种时候该怎么办呢……」 涅菲一副束手无策似地这么说。 她看起来虽然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嘴唇却微微颤抖,眼角甚至泛起泪光。不仅如此,她的耳尖就像承受不住羞耻心的重荷,此刻正微微抖动。 看样子,她自己也害羞得不得了。 ──哎,我才不知道该怎么办吧! 萨冈恨不得就这么把她抱起来用脸磨蹭,但他可没有那么强大的精神力,敢对心爱的女孩做出这种事情。 涅菲紧揪着围裙,视线游移着并嘀咕着说: 「那个,其实我刚刚以为,可以吓萨冈先生一跳……」 「吓我一跳,然后呢?」 「咦?呃,我没想过接下来的事。」 看来她会这么做,就只是一时心血来潮。 见涅菲的耳尖轻轻抖动,结结巴巴地回答,让萨冈真有一种以头撞墙的冲动。 ──这么可爱,到底是想要我怎样啊! 你的可爱就已经够吓人了,我已经被你的可爱吓到想抱紧你──萨冈虽然想对她说诸如此类的话,但还是姑且先深呼吸几口,让自己冷静下来。 接着,他清了清喉咙说: 「嗯,要开饭了吗?涅菲。」 「是的,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萨冈先生。」 于是,两人面红耳赤地一起离开了书库。 这景象若要说一如既往,的确是跟平常没两样。 ◇ 居城里的餐厅,是一间能摆进二十人宴客大桌的大房间。 脚下铺着的深红地毯,配上悬挂天花板的豪华吊灯。其实房里的墙边还有暖炉,等天气再冷一些就能派上用场。 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个结满蜘蛛丝,到处都是白骨尸体与刑具的空间,现在却乾净得焕然一新。一切都是多亏涅菲的整理。 「这里还真是跟以前大不相同啊。」 萨冈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涅菲也腼腆地点点头。 「毕竟是萨冈先生您用餐的地方。」 「呃、嗯……不过,你一个人整理,应该很辛苦吧?」 「不会……只不过,城里还有好多房间都还没打扫。」 那些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垃圾间。 除了有重物时会由萨冈帮忙搬,否则基本上整座居城都是涅菲一个人负责打理,加上她还得准备三餐,负担应该算相当沉重。 ──要是能帮她准备个魔仆什么的就好了…… 其实要雇用其他人手也不是不行,但萨冈目前还是希望能好好享受两人独处的生活,然而关于使役魔仆之类的魔术,并不在他的专业范围内。 萨冈发着愁,并坐上自己的位子。 铺上雪白桌巾的餐桌上,早已摆上两人份的料理,一旁另有一辆摆了汤锅等物的推车。 一看餐桌上头,萨冈流泻出一声感叹。 ──涅菲会做的菜又变多了。 有好几道菜是萨冈没看过的。 萨冈就座后,涅菲缓缓开始说明: 「今天的面包准备了全麦奶油餐包,前菜是番茄跟绿色蔬菜的沙拉,配上凯萨酱与起司粉。」 番茄是涅菲的最爱。见她耳朵得意地颤动着,这应该是她的自信之作。 题外话,凯萨其实是古代某魔术师的名字。那个人除了长生不老,还是个对味觉相当执着的魔术师。据称近代料理的基础就是由他一手建立的。 接着,涅菲一边将汤盛装到汤碟里,一边讲解: 「汤是燕麦鸡肉清汤,主菜是嫩煎小羊排,这两道请一同享用。」 说着说着,涅菲把装满汤的汤碟送到萨冈面前,馥郁香气钻进鼻腔。接着,今天的肉类主菜也送到他的面前。 若是平常,菜色到此已经全数到齐,但涅菲接着又端出一个装了冰的大碗。 「最后,还有布丁当作饭后甜点。」 「布丁,那是什么?」 对萨冈来说,那是陌生的菜名。 「是用鸡蛋跟鲜奶油蒸出来的点心,是曼妮拉小姐教我的。那个……味道香甜又好吃。」 涅菲脸带红潮说着,喜孜孜的表情,害萨冈也跟着红了脸。 「这、这样啊……但话说回来,怎么又是那个店员?她不会又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涅菲泰然点点头,手贴在胸口上答道: 「不要紧,她只是让我穿了些有点暴露的衣服。」 「为何我觉得这听起来非常有问题?」 「……?我穿的时候只有曼妮拉小姐在,这样应该没问题吧?」 「我倒觉得问题不在这里就是了……」 这名少女到现在仍缺乏防人之心。 ──算了,反正应该不用担心那女的。 之前涅菲身陷险境时,曼妮拉可是不顾自身安危,跟着前往敌方魔术师的巢穴。这样的她不可能会做出什么伤害涅菲的事情。 除此之外,萨冈其实也不太想对心爱的她的人际关系说三道四。 尽管疑虑未消,但萨冈还是先让涅菲一起就座。 「算了,我们开动吧。」 「是。」 涅菲点了点头,也坐到萨冈身旁。 她虽然一身佣人装扮,但萨冈并没当她是下人或奴隶,两人也总是像这样一同用餐。 刚出炉的面包一送入口,全麦的香气配上奶油在嘴里化开,才刚咽进喉咙,口中便不断分泌唾液。 「呼……没想到原来吃东西也可以是这么美好的事。」 「萨冈先生您每次用餐时都这么说呢。」 在旁人眼里,涅菲就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但萨冈并没漏看她刚才微微上扬的嘴角。 萨冈买下涅菲至今已经过一个月了,但每逢用餐,两人总是会上演类似的对话。 而涅菲喝着自己的汤,同时向他询问: 「萨冈先生,您最近在调查什么呢?」 「嗯……?这个嘛,之前巴尔巴洛士那件事中,我们不是遇上了「魔族」吗?就是查有关它的事。」 「查得不太顺利吗?」 「是啊,马加锡亚留下的遗产里也没有什么关键线索。不过他好歹也是活过千岁的〈魔王〉,我不觉得他会对魔族毫无兴趣就是了。」 或许正因为那是关键线索,才会被他藏起来也说不定。 ──接下来也许该回马加锡亚的居城,重新再调查一次。 萨冈收下〈魔王印记〉的同时,也继承了马加锡亚的遗产,而那指的不只是实体财产,更包括了前〈魔王〉的居城以及知识。 但那里头究竟藏了些什么,还是得由萨冈亲自调查,才能让一切水落石出。 萨冈的视线落到右手上。 ──总觉得以前好像在哪儿看过类似的徽记…… 而且那应该是近期的事。 在思索的同时,萨冈也感到疑惑。 「不过没想到你会这么问,真稀奇。你对魔族有兴趣吗?」 「不是的,只是看萨冈先生您最近调查时一脸疲惫,才觉得有点在意……」 萨冈摸摸自己的脸。他以为自己跟平常一样,没料到竟然露出那样的疲态。 ──话说,原来这就是她刚刚想吓我的原因吗? 看来涅菲只是想以自己的方式为他加油打气。 光是这份体贴,就让萨冈满心温暖,但他只是哼了一声。 「对方再怎么说也是前任〈魔王〉,太快揭开谜底就没意思了。我接下来倒要看看,他还能抛出怎样的棘手难题。」 「是。」 不算夸口也不算牢骚的话语脱口而出,涅菲则是心照不宣地简短回应。 ──为什么这种时候我连一声「谢谢」都说不出口啊…… 两人的料理不知不觉见了底,涅菲最后端上甜点。 「请用。」 「呃、嗯。」 涅菲端上的这道叫布丁的东西,是个富有弹性的胶质物体,上头淋了黑色的焦糖糖浆。 ──所以,这是一道怎样的食物啊? 对遇见涅菲前只靠肉乾跟牛奶过活的萨冈来说,这是个全然陌生之物。 由质地来看,它有点像水煮蛋,但桌子一轻晃就随之抖动,让人觉得搞不好汤匙一碰就会碎掉。她刚刚说这是蒸出来的料理,但实际上根本判断不出是熟的还是生的。 正当他不知该如何下手而陷入胶着,只见涅菲指了指那小汤匙。 「请拿汤匙享用它。」 「……我知道了。」 总算下定决心的他,用汤匙往布丁顶层一捞。 几乎没有感受到阻力,小麦色的抖动固体就这样躺进汤匙里。萨冈深怕动作太粗鲁会让它烂掉,小心翼翼地将汤匙送进嘴里,接着── 「──唔,好甜美!」 「是啊!」 涅菲这才安心地点了个头。 ──这个世界真是辽阔。想不到竟然有如此甜蜜幸福的滋味。 萨冈的眼角一阵发热,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他赶紧往上抬起头。 同时他这才想起,自己此刻还有件非做不可的事。 但就在这时。 砰的一声响起,保护城堡的结界应声而破。 ◇ 「……嗯?有客人上门了。」 萨冈若无其事地嘟哝着。 萨冈在自己的领地上,以城堡为中心设下了结界。一般人别说接近了,甚至根本不会晓得这里有座城堡。而结界要是被破坏,接下来还有更厉害的魔术陷阱等着入侵者,不过今天的不速之客似乎连陷阱也破除了。 ──看样子,对方可不是泛泛之辈啊。 而涅菲对这些事不知瞭解到什么程度,只见她像小鸟一般微偏着脑袋。 「我们该去迎接客人吗?」 「……不。我们还在吃饭,先别管客人了。」 之所以答得如此慢条斯理,是因为这对萨冈来说早已司空见惯。 而且这也是萨冈最近不得不处理的另一个问题。 ──自从当上〈魔王〉后,这样的「访客」频繁上门。 萨冈今年十八岁,在活了上百年的魔术师眼里,只是个初出茅庐的小鬼头,却继承了〈魔王〉的宝座,肯定有一大票人感到不是滋味。前来找萨冈讨教的人虽然还不到络绎不绝的程度,但平均每两天就会有一人上门。 那些不速之客有的是自以为实力高超的魔术师,有的则是教会的圣骑士。 ……顺带一提,当上〈魔王〉后值得纪念的头号不速之客是非但不自量力,甚至还寻错仇的教会三骑士。 对于那些上门找碴的份子,萨冈本来是不屑一顾的。 但那指的是之前。今后可就不一样了。 现在的他有涅菲。 萨冈头一次爱上的这名少女,也是教导他何谓幸福的人。 那些找碴的人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星火,一旦落到涅菲身上,还是有可能将她灼伤。 ──那样的蠢货,非得扫荡一空才行。 那也等于是让涅菲活在阳光之下的第一步。只要让大家明白挑战萨冈有多么不智,就不会再有人敢对涅菲出手。 要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就不能杀了那些不速之客,而是要把他们折腾得半死不活,将恐怖与绝望深植其心,再放他们一条生路。 一个人要是死了,就没办法宣传恐惧。 说是这么说,但萨冈现在依然待在涅菲身旁品尝布丁。 ──反正用陷阱就能让对方尝到苦果,过程也不会被涅菲看见。 萨冈不想当着涅菲的面对人痛下毒手。她实在太过温柔,即使只是死了个杂碎,她依然会为那人心痛,而且萨冈动手的过程,也可能会吓到她。 若她看到那样的景象而讨厌自己,萨冈可没把握自己能再重新振作。 因此,萨冈没有起身,依然享受着属于两人的午餐。 ──不过,这次的对手应该会找到这里来吧。 目前逼近中的侵入者并不是误触萨冈的结界,而是直接打破了它,那么,对方也许会打破其他结界直达城堡。 为了顾好才吃了一口的布丁,萨冈小心翼翼地拿着汤匙。这么惊为天人的甜点,当然不能狼吞虎咽。尽管入侵者步步逼近,萨冈还是一口接着一口,细细品尝滋味。 「嗯,不错,这个真好吃。」 「诚惶诚恐。可是,这样真的没问题吗?关于那位,嗯,客人……」 涅菲似乎对不速之客耿耿于怀,说话时显得忐忑不安。 「反正一定跟平常差不多。挑人用餐时上门是他们自己不好,不必管他们。」 「喔……」 虽然话里带点迟疑,但涅菲倒也没再说什么。 而她咀嚼面包的嘴,则是加快了动作。大概因为嘴小,她吃东西也很慢。而看着涅菲急着吃的忙碌模样,也是萨冈的一点小乐趣。 正当他们吃到大约剩一半时。 城门就在这时,随着轰然巨响被突破了。 「……今天的客人还真猴急。」 看来对方真的摆平了萨冈布下的所有陷阱结界,甚至掌握了萨冈等人的所在位置,往餐厅方向直逼而来。 「唉……」 魔术能修好毁坏的门,但可救不了沾到灰尘的午餐。 萨冈无奈地伸手挥向半空,餐厅的门于是自动开启。 而从中现身的,是个戴着面具的怪人。 那是一张模仿蛇形的面具,令人联想到民族服装。不速之客一身黑袍,兜帽深盖到眼下,因此连人种都看不出来。袍子底下露出的则是套着粗糙铠甲的手脚。 怪人似乎没料到会有人主动迎接,一时吓住似地呆立原地。 ──他块头还真大啊。 萨冈的身高以成年男性来说算是平均值内,但怪人比他还高一颗头。 随后,怪人像是打定主意般低吟。 『你就是〈魔王〉萨冈吗?』 怪人以模糊难辨的声音这样问。 「要问人名字的话,先报上姓名不是基本礼仪吗……不过我看过你。你是《亡灵》瓦雷法尔对吧?」 这么异常的样貌,只要看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若记得没错,这个魔术师也出席了拍卖涅菲的那场地下拍卖会。损友巴尔巴洛士当时说过,他也是魔王候补之一。 当时萨冈只是当耳边风,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见到他。 瓦雷法尔伸出套着甲冑的手指。 『〈魔王〉萨冈,我要打倒你,接收你的力量。』 这么老实无心机的发言,做为一个魔术师还真是有些可惜。 但,萨冈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带着彷佛能深植恐惧于人心的杀意说: 「我还在吃饭,你站在那里等一下。」 『唔……』 面对气魄逼人的萨冈,瓦雷法尔像是受其震慑般退了几步。 ……而萨冈手里握着小汤匙,依然舀着布丁。 ──既然是涅菲做的布丁,连最后一匙都应该要好好品尝。 这话听起来可能有点蠢,但萨冈可是很严肃的。 除此之外,那话里还带有午餐被人打扰的不悦,而充满〈魔王〉威严的这句话,让瓦雷法尔难以承受似地屈了膝。 而涅菲就在这时,忐忑不安地对萨冈细语: 「萨冈先生,要是您喜欢,我下次再为您做吧。」 「你下次再为我做,跟我现在要不要放下汤匙,是两码子事。」 他一回话,瓦雷法尔便咬牙切齿地出声: 『少把人、看扁了……!』 插图p029 面具怪人的手臂一举,便释出了魔术的光芒。 他再怎么说也是明知萨冈是〈魔王〉而挑战的人,看来他准备施放自己最强大的魔术了。 但紧接着,什么事也没发生。 『……!』 感觉得到面具底下的他有些许动摇。 「你在攻进魔术师的领地前,好歹先摸清对手的底细吧。我的称号可是《魔术师杀手》,魔术对我是不管用的。」 萨冈能够「吞噬」他人的魔术。 只要是在自己领地上,不管什么魔术他都能封杀。这个怪人就算实力再深厚,只要他还是个魔术师,就不可能有胜算。 萨冈边舀着布丁边叹道。他想好好地把布丁吃完,因此希望对方能够识相点,见识了实力差距后知难而退。 ──要是能让拥有称号的魔术师束手无策地打退堂鼓,这就是一种力量的宣示。 看来布丁虽然好吃,但他并没有因为食物而忘了目的。 但瓦雷法尔先是赞扬了。 『原来如此,看来你再不济,也还是个〈魔王〉。』 怪人刚喊完,双手起了变化。只见钢铁甲冑化为硬质鳞片,指尖也伸出木桩形的尖爪。 粗大的手臂和爪子看来就算不动用魔术,力量也足以粉碎岩石。 ──看来这应该不是魔术吧……? 并没有任何魔法阵性质的力量流动。既没有咏唱咒语或使用咒符,魔力之流本身也毫无变化。 这世界除了人类,还有无数保有智慧的种族,例如带有兽爪与利牙的兽人族,或者拥有羽翼的翼人族。 这类种族的武器并不是魔术,封印魔术的技法对他们自然起不了作用。瓦雷法尔手臂的变化,看来就属于这一类。 怪人拥有的,是龙的手臂。 龙就跟精灵一样,是传说里为人传颂的神话生物。他们跟精灵一样不与人世接触,拥有超越人类的智慧与魔术,更有凌驾精灵的魔力量。只要经过岁月历练,他们甚至能成为与神或魔族并驾齐驱的存在。 ──但眼前的他以龙来说也太缺乏力量了。难不成是习得龙之力的魔术师吗? 无论如何,对方拥有超脱魔术体系的力量,怪人就是自恃如此,才敢挑战〈魔王〉。 瓦雷法尔飞奔入餐厅,龙爪随之袭来。 「我说了我在用餐。想打的话我晚点再奉陪,你就不能等一下吗?」 但龙爪被萨冈以单手制止。原本手上的汤匙含在嘴里,左手则是小心翼翼地护着布丁。 面具底下的瓦雷法尔,此刻应该目瞪口呆。 即使如此,怪人仍不死心。 『胆敢、瞧不起我!』 面具的嘴接着啪地张开,里头开始凝聚魔力光束。 传说里有此一说,龙这种生物能燃烧体内的魔力,吐出光之吐息。 瓦雷法尔此刻就跟传说所述一模一样,即使强如萨冈,也没办法抵御龙之吐息。 萨冈脸色一沉,发出怒吼。 ──蠢货。我警告过你了! 「我的午餐会被弄脏的!给我适可而止!」 虽然表面话跟心底话好像摆反了,但萨冈接着松开擒住爪子的那只手,并使出一记推掌,硬是阖上面具原本张开的嘴部。 吐息的魔力于是消散。而掌心由下而上的推顶震荡了脑袋,也把怪人的巨躯打上半空。 涅菲吓了一跳并遮起脸,待蔚蓝的瞳仁胆战心惊地再次睁开时,怪人正好发出沉响倒地。 龙化的手脚重回原本的甲冑,面具则窜出一道道龟裂痕迹。 看样子,对方被打昏了。 确认不速之客没了动静,萨冈哼了一声。 ──我脾气还真是比以前收敛许多啊。 若是在以前,这类贼人下场一定是尸骨无存。一个月前的他肯定想不到自己如今竟然懂得手下留情,只把人打昏,而没打死。 看来这正是与涅菲一同生活所带来的潜移默化吧。 萨冈沉浸在这奇迹般的幸福感中,接着说: 「看来得再强化一下结界,否则接下来会有更多像他这样的货色。」 尽管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但瓦雷法尔绝非泛泛之辈。若是之前的萨冈,正面对上恐怕也不见得赢得了。 现在的萨冈之所以能够取胜,只是因为他又变强了。 除了〈魔王印记〉,他还得到马加锡亚的遗产。魔术这种东西,知识愈多就愈强。继承〈魔王〉的宝座后,萨冈的实力获得飞跃性的提升。 无奈地刚说完,涅菲却面色略显苍白地起身,也不管吃到一半的午餐,直奔怪人身旁。 「涅菲啊,现在先别管他了。在我们吃完前,他不会醒来的。」 「不是的,我怀疑这人该不会……」 涅菲刚从地上抱起怪人,他的四肢却发出匡啷声,纷纷脱落。 「──?」 这让萨冈也不禁面无血色。 ──咦?不对啊,我只打了他一下吧?我没扯掉他的手脚吧? 明明才发过誓绝不当着涅菲的面把人大卸八块,这下却不小心打破了承诺。 正当萨冈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果然……」涅菲则低声说道,拨掉那张碎掉的面具。 「萨冈先生,她还只是个孩子。」 面具底下出现的,竟是张看似十岁左右的稚气脸蛋。 而且还是个女孩。 像是春天嫩梢的淡绿头发;由于闭着眼睛,看不出瞳仁颜色,倒是看到两扇长长的睫毛;嘴唇带着水润的桃红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披厚重长袍,脸颊泛着一抹潮红。 原来甲冑的手脚只不过是幌子,是充排场用的。她似乎透过魔术操纵这身外强中乾的甲冑。 至此,萨冈终于理解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我该不会把一个小女孩打昏了吧? 为什么一个小孩会拥有龙之力?为什么她会学这些魔术师的把戏?她真的就是《亡灵》瓦雷法尔本尊吗?疑问接二连三冒了出来。 但可以确定的是,现在可不是为自己脾气改善感到高兴的时候。为了掩饰慌乱,萨冈赶紧开口: 「呵……先、先别、别慌,涅菲啊。你若在意她的死活,我准许你帮她疗伤。对了,我记得城堡里有感冒药。话说她应该没死吧?还活着对吧?先把她背到有床的地方躺着好了?」 「萨冈先生,请您先冷静。伤者用感冒药是治不了的。」 面对完全无法隐藏慌乱的萨冈,涅菲以叮嘱的口吻说完话,手轻轻触碰她的额头,接着点了点头。 「没事的,她只是昏倒而已,应该没有受伤。」 「确、确定吗?你说的是真的吧?她没有死吧?」 「是的。」 这下萨冈心中的大石头才终于放下,而涅菲则是略显意外地抬望着这样的他。 「怎、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萨冈先生您果然是个善良的好人。」 「咦……?」 萨冈睁大了眼,涅菲则试着抱起瓦雷法尔。对方虽然只是个小女孩,但对四肢纤弱的涅菲来说,此举一样不是件容易的事。 萨冈虽然依旧困惑,但还是代替涅菲,把瓦雷法尔背到背上。 「这样应该行吧?」 「是。」 「真是个给人添麻烦的不速之客。」 萨冈碎念着,并为了自己当涅菲面前打了小孩的事感到无措,少女随后也跟到他身边。 这,就是原先只有两人的生活里,首次面临的微小变化。 插图 「榭丝缇利奎斯特──你圣骑士长的一切权限从今天起无限期冻结。」 直属上司枢机卿的宣布,让榭丝缇垂头不语。 在她身旁,已经看不到象征其身分的圣剑。至于那无主圣剑,如今安置在教会的宝物库里。 事情的开端,发生在约半个月前。 一时无人在位的第十三名〈魔王〉宝座,最后由名叫萨冈的年轻魔术师继承。 想当然耳,为了趁萨冈还不成气候时除之而后快,教会集结了兵力。 关于这件事,榭丝缇则表示反对。 『魔术师萨冈两度救了我的性命,我不能恩将仇报。』 其实,萨冈应该有更多更低调而明智的路可走。但他不只追求名为〈魔王〉的强大力量,也不愿跟自己的人生之道妥协。 就是这样的他,让榭丝缇深感惭愧。 因此,她也不愿再违背自己的本心与他为敌。 身为圣剑持有者──教会最强大的战力,还是深得群众支持的唯一女性。榭丝缇做出的决定,即使称作叛教也不为过。 教会当然无法派这样的她讨伐萨冈,于是枢机卿宣布了先前的决定。 这意味着讨伐萨冈这件事,对教会来说除了彰显权力,没有更深的意义。 他们只是把魔术师列为罪恶,藉此将自己正当化罢了。 相较于强大魔术师的威胁,内部成员分歧才是更大的问题。 ──看来教会的腐败,也已经到无法挽救的地步了。 正当她憋着差点脱口而出的叹气,身后待命的圣骑士们突然开口说道: 「请等一下,葛莱威尔上人!这样的惩处未免太重了。」 「没错!根据榭丝缇阁下过去立下的功劳,这件事应该还有充分的转圜余地。」 「何况现在新任〈魔王〉现身,要是少了一把圣剑,岂不只是让教会更加混乱吗?」 「──好了,你们别再说了!」 骑士们的反弹,让榭丝缇跟着提高音量。 面对如此沉不住气的圣骑士们,年迈的枢机卿先是沉痛一叹。 「在你们的眼中,我是毫无感情地做出这般决定的吗?」 「这……」 枢机卿喟叹着说,他比先前更加苍老的模样,让圣骑士们只能收声不语。 ──我当初是为了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们,才会成为圣骑士…… 之后她得到名为圣剑的力量,守护那些在魔术师毒手下生灵涂炭的百姓,并以这样的自己为荣。 而不知不觉间,彷佛理所当然般,她也成了对教会言听计从的人,再也无法凭自己的意志挥剑。 只不过提出了异议,认为魔术师并非坏人,就闹出这么大的风波。 ──但这样一来,我好歹算是还了萨冈的人情了吧。 这样至少大幅拖延了讨伐队的结成。那个精明的魔术师不可能对教会毫无防备,而这样应该能为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 不经意地,她想起萨冈身旁的精灵少女。 她身为魔术师的侍女,对榭丝缇却像以好友相待。若榭丝缇不曾当过圣骑士,两人说不定能成为好朋友。 明明只是假设性的想法,她还是不禁这么思考。 枢机卿的手轻搭在这样的榭丝缇肩膀上。 「榭丝缇啊,先别如此灰心丧志。只要再过些时日,我应该就能撤销你的惩处了。」 带来希望的话语,让榭丝缇的两眼微微圆睁。 「您的意思是……?」 枢机卿以面对亲生子女般的慈色回望榭丝缇。 「圣剑是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主人的。弹劾被圣剑选上的你,照理说是不应有的事情。所以你只能暂时辛苦些了,老朽一定会为你设法。」 「……您别这么说。」 榭丝缇静静地回话。 ──教会虽然变质了,但或许还有挽救余地。 至少,现在这里还找得到认同榭丝缇的人。 思及此,她眼眶不禁热了起来,但枢机卿的神色却一脸凝重。 「然而榭丝缇,请你千万当心。我所说的保护,就只限于政治层面。」 「……您的意思是?」 葛莱威尔枢机卿再次沉痛地叹了口气,以忧虑的声音接着说: 「拉菲尔休兰德──那个跟你一样拥有圣剑,人称煞星圣骑士长的男人,已经朝这里出发了。」 听闻此名,榭丝缇倒抽了一口气。 那是年过五十,至今却仍不断刷新英勇事迹的伟人。他除了剑术过人,更有着残暴的个性,让他获得「煞星」的绰号。 葛莱威尔宁静地继续说: 「批评圣剑持有者本来是不对的,但是关于那男人,我听说过一些不良风声。」 人称煞星的他,前来叛教者榭丝缇所在的教会。 ──肃清。 血淋淋的两个字浮现脑海,但葛莱威尔接下来说的话却不一样。 「听说他打算集结自己的支持者,在教会里另辟新势力。」 榭丝缇闻言不禁愕然。 虽然不晓得这股势力规模多大,但教会可是视魔术师为邪恶的机关,圣骑士与圣职者之中,肯定有不少人站在他这边。 要是这件事成真,煞星圣骑士长到时将掌握更大的权力。而既然他挑这个节骨眼前来此处…… ──恐怕就是某种狼烟之兆。 圣剑持有者叛教,等于教会史上的污点。 要是他除掉这名圣剑持有者,消息到时将震惊世界,进而撼动整个教会。 ──纵使如此,我还是要照自己的意志行动。 这也许会让自己的未来不见天日,但榭丝缇无怨无悔。 ◇ 「这里、是……?」 插图p043 睁开一条眼缝的小女孩──瓦雷法尔茫然地嗫嚅。 这里是城堡里的某个房间。 前不久,这里头还满是未知生物的标本,以及用来进行实验的试管等,但那些东西现在已经换成朴素的家具与床铺,成为一间像样的客房。 萨冈的客人不外乎想夺走他知识与地位的刺客,再不然就是看他不顺眼的坏蛋。这样的他准备客房其实毫无意义,但涅菲却说「您不是还有巴尔巴洛士先生这个客人吗?」,而帮他整理出这间房间。 萨冈才不打算让那个无赖东西使用涅菲辛苦整理好的房间,但有可能上门的客人其实也不只他一个。 ──搞不好有哪一天,涅菲的朋友也会来找她。 好比说午餐时提到的奇恩诺因德服饰店店员曼妮拉,以及涅菲不知什么时候认识的圣骑士榭丝缇。 要是她们真的来了,萨冈总不能随便赶她们走。 而萨冈跟涅菲,此刻正肩并着肩坐在客房里,守候着瓦雷法尔的病况。 在这与外头荒凉景色毫不相仿的整齐房间里,小女孩用搞不清楚状况的眼神四处打转。 看着她的模样,萨冈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啊,太好了,她还活着。 虽然涅菲已经确认过她还活着,睡觉时也的确有呼吸,但萨冈还是担心她会不会醒不来。 原则上,萨冈尽可能不杀死敌人。 这么做不单是为了涅菲,也是考量到领地内尸体处理问题的结果。因此平常他总是轻轻打昏敌人后就将其扔出结界,却不曾确认过他们的生死。 关于拿捏力道,算是他最没把握的事。 被称作瓦雷法尔的女孩如今躺在床上,甲冑与袍子都已卸下。她在大而无当的铠甲底下只穿了件破旧衬衫,下半身也没穿外裤。 尽管她是个孩子,但铠甲里有的似乎只是最基础的服装。 她的头发结成麻花状,自发中伸出往后方生长的两根犄角。终于睁开示人的瞳仁呈现金色,身高了不起只到萨冈的腰部。 扣掉头部的犄角,她乍看就像是个人类小女孩。 「……你!」 看来她这下清醒了,一双金眸突地睁大,随即从床上一跃而起,以拳头捶向萨冈。 「……哼嗯。好吧,既然这么有活力,应该是不要紧了。」 萨冈则是一派轻松地接下那一拳。 虽说是拳头,那也不过是只软绵绵的小手,就算真的打上身,似乎也只有逗人一笑的威力吧。 但透过那只手,萨冈感应出某种足以让一般魔术师粉身碎骨的力量。 ──也对,她好歹是魔术师嘛。 想成为魔术师,得从强化己身开始。只有延长肉身的寿命,使其强韧到能粉碎岩石、百病不侵,甚至不须睡眠,才能屏除研究之道上的各种阻碍。 因此,人类是打不赢魔术师的。 就算不使用火焰或雷电,魔术师的臂力和速度一样超越人类想像。萨冈要是没接下这拳,房间现在恐怕已经面目全非。 只是目前的氛围,实在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瓦雷法尔实力跟继承〈魔王〉地位前的萨冈及巴尔巴洛士不相上下,总之绝不是平常那些闲杂魔术师或盗匪,而是该当心的大敌。 ──但,她只是个小鬼头。不只身高矮,还有一张软绵绵的圆脸,是不折不扣的小孩。 现在究竟该采取高压态度,还是该友善对待,萨冈实在拿不定主意。 总而言之,实在难搞。 瓦雷法尔即使拳头被接下,仍发出威吓声,让萨冈无奈地搔搔脸颊。 「哼,你可别忘了跟涅菲道谢。我本来就算对上小鬼头也不会留情。要不是她替你求情,你现在早被我扭断脖子扔到外面了。」 这句话终于让她明白,自己一条小命是萨冈施舍的,而只要萨冈改变心意,要当场宰了瓦雷法尔也不是问题。 ──但我不可能当着涅菲的面这么做就是了! 挥出的拳头,这下渐渐放轻了力道。 「……为什么?」 声色一如其外表,稚气而口齿不清。先前的低沉嗓音,看来是透过面具而变声的。 瓦雷法尔的疑问,让萨冈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 「什么为什么?」 「我是来讨你性命的。为什么你不杀了我这个敌人?」 萨冈毫不感兴趣似地蹙起眉。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涅菲救了你,所以我留你活口。就只是这么回事。」 要是先前还手时一时不察杀了她,心地善良的涅菲一定会为此心痛难耐。能在动手前发现她的真实面目,真是谢天谢地。 ──话说回来,她真是显得毫无敌意与恨意啊。 虽说已是被俘虏的输家,但作为敌人,她不是应该对萨冈怀着一些憎恨或屈辱才对吗? 搞不好她只是一时丧失斗志,但这实在不像几分钟前那个想索萨冈性命的魔术师,她看起来甚至比萨冈还错愕。 在双方都感到不知所措的氛围里,换萨冈接着问了: 「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袭击我?」 「……!」 虽然魔术师人人都想继承〈魔王〉之力,但其实魔术师原本就对力量并不执着。 或者应该说──他们对力量的定义不同于一般人。 魔术师追求的,是名为知识与技术的力量,对与人交战的武力则不感兴趣。 魔术师只要获得愈多知识,就能获得愈多力量。力量是求知过程中自然产生的副产物。武力虽然能够屈服他人,对求得知识的帮助却不太大。 获得知识虽然能跟获得力量划上等号,这等号却是不可逆的。 而瓦雷法尔想要的,却是「武力」那一边。 〈魔王〉之力并不是知识,而是来自〈魔王印记〉的巨量魔力。世上也许有些人像巴尔巴洛士一样想强夺〈魔王〉的地位与财产,却没有单纯为了「力量」而来的魔术师。 萨冈一用狐疑的眼神瞪去,就把瓦雷法尔吓得动弹不得。 ──这样看来,她真的就只是个一般的小孩嘛。 这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那个打算吐出龙之吐息的魔术师。 在涅菲──于一旁忐忑不安地看着──的陪伴下,瓦雷法尔嘶声说: 「……我想要力量。」 「哼嗯。但这照理说,不是魔术师会追求之物。」 魔术师各个身手不凡,其实只是为了自保;之所以长生不老,只是为了保全肉身与财产。 那些是手段,却不是主要目的。 他们对力量并没有渴望到即使冒险也不惜追求的地步。 ──当然,凡事总有例外。 萨冈的质疑,让瓦雷法尔显得语带羞惭: 「……因为我、很弱,所以、需要力量。」 「这样啊?好吧,要生存的确是需要实力。」 听起来违背了魔术师的概念,但萨冈能够接受这回答。不说别的,萨冈自己也为了永生不死,才不断精进实力直至今日。萨冈自己其实也是「对力量的执着更甚知识」的例外。 照这样来看,她的目标其实不见得非萨冈或涅菲不可。她对萨冈毫无敌意与恨意,原因即是在此。 「那么,你为什么偏偏却找上我?我好歹也是〈魔王〉,你行动前难道都没评估过,自己会不会准备不周吗?」 「萨冈是新任〈魔王〉,而且要是《魔术师杀手》的称号是真的,那么应该对魔术以外的攻击招架不住。」 「所以你以为凭你也能打倒我,是吗?」 萨冈以高压的口吻说完,瓦雷法尔点了点头,手微微颤抖着。 ──怎么感觉愈来愈像在欺负弱小了? 这可不是什么愉悦的感觉。明明生命受到威胁的是萨冈,他却觉得彷佛自己才是坏蛋。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状况,但就是感到节奏大乱。 「好吧,其实你的想法不算错,问题就在于你实在太弱了。」 「…………」 瓦雷法尔没说话,只紧紧咬着嘴唇。 萨冈把手背在后脑勺并靠上椅背,又问了一件他最好奇的事。 「──话说回来,你是龙吧?」 瓦雷法尔闻言,身子打了个哆嗦。 「……没错。」 「原来这世上还有现存的个体啊。你们只要活得够久,人类什么的就根本不是你们的对手不是吗?为什么还这么渴望力量?」 龙这种族光是活着,就能获得超乎人类想像的强大力量,甚至不必像魔术师那样累积知识。根据古老传说的形容,活上一万年的龙,力量甚至足以撕裂众神。 而她现在却刻意挑选胜算微薄的方法,岂不是像人类般愚昧了? ──还是说,她只是求好心切?或是有些苦衷,非得马上变强不可? 瓦雷法尔垂下头,眼眶甚至涌起泪水。 「因为……」 看来她果真有什么不愿告人的苦衷。她弱不禁风的颓丧模样别说是龙,甚至不像魔术师。 「喔,是这样啊!」 看见她那副模样,萨冈这才理解那股突兀感的真面目。 ──我懂了,她就跟我以前偷食物被逮到的反应一样! 什么敌慨心或仇恨,都扯得太远了。 可以说她就像肚子饿到不得已去偷食物结果被逮的人,或者是想扒钱结果扒到贼头的小偷,总之就是个不长眼,自作自受的小鬼头。 这些行为萨冈比谁都经验丰富,非常能感同身受。 他一个人状似恍然大悟,只见涅菲一脸纳闷。 「萨冈先生,您明白了什么吗?」 「不,我只是自言自语罢了。」 ──啊,这下我就明白了。事情大概是这种感觉:她只想找个好欺负的家伙,没想到却反过来被修理成泪人儿。 只要把「想要力量」换成「想要面包」就简单易懂了。 既然她只是肚子饿才搞鬼,萨冈想发脾气也气不起来了。 当然,这个小女孩确实做了坏事,但与其对她大呼小叫,还不如好好开导,告诉她哪里做错了。 萨冈一直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个魔术师或敌人,所以才会步调大乱。整件事从前提就错了。 ──既然如此,萨冈也很清楚该拿她怎么办了。 萨冈突然觉得刚刚紧张兮兮的自己简直像个白痴,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算了,那不重要。倒是你既然胆敢挑战〈魔王〉,我也只好给你应得的惩罚了。」 「萨冈先生,关于这件事……」 涅菲好像打算求情,但萨冈对她点点头,表示明白她的意思。 而瓦雷法尔大概想像着接下来的凄惨下场吧,这次她泪水盈眶,开始发起抖。 萨冈郑重地对小女孩宣判: 「接下来这一个星期,我要你去帮涅菲做家事!」 「「……咦?」」 涅菲跟瓦雷法尔同时愣愣地出声。 「你不是正缺打扫的人手吗?」 「咦?呃,是。」 面对点头如捣蒜的涅菲,萨冈也不可一世地点了点头。 「那么,你就尽管使唤她吧。」 瓦雷法尔对萨冈无冤无仇,也不想要〈魔王〉的宝座,就算犯了错也罪不至死。 要惩罚一个孩子,这样就差不多够了。 ──在她帮忙的同时,教导她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萨冈或许不配谈什么善恶是非,但至少还能教她当个坏蛋的基本常识与规矩。对方只是个孩子,萨冈则已经是半个大人了。 她之后要是够懂事没再犯错就好,如果依然学不乖,到时就不干萨冈的事了。 但听了萨冈的话,瓦雷法尔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难道、不打算吃我吗?」 她令人大出所料的话,让萨冈感到天旋地转。 「……慢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我打算吃了你?」 他知道自己天生就是一副坏人样,但还是不能接受她把自己当成会把小孩生吞活剥的人。 于是,瓦雷法尔吞吞吐吐地说: 「……人类、吃了龙的血肉、就能变得更强……我是、这样听说的。」 「喔喔,这么说来,的确有这样的传说。」 以龙血沐浴能化为不死之身,吃了龙肉能得到无限魔力,熬煮龙骨喝下就能治万病──从古代就有很多诸如此类的传说。 瓦雷法尔手脚龙化时,萨冈就猜想过她可能是吃了龙的魔术师。 ──怪不得她会怕成这样。 要是一个人被肉食性猛兽叼去当食物,就算能沟通,肯定也会吓个半死。 看来这就是这小女孩穿着甲冑虚张声势的原因了。她的处境其实跟老是被人猎捕的精灵涅菲十分接近。 瓦雷法尔虽然是龙,但也只是幼龙,遇上圣骑士或有实力的魔术师还是不见得能赢。她得藏起自己的真面目,而之所以使用人类的魔术,也是为求自保。 想到这里,也难怪这个小女孩会对武力如此执着了。 萨冈嗤了一声。 「你少胡说八道了。管你是龙还是人,要我吃了像你这样的小鬼,这么噁心的事谁干得出来啊。」 萨冈凶巴巴地说完,瓦雷法尔大概又被吓到了,眼眶再次泛起眼泪。 ──所以我才讨厌小孩啊…… 但他想起小时候捡垃圾为生时,那些曾经照顾自己的大孩子。 要是换成他们,这种时候会怎么做呢? 记得他们每当这时── 萨冈微叹一声,问道: 「涅菲,午餐应该还有剩吧?」 「是的,还剩下一些面包跟汤。」 涅菲似乎不解他怎么会突然问起,耳朵纳闷地颤动。 于是,萨冈没好气地接着说: 「……端来让她吃了吧。」 涅菲先是眨眼了几下,接着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微笑。 「好的!我这就去加热。」 说完,涅菲快步离开,于是房里剩下臭着一张脸的萨冈,以及愕然的瓦雷法尔。 「……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晓得吗?这就叫施舍,是我这个强者对弱者的同情。」 明明都已经想好要如何安慰她,脱口而出的却是这种摆架子的装腔作势。 萨冈以前还是流浪儿时,有一次差点饿死,幸好有个少年分了些面包给他。当时的他渴求能活下去的力量,而那件小事令他感觉有如重获新生。 ──当时那面包的滋味,至今依然记忆犹新。 虽然瓦雷法尔肚子并不饿,但吃点什么应该能缓和她的紧张。 其实萨冈并不在乎被人喜欢或讨厌,但她这样无由来地继续害怕自己,也实在教人不是滋味,所以他才做了跟当时的少年相同的事情。 瓦雷法尔一副不知该生气还是该害怕的模样,而没多久后,涅菲就用推车将食物送来了。 「请用。」 看着涅菲递出的盘子,瓦雷法尔终究浮现屈辱之色。 「──话先说在前头,我最痛恨浪费食物的人。你要是敢糟蹋涅菲做的菜……我一定会宰了你。」 这句话听起来发自真心,让瓦雷法尔为之发抖,戒慎恐惧地接下汤盘。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汤匙舀了一口汤。 「……真好、喝。」 「哼,还用你说。」 萨冈洋洋得意地点头,让涅菲羞到耳尖都变红了。 「……您过奖了。」 而这让萨冈也跟着有些难为情,他从原本的位子上起身。 「那我要回书库了,你吃完后,就跟着涅菲工作吧。」 他说完正打算离开,瓦雷法尔却困惑地开口: 「等、等等。」 「……又有什么事?」 「你没想过、我有可能对这女人不利吗?没想过我可能会逃走吗?」 「随你高兴。」 萨冈满不在乎地接着说: 「你的秘密可是掌握在我的手里。你要是还不清楚逃了会有什么后果,那么我也不会阻止你就是了。」 幼龙只要稍有不慎,会比精灵更受人类觊觎,这是瓦雷法尔自己也承认过的。 ──当然这只不过是吓唬她,萨冈不会真的到处宣扬就是了。 但要是就这么随便放人,他从以前藉由教训那些入侵者以杀鸡儆猴的事,就等于失去了意义。 他会罚她打扫,原因就只是如此。何况既然有涅菲陪伴,她应该比自己更能好好教导她是非对错。 接着,萨冈的眼神转向涅菲。 「何况──」 关于另一个问题,答案则是简单明瞭。 「有件事你似乎还没搞懂。你要知道,涅菲可比你厉害多了。」 若是刚相遇那时也就罢了,但现在的涅菲可是有求生意志的,这样的她一旦使用「魔法」,实力甚至在圣骑士之上,而且这座城堡的结界,同样对涅菲起了加持的作用。 要在萨冈的领地上击败涅菲,就算派出圣剑也很难办到。 于是,萨冈留下愕然的小女孩与涅菲,一个人返回书库。 ◇ ──说是这么说,这样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隔了几刻钟,皎月升空的夜晚。 一度离开房间的萨冈,如今正远眺着涅菲与瓦雷法尔。若由实力来看,涅菲照理说是不会输的,但要是瓦雷法尔出其不意地攻击,结果还是难说。 想法一旦浮现,他便无心调查下去了,也才会像这样偷偷摸摸地跟踪着两人。 她们此刻边收拾餐盘,边开始准备晚餐。大概是因为多了瓦雷法尔,准备的食材份量也比平常还要多。 瓦雷法尔看来也明白跟萨冈唱反调不是好主意,乖乖照涅菲的吩咐忙着打扫。 另外她现在也披着那件袍子,还以魔术修改成适合自己的尺码。不对,也许这才是那袍子真正的尺码,之前是为了配合甲冑才放大的也说不定。 总之,她已经不是刚才那种令人尴尬的打扮了。 「瓦雷法尔小姐,能麻烦帮我把盘子放回去吗?」 「……叫我法儿就行了。」 涅菲并不像萨冈那样提防着她。瓦雷法尔这头提心吊胆地回答完,接着断断续续地说: 「请问,那道汤、是涅菲、做的吗?」 「嗯。这里的三餐都是我准备的。」 「我很、喜欢。」 看来让涅菲以小名称呼自己,似乎是她表达谢意的方式。 「嗯,不客气。」 涅菲点头的神情看似平淡,但耳尖微微颤着。 「那么法儿,麻烦你了。」 「……嗯。」 她虽然是龙,但外表看起来就只是个小女孩。 而这样的她在涅菲脚边忙碌穿梭的模样,不知怎地,连萨冈也不禁莞尔。 看了一会儿这样的景象,涅菲这才又开口询问瓦雷法尔: 「你会怕萨冈先生吗?」 「……嗯。」 「萨冈先生表面上或许很凶,但其实是个面恶心善的人。」 其实萨冈也明白自己长得一脸凶恶。连涅菲初遇时都很怕他,一个小女孩就更不必说了。 但瓦雷法尔摇摇头,背后的绿色麻花辫也像尾巴似地晃了起来。 插图p061 「他长得不可怕。他的嘴要是能再裂开一些,还挺有男子气概的。」 「这样啊……?」 萨冈的脸要是再配上一张裂嘴,岂不就跟龙或是怪物没两样了? ──啊,这就是审美观的差异吧…… 但被龙视为帅哥的萨冈感到一阵沮丧,觉得自己像是被认定为非人异类。 瓦雷法尔继续对好奇的涅菲说: 「可怕的是、他的力量。这次我、完全打不赢。」 这说起来也算是无可厚非的反应吧。 ──要她别怕一个刚痛扁过自己的人,未免太强人所难了。 至少她现在已经知道萨冈不会吃她,这样就是好的开始了。 涅菲则轻声细语地向瓦雷法尔说: 「你放心,萨冈先生不是那种会滥用力量的人。」 这可就让萨冈听得一头雾水了。 ──咦?是这样吗? 他只是尽可能不当着涅菲的面杀人,但也曾经把那些盗匪或不自量力的魔术师烧成黑炭。 然而,瓦雷法尔看起来同意这句话。 「……嗯。他一点都不肯拿出真本事。」 ──那只是因为我不会对小孩认真好吗! 萨冈虽然很想出声抗议,但刚刚才打过小孩的他显得毫无说服力。早知对方是个小女孩,他至少还会想些其他办法…… 瓦雷法尔不能理解似地嘟哝: 「……真是个怪胎。」 「我也觉得,他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还是涅菲懂得斟酌言辞。 正当萨冈感念着她这份体贴,涅菲又问了其他问题。 「法儿,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呢?」 「……不知道。我的实力太弱了,没办法挑战其他〈魔王〉。」 「你真的很需要力量,是吗?」 「……嗯。」 像是迷途儿童的失落话语──虽然她的确是儿童──让萨冈一阵良心不安。 ──我还以为龙这种生物应该要更有耐心一些。 他们可是能活过上百、上千,甚至上万年,犹如传说般的存在。但瓦雷法尔不知为何,以有如人类的基准不断感到焦虑。 ──何况不说别的,为何幼龙会来到人类世界,假扮为一名魔术师? 整件事实在教人匪夷所思。 当萨冈正愁着,换瓦雷法尔回问涅菲: 「涅菲,你为什么要听这男人的话?」 「……我是被萨冈先生买回来的。但萨冈先生没把我当成奴隶,而是将我视为一个人,所以这里就是我的安身之处。」 「这样啊……」 不知怎地,她的声调听起来既像落寞,又像羡慕。 而涅菲似乎也察觉了这点,她停下手边工作,蹲到瓦雷法尔面前,与她视线相迎。 「法儿,你没有这样属于自己的地方吗?」 「……没有。」 因孤独而颤抖的嗓音。 ──所以我才讨厌小鬼头嘛…… 不小心听见不愿听见的事,让萨冈的神色转为怏然。 ◇ 几天过去。 瓦雷法尔虽然还是有些畏缩,但已经放松到能正常对话的程度了。现在不只涅菲,即使是萨冈的命令,她也能毫无怨尤地乖乖照办了。 萨冈实际上也很少指派什么强人所难的事,因此她基本上就是当涅菲的小跟班听话工作。她们俩共处时,话似乎还不少。 ──反正身边有个同性,对涅菲而言应该也是件好事吧。 所以萨冈也就随她们去,他今天依然忙着读书架上的书,不过…… 「从马加锡亚城堡带回来的书,这是最后一本了吗?」 等手上这本书翻阅完,新到手的书就全部看过了。 ──但完全没得到关于魔族与〈魔王印记〉的线索。 看来果然有需要再次去寻找马加锡亚的遗产。 但之前寻找时,也没看到什么更有价值的东西。要是毫无计画地前往,也只是再白跑一趟罢了。 「要是有另一个魔术师就好了……」 若是之前的他,绝不会动这样的念头。 一个拥有不同知识与思考模式的魔术师──关于这点,涅菲这个亲徒弟恐怕无法胜任。 说到自己以外的魔术师,萨冈第一个想到的是损友巴尔巴洛士,但要是让他看见〈魔王〉的遗产,包准不会有好事。 脑海里虽然又浮现其他张脸,但还是不晓得那些人可以信赖到何种程度。 就这样想着想着,不同角度的思考灵光一现。 ──还是说,我该从魔术圈以外的地方寻找情报? 最先浮现脑海的是「教会」。 那是信奉唯一真神的组织,成员能藉由穿上「洗礼铠甲」而获得不输魔术师的体能,堪称魔术师天敌般的存在,而其中十二把圣剑的持有者──也就是圣骑士长──只要同心协力,据说甚至能与〈魔王〉匹敌。 这样的他们的确有可能握有魔术师不知道的情报,但萨冈毕竟是〈魔王〉之身,贸然接触对方也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他不经意地想起那个傻女孩。 ──这么说来,她在那之后不知道要不要紧? 人称圣剑少女的她虽然一度与萨冈为敌,却不知怎地跟涅菲成为了朋友。 之前她们被巴尔巴洛士抓走时,萨冈也顺道救了她,但并不晓得她之后的状况。 ──反正,圣骑士跟魔术师碰头,都不会有好事发生的。 那少女某些时候实在太正经了。 之前交手时她不知在想什么,竟然把敌人萨冈放走。萨冈知道两人最好别再见面,否则到时她又会举剑踌躇该不该出手,或是为了袒护萨冈,害自己里外不是人。 那些事说起来都是她自找的,但要是有谁为了自己身败名裂,心中总是不太舒坦。 ──晚点跟涅菲问问她的近况好了。 以自己的立场来说,她确实是死了更好的人物,但她并不可憎。要是她哪天真的不知怎地死了,到时他肯定会连觉也睡不好──关于她的事,萨冈就是有这种程度的牵挂。 「问题还真是满坑满谷啊……」 才刚伸个懒腰,书库的门一声不响地打开了。 ──瓦雷法尔来了。 最难得的是她竟然独自一人。于是萨冈转过身,看着立于书库门口一动也不动的小女孩。 「有事吗?」 「……晚餐、准备好了。」 她还是一样有所提防,但声音并不带敌意。 萨冈阖起手头的书并点点头。 「是吗,我这就过去。」 但即使萨冈都放下书本动身前往餐厅,瓦雷法尔依然仰望着萨冈。 「瓦雷法尔,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为什么、你不杀了我?」 看来她只对涅菲敞开心房,却仍怀疑萨冈哪天会杀了自己。 于是萨冈耸耸肩说: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涅菲很喜欢你,所以我留你一命。」 「但你留下我,不怕我从背后暗算你吗?」 这句话让萨冈不禁苦笑。之前他跟损友巴尔巴洛士,也有过类似的对话。 ──看来她虽然外表是个孩子,这点倒是跟魔术师一个样。 龙像人类虽然很有问题,但萨冈只嗤笑一声。 「以前有个家伙也说过跟这一样的话,我就叫他随时放马过来。那家伙还挺懂酒的,所以我要他只要挑战失败,就拿酒进贡给我。」 说到这,萨冈终于回过头。 「所以我一样用当时的话回你。你想动手的话尽管放马过来。但你每打输一次,在涅菲底下工作的时数就会一次比一次更久。」 ──反正既然她跟涅菲这么亲近,那多留她一阵子也好! 这绝不是因为听了她前几天落寞的一番话而动了恻隐之心。 他傲慢的回应,让法儿的神情变得严肃。 「……你难道没想过,我可能会偷走你的知识吗?」 这间书库收藏了超过一万册的书,接收了马加锡亚的遗产后又多出许多,现在就连萨冈也不清楚确切的数字。 魔术师累积的知识,就是来自这一本又一本的书籍。 所谓的魔术,基本上就是透过将魔法阵复杂化来提升力量。虽然除了魔法阵外,还可以使用咒语或是道具置换,但基本原理都是一样的。 而令其复杂化的,是名为「回路」的各种徽记。 这些书籍每本都详细记载了某种回路,因此只要读透了一本书,就可说是多学会了一种回路。当然所谓的「读透」不单指应用于魔法阵上,而是指在各种场合下都能应用自如。 因此,魔术这东西是能「窃取」的。 既然瓦雷法尔拥有跟萨冈近似的实力,那她应该也消化得了这些书籍。 ──以这套理论计算,她大概要读一万本以上的书,才能晋身为魔王候补。 「回路」的数目虽然不完全代表实力优劣,但也是一种简单的计量方式。 身为龙族的瓦雷法尔要是能吸收这里所有的「回路」,实力也许将会凌驾于萨冈之上。 但,萨冈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无所谓,随便你。」 「什……」 见萨冈回答得理所当然,瓦雷法尔不禁哑口无言。 「有这么让你惊讶吗?」 「……你觉得、这不值得惊讶吗?」 她的表情看起来觉得萨冈的决定毫无道理。 ──反正早就读透的魔术书要如何处理,我本来就不在乎。 一旦从书中学会「回路」,萨冈是不会再回头温习的。这书库里堆着的书,其实他早就都看过了,不管是被偷还是被烧,萨冈都不痛不痒。 也许,只读一遍就能融会贯通的理解力,正是萨冈跻身〈魔王〉的主因。 但这对瓦雷法尔来说似乎难以理解。依然困惑的她,始终抬头望着萨冈。 萨冈搔了搔脑袋,不耐烦地向她解释: 「其实我觉得,知识与技巧就是该用「偷」的。我一开始也是从住在这里的魔术师──好像叫安托士的样子……反正我宰了他,抢走他的知识。」 流浪儿时代的他,曾经被抓去当祭品。 而当时的萨冈就是反过来杀掉安托士,才从此成为魔术师。 当时只是个人类的萨冈之所以杀得死魔术师,正是因为看了安托士的魔术并偷偷学习,而这个技巧直到现在依然是萨冈的主力绝活。 ──偷来的东西,更能在紧要关头派上用场。 因此就算有谁想从自己身上偷走魔术,萨冈也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制止。 「当然,我不会像对涅菲那样一一指导你,但你就算溜进书库读魔术书,还是偷学我的魔术,我都不会阻挠。话虽如此,你要是偷走或是弄坏我还没看过的书,那就另当别论了。」 话虽如此,带回这里的那些马加锡亚的遗产,他也全部都读过了,就算被偷也无所谓。 ──而且如果她真的靠那种方式吸收力量,也没人能出言置喙。 萨冈之所以大费周章地教导她这一切,大概是从她身上看到自己过去的影子。 萨冈曾是个学不乖的顽童,但还是有个大哥般的孩子救了他一把。也许,萨冈只是想效法当时那个少年罢了。 瓦雷法尔摇摇头。 「……我无法理解。你这个人那么傲慢,随时能用蛮力逼我就范,你却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要是我这么做,岂不是又要惹涅菲难过了吗? 就算她不难过,也搞不好会瞧不起这么做的自己。萨冈无论如何,就是无法当着涅菲的面做这种事。 而面对毫不知情的瓦雷法尔,萨冈趾高气昂地哼了声。 「我不知道你是活了多久的龙,不知道你是多出色的魔术师,但在这里你就只是个孩子。孩子只要像个孩子一样耍赖就行了,这里不会有人因此生你的气。」 他不是为了赢得尊敬。 他就只是放不下她。 为了挥别自己也无法解释的迷乱心绪,萨冈粗鲁地揉了揉瓦雷法尔的脑袋。 出乎意料的是,法儿并没有拨掉那只手。其实萨冈早就有被她怒咬一口的心理准备,没想到── 「孩子……」 接着不知为何,她眼里竟然涌现泪水。 ──咦?是我的问题吗?我弄哭她的吗? 他把虽然是龙族,但乍看就只是个小女孩的她惹哭了。 这下萨冈也不禁慌了起来。 「好、好了,不准哭!」 「……我才、没有哭。」 小女孩以双手蹭着脸,把萨冈弄得不知如何是好。 「呃……总、总之不是该吃晚餐了吗?我们快过去吧。吃了涅菲做的菜,眼泪什么的就都会停下了。」 萨冈于是抓起瓦雷法尔的手,一同前往食堂。 至于瓦雷法尔紧紧回握着自己的那只手,他则当作毫无所觉。 ◇ 「好吃吗,法儿?」 「嗯,好吃。」 在书房里落泪的瓦雷法尔来到餐厅时,眼泪已经止住了。 两人就这么上桌就座,一同享用晚餐。座位为萨冈在正中央,涅菲在左、法儿在右,两人面对面而坐。 现在的瓦雷法尔就像待在自己家里一样,安然自得。 ──真是现实的家伙。 虽然刚刚是萨冈说吃了东西就不会哭了,但面对她如此判若两人的变化,也实在有些不能接受。 萨冈差点不自觉叹息,瓦雷法尔晃着两条碰不着地的短腿,望向这样的他。 「……又怎么了?」 萨冈狐疑地一回望,让瓦雷法尔微垂着头。本来还以为自己又吓到了她,但接着她却鼓起勇气似地开口: 「……萨冈。」 「什么事?」 「……之前打扰你用餐,真的很对不起。」 这指的应该是偷袭那天的事情,却让萨冈听得目瞪口呆。 「你在吃涅菲的午餐,我却打扰了你,会生气也是当然的。」 「嗯、嗯哼!你瞭解就好!」 因为没想到她会这么老实地道歉,害萨冈一时有些无措,并为了掩饰错愕而提高分贝。 同时,某个念头在心底巩固成形。 ──看样子,这家伙应该没问题吧。 他不认为才几天的时间,能与她建立起什么信赖关系,但看来法儿是个可以合作的对象。 至少,她明白跟萨冈作对会吃什么亏,以及听萨冈的话会有什么好处。 在心底确定此事后,萨冈的视线转往涅菲。 「对了,涅菲,明天我打算带她出门一趟,你不介意吧?」 「可以的。请问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回马加锡亚的城堡──魔王殿重新调查一些事。」 马加锡亚的城堡并没有正式命名,但魔术师们基于敬畏,都称那座城堡为「魔王殿」。 他一说完,只见瓦雷法尔从椅子上起身……但因为她的身高比椅子矮,目光反而比坐着时更低了。 「前任〈魔王〉的城堡……?」 「嗯。其实我之前已经调查过了,但带回来的书本里没有我要的知识,所以我打算再去调查一次。」 魔族,与有关〈魔王印记〉的描述。 ──找了那么多资料却毫无斩获,不管怎么想都太奇怪了。 显然马加锡亚非常不希望其他人知道这件事情。 而瓦雷法尔则语带警戒地说: 「……你是认真的吗?这等于是把《至高长老》的知识交给我喔。」 《至高长老》是马加锡亚的称号。前任〈魔王〉因为活了一千年,人们自然而然地以这样的名字尊称他。 这样的他,当然也累积了异常庞大的知识量。 要是前往其中调查,要偷看那些书籍是轻而易举的事。倘若身为龙族的瓦雷法尔吸收了更多的知识,实力说不定能凌驾萨冈与其他〈魔王〉。 但萨冈一副无所谓似地点点头。 「我说过了,我不会在乎你窃取什么样的知识。」 这下子,瓦雷法尔益发困惑。 「……我可是你的敌人。」 「是啊,好像是吧。不过没办法,我现在人手不足,只要你能帮我找到我要的东西,其他的事就随你高兴。」 萨冈这几天观察下来,发现瓦雷法尔不但不曾攻击两人,甚至未曾怀抱敌意。 让这样的她帮忙寻找马加锡亚的遗产,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虽然要是可以,我还是希望跟涅菲两人一起去就是了…… 但瓦雷法尔好歹也是魔术师,而且龙族搞不好看得出一些他们才晓得的蛛丝马迹。关于探索马加锡亚的遗产,她一定帮得上忙。 老实说,萨冈希望有个能帮他管理马加锡亚城堡的人手。 这样的人要是由损友巴尔巴洛士担任,他一定不会据实报告,涅菲的朋友曼妮拉不是魔术师,派不上用场,至于她另一个朋友榭丝缇是教会的圣骑士,就更不必考虑了。 因此要是法儿能胜任,他很乐于把城堡交给她管理。 萨冈就是这么在乎魔族与〈魔王印记〉的真面目,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萨冈清了清喉咙说: 「何况听命于〈魔王〉,对你应该也有益无害。外界的那些人最近差不多体会到,跟我作对是划不来的事情,所以,总之,怎么说……」 「……?你想表达什么?」 瓦雷法尔纳闷地问,萨冈别过了视线才开口: 「不管你的真面目是什么,只要肯加入我,大家就会有所顾忌,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简单来说,他想把她跟涅菲一样,纳入〈魔王〉的保护伞之下。 事实上,瓦雷法尔的袭击结束后,至今没人再来萨冈的领地骚扰。除了偶尔会有迷路的人或是圣骑士侵入,魔术师今后应该不会再跟萨冈正面冲突了。 ──毕竟要是连这个小孩都顾不好,要怎么照顾涅菲一辈子呢? 所以这说起来只是顺水推舟,并不是因为看这小女孩无家可归而同情她。绝对不是这样。 不过他随后瞥向瓦雷法尔时,只见她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视线在萨冈与涅菲之间顾盼。 隔了一会儿,她不知是不是总算相信这番话,小心翼翼地点了个头。 「好……吧。」 「呃、嗯。」 萨冈一点头,瓦雷法尔却不太满意地瞪着他。 「……但是我不叫『你』,我有名字。」 「嗯?喔喔,你不喜欢那样的喊法吗?好吧,那么瓦雷法尔,加入我的麾下吧。」 但瓦雷法尔依然颇有微辞,嘴嘀嘀咕咕地动着。 接着她战战兢兢地开口: 「……叫我法儿,就行了。」 这是瓦雷法尔──不对,是法儿头一次主动示好的瞬间。 萨冈于是搔搔脸颊,把话又重说了一次。 「呃嗯……那么明天就麻烦你了……法儿。」 「知道了。」 面对新来的房客,萨冈跟涅菲体会到,彼此的距离又稍微近了一步。 ◇ 「……受不了,竟然一吃饱就睡。看来即使是龙族,小鬼头一样是小鬼头嘛。」 嘴里念归念,萨冈还是把法儿放到客房的床铺上。 晚餐期间,萨冈跟涅菲闲话家常,法儿却握着汤匙打起瞌睡,最后只好由萨冈背着将她送来房间。 涅菲俐落地替她脱下袍子,并帮她盖上被巾,还找了衣架挂起袍子以免弄皱。 「我想她这阵子应该很累吧。这里每天的生活对她来说,应该都是初次体验。」 涅菲微笑着这么说,萨冈听了则板起脸。 「但她可是身在敌营啊,哪有人这样毫不提防,说睡就睡的。」 这可不是萨冈说的话,而是法儿亲口说过的。 但涅菲露出轻笑,摇了摇头。 「不就是萨冈先生您让她明白,我们并不是敌人的吗?」 「咦?」 涅菲看似有些振奋,尖耳正发颤着。 「她一开始的确非常提防我们,而且心里应该很害怕,但她现在知道可以安心了,才会睡得这么香甜。」 只见她带着腼腆仰头望向萨冈。 「其实,我以前也曾经跟她一样。」 涅菲刚来那一天的景象浮现在萨冈脑海。 萨冈当时不知道该如何跟喜欢的女生说话,手忙脚乱地过了一个晚上,也来不及帮她准备自己的房间,只好一起睡在宝座厅里。 看样子,法儿终于也愿意像那样接纳萨冈了。 「那、那只是因为……你也知道的,你是属于我的东西。自己的东西当然要爱惜。」 「您说得是。谢谢您。」 明明萨冈又不小心把她形容成「东西」,但涅菲的回应听起来幸福洋溢。 回想当时的尴尬,以及涅菲此刻的眼神,让他又一阵莫名地难为情,只好再次转开视线。 「倒是涅菲你真的不介意吗?」 「介意?」 「我的意思是,关于留下法儿的事,我好像从来没跟你商量过……」 这个问题让涅菲颇意外地睁大了眼,耳朵僵直地竖起,看得出她真的颇为惊讶。 但不久后,涅菲嘴角扬起一抹浅笑。 「当然不。一切就照萨冈先生您的意思。」 「这、这样啊……」 带着某种心神不宁的感觉,萨冈的目光这次落到法儿身上。 「……哎,这小鬼手里竟然还握着汤匙。」 沉睡的法儿,到现在还没松开手里的汤匙。萨冈于是伸手打算抽起汤匙。 但就在这时。 「呃,喂……」 不知为何,法儿握住了萨冈的手指。 ──她的手还真软啊。 那跟涅菲纤细温暖的手指不太一样,而是正如儿童软绵富有弹性的手。 接着,她落寞地发出一声呓语。 「父亲……」 看来她大概梦到自己的亲人了吧。 微弱的细语,听起来实在不像想讨萨冈性命的龙族会发出的声音。 虽然不知道龙族的亲子之间是什么样的关系,不过看来她想起了自己的亲龙。而她喃喃梦呓的模样,就跟一般的小女孩无异。 ──我就是对这种小鬼没辙啊…… 萨冈从来不晓得家人该是什么样的存在。 萨冈试着扮演大哥的角色,却让她想起父亲,萨冈不禁有些沮丧,心想自己难道有那么苍老吗? 不过,萨冈并没有甩开握着自己手指,弱不禁风的小手。 看着这一幕,涅菲难得地笑出声。 「怎么了?」 「没事,只不过……」 「总觉得,好像多了个孩子一样呢。」 ──孩、孩孩孩孩子? 她指的意思当然不是萨冈所说的「小鬼头」,而是自己的小孩──由萨冈跟涅菲所生。 ──我们连嘴都还没亲过,说什么孩子啊! 别说是生小孩,萨冈甚至连牵手都没想过。 见萨冈大张双眼,涅菲这才瞭解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话,红潮眨眼间从脸颊窜到耳尖。 「不、不是的!我的意思是,萨冈先生您既然有心收留法儿,说起来就跟收养孩子差不多意思……」 「啊、呃、嗯,我、我懂,我当然懂,这你不必担心。」 汗水从额头滴了下来。两人再也无法直视彼此。 在那之后,涅菲默默伸手抓住萨冈的衣摆。萨冈用自己的手指勾起那只手,涅菲也小心翼翼地握住那根指头。 ──该怎么说,这种感觉真温暖…… 右手牵着法儿,左手牵着涅菲的情况,令萨冈有一种难以形容的舒坦。 ──家人── 这大概就是涅菲想表达的字眼吧。他们当然有那方面的知识,知道那指的是兄弟姊妹、夫妻、以及扶养者之间的关系。 但萨冈跟涅菲都不太清楚有家人实际上是何种感觉,因此他们一时之间也没想起这个字眼。 一提起家人,萨冈最先想到的是跟父母手牵着手的孩子。虽然自己未曾经历过那感觉,但至少在街上看过。 ──也许有一天,我们也能像他们那样吗? 魔术师几乎是坏蛋的代名词。 而身为坏蛋顶点的〈魔王〉许下凡人的幸福愿望或许有些滑稽,但萨冈只要渴望得到,一定会设法得手。 并且许下承诺,保护那一切。 身为一个〈魔王〉,这样的愿望或许太过渺小,但在萨冈眼里,「家人」就是莫名令他感到夺目灿烂。 ◇ 隔天早上。 萨冈带着涅菲跟法儿来到奇恩诺因德的大街上。之前说的魔王殿,就隐于这城镇的地底下。 《至高长老》的城堡,是个地下迷宫。 但萨冈并没有马上前往魔王城,而是在大街上漫步。 「萨冈,我们要去哪里?」 「服饰店。」 「为什么?」 「不然你打算用那副打扮走在街上吗?」 涅菲跟平常一样穿着侍女服,法儿也跟平常一样披着袍子。也就是说,她的袍子底下只穿着贴身衣物。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样,法儿自己也心神不宁地东张西望。 ──再说,她的角也该藏起来比较好。 现在袍子紧紧包覆着她,所以看不出来,但那些掩蔽只要风一吹就会破功。她应该戴个帽子之类的东西比较保险。 但法儿不知为何,不太服气地眯起眼。 「都是因为萨冈你要我把铠甲脱掉。」 「这不是废话吗?你要是穿成那样走在街上,连涅菲都会被你连累,导致大家不敢接近她。」 这个城镇的人跟涅菲还算要好,不少人会主动找她攀谈。要是把那些人吓跑,就不是萨冈的本意了。 但接下来语带不安的并不是法儿,而是涅菲。 「您说的服饰店,难不成是指……?」 「是啊,到熟悉的店里买不是比较好吗?」 「曼妮拉小姐人的确很好,可是如果要买洋装……到她那里真的没问题吗?」 涅菲表情依然缺乏变化,耳朵却难掩困惑地垂了下来。 看着两人的反应,法儿一头雾水地歪头。 「魔术师?」 「不是的,她是一般人,而且人很好。」 「是吗……?」 看来即使是涅菲的轻声细语,听起来还是缺乏说服力,法儿彷佛有些畏怯地抓着萨冈的袍子。 涅菲虽然跟那家服饰店的店员是朋友,但那个人有些不太对劲,好像把涅菲当成洋娃娃,有时会将涅菲打扮得令连萨冈难以正眼看她。不过关于衣饰品味,她还算靠得住。 ──而且她就算知道法儿的龙族身分,应该也不会到处多嘴。 她愿意把涅菲当成「朋友」,而萨冈也同样信赖这样的她。 为了让法儿安心,萨冈说: 「她再怎样也不至于拿奇怪的衣服给这小鬼穿吧。」 「真的是这样吗……?」 ──这种时候别连你也跟着提心吊胆好吗! 她们俩真的是好朋友吗──这下连萨冈都开始感到不安了。 谈着谈着,三人也来到那间大有问题的服饰店。 「欢迎光临~!」 一打开门,活泼的问候声迎面而来。 前来迎接的是个拥有美丽绿翅膀的翼人族。她今天一样在店里轻盈俐落地移动,露出招牌的快活笑容。 年约二十岁的女店员,名叫曼妮拉。 涅菲先垂首问候。 「午安,曼妮拉小姐。」 「小涅,你今天也来啦?」 「是。嗯,今天想请您帮我挑个服装……」 「这有什么问……咦?啊~原来你家主人也在啊。」 曼妮拉这才像是看到什么麻烦人物似地,眼神转往萨冈。 这让他先板起了面孔。 「喂,你!我之前不在的期间,你没又让涅菲穿上什么奇装异服吧?」 「您怎么这么说呢?我帮她挑的全都是我们店里的商品不是吗?」 「你这间店里明明就有一大堆不成体统的服装。」 被萨冈一瞪,曼妮拉装作不知情地吹起口哨。 「……唉。总之你今天的客人不是涅菲。帮我随便挑些服装打扮打扮这小家伙。」 萨冈边说着,边把法儿推到前面。 「哎?萨冈先生您又请了新的佣人啦?我瞧瞧我瞧瞧……」 曼妮拉于是轻轻摘下法儿头上的兜帽。 一露出绿发和金眼,曼妮拉顿时双眼晶光迸射。 「哎呀……!真可爱的女孩!」 「呜……」 法儿不知是否不擅长对付这种人,转头就想躲回萨冈背后,手却被对方抓住。 「嗯嗯~看来又是个跟涅菲不一样的好原石!包在我身上吧。我一定帮你打扮成全天下最可爱的女生!」 「……你可别给她换太奇怪的衣服啊?」 「安啦安啦。」 法儿露出求助的视线,但还是被曼妮拉毫不客气地带走了。 「……真的不要紧吧?」 「天晓得呢,不过大概不会有事吧?」 两人就像目送孩子头一次出门购物的家长般,又是视线游移、又是拨着衣摆,显得心神不宁。 过了几分钟,试衣间的门帘拉开了。 看着蹒跚地从中现身的法儿,萨冈跟涅菲同声叹息。 法儿身上的,是异国民族风的打扮。 大概是为了搭配她的绿发,衣服以白色跟红色为基底,尽管用色朴实,但得以让角成了装饰的一部分。除了服装,肩膀上还披着原本那件袍子。 「如何?这样一来跟袍子很合衬,也能突显出这孩子原有的可爱。」 「……你明明就有本事,为何平常总是不肯认真啊?」 她挑选服装的眼光确实精准,却让萨冈忍不住叹气。 但曼妮拉摇摇头,就像是在对萨冈说──你什么都不懂。 「帮客人找出全新的自我,才是我们主要的任务啊。」 「问题是你的选择每次都新潮过头啦。」 话虽如此,萨冈仍望向法儿。 「嗯,总之这次看起来还不赖。法儿,你觉得呢?」 「……不知道。人类的服装,看起来都差不多。」 但法儿说归说,转身看着翩翩飘扬的裙摆,似乎也对这身打扮颇为中意。 「但这不会太醒目了点吗?」 「醒目倒是无所谓。」 其实萨冈甚至希望让大家好好看清楚,知道法儿是自己的人,那么企图对法儿不利的人们,应该就会自然而然地知难而退了。 至少萨冈已经对涅菲试过同样的方法,让她如今就算独自出门,也没人敢找她麻烦。 只不过──萨冈念念有词。 「这样还披着袍子,看起来实在有点不搭啊。」 要是这样任角露出来,一定会有人认出她龙族的身分。 虽然现在得引人注目,让大家晓得她受萨冈庇护,但要是连龙的身分都不隐藏,也许又会节外生枝。 白发精灵涅菲虽然一样被某些人视为猎物,但她靠着人品赢得城镇大家的喜爱。法儿可不见得能跟她一样。 正当萨冈苦思着,曼妮拉随即拍了拍手。 「不然,这样的袍子您觉得怎样?」 插图p093 话一说完,她将另一件袍子轻轻披上法儿的肩膀。那是一件镶了许多红色饰物的纯白长袍,兜帽就像猫咪形状的布偶装,耳朵部分正好能容纳法儿的犄角。 「喔,看起来还不赖嘛。涅菲你觉得呢?」 「嗯,我也觉得这样看起来很可爱。」 涅菲看来也挺喜欢的,抖了抖耳尖这么说。 「那么就这样吧。我买这套衣服。」 「谢谢您的光临~!」 帮法儿拆掉身上衣服标牌的同时,曼妮拉像在寻他开心般问: 「所以这个孩子……叫做法儿是吗?这是你们收养的女儿吗?」 「不是这么回事……」 而萨冈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一套说词能向人解释她的存在。 对于攻击了萨冈居城的魔术师来说,法儿受的待遇未免好过头了,但明明还没征求过她同意,直接称她为养女又有点奇怪。 烦恼之余,萨冈以问题回答问题。 「呃……话说,我们看起来像是那样吗?」 「是啊,与其说是兄妹,看起来更像亲子喔……好,这样就行了。」 剪完标牌后,曼妮拉又帮法儿拉好衣摆,蹲着的她这才起身,法儿也像终于解脱似地躲回萨冈背后。 「不过也罢,反正我本来就无意多管闲事。只要知道涅菲过得好,那我就心满意足了。」 「哼,算你识相。」 明明想好好答谢她的帮忙,脱口而出的却是这样的话。 但曼妮拉看来也早已经习惯他的言行,虽然面露苦笑,倒也没有不开心的神色。 「那么,有空欢迎再度光临。」 「好的,谢谢,曼妮拉小姐。」 见涅菲垂头道谢,法儿也小心翼翼地跟着照做。 「……谢谢你。我很喜欢这套衣服。」 而那样的反应,让曼妮拉心花怒放地笑了。 「糟糕,这孩子真是太可爱了!可不可以让我带她回家?啊不对,目前这场合应该反过来说。能把她留在这里吗?」 「哎,有完没完!这小鬼可不是商品,哪能够说给就给!」 萨冈牵起法儿的手,三人急忙离开店铺。 ◇ 「……真受不了。所以我才不喜欢到她的店里去。」 萨冈气呼呼地走着,一旁的涅菲却开心地说: 「不过我觉得,选择曼妮拉小姐的店果然是正确的。」 萨冈将目光转往自己牵着的法儿身上。 现在的她走路依然摇摇晃晃,不过对于服装倒是很中意,不但不排斥,看起来甚至喜孜孜的。 感受到萨冈的视线,法儿一脸纳闷。 「什么事?」 「没事……喜欢这套衣服吗?」 「嗯。」 她意外老实地承认了。 「是吗,那就好。」 「嗯。谢谢你,萨冈。」 她大概是为了买衣服的钱道谢吧。说话时虽然没有笑容,不过倒也很坦然的样子。 之后,法儿用空出的那只手握起涅菲的手。 三人以法儿为中心,呈现并排行走的状态,让萨冈心头一惊。 ──这感觉究竟是……? 那是一种和煦的、喜悦的,不算令人反感,却从未有过的情感。 这该用爱来形容吗? 但这跟对涅菲的情意──跟恋爱又不太一样。 他想起曼妮拉刚才说过的话。 ──与其说是兄妹,看起来更像亲子喔。 也就是说,这就是所谓的「保护欲」吗? 察觉到自己心中的情感,让萨冈的情绪扬起剧烈地波动。 ──怎么可能……我竟然想要保护这个小鬼头吗? 自己心中竟然还残留着这样的情感?这种事情要是让巴尔巴洛士之流晓得,他们一定会怀疑萨冈的脑袋出了问题。 但一脸坏蛋样的萨冈,过去的确是没什么接触小孩的机会。 正当他为了这难以言表的模糊情感发愁时,前方迎来了一名少女。 丝绸上衣配上蕾丝边的裙子。缓步走近的身姿充满了气质,及腰长发亦相当亮眼。 女孩不知在想些什么,低垂的表情看起来闷闷不乐。 那张脸总觉得似曾相识,但萨冈却一时想不起她是谁。最近他跟街上居民交流的机会增加了,因此萨冈以为她只是某个见过面的人,没想到两人正要擦身而过时,少女却惊讶地抬头看着萨冈。 「萨、萨冈?」 看样子,对方似乎认识萨冈。 ──声音好像也听过,不过她是谁啊? 正当他感到一头雾水,少女看着涅菲而松了口气,但接着看到两人之间牵着的法儿,又是一脸惊恐。 「怎、怎么可能……你们的感情已经好到结婚生子的地步了吗……?」 「少、少少少说那些下流的话!我跟涅菲根本还没进展到那种……」 瞥向涅菲,她也从脸红到耳尖。两人一对上眼,就急忙把头转开。 ──不知道涅菲是怎么想的。 关于小孩子是怎么来的,萨冈也不是不懂。 但涅菲以前邀萨冈『共寝』时,似乎不太明白自己说那种话意味着什么。 ──对如此少不更事的女孩出手,真的是天理能容的事吗? 萨冈独自烦恼着,让跟不上状况的法儿纳闷地偏过脑袋。 「萨冈,她是谁呀?」 「嗯?喔喔,你这么问我才想到。话说你是谁啊?」 看来两人的确认识,但萨冈却想不起来。 而听萨冈随口一问,少女跟涅菲都一时傻住了。 「怎、怎么这样,你根本不记得我吗?」 「萨冈先生,萨冈先生!她是榭丝缇呀!」 见少女眼里渐渐泛起泪水,涅菲赶紧如此告知萨冈。 少女那泫然欲泣的模样,终于跟萨冈记忆里的「榭丝缇」吻合了。 现在的她没穿铠甲又没带圣剑,红金色的头发垂于身后。萨冈根本看不出她与圣骑士少女是同一个人。 ──也罢,至少看起来精神不错。 虽然有点纳闷她为何不是圣骑士的打扮,但她看起来安然无恙。 「喔喔,原来是你啊。法儿,这位是,我想想……应该算涅菲的朋友吧?」 「是。」 见涅菲点点头,少女──榭丝缇这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这名少女拥有不知是圣骑士长还是圣剑少女的头衔。 一如那头衔,她平常总是身披教会的洗礼铠甲,背着世上仅有十二把的圣剑之一,看起来英姿焕发。 ……不过一旦脱去那些装束,她也只是个普通女孩吧。 「所以,你这打扮是怎么回事?」 被萨冈一问,榭丝缇明显支支吾吾。 「呃、我……我今天放假。」 「什么,原来你被开除了吗?」 「才、才不是开除!」 被萨冈一语道破,让榭丝缇一时慌乱起来。 魔术师与圣骑士虽然是死对头,但萨冈之前曾经救过榭丝缇。也正因如此,榭丝缇在教会里时而有些袒护萨冈的言论。 那是圣骑士绝不应有的失态。她就算被逐出教会,也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结果。 榭丝缇双手交抱胸前,将脸撇向一旁。 「我、我的事一点都不重要。所以这孩子是怎么回事?我知道你不至于绑架别人的小孩,可是……」 萨冈别过视线,手往法儿的头上拍了拍。猫耳兜帽虽然晃了晃,但因为被角勾着,并没有滑落的迹象。 「这小鬼是个魔术师,至于我们的关系,就由你自行想像吧。」 「呃、咦咦……?」 她不知想像了什么而满面困惑,但萨冈不以为意。 谈着谈着,远方传来其他人的呼唤。 「榭丝缇阁下~!您一个人在外闲晃太危险啦!」 「请让我们护卫您!」 赶来的是那三名激动的骑士。一发现萨冈,三人立刻挺身到榭丝缇面前护着她。 「唔唔,你不是萨冈吗!又打算对榭丝缇阁下动什么歪脑筋!」 他们的激动模样令人想忘也忘不了,因此萨冈也点点头。 「喔喔,你们是……苍天什么来着?三傻蛋?」 「是苍天三骑士!」 「叫什么都无所谓啦。反正我并没有对她动什么……──!?」 才正打算赶人,却发现一旁的法儿眼中满是杀气,手臂也化为龙爪。 「住手。」 他低声制止,法儿则身子一怵。 「……为什么?」 「这城镇有不少涅菲的朋友。你在这里动手会出人命的。」 被他一告诫,法儿只好满脸不服气地收手。 ──这三傻跟法儿有什么过节吗? 见他们对魔术师充满敌意的模样,会找其他魔术师麻烦也不教人意外。 然而,三骑士并没有注意到法儿的杀气,依然狠瞪着萨冈。既然她身为《亡灵》的样貌与现在不同,也许他们只是没料到法儿与《亡灵》是同个人罢了。 萨冈感觉到这样下去会愈来愈麻烦,于是挥挥手驱赶骑士们。 「没事的话就快滚吧。我今天很忙的。」 就算没事要忙,在这众目睽睽的场合让人看见魔术师跟圣骑士对话,一样没好事。萨冈自己不打紧,但这样有可能拖累榭丝缇。 ──虽然今天的她,看起来似乎有些苦恼。 但〈魔王〉萨冈就算想帮圣剑持有者榭丝缇什么忙,也只会适得其反,为她带来灾祸。 三骑士不屑地哼了声。 「还用你说吗?我们跟你这魔王本来就没什么好谈的!」 「走吧,榭丝缇阁下。眼下还是请您好好考虑自己的事。」 「咦,啊,等等……」 还来不及开口,榭丝缇就这么在骑士的簇拥下被带走了。 但萨冈并没错过他们离开前留下的那句话。 ──眼下还是请您好好考虑自己的事。 看样子,她果然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不只是萨冈,涅菲显然也察觉到此事,目送她离去的眼神带着不安。 「榭丝缇小姐应该不要紧吧?」 「天晓得呢。不过看她还挺受爱戴的,总有其他人帮得了她吧。」 身为魔术师的萨冈就算扯上关系,也只是害她处境更加艰难。 虽然萨冈并不是不在乎她,但他现在更在意法儿瞪着那群骑士背影的态度。 「比起这个,法儿。那群家伙以前对你做过什么吗?」 「……魔术师讨厌圣骑士,这样哪里错了?」 「我没说你错啊?这的确是天经地义的事。」 看来她有什么不愿告人的隐情。龙化的手臂虽然恢复原状了,但她的回答显然避重就轻。 ──刚刚她显露的,应该是明显的憎恨吧…… 那跟日前到萨冈的住处踢馆的敌意有根本上的不同。若她对萨冈也怀有这样的恨意,萨冈应该就不会将她留在身边了。 萨冈耸耸肩,远眺榭丝缇等人离去的方向。 ──希望接下来别惹出什么麻烦事才好…… 但如此叹着气的他并没发现,自己早已经准备好要从「麻烦事」里保护好她了。 ◇ 「到了。这里就是魔王殿。」 马加锡亚的居城,是以古代遗迹改建而成的。 这片空间跟萨冈遇见涅菲的地下拍卖会会场相同,大部分结构都深埋地底,但这个地下空洞却宽阔到足以容纳一整间小店铺,深埋其中的整面城墙则是魄力十足。 石造的墙面正中央,有一扇通往城内的门扉。 萨冈跟涅菲之前就来过这里,而初来乍到的法儿,则是惊讶地仰头望着大门。 总之可以确定,她之前面对圣骑士的负面情绪已经散去。 「地底下原来有这样的建筑物呀?」 「是啊,不过这本来应该是地表的建筑,是后来才沉入地底的。但我不晓得是由于地壳变动,还是马加锡亚魔术的力量。」 城堡本身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要寻找魔术的痕迹已经不容易。 话虽如此,要是真的发生过让整座城陷入地底的地壳变动,应该会留下什么纪录文献。也就是说,这多半是马加锡亚的魔术造成的结果。 那是即使萨冈也模仿不来的强大实力。 ──我要随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就得先打倒十二个这样的怪物吗? 但为了守护涅菲,让她活在阳光底下,这些是早晚得面对的阻碍。 正当萨冈再次体悟到自己的计画有多艰辛时,法儿接着这么说: 「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好熟悉的感觉。」 萨冈讶异得睁大了眼。 「你该不会以前来过这地方吧?」 「不是。但这里跟我以前住的地方气氛很像。」 「你说的是真的吗?」 萨冈蹲下身子,让视线与法儿齐平。 龙族小女孩虽然吓一跳似地睁着一双眼,但还是点了个头。 「嗯。那里虽然没有城堡,但洞的作法很像。还有味道也是。」 「味道……指的是?」 「魔力的气味。这里以前应该住过龙。」 这真是萨冈不曾料想过的话。 ──意思就是说……这里是龙之遗迹吗? 若这件事属实,也许这次就能查出萨冈以前查不出来的新线索。法儿虽然年纪小,但终究是个不折不扣的龙族。 「好,那么等一下城堡里要是有什么跟龙有关的事物都跟我报告,即使再小都要。」 「知道了。不过要是有喜欢的书,我可以读吗?」 「……你要带回去我不反对,不过等回家后再看吧。」 「嗯。」 萨冈不太确定她是否把话听进去了。 现在的法儿脸带红潮,显得雀跃。不知道是否因为同胞留下的残香,让她变得这么兴奋? ──怪不得一到这里,她就把圣骑士的事忘光了。 也搞不好是小孩的兴致就是这样变化无常。 哭笑不得之余,萨冈打开了城门。 门扉一开,冷冽的空气、霉味及灰尘味,纷纷迎面而来。 城内没有点灯,只有像通往冥府的无垠黑暗凝聚其中,并且弥漫着某种压迫感,彷佛〈魔王〉的魔力至今依然残存于内。 据说马加锡亚身边没有人类。所有生活大小事都是由他一手造出的魔仆以及人造生命体<魔像>负责。 随着马加锡亚一死,那些仆役也离开城堡,或是化为原本的土块。 也就是说,世上没有人知道城堡的全貌。 涅菲伸手抓住他的袍子。 萨冈回握那只手,往城堡内部而去。 才踏出一步,魔法阵感应到主人归来,墙上的烛台依序点亮,就像湖面涟漪般驱散了黑暗,却反而让里头的压迫感益发浓烈。 「萨冈,那是什么?」 法儿伸手指的,是低头面向萨冈等人的巨大雕像。 门的另一头是个宽敞的大厅,而那里立了尊仿魔族的雕像。 「嗯,那应该是人造生命体<魔像>或是合成生物<喀迈拉>,也就是由魔术生成的一种生物。」 那说起来应该可算是此处的管理者吧。但如今的他彻底石化,感受不到一丁点魔力。 这样的回答,让法儿目瞪口呆。 「生物……他是活着的吗?」 「似乎是这样没错。不过很遗憾,我并不晓得该怎么解放以及使役他。」 雕像周遭铺设了结界。萨冈只晓得那是某种装置,但目前尚未厘清它的功用。 「他算是这个地方的警卫吗?」 涅菲歪头看着萨冈问。 「我想应该是吧。不过因为他原本的主人马加锡亚生命结束,让他运作失常。要是随便乱动,害他失控可就麻烦了,所以你们千万别碰啊。」 「呃、嗯……」 这下除了涅菲,法儿也伸手揪住萨冈的袍子。 带着无奈又莞尔的复杂心情,萨冈放眼环视大厅。 里头除了有通往二楼的楼梯,还有功用不明的宝珠。通往左右两侧的通道里,也摆了施加魔术的装饰品。地面则设置了魔法阵,其中带有不曾见过的「回路」。 这座城规模究竟多大,萨冈到现在还是没能摸个透彻。 要厘清这些装置的真正功用,掌握城内的藏书以及魔术道具的全貌,不知得花上几年的光阴。 ──真希望有个部下啊。 一个能管理此处,帮萨冈整理出各种资讯的人。 但要找到一个不会背叛自己……或者说,要找到一个唯命是从的魔术师,可是难上加难的事。法儿目前虽然慢慢变得符合要求,但这跟她愿不愿意接受这工作是两码子事。 问题虽然多到让人头疼,萨冈还是姑且先前往书库。 就在这时,法儿说话了。 「萨冈,这魔法阵没关系吗?」 法儿指着的是地板上的魔法阵。就算跨大步也得走三、四步才能跨越的尺寸,具有宛如嵌入水晶般的精致结构,足以令人看得着迷,心想原来魔术的极致竟是如此美丽动人。 「没关系的意思是?」 萨冈纳闷地问,法儿则一副稀松平常地说: 「这是龙的术式。」 「什么?你说的是真的吗?」 「嗯。」 看来世上有些只有龙族才知道的「回路」。而这个魔法阵以魔术的结构来看,就跟萨冈学过的魔法阵并无二致。 ──一个活了一千年的〈魔王〉,就算精通龙族术式,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虽然这对年仅十八岁的他来说,实在太过艰涩。 正当萨冈沉浸在崭新事实带来的感动中,法儿一副得意洋洋地仰望着萨冈。 「我照你说的,把发现的事情告诉你了。」 那模样实在不像是名为龙的凶猛生物,萨冈自然而然地伸手拍拍她的脑袋。 「嗯,法儿你真厉害。」 「嗯。」 因萨冈的触碰眯起眼的她,接着又跑回涅菲身边。 「涅菲,萨冈称赞我了。」 「太好了,法儿。」 于是涅菲也伸手摸摸头,让法儿满足地呼了一声。 看着那模样,与当初决心守护涅菲时相同的情感随之涌现。 ──虽然不太想承认,但这就是所谓的保护欲吗…… 尽管他一开始不愿承认,不过这下想否认也没办法了。对自己的心境变化感到迷惘的同时,萨冈询问法儿: 「法儿啊,你知道这是什么的装置吗?」 「我想它背后应该藏了门之类的东西。」 是使用龙之术式的封印吗? ──也就是说,另一头的才是这座城的本体啊。 怪不得之前找到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知识。 「你能解除它吗?」 「嗯。」 于是法儿手摸魔法阵,开始调查其结构。 萨冈在一旁观望,涅菲就在这时凑了过来。 「怎么了?」 「没事,只不过……」 萨冈刚感到纳闷,只见涅菲难得一副有口难言般吞吞吐吐着,看起来像为了什么事而羞赧,连尖耳都染上粉色。 她仰望萨冈的神色,像希望他主动察觉她的要求。 ──难道她在考验我这个〈魔王〉吗……? 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会面临涅菲给予的考验。 萨冈拼命地绞尽脑汁。 ──该不会是在跟我索讨什么吧? 涅菲主动有所表示,可是极为难得的事情。萨冈希望能察觉她的要求。 之后,他想起刚才法儿心满意足的模样。 得到萨冈跟涅菲的称赞,让小女孩显而易见地心花怒放。 ──但我平常也没亏待涅菲,能赞美都尽量赞美不是吗……? 当然,要萨冈率直地感谢与夸奖,不是件容易的事。 但他自认已经尽力将心情诉诸言语,而涅菲也总能心有灵犀地体察他的真意。 ──也就是说,是其他事啰? 而且事情应该不会跟他刚刚对法儿做过的相差太远。 接着,萨冈想起法儿舒服地眯眼的模样。 ──原来如此,是这么回事啊! 感觉答案已经水落石出了。 萨冈以紧张的表情回望涅菲。 「涅菲。」 「呃、是……」 「待着,别乱动喔?」 「……?」 见萨冈如临大敌的愁困模样,涅菲也紧张得眼珠子猛打转。 接着,萨冈的手小心翼翼地伸往涅菲的脸。 涅菲白皙的咽喉,发出一声吞咽。 接着,他的手轻轻碰上那柔细的白发。 面对涅菲无言的撒娇,萨冈最后推导出的答案── ──就是像这样,摸摸涅菲的头。 果不其然,涅菲也舒服地眯起了眼,发出享受的叹息。 ──毕竟我之前也曾经让她摸过头嘛。 萨冈以前躺过她的腿枕,还让她摸了摸头。那是他至今的人生里数一数二的幸福瞬间。 但这件事萨冈到现在都还没机会予以回报。而涅菲看到法儿被摸头的样子,似乎感到羡慕。 涅菲耳尖感到满足地颤着,轻轻依偎到萨冈身上。 ──像这样子,其实也不错。 即使不用言语,他也这么认为。 但涅菲如此表态,是两人独处的时候不曾有过的。 看来多了法儿这个同居人,涅菲的心中也产生某种欲求。 相较于当初那个放弃活下去的她,这可说是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 萨冈正因这样的实感而嘴角微扬,法儿不知何时,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人。 萨冈跟涅菲见状,只好赶紧分开。 「怎、怎么了,法儿?」 「我打开了。」 仔细一看,小女孩前方已多出一条能通往更深处的阶梯。 「嗯,辛苦你了!」 于是萨冈马上沿着阶梯而下。 ◇ 秘密阶梯的另一头不知是否该说不意外,果然是另一个巨大的书库。里头挑高的天花板直达上一层楼,以间隔排列的书架一柜又一柜,得抬头才能看见全貌。至于墙壁更不用说,一样被书架填满。 放眼望去,里头藏书可达数万册,要全部读透恐怕得花不只十年。收藏的书里有些岁月久远,甚至还有些是亲笔撰写编册的。 那些都是马加锡亚花了千年搜集,汇整于此的珍贵藏书。 萨冈看向法儿。 「干得好,法儿。看来这里才是主要的书库。」 只要再仔细找找,城内应该还有其他密室。但这里既然位于大厅这醒目的位置,甚至还以龙的术式封印,那么很有可能是使用频率高、又相对重要的场所。 萨冈再次看着涅菲跟法儿。 「只要是记载了有关魔族以及〈魔王印记〉的书,全都一本不漏地找出来。」 即使不是切中要点的内容,只要把和要点相关的所有「回路」都搜集起来,总有一天能瞥见全貌。魔术师只要看书,一定能有所斩获。 涅菲提起裙摆并欠身。 「好的,遵命。」 之前来此时,萨冈已经教授她所需的必要知识。所谓一回生二回熟,相信她已经懂得从书名及目次判断内容并取舍。 涅菲回话后,一旁的法儿带着某种期盼的眼色仰望萨冈。 「……好吧,你要是找到自己想要的书,就一起带回去无妨。」 「嗯!」 法儿点点头,三人于是各自分头寻找。 萨冈首先着手调查的,是这里书架的分类与配置。 ──这么大的书库,应该会有其他隐藏通道之类的机关。 书架里的某本书动过手脚,一操作就会出现新的阶梯──诸如此类的机关,在魔术师的巢穴里可说是屡见不鲜。 这里空间虽大、藏书虽多,但要是最后仍然找不到标的物,就得进一步往更深的地方寻找。 萨冈前进的同时扫视书背,跟法儿碰了头。看来两人分别从两头浏览到同一柜书架了。 法儿一抬头面向萨冈,便好奇地歪头。 「萨冈,看起来很开心。」 「我看起来很开心吗?」 「嗯。」 经她一提,萨冈摸摸自己的脸颊。 虽然摸不出所以然,不知自己是否笑了,不过他心情的确挺好的。 「哎,你也看到了,这里全都是书,心情当然会有些飞扬。」 「这我能体会。」 想不到法儿也同意这句话,并且接着说: 「我也不讨厌看书。」 「这样啊。」 萨冈想像着眼前小女孩等会儿捧着一大叠沉甸甸书本摇摇晃晃的模样。他虽然没曼妮拉那么夸张,但也差点笑了出来。 而法儿又再次好奇地问了萨冈: 「萨冈,你能跟人心有灵犀吗?」 「……?你说呢?」 他不懂这问题的用意,回答得含糊其词,法儿望着他的眼神倒是意外诚恳。 「因为萨冈你不必问涅菲,也晓得她想要什么。」 她指的大概是刚刚摸头的事吧。被她这样一重提,萨冈这下尴尬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为了掩饰难为情,萨冈挠了挠鼻尖。 「毕竟平常都是涅菲懂我,我要是不能也懂她一些,主人就当得太不称职了。」 萨冈一度伤了涅菲的心,将她赶走,她却谅解一切,回到他身边。 因此他觉得自己也该报答些什么。 他这样回答后,法儿却略显落寞地垂下头。 「我有点、羡慕你们。」 这让萨冈听了,纳闷地蹙眉。 「为什么要讲得好像在说别人的事?」 「咦……?」 「我不晓得龙的寿命有多长,但马加锡亚可是活了千年之久。」 法儿一副不晓得萨冈所谓为何般怔然而立,萨冈则别过眼才说: 「只要有一千年的时间,总有一天,你也能跟我们心有灵犀的。」 当然,到时涅菲也会在。 为了能在这一千年里活得自由自在,萨冈现在正忙着搜集知识。 法儿一脸不可置信。 「你们、愿意、陪伴我吗……?」 「不过你要是想去其他地方,我也不会干涉就是了。」 「──我要留在这里。」 说着,法儿紧紧搂住萨冈的胳膊。 ──唉,做这种事实在不符我的个性啊…… 但想归想,萨冈的手还是勉为其难地轻抚法儿的头几下。 但现在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萨冈索性就这么拎着法儿,继续寻找书架,但法儿在这时忽然抬起头。 「这是……?」 只见她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紧接着表情骤变为严肃。 那本书的书名为『十二圣剑』。圣剑对魔术师而言堪称天敌,而这本书似乎整理了那些相关情报。 萨冈看着法儿一页页翻书,突然「啊!」地惊呼一声。 「借我一下。」 「唔~……」 法儿哼了一声并瞪向他,但萨冈现在可没空在意她。 因为书里头记载的,是刻在圣剑上的文字拓印。 萨冈的视线落到右手上。 ──果然没错! 两相对照,〈魔王印记〉跟圣剑上的徽记,有着极其相似的特征。 两者其实没有相像到可用酷似形容,但要是将两者视为文字,便能看出许多共通部分,就像来自同个源流。 因为只有这些相似点,所以萨冈当初对上榭丝缇时也没察觉此事,更何况今天的她也没带着圣剑。 可是一旦像这样跟纪录比对,萨冈就有把握了。 ──只要调查圣剑,想必就能一并弄清楚有关〈魔王印记〉的事。 既然是相同体系的徽记,只要摸透其中一边,就能理解另一边。 萨冈把书还给法儿。 「干得好,法儿。把有关圣剑的书都找出来。我也分头进行。」 「……嗯!」 法儿应该是基于对圣骑士……或者说,对接近身为圣骑士的某人的憎恨,才会对圣剑感兴趣。不过从她的回应听起来,还是带有浓重的期待与欢欣。 把事情也告诉涅菲后,三人又找了一圈,最后找出几本有关圣剑的书。 序章 「幸会,圣骑士长拉菲尔休兰德阁下。敝人是榭丝缇利奎斯特。」 此处是教会的奇恩诺因德分会大教堂。 在萨冈等人忙着探索魔王殿时,榭丝缇正鞠躬并自我介绍。 榭丝缇的圣骑士权限遭到冻结,不只圣剑,亦不允许她穿戴洗礼铠甲。遇见萨冈之后,她此刻已经换上教会礼服,看起来只是个平凡女孩。而她身后,三名部下骑士也一如既往地列队而立。 眼前这个圣骑士虽然半老,却带有慑人的强大压迫感。 一开始最吸引人注意的,是他从脸颊延伸到眉间的深邃抓痕;掺了点斑白的金发剃得短短的;一双碧蓝瞳仁放射出彷佛能射死人的凌厉目光;令洗礼铠甲显得窄小的魁梧身躯;厚阔的颚骨也好,深邃的鼻梁也罢,凶恶的面容要是让胆子比较小的人看见,难保不会当场被吓晕。 扛在他背后的,是一把大剑。 大剑──圣剑。 十二把圣剑外观一致。那把圣剑明明跟曾授与榭丝缇的那把一模一样,如今看起来却小得像单手剑。 魔术师歼灭数为史上最高──四九九人,堪称教会的实力象征。名为拉菲尔的他,就是这样一位圣骑士长。 在后头待命的三骑士除了硬邦邦地仰望着他,什么事也没办法做。 但他们眼前除了拉菲尔,身边看不到其他骑士。 ──一个圣骑士长竟然不带随从,单枪匹马来这里……? 身为教会最大的战力,绝对不可怠忽圣骑士长的安危。虽然每当教会讨伐魔术师,打头阵的都会是榭丝缇这些圣骑士长,但也一定会有部下随侍在侧,以保护他们的生命安全。 而现在,远道而来的拉菲尔,只有自己一个人。 他的实力应该是众人有目共睹的,但榭丝缇仍觉得这样独自行动未免太过轻率。 拉菲尔把榭丝缇从头到脚打量一番,接着浮现笑容,看起来就像石头上迸开的裂痕。 「你就是大名鼎鼎的〈圣剑少女〉吗?听说你违抗教会命令而被停职,不过看起来倒是挺容光焕发嘛。」 违抗教会命令──包庇萨冈一事,看来还没外传。这应该是葛莱威尔枢机卿考量之下的结果。 「没这回事,您过奖了。」 榭丝缇夷然以对,让拉菲尔哼了一声。 「你从过去至今,杀过多少个魔术师?」 插图p127 有人劈头就问这种事吗──榭丝缇这下不禁抿起双唇。 「……敝人认为,这不是值得向人炫耀的数字。」 「喔……?」 拉菲尔散发慑人魄力,眯起双眼。 (榭、榭丝缇阁下,请您千万谨言慎行啊!) (否则不才到时就算豁出性命,也没把握能保护得了榭丝缇阁下。) (哎,这是什么话。我们不是一同发过誓,要为榭丝缇阁下奉献生命吗!) 三骑士窃窃私语,但随后被拉菲尔一瞪,就吓得再也不敢出声了。 ──看来我惹毛他了啊。 他可是杀过最多魔术师的圣骑士,对一个叛教者恐怕也不会手软。其实榭丝缇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自己就算现在被处斩也不奇怪。 而如今一回想,她今天明明得迎接这男人,却还上街游荡,也许就只是想在临终前跟谁说说话。 ──没想到却遇见萨冈跟涅菲,真是何其幸运的事。 ……虽然对方不记得她的事令她深受打击,甚至流下眼泪。 但没想到的是,拉菲尔面对榭丝缇那叛逆的态度,反倒畅快豪迈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好久没人敢像这样对我说话了,若是女人,你搞不好还是头一个。真是有意思,够痛快。这下你就算下地狱也光荣了。」 气氛霎时紧绷。 ──该来的还是躲不掉吗……! 榭丝缇腰上虽佩着礼剑,但没有圣剑依然等于手无寸铁。对拉菲尔来说,对付这样的她就跟踩死蚂蚁一样轻而易举。 「呜、呜哇啊啊啊!榭丝缇阁下,您快逃吧!」 三骑士一拥上前,但面对眼前彪形的大汉,可想而知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而就在这时。 「拉菲尔阁下,您这是对我们的骑士做什么!」 出声喝斥彪形大汉的,是年迈的枢机卿。 从大圣堂的后方──枢机卿的办公室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哼,葛莱威尔。我跟一个只会纸上谈兵的人没什么好谈的。」 「就算你对我无话可说,我还是有保护这些骑士的义务。请你明白,这里可不容你恣意妄为。」 这番可靠的话,让榭丝缇几乎流泪。 拉菲尔回瞪着枢机卿,眼中毫无敬意可言。 「倒是我要问你,听说你没收了她的圣剑是吗?」 「那不叫没收,只是暂为保管罢了。」 「不是一样意思吗?所以那把剑现在在哪里?」 这话让葛莱威尔冷峻地回望着他。 「……要是知道在哪,你打算做什么?」 「很简单。剑就是要使用才能发挥其价值。收在鞘里、奉在架上,这样的圣剑有何意义?」 葛莱威尔像在探询话中真意,平心静气地回问: 「你的意思是,要我还给榭丝缇吗?」 「这还用问吗?圣剑凭自己的意志选择主人。只要持有者还活着,其他人就不可能使用得了。」 拉菲尔说到此处先是停顿,目光飘往榭丝缇。 「在榭丝缇<这家伙>死之前都是如此。」 触目惊心的笑容就像表示「自己愿意担任刽子手」,让葛莱威尔听闻,也不禁向后一退。 「你怎说得出这么骇人的话!」 葛莱威尔在胸前划着十字,横眉怒目,拉菲尔见状,依然故我地说: 「事实就是如此,何必如此畏惧?再说圣剑持有人想拿圣剑做什么,根本没有你插手的余地。你只要想着接下来如何善后就行了。」 这句话就像说──只要得到圣剑认可,即使展开何等屠杀都没问题。 ──这就是煞星圣骑士长…… 榭丝缇激励差点退缩的自己,挺身站到拉菲尔的面前。 「您这么说就太过分了,拉菲尔阁下。我们要是只凭一己之私动武,岂不是跟暴徒没两样吗?」 恐惧令她的双手颤抖。但她握紧拳头回瞪拉菲尔。 「喔?想不到一次不够,你还有胆量回嘴第二次。」 拉菲尔状似痛快地说完,视线转回枢机卿身上。 「葛莱威尔,怎么样啊?再这样下去,你理应守护的骑士,恐怕就要命丧黄泉了。」 「唔呜……」 这男人也许真的会对榭丝缇痛下杀手,枢机卿只能发出微弱呻吟。 ──但是,为什么他要让我重拾圣剑呢? 若只是要处斩叛徒,他大可当场动手。反正他早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了。 ──还是他想看全力抵抗的对手被折磨的样子? 圣剑会选上这么残忍的男人吗──她不愿这么想,但也想不出其他理由。 「……好吧。榭丝缇,跟我过来。」 枢机卿投降似地,要榭丝缇跟着自己前往大圣堂的深处。 门内铺着红地毯,有好几间枢机卿与圣骑士办公用的房间。往更深处走去,有一扇左右立着天使胸像的门,一旁另有两名圣骑士负责看守。 前来的只有枢机卿跟榭丝缇。拉菲尔跟三骑士并没有跟来。 确定在场者只有彼此后,葛莱威尔枢机卿低声道: 「现在把圣剑还给你是对是错,其实我也分不清了。也许,这只是给了那男人一个除掉你的藉口。」 「……我明白。」 虽不知拉菲尔的真意为何,但目前榭丝缇除了举剑一战,恐怕已别无选择。 也许葛莱威尔当初没收她的圣剑除了以儆效尤,更是为了保护榭丝缇。 来到天使之门前,看门的圣骑士拦下两人。 「葛莱威尔上人,请问有什么事吗?」 「我要把圣剑还给榭丝缇,你们俩让开吧。」 看门的两人面面相觑,但很快就退至一旁。他毕竟是这里的最高负责人,没有谁能拦阻他。 枢机卿一进门,看门的两人再次挡到榭丝缇面前。 「请你在这里等待。」 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不敬了,但榭丝缇还是安分地待在原地。 过了不久,葛莱威尔提着一把剑回来。 「我相信,你一定能凭自己的力量克服万难。」 语毕,圣剑再次回到了榭丝缇的手上。 ◇ 夜晚,奇恩诺因德的酒馆。 「噫嘻嘻嘻嘻嘻嘻!听说你收了养子?你是认真的吗?」 发出低俗笑声的,是损友巴尔巴洛士。 从魔王殿里找到新的书籍后,萨冈就因为损友召唤,一个人折回城镇。 ──涅菲跟法儿应该吃完晚餐了吧…… 由于相约的地点是酒馆,他告诉涅菲不用准备自己的晚餐。牺牲三人一起用餐的时光来到这里,真的值得吗?他如此自问,接着就听见这样的蠢笑。 于是萨冈也带着戾气回问: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呼呼呼呵呵。萨冈啊,你问这话之前还是先照照镜子吧。像你这种一脸坏样的家伙要是牵着一个天真无邪的小鬼到处跑,谁都会以为你绑架了小孩好吗?」 虽然不知道风声传得多远,不过萨冈牵着法儿到处跑的事,似乎已经广为人知。 ──不过这样一来,敢对法儿动歪脑筋的人应该也会少一些吧…… 凡听过萨冈的大名,没有人会想跟他过不去──顶多只有教会的圣骑士,但他们也没傻到毫无规划地跟他硬碰硬。 要让大家晓得法儿在自己的保护伞下,这样的宣传应该已绰绰有余。 而看来巴尔巴洛士就是为了确认此事真假,才会把萨冈找来。 「……我可以回去了吧?」 「哎哎哎,别这么冷淡嘛。我可是应你的要求请你喝好酒了喔,那闲聊一下也不过分吧?」 看来他在萨冈抵达前已经先醉了,病恹恹的脸庞因酒气而发红,他看起来心情大好,搭着萨冈的肩膀。 不过他说得没错,酒这东西的确是挺好的。 萨冈头一次喝这种倒在冰块上的蒸馏酒<白兰地>,而落喉时的辛辣里夹杂的香甜滋味,美味得让人不禁叹息。 ──不知道涅菲会不会喝酒呢? 他不想跟这烦人的家伙一起喝酒,而是想跟那楚楚可怜的少女共酌,心想等一下不如顺便带瓶酒回家。 想着想着,他回过神,把嘻皮笑脸又勾肩搭背的巴尔巴洛士推回去。 「……别热情过头了。你如果要带酒给我,就带到我的城里。我照顾徒弟可是很忙的。」 「呵,是啊,你当然宁愿待在家里跟那个奴隶精灵打情骂俏了。」 「我、我才没跟她打情骂俏!」 「哼嗯?」 巴尔巴洛士挖着鼻孔,回了萨冈一记白眼。 ──我还是先把这小子扁一顿好了。 巴尔巴洛士没理睬萨冈的冷眼,又往他肩膀拍了几下。 「所以,他们说的那个小鬼是谁?你不是对献祭没兴趣吗?所以是养来当宠奴?可别跟我说她是你收的新徒弟啊。」 「……其实,她是你也听过的人就是了。」 「什么?原来她是魔术师吗?但她不是女的吗?」 这下巴尔巴洛士双手环胸,陷入思索。 「提到这附近的女魔术师,难不成是《妖妇》戈梅利吗?可是我记得她对男人恨之入骨,而且也不是那样的小女孩,那么还剩下的……」 看着念念有词的巴尔巴洛士,萨冈在心底松了口气。 ──既然连他都没察觉,那么法儿身为龙族的真面目应该还没穿帮。 她龙族的身分迟早有一天会被大家发现,要是看到她施展魔术……应该说是龙化的模样,也会有人发现她其实就是瓦雷法尔吧。 这些虽然都无可避免,但现在公开还太早了。 敌人依然存在。 萨冈〈魔王〉的名号已经传开,也已经没人想登门挑战。一如当初的计画,如今魔术师与圣骑士都已经理解,挑战萨冈是得不偿失的事情。 话虽如此,这样还不够全面。 一定还有些人虎视眈眈地等着新任〈魔王〉失败,好趁虚而入。有些魔术师就是具备那样的实力。 要让那些人都放弃动歪脑筋,还需要一些时日。 因为即使拿性命衡量,〈魔王〉的头衔与遗产依然魅力十足。 ──看样子,我可能还需要为自己镀层金。 镀金──立下足以吓阻所有魔术师,让他们再也不敢挑战萨冈的事迹。现在的萨冈,有涅菲跟法儿这两个必须守护的人。 萨冈如此想着,依然念念有词的巴尔巴洛士突然惊呼一声: 「啊!对了,瓦雷法尔!」 一阵紧张,让萨冈绷起身子。 ──这小子该不会发现法儿的真面目了吧? 接下来,他故作平静且纳闷地问: 「你在说什么?」 「没有啦,之前瓦雷法尔不是去你那找过麻烦吗?就是那个戴面具穿盔甲的巨汉。」 「……喔喔,这么说起来,的确有这么回事。」 看惯了现在的法儿,害他一时忘了她跟以前那个瓦雷法尔是同一个人。 「所以这件事怎么了吗?」 萨冈装傻问道,巴尔巴洛士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你连这种事情都不记得啦?听说那家伙后来下落不明,所以后来他怎样了?你把他做掉了吗?」 「你说呢?我平常都怎么处理侵入者,你不是也很清楚吗?」 他含糊地回答,只见巴尔巴洛士仰望天花板。 「哎~真糟蹋。其实一直有个传闻说那家伙是龙族。就算能弄到他的尸体,也能当成上等触媒的。」 就因为有像他这样的人,法儿才非得隐藏她的真实身分不可。 萨冈兴致缺缺地点头。 「喔,这么说来,好像有这么回事。」 「什么,你明明知道这件事还把他丢了?我确认一下,他死了吗?」 「要是运气够好,搞不好还活着吧?」 萨冈尽可能装得一派轻松,只听巴尔巴洛士咂舌一声,也没再问下去了。 接着巴尔巴洛士仰头饮尽麦酒,又开始说话: 「所以这方面依然是老样子吗?好吧,算了,先不管瓦雷法尔,重点是你带的那个小鬼。她到底是谁?」 ──这小子该不会是明知故问吧……? 虽然被接连刺探,但萨冈忍着差点就要浮现的臭脸,耸耸肩说: 「……留给你猜吧。或者当她是我的养女也行。」 「叽咿嘻嘻嘻嘻嘻嘻嘻!养、养女……噗咿嘻嘻嘻哈哈!」 ──……这小子真的是没救了。 见眼前的损友笑得东倒西歪、眼角渗泪,萨冈正打算狠狠赏他一拳。 但紧接着,巴尔巴洛士忽然转为严肃。 「好吧,我看玩笑就开到这里。」 「……总算肯进入正题了?」 这男人也不是吃饱没事干,不会单纯为了聊天把萨冈找出来。 「听说教会来了个麻烦人物。我是来通知你这件事的。」 「麻烦人物?」 「是圣剑持有者,而且不是之前那个小丫头,而是更糟的家伙。」 看来除了榭丝缇,似乎又来了个新的圣骑士长。 「竟然派来新的圣剑,看来教会也开始展开大动作了吗?他们以为我是新手〈魔王〉,自己就会有胜算吗?」 魔术师和教会的对立已持续千年。在如此漫长的历史里,〈魔王〉和圣剑当然也发生过好几次冲突。 但圣剑虽然曾击退〈魔王〉,却没有打倒〈魔王〉的纪录。 圣剑虽能成为吓阻力,不过杀不死〈魔王〉,这可说是魔术师与教会的共同理解。那么教会想趁这次机会翻转这样的印象,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但巴尔巴洛士面露尴尬。 「但这次胜算可难说了。那个前来报到的圣骑士长听说是个狠角色,说是什么史上歼灭最多魔术师的圣骑士长。」 「……听起来真是骇人听闻啊。」 「可不是吗?听说他至今杀死的魔术师共四九九人。不晓得是看魔术师哪里不顺眼,平均每三天就杀一个人。我猜他这次前来,就是要拿你当作值得庆祝的第五百人!」 非同小可的数目,让萨冈蹙起眉头。 若数字是教会公布的,可能多少有些夸大不实,但巴尔巴洛士不是那种会乱掰数字的人。 萨冈垂下头,哼了一声。 「这真是怪了。就算他是圣剑持有者,但真有可能只身一人杀死近五百个魔术师吗?」 魔术师只是个概括的说法。但只具备基础实力的新手魔术师和魔王候补,力量可是有天壤之别。 假设魔王候补拥有一万种「回路」,那么初出茅庐的新手魔术师「回路」了不起只有一百种。他就算杀了一百个新手,一样不是魔王候补的对手。既然他杀过五百人,那他应该也和魔王候补交手过一两次吧。 此外,那些魔王候补里,也不乏巴尔巴洛士这种拥有超过两万种「回路」的魔术师。 其实若单论魔术师的实力,眼前这无可救药的男人可在萨冈之上。日前曾与萨冈一战的榭丝缇虽然还没拿出过真本领,但要是她跟眼前这个魔王候补交手,应该也无法全身而退。 ──难道除了圣剑,他还藏了什么招数吗? 正当萨冈纳闷着,巴尔巴洛士放下酒杯并笑了。 「关于这件事,听说他曾经屠龙并吃了龙。」 「……?」 这让萨冈差点忍不住起身。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啊。教会本来不容许猎龙,所以这不是官方消息,不过看来他杀过龙的事情应该是真的。既然拥有龙之力,那么杀五百个魔术师,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该死。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萨冈暗自骂着。 ──魔术师讨厌圣骑士,这样哪里错了? 法儿跟圣骑士水火不容,而且打从遇见她那天开始,她就对追求力量这件事异常执着,不像是魔术师或龙族应有的模样。 这里正有个屠过龙的圣骑士。 虽然还不确定是事实,但期待两件事之间并无关连的幸运,就未免太天真了。 思及此,萨冈斜睨巴尔巴洛士。 「你今天给消息给得挺大方的嘛。」 「嗯,想说进贡点东西,当成为上次那件事道歉。我现在觉得与其和你过不去,站在你这边还比较有好处。」 「……你还真有脸说啊。」 萨冈露出一副受不了他的表情,他又帮萨冈斟了杯蒸馏酒<白兰地>。 「我可是个人才喔?有我这个帮手,对你来说应该也有好无坏。」 「若你是值得赞许的人,我或许会更相信你一些吧……所以,你有什么要求?」 萨冈边喝蒸馏酒<白兰地>边问,巴尔巴洛士嘻嘻笑了两声。 「《至高长老》的遗产,要不要交给我管理啊?他再怎么说也是活了千年的魔术师,遗产数量一定非同小可,你一个人绝对管理不来,对吧?」 被踩到痛脚,让萨冈这次再也藏不住脸上的阴霾。 但他的回应毫无迷惘。 「不要。」 「为啥啊!」 「……你一定会把不想被我看见的东西偷藏起来吧?」 「这不是当然的吗?这有什么不对吗?」 没想到巴尔巴洛士竟然瞪大两眼,像是不懂萨冈怎么会问这蠢问题。 ──为什么这小子明明如此博学,却又蠢到这种地步啊……? 这下连萨冈都不禁为他感到忧心。 「唉……遗产的魔术书到时会分一些给你。这样你也该满足了吧?」 「好吧,这还差不多。果然人出门在外就是该有个大方的朋友。」 巴尔巴洛士说完,举杯往萨冈的杯子一撞,硬是跟他乾了杯。 就在这时,店里的热络忽然沉淀了。 原来酒馆的门被打开,走进一名客人。背对着门的巴尔巴洛士对此浑然无觉,依然口沫横飞地说个不停。 「不过关于该给我哪些书,到时可得由我自己挑啊?那可是《至高长老》的遗产,到时你要是分我没用的魔术书,那我岂不是亏大了吗!」 「……话说,巴尔巴洛士。」 「啥?」 萨冈视线穿过举起的玻璃酒杯,看着另一头的访客问道。 「你刚刚提到的那个屠龙圣骑士,长得什么样子?」 「呃嗯,我想想。听说他是个有些年纪,却一点都不像中年人的彪形大汉,脸上有一大条疤痕,似乎是被那条他杀死的龙抓伤的。」 「喔……?」 看着进门的客人,萨冈先是随口应和,接着又喝了口蒸馏酒<白兰地>,才一脸麻烦地回问: 「你说的那条疤痕,是不是从左脸往眉心一路划过去?」 「嗯,差不多就像你讲的那样。你很清楚嘛?」 「说来也巧,我正好看过类似模样的男人。」 「喂喂喂,那你命可真大。他可是个活着只为屠杀魔术师的家伙。一旦对上眼,接下来他一定会拿剑往你身上招呼。」 萨冈望着笑得开怀的巴尔巴洛士身后。 「你说的这些事,可能接下来才要发生吧。」 「咦……?」 巴尔巴洛士此刻终于察觉萨冈的视线,回头一望,顿时脸色发白。 因为伫立在那儿的,是个扛着圣剑,有张疤面的彪形大汉。 ◇ 「拉菲尔休兰德……!」 巴尔巴洛士猛地起身,把椅子都踢倒了。 但疤面圣骑士对他不屑一顾,居高临下地睥睨萨冈。 ──这么快就来取我的项上人头吗? 圣剑之力虽然棘手,但要是认为如此就能单枪匹马讨伐〈魔王〉,未免不自量力。若他愚蠢至此,不可能有办法活到现在。 萨冈蹙起眉,想不通圣骑士的意图,巴尔巴洛士以颤抖的声音扯嗓喊道: 「你、你这家伙!为什么会来这里!」 疤面圣骑士这才终于将视线转向巴尔巴洛士。 接着,他有如岩石表面般粗犷的容貌浮现笑靥。凶恶的模样,让不巧站在巴尔巴洛士身后的女店员都发出尖叫昏倒了。 明明没正眼对上,就拥有这样的慑人眼力。 面对那像是带有物理压迫感的笑容,让巴尔巴洛士豁出去似地咆哮一声: 「唔、唔喔喔喔喔喔!吃我这一招!」 巴尔巴洛士双手亮起魔力之光,疤面圣骑士见状,手也搭到背后的圣剑之上。 「──先住手,巴尔巴洛士。」 萨冈平心静气地将酒杯放回桌面,发出咚的一声──制止了他。 原本从巴尔巴洛士手里溢出的魔力瞬间烟消雾散。但并不是他主动收手,而是被萨冈「吞噬」的结果。 接着,萨冈的指头往半空中轻轻挥动,被巴尔巴洛士弄倒的椅子也回归原位。 「先坐下吧。这样没办法好好喝酒。」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么悠哉!你打算乖乖被他砍吗?」 像是要用愤怒强压内心恐惧的咆哮,让萨冈无奈地摇摇头。 「……但他看起来根本无意和我们交手。」 「啊?你没看到他手都搭到剑上了吗!」 「不是你先招惹他的吗?」 因为巴尔巴洛士准备施展魔术,疤面圣骑士只好握剑。这些萨冈都看得一清二楚。 ──再说,他身上没有一丝杀气与敌意啊。 不管涅菲还是法儿,都不太懂得表达情感。不对,法儿与其说不擅情感表达,其实只是语汇不足吧。 这样的她们,光看表情常让萨冈看不出个所以然,得透过观察才能体会她们在想什么、希望自己怎么做,这也让萨冈不知不觉培养出对情感见微知着的敏锐知觉。 疤面圣骑士露出地裂般的微笑。 「看来这次的〈魔王〉似乎处变不惊。」 「〈魔王〉才不会为了点芝麻小事大惊小怪。」 但其实萨冈也难掩困惑,不懂为何气势如此逼人的他,竟然完全没有敌意。 萨冈瞥了眼自己刚用魔术扶起的椅子。大概是因为已经无心喝酒,即使圣骑士的手已经从剑上离开,巴尔巴洛士依然不肯坐回原位。 「看来这张椅子没人坐了。你要坐吗?」 「喔……你这男人挺有意思的。」 疤面凶恶地扭曲了起来,圣骑士随即面对萨冈坐了下来。巴尔巴洛士为了躲他,跟他腾出一段距离。 ──应该由你陪他说话吧。我跟这石头般的男人可没什么话好说。 虽然顺水推舟地要他坐下,不过萨冈也没什么目的或打算。 不如说,他只是觉得既然放弃跟涅菲共处的宝贵时间了,那么好歹不要糟蹋,继续享受美酒,仅此而已。 结果巴尔巴洛士离得远远的,看起来一副不愿跟事情沾上边的样子,甚至…… 「该死,为什么我这魔术师得做这种事不可啊。」 「魔、魔术师先生,请问我家女儿还有救吗?」 「你问我我问谁!我对治愈魔术可不拿手。我只做我能做的。」 「喔喔……真不愧是萨冈大人的跟班。」 「我才不是跟班!」 巴尔巴洛士一边骂着男人──大概是酒馆老板──一边不知为何照顾起昏倒的店员。不过既然只是一时吓昏,照理说应该不必动用什么魔术就是了。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加入那边…… 萨冈虽然心中只有涅菲一人,但若要他从这个石头男跟老板女儿当中选一边,答案显而易见。 话虽如此,继续跟巴尔巴洛士大眼瞪小眼也不是办法。 萨冈的视线终于迎向圣骑士。 「屠龙者,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叫拉菲尔。」 疤面──拉菲尔如此回答,倒了杯蒸馏酒<白兰地>。酒瓶在他巨大的手里,看起来就像是个小瓶子。 「听说我们的人受了你的照顾,所以我才来看看你的模样。」 他指的应该是榭丝缇吧。萨冈不以为然地耸耸肩。 「跟你比起来,这张脸根本没什么大不了吧?」 「呵哈哈哈,怎么会呢?你的脸确实跟传闻一样邪恶。」 萨冈晓得自己天生一张恶人脸,但被他这么一说,仍不禁有些沮丧。 为了掩饰低落,萨冈举杯饮酒。 「听说你的兴趣是杀魔术师,今天不动手吗?现在在你面前的,可是有两名魔术师啊。」 照顾完店员的巴尔巴洛士本打算一走了之,萨冈的一句话却又把他卷入其中。手已经扶上门的损友,只好臭着一张脸回到桌旁。 拉菲尔喝了口蒸馏酒<白兰地>,接着豪迈地笑了。 「无聊透顶。我向来都是奉陪的那一方,只是周遭人们瞎起哄罢了。」 插图p153 这话让萨冈感到纳闷。 ──听起来跟巴尔巴洛士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是个杀了近五百名魔术师的杀人狂。 萨冈还以为他会见猎心喜地对自己拔剑出招,却没想到两人竟然能这么正常地对话。 也许他只是在估量萨冈的实力? 萨冈百思不解,又喝了一口酒,这次换拉菲尔开口: 「听说你和榭丝缇交手过。当时为何没杀了她?」 这句话出自圣骑士之口实在有些突兀,让萨冈皱起了眉。 「为什么说得好像她毫无胜算?」 这个名圣骑士长也许和榭丝缇水火不容,但其自尊心应该不会容忍圣剑持有者打输魔术师这种事。再说当时的萨冈根本还不是〈魔王〉之身。 拉菲尔哼了声说道: 「那么我这么问吧。她有强到能跟你相抗衡的地步吗?」 「这我就说不上来了……不过,至少她是我至今交过手的人类里最棘手的一个。」 榭丝缇虽然被巴尔巴洛士逮到过,但萨冈其实从来没见过她认真挥剑的模样。 萨冈跟两人都曾经较量过。要是他们正面冲突,巴尔巴洛士是否赢得了榭丝缇,恐怕还是个未知数。 听了萨冈的回应,拉菲尔双眸如刀锋般犀利地眯起。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她对『教会』而言的确会构成威胁。」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你想表达什么?」 那话听起来就彷佛在说──榭丝缇是教会的敌人。 拉菲尔岩石般的容颜扭曲成笑脸的形状。 「她是反对讨伐〈魔王〉的异议份子,这已经构成教会处死她的充分理由,之前她也一度被剥夺圣剑……这事说来实在愚蠢。圣剑持有者只要一天不死,下一位圣骑士就无法继承圣剑。」 萨冈闻言不禁睁大了眼。 ──那家伙未免傻过头了吧! 明明只要装装样子就好,她却傻傻地选择跟众人作对,甚至袒护萨冈。 萨冈抱着脑袋,发出长长的叹息。 「我虽然也觉得那家伙应该活不久,但实在没想到她竟然……」 「是啊,一点都没错。其实我已经事先警告过她了,不过看来她并没有听进去。」 拉菲尔言下之意带有某种怜悯,让萨冈听得一时瞠目。 ──难不成他打算除掉榭丝缇? 既然他有猎杀魔术师这样的嗜好,会想手刃袒护魔术师的叛徒,也是很合道理的事。 至此,萨冈终于明白为何这男人不带杀气了。 ──他只是来确认我跟榭丝缇的关系。 或者换个说法,来寻找除掉榭丝缇的正当性。 虽然跟她要好的并不是萨冈而是涅菲,但刚刚的那番话难保不会引人误会。 这下糟了──萨冈在内心暗自呻吟,而拉菲尔就在这时起身。 「好,接下来与你多说无益,我该回去了。」 「……慢着。」 连萨冈也感觉得出自己的声调变得冰冷。 「什么事?」 拉菲尔回过头的眼神,彷佛若萨冈说错什么话,他随时都会与之开战。 「榭丝缇在这镇上挺受爱戴,也有不少朋友。要是她死了,似乎会有不少人为她伤心。」 别人萨冈不晓得,但涅菲和曼妮拉肯定会很难过。 因此,萨冈气焰高张地放话: 「而这城镇是我的领地。你要是擅自做些过火的事,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这无关教会或是圣骑士。榭丝缇既然是奇恩诺因德的居民,就是萨冈的所有物。 要是谁敢妄自对她下手,萨冈就找谁算帐──萨冈的庇护,就是这么一回事。 他之所以目前没动手,只是因为四周满是「可当挡箭牌的民众」,而且自己正在品酒罢了。店被砸毁可以用魔术复原,人要治好可就不容易了。 但这些只是他不愿开战的原因,并不意味着他不能一战。 ──毕竟要一边躲挡箭牌一边打他,实在麻烦透顶。 拉菲尔不知是否听懂他话中含意了,颇感意外地睁大了眼。 「这听起来可不像是〈魔王〉会说的话。」 「这是〈魔王〉才有的傲慢。」 萨冈如此回答之后,拉菲尔豪爽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看来你果然一如我的期待。很好,这才像是教会誓死铲除的『邪恶』。」 从拉菲尔身上散发的并不是杀气,而是昂扬。 ──也就是说,他从来不曾把魔术师当人看吗? 说起来就跟人类打猎一样。人打猎时不会有杀意与敌意,有的只有击杀猎物时的兴奋感。 最后,拉菲尔带着笑容──像随时欢迎萨冈放马过来,离开了酒馆。 一从紧张中解脱,酒馆的客人们纷纷松口气。 看着一屁股瘫坐回椅子上的巴尔巴洛士,萨冈低语: 「……真让人厌恶。」 「哪有圣骑士不会让魔术师感到厌恶啊?你不觉得现在应该追上去,先下手为强宰了他比较好吗?」 萨冈看巴尔巴洛士忿忿不平地叫嚷,只是浅叹一声。 「……说得也是,那么巴尔巴洛士,你就帮我跑一趟吧。」 巴尔巴洛士这下惊讶得下巴都掉下来了。 「喂,你这岂不是叫我去死吗?」 「我是希望你死了没错,但你可别误会我的话。」 「你真的希望我死!?」 萨冈摇摇头,不耐烦地看着泫然欲泣的损友。 「不是叫你别误会了吗?我是要你去帮我看看榭丝缇的状况。」 巴尔巴洛士有个名为《炼狱》的称号。 炼狱据说位于天堂与地府之间,而次元之间,同样有某种靠魔术生成的异空间。 而巴尔巴洛士能自由进出那样的空间,因此获得了这样的称号。 好比之前绑架涅菲与榭丝缇的手腕也好,轻松强占萨冈传送魔法阵的实力也罢,他就是特别专精传送与召唤。派他暗中保护榭丝缇,对他来说不费吹灰之力。 ──也因为这样,他才有办法召唤出那样的魔族吧。 他之前做的那件事,换萨冈来做可是难上加难,可能要用〈魔王印记〉的力量才能勉强办到。 但巴尔巴洛士一听,便露出明显不愿意的模样。 「啊?我干嘛要干这种事不可?」 「我会多给你些好处的,你快点去吧。」 巴尔巴洛士似乎颇感意外。 「我说,你该不会真的打算救那个圣骑士吧?」 「有时候你要这么想,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再说只要卖点人情给圣剑持有者,不觉得接下来会挺有意思的吗?」 「哎~你到时一定会后悔的。」 埋怨归埋怨,他倒也没有再拒绝。 之后,巴尔巴洛士就这么沉入自己的影子里。看来他应该进入了一如其称号的《炼狱》之中,准备窥探榭丝缇的状况。 但就在这时,萨冈才猛然惊觉某件事。 「……那小子还没付钱就走人了。」 虽然是萨冈自己要他离开的,但萨冈还是有种受骗的感觉。 ◇ 一回到居城,时刻已经是换日后的崭新一天。 ──涅菲她们应该已经睡了吧? 涅菲每天都得早起,要是这时还没睡,会影响她的隔天作息。但一回城没能听见她的声音,还是教人感到有些冷清。 若只是要看看她的模样,大可前往她的寝室。但涅菲的房间在最顶楼,要是上楼时踏出声响,有可能把她吵醒。 因此,萨冈尽可能放轻脚步,打算回到宝座厅,但…… (欢迎回来,萨冈先生。) 穿着睡衣的涅菲,就在宝座前等着他。 「涅菲,你还没睡吗?」 萨冈讶然地圆瞪着眼,涅菲却伸起食指「嘘~」了一声。 仔细一看,原来除了坐在地上的涅菲,法儿也躺在她腿上发出鼻息。看来她们是一起在这里等萨冈回来。 (你们其实可以先去睡啊。) 萨冈说完后,只见涅菲露出苦笑。 (法儿坚持要在这里等萨冈先生您回来。) 但当事人显然自己先睡着了,让萨冈自然而然地嘴角失守。 (这小鬼当初不是为了得到〈魔王〉的力量,上门找碴的不速之客吗?) (但是把这样的她留在身边的,不正是萨冈先生您吗?) 涅菲说着,伸手轻抚法儿的脑袋瓜。稚气的少女好像感觉有点痒,身子扭了几下。 于是萨冈也弯下腰,坐到两人的身旁。 (嗯……你们今天晚餐吃了什么?) 哪有人一回家先关心这种事的──萨冈忍不住有些害臊,但涅菲静静点头。 (今天只简单吃了些羔羊肉汤跟沙拉。) (喔喔,有那道汤吗?错过真是可惜了。) (还有剩一些汤,要帮您加热吗?) (唔嗯……不了,现在先不要。吵醒法儿就不好了。) 见法儿躺在她腿上睡得正香甜,萨冈实在不忍让她起身为自己装汤,决定晚点自己热来吃。 涅菲不知被什么逗笑而捂起嘴。表情虽然一样缺乏变化,但微震的耳朵看得出她似乎乐在其中。 (在那之后,法儿很努力呢。今天带回来的书,全都是由她搬进萨冈先生的书库的。) (那些书不是量还不少吗?) (是呀。但她说因为她也想早点看看那些书,所以希望让萨冈先生一回来就有书可看。) 想像小女孩为了自己在书库忙进忙出的模样,令萨冈微笑着吁出一口气。 ──所谓的家人,就是这种感觉吗…… 这种感觉他几乎忘了,自己扮演的可是魔术师这样的坏蛋。 之后,涅菲的蔚蓝瞳仁望了过来。 (萨冈先生,您今天跟法儿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咦?应该没什么特别的事吧?) 虽然法儿一样不太懂得表达情感,但萨冈没印象自己有做什么惹她生气或伤心的事。 不过正当萨冈纳闷着,涅菲慈爱地看向法儿的睡脸。 (法儿今天看起来特别高兴。萨冈先生您应该做了什么让她开心的事,只是自己没印象罢了。) 让法儿开心的事──萨冈不晓得她指的是什么,于是回忆起今天跟法儿谈过的话。 思索了一阵子,他才想起法儿今天的确有个瞬间特别开心。 (喔,大概是那件事吧?) (您想起什么了吗?)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是说──只要一起生活一千年,她应该也能和我们光是看到对方的脸,就能心有灵犀。) 涅菲愣愣地眨眨眼,接着轻声笑了起来。 (既然您都这么说了,不管是谁都会干劲十足唷。) (为什么?) 萨冈不懂她的话中含意。涅菲轻轻依着他肩膀。 (我想让法儿开心的,应该是您那句「一起共度一千年」。因为龙不是活得远比人类还久吗?既然您说这样彼此就能心有灵犀……) 经她一提,萨冈终于想通了。 龙身为神话级生物,想活一万年都不是问题。而凭人类原本的寿命,要想陪伴度过幼龙期,都是不可能的事情。 对这样的他们而言,拥有能一同共度悠久时光的伙伴,是难能可贵的存在。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对杀父之人怀抱如此深切的恨意。 若她不是幼龙,而是已经进入成龙期,那么事情也许还另当别论。 但对一个仍需要亲龙的幼龙而言,被夺走至亲的哀痛应该就跟人类感受的相同,甚或在那之上。 ──看来要是不趁早摆平拉菲尔,事情应该会变得很棘手。 要是让法儿遇见那男人,最糟的情况就是跟教会全面开战。要是事情演变至此,让涅菲活在活在光天化日下的计画,等于往后退了一大步。 正当萨冈陷入苦思,涅菲带点落寞地说: (要是我也能有那样的寿命陪伴她就好了……) 这句话让萨冈睁大了眼。 (涅菲,你在说什么?你当然也要陪我们一起走下去。) 精灵虽然不比龙族,但也是长寿的种族。只要再加上魔术的力量,活一千年应该是轻而易举之事。 关于长寿这件事,最该下工夫的反而是萨冈自己。 涅菲蔚蓝的瞳仁微微闪烁,接着奋力地点了点头。 (是!我会永远陪您走下去的,萨冈先生。) 就在这时,萨冈心头一惊。 原来两人不知何时,距离近得鼻梢几乎相碰。 ──哇……原来涅菲的睫毛这么纤长。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还有一股好香的味道! 如今一想,她既然换上睡衣,就代表已经洗过澡了,那这应该是肥皂的香气吧。垂下的发丝轻拂手背,依然带点湿润,冰凉而柔细。 涅菲也到现在才意识到两人距离之近,竖起的耳朵连最尖端都一片通红。 (涅菲……) 萨冈呼唤她的名字,她也同样含情脉脉。 他的视线像被桃红色的双唇吸入。萨冈轻触她的面颊。 (啊……) 喘息般的呼气,让脸更加发烫。 也许藉着现在这股氛围,她会愿意接受自己。 不只触碰她白皙的肌肤,甚至进入下个阶段。 当两人的双唇眼看就要重合之际。 「喂,萨冈!大事不妙!」 房间中央发出魔法阵的光芒,完全不懂得看气氛的损友从中发出吆喝声。 萨冈吓得一抖,赶紧跟涅菲拉开距离。 刚好在这时,巴尔巴洛士的脸从魔法阵里探出头。 「喂,好歹回个话吧。这件事可是你……呃,咦?」 萨冈缓缓起身,来到巴尔巴洛士面前,眼里不带一丁点慈悲之色。 「巴尔巴洛士,跟我到外头一趟。我要把你拧成绞肉。」 「你在生什么气啊?」 萨冈本来是认真地要大开杀戒,直到看到巴尔巴洛士从魔法阵里抱起的「另一人」才打消这个主意。 「榭丝缇?」 「叫我去看她状况的不是你吗……」 巴尔巴洛士抱着的正是那名圣骑士少女。跟中午看到的她不同,如今她身上披着洗礼铠甲,背后也背着圣剑。 只是她现在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虽然看不到任何外伤,但身体显然处于异常。 萨冈手贴向榭丝缇的颈部与额头,检视她的健康状态。 ──心跳明明十分急促,体温却低得不对劲。 萨冈很快就看出她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 「她中毒了吗?」 「应该是吧。看来是被下在饮料中。」 萨冈回头看向涅菲。 「涅菲,我要医治这家伙,你过来帮我的忙。」 「好、好的。」 虽然一头雾水,但涅菲还是点点头,放下法儿并起身。 一被放下,法儿果然还是醒了。 「……萨冈,好吵。」 「抱歉啊。你继续睡吧。」 法儿揉着眼,口齿不清地地念念有词,萨冈则随口回道。 但紧接着,法儿鼻子嗅了嗅。 「咦……?这股『气味』……」 法儿视线投向之处,是榭丝缇背后的圣剑。 ──啊,糟了! 等萨冈惊觉不妙,杀气已经在法儿的一双金眼里点亮了。 「圣骑士!」 法儿的手臂化为龙形。 她虽然是幼龙,爪子还是足以撕裂钢铁,要是再以魔术师的力量挥舞,破坏力甚至与萨冈的拳头不相上下。 「呃?啊、喂,萨冈!」 巴尔巴洛士慌张地出声之际,法儿的爪子也已经挥落。 「住手,法儿!」 但那只胳膊在紧要关头被萨冈抓住,凶恶的利爪停在差点碰触到榭丝缇眉心的位置。 法儿狠狠瞪向萨冈。 「为什么阻止我?」 「这家伙是我的客人,我不能让你擅自杀掉她。」 这句话让法儿顿时面露失意之色。 「这样啊……」 那是遭受背叛的表情。 直至深夜还在等待自己回家的小女孩展露的表情,让萨冈一阵心疼。 治疗榭丝缇刻不容缓。 但萨冈也没办法就这么放着法儿不管。 身为魔术师,他其实不觉得自己能救得了谁。然而现实是──法儿早已是萨冈心目中理应守护的对象之一了。 萨冈平静地询问: 「你恨圣骑士吗?」 「……萨冈你应该也发现了。我是为了对圣骑士复仇,才会成为魔术师。」 一如萨冈对法儿的观察,法儿同样观察过萨冈。 ──看样子,这下无法轻易转移她的注意力了。 萨冈心一横,点了点头。 「她是你的仇人吗?」 「圣剑持有者杀了我父亲。」 「是啊。但我想应该不是她下的手吧。」 握着法儿的手,萨冈认真地说: 「法儿啊,你听着。见一个杀一个──这般复仇,是新手常犯的错误。因为你就算杀了这家伙,还是化解不了你的恨意,甚至只是树立更多敌人。而那些敌人,将来都会是你复仇之路的障碍。」 「萨冈你又懂什么?」 面对声色因愤怒与焦躁而颤抖的法儿,萨冈摇摇头。 「所以我才说你只是复仇的新手。复仇啊,不是这样做的。」 萨冈带着父亲般严慈并济的眼神,如此说道: 「所谓的复仇,是要竭尽一切地折磨对方,让他身陷恐怖与绝望,甚至跪下来求你杀了他。这才叫做复仇,不是吗?」 听到这席话,不只巴尔巴洛士,连法儿都哑口无言。 萨冈仍说得不疾不徐: 「就像这样,直到你觉得痛快了再下手,复仇才算真正完成。若是一口气当场杀掉仇人,你的心不会因此得到救赎。那么单调的复仇,是没办法让你重获新生的。」 看来法儿听得出萨冈是说真的,一颗汗珠自脸颊滑落。 「……萨冈你也、复仇过吗?」 「有啊。不过我搞砸了,当场就把对方杀了,一点都不痛快……所以我才会告诉你──复仇真正的方法。」 萨冈复仇的对象正是这座城堡原先的主人,也是想拿萨冈献祭的魔术师。 被绑架的萨冈挨了一顿拷打──以提升祭品的鲜度。在那之后,萨冈趁隙反击,杀了对方,但留下的既不是存活的安心感,也不是胜利的成就感,只有一阵空虚。 ──我应该将他凌迟至死的。 如今,他知道了各种更有效的方法。城堡里多得是拷问用的刑具,能让法儿消化她的复仇心。 而法儿不知道是不是被萨冈气势压倒,捣蒜般点了点头。 「好、好吧。」 于是,龙化的手臂变回人形。 「……我说,你教自己的养女这些东西,没问题吗?」 巴尔巴洛士一副傻眼的模样,但萨冈现在可没空管他。 ◇ 「咦……?」 一睁开眼,眼前是片陌生的天花板。 古老的石造天花板,虽然陈旧,却不肮脏,看得出经过细心整理。外头看来还是夜晚,只有蜡烛微弱的灯光映照房内。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正当榭丝缇困惑着,一旁传来平徐之声。 「你醒了吗?」 「萨、冈……?」 插图p175 那是模样凶恶,却无精打采的魔术师。那眼神如今看起来比榭丝缇刚认识时更柔和,应该不是自己的错觉吧。 萨冈看也不看榭丝缇,只是读着手上一本厚重的书。 「晚点记得跟涅菲道谢。是她治疗你的。」 「治疗……」 榭丝缇的脑袋依然昏昏沉沉,思绪纷乱如麻。 ──我输给谁了吗……? 若真是这样,自己当时是为谁而战呢? 她的视线飘移着,发现大剑就架在床边。那是她的圣剑,上头却没有血迹或互砍厮杀留下的伤痕。 见她依然不知如何是好,萨冈看不下去似地说: 「你似乎被人下了毒,但详情我也不太清楚。」 听到这句话,让她想起一些事。 ──对了,我被一封信引了出去。 『共生派……?』 把榭丝缇找出去的男人,以此名号自称。 对方藏在暗处,并未显露容貌。他说这样对双方都好。 但她心想,那人应该跟自己一样是圣骑士。他的声音是有点年纪的男人,但听起来沉稳庄重,具有贤者般的睿智,而不似奉命以剑屠杀魔术师的人。 其嗓音类似葛莱威尔,却拥有超越他的包容力。 男子平静地说: 『即使花费千年,与魔术师的战争还是没能画下句点。教会应当成为遏止魔术师的力量,而不该是猎杀魔术师的集团──你只要知道,我们是一群抱持如此思维的人就行了。』 榭丝缇头一次听说这样的势力,她强烈地感到迷惘。 这可是异端份子的想法──榭丝缇这么说之后,男子慢慢地笑了。 『但你的所作所为,不正是你口中所谓的异端吗?』 身为圣骑士长,却反对教会诛讨〈魔王〉。这不叫异端叫什么呢? 男子接着对哑口无言的榭丝缇说: 『有意加入我们吗?你既然挺身与教会唱反调,一定需要有人保护。让我们保护你吧。而藉由拥有圣剑的你撑腰,我也能随之现身于阳光之下。这条件对你来说,应该还算不差吧。』 既然连拉菲尔那样的人物都开始行动了,榭丝缇恐怕来日无多。要是不想死,现在已经不是三心二意的时候了。 ──所以,他其实是葛莱威尔上人派来的吗? 葛莱威尔说过会帮榭丝缇摆脱当前困境。很有可能是他指使这样的势力前来帮助自己。 ──可是就算活着,我又该做什么才好呢…… 已经无法指望腐败的教会了。但自己身为圣骑士,事到如今,她已经没有其他生活方式了。 她也没有归宿了。 榭丝缇一时无法回答,让男子郑重地说: 『你不必现在回答,但时间已经所剩不多……好吧,为了展现我们的诚意,你今后若需要帮助,只要念出这个名字。』 ──奥罗巴斯。 这就是男子道出的名字。 光是心想着这名字,身体就莫名地泛起一阵暖意。 但她问男子那是不是他的名字,他却没明确回答。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你只要当那是我们首领的名字就行了。』 首领──要领导这个集团,应该需要圣骑士长甚至枢机卿等级的职位与权力。但榭丝缇从未听说教会里有谁叫奥罗巴斯。 ──还是说,那其实是组织的名称? 不管怎样,那对他们来说应该是个重要的名字。 『这个名字,在任何情况下都能保护你。』 说完这句话,男子便就此消失了。 ──我真的,可以相信他吗……? 那名男子真是不可思议,令人想相信他。但如果这是个圈套,那将不只榭丝缇受害,搞不好还会牵连她的部下。 榭丝缇带着迷惘回到房间,房内已经摆了一杯红茶。 当时应该要有所提防的。 但忙于思考的榭丝缇不疑有他,拿起杯子喝了茶。 待她再次睁开眼,人已经躺在此处接受照料。 榭丝缇一点一滴地述说来龙去脉。 ──那个男人的声音,总觉得在哪里听过。 但她不能确定──并不是想不起来,而是因为无法置信。 至于萨冈──他不知有没有把话听进去,仍只是默默地翻着书页。 榭丝缇说完后,又过了好一会儿,萨冈才兴致缺缺地问: 「关于下毒的那个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这个嘛……谁知道呢?」 一般来想,应该是拉菲尔吧。 若之前没有葛莱威尔介入,她当时也许已经死在那个目前最想杀她的男人手里。 但榭丝缇毕竟忤逆了整个教会,谁都有可能对她下毒。若要整理出头绪,有太多嫌疑人可以列举了。 萨冈像是看穿榭丝缇的心思,缓缓摇头。 「那个男人……好像叫拉菲尔?我觉得不可能是他。」 「为什么?而且……原来你也知道拉菲尔阁下?」 榭丝缇讶异地问,萨冈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之前喝酒时他跑来搅局,我对他有点不爽。」 看来那个可怕的男人不只针对榭丝缇,甚至找过萨冈的麻烦。 「他可是宰了近五百名魔术师的人,那么他应该更喜欢就地正法──用剑当场处决你,而不是玩下毒这种小把戏。再说,他已经有处决你的正当名目了。」 「名目……?」 她不知萨冈指的是什么,而他看来也无意回答。 在她面露错愕时,萨冈阖起书本站起身。 「总之,既然你是涅菲的朋友,我会照顾你直到康复。反正这阵子已经没什么人敢来找我麻烦了。」 「等……等。」 榭丝缇情急之下揪住转过身的萨冈所穿的袍子。 「……你这是做什么?」 他有些不悦地问,接着换榭丝缇细弱游丝地低语: 「能请你、留下来、陪我一会儿吗……」 那是完全不符她圣骑士长身分,脆弱无依之声。 ──但这种时候,又要对谁故作坚强呢? 明知这天迟早会降临,可一旦真的差点被毒死,还是令她感到彷徨无助。 萨冈发出近似无奈的叹息。 「……这种事你还是去拜托涅菲吧。」 他无情地扔下这么一句。 这是当然的。 他对涅菲珍视的程度,连只有几面之缘的榭丝缇都一清二楚。既然他已经有了她,又怎么肯留下来照顾这样的自己呢? 但不知怎地,萨冈接着又坐回原本的椅子上。 「请、请问……?」 「现在这个时间,我总不能把涅菲叫醒吧。」 「那……你愿意留下来陪我吗?」 「我只是在这里看书而已。」 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然而他还是留下来了。 「……抱歉。」 她觉得自己真没出息。 ──我到底希望他怎么样呢…… 希望得到他的关心吗? 还是想乾脆放弃教会的一切,陪在他身边? 她觉得自己应该不是想成为两人之间的第三者。 不管萨冈还是涅菲,都是她无法讨厌的对象。她希望能见证两人幸福的样子。 显然地,自己只是想要沾点光,分享一些他们的幸福。 不过该以何种方式实现,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然而,身旁有人陪伴竟是如此令人心安。榭丝缇没多久便沉沉进入梦乡。 ◇ 「──所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隔天早上。 榭丝缇不知对什么感到不满,怒气冲冲地喊道。 这里是城内的餐厅。 榭丝缇只躺了一晚就褪了毒,到早上已经能起床,跟大家一同用早餐。但一让她换衣服,她就不知为何开始生气。 「很适合你唷?」 涅菲也面无表情地安慰她。 原来,榭丝缇穿着跟涅菲一样的长裙配围裙。但那是涅菲的备用服装,因此相较于平常的侍女打扮,似乎逊色了些。 「呜呜呜……我可是圣剑少女啊,现在却穿成这副下人的模样!」 「喂,注意你的用词。就算是你,我也不允许你侮辱涅菲。」 用下人来形容这身装扮,等于是间接骂到涅菲。即使是榭丝缇,萨冈也不能容忍这样的用辞。 萨冈明确地警告,榭丝缇终于忍不住噙着泪瘫坐下去。 「……我现在心情很不安定。只要十分之一就好,能请你拿出一些体贴善待我吗?」 「不要得寸进尺。」 一双冷眼睥睨这样的榭丝缇。 开口的原来是法儿。他从萨冈身后盯着榭丝缇,那目光绝对称不上友善。 她虽然暂时忍下复仇的事,不过看来还是无法接受圣骑士。关于这点,萨冈也没办法再劝她什么。 榭丝缇和善地露出一抹微笑。 「请请、请问你就是萨冈的养女吗?你的名字是……?」 「不要随便跟我说话,你这个蝌蚪头。」 「蝌、蝌蚪头……?」 法儿无情地扔下这句话,三步并作两步地离开了房间。 她强烈的排斥反应,让榭丝缇彷佛承受不住般,捂着胸口趴伏在地。 「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抱歉,榭丝缇小姐。晚点我会说说她的。」 「……呜呜,还是涅菲人最好。」 涅菲虽然面无表情,但仍于心不忍地安慰她,榭丝缇有如久旱逢甘霖般抬起头。 然而一旁的萨冈摇摇头。 「不,法儿的事就先随她去吧。她虽然看你不顺眼,但应该不至于杀了你。」 「你觉得我只要别死就行了吗!?」 面对愕然的榭丝缇,萨冈却神情严肃。 「她的父亲好像是被圣剑持有者所杀。」 「……!」 这句话让榭丝缇一时语塞。 萨冈接着说: 「虽然这件事的责任并不在你,但我也不会要求那小鬼放下。我可以收留你,但你必须瞭解这一点。」 其实之所以会让榭丝缇充当仆役,有部分也是考虑到法儿的心情。毕竟法儿之前虽然让了步,但要是接下来又把榭丝缇奉为座上宾,只会让她继续累积不满。 大概是感受到责任感,榭丝缇垂下头。 「……既然这样,我还是离开这里比较好吧?」 她有这样的反应理所当然,但萨冈摇摇头。 「我不是说了吗?法儿的事先别管她就好了。别看她那样,她的种族一向心高气傲。她的自尊心不会允许自己对你玩什么小把戏的。」 ……当时,萨冈是这么以为的。 ◇ 过了半小时。 「咿呜!?」 城内响起榭丝缇的哀号。 「……又怎么了?」 榭丝缇颜面向下、仆倒在地,萨冈语带同情地问。 「我、我打扫到一半,头上突然掉下一只青蛙……」 定睛一瞧,的确有只小青蛙坐在她头上。看来她用拖把拖地时,被某人扔了青蛙。明明才过半个小时,这只青蛙已经第三次登场了。 青蛙配上榭丝缇一脸呜咽,害萨冈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你还笑!这跟当初说好的不一样呀!」 看样子,这也是法儿干的好事。 「啊~看来这是她妥协之下,以恶作剧取代武力的结果。」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她的自尊心不会容许自己对我恶作剧吗?」 「但你也看到了,她只是个孩子嘛,也不能怪她用这种发泄方式。」 再怎么样,这都比萨冈的儿童时期健全多了,因此他无意责怪法儿。 榭丝缇回了他一记白眼。 「……你还真疼她。我晓得你不会对小孩下毒手,但真没想到你竟然会变成像抹了满脸蜜糖的模样。」 「我看起来像是满脸蜜糖吗?」 「当然!」 萨冈纳闷地问完,得到榭丝缇笃定的点头。 他只好抓抓头,将视线别到一旁。 「刚遇见她时,我不晓得她是孩子,狠狠揍了她一拳。关于那件事,到现在我还是有些内疚。」 「打她一拳……等等,你的意思是,她一开始是敌人吗?」 「是啊,算是吧。」 萨冈一副满不在乎的回答,让榭丝缇一脸愕然。 「为什么明明同样是敌人,我跟她的待遇却差得这么多啊!」 「因为我又没揍过你。我这人本来就不喜欢打女人。」 「女、女人……」 他这样一答,榭丝缇却不知怎地满面通红。 「~~既、既然这样,你不如也揍我吧!我虽然怕痛,但我能忍!」 「……喂,你该不会有那种癖好吧?」 「不、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希望你……」 希望什么呢?榭丝缇顶着红透的脸,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看着这样的少女,萨冈不禁有感而发。 ──这家伙私底下,还真是个废材啊。 虽说有一部分是因为被法儿恶整,但她还口吃又舌头打结,而且动不动就泪眼汪汪。不过说到言语表达,萨冈也没资格说其他人就是了。 而现在,由于榭丝缇打翻了水桶,污水四处横流。这样的事情一再重演,结果她打扫过的地方,甚至比打扫前还脏。 她身为自己的死对头圣骑士时,明明就带有更英姿焕发的气质不是吗…… 不过她这样的窝囊样,也让萨冈感到安心。 ──这下子,法儿应该就不会想对她认真了吧。 也许现在,她正对自己一而再再而三的恶作剧抱持疑问。 而让她那样怀疑自己的并不是其他人,而是这个圣剑持有者。 也许在这个世上,只有榭丝缇能让法儿遗忘复仇。 带着这样的预感,萨冈哼了一声: 「虽然我也太不清楚,不过你稍微打起精神了吗?」 「咦?啊……你在、担心我吗?」 要是不担心,萨冈之前就不会特地派巴尔巴洛士监视她了。 但以萨冈的个性,当然不会老实承认──也不觉得有必要承认,他只是耸了耸肩。 「你说呢?」 避重就轻地说完,他以凌利的目光回视。 「话说回来,你也该思考如何收拾对你下毒的犯人了。有想出可能的对象吗?」 「……这个……」 榭丝缇的表情明显变得僵硬,右手像是寻找什么似地又张又合。 那样的动作,让萨冈望向榭丝缇背后。 ──这么说来,她现在身上没带圣剑啊。 萨冈当然不会伤害榭丝缇,但她既然身为圣骑士,这里就等于是敌营,加上又有名为法儿的明显敌意,那么她抛下防身手段,绝不是明智之举。 但她还是选择把圣剑留在房内。 ──看来她失意的程度,比想像中还严重。 圣剑持有者一旦放下圣剑,就等于无法举剑一战。 因为即使重握圣剑,一旦丧失斗志,这样的剑也对付不了魔术师或圣骑士。 萨冈目光瞥向走廊另一头,发现法儿就待在远方盯着此处。 ──看来晚点得训训她,让她拿捏一下分寸。 他不打算永远留下榭丝缇,但总不能放走现在的她。 若她还需要点时间振作,萨冈愿意陪她到那时。 在那之后,法儿的恶作剧看似轻微了些,但频率却有增无减,而她的惨叫声不知不觉成了城堡每天的例行公事。 ──就某方面来说,或许可以说她们俩处得还不错。 过程姑且不提,但萨冈觉得法儿跟榭丝缇之间,似乎正建立起某种不一样的关系。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几天之后某个晚上。 「萨冈先生,大事不好了!法儿不见了!」 涅菲的惊呼,毫无前兆地在城堡内响起。 第一章 即使是魔王也不该对小孩动粗 「……萨冈很温柔。但是复仇,还是得靠自己。」 奇恩诺因德的地底──魔王殿。 法儿趁着夜里偷溜出来,来到了这个地方。 之前她虽然一度让步,但后来还是觉得应该除掉圣剑持有者。 ──不管萨冈还是涅菲,都不准我那么做。 魔术师和圣骑士的友情虽然令人无法理解,但他们看起来关系不错。要是杀了他们那位朋友,到时两人一定不会原谅法儿。 「……那里是个好地方。」 她也想永远陪伴他们,希望能依偎在愿意陪她一千年、愿意和她心有灵犀的萨冈身边。 法儿之所以没有立刻付诸行动,她认为这就是最大的主因。 说到底,法儿依然太过年幼,还不到复仇的年纪。 有多深的憎恨,就有多深的孤独。 萨冈跟法儿,彻底填平了她心中的孤独。 要是直至成年之前都有他们的陪伴,那么法儿或许也能放下那血海深仇。 除此之外,以一个复仇的对象来说……榭丝缇实在是个有些古怪。 因为萨冈要法儿不准杀她,法儿只好以恶作剧的方式一吐怨气。此举当然惹来萨冈及涅菲的谴责,但她才不会因此罢手。 要是惹毛了榭丝缇,让她以圣剑指向自己,那么法儿或许就有对她动手的正当藉口了。 但盘算归盘算,榭丝缇却不曾以圣剑指着她,甚至明明身在敌营,却连剑都没有带在身上。 但本来还以为是因为她意志坚强,不过实际上,她只是泪汪汪地瞪着法儿。 看着这样的少女,让法儿也成了颗泄了气的皮球。 找这样的少女复仇,会不会只是场无意义的闹剧呢?也许萨冈早料到法儿会这么想,才会放任两人不管。 因此,法儿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愕然。 「圣骑士背叛了贤龙奥罗巴斯。我绝不能遗忘这件事。」 贤龙奥罗巴斯──这是法儿父亲的名字,活了上千年的伟大之龙。拥有丰富智慧,时而严苛、时而和蔼,靠其睿智指引法儿,也指引人类。 法儿深以自己父亲为荣。 但某一天,自称圣骑士的人们来了。 法儿不晓得圣骑士和父亲谈了些什么,只知道父亲载着圣骑士们腾空离去,接着就此一去不回。 日子过了七天,法儿再也待不住了,于是飞上天空寻找父亲。 而她最后看到的,是被圣剑刺中而断气的父龙,以及啜饮龙血的男子恶魔般的身影。 一旦被圣剑刺中要害,即使是贤龙奥罗巴斯也无法招架。 不只一次以其智慧及力量助人的父亲,却被圣骑士背叛了。 她绝不能遗忘。 憎恨绝不能熄灭。 但萨冈的居城实在太过和煦,让她即使面对仇敌榭丝缇,也差点就忘却那些憎恨。 ──我的复仇,原来是这么地肤浅吗? 不该是这样的。 年幼的法儿或许没办法杀光十二名圣剑持有者,但至少她不能放过眼前这一个。 所以今天,法儿来到魔王殿。 ──这地方一定有连圣剑持有者都杀得死的力量。 只要得到〈魔王〉的遗产,就能战胜圣剑。 即使得背叛萨冈他们,她也势在必行。 而她才刚打开魔王殿的大门── 「喔,想不到这地方竟然有一座城啊。」 她悚然地回过头,黑暗的夜色里,立着一名男子的身影。 ──我被跟踪了吗? 看来她太过心急,疏忽了对周遭的防范。 而且眼前的男子,背后竟然扛着大剑。 法儿瞪圆了眼。 「圣剑、持有者……!」 即使不看剑铭,她也能感应到那股魔力。那是斩杀父亲的圣剑「气味」。她没想到除了萨冈带回的那个女人,还有其他圣剑持有者会知道这里。 彪形大汉彷佛觉得有趣,粗犷的脸部浮出笑意。 「看来即使年纪小,魔术师就是魔术师啊。我没拔剑你也认得出它。」 至此,法儿终于看清他的脸。 「你是……!」 绝对不会错。那张脸正是当时啜饮奥罗巴斯血液的男人。 「哼嗯?你是谁?我应该不认识像你这样的小丫头。」 法儿脑中像有什么东西断了线。 「你这家伙──────!」 她的双手双脚瞬间龙化,绿色的龙翼从背后伸出。 她连魔术都忘了使用,只顺从自己的愤怒,挥爪朝对方攻去。 但圣剑持有者,以远比法儿的全力更快的速度拔刀。 「啊……」 愣然之声从嘴里泄出。 ──这就是,圣剑持有者…… 除非是像萨冈那样的〈魔王〉,否则圣剑持有者绝不是能贸然挑战的对手。法儿就是明白这点,才努力成为魔术师,然而…… 铭刻文字的剑刃,即将挥向法儿的颈子。 最后浮现脑海的,是慈祥地轻抚自己头顶的萨冈与涅菲的身影。 「萨冈……」 她如同许愿般喊出那名字,双眼紧紧闭起,但以为即将面临的痛楚却迟迟没有传来。 取而代之的,是从身后轻轻搂住自己的手臂触感,以及傲慢嗓音织成的轻声细语。 「虽然之前说你可以尽量任性一点,不过以后还是禁止熬夜好了。」 「咦……?」 为她挡下圣剑之刃的,是萨冈的手臂。 ◇ 「喔……想不到竟然挡下了我的一击啊,〈魔王〉。」 拉菲尔的圣剑,被萨冈赤手空拳挡下……虽说是空手,但皮肤跟刃之间其实隔了一层魔法阵护盾。 拥有银白刀身的大剑,表面具有异于魔术的纹路图样,看起来跟榭丝缇的圣剑不太一样。 看样子,每把圣剑都拥有各异的纹路。 ──也就是说,那就是剑的铭文吗? 仔细观察之余,萨冈检查自己的手臂。 拉菲尔的剑闪远比之前榭丝缇挥出的更加犀利,但萨冈抓住剑刃的手,皮肤并没有被划伤,也不像之前被灼伤。 ──看来即使是圣剑之力,也伤不了〈魔王印记〉。 若只凭萨冈自身的力量,现在右臂恐怕已经落地了。然而有了〈魔王〉的魔力后,即使是圣剑,也无法损它分毫。 ──不过这样好像自己仗势欺人,感觉不太痛快就是了。 但关于这点,既然对方也动用了名为圣剑的道具,那么就当作扯平了吧。 拉菲尔被抓住圣剑,这下也动弹不得。 而萨冈怀里维持龙手龙脚与龙翼状态的法儿,声音带着颤抖: 「萨冈,为什么……?」 「我刚好认识一个随传随到的快递,我猜你大概会在这里,就转移到这里了。」 萨冈的脚依然沉在黑影里。 但这并不是萨冈的魔术。 「我才不是什么随传随到的快递。」 出言抗议的是巴尔巴洛士。一从影子里浮现就站得远远的,大概是怕被牵连吧。 「我不是说了会付钱吗?你就别抱怨了。」 萨冈本来给他的工作其实是监视榭丝缇。 魔术师向来忠于契约。即使救出榭丝缇,这男人依然照命令暗中陪守。因此法儿消失时,萨冈一召唤,他马上就出现了。 『萨冈先生,法儿她不要紧吗?』 影子似乎依然通往城堡,听得到涅菲担忧的声音传来。萨冈尽可能委婉地回答: 「法儿没事的。我处理一下杂事就回去,你先在城里待着。」 『好的。』 其实涅菲应该恨不得跟着一起来,不过她也明白萨冈这里还有问题待解决,便如此回应。 「……那么,就是这样。现在可不是小孩该在外游荡的时间,我们回家吧。」 萨冈一如往常傲慢地说,只见法儿摇摇头。 「不对,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背叛了萨冈,为什么你还……」 ──什么啊,原来她问的是这个吗? 萨冈看着已经泛泪的法儿,拍拍她的脑袋瓜。 「不是说好了心有灵犀吗?一点小事情就别放在心上了。」 萨冈才刚说完,法儿便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她背后的龙翼消失了,手脚也化为人类的模样。 「对不、起……」 「我不是说了,一点小事别放在心上。」 没错,这都只是小事。 ──能赶上真是谢天谢地…… 只差那么一步,萨冈就要失去这名少女了。跟这件事比起来,她溜进魔王殿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接下来,萨冈终于面向拉菲尔。 「我之前应该说过了吧?要是在我的领地擅自做些过火的事,我不会善罢甘休。」 听了这句话,面容凶恶的圣骑士颇感意外地回应: 「哼嗯,一个魔术师竟然也会袒护他人吗?」 「她不是他人。她可是我的女儿。」 而眼前的他,竟敢以剑指向她。 ──这下可没理由让这男人活着回去了。 如今涅菲不在场,再加上又事关法儿之仇,就好好折磨他一番,最后再杀了他吧。 拉菲尔这下也认栽似地眯起眼。 「……原来如此,是你女儿吗?这理由的确够充分了。」 「没错……法儿,你先离远一点。」 把法儿推到身后,萨冈的手松开圣剑。拉菲尔也不慌不忙地腾出距离,举剑重摆架势。 然而,萨冈纳闷地蹙眉。 ──都到这个节骨眼了,他竟然还是毫无杀气? 拉菲尔看起来并非没有丝毫战意,但从他的剑里却感受不到任何杀气。这样的剑真的能跟萨冈对决吗? 「……我还是先奉劝你。要是不拿出全力,你可是会死的。」 「这虽然非我所愿,不过也无可奈何。毕竟,我也还不能死在这儿。」 沉声说完,拉菲尔这才释放杀气。 「呼应吧──圣剑〈梅丹佐〉。」 拉菲尔一喊完,圣剑喷涌出蓝白色之焰。 「……!」 那力量把萨冈灼得差点喊出声,还好最后仍是忍了下来,并且深刻体悟到,酒馆里的插曲原来不过是小儿科。 拉菲尔举起辉煌闪烁的圣剑,接着说: 「这是过去打倒魔王,燃尽诸魔的〈净化之焰〉。唯有真正的圣剑之主,才能掌控这股力量。」 就是因为这样,圣剑才必须自己选择主人。 ──这就是,圣剑原本的力量吗……! 〈净化之焰〉往周遭释放类似热浪的波动。 光是碰到这看似单纯的波动,魔法阵便相继分解,即使想凝聚新的魔术,「回路」一样甫建构就被摧毁。 若是一般魔术师,至此恐怕已彻底无力化,连打都不必打了。 「喂喂喂……这家伙有没搞错啊。」 除了圣剑的威力,拉菲尔的杀气亦强烈到连猛兽都要落荒而逃。那股气势当然也震慑了巴尔巴洛士,他吓得往后退去。 萨冈身后的法儿颤抖着问: 「萨冈,为什么……?」 她大概是问萨冈──刚刚为何要那样煽动他。毕竟要是他看扁我方,收拾起来要更轻松。 萨冈好声好气地说明: 「我不是说过要教你怎么复仇吗?让对方拿出全力,再让他一败涂地,也是带来屈辱与绝望的手段之一。」 他的杀气确实非比寻常,但若问萨冈是否无法取胜,答案却是否定的。 ──何况,只要能摆平这个圣骑士长,等于自己又镀了一层金。 如今台面上已无人敢跟萨冈作对,但还是有些人在暗处虎视眈眈。要让那些人打退堂鼓,圣骑士长的首级已经绰绰有余。 萨冈对地一蹬。岩石地表碎裂,他眨眼间便逼近拉菲尔。 「呶……!」 「──太迟钝啰!」 插图p207 拉菲尔的圣剑挥落,但被萨冈刻意以右手接下。 那虽然是空手,却并非赤手空拳。 原来萨冈的手掌心,已经亮起一面魔力凝聚成的魔法阵。 那魔法阵虽小,但看似光芒的线条,原来全都是由徽记制成的「回路」,构筑数少说也有两千以上。挡下拉菲尔最初那一击的,其实也是这个魔法阵。 即使是〈净化之焰〉,也无法瞬间烧毁高达两千个「回路」。 ──就称它为〈天鳞〉好了。 萨冈并不过度仰赖〈魔王〉之力。 萨冈的魔术曾经被圣剑摧毁。这就是他为了打败圣剑而研发的新魔术。 这招虽然高阶,却不是什么力量超凡的魔术。 它就只是异常坚硬。不只能吸收敌人的魔术,甚至还能吸收四周魔力,藉此不断提升强度。这个魔术除了萨冈,对其他魔术师来说简直无用武之地。 而这除了坚硬之外一无是处的魔法阵──发出清脆铿锵之声,弹开了圣剑。 这样的冲击,大概就像是拿剑捶打岩石。一般人承受这种力道,臂骨应该已经碎了。 但拉菲尔的圣剑并没有离手。 「喔,接了这招竟然还不松手,令人敬佩啊。」 「呶呜……!」 但〈净化之焰〉依旧燃烧着。 拉菲尔虽然神色苦闷,双手仍随即重新握起大剑袭来。 圣剑自头顶笔直劈向萨冈。 灿烂的炽焰令人目眩,白色的残像烙进萨冈眼里。对手的剑技与焚毁魔术的力量虽然棘手,但视觉被扼杀更是致命。 萨冈迅速抬腿改变身体方向。白色剑刃于是从他仰起的鼻梢掠过,狠狠砸向地面。 咚的一声,大地为之动摇。 「呀啊──」 法儿发出微弱的哀鸣。 〈净化之焰〉在地面流窜。拉菲尔的一击在岩石地表击出深邃的龟裂,其宽度甚至足以吞没法儿。 ──这蛮力也太离谱了。 身受洗礼铠甲与圣剑强化的拉菲尔,对上萨冈这个专精战斗的魔术师,一样能分庭抗礼。 若比的是单纯的身体能力,即使〈魔王〉亦难以招架。也难怪一般魔术师会被他杀得片甲不留了。 但即使对上这个教会的力量象征,萨冈依然神色自若。 「要是毁了这里,我可就伤脑筋了。」 萨冈犀利地迈步切入,由下往上一捞,以掌中的〈天鳞〉攻向对方。 面对瞄准颜面的一击,拉菲尔迅速抽回圣剑,以剑腹卸去〈天鳞〉。 沉重的冲击传来。 「愚蠢。这么大动作的一击──唔?」 拉菲尔面带嘲弄,然而其面容随后转为扭曲。 原来──他明明完全挡住了,圣骑士的巨躯却浮了起来。 〈天鳞〉的一击,把圣剑连同拉菲尔轰上半空。 「喔糟糕,这力道真难拿捏……」 圣剑属于大剑,攻击范围虽广,缺点则是施展难以灵活,一旦被敌人贴近,威力也将大打折扣。 萨冈能够挡下最初的一击,除了仰赖〈天鳞〉的强度,切入近距离拦截挥剑力道的走位,同样发挥了巨大效果。 然而现在的这一击,不小心把拉菲尔打到距离之外了。 只见萨冈手扶地面、压低身子,〈天鳞〉像是要掀开地表似地再次逼近,以掌心推向对方,朝上一顶。 但这次拉菲尔有备而来,他摆起架势,双手握着的圣剑笔直挥下。 〈天鳞〉对上圣剑,迸出火花般的光芒。〈天鳞〉粉碎,〈净化之焰〉也如雾散去。 看样子〈天鳞〉和〈净化之焰〉的威力不分轩轾。 「什么!」 「哼嗯,看来顶多撑三下吗?」 萨冈不带情绪波动地自语。 既然成功抵挡了圣剑正面袭来的三发攻击,这招当然可谓出色,但还不够完美。要是对上两人或是三人,这招就派不上用场了。 初试啼声的成绩虽然尚可,但距离完成还有很长一段路得走。 正当萨冈冷静分析自己魔术的性能时,巴尔巴洛士的咆哮随之传来: 「你在干嘛!现在可不是松懈的时候吧!」 拉菲尔虽然大大地失去平衡,但圣剑依然紧握在手。 萨冈于是浅叹一声。 「──我以前没说过吗?这叫做强者的从容。」 失衡的拉菲尔已经是一身破绽。而〈净化之焰〉一旦散去,萨冈就能无碍地施展其他魔术。 早在圣剑挥落前,萨冈的左拳已先砸上其侧腹。 萨冈的手臂上缭绕着好几种魔法阵。 那跟以前打败巴尔巴洛士的魔术是同一招。面对洗礼铠甲,就算不动用〈天鳞〉,萨冈的拳头一样能不费吹灰之力,将其粉碎。 骨头碎裂的触感传来。看来这冲击穿进了他的五脏六腑。 「喀哈!」 口吐鲜血的拉菲尔被轰上魔王殿的殿门,倒进里面的玄关大厅。 胜负到此底定。 但拿下胜利的萨冈却歪着头,感到大惑不解。 「还真弱啊。他真的是杀死近五百名魔术师的圣骑士吗?」 即使是煞星圣骑士长,也伤不了萨冈一根寒毛。这也意味着教会并没有人能单独与〈魔王〉抗衡。 萨冈的视线瞥向法儿,原本愣愣地看着的幼龙少女,这才回过神并给予掌声。 ──怎么说呢,感觉其实还不赖……不对,非常愉悦。 萨冈悄悄对她挥挥手。而一发现他的动作,法儿的眼神益发闪亮。 只不过是摆平了碍事的敌人,法儿极其崇拜的视线却格外令人得意。以前那些老百姓也曾这样看他,但他当时却无动于衷。 萨冈正喜形于色地扬起嘴角,巴尔巴洛士则满头冷汗地说: 「……竟然连气都不喘一下,真是个怪物。」 是啊,这才是一般的反应。 拉菲尔的剑的确拥有连巴尔巴洛士都能撂倒的强劲,但圣骑士跟魔术师是不一样的。只要受到致命伤,他们就没戏唱了。 之前巴尔巴洛士对上萨冈时也挨过这一招,过一阵子便又自行起身,不过拉菲尔应该站不起来了。 但萨冈猜错了…… 「……原来、如此。真惊人、的实力。」 拉菲尔吐出鲜血,以剑为拐杖撑起身子。 ──这男人到底是怎么搞的? 萨冈双手再次凝聚魔力,摆出迎战架势。 ◇ 时间稍微往前推。 「我得、离开了……」 法儿之所以离家出走,原因恐怕是因为榭丝缇。 虽然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但要那么小的孩子跟杀父仇人的同胞住在同个屋檐下,实在太勉强了。 萨冈其实应该赶走榭丝缇的。 当然,她很感谢萨冈的收留,但要是因此伤害了法儿,那就本末倒置了。 涅菲一通知萨冈,他便立刻飞奔至法儿的房间。榭丝缇本来也想追上去,但…… 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拾起圣剑。 而这样的她因此慢了一步,等来到法儿房间,萨冈已经不见踪影。 「涅菲,萨冈人呢……?」 「萨冈先生去找法儿了。」 纯白精灵少女抿起双唇,看着地面那不自然的黑影。 那道影子让榭丝缇想起,之前她跟涅菲被名为巴尔巴洛士的魔术师绑架,而当时就是被这阴森黑影吞没的。看来这次他们也动用相同的魔术去寻找法儿。 「你不跟他一起去吗?」 「萨冈先生命令我留在这儿。」 看来她不是不想跟,而是没办法跟。 「既然这样,那我也……」 说到一半,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我就算去了,又能怎样呢? 明明毒素已除,手脚却使不上力。洗礼铠甲虽然摆在床边,但现在也没时间回去着装了。 再说,她虽然有圣剑在手,但自己可是教会的暗杀目标。 只是若因为这样而投靠原本敌对的魔术师萨冈阵营,也未免太过投机。 现在的榭丝缇,该为了什么奋战呢? 她的身子无力地瘫坐于地。 「您还好吗?是不是身体又不舒服了……」 涅菲连忙搀扶她的身子。 「没事,我不要紧……」 「是吗……?」 这样的她怎么可能没事呢?涅菲虽然面无表情,尖耳还是忧心忡忡地颤抖着。 轻叹声自榭丝缇嘴里泄出: 「这种时候说这话可能不太恰当,但我其实有点羡慕你。」 不由自主发出的丧气话,让涅菲一时睁大了眼。而让榭丝缇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也看得出她的情感变化。 ──跟之前遇见时相比,她的表情丰富多了。 这想必也是多亏了萨冈吧。 即使是跟他们不甚熟悉的自己,也看得出两人感情有多好。 ──爱与被爱。就是这样的两人关系,令她感到羡慕不已。 自己一定是脑袋有毛病,才会对敌人抱持这种想法──即使如此,榭丝缇也曾经希望,自己是能疗慰那男人孤独的某人。 但涅菲摇摇头。 「这恐怕不见得。我其实更羡慕榭丝缇小姐您。」 「……哈哈。我身上有哪一点值得你羡慕了?」 榭丝缇自嘲地如此说,涅菲却紧揪着裙摆回道: 「因为,只有榭丝缇您才有本事赶到萨冈先生身边,不是吗?」 这句话对涅菲而言,内含的情感颇为强烈。 「我只能待在这里等萨冈先生回来。萨冈先生虽然很坚强,但也许现在正伤心难过。而法儿搞不好也会就这么跟我们分道扬镳。」 等待的不安,是身在现场的人难以想像的。 榭丝缇并不是那种「等待者」。 ──可是,我去了又能怎么样呢…… 正当她不知如何回话,涅菲接着又说: 「我既没办法到他身旁安慰他,也没办法帮他忙。」 ──而我竟然还希望自己能像她们一样…… 榭丝缇不知为何感到非常惭愧,她甩甩脑袋。 「也就是说,你希望我追上去吗?我可是你们的敌人啊。你别管萨冈的命令,直接跟去不就好了吗!」 她说得语气激动,白皙柔和的某种触感,捧住了她的双颊。 「我办不到。」 是涅菲。 她不知怎地,把榭丝缇搂进怀里。 「萨冈先生回家时,得要有个人对他说『欢迎回家』。这就是我的工作。」 说完,涅菲轻抚榭丝缇的头。 「我的工作就是在萨冈先生不在时,看好这座城堡。」 她指的应该不是抵御外敌,而是让归来的主人有个能放松的空间。 被搂在怀中抚摸脑袋,让她失去了力气。向来不曾吐露的心事一口气涌出,即使想吞回去,她还是阻止不了不争气的自己。 「其实,我也不愿和他为敌……」 「嗯。」 摸着她的头,涅菲默默地点点头。 「可是,我可是个圣骑士嘛……」 「嗯。」 不否定也不肯定,就只是点头。 而这样的涅菲怀里就是有种难以抗拒的温暖,让人身不由己地想依偎。 「而且就是因为太老实,说不想和他为敌,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嗯。」 一度被没收圣剑,还被比自己强的圣骑士长盯上,这次甚至差点中毒而死。 泪珠一颗颗溢了出来,把涅菲洁净的睡衣弄脏了。但她的表情没有一点愠色,还是应和着。 因此,榭丝缇再也忍无可忍地喊了出来: 「我根本不想打倒他,而是想和他一同奋战!」 插图p219 这是一个圣骑士绝不该说的话。 魔术师恐怕也不会认同,认为这是见风转舵而藐视她吧。 但,涅菲却嘉许似地点点头。 「您这不是明白了吗?」 不可置信地抬头一看,涅菲以跟平常一样的表情凝望着榭丝缇。 「其实第一次坐下来跟您对话时,我就知道,您也看得出萨冈先生背后的孤独。」 她指的是涅菲被萨冈赶走后,和榭丝缇及曼妮拉三人同坐一桌时的事。 涅菲看似怀念往事,却又好似有些不甘心地颤抖着尖耳说: 「其实我那时有点嫉妒您。因为我本以为只有我懂萨冈先生。」 第一次遇见萨冈时,榭丝缇虽然无意间被他救了一命,但他并没要求榭丝缇回报──搞不好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救了人。 但当时的他,侧脸看起来何其孤寂,彷佛他才是等待救赎的那一方。 ──是涅菲救了萨冈。 现在的萨冈,已经找不到当时的寂寥了。 不同于即使察觉,却什么忙也帮不上的榭丝缇,涅菲虽然一度被赶出城堡,但最后还是拯救了萨冈的心。 面对愕然的榭丝缇,涅菲拨开她的前发说道: 「可是除了嫉妒,我也一样开心。因为我知道外头的世界,还有其他懂萨冈先生的人。」 涅菲说话的模样,让榭丝缇不禁看得出神。 ──原来你已经变得这么坚强了吗? 不只拯救了萨冈,甚至能像这样对榭丝缇说这些话。 涅菲拍了拍榭丝缇的肩膀。 「您已经不要紧了吧?」 「啊……呃、嗯。」 被她抱了这么久,榭丝缇知道自己现在满脸通红。 接着她小心翼翼地问: 「你刚刚该不会在安慰我吧?」 这种事根本没必要问。但她还是没什么把握,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这么认为。 涅菲歪起脑袋。 「是的……请问,我是不是还有哪里需要加强呢?」 「倒不是这个意思。我想问的是──为什么?因为……我不是魔术师的敌人吗?」 这几天下来,她跟大家一起用餐,帮忙打扫,睡在同个屋檐下。她自己也觉得事到如今何必问这个。 话虽如此,自己实质上就是「敌人」,这点如何都不会改变。 但一问完,涅菲讶异地偏过头。 「因为我们不是朋友吗?」 ──原来,她也一直都当我是朋友吗? 真是败给她了──榭丝缇心想,我一定要陪她守护好这些她最珍爱的事物。 榭丝缇擦去眼泪起身。 「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不会的。」 何况──涅菲嘴角微微扬起。动作虽然有些别扭,但的确是属于她的微笑吧。 「为萨冈先生摘除心中忧虑的根源,也是我的工作之一。」 「那指的是我吗?」 「是的。之前巴尔巴洛士先生那件事结束后,萨冈先生一直都很担心您。」 榭丝缇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可是他不是连我的长相都记不得吗?」 「没这回事的。至少在我看来,他是在乎您的。」 既然涅菲都这么说,那么应该不会错了。 这下子,榭丝缇再无迷惘。 「谢谢你。我也该过去了。」 现在的她,已经不怕再失去什么。 ──那么,好歹最后一战,就照自己的意志尽情舞剑吧。 那男人大概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但榭丝缇还是想这么做。 因此,她踏进影子里。 尽管没穿戴洗礼铠甲,但手中握有圣剑。 「好的,请您慢走,榭丝缇小姐。」 在称自己为朋友的少女目送下,榭丝缇渐渐沉入暗影里。 ◇ 地点再次回到魔王殿。 拉菲尔的洗礼铠甲被打碎并身受重伤,但他竟然又站了起来。 他的模样让萨冈不敢掉以轻心,仔细观察。 ──魔术……应该不是。是从龙身上获得的力量吗? 如果是魔术,萨冈应该能将其「吞噬」,再说圣骑士视魔术如蛇蝎,不太可能使用。 一个身受致命伤还能起身的圣剑持有者,对魔术师来说确实有如恶梦。即使是魔王候补,要打倒他恐怕也不容易。 但萨冈开怀地笑了。 「太好了,法儿,看来这家伙没那么容易死。你先想好等下该怎么教训他吧。」 「……嗯!」 法儿原本害怕地屏息以对,闻言很快地带着怒意点点头。 拉菲尔默默看着这样的法儿。是错觉吗?他眼里带有的某种──不知是是怜悯还是哀愁的神色。 他叹息似地以沉重的声音说道: 「看样子,你们真的对我恨之入骨啊。」 「你对我的女儿动粗,这不是当然的吗?再说,你自己也杀了五百个魔术师,还希望别人不恨你,这想法未免太自私了。」 「这只是你恨我的理由吧?」 拉菲尔望着的是法儿那一头。 于是,法儿也咬牙切齿,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贤龙奥罗巴斯──这是你杀死的那头龙的名字。」 萨冈是头一次听法儿提及此名。 ──那是在魔术书与古老传承里留名,传说级的龙。 若要以魔术师比喻,他就像是〈魔王〉里位阶最高的马加锡亚这般大人物。萨冈完全没料到法儿竟然是他的女儿。 但这样的事实,令萨冈感到疑惑。 ──传说级的龙,会被这种程度的力量打败吗? 当然,拉菲尔的实力在人类中已堪称顶尖。 他之所以感觉很弱,只是因为对上的是萨冈这太过强大的魔术师。一般魔术师或人类想打倒这男人,应该得集结上千人才能办到。 拉菲尔虽然受萨冈一击仍然不倒,但那也是吃了龙、拥有龙之力后的结果。根据力量到手的先后顺序,说他打败了龙显然有些矛盾。 贤龙那样的对手,应该不是萨冈最初看到的实力能打败的…… 奥罗巴斯的名字,让拉菲尔也满脸诧异。 「……原来如此,是奥罗巴斯的孩子吗?」 那是道夹杂憔悴的声色。 拉菲尔从地面拔出圣剑,放松手臂的力量。 「既然如此,我就更必须动手了!」 拉菲尔的圣剑高举过顶,往法儿的方向冲锋。 「你以为我会让你过去吗?」 接着,他的颜面被萨冈一拳直击。 如果是一般的魔术师承受这一击,头盖骨恐怕会碎裂。正面挨了这拳的魁梧圣骑士,身子也大大后仰,飞上半空。 透过扎实的手感,萨冈确定自己粉碎了他的颚骨。颚骨不但有牙齿等无数的神经汇聚,而且由于头盖骨的构造,此处受到的打击一定会剧烈地撼动脑部。 不管是魔术师还是圣骑士,就算是龙,挨了这一击都不可能再站起来。 ──虽然不晓得你在想什么,不过我就先让你再也无法动弹。 本来以为拉菲尔会头部朝下,摔向地面── 「呶嗯……!」 然而事情出人意料,他身子一扭转,以双脚再次着地。 连萨冈都必须抬头仰望的高大身躯,竟拥有无法想像的轻盈身段。除此之外,他的意志力更凌驾了痛觉。 「什么……?」 接着,只见他穿越萨冈身旁加速而去。以为自己确实重创敌人的萨冈,一时反应不及。 而另一头的法儿由于刚解除龙化状态,此刻毫不设防。 「少瞧不起人、了!」 法儿的手里凝聚魔术。 「住手,法儿!」 萨冈虽然制止,但法儿的魔术已经朝拉菲尔施放。 来不及了吗──正当他如此作想。 尖利的铿声响起,剑与剑交相冲突。 银白的两把圣剑一咬上彼此,蓝白色的冲击波便以环状扩向四周。 光环有如湖面波纹,在地底空洞里散开,渗入魔王殿的内部直至消失。 是的,眼前又多出另一把圣剑。 「……请你住手吧,拉菲尔阁下。」 接下那一剑的,是不知何时现身的榭丝缇。 「啊,糟糕,影子忘记关起来了。」 巴尔巴洛士不当一回事地嘟哝。 看来她是在萨冈忙于交战时,穿过影子赶来的。 她前来之前不晓得发生什么事,眼角带着泪痕,鼻头也红通通的。 不过看来她在情急之下没时间穿上洗礼铠甲,虽然带了圣剑,却身着蓝色上衣与裙子。 没有洗礼铠甲加持的她,竟然还是凭圣剑拦下圣骑士长的一击。 这身手虽然教人惊叹,但真正让萨冈讶异的却不是这件事。 ──这家伙竟然同时化解了拉菲尔的剑跟法儿的魔术。 法儿刚刚对袭来的拉菲尔施放了魔术。而应该射穿拉菲尔的那个魔术,竟然凭空消失了。 魔术并没有失手,而是被击碎了。 这是她跟萨冈对峙时,所不曾展现的犀利。 「你这是、做什么?」 法儿不满地瞪着榭丝缇。 榭丝缇抵御着拉菲尔的剑,沉声说了: 「虽然你老是整我,不过这都是我不好,是我大摇大摆地闯进你的生活圈。在开打之前,能先尝试对话吗?」 待在居城时不中用的样子彷佛不曾存在,她的话语听起来字句铿锵。 ──看来这家伙刚刚摆脱了什么心魔。 她的身影,已经不再有迷惘与惶惑。 不得已,萨冈走到法儿身旁,轻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是啊,我也觉得你们该坐下来好好谈谈了……虽然不是现在。」 「为什么?」 萨冈望向的并不是榭丝缇,而是拉菲尔。 「我虽然有话想问他,不过既然他下巴碎了,应该也说不出什么话吧。」 萨冈的一击粉碎了拉菲尔的下颚。虽然已经开始再生,但目前还没办法说话。而这样的他竟然还能握剑奔驰,让人不禁佩服他的毅力。 拉菲尔这次终于筋疲力竭,膝盖往地上一跪。而榭丝缇凭肉身多半只能承受一击吧,她也气吁吁地瘫坐于地。 ──拉菲尔这家伙,杀气竟然又消失了。 正好是他袭向法儿的时候。 而且萨冈先前的一击确实是致命的打击。 就算榭丝缇没有介入,这男人恐怕也没有余力斩杀法儿。毕竟法儿好歹也是名列魔王候补的魔术师之一。 所以萨冈刚刚才会阻止法儿。 萨冈走到拉菲尔的面前。 「我是个麻木不仁的坏蛋,很乐于严刑拷打圣骑士。但是要痛扁一个毫无敌意的人,可就不太舒坦了。接下来我要你从实招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萨冈绝不是同情这男人,也无意跟他套交情。 他只是看不下去。 因为男子的战斗风格简直就像── 「否则杀了一个故意送死的人,也只会让我浑身不自在罢了。」 听他这么说,法儿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所以接下来才要问他。」 但他其实心里有数。 ──他一听到奥罗巴斯的名字,杀气就消失了。 那是拉菲尔杀死的龙的名字。他一听说法儿是其女儿便失去斗志,那么接下来的行动,也不难看出一些端倪。 ──赎罪。 圣骑士没道理对龙或魔术师感到亏欠。但要是这样假设,很多事就都说得通了。 萨冈居高临下地睥睨拉菲尔,榭丝缇伸手扯了扯他的袍子。 「萨、萨冈,先等一下。」 「……你插手会让事情更复杂。先在一旁待着吧。」 「不是的。」 榭丝缇说完,接着凝视着拉菲尔。 「其实我也有点无法置信,不过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你指的是什么?」 萨冈蹙着眉,榭丝缇信则誓旦旦地说: 「你就是那个穿着斗篷的男人──奥罗巴斯对吧?」 「「啊……?」」 那是法儿的父亲,拉菲尔杀死的龙的名字。 萨冈跟法儿这下不禁怀疑起自己的听力。至于跟不上话题的巴尔巴洛士,则是呆愣原地。 「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正当萨冈欲上前质问时。 啪的一声──「某物」毁坏了。 ◇ 榭丝缇重新握紧圣剑,泄出颤抖之声: 「萨冈……」 「我知道。」 声音是从魔王殿里传来的。 粉碎的门扉另一头,听得出某物蠢动着。 ──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吗……? 那是萨冈他们前几天调查时并未发现的「某物」。 随后,阴森的空气流泻而出。 像是沾黏着肌肤的异质气流,令人感到窒息。明明无臭无味,却令人反胃,引发某种欲呕的感觉。 瘴气……也许这两个字是最贴切的形容。 不只侵蚀肉体,甚至蚕食心智。带有诅咒的风。 「呜……咕……」 榭丝缇难过地捂着胸口。 之前才中毒,又没穿洗礼铠甲的她,应该是此地最脆弱的人。萨冈不得已,挺身站到榭丝缇面前。 巴尔巴洛士手足无措地说: 「欸、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啊?」 「我哪知道。」 萨冈一回完,「某物」终于从魔王殿的殿门现身了。 它的模样跟人类颇像,最上方有颗脑袋,也有两只手,两只脚。 但能确定的是,那绝不是人类。 它的皮层由岩石般硬质的物质构成,随着呼吸产生阴森的脉动,上头布满龟裂般的黑色筋络,看得出是它的血管。 而最异质的则是它的脸部。 一张长满细齿的嘴巴生在额头,狰狞的大眼分别位于颜面中心与左耳部位。它没有鼻子,倒是冒出许多藤壶般的突起物,靠着它们呼吸。 但它吸的并不是空气,而是魔力。 从榭丝缇捂着胸口的痛苦模样,就能看出它正贪婪地吞噬着人类、生物、自然、无生命体……一切拥有魔力之事物的魔力。 不过,萨冈感受过相同的氛围,看过类似的身影。 「这是,魔族……吗?」 话刚说完,他就发现自己错了。 ──它不像之前遇到的魔族那般令人畏惧。 之前,巴尔巴洛士曾召唤出魔族。魔族虽然跟眼前的怪物有点像,却是比它更特异的生物。 不久后,法儿哑声说: 「不对,这是、魔王殿的、守卫。」 被某种魔法阵封印的仿魔族雕像。 「……这样啊。是因为刚刚圣剑冲突的余波吗?」 不知道是被解除了封印,还是偶然被启动。 ──不,恐怕是不小心解除封印的关系吧。 马加锡亚应该没老糊涂到造出不小心就会启动的东西。 「所以它是某种人造生命体<魔像>吗……?」 虽然看似魔族,却跟原本的魔族大相径庭。至少萨冈确定,这并不是令人绝望、无法取胜的绝对存在。 话虽如此,既然是马加锡亚的遗产,再不济,应该也不会是泛泛之辈。 对萨冈来说,它就是如此未知的存在。 「这怎么、可能……」 嘶声发自拉菲尔。看来他已经复原到某个程度了。 ──其实我有话想问问这怪物就是了。 但眼前的怪物看起来应该无法沟通,只好先将它排除了。 「好吧,这下该拿它怎么办呢?」 就在萨冈这样嘀咕之际。 怪物隔得颇远的两颗眼珠,狠狠瞪向萨冈。 ──是杀气! 一感受到那股气,萨冈便想起右手的〈魔王印记〉。 如果怪物是类似魔族的存在,也许能跟之前一样,用〈魔王印记〉让它离开。 萨冈于是举起右手宣咏: 「我萨冈以〈魔王印记〉命令。异形之物啊,回归你原本的场所吧。」 〈印记〉发出呼应的昏光。之前的魔族一受此命令,便下跪臣服而后消失。至于这次结果如何…… 「该死,不管用吗?小心,它要来了!」 萨冈咂了响亮的一声。 只见怪物张开额头上的嘴,开始凝聚起破坏性的强大魔力。 攻击就要来了。 他察觉异状并留意身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依然站不起来的榭丝缇。 ──这家伙连洗礼铠甲都没穿,这样岂不是等着送命吗? 萨冈反射性地抓着榭丝缇的领子往后退开。 但他情急间看漏了,忘记榭丝缇的身后还有个她之前挺身保护的对象。 「──法儿,快躲开!」 「咦……」 突如其来的事态,让法儿不知所措地呆立原地。 与此同时,怪物的口部射出光芒。 光芒扫过萨冈原本的所在位置,窜向法儿。但在千钧一发之际,似乎有什么东西盖到法儿的身上。 等光芒奔流消散,地面已溶融为玻璃质地。 烧得一塌糊涂的地表,只剩一小块完好无缺,上头站着两个人。 「呜、呜呜……」 是轻声哀号的法儿,以及挺身护着她的拉菲尔。 而拉菲尔的左肩以下,已经消失不见。 萨冈脑子里一阵沸腾。 那怒意不知是来自未能保护法儿的后悔,还是尚未分出胜负的敌人被第三者所败。 不管答案是哪个,都足够让萨冈出手制裁了。 怪物再次张口。 「……你这个傀儡,别得意忘形了。」 忿忿说完的同时,萨冈人已经飞跃至怪物的头上。 「化成碎片吧──〈天鳞〉。」 两千个「回路」眨眼间在萨冈掌心里组合,拼出坚牢得近乎暴力的护盾。 一握起魔法阵,萨冈的拳头垂直往下一挥。 〈天鳞〉之拳粉碎了魔力凝聚的口部,以及怪物的整个脑袋。 原本便能粉碎岩石的腕力,再配上〈天鳞〉的硬度,不仅止于破坏头部,甚至把怪物的身体从中劈成两半。分裂为左右两块的怪物,这下已与石块无异,慢慢地屈膝跪伏。 还没空确认怪物的下场,萨冈已经赶往被光芒直击的法儿与拉菲尔身边。 「喂,你们俩都还活着吧?」 他问完,法儿微微睁开眼。 「我、没事……」 拉菲尔不知为何,竟然以肉身与圣剑为盾保护法儿。稚气少女全身上下安然无恙。 但拉菲尔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见到他整只手臂被轰掉的惨状,法儿的表情满是困惑。 「你为什么……这么做?」 看来拉菲尔意识犹存,他睁开眼睛。 「……我只是尽自己的责任,跟你没有关系。」 不知道是不是伤得太深,导致痛觉麻木,他的嗓音听起来并不显得痛苦。 ──但是,伤口离心脏太近了。 萨冈不晓得拉菲尔的自愈能力是什么原理,但现在的他整个手臂消失,伤口直逼心脏,失血量也已经到了致命的程度。就算有龙之力,他恐怕也已经回天乏术。 但没想到…… 「咕……呶呜……!」 拉菲尔又站起来了。 身受致命伤,全身血流如注,把白银铠甲全都染红,甚至面露死相的他,为什么还有办法站起来? 不对。应该说,为什么他非得站起来不可? 口溢鲜血的拉菲尔,不疾不徐地开口说: 「你刚才说,我是杀死奥罗巴斯的仇敌,是吗?」 「……没、没错。」 虽然慑于男人那近乎执念的逼人气势,法儿还是点了点头。 而拉菲尔坚笃的目光,迎向眼前的小女孩。 「你这么说就错了。那伟大的龙,绝不会是屈居我们之下的矮小存在。」 这也是萨冈一直以来的疑问。 ──圣剑确实棘手,但有厉害到能打倒传说级的龙吗? 若对上传说级的龙,就算集结十三名〈魔王〉,胜负如何依然很难说。 以圣骑士来说,拉菲尔的实力的确匪夷所思,但他连萨冈都打不赢,是不可能杀得死奥罗巴斯的。 不过法儿不愿接受这样的事实,扯嗓咆哮着: 「骗人!我明明看见了!你啃食我父亲的遗骸!就是你欺骗父亲并杀了他!」 「那么我问你。你认识的奥罗巴斯是被人类背叛就会落败的龙吗?他岂是如此弱小?」 「……事到如今,你还要瞧不起我父亲吗!」 「我的意思是,是你瞧不起自己的父亲。」 面对困惑的法儿,拉菲尔接着说: 「我并不在乎你怎么看待我,但为了奥罗巴斯的名誉,我必须说──那伟大的龙,绝不可能输给我们这些区区人类。」 「这是、什么意思?」 拉菲尔静静地叹息。 「那一天,我们为了歼灭某个敌人,拜托贤龙奥罗巴斯伸出援手,而他也答应了我们的请求。」 「敌人……?」 圣骑士必须借助龙之力才能歼灭,会是什么样的敌人? ――是〈魔王〉吗……应该不是。 萨冈也屏息等待下文,只见拉菲尔慢慢转过头。 但他的目光不是投向法儿,更不是萨冈或榭丝缇,而是看着更远处那堆被打碎的石块。 「魔族──在古老传承里,是这样称呼它们的。」 法儿圆瞪着两眼。 「别胡说八道了,我从没听说过那些东西有存活至今。」 「不然,现在那个是什么?不正是一头超出我们一切理解的怪物吗?」 「这……」 被这么一问,法儿答不上来。 「我能体会你的怀疑。我原本也以为那东西早从世上消失。但现实就是魔族已现身于世,导致为数众多的圣骑士与伟大的贤龙牺牲。」 拉菲尔以悲怆的苦涩声调接着说: 「在不远的将来,它们应该会卷土重来。」 这席难以置信的话,让法儿对萨冈投以求助的目光。 萨冈笃定地点头回应: 「这是真的。我不知道它们会不会卷土重来,但叫做魔族的家伙确实依然存在。我就是为了寻找杀死它们的手段,才会调查那些古老传承。」 萨冈虽然不觉得事态会如拉菲尔形容那般急迫,但他也体悟到要是不未雨绸缪,将来必须与其一战之时,己方将毫无对抗手段。 ──或许巴尔巴洛士成功召唤魔族,正是某种预兆也说不定。 巴尔巴洛士的确实力不俗,但当时的仪式连活祭品都没有,只是因萨冈的力量无意间触发的产物。魔族绝不是渺小的存在,这么不完全的魔术没道理能召唤出它。 而法儿应该也明白萨冈所言非虚。两人之前可是一起在书库里挑拣过有关魔物的书籍。 法儿抬头望着拉菲尔,不可置信地问: 「所以,父亲他对抗魔族,然后被打败了吗?」 针对她的问题,拉菲尔摇摇头。 「他不是被打败,而是以生命成功歼灭了敌人。」 这只不过是换句话说,但字句间透露了男人的笃信,认为那头龙打了光荣的一战。 不只是他,法儿应该也是这么想的。接着,她咬着嘴唇低语: 「……既然这样,我到底该恨谁才好?」 「你不该恨,而是该骄傲。」 法儿蹙眉。 「骄傲……?」 「没错,骄傲。奥罗巴斯以生命守护了你,以及你所在的世界。你不以他为荣,还有谁该以他为荣呢?」 说完,拉菲尔跪到法儿面前。 「不过要是杀了我能让你以奥罗巴斯为荣,那也无所谓。我的人头就献给你吧。」 拉菲尔低头看着身受致命伤,却依然不断再生的身体。 「魔族的力量强大。要是在这教会与魔术师互相为敌的世上复活,我们恐怕毫无胜算。我们必须有所准备。因此卑鄙如我,喝下了奥罗巴斯的血,才从绝境里苟延残喘地活下来。」 这大概就是法儿见到的那一幕了。 拉菲尔接下来看向榭丝缇。 「但我的使命也到此为止了。共生的种子已经萌芽。若我最后的工作是为奥罗巴斯饯行,我同样义不容辞。」 终于看见事件全貌的萨冈说: 「所以榭丝缇提过的那个什么『共生派』使者,其实就是你吗?」 拉菲尔默默点头。 「正是。你们身为〈魔王〉与圣骑士长,彼此仍有羁绊,这跟我们所追求的目标非常接近。因此……」 「喂喂喂喂,这家伙根本不值得相信吧?」 提出异议的是巴尔巴洛士。 「你知道自己杀了几百个魔术师吗?说你想鼓吹和平共生,这种鬼话谁会信啊!」 关于这点,萨冈也同意。 但拉菲尔点点头,看来他也很明白这点。 「这个事实我当然清楚,所以我成不了共生的标竿,也因此需要圣剑少女。」 突然降临的重责大任,让榭丝缇顿觉不知所措。 「先、先等一下,我还没答应要接受……」 这句话并没有下文。 因为原本崩塌的石块,竟然又动了起来。 众人转眼一看,原本被一分为二的怪物,眼看就要再次爬起。 ◇ 「……唉。看来这世上拥有不死之身的家伙真不少啊。」 一下是整只手被轰掉还能活着的圣骑士长阁下,一下是前任〈魔王〉的遗产怪物。相较于这些货色,萨冈或许还比较像个人类。 「我再去摆平它一次。你们先待着。」 「那东西真的杀得死吗?」 拉菲尔问完,萨冈耸耸肩。 「人造生命体<魔像>虽然不是我的专业,不过但凡是魔术造出来的东西,都能摧毁。」 「那并不是什么人造生命体<魔像>。」 笃定的声调,让萨冈蹙眉望向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那应该是你们所谓的合成生物。是人造生命体<魔像>以外,另一种透过魔术制造的……」 听到这儿,萨冈感到不寒而栗。 「喂,你的意思是……」 「是的。那是马加锡亚制造的,魔族的合成生物<喀迈拉>。」 萨冈无法否认这句话,因为他看到这怪物,头一个想起的也是魔族。 ──马加锡亚这老头,竟然留下了这么个难搞的遗产! 拉菲尔忿然凝望眼前的怪物。 「不会错的。这是我们和奥罗巴斯携手打倒的魔族的残骸。马加锡亚应该是将之回收,造出这个合成生物<喀迈拉>。」 残骸充其量只是残骸。但就算力量远不及当初,它依然是魔族。怪不得光靠殴打无法摧毁。 然而,萨冈依然扬起笑容。 ──这下子正好。来试试另一招的性能吧。 岩石状的怪物魔族合成生物<喀迈拉>即将再生完毕。萨冈于掌心再次编织出〈天鳞〉并挺身向前。 「榭丝缇,你也一起上吧。」 「……我可还没答应你说的那件事喔?」 「但我认为,你早已决定好该怎么做了。」 虽然不晓得男人所指为何,但榭丝缇仍坚定地点点头,重握手里的剑。 「不用你说。我会凭自己的意志挥剑。」 接下来,榭丝缇慢慢地咏唱: 「我不会再迷惘了。把力量借给我吧──圣剑〈亚兹拉尔〉。」 〈净化之焰〉──与其说是焰,那其实是光。 带有的不是炽烈的焰火,而是缭绕刀身的一层微光。但光芒虽微小,却毫无缥缈之感。 萨冈看得出那是什么。 原来,她把拉菲尔以焰火形式释放的力量汇聚于刀刃的部位。凝缩于某点的光芒所带的锋锐,也许连〈天鳞〉都能斩断。 ──若只看圣剑之力,这家伙应该在拉菲尔之上吧? 榭丝缇来到讶异的萨冈身旁,与其并肩。 「我不会要求你信赖我这个圣骑士,但希望你能和我并肩作战。」 萨冈耸耸肩。 「我从来不觉得你有精明到懂得耍花样。」 看了她这几天的可怜兮兮的样子,想不这么认为都不行。 「……这是在称赞我吗?还是在损我?」 「你说呢?」 榭丝缇鼓着脸颊,撇开脸之后说: 「所以,我们有胜算吗?」 「我想拿它试试某一招。不过那得直接打进体内,所以得先接近到能打它的距离。」 「知道了。那就由我打头阵吧。」 就在这时,石头怪物大概重生完毕了,阴森的圆眼球对准此处。 「要来了。」 「我知道。」 额头张开的丑恶嘴部,再次凝聚魔力之光。 那是一击打倒拉菲尔的光之吐息。 两人的注意力放在身后。 ──自己要是躲开,会击中身后的人。 巴尔巴洛士虽然不在气息范围内,但有两人无法避免。法儿也许躲得开,但拉菲尔已经动不了了。何况萨冈可不想让女儿两度陷入这种危险。 正当萨冈摆出架式时,视野却被榭丝缇的背部遮住。 「你傻了吗?你连洗礼铠甲都没有,这样会丢了小命的。」 「我说了,打头阵的任务交给我!」 才刚喊完,榭丝缇便拔腿奔去。 怪物的气息喷出,光芒眼看就要无情地消灭榭丝缇的身躯── 「哈啊!」 但榭丝缇随着高亢一喝,劈落手里的圣剑。 光之吐息受了榭丝缇的一剑,竟然从中一分为二。被劈开的光芒从萨冈与身后的法儿等人身旁闪过,最后消失散去。 「走啰,萨冈,我们上!」 榭丝缇直直奔向怪物。 ──这家伙口气还真是嚣张啊。 然而刚刚的一击,连萨冈都叹为观止。 他根本看不到圣剑挥落的那瞬间。 话虽如此,没有洗礼铠甲的榭丝缇,体能跟萨冈比起来还是差了好几截。 只见萨冈一口气越过榭丝缇,眨眼间拉近与石头怪物的间距。 石头怪物手臂一挥。 「好快!」 巴尔巴洛士愕然惊呼。怪物虽然身形巨大,却拥有与其体型毫不相称、不输萨冈的速度。 ──不过,它的动作太冗杂了。 迎向这大摇大摆的一击,萨冈却以拳头正面迎击。 受了那一拳的石拳猛然粉碎,碎片漫天飞舞。 「──?」 但感到惊惶的却是萨冈这边。 原来飞散的石片之间,有阴森的黑雾相连。碎开的残骸像拥有自我意识般在空中改变方向,倾注至萨冈眼前。 ──原来这就是它碎了还能复原的原因! 岩石身躯只是个躯壳,潜伏其中的黑雾才是本体。 「别停下,萨冈!」 无数的石片被白光一一粉碎。紧追在萨冈身后的榭丝缇挥出了一道道剑闪。 白色剑影刚划过,碎片尚未上下分离,下一道剑闪又再次穿过。 挥刀的次数,应该高达二位数。 那是彷佛所有剑闪同时出现的高速剑。除了速度之快令人折服,真正厉害之处在于──由萨冈身后挥向萨冈正面的剑闪明明高达十数次,介于其中的萨冈却毫发无伤。 这已经不只叹为观止,而是令人不寒而栗了。 ──要是之前对上时挨了这招,我应该早就死了吧? 榭丝缇头一次以圣骑士身分迎战萨冈时,要是一开始就使出这招,萨冈恐怕只有束手投降的份。 不过现在,她是值得信赖的同伴。 萨冈握起手里织成的〈天鳞〉,接着又写入另一道「回路」。 「燃烧殆尽吧──〈天磷〉。」 接着,他的拳头敲上怪物身躯,发出咚的一声。 是的,那只是轻轻一拳,软弱到不像出自连石头都能粉碎的萨冈之手。 这让身后的榭丝缇手足无措地问: 「是不是失败了?」 「……不,已经结束了。」 萨冈呢喃,并举起右手握成拳状,摆出掐碎的手势。 紧接着── 石头怪物瞬间被黑焰包覆。 但窜焰只持续一瞬间。焰火烧过岩石表层──像是为其染色般,然后消散而去。 接着,一切到此结束。 被染成黑色的雕像,无声无息地崩塌。 ──就算再生能力再强,一旦失去魔力,也只不过是堆石块罢了。 崩落的碎片还没接触地面,就于空气中灰飞烟灭。没过多久,已经什么也不剩下了。 萨冈一回过头,只见榭丝缇目瞪口呆地茫然而立。 「你刚刚、做了什么?」 萨冈在掌心里编织出魔法阵。 「我有一招叫〈天鳞〉的魔术,是能够无止尽地吸收周遭魔力强化自身硬度的护盾。刚刚我只是把这招反向操作,再打进它的体内罢了。」 「反向操作……?」 「也就是无止尽地吸收魔力并烧光它们。刚刚的火焰之所以是黑的,就是因为燃烧的是魔力。」 〈天鳞〉与〈天磷〉──采用相同原理,两面一体的魔术。这是萨冈得到马加锡亚的遗产后,为了对抗圣剑与魔族,花了几个星期组合的成果。 凭这招的力量,瞬间烧光了魔族残骸造出的合成生物<喀迈拉>,人类魔术师更不可能招架得了。其他〈魔王〉一旦得知,多半会把它列为禁咒。 「不过这招还不够好。要是不能进一步提升效率,对魔族应该不管用吧。」 萨冈遇到的魔族,拥有更离奇的宏大魔力。 对上那样的角色,〈天磷〉搞不好会在烧光对方前被破解。一如〈天鳞〉未臻完备,这招一样有很大的改良空间。 「你还真是个可怕的魔术师啊。」 榭丝缇彷佛为之战栗,但听得出类似敬意的成分。 因此,萨冈也这样回应: 「你能力不也不错吗?榭丝缇。」 不过一说完,榭丝缇便不知怎地瞪大两眼,伸手捂着脸颊。 「……你干嘛?」 「名字……因为你、第一次喊了、我的名字……」 「啊?是这样吗?」 他没怎么留意过这种事,然而稍加回想,他跟榭丝缇对话时,的确从头到尾都你来你去。 「那还真不好意思。」 「你、你竟然还跟我道歉?」 「你好歹也是涅菲的朋友,该给的尊重我当然会给。」 不过所谓的魔术师礼仪,大概就跟与盗匪谈原则是一样意思吧。 榭丝缇鼓起脸颊,赏了他一个白眼。 「我不光是为涅菲来的。我要证明,我也能和你并肩而战。」 萨冈眼睁得奇大。 「你说魔术师和圣骑士能并肩而战?」 「没错,魔术师和圣骑士也能并肩而战!」 榭丝缇的话里饱含某种萨冈未曾在她身上见过的可靠。 ──背后有个能够托付的人,感觉的确不赖。 虽然不符自己个性,但他正打算道出心中感想。 「萨冈!」 结果他随着法儿的呼唤转身一看,拉菲尔终于力竭倒下。 ◇ 「圣骑士长的最速剑法,我已经拜见过了。」 躺在地上的拉菲尔咧嘴,露出像是要咬人的猛兽狞笑,看来,这其实只是他平时的笑脸。 「少说几句话吧。治愈魔法可不是我的强项啊。」 萨冈用魔术帮拉菲尔急救治疗,无奈他伤得实在太重,效果顶多只能止血,而龙的再生能力也渐渐衰微,应该仅得以让他再撑几口气吧。 拉菲尔疲惫地说: 「榭丝缇。不管你怎么想,你的行动都已成为我们的标竿。和我理想一致的那些人,接下来都会成为你的助力。」 「拉菲尔阁下……」 榭丝缇五味杂陈地凝望拉菲尔。 可是啊──萨冈却说了。 「关于那个什么共生派,刚刚巴尔巴洛士也提过,有些部分还是说不通。要是需要标竿,为什么你不自己来?你不也是圣剑持有者吗?」 「若只是要当教会内的号召者,这的确是个办法。但就如那男人所说,我杀了太多魔术师,现在就算想谈合作,魔术师们也不会认同。」 因此才需要榭丝缇这样的人。 榭丝缇恍然大悟似地抬起头。 「所以你才会借用奥罗巴斯的名字吗?因为要是报出本名,就不会有人愿意相信你了。」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最重要的是,我会活下来,并成立共生派,都是奥罗巴斯的遗志,因此配当首领的当然是他的名讳。」 看来对这男人而言,奥罗巴斯就是如此神圣而绝对的存在。 萨冈这下明白了,但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的地方。 「追根究柢,你为什么要杀那么多魔术师?你跟他们有什么过节吗?」 萨冈不会自称良民,甚至可以说魔术师毫无例外都是坏蛋。然而就算是人见人厌的存在,若没有深仇大恨,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手刃五百个魔术师。 但男人的回答,却超出众人的想像。 「斩杀他们非我所愿。魔术师们不知为何,不断针对我来袭。」 「「「「啊……?」」」」 这下不只萨冈,所有人都傻眼了。 拉菲尔不解地低语: 「为什么呢?我也曾按照礼仪尝试对话,以笑容证明自己的友善,但魔术师们就是充耳不闻地朝我攻击。既然遭受攻击,反击便在所难免,最后我就这样摆平他们了。」 萨冈呆若木鸡,一时不能理解他在说些什么。 「……慢着慢着。可是你之前在酒馆时,态度也很嚣张跋扈耶?」 「我是抱着诚恳的心,打算将榭丝缇的危机转达于你耶?」 这下萨冈头疼了起来,榭丝缇也一脸困惑地甩甩头。 「可、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是问我杀过多少魔术师吗?……啊!难不成你是怕自己共生派的身分露馅,才故意演那出戏码?」 「你在说些什么?若你像我一样杀过魔术师,要如何成为众人的标竿?而你当时说那数字不值得炫耀,我才真正确定你是合适人选。」 拉菲尔一本正经的回答,让榭丝缇又抱起脑袋。 接着,她仍点点头问: 「这么说来,你那时也是为了我好,才要他们把圣剑还给我……是吗?」 「没了圣剑,圣剑持有者该如何自保?」 看来他们之间还发生过其他事情。 萨冈也试着回忆跟拉菲尔的种种对话。 他说话方式虽然引人误会,但的确没说过自己想杀榭丝缇;说榭丝缇对教会构成威胁时,也不是以教会代表人的身分所说。 ──也对啦。毕竟要是让人看到圣骑士跟魔术师有说有笑,大概会落得跟榭丝缇一样的下场。 原来他只是希望萨冈能听出弦外之音──虽然音量实在小过头了。 「可是光是这样,会杀到五百人吗?」 「天天有人找上门就会如此。而且一处一旦没了魔术师,我便会被派遣到新的驻地。」 看来他被派往各处,也到处被魔术师找碴,不知不觉累积出这样的数字。 虽然答案令人难以接受,不过萨冈终于明白他的无奈了,他忍不住脱口叹息: 「拜托你想想自己的外表吧。那张脸配上引人误会的言行,谁能不把你当敌人看待啊?」 一指摘完,巴尔巴洛士却愣住了,表情一副「咦?你确定你有资格说他吗?」的模样。萨冈决定晚点再找他算帐。 拉菲尔握紧拳头,慢慢地站了起来。 「榭丝缇,你回教会去吧。我会先除掉那个想除掉你的人。反正这条命应该还能再撑一阵子。」 「──难道你已经知晓犯人身分了吗?」 「我才想问,难道你还没发现吗?」 而看来榭丝缇并不是毫无头绪,被他反问,脸色益发苍白。 ──教会里除了拉菲尔,能做出这种事的人的确不多。 虽然榭丝缇对教会的内部并非知之甚详,但透过删去法,剩下的只有一个人。 拉菲尔临走前,望了法儿一眼。 「我答应过要给你我的项上人头。能请你再等我一阵子吗?」 法儿没回答,倒是问了个问题: 「……回答我一件事。在你心目中,奥罗巴斯是怎样的龙?」 拉菲尔平静地点点头。 「一头伟大的龙。搭在他的背上,和他携手奋战的那瞬间,是我此生最精彩的一刻。」 「这样啊……」 看着离去的拉菲尔,法儿没留下他,也没对他出手。 「你不后悔吗?」 「……不知道。不过杀他到底对还是错,我已经分不清楚了。」 萨冈轻拍小女孩的脑袋瓜。 「不然,就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接着,萨冈把手伸到法儿面前。 「回家吧。涅菲还在等我们呢。」 「……嗯!」 其实萨冈也不知道放弃复仇到底是对是错。 可以确定的是,现在的法儿已不再怀恨于圣骑士。 ──所以这样就好了吧。 也许哪天她又会再次感到憎恨,也可能为此迷惘。 但不管她如何选择,萨冈跟涅菲都会站在少女这一边。 就在这时,榭丝缇问: 「呃,那我呢?」 「回你的教会,蝌蚪头。」 敌意依旧强烈的法儿,让榭丝缇泫然欲泣。 巴尔巴洛士不知何时早已不见踪影。等大家回到居城,已经是破晓时分。 但即使是这个时刻,前来迎接的涅菲还是对大家说: 「──欢迎回来,萨冈先生、法儿、榭丝缇小姐。」 当天早上,萨冈等人后来才得知关于拉菲尔的后续消息。 ◇ 「是吗,榭丝缇依旧下落不明……」 听完榭丝缇下属苍天三骑士的报告,老迈的枢机卿心痛低吟。 「真的很抱歉,都是因为我们失职。」 「这事错不在你们。我跟你们一样担心榭丝缇的安危。你们先去休息吧。」 「是!」 行礼应答完,三名骑士离开了葛莱威尔的办公室。 房门一阖上,葛莱威尔捂起脸,肝肠寸断般沉痛地说: 「啊啊……榭丝缇,我的骑士……」 「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乖乖地为我而死呢?」 双手底下露出的是扭曲的丑恶面容。 「魔术师等同邪恶,与之为伍的亦是邪恶。圣剑持有者一旦沾染邪恶,就得交棒给新的持有者,否则将如何伸张正义?」 只要杀了榭丝缇,圣剑就会挑选全新的、洁白无瑕的持有者。 而这一次,他会彻底将其教育为正义的化身。 葛莱威尔不是头一次暗杀圣剑持有者,直至今日不曾事迹败露。 凡是不愿彰显正义力量之人、和葛莱威尔意见相左之人、对魔术师下手时带有迟疑之人……这些不配持有圣剑的人,都被他毫不留情地舍弃了。 由于教会位于奇恩诺因德,是前任〈魔王〉马加锡亚的领地。既然圣骑士与那恶魔作对,大家自然不曾怀疑他们的死因。 这不是圣剑的失败。 都是因为他们不配当持有者,圣剑不愿发挥真正力量,因此他们才会死。 而这样的现象,或许可以称为圣剑的意志。 唯独这次情况不太一样。 「要不是拉菲尔多管闲事……!」 榭丝缇竟然说,她不愿和〈魔王〉交手。 他已经没收了圣剑,大张旗鼓地准备行刑事宜,但由于其他枢机卿反对,害他又多花了点工夫。 是的,榭丝缇从来不在葛莱威尔的保护伞下,而是其他枢机卿阻止葛莱威尔,她才得以存活。 而一时逃过死劫的榭丝缇,竟然带着圣剑销声匿迹。 ──该死……那样的毒竟然还毒不死她? 那是为了刑求逮到的魔术师所研发,极度致命的秘藏毒药。 一旦喝下那连魔术师都能毒死的药,榭丝缇不可能活得成。但现在不只她的尸首,连圣剑都下落不明。 要不是因为拉菲尔要求返还圣剑,事情不会变得这么复杂。 「那三骑士也一样没用。」 他们总是盲目地效忠榭丝缇。本以为他们能帮忙搜索出榭丝缇的下落而派人监视,没想到他们竟然只是满街乱逛,就是没找出个头绪。 ──还是说,其实他们早发现有人跟监了? 那三骑士虽然那副样子,在奇恩诺因德好歹也是名列前十的强者。 萨冈继位为〈魔王〉那天的事件,也是三骑士赶到榭丝缇身边,才成功将她救出。 而这样的他们这次之所以如此怠职,搞不好是知道──自己是在为暗杀榭丝缇的刺客带路也说不定。 得想想其他办法不可。 正当他苦思着,外头传来敲门声。 「……不好意思,我现在想一个人静一静,有事能晚点再谈吗?」 他现在怒气高涨,觉得自己无法跟人冷静交谈。 但外头的人并不理睬他的回应,一脚踹破了房门。 「叨扰了,葛莱威尔。」 而从外头现身的不是其他人,竟是那个魁梧的圣骑士拉菲尔。 「你、你这无礼之徒,来这儿做什么……?」 葛莱威尔饱受惊吓地喊道,随后发现拉菲尔满身是血,甚至少了一只手臂,重伤到光是活着都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拉菲尔阁下,你这伤究竟……不对,现在还是先疗伤要紧!」 毒药罐俐落地滑进手里。 虽然不晓得他出了什么事,但这男人一样是葛莱威尔欲铲除的「邪恶」之一。 他不知有何目的,竟然想分化教会,建立自己的新势力。 要是葛莱威尔知道那势力其实是自己最痛恨的「共生派」,一定会不择手段地设法阻止吧。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教会里没人能从拉菲尔的面貌联想到他有那样的思想。 拉菲尔稳稳坐上葛莱威尔面前的椅子。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我只是来办点小事,办完就会离开。」 「可、可是……」 他的手套上已涂好毒药。手臂悄悄伸往拉菲尔,眼看就要抹上伤处。 「咦……?」 咚的一声,手臂下一刻竟然落了地。 「不好意思,我没兴趣被那只涂了毒的手碰。」 在迅雷般的神速攻击下,拉菲尔斩断了葛莱威尔的右手。 「呜啊啊──哼咕?」 葛莱威尔痛到跪下来哀号,张开的嘴接着被披着腿甲的脚踢中。断掉的几颗牙齿纷纷落地。 「别那么大声。我可是头一次亲手杀死人类,多少还是有点紧张。」 ──为什么要杀我? 已经出不了声的他以眼神询问,拉菲尔懒洋洋地说: 「我和你都老了,不该老是干涉年轻世代。至于摘除充满可能性的新芽,这种举动就更不用说了。」 说完,拉菲尔拔出圣剑。 「你即将死在自己最心爱的圣剑之下,露出更开心点的表情如何?」 「哼喀喀喀?」 葛莱威尔睁大双眼,猛然甩着头,但他被腿甲压着,依然动弹不得。 ──谁快来救救我啊! 奇恩诺因德的圣剑持有者为什么不来救人呢? 刚刚回去的三骑士呢? 身为神的代言人与正义执行者,为什么自己得面临这样的「邪恶」威胁? 但无论内心再怎么呼唤,葛莱威尔信奉的「正义」也救不了他了。 「再不久我就会去找你了。你先去地狱等待吧。」 迎面挥来的圣剑。 这就是葛莱威尔在这世上见到的最后光景。 第二章 捡到的龙太黏自己只好收为女儿 「……看来还是没办法像魔术一样吗?」 傍晚时分,在萨冈居城的书库里。 萨冈盯着一张纸,嘴里念念有词。 那张纸上画着奇妙的图样。 那看起来像是魔术的『回路』,实际上并不是。 作为『回路』的图样是由直线与正圆形为基底,形状单一并不复杂。魔法阵便是将数个『回路』衔接起来,使其复杂化所组合而成。 但构成这张纸上记载的图样的,全都是像蛇一般蜿蜒的线条,也使用了不少点,但就是找不到任何直线。 那图样乍看下也像是串连在一起的文字,但就算那是文字,还真看不出该从哪里划分间隔,甚至看不出怎样才算是一个字或者一个词语。 这些图样,都是萨冈从『某样东西』上头誊写下来的。 『某样东西』指的,就是立于萨冈面前的一把大剑。 外型骇人的黑曜石台座上头,插着一把跟台座毫不搭衬、刀身极美的剑。纯白的刀身上头刻着蓝白色的纹路图样。 那是圣剑。 据传这是曾经打倒过魔族之王·魔王的剑,是视魔术师为恶徒的组织——教会的最强战力,也是他们力量的象征。 世界上只存在着十二把圣剑,其中一把如今落入魔术师之王〈魔王〉萨冈的手里。 这件事一旦传开,肯定会大大打破魔术师与教会的势力均衡。此事不但可拿来做为威胁教会的把柄,也可以卖给掌权者求得可观的财富,堪称是影响力足以撼动世界的财宝。 而如此伟大的圣剑,此刻却躺在萨冈的桌上,被他毫无敬意地以铁锤敲打着。看着冲击把剑刃打出缺角,萨冈心想这玩意儿以身为金属的强度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崇拜圣剑的某位枢机卿要是目睹此景,难保不会发生心脏麻痹——虽然那人早已经躺进坟墓里了——的状况。 萨冈边调查这把圣剑,边建构出魔法阵以确认这图样的效果,结果什么力量也没启动。 ——看来有一定的书写顺序吗?还是书写时需要什么仪式?又或者单纯只是书写时需要什么特殊的力量? 他只确定了上头使用的涂料,并采用了相同的涂料书写,不过看来跟这个因素并无关连。 萨冈揉揉疲态毕露的眼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以魔力刻成的徽记正自手中浮现而出。 〈魔王印记〉——是蕴含着大量魔力的〈魔王〉标志。 萨冈的目的只有两个。 找出杀死魔族的手段,以及破坏这个〈魔王印记〉的方法。 ——要是没办法毁掉这东西,就杀不死十二名〈魔王〉。 之所以调查圣剑,就是因为上头的图样跟〈魔王印记〉十分雷同。要是两者的起源能够水落石出,自然能够找出抗衡手段。 虽然萨冈这么认为,但事到如今他不得不承认,研究成果实在不尽如人意。 随后,他弹了个响指。 「拉菲尔,你在吗?」 「——吾王,您找我吗?」 插图p017 不知从何现身的,是个身穿燕尾服,唯独左臂套上甲冑的管家。 他本来就已经长得吓人,再配上从脸颊划向眉间的一道深疤,容貌如同凶神恶煞。年纪已过半百的他,有着直挺的脊梁与经过千锤百炼的躯体,一点都没有衰老的迹象。 但这些并不教人意外。这男人可是曾杀了四九九名魔术师的前圣骑士长。 失去左臂的他目前虽然装上甲冑义肢,实力却依然宝刀未老。 他跟法儿住进萨冈的居城,眼看就要过一个月了。 萨冈指向安置在台座上的圣剑并说道: 「拉菲尔,你说你也不晓得这把剑上的图样的意义是吗?」 「我很抱歉,但的确如您所言。」 「稍微让我看看你的力量吧。」 面对歼灭魔术师数量史上第一的前圣骑士长,萨冈毫无顾忌地开口要求。 于是拉菲尔从黑曜石台座拔起圣剑,平静地对它说着。 「呼应吧——圣剑〈梅丹佐〉。」 圣剑随着这声呼唤,散发出蓝白色火焰。 那是据传曾经诛讨过魔族之王的〈净化之焰〉。凡接触此火焰,一切魔术都将失去原本的力量。 而这样的效果,即使面对〈魔王〉也不例外。 忠诚的管家双手握实圣剑,毫不犹豫地挥斩向萨冈。 微小的星火随着乓的一声迸散,焰火缭绕的剑在萨冈面前停下。 ——既然连人带剑一同弄到手,当然没有不善加利用的道理。 细腻而复杂的魔法阵浮现于萨冈面前。 「哼嗯……看来力量果然不是来自剑身,而是从文字释放出来的。」 剑虽然坚硬,但就只是一般的金属。造就它成为圣剑的,其实是雕于上头的纹路图样。 这些都是已知的不争事实,但…… ——即使知道这些还是不能明白,力量是靠着什么原理运作的。 首先,纹路图样并不像魔术的回路那般复杂,就只是不到一节咒语的简单语句,但萨冈就是摸不透个中原理。 大费周章请来持有人实地演练,结果却是如此狼狈。 萨冈好歹也是以最年轻身份获得〈魔王〉称号,此时他身为魔术师的自信备受打击。 接着,萨冈随着叹气声说道: 「辛苦了。可以结束了。」 「遵命。」 看着苦恼的萨冈,拉菲尔开口说道: 「看来即使是吾王,也难以弄清圣剑之谜吗?」 「是啊。首先这应该是某种『文字』,不过恐怕已经彻底失传了,因为它跟现存的文字都不相似,结构也跟回路不一样。」 既然已经失传,代表现时没有任何流传下来的线索,无人能够言述,也没有留下记载。管理圣剑的虽然是教会,但恐怕连他们都不懂那图样的意义。 要修复已失传的资料,只能由知识份子耗费漫长岁月逐步还原。 萨冈虽然是最年轻就登上〈魔王〉宝座的魔术师,也不可能凭一朝一夕完成。 他忿忿地盯着拉菲尔手握的圣剑。 「老实讲,我觉得将这把剑当成名叫『圣剑』的生物,或许更容易理解。」 萨冈看着的,是先前在圣剑上用铁锤敲打的那个部分。 当时有所缺损的剑身,如今竟像是刚研磨完一样完好无缺。这把剑大概是具备了自我修复的能力。 「关于这点,或许确实如您所言。」 管家点点头,接着高举圣剑。 「圣剑是会选择主人的。我使用此剑时,偶尔也会感应到某种像是意志的知觉。而就算同样是圣剑,有时也会随持有者不同而显现不一样的力量。」 「这么说来,你的圣剑是发出火焰,但榭丝缇使用的时候好像是发光。」 这两者可能不分优劣,但也许有所谓属性的概念,而决定这些事的,应该就是拉菲尔所谓的『圣剑的意志』吧。 既然圣剑拥有意志,那么也许它曾经是其他生物,只是化为剑的形貌也说不定。 ——而既然成了剑的形体,代表应该有打造此剑的『某个人』。 所谓的剑,是供人挥舞杀敌的武器。 既然有人制造它,想必也有制程存在。 「看来与其分析这把剑本身,调查制造方法也许更实际些。」 当然,调查这把剑后已经揭露出许多事实。 萨冈对照从前〈魔王〉马加锡亚的居城里得到的书籍,得知这种文字在过去被称为『神灵语』。据说这是古代众神使用的文字,在祂们离开这个世界的同时一并失传。 话说回来,这些文字、语言还真是充满了未知。别说是文字意义,萨冈甚至连发音都不得而知,很难获得进一步的资讯。 拉菲尔将圣剑插回台座。 「我是不是差不多该把圣剑还给你了?」 「吾王啊,若您希望吾人挥剑,请尽管吩咐。」 正当两人谈着这些大小事,萨冈突然眉角一抬。 ——奇恩诺因德的结界启动了? 为了避免在城镇战斗时伤及周边建筑等等而事先布下的结界,就在刚刚自行启动了。那结界除了萨冈能够触发,涅菲或法儿与人交战时也同样能起作用。但…… 萨冈随即起身。 「有话晚点再说。看来涅菲她们好像出事了。」 涅菲等人一副备受打击地返回居城,则是在这之后不久的事。 ◇ 「发生什么事了?」 见到两人归来的模样,让萨冈的神情更加凝重。 首先,涅菲跟法儿看起来并没有受伤。不知道是否因为刚才奇恩诺因德的魔法阵起了作用,两人的衣服没破也没弄脏。她们俩都是不太表露情感的人,所以乍看之下跟平常没有什么两样。 ——我的结界可是治不好生物伤口的。 萨冈的魔术一直都专精于强化自己的肉身,所以他还没学会如何治疗他人的伤。 最近由于突然多出许多需要守护的对象,令他考虑要不要好好从头认真学起。 不过虽说两人无伤,但看到法儿那紧握涅菲的手不肯放开的模样,涅菲也憔悴地垂下耳朵,显然是碰上了什么事。 萨冈静候两人开口,而率先出声的是法儿。 「萨冈,我们……」 但话说到一半,法儿的手突然被涅菲握紧。 「……没事。」 看来她不想透露……应该是说,那是件不想被人问起的事情。 ——总之之后再搜出犯人掐死他好了。 镇上总会有几个目击者,要循蛛丝马迹揪出对方并不是难事。 但那些事情都可以留待将来着手进行,目前有更要紧的事得做。 萨冈蹲到法儿面前,与她视线齐平并问道: 「法儿,你没事吧?」 感觉真正出事的是涅菲。 被萨冈一问,法儿轻点了下头。 「……我没事。」 法儿回答的同时,抬头忧心忡忡地望着涅菲。 萨冈轻抚着法儿的头。 「没事就好。拉菲尔正要到厨房准备餐点。我请他顺便做些果汁,你就和他一起去要一杯来喝吧。」 萨冈边说边瞥向拉菲尔,老管家也听出萨冈的言外之意并点点头。 「那么法儿,和我一起来吧。新鲜的果实已经到手,让我来为你将它粉碎得体无完肤。」 ——就不能直接说要帮她做杯喜欢的果汁吗? 看着管家那接下来像是准备歼灭一整个城镇的凶恶笑容,萨冈也只能把叹息憋下来。 而法儿早就习惯这样的管家了。 「嗯……」 法儿离情依依地放开涅菲的手,随后就跟着拉菲尔前往厨房。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后,萨冈保持蹲姿仰头望向涅菲。 「呃……怎么说呢。这下除了我,应该没有其他人会听见了。」 萨冈的视线不争气地游移着并说完,涅菲便愧疚地垂下了头。 「……真的很抱歉。」 明明毫无道歉的必要,涅菲却如此开口。 ——看来果然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题吗? 涅菲连面对萨冈都不愿多谈,这让萨冈多少感到打击之外,也让他更加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目前该做的绝不是硬要她道出原委,那么他又该怎么做呢? 涅菲向来话少,萨冈自己也不是个懂得说话的人,甚至直到现在连『我爱你』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样的两人,本来能透过表情与举止的变化,来体察对方的心情及想法。唯独这次,萨冈看不出来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萨冈可不是个昏庸的〈魔王〉,不会因为这点程度的小事就退缩。 ——要是看不出个所以然,好好安慰她就行了! 之前萨冈无精打采那次——虽然他本人并没有自觉——萨冈确实躺过涅菲的腿枕。 不知怎地,那个行为带来了难以形容的安详,两人都不用多说些什么,就觉得心灵像是得到了滋润。 所谓的慰藉,想必就是指那样的事情了。 萨冈想着想着,随即甩甩头。 ——先冷静点啊。这种情况下我要怎么让她躺我大腿啊! 再说就算自己喜欢涅菲那样做,要是直接如法炮制,也未免太没创意了。 萨冈于是绞尽脑汁。 而不知道是不是看不下去这个状况,涅菲轻声对萨冈说道: 「萨冈先生,是这样的……」 ——对了,只要把她带到躺腿枕也不突兀的地方,不就行了吗! 不着边际的妙策闪过萨冈脑海,让他根本没听见涅菲说的话。 「涅菲,你先把身子放松。」 「咦?呃,是。」 涅菲的耳尖因错愕而颤动,但她还是照萨冈所言放松力气。 一见她照做,萨冈不知怎地,竟然将涅菲像抱着公主似地侧抱起来。 说穿了,就是俗称的『公主抱』。 「咦、咦咦?那个,咦咦咦?」 涅菲尖起的耳朵通红到末梢,并无所适从地喊出声来。 接着,大概是因为脚底离地而感到不安,她的手也反射性地环抱起萨冈的脖子。 即使隔着连身裙与围裙却依然鲜明的一对隆起,也因此毫不设防地向萨冈挤了过来。 ——想不到涅菲又软又轻,而且味道还这么好闻! 萨冈几乎就要向后仰倒,但他就这么侧抱着涅菲,若无其事地踏出步伐。 「啊呜、啊呜呜……」 涅菲泄出不成话语的声音,而萨冈心底早已慌得不可开交,没能回答她什么。 他其实晓得自己似乎搞砸了什么,但事到如今已没有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做到最后了。 ◇ 随后萨冈来到的,是城里的书库。 ——跟宝座厅比起来,窄一点的地方比较能让人安心。 大概是因为从外头看不见内部情况,所以才带来这样的心理作用。现在说可能太晚了,但萨冈最近发现书库是个很适合两人独处的私密空间。 被萨冈抱着的涅菲早已经心慌意乱,只能任由萨冈摆布。 ……不对,也许那已经是失神状态也说不定。跟不上状况的她一副昏头转向的模样,手一直紧紧勾缠在萨冈的脖子上。 ——啊,可是这里也没办法让她躺腿枕啊。 书库里的藏书不但早就超过容纳量,加上使用者除了萨冈还有法儿,导致连地板都堆满书本,怎么看都没有供人躺下的空间。 烦恼了一会儿,萨冈就这样抱着涅菲,直直往椅子一坐。 萨冈身为魔术师,抱的又是涅菲这么轻盈的少女,根本不会感到疲劳。 但与其站着不动,坐下来也许能让涅菲安心一些。萨冈是这么想的,但…… 沉默。 隔了一会儿,涅菲才用十分虚弱的语声问道: 「请、请问,萨冈先生,您这么做究竟是……?」 ——我也不晓得! 萨冈当初明明只是想要安抚涅菲,搞到最后连他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些什么。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萨冈的脚跟往地面一踏。 摆在桌上看到一半的书籍,于是独自飘呀飘地,飘到了萨冈这里。 「距离开饭还有点时间,我要在这里看书。」 让心爱的少女坐在自己腿上,同时自己开始看书——极度不知所谓的氛围于是诞生。 但不可思议的是,从涅菲身上看不出一丁点排斥。 隔没多久,涅菲实在承受不住害臊而扭动起身子,却因为抱着她的萨冈手里拿着书,让她想下来也下不来。 之后,涅菲大概是认命了,又回到萨冈腿上端正地坐好。 接着她背对着萨冈,像在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那个,萨冈先生,关于刚刚说到一半的事……」 「……哼嗯。」 涅菲显然有什么严肃的话题想谈论,但目前这样真的是能认真聆听的姿势吗?事到如今,该不该赶紧放涅菲下去呢? 此刻多方懊恼的萨冈,连点个头都是竭尽所能。 而涅菲也不知是否体察出主人的心境,只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 「刚刚在奇恩诺因德,有人给了我这样的东西。」 ——那人就是害涅菲变成这样的始作俑者吗! 从信纸可以得到的资讯,不只有单纯的文字内容。 透过信内的笔迹可以追查出当事人,从纸质与信的尺寸也能推敲出销售途径,得知对方在哪里购买。而且既然当事人是持笔书写文字,代表他势必得接触信纸,那么一定会留下魔力的痕迹。 简而言之,只要有一封信,萨冈要揪出凶手是轻而易举的事。 萨冈将视线从书页转往信件,随后眯起了眼。 「夜宴邀请函……?」 而且邀请人竟然是〈魔王〉比夫龙。 ——说到比夫龙,可是仅次于我的年轻〈魔王〉啊。 在萨冈成为〈魔王〉前,那魔术师是〈魔王〉里最年轻的。 看来那位〈魔王〉比夫龙正是这次找涅菲麻烦的罪魁祸首。 正当萨冈忍着翻腾不已的怒火,涅菲微偏过头并问道: 「夜宴……吗?」 「对了,都忘了涅菲你还不知道。夜宴就像是魔术师之间的社交场所。」 一群只埋首于自己研究的人的社交场所——乍听之下还真是十足矛盾。 「魔术研究得花钱,且有时自己想要的知识会被其他魔术师一手独揽,而夜宴就是这些魔术师交换所需的场所。」 「所以有人邀萨冈先生您参加吗?」 「这就得看过内容才晓得了。」 既然是来自〈魔王〉的邀请函,说不定会有什么机关,不过这封信目前看来没有被施上魔术,就算拆封应该也没有什么危险。 萨冈再次抬起脚跟往地面一踏,这次换桌上的抽屉拉开,从中浮起一把收在精雕细琢的刀鞘里的小刀。 小刀飘着飘着,躺进了涅菲手里。 「帮我打开它。」 「是。」 看来她已经适应了这状况……或者说已经对此麻木了。涅菲以一如既往的平坦声回应,拿起小刀拆开信封。 里头出现一张卡片。 「念给我听。」 萨冈本来也觉得信的内容自己看就行,但他又觉得发声这种行为本身能让心情变得开朗。 ……好吧,其实还有一项原因,就是他单纯想听听涅菲的声音罢了。 涅菲不带疑问地点点头。 「好的——敬爱的〈魔王〉萨冈阁下,为了能够与身为新人的您有进一步的交流,而举办了这场夜宴。在此诚挚邀请您与……咦?」 念到一半,涅菲一时语塞。 萨冈用尽可能温和的语声问道: 「上头写了什么?」 「……诚挚邀请您与城堡内的居民:〈魔王〉萨冈阁下、白色精灵涅芙莉亚小姐、《亡灵》瓦雷法尔小姐、前圣骑士长拉菲尔·休兰德阁下,以及美丽的前任清洁工——『圣剑少女』榭丝缇·利奎斯特小姐。」 看到这样的内容,让萨冈也不禁闷哼了一声。 ——原来在很久以前,就有人监视我们了吗? 〈魔王〉对于法儿的真面目,甚至连只在城内当了几天清洁工的榭丝缇都一清二楚。 看来城堡在至少一个月前,就已经在这个〈魔王〉的监视下了。 涅菲颤声继续念道: 「恳请上述五人前来共襄盛举。」 至于后面的内容,就只有夜宴的举办地点与时间。 「期待收到您令人满意的答复。〈魔王〉比夫龙敬邀。」 以名字作为收尾,邀请函的内容也到此结束。 ——第十三名〈魔王〉…… 第一次跟自己以外的〈魔王〉面对面时,萨冈感到胆战心惊。 当时的他心想不能把涅菲留在跟这些怪物有所往来的地方,因此试着远离她。 那是一段狼狈的惨败回忆。 但这一次,萨冈嗤了一声并说道: 「真是一封嚣张的邀请函。」 听到萨冈那略带愉悦的嗓音,涅菲讶异地回过头。 萨冈才想说她终于肯回过头来,却发现她的耳朵紧张地垂着。 「萨冈先生,您打算前往参加吗?」 被她这样一问,萨冈一脸纳闷。 「〈魔王〉都特地前来邀请了,我们还有不去的理由吗?」 ——反正不管怎样,都是迟早得奉陪的敌手。 萨冈认为这刚好是个机会,可以看看目前的自己跟其他〈魔王〉约有多大的实力差距。 最重要的事在于——他必须让对方彻底明白,跟自己作对是多么不划算的事情。 从以前他就拿那些无知的入侵者杀鸡儆猴,而这习惯即使对手是〈魔王〉也不会有所改变。甚至可以说就因为对方是〈魔王〉,要是不能趁这次划清界线,将来诸如此类的骚扰一定会没完没了。 涅菲先是目瞪口呆,接着语带顾忌地开口说道: 「这样讲您可能会觉得太多嘴,但是……您不觉得这有可能是个圈套吗?」 「……?这当然是个圈套啊。」 萨冈甚至想问问,若不是圈套还会是什么。 其他〈魔王〉也早就晓得,萨冈把涅菲看得比自己的性命更重要。 而这次对方选择了最糟的挑衅方式——针对涅菲动手并送出邀请函,等于是亲切地提醒萨冈『这是一个圈套,但你可不要逃避啊』。 「既、既然这样……」 涅菲难掩彷徨地颤抖着尖耳。 ——也是。涅菲才刚被人找麻烦,也难怪她会怕了。 为了让涅菲能安心下来,萨冈本打算摆出笑脸,却又自知自己的笑容完全是一副坏人样。 萨冈想说摸摸她的头,却又由于先前装模作样让涅菲坐在自己大腿上,此刻双手都抽不出空,光靠脚当然不可能为她加油打气。 ——既然这样,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安心呢? 每当这种时候,他总是痛彻领悟到自己有多么不擅长说花言巧语。 但是就算想抱她,她早就已经坐在自己腿上了,抱了也感觉意义不大。 思绪无法冷静、昏头转向了几秒钟后,萨冈终于有了结论,他想到目前最接近涅菲而又能自由活动的,是自己的脑袋。 ——这么说来,我记得以额头蹭对方,也是一种安慰的方法! 他曾经看过涅菲那样子对法儿说话。 而当时的法儿虽然痒得喀喀笑,模样倒是喜孜孜的。只要照那样做,总不会有问题吧。 于是—— 「咿呜!」 萨冈将脸贴近涅菲脸颊。 她的脸庞虽然触感纤薄,却又富有弹性,像是撒上糖粉般干爽。萨冈此时可以感受到她的体温因慌张而攀升。 带着强烈的惊慌,涅菲发颤的耳朵打上萨冈的脸颊。 ——糟糕,一定又是哪里做错了! 萨冈原本想以额头贴额头,但由于他是从涅菲背后抱着她,只能退而求其次地改用脸碰脸,而如今仔细一想,这不就只是单纯的蹭脸吗? 突然被人蹭脸,无论是谁都会不知所措的。 但就算晓得自己做错了,事到如今也别无他法。 萨冈清了清喉咙,接着开口说道: 「〈魔王〉也好,圈套也罢,既然对方害你变成这副消沉样,当然要狠狠地给他一点教训。」 「——!」 颤动的耳朵因紧绷而直挺挺地竖起。 虽然说得有点像在顾左右而言他,但目前萨冈最不能原谅的确实是这件事。 不久,大概是身子放松了,涅菲的尖耳软了下来。 「……看来凡事都逃不过萨冈先生您的眼睛呢。」 插图p037 「没错……好吧,其实也不是凡事。我顶多只看得出涅菲你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说起来实在丢人。 萨冈想知道涅菲刚刚出了什么事,却又不愿逼她说出口。 ——能想得到的可能性,不外乎是遇见故乡幸存下来的同胞之类的吧。 但涅菲早已经将那些秘密一五一十告诉萨冈。她的内心虽然不平静,也不至于到无法跟萨冈吐实的地步。 ——所以看样子,另有其他原因吗? 但萨冈就是猜不透那会是什么事。 萨冈默默等着下文,涅菲于是惶恐地开了口: 「真的很抱歉,萨冈先生。我到现在还不晓得该从何讲起。」 「是吗……那么等你有办法说的时候再说吧。」 「……是。」 涅菲踌躇地回应一句。 但那声调听起来,已经不再像先前那样闷闷不乐。 随后,涅菲依然背对着萨冈提出问题,语气带有一点顾虑。 「萨冈先生,请问……」 「什么事?」 「请问,您这么做,是在安慰我吗……?」 「看起来像吗?」 ——所以果然怎么看都不像嘛! 其实用不着她说,萨冈自己也心知肚明,但就是想不出其他的方法。 涅菲像是体会到萨冈的一切体贴,随即露出微笑。 「谢谢您。我感觉心情好多了。」 「哼嗯。」 ——真庆幸涅菲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 萨冈在今天由衷地这么觉得。 随后,涅菲不安地在萨冈腿上扭动起身子。 「可是,那个……您可以放我下来了吗?因为,人家实在不好意思……」 就算不静下心思考,萨冈也知道目前情境有多么古怪。两人处于这种姿势不害羞才怪,就连萨冈自己也很难为情。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的…… ——但不知怎地,他突然想稍微再维持这姿势一阵子。 萨冈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看书。 「晚餐好像还要一会儿才会好。我要继续在这里看书。」 「……萨冈先生您好坏。」 涅菲语带责难,倒也无意硬从他的怀里挣脱。 ——反正,涅菲平常工作也太辛勤了。 像这样偶尔让她休息一下——虽然这错误的方法让萨冈深深反省——也算是萨冈身为主人的职责。 接着,涅菲的目光瞥向靠在书库一隅的剑。 那是拉菲尔寄放在这的圣剑〈梅丹佐〉。刚刚由于感应到镇上出事,错过了物归原主的机会,剑也没收进剑鞘,剑身就这样裸露在外。 涅菲看着那样的圣剑,喃喃自语地说道: 「梅、丹……佐……?这是这把剑的名字吗?」 「是啊,这是拉菲尔的圣剑。我觉得差不多也该还给他……?」 萨冈点着头说到一半,感觉得出自己的表情开始严肃了起来。 「涅菲,你刚刚说什么?」 圣剑的名称是不会轻易透露给他人的。拉菲尔只提及圣剑的名字一次,萨冈跟法儿也都不曾跟人谈过这件事。 所以照理说,涅菲不会知道圣剑的名字。 但涅菲摇曳着一头白发,好奇地歪着脑袋。 「……?呃嗯,您是指上头的文字吗?」 萨冈听到这句话后,不禁张大双眼。 「涅菲,你看得懂圣剑上的文字吗?」 涅菲愣了一下,并点了点头。 「是。虽然不懂文字的意思,要念出来倒是没问题。」 萨冈安慰涅菲的方法虽然错了,却因祸得福地得到了重要的线索。 ◇ 「〈魔王〉邀请你参加夜宴?」 隔天下午。 扰人的叫嚷声,来自损友巴尔巴洛士。 巴尔巴洛士还是老样子挂着黑眼圈,一脸病容。而此刻他正吃惊地摇着一头蓬乱黑发。 地点虽然在宝座厅,萨冈等人却坐在位于宝座台下的房间正中央。那里摆了一张小桌子与四张椅子,萨冈、巴尔巴洛士、涅菲与法儿围坐四周。 桌上备有几种点心与红茶,但原本成堆的点心目前只剩不到一半,大部分都被法儿接二连三送进嘴里了。 萨冈边谈边举杯就口,而涅菲看准这一刻,端起茶壶并说道: 「萨冈先生,要再来杯红茶吗?」 「嗯,麻烦你了。」 杯子正好就要见底。萨冈饮完最后一口并点点头。 侧目看着涅菲殷勤倒茶的模样,萨冈心中松了口气。 ——看来她已经不太在意昨天的事了。 昨天涅菲回家时异常地无精打采,但今早已回到平常的开朗模样……虽然表情并不算特别明朗,耳朵倒是欢欣地高高竖着。 涅菲放下茶壶,萨冈也端起茶杯闻赏茶香。 「哼嗯,香味真不错。今天的红茶感觉特别好喝。」 「谢谢您,萨冈先生。我不胜欢喜。」 红茶的香气比平常更加浓郁,今天的她似乎状况绝佳。 正当两人相视而笑时,巴尔巴洛士以责难的口吻说道: 「……我说啊,客人都已经惊讶成这样了,你们怎么还有办法若无其事地喝红茶?」 「吵死了,巴尔巴洛士。我干嘛要因为你这种生物受到惊吓而做出反应。」 「你就算不把我当客人,好歹也把我当人看啊!」 萨冈不耐烦地抓着头,将茶杯放回托盘。 「所以,是哪一点让你这么惊讶?」 萨冈一回问,巴尔巴洛士一脸不可置信地嘀咕了起来。 「因为,你刚提到的夜宴不就是那个吗?魔术师的夜宴对吧?」 「既然是魔术师之王说的话,那么应该是那个没错。」 夜宴同时也泛指一般贵族们的社交场合。 萨冈能理解巴尔巴洛士想要追根究底的心情,但既然是魔术师提及了这单字,那么应该不会是魔术师夜宴以外的活动。贵族的夜宴对魔术师而言毫无意义,也根本不会在乎。 巴尔巴洛士仍一脸困惑,并摇了摇头。 「可是所谓的夜宴,是由〈魔王〉亲自举办的吗……?」 没错,这也是萨冈不能理解的地方。 ——〈魔王〉想要什么,只要一声令下就行了。 能够强大且傲慢到这种地步,才配作为魔术师之王。 而夜宴是魔术师们交换知识与财产的场所,说起来等于是弱者的聚会。 像这样的场合,〈魔王〉连亮相都不太可能,就更不用说担任主办了。 ——不过嘛,这次当然是为了设圈套而举办的吧。 巴尔巴洛士嗤了一声。 「听起来还真不单纯啊。聪明如我还是奉劝你一句话,这夜宴十之八九是个圈套,你千万要当心。」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这何止八九,完全就是个圈套好吗?」 萨冈一脸哭笑不得地说完,让巴尔巴洛士哑口无言。 而不知道是不是看巴尔巴洛士可怜,法儿难得跳出来帮他说话: 「萨冈,打杂跑腿的人脑袋不是很好,你说话的语气应该要再温柔一些。」 「这么说也是。抱歉,巴尔巴洛士,我说得太过分了。」 「你们俩不要一起消遣我!然后你这萝莉小鬼头,谁是打杂跑腿的?」 法儿看巴尔巴洛士讲得口沫横飞,臭着一张脸把点心盘拉往自己的方向。 「来吃涅菲点心的下等魔术师还敢这么嚣张。再说如果要论辈分,我的年龄是你这个打杂跑腿的三倍。」 「我才想问你为什么这么瞧不起人吧?」 「巴尔巴洛士,你最好注意一下措辞。光是把我女儿喊做萝莉小鬼头这点,我已经没理由再留你活口了。」 萨冈冷冷地下达通牒,巴尔巴洛士头疼似地垂下脑袋。 「而且萨冈啊,你不觉得自己宠这家伙宠过头了吗?」 「……?哪里宠过头了?」 「客人都上门了还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吃点心,你还好意思问我?」 萨冈这才意会过来,垂头望向自己腿上。 原来跟巴尔巴洛士对话的期间,法儿一直都坐在萨冈腿上。 此时法儿向后一倒,将后背紧贴到萨冈胸前,歪头的模样就像在询问「坐在这里不行吗?」。 想当然,萨冈才不会拒绝法儿,他反而理直气壮地回答眼前损友: 「是你在我享受红茶时上门打扰。我反而不能理解,为什么我要为了跟你说话,把自己的女儿赶走?」 何况不说别的,萨冈根本不当巴尔巴洛士是客人。 自从法儿正式成为萨冈的养女,午餐过后像这样一起吃点心,已经成了他们每天的例行公事。每到这个时段,萨冈就会放下手边研究,陪她共度愉快时光。 由于昨晚萨冈让涅菲坐在腿上的事东窗事发,今天萨冈只好顺应要求,让小女孩坐到自己腿上。 「……算了,你们爱怎样就怎样吧。」 巴尔巴洛士发出一声长叹,原本就挂在他眼下的黑眼圈像是比刚才更深邃了。 「所以,你打算怎么回应〈魔王〉的邀请?」 「这邀请方法也算是挺胡闹的。我度量可没大到能对这件事不理不睬。」 萨冈说完,便狠狠瞪向巴尔巴洛士。 「所以呢?你专程来这里,总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些废话吧?」 萨冈开门见山地说完,让巴尔巴洛士咧嘴一笑。 「咕嘻嘻嘻。其实昨天那精灵在奇恩诺因德被魔术师攻击了,我心想你应该会对这消息有兴趣。」 「……!」 萨冈自知心中的想法全都写到了脸上。 ——虽然不知那家伙是何方神圣,但一定要好好把他折磨个几百年,让他后悔自己诞生在这世上! 袭击涅菲等人的事情,应该不是〈魔王〉亲自所为,但就算真是本人亲自下手,萨冈也不会有所犹豫。 萨冈愤怒的双眼露出笑意。 「说来听听吧。如果是有用的线索,我会好好给你报酬的。」 「喔,这样才像话……等等,咿咿!」 巴尔巴洛士带着惨叫向后仰倒。 定睛一瞧,原来法儿已经布下几个魔法阵,准备释放攻击。 萨冈无奈地伸出手,摩挲着法儿的头顶并安抚她。 「好了,别闹了。你就算看他长相不顺眼,也不能动不动就宰了人家。」 「原来是因为我长得很抱歉吗?」 萨冈一劝导,法儿姑且解除了魔法阵,但嘴里还是发出低沉的怒吼威吓巴尔巴洛士。她这么好战的模样还真是罕见。 萨冈双手扠抱胸前,陷入思索。 ——看来就跟涅菲那时一样,她也不希望我知道这件事吗……? 萨冈将目光瞥向涅菲,她虽然反应不如昨天那般极端,但看得出她在桌子底下的手正紧揪着裙子。看来恐怕还得再等一阵子,才能让她道出实情。 法儿就是为了这样的涅菲,才有刚刚的反应吗?还是有什么其他理由呢? 不管答案如何,萨冈都希望尊重女儿的意愿。 不得已,萨冈又轻抚法儿的脑袋。 「……好吧,我会等到涅菲愿意说出来时再提这件事,你就别再生气了。」 一告知完,法儿圆睁着一双眼向上抬望。 涅菲其实也在一瞬间瞪大了眼,但很快就腼腆地垂下头。微微颤动的耳朵看起来像是感到欣慰,这应该不是萨冈的错觉。 法儿纳闷地问道: 「萨冈,其实你真的能看透心思对吧?」 「你说呢?」 说完耸了耸肩,萨冈转而向巴尔巴洛士说道: 「你也听见了,这次的情报就不用了。」 「……你确定吗?我郑重地告诉你,要是不事先知情,你到时一定会后悔的。」 「啰唆。」 不过话虽如此,巴尔巴洛士这次看来也不全是为了领赏而找上门的。 ——可能真的发生了什么不妙的事也说不定…… 但萨冈已答应过要等待涅菲的回答,不会继续深究下去,并且在这样的前提与条件下,守护珍爱的一切。 这才是萨冈心目中的〈魔王〉应有之姿。 但巴尔巴洛士还是不肯作罢,喋喋不休地接着说道: 「呃,可是啊……」 「萨冈,打杂跑腿的人嘴巴不牢靠。我们还是把他处理掉吧。」 「你这小鬼头,把人命当成什么了!」 ——你还好意思说她啊…… 回嘴的这个魔术师不是别人,正是趁前任〈魔王〉驾崩,引起治安动荡时,偷抓一大堆年轻女孩打算献祭的家伙。自己的生命遭到威胁时才谈什么生命可贵,也未免太双重标准了吧。 说着说着,桌上的点心只剩下最后一块。 没记错的话,那叫做马卡龙,是在两块酥脆似饼干的糕点之中,夹进奶油内馅制作而成的点心,不但颜色缤纷美丽,浓郁的甜味搭配红茶更是绝配,是萨冈也很喜欢的一道点心。 小女孩停下动作不再拿点心,让萨冈感到纳闷。 「法儿,不是还剩最后一个吗?」 「那是萨冈的。」 其实她一定恨不得把所有点心一扫而空,但还是为萨冈留下最后一个,自己则是意犹未尽地盯着那马卡龙。 萨冈不禁莞尔,他拿起最后一块马卡龙咬了一口。 「嗯,今天的点心的确是比平常更松软可口。」 法儿于是摇晃着翠绿发辫点点头。 「应该是因为今天涅菲从一早心情就很好的关系。」 「法、法儿!」 涅菲难得地慌忙喊出声,但法儿毫无顾忌地接下去说: 「萨冈的腿虽然坐起来很舒服,不过原因应该不只这样。萨冈,你是不是还为涅菲做了什么?」 「……?不,这我倒是没什么印象。」 要说萨冈为涅菲做的,就只有把她抱到腿上坐着,害她尴尬到不行的事。若真要说的话,很多部分都被萨冈搞砸了…… 萨冈试着瞄了眼涅菲,只见她双唇又开又阖却说不出话来,双手忙碌地在半空中挥舞。 看来满满的羞耻心与着急,让她的思路就快断了线。 ——哼嗯,还真可爱! 看涅菲这样的反应,萨冈知道事情真的被法儿说中了。 ——虽然不晓得是哪件事让她心情这么好,但也因此她今天才对点心与红茶下足了工夫啊。 而对这些小事如此用心的少女,让人感到怜爱得无以复加。 法儿从萨冈腿上轻跃到地面。 「萨冈的大腿该还给涅菲了。」 「我可不是随时都坐在萨冈先生的大腿上喔!」 面对鼓着脸颊的涅菲,萨冈拍了下膝盖。 「要上来坐吗?」 「……萨冈先生您好坏。」 涅菲犹豫了一会儿,很快就想起现场还有巴尔巴洛士在。原本已经要起身又坐回椅子上,接着摇了摇头。 ……要是巴尔巴洛士不在,搞不好她真的就坐上来了。 不对,不是搞不好,而是真的会坐上来。萨冈的索求有时是故意这么说的,有时只是单纯讲错话。但即使抛出强人所难的要求,涅菲也总是尽可能地满足萨冈。 ——哎,巴尔巴洛士这家伙怎么还不早点滚回去…… 要不是因为这男人在,萨冈就能再次欣赏涅菲坐在他腿上时,既娇羞又乐在其中的模样了。 他略带杀气的眼神瞪了瞪巴尔巴洛士,随后将最后一口马卡龙送进嘴里并起身。 「好吧,也该干正事了。涅菲,我们出发吧。」 「是。」 涅菲这下安了心,却又像依依不舍般,微颤着耳尖并起身。 萨冈其实也想坚持到涅菲拗不过他,而乖乖坐上大腿的那一刻,无奈今天有其他预定行程。 巴尔巴洛士蹙眉道: 「啊嗯?你们要去打点夜宴的事情吗?」 「跟那差不多。」 萨冈拿出夜宴的邀请函,亮在一脸诧异的巴尔巴洛士面前。 「因为邀请函上要求带榭丝缇一起同行。」 这样的内容其实根本没必要乖乖遵守,不过对方毕竟是〈魔王〉之尊,如果萨冈没带她去,对方可能也会动用一些手段硬是让她参加。 ——毕竟那家伙平常就很傻…… 要是不事先知会一声,到时不难想象她在〈魔王〉面前哭哭啼啼的糗样。 其实萨冈没有义务照顾她到这种地步,但这次的事说起来,是萨冈这头的问题。既然有可能连累到她,置之不理总让人有些良心不安。而且那少女好歹也算涅菲的好朋友,萨冈自己也并不讨厌她。 因此,他接下来打算跟涅菲一起去见见榭丝缇。 一听到榭丝缇的名字,巴尔巴洛士转为一脸受够了的表情。 「对了,说到这个,我到底还得盯着那女人多久?」 这句话让萨冈讶异地睁大双眼。 ——啊,这么说来我好像忘了交代他期限。 约一个月前,榭丝缇被教会内部成员追杀。当时由于情况危急,萨冈要巴尔巴洛士就近保护她的生命安全。 事情已经过了一个月,而这男人直到现在都还照着吩咐保护榭丝缇。 思索了一会儿,萨冈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我当时有设期限吗?」 「诶……该死,怪不得你会那么大方。你这样根本是诈欺嘛。」 低声抱怨之余,巴尔巴洛士像是想起什么一般接着说道: 「话说,怎么会连那女的也邀请啊?」 「我城堡内的人包括那些暂住的,所有人都被他点名了,看来应该是打算把跟我有关的人全都找去。」 萨冈一回答完,巴尔巴洛士不知怎地,笑得一副勉为其难,并抬手拨起他乱蓬蓬的头发。 「哼嗯,原来如此。不过能得到〈魔王〉的赏识倒也挺光荣的。既然这样,我也陪你们一起去吧。」 「……?可是邀请函上头没有你的名字啊?」 「啥?怎么会这样?」 「我哪知道。」 巴尔巴洛士这次哭倒在地。 ——这小子烦不烦啊。 但巴尔巴洛士并没被击倒,他先是撑起了上半身,然后说道: 「等等,要是你们大家都受邀参加夜宴,这座城镇跟魔王殿到时不就没人看守了吗?」 魔王殿指的是前任〈魔王〉马加锡亚的城堡。 那里头的调查与管理目前交由拉菲尔和法儿负责,法儿除了用餐时会返回,其余时间都待在里头调查。等等萨冈跟涅菲前往城镇时,她也打算前往魔王殿。 萨冈不当一回事地点点头。 「是啊,算是吧。」 「这样不会太掉以轻心了吗?你们不在的时候,就由我来负责巡逻怎么样?」 「萨冈,果然还是应该收拾掉这个人。」 巴尔巴洛士一脸得意地说完,就被法儿冷冷回了一句。 虽然气得额冒青筋,但巴尔巴洛士还是冷静地说道: 「你这萝莉小鬼头……!不过决定权还是在萨冈手上。萨冈你怎么说?」 「好吧,其实就这么做也好。」 萨冈一回答完,法儿谴责的视线随即向他瞪了过去。 「萨冈对打杂跑腿的人太好了。这个人一定是想趁机搬空魔王殿。」 「想偷就偷吧。反正闲杂人等要是想带东西出去,一定会尝到该尝的苦头。」 「该尝的苦头……?」 法儿纳闷嘀咕着,反倒是巴尔巴洛士反应激动。 「好样的,原来那真的是你干的好事!之前我打算带几本魔导书回去,差点就死在半路上了。」 「……什么?你竟然没死啊。」 「你为什么一脸可惜?」 原来只要有谁未经萨冈许可摸走魔王殿的东西,就会触发连魔王候补都别想躲过的强劲魔术。 ——不过既然这小子没死,也许机关得再造得狠一些才行。 虽然最后没有偷成魔导书,但这学不乖的小子一定会再来行窃。这样一来机关就失去意义了。 法儿提心吊胆地看向萨冈,但他只是再次将手搁到法儿头顶上拍了几下。 「放心吧,那玩意儿不会对你跟拉菲尔起反应的。」 「萨冈,你真厉害。」 小女孩的钦佩,让萨冈有些纳闷。 「这不是很一般的功能吗?」 要是不能分辨触发的对象,当然会害死部下与自家人。 但巴尔巴洛士也点头同意法儿的话。 「哪里一般了。魔术的目标设定,了不起只能分辨自己跟自己以外这两种差别好吗?」 「那样岂不是会连累到涅菲跟法儿吗?」 「你以为其他魔术师会顾虑到这些事吗?」 听他这么一说,魔术师的确是个完全只为自己着想的生物,所以不需要那种能有效辨识对象的魔术。 ——但我不能让涅菲因为我的魔术而受伤。 因此涅菲刚来到居城时,萨冈立刻把所有的陷阱都翻新过一遍。 当时只是为了迎合需求,所以萨冈并没有想太多,但如今回头细想,这类魔术在其他地方的确不曾见过,也算是萨冈的独创绝活了。 萨冈于是哼了一声。 「反正也花不了多大工夫。再说要是连这点能耐都没有,还当什么〈魔王〉?」 「是是是。」 巴尔巴洛士一副不敢恭维,接着也从座位起身。 只见他身子慢慢陷进脚底的魔术黑影里,临走前又想起什么似地开口道: 「喔对了,我还是想再确认一次,你真的不希望我说那件事吗?」 有完没完——萨冈才要开口,却发现巴尔巴洛士注视的不是自己,而是涅菲那头。 涅菲一时之间显得踌躇,但随即对他点了下头。 「哼,害我白来一趟,像个白痴一样。」 最后这样抱怨完,巴尔巴洛士便消失在影子里。 等目送他离开,涅菲就将双手捂到胸前。 「原来巴尔巴洛士先生也有为人设想的一面呢。」 「咦?原来你不是希望我宰掉他之类的吗?」 「萨冈先生,巴尔巴洛士先生真的是您的朋友,对吧……?」 涅菲踌躇地如此提问,让萨冈大感意外地偏过头。 「不是啊?基本上我不曾那样想过。」 「原、原来如此……」 涅菲愕然之余,耳朵却又像忍不住笑出来般,一阵又一阵颤动着。 巴尔巴洛士这小子虽然烦人,不过能看到涅菲心情好,萨冈也就心满意足了。 第三章 圣骑士的内情错综复杂令人敬而远之 ——那人究竟是谁呢…… 夜宴当天,涅菲在服饰店里请人帮她换衣服。 萨冈本来为她准备了赴宴用的礼服,结果他跟涅菲都不晓得该怎么穿。以前她穿的那件礼服,其实也是别人帮她换上的。 而现在,涅菲的朋友曼妮拉正晃着美丽的翠绿翅膀,帮涅菲绑牢束腹的绳子。涅菲眼前有面穿衣镜,她只是张着双臂站着,而曼妮拉就以这样的状态俐落地帮她换装。 曼妮拉一边调整绑绳松紧,一边问道: 「束腹这样绑会觉得难受吗?」 「不会,不要紧的。」 「要是你准备吃很多东西,还可以再绑松一些。」 「我不会吃太多的。」 涅菲以微颤的耳尖代替苦笑回答她。 但在这样的过程里,涅菲的心仍然惦记着,那天在奇恩诺因德攻击她的『黑色涅菲』。 萨冈虽然事后安抚她,但在接下来的夜宴里,那个斗篷女一定也会在场。 一想到到时又会跟她碰面,让涅菲不禁又担忧了起来。 ——我就是你—— 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涅菲看着穿衣镜,轻抚自己的脸颊。 像是换了个颜色似的,跟涅菲容貌相同的少女。 而最重要的是,她竟然拥有跟涅菲一样的——『诅咒之子』的白发。 同是白发精灵的她,眼里却满是憎恨。相较于心如止水的涅菲,可说是强烈对比的存在。 而最重要的是,她的力量令人畏惧。 操纵水晶的魔术——那力量虽可怕,但若问那是否比萨冈或法儿强大,其实倒也不至于。 但目前待在萨冈底下学习魔术的涅菲很清楚—— ——我听得懂那人在念诵什么…… 那力量跟他们使用的魔术原理完全不同,是近似『魔法』的力量。 而虽然对那样的力量感到恐惧,涅菲却在下个瞬间用『那种言语』所使出的魔术接下它,甚至能将那力量控制自如。 也因此,『黑色涅菲』的那句话直捣她的心房。 『那种言语』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自己却能理解其中含意。说不定,还能跟着念诵…… ——会不会哪一天,我也会变得跟她一样呢……? 变得心怀憎恨、杀人不手软,施展那可怕的力量。 这样的自己,还能拥有萨冈的爱吗? 不,他一定会继续爱我的。 只要涅菲恳求,他一定不会抛弃自己。但这样一来就等于是成了他的寄生虫,只是个没用的包袱。 涅菲绝不能接受自己成为那样的累赘。 一度被逐出居城的涅菲会再次回到萨冈身边,就是希望能成为他的寄托。 也因为这样,涅菲怎么也无法对萨冈坦白。 她抱着身子独自颤抖着,一只手随后轻柔地搭到她的胳膊上。 「涅菲,你没事吧?」 曼妮拉说道。身上礼服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换装完毕。 那是以白色为基底,带有黑色装饰的单色调礼服,胸前妆点的是会令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深红色蝴蝶结。这是萨冈亲自准备的礼服,完美到甚至让涅菲觉得自己承受不起。 涅菲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没事。只是稍微想些事情罢了。」 「在我看来可不像喔?」 曼妮拉往涅菲脸颊轻掐了一下。 「涅菲你平常的脸部肌肉已经够僵硬了,再这样下去可就像是戴了面具一样喔。跟主人一起参加宴会时,带着这样的表情真的好吗?」 「这……不好。」 「对吧?所以要是有什么苦衷,不觉得现在先抒发一下比较好吗?」 看来曼妮拉正以她的方式,想当涅菲的谈心对象。 涅菲感谢她的好意。但毕竟这件事连对萨冈都说不出口,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得清的。 而曼妮拉像是看透她的心思,从镜中望着她的脸并说道: 「是之前大闹街上的那个……长得跟你一模一样的魔术师的事吗?」 闻言,涅菲身子一颤。 曼妮拉应该没亲眼目睹当时的情况,不过看来事情已经化为传闻,甚至连她都知道了。 曼妮拉无奈地笑了笑。 「你这人明明表情僵硬,心事倒是三两下就呈现在脸上。」 说完,一对翠绿的羽翼从曼妮拉身后往前拢住涅菲身子。 「她是你的亲人或朋友吗?」 「……不,我想我们应该不认识。」 涅菲不曾在自己的精灵村落里看过她。若她真的也住在那里,以她跟涅菲相同的发色来看,不可能会毫无消息。 「……只是,那人让我感到非常反感。」 「是啊,毕竟听说她突然当街大打出手。」 「……我不希望自己变得跟她一样。」 涅菲以拼命挤出的细声说完,曼妮拉却把自己的脸蹭到涅菲的脸颊上。 就跟之前萨冈做的一样——以脸蹭脸。 「傻瓜。涅菲怎么可能会跟她一样呢?」 但曼妮拉并不知道。 涅菲听得懂『黑色涅菲』的语言,能够把她的力量当作是自己的力量一样操使。 涅菲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让曼妮拉纳闷地接着说道: 「你要是真的担心,那就随时来我这里吧。大姐姐随时都能把你变回原本的涅菲……还是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呢?」 「不……没这回事。」 「那有什么好怕的呢?涅菲有我在,有你的主人在,还有法儿以及镇上的大家陪你呢。」 一股热流自涅菲心中涌起。 曾经孤独到放弃思考的涅菲,得到了萨冈以及曼妮拉,还有镇上所有人的温暖。 确实,她已经不再是孤独一个人了。 「……可是像这样老是乞求别人,我怕我会愈来愈讨厌我自己。」 涅菲才黯然地说完,曼妮拉却伸手往她的脑袋一敲。 「涅菲,这怎么会叫做『乞求』呢?这是叫『依赖』。」 「依赖……?」 正当涅菲圆睁着眼,曼妮拉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没错,依赖。你知道吗?好朋友不肯依赖自己,可是件挺教人伤心的事喔?」 ——乞求跟依赖,是不同的两件事吗? 在精灵村落时总是孤单一人的涅菲,分不出两者的差异。 在当时,她只要『乞求』就免不了挨打,遭人冷眼以对。那么『依赖』应该也会是相同下场,因为『受诅咒的涅芙莉亚』光是诞生于世上,就已经是一桩罪过。 而这样的涅菲在非常年幼的时候,就放弃了『乞求』或『依赖』。 ——萨冈先生跟那些精灵不一样。 这点涅菲是明白的,但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她不曾思考过这行为,甚至连概念都忘得一干二净。 她不知道『依赖』究竟该怎么做。 而曼妮拉像是看透了涅菲的心思般说道: 「不然这么说吧,假设萨冈先生身处涅菲你目前的状况,那么你会怎么做?」 「要是发生那种事,我希望他不管什么都能说出口,好让我扶持他……啊。」 语带激动地说到最后,涅菲愣然地发出惊呼声。 「所以你不也明白了吗?你并不会为此感到麻烦或讨厌吧?」 「……不会。」 只要涅菲凭自己的意志前进,不再停下脚步半途而废,那么这就不再是『乞求』,也不再是单方面的寄生。 当下,涅菲觉得自己像是终于前进了一步。 「我会跟萨冈先生好好商量的。」 这是涅菲一个人的问题。 不管那个『黑色涅菲』究竟是谁,牵扯上她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变化,这些事迟早都得做个了断。 ——但就算是这样,我还是希望让萨冈先生知道这件事。 那么就别再一个人烦恼了,找个机会一五一十地告诉萨冈吧。 涅菲一说完,曼妮拉像是在嘉奖自己可爱的妹妹般,摸了摸她的头。 「很好,这就对了。你哪天要是觉得伤心想哭,随时欢迎来姐姐这里。到时我会对你家主人保密,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要是真的有那机会,到时就麻烦您了。」 涅菲诚恳地回答,让曼妮拉颇感意外地瞪大了眼。 但紧接着,她就露出像是有什么鬼点子的笑容。 「哼哼哼,你一定要来喔?到时我会准备好多好多适合你的内衣裤。」 「我想这就不必了。」 面对不知从哪里掏出绑绳内衣的朋友,涅菲斩钉截铁地回绝了。 插图p066 ◇ 几个小时后—— 在一艘像是禁得起好几个月航程的豪华邮轮上,聚集了萨冈一伙人。 全大陆最大的湖泊史福朗基得——停泊于湖面的豪华邮轮,就是本次〈魔王〉比夫龙举办的夜宴会场。 从客舱窗户往外看,法儿感叹地吁了一声。 「这就是船吗?」 窗外湖泊之大,仿佛能装进整个城镇甚至小岛;船只一离岸启航,陆地便会渐渐模糊远去,以深度来看,大概只有动用魔术才有可能潜到水底。 萨冈等人被带到的,是间家具摆设一应俱全的大间船舱。 约有城堡玄关那么大的厅房里,隔出与人数相符的寝室。法儿刚刚窥望的是厅房的窗户。那是一扇固定窗,所以不能开启,但能从接近主甲板的高度看见窗外风景。 若由等级来看,这里可说是头等船舱。 厅房一隅摆了个冰箱,是由施以魔术而不会融化的冰块所制成。冰箱里头备有火腿、起司、巧克力之类少见的珍馐与甜点,甚至还有冰凉的酒类,品项应有尽有,就算接下来待在这里足不出户好几天,也不成问题。 房间里除了贴在窗前的法儿,还有萨冈、涅菲以及拉菲尔一共四人。法儿以外的人们各自坐在椅子上。 榭丝缇还没来。 要是身为圣骑士的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跟〈魔王〉萨冈有交流,不晓得又会树立什么敌人,因此双方决定在会场里碰头。 萨冈就跟平常一样披着黑袍,涅菲她们则是换上正式礼服——虽然那些全都是由曼妮拉负责打点的——涅菲穿的是单色调礼服,法儿则是身穿短版波浪裙礼服。 一跟萨冈对上眼,涅菲就红起尖耳末梢并垂下头。 刚才涅菲被带去换装时,萨冈就为了她那愁容不展的模样有些担心,不过目前看来似乎已经不要紧了。但那与其说是烦恼被化解……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也因为这样,现在的涅菲看起来更是美极了。 ——平常的侍女打扮虽然也很可爱,可是换上礼服后还真是格外动人啊! 但这份心情该如何化为言语呢?萨冈除了赞叹,没有其他宣泄的办法。 太阳早已下山,不过距离夜宴开始还有段时间。 而从刚刚到现在的这段期间,他们一直在这里等候。 萨冈的视线落到右手的徽记上。 ——比夫龙那家伙,已经在这船上了吗? 从上船那一刻开始,〈魔王印记〉就像是发烧般隐隐作痛。也许同样的〈印记〉一旦接近彼此,就会像这样出现特殊反应。 但若要说不安,涅菲应该也是一样的。萨冈现在可不能跟她一样一脸忧心忡忡。 萨冈惬意地看着法儿。 幼小的女儿一双琥珀色眼睛此刻眉飞色舞,看得出正乐在其中。 「法儿是第一次搭船吗?」 「嗯。因为我从来都不需要搭船。」 「原来如此,这么说也是。」 萨冈也想不出龙族的法儿有什么理由搭乘人类船只。 也许她曾想要搭船体验看看,但身为幼龙的她应该没机会单独来到人类世界,再说她的父亲可是人称贤龙的奥罗巴斯,实在很难想象他们扮成人样搭船的画面。 「还喜欢吗?」 「嗯。摇摇晃晃的真好玩。」 「你是喜欢那个感觉啊……」 还以为她在欣赏风景,原来是在享受船只的摆荡。 涅菲闻言,也好奇地问道: 「萨冈先生您以前搭过船吗?」 而这么问的涅菲,似乎也是头一次搭船。 ——毕竟精灵的村落是在北方圣地的深山里。 这样的他们,当然不可能有机会接触船只。 萨冈感触良多地点了头。 「我小时候曾经跑上船想偷食物,结果不小心掉进货舱又被关起来。还好那里头有东西吃,不过我差点就要被闷死了。」 后来他发出声响引来船员才终于获救,但随后就被当成偷渡客而吃了一顿拳头。 ……不过既然把船上粮食吃得一片狼藉,也没资格抱怨什么就是了。 涅菲于心不忍似地耳朵软了下来,感同身受地点点头。 「这我能体会。我有一次也因为肚子饿到受不了,跑进粮仓吃蜂蜜,结果被人关在里头差点冻死。」 小涅菲偷舔蜂蜜的模样,想象起来虽然让人既好笑又心疼,但随后那不容忽略的下文,让萨冈语带杀气地问道: 「把欺负你的那家伙特征告诉我。我要让他尝尝跟你一样的痛苦。」 「感谢您的好意,但那人应该早就已经死了。」 涅菲村落的精灵遇上人类的掠夺,绝大多数都在那时命丧黄泉。 那些精灵毕竟从小虐待涅菲,因此涅菲对他们也没一丝同情,最近也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回想他们。 但萨冈还是摇摇头。 「死了又怎么样?世上多得是能唤醒死者的魔术。不死者虽然没有五感,但还是有自我存在,有很多方法可以折磨他们。」 那方面并不是萨冈的专业,但有必要的话,他也能立刻开始学习。 涅菲摇着白发与脑袋。 「事情没有那么严重,不值得您唤醒一个死人来报复。」 「哼……涅菲你善良过头了。」 「可是萨冈先生,您应该也没报复那个把你关起来的人,不是吗?」 涅菲一针见血的反问,让萨冈一时不知所云。 「因为……我想说偷吃的那水果味道还不错。」 「是的。蜂蜜尝起来也很甜。」 「……萨冈,你们的话题太苦了。」 正当他跟涅菲颇有共鸣,法儿的视线无奈地射了过来。 为了转移话题,萨冈先是假咳了一声。 「拉菲尔,你应该就有搭过船了吧。」 萨冈说完便望向拉菲尔,他并没有穿上燕尾服,而是披着一身铠甲。 那是瓦雷法尔的铠甲。 由于只要是魔术师就认得拉菲尔的容貌,所以他决定穿上以前法儿——瓦雷法尔控制的那套铠甲。这样乔装成他人不只能兼顾他的义肢,也是隐藏真面目的最好方法。 因此现在的他,对外的身份是『瓦雷法尔』,但目前因为待在客房,所以脱掉了头盔。 拉菲尔点点头。 「毕竟吾人一旦扫荡完魔术师就会被派到下个战地。在船上也斩过不少魔术师。」 因为说话的人毫无敌意,因此让这段话听起来就像玩笑一般。 拉菲尔有感而发地接着说道: 「湖泊很美,风也凉爽。相较之下,海上的海风总是会沾上洗礼铠甲挥之不去,黏腻感让人表情更加险恶。」 洗礼铠甲是教会为了对抗魔术师而打造的铠甲。只要穿上它,就能得到号称能赤手空拳劈裂大地的超人之力。 这男人要是再摆出凶巴巴的模样,跟拿着刑具虎视眈眈的刽子手也差不了多少了。萨冈不禁同情起那些当时和他同船的人。 萨冈视线落到『瓦雷法尔的铠甲』上头。 「说到铠甲,你现在穿的这套,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嗯,甚至比过去那些洗礼铠甲舒适多了。只要有了它,起码不至于输给那些不入流的魔术师。」 拉菲尔是个圣骑士。在前一战里失去右手的他,要是连洗礼铠甲都没得用,对上低阶魔术师恐怕也得苦战一番。 因此,萨冈把瓦雷法尔的铠甲重新打造成洗礼铠甲。 拉菲尔兴味盎然地低语道: 「倒是吾王,这件铠甲是怎么一回事?洗礼铠甲的制法即使在教会里也是最高机密,就算您贵为〈魔王〉,也没道理这么轻易就能打造出来才是。」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毕竟不说别的,这技术对魔术师根本就没有意义。」 萨冈的回答,只让拉菲尔更加纳闷。 「洗礼铠甲是少数能与魔术师相抗衡的力量。像吾王您这般实力高强的人也就罢了,但这力量对低阶魔术师难道不具研究价值吗?」 「对他们来说是行不通的。圣剑跟洗礼铠甲的力量,原理都跟魔术截然不同,再怎么研究都不可能应用到魔术上。再说新手魔术师根本连研究这玩意儿的线索都很难弄到手,即使调查了也划不来。」 连萨冈都得靠着魔王殿里的藏书与圣剑实物,再加上涅菲的帮助,才终于达到这一步。 而这样煞费苦心获得的制法,却是无法应用于魔术上的力量。 简而言之,魔术师就算研究洗礼铠甲,也得不到任何收获。 可能连〈魔王〉都不太想研究它吧。即使在马加锡亚的遗产里,提及圣剑与洗礼铠甲的文书也是寥寥无几。 说着说着,法儿离开窗边端坐到涅菲膝上,似乎是对圣剑的话题有兴趣。涅菲也自然而然地摩挲着她的脑袋。 于是,萨冈开始依序说明。 「对了,拉菲尔。关于教会的洗礼铠甲为何有这种力量,你具体上了解多少?」 面对提问,拉菲尔摇摇头。 「很遗憾,吾人对这一无所知。剑只要能够杀敌,剑铭并无所谓。」 「好吧,我想也是。其他圣骑士的想法应该也跟你差不多。」 即使是榭丝缇,似乎也不清楚洗礼铠甲的构造原理。 萨冈从桌上拿起客房里备有的纸笔,三两下画出『一枚图样』。 「你的洗礼铠甲上头,雕着这样的图样。」 拉菲尔身披的洗礼铠甲,在前一战里破碎了。 由于铠甲失去力量,萨冈于是收下它当成研究材料并拆解查看,发现原来内侧刻着这样类似护符的图样。 拉菲尔与法儿一同探头看向萨冈画出的图样。 「这是刻在圣剑上的图样吗?」 「没错。两者虽然不完全相同,但都是同一种文字,物品一刻上图样就能带来力量。因此说起来,圣剑跟洗礼铠甲的力量原理是相同的。」 相同的力量——也就是神灵语。 但说到这里,萨冈便面露难色。 「而这玩意儿看来没办法像回路那样使用。我试着注入魔力到图样,但是毫无效果。将它编进回路也一样没有反应,而且也跟龙族的魔术属于不同分类。」 到了这一步,这图样对魔术师就不再具有研究的意义。 萨冈的目光一转往法儿,小女孩就摇曳着翠绿发辫点了点头。 「父亲也许知道些什么,但这不是我认识的魔术。」 萨冈的研究到此一度陷入瓶颈。 拉菲尔会意地点点头。 「那么,后来您是怎么学会使用的?」 「多亏有涅菲。」 萨冈接着答道。 「涅菲看了你的圣剑,读出上头『梅丹佐』的字样。」 即使是圣剑的持有者拉菲尔也不晓得,原来刻在那上头的竟是圣剑之名。 涅菲客气地点了下头。 「是。那虽然跟精灵村落使用的文字不一样,但我可能以前在哪里看过它……只是我并没有学习过阅读和书写,所以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 除了『梅丹佐』的文字,以及刻在洗礼铠甲上的那图样之外,涅菲也写不出其他东西。 但光是读得出来,就已经是很有用的线索。萨冈终于能厘清哪些图样的组成是一段文字。 涅菲解读出发音后才几天时间,神灵语的研究便取得长足进步。 甚至到了现在,连萨冈也能懂一部分文字的念法。 「既然不懂意思却念得出来,代表涅菲应该跟这文字有什么关连。」 萨冈接着说道: 「所以我试着让涅菲复制这图样,结果真的拥有了力量。」 这就是萨冈能够造出洗礼铠甲的原因。 ——根据拉菲尔所言,性能甚至比原版的洗礼铠甲更为优异。 看来比起不识其义而依样画葫芦,能够读懂文字的人所写下的东西才是正确的。 「所以,这次将你的铠甲重造为洗礼铠甲的是涅菲。要是少了涅菲,应该不可能研究到这一步。」 「只要能帮上萨冈先生就好。」 涅菲的话气虽然谦虚,但似乎因为获得称赞感到十分开心,耳朵连先端都挺得尖直,阵阵颤动着。 拉菲尔恭谨地手扣胸前并垂下头。 「不愧是涅菲小姐。您果真是集吾王宠爱于一身的女性。」 「啊呜呜……」 两人齐声的赞美这下似乎让涅菲有些吃不消,她伸手遮起通红的脸。 而看着涅菲那令人莞尔的模样,萨冈接着说道: 「我觉得,这大概是精灵或者与其近似的种族使用的语言。教会里应该也有跟那血缘相近的司祭或是什么职位在吧?」 但就算有血缘类似精灵族的什么人负责制作洗礼铠甲,神灵语在教会里一样是失传的语言,我想那人对语言的理解度也不如涅菲这么正确。 ——所以圣剑才会只有十二把吗? 既然神灵语失传,当然没办法再打造更多圣剑。 法儿似乎也想到这件事,睁大了眼并问道。 「那涅菲连圣剑也能复制吗?」 面对理所当然的疑问,涅菲摇摇头。 「不,我们尝试过了,圣剑没办法复制出来。」 「嗯。那似乎还需要仪式或者地点之类的特殊条件。毕竟圣剑要是这么好做,教会应该老早就请精灵帮忙做了。」 虽然成功赋予了某种程度的力量,但终究是远不及原版的圣剑。 就连能够造出超越原版的洗礼铠甲的涅菲,还是只能复制出这点程度的威力。除非刚好满足条件,否则应该不可能造出第十三把圣剑。 ——不过算了,反正我也不是想要圣剑才这么做的。 萨冈只是想要对抗魔族的手段,以及掌握〈魔王印记〉的秘密。会调查圣剑,是因为圣剑上的图样跟〈魔王印记〉有很多类似之处。 但,涅菲看了〈魔王印记〉,也没办法将其当成文字读懂。 虽说〈印记〉跟神灵语极其类似,却又不像神灵语那样一看就能通盘理解。 ——不过这两者应该不会毫无关系。 今晚比夫龙也会前来夜宴,其实让萨冈颇有期待,心想也许能获得什么新的线索。 萨冈紧握起浮现〈印记〉的右手。 「总而言之,研究已经慢慢有了成果,接下来涅菲也要正式加入帮忙。至于法儿跟拉菲尔,你们到时一样得好好为我工作。」 「嗯,我会加油。」 「遵旨。家里大小事就让吾人来负责。」 「……期待你们的表现。」 拉菲尔这人长相凶恶归凶恶,作为一个管家倒是相当称职,各种家事都难不倒他,甚至连涅菲都燃起了竞争心想与之较劲。 ——好吧,既然家事的负担减轻,涅菲也就有更多时间能陪我,对我来说也算一大福音吧。 向后沉沉地靠上椅背,萨冈再次眯起眼。 「但现在最要紧的,是这场比夫龙的夜宴。」 会发邀请函给萨冈,总不会是为了跟他增进情谊。 「夜宴期间一定会有什么无聊的把戏。对方再怎样也是魔王,千万别掉以轻心了。」 萨冈的一番话要大家上紧发条,法儿和拉菲尔也跟着点点头。 在这当中,只有涅菲紧揪着裙摆。 而接下来,只见她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 「那个,萨冈先生,有件事想先对您说——」 「——打扰了。」 不知谁打断涅菲,门也没敲就打开房门。 ——涅菲好不容易将话说到一半,真是不会看状况的家伙! 开门的是个年轻魔术师,马上被萨冈投以怨怼的目光。 「咿……啊哇、哇哇哇哇……」 年轻魔术师这才发现自己搞砸了什么,跌坐在地打起哆嗦。 ——干脆直接掐死这小子算了。 萨冈手里魔力正要凝聚,涅菲就不在意地摇摇头。 「萨冈先生,请您先息怒吧。这位先生前来应该是有什么要事。」 涅菲体贴的一句话让年轻魔术师有如重获新生,奋力地点着头。 「那、那个,我看到有位客人像是〈魔王〉萨冈大人您的同伴。」 ——同伴……?是说榭丝缇吗? 是的话那可不能就这么扔着不理。 萨冈不情不愿地站了起来。 「好吧,我这就过去。」 接着,萨冈将目光投向涅菲。 「抱歉。所以,你刚刚想对我说的话是?」 「……没事,请您别在意。」 被意外泼了盆冷水,涅菲的耳朵萎靡地垂了下来。 ——大概是之前那件事吧…… 好不容易她终于有心想谈了。萨冈这下看着断人话语的魔术师益发不爽。 之后,他正准备离开客舱—— ——呵呵呵—— 某个听似耳熟的笑声传进萨冈耳里,但那声音的主人应该不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才对。 「萨冈,怎么了吗?」 见萨冈停下步伐,法儿好奇地歪过头问。 「……不,没事。」 ——也许,已经有什么局已经布置好了。 带着不像是即将赴宴的警戒心,萨冈再次迈步前往甲板。 ◇ 「……萨冈,有几件事我想先跟你确认。」 离开客舱上到甲板,榭丝缇已经那里等着萨冈。 今天的她穿着搭配发色的绯红礼服,腰际缠着纯白的装饰布料。一般人来看,那穿搭其实配得还算不差,但全身上下却看不到佩剑,不知她把圣剑藏在什么地方。 而看来她是最后一名上船的客人。船此刻已悄悄开始离港。 湖泊流向好几条河川,而其中一条流经奇恩诺因德。榭丝缇应该就是从那条水路过来的。 但……站在甲板上的榭丝缇不知怎地,一看到萨冈的脸,顿时泛起泪光并这么向他说道。 「哼嗯,确认什么?说来听听。」 榭丝缇苍白的脸庞先是顾盼着甲板四周。 「这里就是你说的那个夜宴会场没错吧?」 「是啊,没错。比夫龙也是挺周到的,挑选船上举办夜宴。」 刚刚待在客舱时,太阳早已西下。如今湖面已染上夜色,月亮也隐没在云后,照明只剩下每张桌上点着的蜡烛。 在这昏暗环境里只要远离几步,就完全看不到对方的长相。 教会对魔术师的众多偏见里其中有一项,就是认为他们会举办所谓的魔宴——那些崇拜恶魔的魔术师们聚集起来举行的古怪仪式。 现实里的魔术师其实并没有所谓相互合作的概念,不但不会举办那种集会,也根本不拜什么恶魔。然而现在这个会场,却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魔宴氛围。 而且这艘邮轮目前还孤零零地飘在广大的湖面上。 在这样的船上,教会的刺客一接近就会被发现,船只也可以选择要驶离或是弃船,或者就算船上真有谁闹事,只要将他扔出船外就能送走威胁。作为一个会场,这里的确是十全十美。 萨冈再次环顾船只。 这艘船长度约等于一个包含观众席的竞技场,要纳入两百名乘客的话是没问题的。 这艘船属于帆船,直挺的三根桅杆上头挂着好几面帆。主甲板上头排着铺了华美桌巾的桌子,上头排列着酒瓶与玻璃杯。由于看不到船员之类的人员,看来船是靠魔术操纵航行的。 这样规模的大船,找遍全大陆也应该也没有五艘。 ——这酒看起来应该不错。 萨冈于是端了一杯,一尝之下果然是不俗的美酒。他直到现在还是分不清那些牌子,只确定这并不输巴尔巴洛士带来的酒。 看完甲板上的状况,萨冈纳闷地问道: 「所以,这里有什么问题吗?」 「呃,因为……」 榭丝缇一脸无所适从地看着甲板。 「这、这么说吧。这里暗也就算了,为什么演奏的音乐这么让人发毛啊?」 甲板一隅摆了一架钢琴,一旁排站着拉提琴与吹笛的演奏者,奏起阴森的乐章。 歌手应该是水精族……不对,人鱼族的一种。她虽然漂亮且有着一头蓝发,下半身却既不像蛇也不像鱼。 整体来说,那就像是阴郁的夜宴里开着的,亮眼的一朵花。一个体面的人选。 「夜宴嘛,总有些人想谈论些比较私密的话题。为了替那些人着想,才会像这样奏乐掩盖声音吧。」 当然魔术师若是真的想偷听,这点程度的音乐根本毫无意义,不过有设想总比什么都不做让人感觉好多了。 一解释完,榭丝缇却益发愁眉苦脸地指着乐队。 「那么那乐队又是怎么回事?他们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活人啊。」 奏乐的是群衣着整齐的骸骨。他们的骨骼看起来已经整理得干干净净,既不凌乱也没有尸臭。 但,骨头是没办法发出自然的嗓音的。 人鱼歌手被一群死人包围着,虽然她边唱边颤抖,但歌声并没跟着走音,让萨冈也不禁佩服她的专业。 「哼嗯。那应该是比夫龙的什么魔仆吧。人鱼看起来比较像是请来的歌手,歌喉听起来还不赖。」 歌曲来到最高潮,仿佛临死前乌鸦般的歌声高亢响起。这样的唱法竟然没把喉咙唱坏,实在让人惊讶。 榭丝缇于是一副难以置信地问道: 「魔术师跳舞时都是搭配这样的歌曲吗?」 「……?跳舞?你在说什么?」 萨冈由衷感到纳闷地问完,一旁的涅菲耳尖颤了几下。 ——难不成,她对跳舞有兴趣吗? 但萨冈从来没跳过什么舞。 榭丝缇烦恼着该如何是好之际,随即怯生生地问道: 「现在问这个可能太迟了,但你说的这夜宴都在做些什么?」 「做什么……当然是魔术师彼此做交易啊,这还需要问吗?」 答案让榭丝缇听得傻眼并接着说了。 「那当初怎么不早点说呢!害我以这副打扮前来!」 身在夜宴的榭丝缇,此刻穿着像是贵族赴宴时会穿的礼服。 再次看着那套服装,萨冈随后回了个点头。 「不过,这打扮也还不赖不是吗?」 「真、真的吗?原来你觉得我穿起来还不错……不对,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萨冈偏过头,像是不解其意。 「涅菲跟法儿也打扮得跟你差不多,还有哪里有问题吗?」 虽说这跟贵族的夜宴不同,但也算是正式场合。 魔术师讲礼仪虽然是颇矛盾的事情,但盛装赴约本来就是最基本的常识……萨冈虽然是一如往常的黑袍打扮,但那真要说的话,也算是魔术师的正式服装。 环顾了一圈甲板,其他魔术师也有不少人是盛装打扮。看来魔术师里不见得所有人都跟萨冈或巴尔巴洛士一样对穿着毫不在乎。 涅菲安慰的口吻向榭丝缇说: 「榭丝缇小姐,您穿起来很好看。」 「呃、嗯,涅菲你穿起来也很好看……不对啦,我就说了我指的不是这个!」 只见她一副泫然欲泣地揪着裙子,压低音量接着陈述: (不管打扮得怎么样,我都是个圣骑士,而周遭其他人全都是魔术师啊!) 听她这么一说,萨冈才终于明白她想表达什么……或者说,其实他实在不愿去想这件事。 萨冈睁大了眼,模样一副不可置信。 「……我说,你该不会手无寸铁地就跑来了吧?」 从这身礼服装扮当然看得出她并未佩剑,但萨冈以为她把剑跟行李一并带来了。 教会的圣骑士为了能够对抗魔术师的超凡体能,都会穿上名为洗礼铠甲、堪称教会奇迹的产物。甚至萨冈还特地为拉菲尔重新打造了一套。 而榭丝缇平常就像这样不穿洗礼铠甲。但即使没有铠甲,她也拥有不弱的实力。 萨冈以为她是对自己有信心而故意不穿,本来还佩服她的胆识,不过目前看来…… 榭丝缇边颤抖边点点头。 「圣剑我有带来,可是除了圣剑,其他全部都……」 这下轮到萨冈头疼了。 「我没说过这是一场夜宴吗?」 「夜宴一般都是指派对吧!所以我以为你这次邀请我参加的是那类活动……」 教会出击扫荡夜宴是常有的事。萨冈心想榭丝缇好歹是个圣骑士长,不可能会不知道这种事。 萨冈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戴着瓦雷法尔头盔隐藏真实面貌的拉菲尔,则是豪迈地笑了。 「笑话!凭你那堪称圣骑士长里最神速的剑术,不成气候的一般魔术师连魔术都来不及施展,就会先败亡在你手下的。没有必要害怕。」 「要我当共生派旗手的人不是你吗?怎么现在又变成以干掉魔术师为前提了!」 「因为吾人生涯就是这么一路走来的!」 因正当防卫而斩杀近五百名魔术师的,正是这位前圣骑士拉菲尔。 咆哮到一半,榭丝缇突然大惊并捂起嘴。 原来周遭的魔术师,此刻视线全都落到榭丝缇身上。 ——毕竟吼得这么大声,不管是谁都会听见的。 魔术师只要有心,凭这点程度的亮光也能看清楚一切。 虽然一旁有乐队奏着碍耳的音乐,但榭丝缇他们的对话已经传遍甲板,因此成了同在甲板上的魔术师们目光的焦点。 (那女的刚刚提到圣骑士?) (我看过她。她是教会里唯一一个女圣骑士长。) (该死的教会,连〈魔王〉主办的夜宴都想来搅局吗?) (太嚣张了。宰了她吧。) 他们不愧是有幸参加〈魔王〉夜宴的人,不但不怕她,甚至各个散发出敌意。 萨冈这下受够了似地叹息一声。 ——榭丝缇现在没有穿洗礼铠甲,若是就这样丢下她不管,后果可不堪设想。 虽然她的身份令人恨之入骨,但榭丝缇的外表好歹也是标致出众,而魔术师可不是什么绅士的生物。面对一个潜入敌营却手无寸铁的女敌人,不可能会让她全身而退。 萨冈披风一甩,转身离开并说道: 「……真是给人添麻烦的家伙。算了,跟我过来。」 由于不晓得比夫龙打算玩什么把戏,萨冈不愿太过招摇,不过看来现在不是在乎那些的时候。 萨冈故意穿越甲板正中央,往船首方向前进,涅菲跟法儿尾随在后,拉菲尔则是跟在她们后头。 而就像是看准他们前来,乐队也转而演奏起庄严肃杀的曲目。 这是让拉菲尔听得不禁感佩的乐声。 「喔,是『魔王进行曲』吗?看来这乐队对音乐确实颇有造诣。」 萨冈当然不熟乐曲,不过看来这是一首描述魔族之王率众侵略进攻的乐曲。光是听着,就给人带来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安。 也因为这样的乐曲,大摇大摆前进的萨冈,这下成了众人敬畏的对象。 这让榭丝缇无措地喊出声来。 「啊,喂!你在想什么,怎么故意往那群人里钻!」 「这种时候就应该要光明正大行动。要是有〈魔王〉在这时偷偷摸摸的,是我的话一定会率先拿下他的人头。」 「这、这样讲也许没错啦……」 虽然依旧语带不安,榭丝缇也只好跟上。 面对萨冈一行人那故意强调存在感般的行进队伍,魔术师们开始窃窃私语。 (喂,是萨冈。) (那个新任〈魔王〉吗?你看,《亡灵》也在他身后啊。) (之前有传闻说他死了,原来是加入萨冈麾下了吗?) 戴着仿蛇头盔的拉菲尔一如之前的盘算,被大家当成是《亡灵》瓦雷法尔。 拉菲尔装模作样地,跟在萨冈身后前进。 接着,涅菲成了大家下一个目光焦点。 (那白色精灵又是谁?) (萨冈的妻子。你可要当心点,因为之前对她出手的《炼狱》,听说后来被萨冈给大卸八块。) (是啊,听说经历了七天七夜的拷问,《炼狱》最后发誓永远效忠,萨冈才留下他一条命。) 《炼狱》也就是巴尔巴洛士的称号。 萨冈的确是亲手摆平了他,情节却被加油添醋地传了开来。 ——说到这个,既然榭丝缇人在这里,巴尔巴洛士该不会也跟过来了吧? 他似乎对自己没受邀的事相当不满,搞不好会以当保镖为借口尾随而来。 之后,焦点转往涅菲身旁小步前进的法儿。 (那对角……后面那个小家伙是龙吗?) (看来应该是。虽然不晓得那是谁,不过听说就为了她的所有权,萨冈亲手杀了那个拉菲尔。) (原来他真的宰了那个专猎魔术师的圣骑士吗?) 之前击败拉菲尔的事,萨冈已经大肆宣传过了。当时有些蠢货虎视眈眈地想要拉下萨冈,而宰掉『煞星』圣骑士长一事,正好可以挫挫那些人的敌意。 目前看来,这招的确发挥了当初预期的效果。 在窃窃私语里,魔术师的视线最后集中到榭丝缇身上。 (既然她会跟他们走得这么近,看来萨冈也把圣剑少女收编了吗?) 这让榭丝缇听得颇不是滋味。 「收编……我可不记得自己哪时成了你的部下。」 「现在先将就一下吧,否则他们会宰掉你的。」 「咿……」 轻声惨叫完,榭丝缇抱上萨冈的胳膊。 见证此景,魔术师们嘘声四起。 (你们看看,一副就是春情荡漾。) (原来如此,看来她已经成了萨冈的情人了。) 私语传了过来,让榭丝缇听得面红耳赤。 「谁、谁春情荡漾了!」 「安静,蝌蚪头。你真的想死吗?」 法儿伸手往榭丝缇的屁股一拍。 要是不让众人认为榭丝缇也是萨冈的人,魔术师们大概不会活着让她离开。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连法儿都跟着骂她,让榭丝缇发出满怀屈辱的不平之鸣,但这也消除了周遭魔术师的敌意。 穿越甲板后,萨冈来到船头,在布置好的座席中找好位子。 准备就座的他,却因为榭丝缇不肯松开抱上来的手而无法如愿。 「……喂。」 「不、不是的!我只是,只是手一时僵硬动不了……」 对这胆小少女来说,手无寸铁地穿越一群魔术师,感觉大概就像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吧。抱着胳膊的那只手臂,怎么也无法放开。 见到此景,涅菲难得神经质地颤动起耳朵。 「那么,需要我帮您的忙吗?」 「哈呜,对、对不起……」 涅菲的表情虽然跟平常一样,声色里却流露出冷峻的怒气。 多亏于此,榭丝缇身子一蹦,终于离开了萨冈的胳膊。 ——涅菲这反应还真是新鲜啊。 虽然涅菲平日总是为了萨冈辛勤工作,却极少表现出对萨冈的独占欲。 这原因除了涅菲本身就不懂得表达意志,更根本的理由在于两人平常总是独处,没有机会让她像这样表态。 虽然她在生气,但能看到平常难得一见的涅菲表情,让萨冈有种莫名的喜悦。 看着心爱的少女,萨冈沉沉坐上椅子。 那是船头最深处的座位,高度也高出一阶,甲板上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可说是为主宾而留的上座。 在那里,萨冈的左手边有涅菲和法儿,右手边则是榭丝缇跟拉菲尔。 萨冈的手臂搭上靠肘并跷起脚,姿态甚高地睥睨甲板。萨冈的傲笑,让在场魔术师一时为之屏息。 (那些就是〈魔王〉跟他的亲信了吗?) (几个月前还没没无闻的萨冈,到底是怎么把那些人纳入麾下的?) 搞排场虚张声势虽然麻烦,但能让人对自己心怀畏惧,倒也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萨冈举起桌上的酒杯,目光转往甲板上的众魔术师。而乐队像是看准这一刻,演奏戛然而止。 寂静于是降临。 「我想我应该不必再自我介绍了,但你们还是听着吧。我叫做萨冈,是坐上〈魔王〉末座的魔术师。」 萨冈的音量绝不算大,但声音却静静回荡至甲板另一端。 随后,酒杯被高举过顶。 「主办人虽然还没来,但各位,让我们一起好好享受这场夜宴吧。」 魔术师人人举起酒杯,互相干杯。 虽然只是做做表面,但这可说是众魔术师首次承认萨冈为〈魔王〉、历史性的一瞬间。 ◇ 萨冈举杯将葡萄酒仰饮而尽,甲板再次响起噪音般的乐曲。 而多亏这一套虚张声势的排场,众魔术师原本针对榭丝缇的敌意已经不复存在。 确认完此事,萨冈不耐地叹了一声。 ——我还真是对这种耍猴戏的事没辙。 在城里读魔导书、跟涅菲或法儿轻松自在地待在一起,比这要来得有意义上百倍。 但既然做都做了,为了从中找寻意义,萨冈的视线于是望向甲板上的魔术师们。 就跟其他魔术师一样,萨冈透过魔术将微弱的光线聚集在眼球里,并且将光线增强,让眼前获得宛如白天的视野。 ——看来有几个似曾相识的人。 萨冈虽然握有的魔术师情报不多,但好歹也知道几个魔王候补的名称与长相……虽然那些都是之前从巴尔巴洛士那里打听来的。 在这会场上除了有《黑刃》锡蒙力,还有一位像是《妖妇》戈梅利的魔术师,但不知怎地她看起来跟之前不太一样。或者说,是年龄不一样。 ——不过嘛,魔术师的外表本来就不可靠。 再说之前也是在那昏暗的拍卖会上看到戈梅利,萨冈当时并没有看清楚她的长相,因此也只是觉得不太对劲罢了。 萨冈往甲板看着看着,法儿突然凑到萨冈面前望着他。 「萨冈,萨冈。」 她似乎想表达什么,先是在原地转了一圈。 ——这么说来,我刚刚到现在好像都还没称赞过她的礼服。 虽说这是因为榭丝缇刚刚多嘴,但毕竟是当爸爸的不对。 萨冈于是夸张地点了个头。 「很好看。你还喜欢吗?」 「嗯。这件衣服好可爱。」 ——是因为穿在你身上才显得可爱吧…… 小女儿跟涅菲比起来另有一种不同的可爱。萨冈顺势往法儿的脑袋摩挲几下。 幼龙舒服地眯起眼,接着轮到涅菲轻拉起裙摆。 「那么涅菲的礼服看起来怎么样呢?」 「哼嗯,你当然还是一样美丽迷人。」 「……萨冈先生,您这么讲,我会不好意思。」 连耳尖都染成红色的涅菲忸怩着身子。害羞的模样又增添其魅力,让萨冈忍不住看得出神。 萨冈清了清喉咙,重新对着少女的打扮端详一番。 「呃嗯,所以这套礼服穿起来还舒适吗?」 「是,穿在身上非常活动自如。怎么说呢……比当初遇见萨冈先生时穿的衣服还要好太多了。」 「是、是喔……」 ——被她这么一说,谁能不高兴呢! 初遇涅菲当时,她穿的那套纯白连身裙虽然也很美,但萨冈希望能让她穿些更华丽的服装。 那『华丽』具体来说是指什么,萨冈当然形容不来,只好每次都去找曼妮拉帮忙,成了令他头疼的一件事…… 不过那轻佻的店员总能找出完全符合萨冈期待的服装,这次请她配的礼服,也一样美得令人叹息。 插图p103 ——像这种时候,真希望能跟她两人独处啊。 既然参加了魔术师的夜宴,这当然是不能指望的事情,但正因为身在这样的环境下,让他更想与所爱的少女单独相处。 萨冈将视线投向榭丝缇。 「总之,这里应该不会有哪个蠢货敢跟我过不去。只要你别搞砸什么,到哪儿都是安全的。接下来你就自己看着办吧。」 萨冈其实是出于一片好意,但榭丝缇拨了拨刘海回瞪了他一眼。 「不如这么问你吧,你觉得在这情况下,我有能耐完全不搞砸任何事情吗?」 榭丝缇的态度岂止是毅然决然……甚至已经是一副泪眼汪汪的模样,让萨冈难忍叹息。 ——既然有自知之明,难道就没想过要改正吗? 虽然这还是比毫无自觉地搞砸事情要来得好多了…… 正当萨冈头疼着,涅菲握起了榭丝缇的手。 「在您平静下来前,先在这里陪我们一起聊个天吧?」 萨冈很想跟涅菲两人共处,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 何况萨冈也知道,自己就算打发掉榭丝缇,到时大概还是会担心到无法放松。 于是,榭丝缇感动万分地握紧涅菲的手。 「呜呜,谢谢你,涅菲。你总是这么温柔体贴。」 「……蝌蚪头你总是这么窝囊,不会觉得不好意思吗?」 「就算不好意思,这种事也不是想改就能改的吧?」 一对上法儿带有轻蔑的目光,榭丝缇这下终于泪崩了。 那一幕实在让人看得不忍心,涅菲于是对法儿说道: 「法儿,不可以说得太过分喔。榭丝缇有不少自己的烦恼,心情不大轻松。」 「蝌蚪头有哪一次是轻松的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但她这次应该比平常还要辛苦。」 「……涅菲,我很感谢你的一番好意,可是这对我来说感觉比较像是落井下石,我好难过……」 ——好吧,其实法儿也是以自己的方式奉劝她:不赶紧振作起来的话,下场会如何就很难说了。 法儿跟涅菲基本上都是不擅言词而很难表达情感的人。这点程度的失言,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目前看来,榭丝缇已经听出法儿的弦外之音,于是她擦了擦脸并终于从地上爬起来。 「要是连小孩子都为我操心,也未免太没出息了。我不要紧的。」 鼻头依然通红的榭丝缇对法儿抛了个笑容,但法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身为长辈,鸡婆一点也是正常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鸡婆……等等,话说你到底几岁了?我看你明明只有十岁左右啊?」 龙是能够活上漫长岁月的传说种族,和寿命成比例,成长速度也较为迟缓。以龙来说,法儿虽然还年幼,但也已经活过一段够长的岁月了。 ——不过若将那换算成人类年龄,大概也就十来岁吧。 萨冈如此想着并做出结论。 法儿先是回瞪着榭丝缇。 「你这蝌蚪头连一点常识都没有,不知道问淑女年龄是件很失礼的事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可是整件事不是你先起头的吗?」 还以为这少女振作起来了,却又马上一蹶不振。 面对眼看又要变得泪眼汪汪的榭丝缇,萨冈旋即问道: 「对了,话说你那三个蠢跟班呢?」 榭丝缇身旁总是有所谓苍天三傻……不对,苍天三骑士待命着。他们虽然脑袋不太灵光,在圣骑士里倒也是有实力跟地位的。 榭丝缇尴尬地点点头。 「我把他们留在史福朗基得的港口。」 「也对,毕竟那三人一碰上魔术师,一定会惹出什么麻烦事。」 「呃,倒不是因为这原因……」 只见榭丝缇忸忸怩怩地互缠着两只食指,满面羞红地垂下头。 「因为要是他们在场,我根本就没办法跟你正常对话不是吗……」 萨冈眉头一皱。 ——她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要是三傻在场,的确是很难沟通,但萨冈现在有了涅菲跟法儿,自认已能分辨得出那些情感的微小变化。 那句话的深层涵义实在不像是指公事方面,或是指一般的友情。 萨冈对她其实也不是毫不在乎,真要说的话甚至带有一种像是对法儿那样的保护欲望。 怎么说呢,这少女实在是傻到带给人某种危机感,仿佛要是没人帮她,就会随时当着自己的面前死掉。 据说榭丝缇在教会里颇受拥戴,但萨冈一直怀疑,那些爱戴该不会正是来自于自己刚才那种不忍心弃她于不顾的情感。 反正不管怎样,这跟恋爱情感是两回事。 ——算了,无所谓。 只要别打扰到自己或涅菲,萨冈根本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榭丝缇应该也不是那种不清楚自己感情的傻子。 ……再说,搞不好她其实以为自己把这份情感隐藏得很好。 不说别的,若有涅菲以外的女人来示好,萨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对方,那么也许不予理会才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萨冈一副浑然不觉般,继续说了下去: 「所以关于那什么共生派,目前经营得还好吗?」 一被问起此事,榭丝缇颇为意外地睁大了眼。 「真想不到你竟然会在乎那方面的事情。」 「有那么令人惊讶吗?」 「怎么说呢,因为你不是完全对教会不理不睬吗?」 萨冈同意地点点头。 「但要是看到有人中毒倒地,多少还是会同情的。」 「——原、原来你一直都在为我担心吗……?」 榭丝缇回答完,接着从脸颊一路羞红到耳朵。 ——咦?我又说错话了吗? 明明我没有任何意思,要是她会错意,那也未免太可怜了。不说其他的,她平常就已经够让人同情了。 正当萨冈内心一阵焦虑,榭丝缇清了清喉咙,伸了个懒腰。 「感谢你的关心,但我那边没出什么问题……或者说,他们并没有要求我做什么。从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并没有什么大动作。」 「这是他们的常态吗?」 意外的回答令萨冈愕然,拉菲尔接着代为回答。 「没错。共生派的目标是和平共存,避免和魔术师有无谓争端。既然追求的是与魔术师共生,你现在的状态也就是最理想的榜样了。」 简单说,她只要跟萨冈打好交情,这样似乎就够了。 ——当时听到那理念,还以为他们有多宏大的计划…… 但那些话都是出自拉菲尔之口,而这人因为不擅长表达而老是引来偏见,仿佛是能够集天下误会于一身的男人。 要是巴尔巴洛士在场,现在大概又要大惊小怪地说『萨冈你好意思说他喔?』等等不长眼的话,但他若真那样说也不算太夸张。 榭丝缇也是一张苦瓜脸,似乎无法接受这答案。 「可是目前还不晓得魔族何时会苏醒不是吗?那么跟魔术师建立合作关系,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吗?」 「关于那问题,只要吾王实力够强就能解决了。」 拉菲尔虽然离开圣骑士长的位子,但可没打算就这么隐居山林。 ——所以才会特地来当我的管家吧。 帮萨冈扩增实权,等于间接实践贤龙奥罗巴斯的遗志,因此拉菲尔才决定加入萨冈麾下。 这点萨冈当然清楚得很,但接下来却嗤之以鼻地哼了一声。 「你们都只挑对自己有利的话讲,但别忘了只要谁敢阻挠我,不管那人是圣骑士长还是魔术师,我都不会手下留情的。」 虽然彼此的友情已经进展到让人不太忍心下手,但是在萨冈心中的优先顺位里,榭丝缇的存在并非绝对。 既然榭丝缇是教会的忠仆,教会的一个命令就能再次将她化友为敌。 关于这方面要是不划清界线,将会害涅菲与法儿身陷险境。一旦时候到了,该割舍的萨冈都能够割舍。 ——不过要是我们真的反目成仇,涅菲应该会伤心,可以的话还是尽量处理得圆满些吧。 萨冈开宗明义地说完,拉菲尔于是笑了。 「不错,这才像是吾王。要是没有这些坚持,凭什么带领其他魔术师。」 这个不容小看的管家看来是摸透了萨冈的个性,才决定效忠于他的。他虽然言行有些朴拙,却是个有先见之明并且为理念付诸行动的男人。 萨冈于是耸肩回应。 「你怎么想都无所谓,只要别打扰到我就行了。」 「吾人的剑早已献给吾王。吾人还没有堕落到违背身为骑士的誓言。」 好吧,看来他对萨冈效忠的事不是说说而已。 ——否则法儿也不会那么亲近他了。 大概是话题太严肃而听得乏味,法儿爬到拉菲尔身上骑上他的脖子,人却昏沉地点起头来……这时间小孩的确是该上床就寝了。 总而言之,法儿曾经对拉菲尔恨之入骨,现在却跟他亲如一家人,那么这人应该是可以信赖的。 榭丝缇伸手往胸脯一拍。 「萨冈,你也有自己该做的事情吧?我想我应该不至于弱到拖累你……好吧,可能也没厉害到哪儿去,但总之我想表达的是——」 榭丝缇嘴里先是嘀嘀咕咕地念了一阵,随后才毅然决然地说道: 「我想,也许我只是想成为一个,值得你依赖的人。」 榭丝缇这一番话太过诚恳,让萨冈听得傻眼。 而不只是他,涅菲也同样目瞪口呆。 「我已经被你救过好几次了。我想报恩。所谓的共生或合作,指的不就是我们这种关系吗?」 「依赖……吗?」 萨冈反刍着这句话,并板起脸孔。 「我对所谓依赖的概念实在不太清楚,毕竟我已经好长一段时间不曾那样做了。」 「真的是这样吗?」 「……你想质疑什么?」 萨冈一脸狐疑地望着榭丝缇,而她的目光则转向涅菲。 「你们俩早就是彼此信赖的关系了不是吗?你已经拜托过涅菲许多事,只是自己没察觉罢了。」 被她这么一说,萨冈不知怎地无法反驳。 「……也许吧。」 头一次面对〈魔王〉的那一天,萨冈由于畏惧他们而赶走了涅菲。 萨冈伤透了涅菲的心,害她孤单一人。 ——即使如此,涅菲还是回来了。 萨冈觉得自己头一次明白心灵得到救赎是什么样的感觉,并感到有了依托。 看样子,那也算是某种依赖吧。 而除了涅菲,萨冈对圣剑与〈魔王印记〉的研究,也明白说过他指望着法儿跟拉菲尔。 要说这些不算是依赖他人,恐怕说不过去。 但萨冈真的会有如此依赖榭丝缇的一天吗?这答案应该也令人费解。 因此,萨冈哼了一声。 「像这种大话,等你有办法照顾好自己再说吧。」 「……我真的很好奇,你平常到底都是怎么看待我的。」 榭丝缇无奈地叹息一声。 但是这次,她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泪眼汪汪的。 萨冈眼角余光扫过这样的少女,随后便将视线转往桌子另一头。 「——所以,从刚才一直偷偷摸摸的那小子,你有什么事吗?」 通往船头的阶梯暗处,有个魔术师一直偷看着萨冈等人。 ◇ 「咿咦?」 被萨冈一喊,魔术师便随着惨叫声滚倒在地。 对方是个约十二、三岁的少年……或者少女?他的体格虽然像女孩一样纤细而且没有喉结,服装却是裤子配上领带的少年风格。也许他只是发育较为迟缓也说不定。 ——是之前来房间叫我们的那小子。 当时由于担心涅菲而没多加留意。难不成他是比夫龙的手下吗? 不知是少年还是少女的魔术师连忙起身,搓着双手并摆出抽动的笑容。 「晚、晚安,小的叫做尼路,赶来这里向新任〈魔王〉您问安。」 萨冈把尼路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金发配上绿眼珠子,秀气的脸庞由于带有稚气,使尼路看起来像男生也像女生。而不知怎地,从他身上竟然感应不出一丁点的魔力。 ——这小子是什么人……? 从尼路身上传来的些微魔力,属于与魔术毫无渊源的一般人。 看来他只是个魔术师志愿者,连新人都算不上,不是该受邀参加〈魔王〉夜宴的人。 明显只是个格格不入的一般人。 这样的他,反倒让萨冈格外提高警觉。 「真是怪了。像你这样的人为何会在船上?」 「——因、因为我……」 尼路就地跪下,并将额头平贴到甲板上。 「真的很抱歉!请您原谅我。我就如您所见,只是个刚出来闯荡的魔术师,因为没有天分,学了一年却什么魔术也不会用,所以才来这里拜托您,想请〈魔王〉收我为徒!」 夜宴是魔术师之间的交易场所。既然刚刚萨冈大摇大摆地宣扬存在感,当然会有魔术师找上门来。 榭丝缇蹙起眉头。 「所以你是偷跑上船的吗?我可能没资格这么说,但你还真不要命耶……」 「我、我知道这么做很乱来,可是真的没其他办法了!」 萨冈眯起眼。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啊。 像是想透了些什么,萨冈点点头。 「不好意思,我可没闲情逸致收什么徒弟。」 他只有为了让涅菲学些防身术而教她魔术。至于其他的人,就连法儿也是自己在城里的书库读书自学。 萨冈以威迫的语气说完,只见尼路向萨冈蹭了过去,像是要为他舔鞋。 「求、求求您行行好!我愿意为您扛行李或是当您的佣人!再、再不然帮您舔鞋也行!」 ……结果他还真的打算要舔啊。 尼路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让涅菲也于心不忍地说道: 「那个,萨冈先生,我们何不听听看他有什么苦衷呢?」 「没这必要,因为这小子——」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萨冈的话。 「叽嘻嘻嘻,还是别相信魔术师比较好。天底下的魔术师全都是骗子呢。」 不知何时,萨冈背后也就是船头最前端,出现了一名魔术师。 ——喔?竟然能来到这么近的距离而不被我发现。 其身手令萨冈也不禁感佩。 而尼路见到那人的模样,立刻一屁股跌坐下去。 「咿、咿~~~~!」 原来站立于船头的,是个手持大镰的老妪。 她头上罩着破布般的斗篷,关节涨凸的指头戴着好几枚镶着大颗宝石的戒指。细手细脚宛如枯枝的她,连弯曲的腰杆也挺不直,但手里拿着的大镰却比身高还要高出一倍。 她的脑袋上头,长着山羊般蜿蜒的犄角。 ——是魔人族吗?还真难得啊。 那是据传流着魔族血统的种族,是仅次于精灵的稀有种。除了提到魔族时会连带提起,他们也以魔力强大而著称。 「你是《妖妇》戈梅利吗?」 ——若她还年轻,容貌应该是配得上《妖妇》之名…… 但作为一个百岁老妪——魔术师的话也许年龄还得再加倍——妖妇这称号实在让人不禁同情起她。 可是萨冈记得之前见到她时,应该比现在还要年轻一些。 ——这么说来,巴尔巴洛士那小子也没说过戈梅利是个老太婆。 甚至之前把法儿留在城里时,他一听说养女的事,还曾经提过戈梅利的名字。 骗子两个字说得真好。 看来这老妪的外表并不是真的,应该是用了跟法儿相同系统的魔术,把自己化为人型。 老妪扛着大镰,恭敬地弯腰鞠躬。 「咿嘻,〈魔王〉您能记得这名字,小的实在是不胜喜悦。我名为戈梅利,特地前来向新任〈魔王〉致敬问好。」 「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就免了,有话就直说吧。」 「咿嘻嘻,真是不敢当。」 老妪露出泛黄的牙齿笑了起来。 但仔细一瞧,老妪看似面向萨冈,留意的却是骑在拉菲尔脖子上的小女孩,眼神就像是看着什么宝贝似的。 「……你找我女儿有什么事吗?」 对魔术师来说,龙的一滴血或一片鳞都是价值连城。即使是当着〈魔王〉的面,也难保她不会一时鬼迷心窍而干出傻事。 萨冈以要是胆敢出手就要杀了对方的狠劲放完话,老妪肩膀便晃了下,喀喀笑了起来。 「没什么,只是担心〈魔王〉您身旁这些翩翩彩蝶会不会被人抓走,基于好意才提醒您,不过看来似乎是我鸡婆了。」 戈梅利嘀咕完,便恶狠狠地瞋向尼路。 ——是啊,毕竟他刚刚还想挑起涅菲的良心来说服我。 萨冈当然知道尼路下跪跟装哭都只是为了博取同情,老早就想打发他走。 萨冈眼角余光瞄着瑟缩颤抖的尼路,并不耐烦地说道: 「你把这些担忧的心放在那家伙身上吧。」 「咿呜,萨冈你要出卖我吗?」 话题一换主角,让榭丝缇吓了一跳发出惨叫。原来她刚刚见到这位阴森老太婆时,就已经被吓到不行了。 但戈梅利却不悦地皱起鼻头。 「我讨厌圣骑士。她是死是活还是被人非礼,都跟我没有关系。」 这下榭丝缇也不禁无语。 戈梅利方才对法儿以及涅菲的关爱早已不知去向,只剩下露骨的敌意。 ——要不是比夫龙点名榭丝缇前来夜宴,事情就不会搞得这么麻烦了。 看来现在又多出一个新的痛扁〈魔王〉的理由了。 正当他苦恼之际,一道影子落到老妪头上。 「戈梅利姐,您这样说人坏话太失礼了。」 来者声音听起来有如少年般稚气……一抬头看看是谁说话后,萨冈却一时哑然失声。 因为站在那里的,是个拥有雄狮鬓毛的彪形大汉。 ——他应该是《黑刃》锡蒙力吧。 他似乎是兽人族,脸也长得不像人类,而是被漆黑体毛盖满的野兽面孔。他的金色瞳仁目光之犀利,恐怕连百兽之王看到了都会逃之夭夭。 这男人高大魁梧的体格不输给拉菲尔,袍子底下看得到那千锤百炼的肉体,假使跟萨冈比力气,应该也能平分秋色。 这样的巨汉,竟然灵巧地站在船头的扶手上头。 「幸会,〈魔王〉萨冈先生。我叫做锡蒙力。就如您所见,我是个狮子兽人魔术师。」 插图p123 锡蒙力彬彬有礼地问候完,就用长着大爪的指头,轻掐老妪的后颈将她提起。 「不好意思,萨冈先生,这人虽然说话难听,但其实人很好的。只是因为看到龙跟精灵这些稀有种族,担心她们会遭遇什么不测才会说这些话。请您别跟她计较。」 「放、放开我,锡蒙力!我才没做什么需要道歉的事!」 雄壮威武的狮子连连欠身,帮老妪说了好话。 萨冈不禁愣住,嘴里念念有词。 「呃嗯,原来你们认识吗?」 「是。您别看我这样,其实是个胆小的人,戈梅利姐从以前就帮了我好多事情。」 「这样啊……」 不知怎地,从那迫力十足的外表以及魁梧的好身材,萨冈觉得自己像是看到了胆小版的拉菲尔。 ——要是他能跟拉菲尔相加除以二,应该就能变成正常的……不对,应该不可能。 到时出炉的肯定是个既胆小却满嘴狠话,长相又凶神恶煞的大块头,变成不知所谓的生物。 萨冈瞥往老妪,只见她正慌忙地挥舞着大镰挣扎不休。 「我只是喜欢动物罢了!否则谁要帮助你这种货色!」 「戈梅利姐,您在这种地方说什么喜欢,就算是我也会尴尬的。」 看着老妪和野兽的奇妙搭档,萨冈不禁对不久之前那个紧绷的自己感到好笑。 ——要是他们能当上〈魔王〉,世上应该会变得更祥和些吧。 到时萨冈不必筹划什么,也能保护好涅菲跟法儿的安危。 榭丝缇也仿佛松了口气般说道: 「怎么说呢?原来魔术师里也有脾气好的人呢。」 「不敢当。不过要是圣骑士您伤了其他魔术师,我还是会跟您拼命的。」 「咿呜……为什么只针对我啊?」 狮子亮出杀意的金色眼眸,让榭丝缇再次发出惨叫。 ——也没办法,毕竟圣骑士是魔术师的天敌嘛。 不得已,萨冈只好当中间人替两边解释。 「戈梅利、锡蒙力,你们没有猜错,她就是教会的圣骑士榭丝缇,还是圣骑士长之一……也就是圣剑的持有人。」 如此介绍完,魔术师两人都露出明显的敌意。 萨冈平静地接着说道: 「但她虽然是圣骑士,却愿意跟魔术师合作。」 「……这讲法我觉得非常有语病就是了。」 榭丝缇颇有微辞地抱怨了句。戈梅利和锡蒙力看待她的眼神,就像是见到什么可疑的骗子。 「也就是说这人舍弃了教会,并讨好魔术师吗?」 「我觉得这样也未免太见风转舵了吧。」 两人的回应不意外地都有着否定的字眼。但萨冈满不在乎地倾斜酒杯。 「这种事根本无所谓。反正有圣剑持有者加入也不坏,要是她真的背叛我们,大不了扭下她的脑袋后扔掉。」 「我、我怎么可能背叛你嘛!」 榭丝缇早就是一副战战兢兢,威严荡然无存。 ——不过凭她的本事,要把眼前这两人劈成两半应该也不成问题吧。 戈梅利和锡蒙力虽然都在魔王候补的名单上,但榭丝缇要是拿出全力使用圣剑,就算不穿洗礼铠甲,他们应该也拿她没辙。 锡蒙力眯起金色双眸,轻声细语地说: 「虽然圣骑士小姐很教人担心,但萨冈先生您也千万要留意。您看起来人不错,将来一定会有人想要利用您的这份善良为非作歹。」 锡蒙力说话时一样瞪着尼路,让他脸色苍白、浑身发抖,像是随时都会屁滚尿流。 但萨冈蹙眉说道: 「善良?不觉得这字眼跟魔术师甚至〈魔王〉毫无关系吗?」 「体恤他人的心,一般人就称那为『善良』。萨冈先生您对下属所抱持的,不就是这样的情感吗?」 太过率真的一句话,让萨冈无法反驳。 ——这家伙竟敢当众说出这么令人害羞的话。 一股无地自容的羞赧感油然而生,让萨冈搔着脸颊别过视线。 「呃嗯……好吧,感谢你的忠告,我会特别留意的。」 「好的。那么我们也该告辞了。」 于是锡蒙力提着戈梅利的后颈,迈开沉重的步伐缓缓离去。 那样的身影不知怎地,看起来有点像是独居老人与照顾主人的爱犬。 ——锡蒙力该不会其实是来保护戈梅利的吧? 他对老妪的情感,就跟萨冈对涅菲与法儿的有些相似。 锡蒙力会特地赶来,似乎也是担心戈梅利会在〈魔王〉面前出言不逊,惹上什么麻烦。 ——魔术师虽然都是坏蛋,不过看来也不见得每个都有人格瑕疵。 也许只是因为展现善意会被人得寸进尺,他们才藏起自己的这一面。 而此刻的萨冈,也深深有此感受。 ◇ 目送锡蒙力与戈梅利的背影离去,榭丝缇的肩膀才重重垂了下去。 「……知道是聚集魔术师的夜宴后本来已经有心理准备,只是这般对待也太过分了吧。」 「谁叫你要突然公开自己圣骑士的身份。」 「说出圣骑士三个字的人可不是我啊!」 榭丝缇责难的目光瞋向拉菲尔,但表情藏在铠甲底下的彪形大汉,只是不以为意似地耸了耸肩膀。 随后,萨冈看向尼路。 刚刚承受不住锡蒙力的气势的他,此刻又偷偷摸摸地躲在楼梯的暗处,偷看这边的情况。 其余的魔术师虽然视线也朝向此处,但被戈梅利他们那样一搅局,接下来应该好一阵子都不会有人想来找萨冈了。 萨冈就近拉了把椅子,对涅菲招了招手。 「好吧,那些碍事鬼终于走了,涅菲你就坐下吧。」 「……?我站着也没关系的。」 「那,榭丝缇你要坐吗?」 「……我还是坐下好了。」 涅菲鼓着脸,来到萨冈身旁坐下。 就在这时,骑在拉菲尔脖子上的法儿睁开惺忪睡眼,看着靠近船舱的桌子。 桌子上头摆满了料理。 「肚子饿了。萨冈,我可以吃那个吗?」 萨冈点完头,法儿于是爬下甲板,往另一头奔去。 随后,拉菲尔也来到前头。 「那么接下来请吾王批准吾人自由行动。这是个测试魔术师能耐的大好机会。」 拉菲尔的声调里带着威慑感,好像他接下来准备前往剿灭敌人,但他应该就只是想去稍作勘查,探访一下船上的魔术师罢了。 「准许。你就自由行动吧。」 「吾王已经核准了。榭丝缇,你也一起来吧。」 「咦咦?我、我还是再待一下这里好了……」 拉菲尔突如其来的邀请,害榭丝缇破音地喊了一声。 「你应该学习察言观色。要是脑袋能够放聪明些,就不至于在这里身陷险境了。」 他想表达的应该是『再不懂得看气氛,萨冈就要开骂了』的意思。于是榭丝缇板起脸。 「……被你嫌我不懂察言观色,我很不甘愿。」 拉菲尔可是因言行引人误解,而斩杀了近五百名魔术师的人,也难怪榭丝缇会这样抱怨了。 虽然一脸极不服气,榭丝缇最后还是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于是,桌边只剩萨冈跟涅菲,四周也顿时静了下来。 一首曲子终于结束,在进入下一首曲子前,周遭陷入几秒钟的寂静。 湖水的波浪声在夜晚格外清晰。从湖面吹来的风不像海风一般黏腻,而是更加干爽宜人。 一仰望天空,月亮从云缝间露面。 今晚似乎是满月。蓝白色的光芒照在昏暗的甲板上,不用魔术也能看得相当遥远。 ——第一次遇见涅菲的那天,天上应该是一道弯月吧。 她手伸向细月的身影,萨冈现在依然记忆犹新。 一回想起这件事,萨冈于是对涅菲说道: 「呃,涅菲。」 「是。」 「要坐到这里来吗?」 萨冈刚说完就头疼了。 ——这种时候我干嘛说这个啊? 萨冈明明只是希望她能坐近一点…… 而看到萨冈拍着自己的腿,涅菲为难地连耳尖都羞红了。 「在这里的话,人家会不好意思……」 目前暂时没有魔术师前来打扰,但萨冈依然是众人目光的焦点。 萨冈点点头,语无伦次地说道: 「呃、呃嗯,我明白。」 萨冈自以为神态自若地回答完,涅菲于是鼓起脸颊。 「最近的萨冈先生,实在有点爱作弄人。」 「涅菲你也是,表情比以前更加丰富了。」 这是他的真心话。 突如其来的一句,让涅菲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萨冈先生好狡猾。」 涅菲明明暗自窃喜,却又像是有些无法释怀。她转红的耳朵尖端,正微微抽动着。 ——对了,不知道涅菲的耳朵在这种时候摸起来怎样? 记得之前蹭脸时的耳朵触感偏硬,但像这种放空的时候,感觉应该挺柔软的。 于是,萨冈随手轻抚了下涅菲的耳朵。 「呀呜?」 随着可爱的惊叫声,涅菲的身子传来一颤。 她耳朵的触感出乎意料地柔嫩,但却像发烧般热腾腾的。 ——原来涅菲不紧张的时候,耳朵居然意外地柔软。 之前她应该慌得无以复加,而心情的紧绷与否,似乎也连带影响了她耳朵的软硬度。 正当他如此观察着,涅菲慌乱地打转眼珠并问道: 「那、那个,萨冈先生?」 好久没听到涅菲慌成这样的声音了。上一次听到,应该是她跟萨冈诉说有关魔法的事情的时候。 萨冈这才回过神来。 「啊……抱歉,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好奇是指……我的耳朵吗?」 涅菲有点讶异地触碰自己的尖耳。 少女的模样,让萨冈用力地点了个头。 ——毕竟某方面来说,那可是涅菲最可爱的地方啊! 若想知道涅菲的心情,萨冈首先就是看她的耳朵。只要看到她耳朵表现出的丰富情绪反应,就不禁更爱涅菲多一点。 而这样的心情大概传到了涅菲那里,只见她眼眸向上凝望着萨冈。 「要是您喜欢,那就……请便。」 接着,为了交出不设防的耳朵,她的脸凑了过来。 ——真的可以吗? 提出要求的人说这话很奇怪,但萨冈实在没想到她会真的准许他碰触耳朵。 于是萨冈深呼吸了几次让自己平静下来,接着毅然决然地面向涅菲。 「那、那我就摸啰?」 「好的。」 萨冈小心翼翼地由下方轻捧着涅菲的双耳。温热而通红的耳朵,似乎比刚才还要增温一些。 他稍微掐了掐指尖,感受那份触感。 ——原来上头并没有类似动脉的鼓动吗? 涅菲满面通红地捂着胸口,此刻她显然心跳剧烈,但那跳动声并没有传到耳朵。 被激发好奇心的萨冈观察了一阵子,他手里的耳朵忽然颤动了几下。 原本柔软的耳朵,逐渐硬了起来。 从这就看得出来,涅菲心中愈来愈紧张了。 「呼……哈呜……」 从她唇间泄出的,是呻吟般的吐息。 ——我把她弄痒了吗? 紧闭着眼的涅菲衔着自己的指头,看来是在忍耐些什么,这模样反倒增添了她的妩媚。 ——不知怎地,我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什么色色的事情。 而为了看到更多涅菲的反应,萨冈试着将手指从她的耳根滑至尖端。 「呀哼?」 结果涅菲圆睁杏眼,身子向后仰去。 见她眼里噙着泪光,萨冈连忙把手抽离。 「对、对不起,弄痛你了吗?」 萨冈惶惶不安地问道,但涅菲摇摇头。 「不,我没事的。只是……因为我是第一次被人摸那里……」 「是、是喔……」 看来第一次被别人触碰耳朵的陌生感觉,让涅菲感到无所适从。 ——毕竟仔细一想,耳朵对人而言,也算是很敏感的部位啊! 要是有谁问耳朵能不能让对方摸摸看,萨冈自己是绝不会允许的。 再想到涅菲竟然准自己摸这么重要的部位,让萨冈不知怎地,心情感到有些迷乱。 再也无法直视对方的两人,于是将脸别向一旁。 「「——!」」 接着,双方才终于发现一件事。 萨冈跟涅菲刚才所有的互动,全都被甲板上的人们看在眼里。 乐队的人鱼歌手张口结舌而忘了唱歌。打算弄东西吃的榭丝缇,手上的叉子在半空中彷徨着。拉菲尔硕大的身躯挡住了法儿的视线,害法儿不满地拼命挣扎。锡蒙力和戈梅利一副不忍卒睹似地,把脸转了过去。 萨冈跟涅菲这下猛然抽身身离开彼此。 涅菲手对着脸搧个不停,呢喃细语传向萨冈。 「……那个,等下次只有我们两人在时,再麻烦您了。」 那意味着萨冈改天还可以再摸,或者说,她希望萨冈改天再摸一次。 「呼啊?」 萨冈忍不住回头,发现涅菲虽然捂着耳朵别过脸,但从指缝中看到的耳朵依然是红通通的。 ——所以,那反应并不代表排斥吗……? 然而见到这样的反应,萨冈将来还能维持理智多久呢? 虽然她对摸耳朵似乎很乐在其中,但能否接受更进一步的行为,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且啊,我到现在都还没把对她的爱说出口。 而凡事都有先后顺序,应该循序渐进。 正当萨冈内心在天人交战时,尼路搓着手来到他身旁。 「耶嘿、耶嘿嘿,萨冈大人您跟涅菲大人感情还真要好呢。喔,您的酒杯空了,让小的帮您斟满吧!」 看来这小子还不肯死心。 他拿起桌上的葡萄酒,擅自就倒起了酒。 萨冈这下明显臭起脸来。 「不需要,给我滚。」 「别、别这样嘛,我只是想为萨冈大人您服务。对了,您就当我是个稻草人什么的就行了!」 ——……真是个厚脸皮的小子,不如扁他一顿吧? 但萨冈好不容易跟涅菲酝酿出浪漫气氛,所以他实在不太想做这种煞风景的事。 正当他嘴里沉吟着,涅菲却战战兢兢地回头。她的视线先是朝向尼路,但大概是不忍心赶他走,最后打定主意并说道: 「那个,萨冈先生,我有件事想对您说。」 她这样一提,萨冈马上想起之前在奇恩诺因德时,涅菲跟法儿遭遇袭击的事。 当时她连对萨冈也不愿透露的详情,看来现在终于愿意说了。 「嗯,说来听听吧。」 点头回应完,涅菲于是吁了一声,像是松了一口气。 接着,她以下定决心的表情开了口: 「萨冈先生,我想说的是关于前几天的事。那天我跟法儿到奇恩诺因德,在那里被某人攻击了。」 「……是比夫龙的人吗?」 「我不确定。但那人应该是跟魔术师不太一样的存在。」 「不是魔术师?」 但听涅菲这样说,应该也不是圣骑士之类的。 萨冈静候下文,但就在这时—— 「……?这阵雾是怎么回事?」 萨冈脚下不知怎地,忽然飘起了白雾。 遮蔽了皎洁月光的这片雾,就像巨大生物般,眨眼间就膨胀并蔓延开来,等呼吸一口气的时间过完,两人眼前已经被染成一片雾白。 萨冈还没把涅菲的话听到最后,『那个』已经悄悄开始进行。 第四章 打倒邪恶魔物果真具有圣骑士风范 伴随着眼前一片雪白,强烈的目眩让涅菲一开始还以为自己昏倒了。 但很快她便发现事情并非如此。 纯白的雾里,回荡着萨冈的呼唤。 『涅菲!你在哪里?』 雾不知从哪里突然升起,没多久就笼罩了举行夜宴的豪华邮轮。涅菲眼前的桌子都消失在雾里,而近在一旁的萨冈也不见人影。 甲板上,魔术师们的惊慌声此起彼落。 ——萨冈先生,我在这里! 涅菲想喊,却发现自己喊不出声。 不,不只是声音而已。 不知为何,她竟然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她只能勉强感觉得到自己还没倒下,依然坐在椅子上,但萨冈那头似乎也找不到涅菲的身影。 ——这是魔术的攻击吗……? 但如果是出自魔术的攻击,萨冈不可能会中招。 萨冈可是《魔术师杀手》的〈魔王〉——任何魔术在他面前,都会被吸收分解。 若这是连萨冈都消除不了的魔术,不是来自跟他同位阶的〈魔王〉,再不然就是…… ——当时的那个,跟我容貌相同的人? 能控制类似魔法之力的『黑色涅菲』。 涅菲想到这里,感到不寒而栗。 ——那人的力量,即使是萨冈先生也防不住的! 别名《魔术师杀手》的萨冈唯一无计可施的,是那些使用非魔术力量的对手。 若那真是魔法,即使是对上圣剑也能打平的萨冈,也不见得能毫发无伤。 涅菲为了把危机传达给他而试着挣扎,坐在椅子上的身体却依然一动也不动。 ——要是我当初早点告诉他就好了! 涅菲听了曼妮拉的开导,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绪,却因为想等两人独处时再说,错过了告诉他的机会。 明明眼前的状况,根本没空让人整理什么思绪了。 涅菲内心挣扎着,不远处随即传来动静。 「涅菲大人,您没事吧?」 是尼路。 他不知怎地活动自如,摸索着周围来到涅菲的椅边。 ——还是说,该不会其实只有我动弹不得呢? 雾的另一头朦胧难辨,但看得出萨冈已经站起来。不能动的似乎就只有涅菲。 也就是说,这是针对涅菲的攻击吗? 就在这时,雾稍微散去,视野终于清晰了些。 尼路的脸虽然就在涅菲眼前,但他并没有看着涅菲。 接着,他的视线回到涅菲身上,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咦……?涅菲大人竟然,有两个?」 萨冈眼前倒着一位跟涅菲长相完全相同的少女。 而且少女不只是脸,连肌肤跟瞳仁的颜色,甚至身上的礼服都跟涅菲都一模一样。 当时遇见的『黑色涅菲』应该是褐色肌肤与金色瞳仁。 ——她……跟那时候的人是同一个吗? 一时之间,她不能理解那跟她相似的人到底想做些什么。 尼路也同样一脸混乱地对着涅菲与另一个『涅菲』来回打量。 「那应该……不是傀儡吧?咦?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涅菲的勉强能移动视线,也成功地以眼神告诉尼路,那绝不是什么傀儡。 但下一秒,萨冈采取的行动让涅菲血色尽失。 『你没事吧,涅菲……?』 萨冈对倒下的少女道出那个名字。 『涅菲』微微睁眼,发出娇柔的声音。 『萨冈先生……?这、这究竟是……?』 『我也不晓得。应该不是自然现象,但似乎也不是魔术。』 正当涅菲愕然面对眼前这般景象,尼路对着另一头喊道: 「萨冈大人,这里也有一位涅菲大人……咦?伸不过去?」 尼路对着萨冈叫喊,伸出的手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挡下,并反弹回来。而他刚刚说的话也没有传达到萨冈那里。 ——也就是说,萨冈先生那头看不到这里吗? 涅菲脸色益发惨白。 而尼路大概是察觉这点,慌慌张张地赶到涅菲身旁。 「别、别怕,涅菲大人!小的尼路会尽微薄之力好好保护您!」 虽然被分不出是少年还是少女的声音这样鼓励着,但涅菲还是答不出任何话语。 『涅菲』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搂向萨冈的胳膊。 『萨冈先生,我好害怕。』 那眼神正带着笑意看向涅菲,也让她确信—— ——她果然是当时的那个……! 『黑色涅菲』。 现在的状态是她造成的吗?如果是的话,又是为了什么才做出这般恶作剧? 涅菲像那样抱住萨冈……算算也只有几次。 不过看来现在可不是拥抱的时候。萨冈带着前所未有的淡漠,甩开了她的手。 『离我远一点。我似乎遭受了什么攻击。』 看来他不希望针对自己的攻击连累到『涅菲』。 这样的体贴竟然是为了那个少女,让涅菲一时悲愤交加,难过得不能自已。 尼路错愕地说道: 「萨冈大人似乎认为那位涅菲大人是本人。萨冈大人应该是不会认错人的,那么这里这位涅菲大人才是假的吗?还是说,其实涅菲大人有双胞胎姐妹呢?」 尼路自顾自地臆测,让涅菲觉得心像是被人挖了一角。 ——萨冈先生!那个人并不是我! 但就算希望他发现真相,自己却发不出声音,手指也一根都动不了。 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流泪。 满腹的懊丧,让泪水沿着涅菲脸颊滑落。 而这样的涅菲看到的,是『黑色涅菲』的轻蔑笑容。 紧接着,『黑色涅菲』又把身子依偎到萨冈胸前。 『萨冈先生,我好冷、好怕。请您安抚我。』 她接着闭起眼,嘴唇眼看就要和萨冈的叠上。 ——住手!我不想看! 涅菲想转开视线却被某种力量固定住,连眨眼都不能如愿。 嫌恶与愤怒在心中翻腾着。一想到萨冈的双唇将被那样的女人玷污,她恐惧地想大哭一场。 面对索吻而来的『黑色涅菲』,萨冈他—— 『你这人怎么搞的,明明刚见面就这样装熟?』 『哼啾?』 『黑色涅菲』的两腮被揪得变形,呆愣地哼了一声。 插图p147 ◇ ——这家伙是怎样? 萨冈本想说雾里有个长得像涅菲的女孩,所以帮了她一把,结果这女孩突然就要索吻,让他觉得简直莫名其妙。 神似涅菲的少女那被挤得像是章鱼的嘟嘴发出闷哼,挣扎着摆脱萨冈的手并腾出距离。 而她身上的礼服渐渐由礼服变为魔术师的袍子,纯白肌肤也染为浅黑,瞳仁则转为金色,但容貌依然跟涅菲一模一样。 看样子,只有那张脸是她自己的。 神似涅菲的少女不可置信地嘶声问道。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 「……?知道什么?」 萨冈还想说这人一直往自己身上黏过来,实在是个怪胎,不过倒也没发动攻击。 由于萨冈先前在甲板上那样虚张声势,还以为她跟尼路一样是来摇尾巴的,然而看来并非如此。 他歪着脑袋纳闷了一阵子,接着才「啊」了一声。 「……我说,你刚刚那样子,该不会是在假扮涅菲吧?」 一察觉这件事,萨冈一阵火气突然涌了上来。 ——比夫龙这混账!难道是在耍人吗? 还以为他准备了什么圈套,结果竟然是这么粗糙又激怒人的把戏。 神似涅菲的少女愕然地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难道你完全没被迷惑吗?」 看来她是认真地打算欺骗萨冈。 萨冈的额头爆出青筋,并对着她愤怒咆哮。 「你这家伙是在耍我吗?要装涅菲的话拜托稍微下点工夫。像你那样只有脸长得像,反而看不出来好吗!」 「怎么、会……你甚至……发现我假扮哪些地方……?」 这句话像是击溃了她,令神似涅菲的少女屈膝一跪。 其实客观来看,少女的变装天衣无缝,把涅菲僵硬的表情、声调、举止乃至服装,全都模仿得唯妙唯肖。就算是跟涅菲交情好的人们,好比说拉菲尔等人,应该都能顺利蒙骗。 至少绝不是差劲到会让人痛骂出口的程度。 然而,萨冈邂逅涅菲至今两个月,已经把涅菲的思考方式以及喜怒哀乐的表现等等,一切都观察到透澈的地步。在这样的萨冈面前假扮涅菲的她,充其量只是个逗人发笑的小丑罢了。 信心被粉碎的可怜少女,在屈辱与惭愧的折腾下,看来暂时是不能恢复自信了。 接着,萨冈瞥向身后。 「——从刚刚在那里偷偷摸摸的家伙,你也该现身了吧?」 萨冈将拳头挥往空无一物的空间。 接着传来了沉钝的手感。 被雾笼罩的世界,窜出一道龟裂。 ——从刚刚就一直觉得有人在这一带使用魔术。 这魔术相当巧妙。 虽然藏在来路不明的雾里,但这里确实有道魔术。而既然是魔术,就没有萨冈无法分解的道理。 于是,纯白色的世界开始四分五裂。 从中现身的,是萨冈跟涅菲直至刚才使用的桌子。涅菲坐在椅子上发愣,一旁的尼路跌坐在地。 「……原来是你。」 萨冈紧握拳头,他的手臂上面圈着好几枚圆环。那是吞噬了他刚才破坏的魔术后,转换而成的力量。 一般的魔术被『吞噬』后只能转换成一枚圆环。吞噬巴尔巴洛士全力施展的魔术,才有可能转换到五、六枚。 也就是说,由萨冈刚刚击碎的魔术来看,施术者至少有等同或超越巴尔巴洛士的实力。 正在气头上的萨冈低头一瞧,就望见尼路铁青着一张脸发出颤抖。 「咿!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要保护涅菲大人——」 尼路发出像是快要失禁的惨叫,使劲地甩着脑袋。萨冈则毫不留情地向他挥拳。 「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尼路响起惊叫声。 萨冈的拳头粉碎了甲板,甚至摧毁了整个船头,带来的冲击之强大,甚至连船尾都跟着翘了起来。甲板往船头方向倾斜,粗大的桅杆竟然像把弓一样弯弹。 众人的惨叫声在甲板上此起彼落。 萨冈丝毫不在乎尼路的下场,只是轻轻地抱起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涅菲。 接着,翘起的船尾再次砸向水面。 冲击溅起湖水,把缭绕在船边的雾气也一并吹散。掀到空中的湖水,如下雨般倾注。 想当然,雾气散去后,船上的情况满目疮痍且惨不忍睹。 料理、餐桌甚至是乐队的钢琴,都从甲板上被抛进湖里。人鱼歌手虽然也被甩入湖内,不过说起来更像是到湖里避难。而魔术师们不愧是〈魔王〉夜宴的座上宾,没有任何一位傻到掉进湖中。 但要站立在即将沉没的摇晃甲板上并非易事。 唯一还站着的,就只有拉菲尔。 他以穿着铠甲的巨躯所难以想象的轻盈身段落回甲板上,就这么站立不动。法儿背后长出龙翼,停留在空中。最教人担心的榭丝缇,则是出乎意料地被法儿抱住并保护着。 「……你好重。」 「呀嗯?」 法儿很快就松了手,害榭丝缇直接脸朝下掉回甲板上。 萨冈也着地回到裂开的甲板,怀里的涅菲就在这时身子一颤,接着像终于恢复意识般吸了口气。 「萨冈、先生……」 「没事吧,涅菲?没人对你做了什么吧?」 虽然不过几秒时间,但萨冈看丢了涅菲,而且尼路就在一旁。他十分担心涅菲会不会被人传染了什么病菌。 涅菲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随即才忍不住把脸紧紧埋到萨冈胸膛。 她纤细的肩膀抖动着,像是害怕也像是安了心。 ——散发出这样的端庄气质,绝对是涅菲本人错不了。 萨冈轻轻摩挲着涅菲的脑袋。 「抱歉害你受惊吓了,请原谅我。」 「不是的,萨冈先生。因为您,分辨得出我……」 涅菲的耳朵阵阵发颤。 那模样与其说是害怕,看起来更像是万分感动。 ——她是因为得救了,所以感到安心吗? 为了让涅菲更放心,萨冈又扎扎实实地抱了她一次。 正当他安慰着心爱的少女时,碍耳的呻吟又从旁传来。 「萨、萨冈大人,救救我……」 是尼路。 萨冈方才的一击打偏到尼路一旁,并击穿了甲板。自称新手的魔术师避开了直击,此时正悬挂在碎裂的甲板上。 尼路引人同情的声调,让萨冈因满心的不耐烦而皱起了脸。 「这出蹩脚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比夫龙。」 ◇ 一说完,尼路愣愣地将两眼睁得斗大。 涅菲似乎也不懂话中含意,在萨冈与尼路之间来回打量。 「呃、咦……?您在说些什么……」 尼路做作地摆出慌乱模样,让萨冈再次握拳。 萨冈觉得面对这种人,还是要往他脸上赏一拳才甘心。 「咦,萨冈大人……?您在开玩笑吧……?」 面对以为是在开玩笑却又一脸惊恐的尼路,萨冈的拳头毫不留情地砸了下去。 这一次,拳头没有传来任何手感。 因为在拳头击中目标之前,尼路的身体已经如散沙似地崩塌。 ——这是某种转移魔术吗? 这魔术不像巴尔巴洛士那样穿梭于『影』中,而是将自体和其他事物对调并移动。魔人族里也有些人能把身体化为雾状,这力量应该就跟那种魔术类似。 「——哎,你还是一样毫不手软呢,〈魔王〉萨冈。」 一望向声音来向,就看到尼路的身躯飘浮在船只断头后的空洞上。 「我对自己的演技还挺有信心的呢。你是哪时候发现的?」 「〈魔王〉的夜宴里,哪有可能出现几乎没有魔力的『新手魔术师』。」 是的。当萨冈第一眼看见尼路,就已经在怀疑他的身份了。不过萨冈是等后来交谈过,才真正确定他就是比夫龙。 ——而且,戈梅利似乎也早就发现这小子的真面目了。 虽然不知道锡蒙力是否晓得,但戈梅利应该就是为了尼路的事而前来劝告。因此在当时,萨冈并没有赶走那个老妪。 尼路伸手往额头一拍并笑了。 「原来如此,我的人物设定有破绽吗?都怪我很少参加夜宴而一时糊涂……不过就算发现真相,稍微陪我们演演戏有什么不好呢?涅芙特洛丝看起来似乎很受伤呢。」 尼路说完,便将目光朝向甲板另一头。 刚刚那个跟涅菲神似的少女,如今正蹲在那里。 就在这时,四周响起像是房屋被挤扁的辗轧声。萨冈的一击似乎带给船只致命的打击。 众人脚下的甲板大幅歪斜,眼看就要沉进湖里。 「哎呀,都因为你拿出全力攻击,这下船就要沉了,就算想好好对话也没办法呢。」 不知想到什么而笑出声的尼路,随后弹了个响指。 尼路的脚边——虽然他人飘在空中——于是出现一面魔法阵。 接着,原本碎裂的船头像是烟霭般阵阵摇曳,眨眼间就恢复原状——看起来有点像是磁铁吸起铁沙时的景象。 萨冈以余光瞄向背后,掉进湖里的桌子与钢琴都恢复原状,各种料理也都重新排回盘上了。当然他现在根本没心情吃那些东西。 萨冈也能够以魔术复原坏掉的东西,但那与尼路的魔术型式截然不同。 ——先前的转移魔术也一样,他的魔术都是以那粉尘般的物质为媒介的吗? 他仔细地观察尼路的魔术,而拉菲尔等人就在这时赶来。 「吾王,有敌人吗?」 拉菲尔穿着瓦雷法尔的铠甲打算朝前走去,却被萨冈以单手制止。 之后,法儿从夜空里翩然降落。榭丝缇则是在最后赶了过来。 「榭丝缇,涅菲给你照顾。」 萨冈把目前还无法一个人站立的涅菲交给榭丝缇后,前往修复完毕的船头。 在那里,尼路也终于降落到船头甲板上。 「这下我们应该就能好好对话了吧?」 开场白结束,尼路装腔作势地张开双臂。 「我是〈魔王〉比夫龙。今晚欢迎光临我的邮轮。」 尼路——不,〈魔王〉比夫龙如同演戏般矫揉造作地弯身行礼,并报上自己的名号。 他就跟先前一样,外表看不出是少年还是少女,找不到一丁点〈魔王〉的威严。 但,这魔术师还是令萨冈感到不寒而栗。 ——从这小子身上,什么都感受不到。 没有压迫感,感觉不到恐惧,甚至连存在感都相当稀薄,即使他人就在眼前,还是令人怀疑他是否真的存在。 接着他张开双臂,对蹲在甲板一隅的精灵少女招手。 「好了好了,涅芙特洛丝你也别待在那里消沉,快来跟大家打声招呼。」 看来他提到的涅芙特洛丝,就是那个长得跟涅菲一模一样的少女的名字。 涅芙特洛丝紧咬嘴唇强忍着屈辱,瞪着涅菲并站到比夫龙身旁。 ——她就是所谓的暗精灵吗?还真是难得一见啊。 最先吸引萨冈目光的,是那和涅菲相同的尖耳,那也证明了她是个精灵。她有着一头及腰的银色直发,看似倔强的眼眸呈现月光般的金色。而跟涅菲最呈对比的,则是那褐色的肌肤。 涅芙特洛丝穿的服装,尺度稍微让人眼睛不知该往哪摆。她袍底露出的胸口、腰与大腿一览无遗。 少女只是瞪着人却不开口,让比夫龙耸了耸肩。 「哈哈哈,抱歉,这孩子总是这么冷淡。她叫做涅芙特洛丝,是我可爱的傀儡娃娃。」 把长得跟涅菲一样的少女称为傀儡,虽然让人听得有些不悦,但萨冈并不同情她。 ——原来如此,在奇恩诺因德伤了涅菲的人就是她吗? 他一看那张脸就明白了。 要是有个长得跟自己一样的人试图伤害自己,当然会令人情绪不安,要是对方手段阴险,造成的创伤也就更深。 而名叫涅芙特洛丝的这位少女,似乎也对涅菲怀恨在心。 就算跟涅菲长得再神似,一旦敌对条件如此齐全,萨冈也不会慈悲到就这样原谅对方。 最重要的是,既然有人敢对〈魔王〉保护伞下的人出手,那么就得好好杀鸡儆猴,让大家明白这样做会有什么下场。 萨冈扭扭脖子,让颈关节发出声响,接着对比夫龙挥挥手。 「傀儡干的事,就该由主人负责。你敢这样『善待』我徒弟,那就让我也好好『答谢』你。站出来吧,我要扭断你的脖子。」 「哈哈哈,你刚刚不也狠狠地打击了涅芙特洛丝,让她脸上无光吗?那我们应该算扯平了吧?」 「……?这样哪里叫扯平了?」 对涅菲动手的的确是涅芙特洛丝,而她刚刚也尝了苦头,但比夫龙却没受到任何报应。 不管他是什么〈魔王〉,萨冈的脾气都没有温厚到能够就这样冷静地放他一马。 他将目光瞥向涅菲的脸颊。 ——上头都留下泪痕了嘛。 把涅菲惹哭可是非同小可的事。就连萨冈自己,都不曾看过她伤心落泪。 「你把涅菲弄哭了,那就是罪该万死,甚至死一万次都不够。」 比夫龙大概是察觉到萨冈是认真的,既惊讶却又喜悦地眯起了眼。 「喔?之前跟你见面时我就觉得,你这小子还挺有胆量的,想不到当上〈魔王〉后,好像又变得更带种了。」 像是老师称赞学生那般说完,比夫龙就挽起袖子举了举左臂。 在他的上臂有个模样吓人的徽记,上头正散发着光芒。 「不过自己的第一位晚辈这么不给尊重,实在教人有点失落。就让我来教教你做人道理吧。」 紧接着,矮小的〈魔王〉身上,溢出强大到令人窒息的魔力。 「啊哈哈哈!余兴节目要开始了!」 比夫龙高声笑道。 「喀……呜呜……」 手无寸铁的榭丝缇因站不住而跪了下去。拉菲尔虽然挺身挡到她面前,但同样听得出铠甲底下正痛苦呻吟着。就连龙族的法儿也面色苍白,一屁股跌坐在地。 被魔力的威力压制住的,不只榭丝缇跟甲板上的魔术师们。 待在比夫龙身旁的涅芙特洛丝,也捂着胸口一脸难受。 比夫龙一脸过瘾地看着甲板上的众多来宾说道: 「那么,我想应该有很多客人是头一次见到,这就是〈魔王印记〉——是我们十三〈魔王〉身为魔术师之王的标志。」 说完,比夫龙再次高举徽记示人。 「也许你们当中有谁是下一任的〈魔王〉,所以接下来仔细看好了。〈魔王〉与〈魔王〉交手,可谓百年难得一见的盛事。」 比夫龙虽然满嘴挑衅字眼,但他一副装模作样的态度,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战斗,甚至心生猜疑,会不会其实他只是个『自称比夫龙』的无名魔术师。 〈魔王印记〉乍看像是真的,但一个当了几百年魔术师的怪物要伪造印记并不是不可能。再看看这次的招待方式,若是对方使出什么奇招整人,都不会令人感到意外。 ——再说,这小子到底在打什么算盘? 战斗对魔术师来说,应该没有价值可言。 若他想弄到萨冈或涅菲的知识与力量,应该有其他更聪明的办法。 一个魔术师大费周章地找来实力高超的魔术师并挑衅他们,可说是极其无意义的行为。 但就算毫无意义,〈魔王〉仍是强大的。 比夫龙带着讪笑面对萨冈。 「那么,我们这就来试试。看《魔术师杀手》是不是连〈印记〉的力量都吞噬得掉。」 萨冈的《魔术师杀手》击败对手的原理,在于以相同的魔法阵——透过瞬间描绘出重复的回路,来篡改魔法阵并将之夺为己有。连第一次看到的回路也能正确临摹——这样的天分正是萨冈的实力根基。 因此,要是魔法阵愈复杂,也就愈难『吞噬』。 透过〈魔王印记〉而补强的魔力,能建构出多复杂的回路?面对同样拥有〈魔王〉称号的对手,有没有办法『吞噬』其魔术?这些都是未知数。 身处未知的状况,且随时可能有各种对自己不利的事情发生,萨冈的表情却是一派轻松。 当然,他对涅菲受伤的事怒火中烧,但并没有烧到使他丧失理智。 接着,萨冈像是敲着一扇看不见的门般,轻挥了下右手。 像是敲击音叉般的铿锵声响回荡开来。 光是这样,原本盘据甲板上的魔力漩涡,竟然像是阵雨般忽然消失。 「咦……?」 比夫龙愣哼一声。 ——既然调查了神灵语,我怎么可能没研究〈魔王印记〉呢。 萨冈没好气地对他说道: 「〈印记〉的力量确实棘手,但我手边可是有个一模一样的东西。哪里会有我阻止不了它的道理?」 谒见十二名〈魔王〉的当下,萨冈就看过了。 ——这〈魔王印记〉会跟其他〈魔王〉的印记引起共振。 这就像是音叉的原理。 简单来说,〈印记〉之间有某种连系,因此萨冈透过那途径封住了力量。 比夫龙愕然说道: 「怎么可能。你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慌张的小〈魔王〉,让萨冈颇感有趣地「喔?」了一声。 ——比夫龙的言行里,终于现出他的真正意图了。 至少,他刚刚的动摇应该不是演出来的。 萨冈举起右手并说道: 「〈魔王印记〉是会共振的,所以我只是透过共振现象封住力量。」 「……!要是真的这么做,照理说你的〈印记〉不该什么事也没有不是吗!」 萨冈面对比夫龙的质疑,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当然是这样没错。你想表达什么?」 一如比夫龙,萨冈右手上的徽记也已经失去光辉。 原来,萨冈是借由封住自己的〈印记〉,像是陪葬般一并带走比夫龙的〈印记〉。 而反过来说,既然这招能封住对方力量,就证明那〈魔王印记〉应该是真的了。 ——不过,反正我本来就不太使用那玩意儿。 从之前到现在,萨冈只真正动用过那招式两次。 第一次,是为了送回巴尔巴洛士召唤出的魔族。 另一次,则是和拉菲尔交手那时。萨冈为了测试〈印记〉与圣剑冲突会有什么结果,但〈印记〉却是毫发无伤。 这力量确实配得上〈魔王〉之名,但终究是借来的力量。 ——谁也不晓得哪天会失去借来的东西。 话虽如此,萨冈并没有对这不祥的〈印记〉敬而远之。 暂借而来的力量确实不该仰赖。但除了寻找破坏方法之外,萨冈对它也是物尽其用了。 而且话说回来,萨冈就是为了杀死其他〈魔王〉,才会研究这〈魔王印记〉。 只要萨冈这般随心所欲地傲慢下去,终有一天会跟他们起冲突。 那也许是明天,也许是几百年后,而有个冲突刚好发生在今天。就只是这么一回事罢了。 「你竟然自己放弃了力量吗……」 比夫龙睁大双眼,像是在看着什么无可救药的蠢蛋。 而纵然活了上百年,如今却失去〈印记〉之力的比夫龙,对萨冈来说就只是个『一般魔术师』。 比夫龙一脸钦佩地呢喃道: 「原来如此,真是厉害。想不到竟然还有这种做法。」 面露傲笑的魔术师,脚边开始流动魔力。 「我承认这招管用,但那弥补得了经验的差距吗?」 一结束低语,〈魔王〉的魔术也宣告完成。原来在比夫龙一脸惊讶时,他早已悄悄地建构好回路。 事到如今,萨冈想抵御还是『吞噬』都已经来不及了。 照理说是这样,然而—— 「这魔术还真是高规格啊。头一次看到有人能一句话就建构出这样的回路。该说你不愧是个魔王吗?」 萨冈脚跟往地面一蹬,比夫龙正要建构的回路于是散去,力量随后被萨冈吞噬,缭绕至手臂上。 比先前暗藏雾里的魔术还要再复杂数倍的魔法阵,全都转化成了萨冈的力量。 比夫龙再次愕然瞠目。 「竟然只看了一眼就把那些数量的回路都『吞噬』了……?可是我明明使用了你不知道的回路啊。」 「是啊,我从中又学到了不少。」 萨冈若无其事地点点头。 若只是要『吞噬』,没学过的回路也不成问题。毕竟最初杀死魔术师时,萨冈根本还不会用什么魔术。 比夫龙这下很是有趣地扭起身子。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真是教人嫉妒的才华。我们选择你果然是正确的,你正展现出惊人的成长。」 照理说身处下风的比夫龙,笑里甚至掺有某种愉悦。 看来他终究不是低等魔术师,不会因为这样就束手无策。 萨冈想起了那天见识到的,〈魔王〉那深不可测的阴森感。 ——但问题就在于他会不会在这里亮牌。 〈魔王〉的底牌教人猜不透,神秘得令人毛骨悚然。 而每当〈魔王〉亮出一张底牌,深渊〈魔王〉的神秘面纱也将一层层褪去,逐渐变成一位强大而单纯的魔术师。 比夫龙今天称这为『余兴节目』。既然他都不一定会使出全力,会不会亮出底牌,就更难说得准了。 况且,这些疑问真的都是合理的吗? 萨冈带着万全的戒备步步逼近。结果比夫龙一甩先前那无从捉摸的阴森感,高举双手摆出投降姿势。 「呵呵呵。好吧,我大致暸解你的实力了,我看我们就到此为止吧。」 「我可不觉得有这必要。」 「咦……?」 比夫龙单方面领会了些什么,但萨冈的火气可是一点都没有消退。 见萨冈拳里释出魔力,比夫龙的神色这才慌张了起来,一旁的涅芙特洛丝也苍白着脸向后退去。 「慢、慢着!你误会了,这真的只是余兴节目而已。你想想,我根本也没危害你家的精灵,不是吗?」 「你已经充分危害到她了。你不需要赔罪,但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乍看之下,比夫龙身上目前没有魔术或类似的力量守护着。 萨冈再次举拳。 「你好歹也是〈魔王〉,总不会被打一拳就死吧?」 要是这么轻松省事,萨冈早就去收掉十二名〈魔王〉的项上人头了。 比夫龙摇头摇得像是要把脖子摇断似的。 「被你打的话,不管是多强的魔术师都会死的!」 当然,萨冈也不会让人在他面前施展治愈魔术。 既然〈魔王印记〉与魔术都被封住,确实连〈魔王〉都可能丧命。但一个资历几百年的魔术师,应该也很难想象他的生命会因为死亡而就此划下句点。 ——随便了,反正那些都不干我的事。 正当萨冈毫不留情的拳头即将挥落—— 「——神灵语——你应该想知道,你的精灵跟圣剑的关系吧?」 萨冈的拳头在即将碰到比夫龙鼻尖的位置霎时停住。 比夫龙冒着冷汗,竖起双手食指并说道: 「为何我要故意让你的精灵见识涅芙特洛丝的『力量』?你只要想想就能明白了吧?」 「……你想说的是,你只是为了让涅菲记起神灵语?」 「没错。她们能够轻易使用连我们这些〈魔王〉都操纵不来的力量。那么会想深入探求,不正是我们魔术师的天性吗?」 比夫龙摇了摇食指,接着说道: 「我们俩都是有精灵随侍在侧的〈魔王〉。会想测试一下你们的程度,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对吧?」 「睁眼说瞎话。你明明从我买下涅菲时就开始监视我了。」 萨冈是从那封邀请函里发现此事,而那内容就算是傻子也看得出来。 这魔术师老早就盯着萨冈等人,哪还有什么测试不测试的问题。 ——也就因为这样,我才想跟他做个了断啊。 除非让天底下明白,对萨冈身边的人出手将得不偿失,否则那些烂货是不会罢休的。 就算这次的事情平安落幕,不久的将来肯定又会有人来骚扰他们。 不知道比夫龙是如何看待目前的萨冈,只见他惺惺作态地装了个严肃表情。 「喔?原来你在那之后就发现了吗?看来我似乎有点小看你了……所以我说,你可以把手放下了吗?」 萨冈忿忿望着吐露求情的〈魔王〉,随后叹了口气。 ——看来就算现在扁他,这家伙应该也不痛不痒。 就算再怎么以杀气与怒气逼迫,都感受不到确切的效果。看来这一套对这魔术师似乎都没有效果。 要报复他,这招是行不通的,得想想其他方法。 萨冈放下拳头。 这就是两名〈魔王〉的相遇。 ◇ 见萨冈敌意散去,榭丝缇松了口气,涅菲也站起身子。 比夫龙瞥了眼鸦雀无声的甲板,弹了个响指。 「喂喂喂怎么回事?演奏停下来了喔。来首郁闷又轻快的曲子吧。」 比夫龙何其矛盾的要求,让乐队的人鱼表情抽动。 不过人鱼歌手果然是专业的,她开始唱起歌来,将郁闷的旋律以热闹鼓噪的唱腔唱出巧妙的歌曲。 气氛虽然不像先前那般自在,但流淌的曲子还是让客人们明白战斗已经结束。魔术师们纷纷解除原本的戒备。 法儿没多理睬甲板上的情况,跑来揪着萨冈的袍子。 「萨冈,那就是〈魔王〉吗?」 「看来似乎是。你可要小心点。那小子从刚刚到现在没说过半句真话。」 比夫龙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做作,任何行为都像是演出来的。 先前他对萨冈出招时,其实就不像是在玩真的。如今被逼到走投无路,也依然看不出紧张与恐惧。而这一切并不是松懈敌人心防以攻其不备的战术。 所以直到现在,萨冈仍旧连他的目的都猜不出来。 要是有魔术师能够看透谎言,应该会因为他的鬼话连篇而瞠目结舌吧。 ——还是别相信魔术师比较好。天底下的魔术师全都是骗子呢—— 他想起前不久戈梅利说过的话。 一点都没错。这魔术师简直像是用各种谎言糊成的。 法儿仰头凝望着萨冈。 「所以,就算现在杀掉他也没用吗?」 「对,应该没意义。」 「神灵语是什么?」 「我也不晓得。那小子应该知道一些,但不确定他有没有打算说出来。」 比夫龙摆出一张面有难色的模样,耸了耸肩膀。 「亲爱的同辈啊,我奉劝你重新思考有关女儿的教育。以杀掉为前提讨论一个初次见面的人,这样实在不太妥当。」 「对一个连是不是人类都不晓得的家伙毫不设防,才是脑袋有问题。」 这么说来,这魔术师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就算问了,他应该也是打马虎眼吧。 他到时一定会反问『你认为呢?』然后等萨冈挑其中一边,他就一脸嘲笑地回答另外一边。 「……真的呢。他好像只有表面在说话,就像是个控制得很烂的悬丝傀儡。」 悬丝傀儡这形容还真是传神。 这魔术师的言行之轻薄,的确就像是小丑别扭地控制着一具丑陋的傀儡。 而就算再怎么指着悬丝傀儡痛骂,得到的只有小丑的讪笑。 「哎,傀儡这形容也太过分了。我好歹也是有一颗脆弱的心,被小女孩瞧不起可是会难过的。啊哈哈哈。」 法儿也渐渐嗅出比夫龙的诡异,她带着明显厌恶的表情躲到萨冈的背后,但视线依旧紧盯着比夫龙。 涅菲的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于是同榭丝缇一起走近。 而涅芙特洛丝一见到她来,便狠狠地瞪了过去。 「……奴隶东西。」 虽然穿着礼服,涅菲的脖子却戴着粗糙的项圈。涅芙特洛丝的轻蔑眼神正是望着那只项圈。 但那是主仆两人间的信物。 证明萨冈与涅菲同在的信物。 要是有谁嘲弄这宝贵信物,即使是涅菲也没办法沉默下去。 「这项圈是我跟萨冈先生之间的纪念物,不管是谁都不准侮辱它。」 「……那么你想怎样?温室养出来的次等货,以为自己真的从畜牲变成人了吗?」 她当着萨冈的面羞辱涅菲。 萨冈差点忍不住出手介入,但涅菲毅然决然地回应: 「我是什么东西,由我自己作主。你要怎么想,都跟我没有关系。」 涅菲铿锵的口吻,让萨冈心头一阵发热。 ——想不到涅菲已经进步到能在这种场面向对方回嘴了! 萨冈真想把她抱起蹭脸蹭个够,并好好夸奖一番。 既然这样,现在就不是萨冈多嘴的时候。 涅芙特洛丝虽然碰了一鼻子灰,马上就又轻蔑地笑了。 「……真会找借口。把那项圈说成什么纪念品,就已经代表你骨子里就是个奴隶。」 「……」 暗精灵依然紧咬不放,让萨冈一脸狐疑。 ——这家伙还真是有点纠缠不休,或者说是烦人。 萨冈不打算插嘴,但其实已经有些忍无可忍了。 萨冈当初对涅菲一见钟情而买下她,如今看来果然是因为她是涅菲,萨冈才会动情。 涅芙特洛丝长得跟涅菲一模一样,萨冈对她却毫无感觉,就算打了她可能也不觉得心疼。 因此,萨冈亮出手掌心,作势举起右手。 「——咿呜?」 结果,涅芙特洛丝不知道是不是想起刚才被掐脸的事,吓得整个人跳了起来。 「啊呃……听了不干净的话,耳朵都痒起来了。」 然后,萨冈懒洋洋地抓了几下耳朵。 这是小孩子程度的恶作剧,结果涅芙特洛丝却中了招,羞得满面通红。 「……噗。」 法儿一脸同情地窃笑了声。 「你们这些家伙……」 听着涅芙特洛丝的怒声,拉菲尔以告诫的语气对法儿说道: 「法儿啊,愈软弱的狗吠得愈大声。你就一笑置之原谅她吧。」 「啊哈哈哈哈……像这样吗?」 法儿不带情感地假笑了几声。一旁的榭丝缇,则是以节哀的眼神看着涅芙特洛丝。 「你们几个。涅菲都已经回过嘴了,你们还落井下石,这样她也太可怜了吧。」 同情有时最为伤人。 被直至刚才都最窝囊的榭丝缇评为可怜,让涅芙特洛丝气得面容扭曲。 「……宰了你们!」 「好了好了。你要是跟他们全部的人打,还没宰到人就会先被杀掉的。也许你真的宰得了一两个,但到时我可不会帮你就是了。」 比夫龙咯咯笑了几声,接着说道: 「看来是我的下仆失态了。不过既然你们也这么畅所欲言,那就原谅她吧。我刚刚也说了,我是为了找你们商量事情,才特地举办这场夜宴的。」 接着,比夫龙夸张地摊开双臂睥睨甲板。 「我的这艘船如何啊?相信各位应该都很享受这上头的节目吧?」 比夫龙做作的模样令萨冈不敢恭维,但他还是诚实地点了头。 「好吧,船是挺有品味的,我们也的确是乐在其中,直到你跑来无端生事为止。」 「哈哈哈,那真是太好了。那些魔术师对景观连看都不看一眼,我正愁没人给我称赞呢。是吧,涅芙特洛丝?」 被他一问,涅芙特洛丝已不再有先前的火气,而是恭谨地欠身回应: 「能对比夫龙大人您的兴趣有所共鸣的魔术师,恐怕才是少数。」 「哈哈哈,看来她还在害羞呢。不过别看她这样,她可是天底下最懂我的知音呢。」 「一个把知音喊作傀儡的主人,是很难得到下属尊敬的。」 两人这令人一头雾水的关系,让萨冈不得不蹙眉,不过关于刚刚被主人称为『傀儡』的事,她似乎颇有微辞。 涅芙特洛丝那像是在看着秽物般的冷眼,让比夫龙发出了苦笑。 「总之如你们所见,我家的精灵非常叛逆。我真希望你们能给点建议,看看怎样才能像你们那样相亲相爱。」 而且——比夫龙依序望向萨冈身后的法儿、榭丝缇以及拉菲尔。 「你的旗下聚集了许多不同种族与派系的人,却能够相安无事。这可是令人震惊的事实啊。」 萨冈轻叹一声。 「你找我们来,就是为了讲这些无聊的玩笑话吗?」 「怎么会说是玩笑话呢?你明明很毒舌,却能网罗到许多人。我羡慕你,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这有那么值得〈魔王〉羡慕吗?」 「〈魔王〉还是会有感到孤单的时候喔。」 他边说边把手伸向一旁的暗精灵,但被她一脸嫌恶地躲开。 「啊哈哈哈。瞧,我很孤独对吧?」 比夫龙哈哈笑了起来,听不出话里到底有几分认真。一旁的涅芙特洛丝,则是头疼似地以手扶额。 ——虽然不喜欢那家伙,不过她也是挺可怜的。 长得像涅菲的脸愁眉不展,果然还是让人看得不是滋味。 而比夫龙似乎没把这样的下仆放在心上,笑容可掬地接着说道: 「好吧,夜晚才正要开始呢,我们就好好享受宴会吧。」 那是教人无从捉摸内心的阴森笑容。 萨冈一副不敢恭维地说道: 「……可以的话,你差不多该进入正题了吧?」 「嗯?我还以为气氛好不容易融洽多了?」 「那都是客套话而已。」 毕竟他们是受邀的来宾。 萨冈虽然嘴上应和,但可没那时间永远陪他闲扯下去。要是没有收获,他宁愿待在城里跟涅菲聊天,也比这有意义数千倍。 萨冈一说完,比夫龙便意兴阑珊地噘起嘴。 「唉……也好,反正刚刚已经很开心了。」 比夫龙说完,迈步逼近到涅菲面前。 萨冈举起手拦着,示意他别再靠近一步。 ——毕竟谁也不晓得这小子打算干嘛。 比夫龙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又不是我摸了她,就会害她生病。」 「不,会生病的。」 萨冈再正经不过地回答完,让比夫龙一时傻了眼。 但他没受太大打击,接着开始说道: 「那么我就开门见山地说吧。你的那个精灵看似是精灵,实际上却不是精灵。」 「什么意思?」 萨冈眯起眼,比夫龙于是说道: 「——贵精灵——一般都是这么称呼她们的。」 一听到那名字,让萨冈顿时瞪大双眼。 「你说……贵精灵?」 萨冈没听过这名字。 这听起来应该是精灵的进阶种族之类的族群,但萨冈读过的魔导书与文献里,都没看过类似的记载。 「没错。精灵这种族继承了古代众神的血脉,而其中最接近纯种的那些精灵,人们就以贵精灵称呼他们。」 萨冈也知道精灵是接近神与精魂的存在,却不晓得原来他们真的继承了神的血统。 比夫龙似乎很满意萨冈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嘛,要维持血统不是件容易的事。贵精灵的数量愈来愈少,至今已经完全灭亡了。当今世上就只剩魔力比较多一些的一般精灵,最后,甚至连半精灵这种瑕疵品都出现了。」 但,涅菲就在这里。 也就是说—— 「有可能出现所谓的返祖现象,是吗?」 萨冈嘀咕完,比夫龙便满意地点点头。 「呵呵呵,你真是一点就通。」 涅菲的耳朵就在这时困惑地发着颤,而萨冈并没漏看她这模样。 「涅菲,有什么疑问的话直说无妨。」 「可是……」 涅菲投向比夫龙的视线带有顾忌,让矮小的〈魔王〉将手放在胸前点了下头。 「呵呵呵,觉得自己不该插嘴主人和其他主人的对话吗?不过无所谓,这话题毕竟攸关你的身世,要是有地方不明白,你尽管提问没关系。」 涅菲犹豫地颤动着耳朵,小心翼翼地开了口: 「那么,请让我问个问题。返祖是怎么一回事呢?」 「喔喔,差点忘了,这对一般人来说的确是很陌生的字眼。」 比夫龙就这样装熟地打算接近涅菲,萨冈于是拦下他并说道: 「所谓的返祖,换句话说就是隔代遗传。」 「隔代遗传……吗?」 「没错。魔术师里有极少数人是出生于一般家庭,却拥有极强大的魔力。只要过去的祖先里有魔术师,这种现象就有可能发生。至于涅菲的情况,应该是一般精灵血统中,微薄掺杂的贵精灵血统在你身上复苏了。」 萨冈回答完,比夫龙却摇摇指头。 「这是标准答案,可是还不到满分。」 比夫龙阴笑着并继续说了: 「返祖所指的,不光是将魔力之类的能力遗传给后代,有时也指承接祖先的某种『诅咒』,因而显现在遥远的后代身上。」 插图p185 听了这句话,令涅菲杏眼圆睁。 ——诅咒之子—— 精灵村落里的村民们,就是这么蔑称她的。 涅菲的反应让比夫龙满意地点点头。 「呵呵呵,看来你似乎对这事有印象。我想对一般精灵来说,你的白发与魔法看起来就像是某种诅咒吧。毕竟那力量对劣等种来说,的确是太过刺激了些。」 也许精灵村落以前也曾经诞生过,拥有跟涅菲相似的力量的孩子。 拥有未知力量的孩子们。 他们或许是令人敬畏的存在,但其他精灵畏惧的情感里头,或许也带有一些对失传力量的羡慕。 结果,精灵们把那些白发的孩子称为『诅咒之子』并加以迫害。 证据就在于人类进攻后,他们最后还是求助于诅咒之子。精灵这个种族由于天生心高气傲,在平常是绝不会做出有损自尊的事。 这样一想,涅芙特洛丝也算是典型的精灵性格了。 涅菲不知该如何承受这样的事实,只是苍白着一张脸阵阵发抖。 比夫龙低笑了几声,在涅菲面前弯下腰。 「但你不必悲叹,你是高贵的贵精灵后裔。其实我觉得,你应该多学学自己主人的傲慢。」 「不需要你多嘴。」 听他像是想给涅菲灌输些什么,萨冈于是又挡到涅菲与比夫龙之间。 「先不提那些。就当涅菲真的是返祖现象吧,但你有什么证据说她是贵精灵?那种族不是早就应该灭亡了吗?」 涅菲的容貌跟一般精灵比起来并没有不同。既然认定她是没看过的种族,比夫龙应该握有什么根据。 比夫龙像是对这质疑期待已久般地咧起嘴角。 「证据当然有。先不提神灵语,首先是她那最大的特色——也就是白发。据说每个贵精灵的发色都是纯白,眼眸则像湖水般碧蓝。」 那的确跟涅菲的容貌相吻合。 「而最重要的,是她那能够凭许愿控制自然,连死者的重伤都能疗愈的祈祷之力。不过那似乎被人称作魔法就是了。」 涅菲以前也不只一次当着萨冈的面前施展能力,监视萨冈等人的比夫龙当然不可能不知道。 但,萨冈嗤了一声。 「这传说听起来还真浮夸啊。涅菲的确是连圣剑造成的伤都能治好,但是怎么可能救得活死人?」 萨冈一提出质疑,比夫龙就大感意外地圆睁着眼。 「哎?原来你还不知道吗?」 「……你想表达什么?」 「呜呼呼……不不不,我可没说错。你的精灵真的连死人也救得活。不过其实『死』也是分阶段的,如果是只剩骨骸的状态,就算将他唤醒,也只能像这群不死者一样。但她是有办法将肉体已经『死』去的人类彻底复活。」 「这……难不成……」 涅菲顿时瞪大了眼。 「你有印象吗?」 「……是的。我在奇恩诺因德遇袭时,连累到街上许多人。我本来以为是萨冈先生您的魔术救活了他们。」 萨冈的确铺下了守护奇恩诺因德的结界。 涅菲以为那是结界的效果,因此并没有向他报告。 「怎么回事?一度死去的人有可能化为不死者,但是不可能死而复生——至少魔术是办不到的。既然办到了,那不就证明了她是个贵精灵吗?」 说到这里,萨冈再也无法反驳。 比夫龙看似满足地点点头。 「我成为魔术师也三百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她状态如此完美的贵精灵。所以当初没把她弄到手,真是太让人扼腕了。」 这一句话让萨冈感到事有蹊跷。 于是他朝涅菲瞥去。 震撼的事实令她面色惨白,甚至让人担心要是再提起什么凄惨话题,她会不会就这么昏了过去。 虽然犹豫着该不该提问,但想到最后,萨冈还是向比夫龙开口: 「……也就是说,唆使人类攻打精灵村落的人就是你吗?」 涅菲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至于比夫龙,则是满不在乎地点头。 「嗯,是又怎样?本来花了一番工夫才掌握到贵精灵的消息,结果却被马加锡亚抢走,加上那老头子没多久就死了,害我完全掌握不到行踪,接下来又被你横刀夺爱。」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涅菲像是在谈论他人的事情般喃喃自语。 ——咦?她好像没有想象中耿耿于怀…… 不,她不是不在意,而是坦然接受了那一切。 萨冈姑且握起涅菲的手。 「不要紧吧?」 「是。」 涅菲意外坚定地点头。 「我的村子也许因为我而遭受威胁。我必须严肃面对这件事,但不需要因为它而活在阴影下。」 「这样啊。涅菲你真是比以前坚强多了。」 萨冈一称赞,涅菲却不知怎地鼓起腮帮子仰望萨冈。 「这些不都是萨冈先生您教我的吗?」 涅菲说完,脸上漾出肯定的微笑。 「是萨冈先生您的一番话让我重获新生。所以,我绝不会再像以前一样自怨自艾了。」 萨冈也想起来了。 ——他们都死了不是吗?那就别管那么多了。我看他们也没那个骨气,在死后还一直纠缠诅咒你。 以前听涅菲提到村子的下场时,萨冈这么说道。 看来涅菲一直都近乎憨直地相信着那些话,甚至如今知道了真相,也没有因此动摇。 比夫龙意兴阑珊地噘起嘴。 「呿,还以为你们会再更惊讶些。不过算了,也罢。啊哈哈。」 那反应就像是什么临场表演失败般,毫无罪恶感可言。 但,比夫龙的想法并没有错。 那正是魔术师的本性,是萨冈也曾经畏惧的〈魔王〉之姿。 ——若是不希望涅菲变成他们的同类,我得收拾掉那些〈魔王〉。 为了要让心爱的少女活在阳光之下,这些〈魔王〉都是障碍。 比夫龙接着说道: 「关于她是贵精灵的话题可以结束了吧?因为那不是我的正题。」 「神灵语才是吗?」 萨冈一提起那字眼,比夫龙便点点头。 「我拿到〈魔王〉称号后,一直研究神灵语到现在。」 比夫龙说到此先告了个段落,接着亮出左臂的徽记。 「因为这个〈魔王印记〉,其实也是以神灵语的术式编写而成的。」 直捣核心的一句话,让萨冈抬起眉毛。 「果然没错吗……」 虽然涅菲也没办法把那当成文字阅读。 比夫龙一脸神气地点点头。 「你的想法是对的。但这问题我研究了三百年,到现在都还解不开。你要是轻而易举地解开,我可就伤脑筋了。」 这魔术师虽然诡异,但他身为〈魔王〉的实力却货真价实。 而就连像他这样的〈魔王〉,也掀不开〈印记〉的神秘面纱。 ——看来今后还是有得忙了。 比夫龙竖着食指继续说道: 「所以你之前见了涅芙特洛丝施展的『力量』后,相信你应该也明白——」 萨冈纳闷地歪着脑袋。 「我可没目击那件事,而且是到今天才第一次听说。」 比夫龙被萨冈毫不客气地断了话,傻眼似地张着嘴。 「咦,你没听说过吗?」 「是啊,完全不知情。」 「不不不,你在这种场合就别跟我开玩笑了吧……咦?你是认真的?」 愕然的比夫龙,目光转往涅菲那里。 「不会吧?你连一个字都没跟主人提过?」 「因为我当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主人开口……」 比夫龙一脸不可置信地逼问而来,让涅菲躲进萨冈背后并轻轻点头。 「为什么?怎么会?涅芙特洛丝,你只有拿出一丁点实力吗?甚至让她觉得不报告也无所谓?」 「……因为您并没有要我跟她开战。」 「可是以你的个性,怎么可能没有找贵精灵麻烦?」 比夫龙头疼似地抱着头。 看来他似乎计划了什么,但执行得并不顺利。 萨冈轻抚涅菲的脑袋。 「干得好,涅菲。我们似乎让比夫龙吃了一记闷亏。」 「——是!」 看来她果然苦恼了许久。好久没听到她发自内心的开朗声音了。 娇小的〈魔王〉颓丧着一张脸继续说道: 「总之就是,我有一招算是三百年来的研究结晶,那是类似神灵语魔术的东西。你们应该也晓得魔法的性质很不稳定吧?而神灵语其实就是一种控制与发展魔法的手段。」 萨冈也教过涅菲魔术。 那本来是为了让她拥有自卫能力,但还有一个目的是希望能启蒙她,让她能随心所欲地掌控魔法的力量。 比夫龙在那之后,似乎又做了进一步的研究。 「所以呢,我就派出了涅芙特洛丝。我不想在台面上跟你闹翻,所以并没有直接下令,而是……怎么说呢?像这样慢慢引你们出洞……」 「你这人实在有够差劲。」 「嗯,差劲。涅菲那时好伤心。」 不只萨冈,连法儿都唾弃地望着比夫龙,让他神色益发萎靡。 「我好讨厌你们。你们都不觉得自己对〈魔王〉缺乏应有的敬畏吗?」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愈听愈不耐烦的萨冈问完,比夫龙便感到屈辱似地皱起脸。但他却还想继续这个话题,要萨冈等人听他说完。 「总之,神灵语本身就有强大力量,而要是把它当成术,进而升华成某种魔术——那就是所谓的神灵魔法了!」 「所以,你让她使用的就是那玩意儿?」 萨冈瞥向涅芙特洛丝,而后得到了比夫龙确切的点头回应。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结果天晓得你竟然没有跟主人报告……照理说,这种力量不是应该要让人很紧张才对吗?」 长年的研究心血没有得到应有的瞩目,似乎让比夫龙非常不甘心。 看到萨冈傻眼的表情,比夫龙才大梦初醒般清了下喉咙。 「总之呢,我得到的结论是这个〈魔王印记〉也是以神灵魔法编组,是极其精密的某种装置。」 比夫龙说着,并将视线转往涅芙特洛丝。 「而涅芙特洛丝也如你们所见,是个贵精灵。我让她学习神灵魔法,并且派她找上你们家的精灵,但结果似乎不如期待。」 虽然瞳仁是金色,头发也不是白发而是偏银,但涅芙特洛丝的外表的确类似贵精灵。 会想要实测研究成果,是魔术师的天性。看来〈魔王〉也不例外。 但这当中有一点让萨冈不解。 ——他刚刚不是说过,涅菲是他三百年来头一个见到的贵精灵吗? 既然如此,这个涅芙特洛丝又是从哪里来的? 也许她在比夫龙发现涅菲前就已经在为他效命,只是凑巧长得跟涅菲一样? 难以言喻的嫌恶感在萨冈心中升起。 比夫龙不知是否察觉到萨冈的疑问,将视线落到涅菲身上。 「所以我想问个清楚,你能使用神灵魔法吗?」 「……我不知道。只要学习,也许能够施展。」 「嗯嗯~总算听到符合期待的答案了。看来即使是货真价实的贵精灵,还是没办法透露什么失传的技术吗?」 各种新线索水落石出虽然是好事,但这说起来只不过是在卖弄学问。 萨冈感到索然无趣,随后不禁叹道: 「所以你找我们来,就只是为了发表你的研究成果?」 「呵呵呵,某方面来说的确是这样。不过话题还没说完,你先别这么急。」 比夫龙故弄玄虚地接着说道: 「我刚刚不是说〈魔王印记〉是神灵魔法编组而成的装置吗?那么这究竟是怎样的装置?我觉得只有同为〈魔王〉、身边也同样有个贵精灵的你,能陪我讨论这件事。」 比夫龙在甲板上漫步并继续说道: 「萨冈,相信你也已经掌握情报,知道这世上曾经存在着某种名叫魔族的『某物』。」 「……是啊。」 所以萨冈正在寻找能与之对抗的手段。 「而那样的魔族里,也有王的存在——不过称作魔王容易混淆,所以就称那为『魔神』吧——而这也是教会的主张。」 根据教会的说法,打倒『魔神』的是十二名圣剑持有者。 说着说着,比夫龙的目光这次转往榭丝缇与拉菲尔那里。 既然监视萨冈等人许久,他当然也早就看出,穿着瓦雷法尔铠甲的人其实是拉菲尔。 萨冈耸肩道: 「圣剑的确很强大,可是真的杀得死魔族吗?这点我是存疑的。」 至少那对萨冈之前遇过的魔族应该是不管用的。而要是在那之上还有什么王或是神,应付起来想必更不轻松。 但……比夫龙又弹了个响指。 「不不不,我倒不认为那全是编造出来的谎言。你想想,假设魔神被十二把圣剑分尸了,那么残骸不就会有十三个吗?」 〈魔王印记〉一共有十三枚。 萨冈垂头望着自己的〈印记〉。 「你的意思是,被圣剑分尸的『某物』就暗藏在这〈印记〉里?」 「呵呵呵,其实你的用词可以更明确些。」 比夫龙举起左臂。 「我认为,〈魔王印记〉里头封印着魔神的遗骸。」 萨冈紧握起右拳。 其实在更早以前,他就有这种预感了。 为什么魔族会服从〈魔王印记〉?这庞大的魔力从何而来?以及〈印记〉为何会彼此共鸣? ——〈魔王印记〉就是魔神的封印。 搞不好,十三名〈魔王〉当初都只是负责守护封印的魔术师。虽然时至今日,他们都沦为人们眼中丑陋的怪物了。 萨冈把目光投向榭丝缇与拉菲尔。 ——而且,在封印之战里立功的,就是那些圣剑吗? 至少比夫龙是这么认为的。 若真是这样,那么现今的圣剑威力已经不比当年了吗?还是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使用方法? 但是——比夫龙说道: 「问题就在于若是圣剑击败魔神,那么战场在哪里?也许在北方圣地那样的秘境里,也许在教会总部的所在地,也就是圣都。战争应该不是一次定胜负,所以可能有好几个地点。」 萨冈眯起眼。 「喂,难不成……」 「呵呵呵,看来你总算发现了。」 比夫龙煞有介事地摊开双臂并说道: 「没错,这个史福朗基得,就是其中一个魔神战场。」 萨冈这才发现—— 先前跟比夫龙交手时自封力量的右手印记,不安分地再次灼痛起来。 ——原来这〈印记〉并不是跟比夫龙,而是跟湖泊起了反应吗? 而比夫龙也一样,〈印记〉恢复了原本的魔力之光。 于是萨冈想起来了—— 比夫龙刚才说跟萨冈交手只是『余兴节目』。 那么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难道会是刚刚那些自吹自擂吗? 比夫龙在一脸愕然的萨冈面前扯开嗓子。 「来吧!看看两个〈魔王印记〉聚集到了魔王战场,会发生什么事情!」 〈魔王印记〉的光芒更加闪耀起来。 这一次,连萨冈也阻止不了。 接着,倒映着月亮的湖泊,转为地狱深渊般的颜色。 终章 涅芙特洛丝得知那名少女的存在,是几个月前的事。 她的主人比夫龙透过水晶,映出远方那名少女的身影让她看。 涅芙特洛丝从懂事以来,就待在比夫龙的身边。她不曾思考过自己是什么种族、来自什么地方。 但,她以为〈魔王〉效命为荣。知道〈魔王〉需要自己,对她来说就是无上的喜悦。 长得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这个同族少女,吸引了她的兴趣。 但是那名少女穿着破烂衣衫、铐着脚镣,处境就像是个奴隶。 看到和自己长相相同的女孩饱受折磨,令她感到一阵心疼。 她一心只想着要救她出来。 ——到时她也会跟我一样,一起服侍比夫龙大人吗? 若真是这样,她希望能不假手他人,亲自去救她。因为她拥有〈魔王〉亲传的力量。 之后再以前辈的身份教她种种事情。 原本她是这么想的。 谁知道—— 『瞧,涅芙特洛丝,这就是我找了好多年的完美贵精灵。这下神灵魔法的研究终于能迈向下个阶段了。』 涅芙特洛丝一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若她就是主人寻觅的贵精灵…… ——那我呢……? 为〈魔王〉尽忠效力的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妒火从心中悄然烧起。 涅芙特洛丝对少女的亲切感与同情,最终化为烈火般的嫉妒。 不知该不该庆幸,少女最后并未加入比夫龙的麾下。 少女的村落遭人类袭击,而她也下落不明。 虽然很可惜没能看到她的下场,但涅芙特洛丝还是觉得痛快极了。 比夫龙试着寻找少女,但似乎遇上其他〈魔王〉的阻挠,没能查出她的下落。 如此一来,他当然只好珍惜涅芙特洛丝,而不是那个得不到的少女。 原本还以为,一度掀起波澜的日子这下终于重回风平浪静。 ——谁知道,她竟然还活着。 而且少女还被其他〈魔王〉捡走,以前的褴褛样也已不复见,看起来幸福洋溢。 一见到她,比夫龙由衷扼腕地说道: 『真是可惜了。虽然他还是新人,但要从同为〈魔王〉的他那里抢走东西,风险实在是太高了。』 平常总让人摸不透想法的主人,竟然打从心底感到遗憾。 只要少女还在世上,主人的羡慕就不会停歇。涅芙特洛丝永远成不了主人心中的第一。 她不能原谅少女。 因此,比夫龙准许她前去和少女接触时,她开心得几乎要手舞足蹈。 比夫龙并没禁止她对少女动粗。 那么只要别杀了她,要怎么做主人应该都不会有意见。 ——只要把她打得落花流水,主人就会对那女孩失去兴趣。 得用这次机会让主人明白,对他来说不可或缺的不是那名少女,而是自己。 然而,涅芙特洛丝并没有胜利。 虽然她由于场地限制而手下留情,但别说战胜了,她甚至一败涂地,并体认到原来那就是主人向往的力量。 输给少女的懊悔感令涅芙特洛丝就快丧失理智,而主人就在这时,又给了她一件差事。 『我想到一出有意思的表演。到时你就让他们见识你的实力吧。』 对涅芙特洛丝来说,已经没有失败的本钱。 ◇ 以萨冈和比夫龙两人的〈魔王印记〉为中心,『某物』席卷而来。 黯淡无光的黑色世界。 那无形魔力的漩涡,连马加锡亚留下的魔族合成生物〈喀迈拉〉,甚至巴尔巴洛士召唤出的魔族都无从比拟。 那东西从湖底溢出,附着至船身。 「啊哈哈哈哈!真教人大开眼界!单纯看魔力量的话,这应该比十三名〈魔王〉都还要多了吧?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 比夫龙疯狂大笑,让萨冈发出怒吼: 「比夫龙,你疯了不成!你打算唤醒魔神吗!」 萨冈的咆哮,则是换来比夫龙的嗤笑。 「怎么可能!这点程度才不叫做魔神。这只不过是一点渣滓,只是残留思念,是跟〈魔王印记〉起反应才被唤醒的。」 光是渣滓就拥有这般力量。 ——这种怪物真的曾经存在于世吗? 这正是神一般的存在。 是人类穷尽魔术之道也永不可及、完全不同次元的力量。 不久,魔力漩涡渐渐有了质量并实体化。 萨冈见证到那景象,忍不住发出嫌恶之声。 「那到底是什么……?」 那是『泥』。 它不像神像一般带有明确外观,甚至看不出类似人类的自我。这丑恶的污泥甚至让人觉得,恶意一旦浓缩为可视之物,也许就会变成像它这样吧。 ——只不过,它太庞大了。 它原本就已经是魔力强大的块体。而『泥』即使尺寸增长到能够裹住整艘船,却还是不断膨胀。 不过,既然它拥有质量,就代表它受重力影响。 膨胀的『泥』随后就这么落入湖中。 湖面溅起柱状水花。 船身剧烈摇晃,乐队的几具骸骨被抛出船外,而魔术师们各自以魔术护身。榭丝缇和拉菲尔紧抓着甲板,因此逃过一劫。 静寂。 原本以为『泥』准备发动攻击,但它却没有再次浮起。 「……咦?」 这看来也出乎比夫龙的意料,让他愣愣地哼了一声。 ——不,那魔力还在持续增长中。 湖底传来的魔力反应,变本加厉地益发强大。 而那『泥』应该不是什么生物,不会因为沉入水底就停止活动。 问题就在于,『泥』接下来会如何行动。 此刻不只萨冈,船上的魔术师们也各个紧盯水面,屏息以待。 这样的动作持续了秒针跑完一圈的时间,接着短针也动了一小格,但什么事也没发生。 一名魔术师擦了擦额头,嗤笑一声。 「哈,什么嘛,根本什么事也没有。」 但就在这时—— 「咕喔?」 那位魔术师发出沉闷的惨叫。 仔细一瞧,就看到甲板底下冒出一根桩子。 ——不,那才不是什么桩子! 萨冈感觉到鸡皮疙瘩在身上冒起。 「小心!这艘船已经被它占据了!」 以为是桩子的东西,原来是从甲板里渗出的『泥』。 它像是吸了水的棉花,静悄悄地爬了起来。 ——要是有谁在船里头…… 那人应该必死无疑。船舱里应该已经没有生还者了。 受攻击的那名魔术师人还活着。 「咯、咕啊、救、救、我呜……」 被类似桩子的物体刺穿的魔术师,发出被水呛到般的求救声,最后全身的孔穴流出黑『泥』并瓦解散去。 涅菲倒抽一口气,榭丝缇像是忍不住吐意般以手捂嘴。 ——他是被吞噬了吗……? 这跟萨冈『吞噬』魔术可不一样。 他是从身体内部开始溶解,最后被其吞没。 惨不忍睹的景象带来恐惧,在魔术师之间蔓延开来。 「呜……雷啊,烧光一切!」 「显现吧,红莲之焰!」 魔术师们又是雷光又是火焰,纷纷发动攻击,但却都只烧掉『泥』的表皮。 ——不对,它吸收了那些魔术? 受了魔术攻击的『泥』竟然进一步膨胀起来。 「别出手!攻击只会被它吸收进去。」 萨冈一咆哮,魔术师们马上停手。 而他们好歹拥有够格收到〈魔王〉夜宴邀请的实力,一发现暂无攻击手段,便迅速离开甲板。而他们施展的飞行魔术并不是什么罕见的技术。 萨冈也抱起涅菲与榭丝缇逃至空中,拉菲尔则是在生出龙翼的法儿搀扶下,离开了甲板。 途中,榭丝缇惨白着一张脸惊叫出声: 「等、等等,我的圣剑还摆在船上。」 「现在是在乎那个的时候吗!」 不管它摆在哪里,船内都已经被『泥』淹没了。 离开船上的魔术师打算就这么逃离,但—— 「呜……这是怎么回事?」 隐形的墙拦下魔术师们,把他们又推回船上。 「啊哈哈哈,表演接下来才要开始呢。都还没看到重头戏,你们总不会就这么散场吧?」 这是比夫龙干的。 看来他早已设下某种结界,不让魔术师们逃走。 ——既然是魔术,那就难不倒我。 萨冈才握起拳头,比夫龙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做,便竖起食指说道: 「哎呀,萨冈,劝你不要这么做。在这布满错综复杂的魔术空间里,你以为有办法只摧毁我的结界吗?你要是出手,到时大家全都会栽进湖里头喔?」 「……啧。」 比夫龙布下的结界,似乎会将现场启动的魔术全都吸收进去,因此十分刁钻。 这也许可以形容为某种寄生魔术。只要有谁还在使用魔术,结界就不会解除,但要是萨冈想毁掉它,就会把所有结界内的魔术一并毁掉。 而在湖里头,『泥』正逐渐蔓延。 「疯子……」 这咒骂声听起来像是戈梅利发出的,而锡蒙力也在她身旁。凭他们的本事,只要花点时间,应该冲得破〈魔王〉的结界,但…… 就在这时,甲板上传来尖叫。 「咿~救命……谁来救救我!」 在『泥』窜溢而出的甲板上,还有人尚未离开。 「那是……」 涅菲看得脸色发白。 原来还没逃离的,是乐队的人鱼歌手。 看来她并不是魔术师,而乐队的其他成员——也就是骸骨,应该都已经被吞噬或者掉进湖底,只剩几件乐器冷清地在原地打滚。 她没有飞上天的手段,湖泊又已经是『泥』的势力范围。 『泥』从四周爬了起来,像是在逗弄无处可逃的少女。 「涅菲,你已经会飞了吧?」 「……是!」 萨冈已经教过涅菲一些入门魔术。 她虽然还不能自由自在地飞行,但要飘浮是不成问题的。萨冈把榭丝缇交给涅菲后,随后降落至甲板。 惊声尖叫于是响起。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了。是歌手的话就唱点什么歌来听听。」 一拎住人鱼少女的后颈,萨冈的拳头就往甲板砸下。 这是先前从比夫龙那里『吞噬』的魔力,再加上自己的魔力所挥出的一击。若只看破坏力,那是足以夷平小村庄的一记铁锤制裁,就算是这次受邀的魔术师们一同对抗,也抵挡不了。 这下别说是甲板,整艘船都断成了两截,而冲击也把『泥』轰走了。 ——就算它能吞噬魔术,但总不可能连物理性的攻击都能吸收。 一如萨冈计算,『泥』都被吹走了。 「啧——」 但是萨冈用力咂了一声。 原来他粉碎了甲板的拳头,不小心沾上了泥的碎片。 而那泥碎片不管怎么甩、怎么擦都弄不掉,甚至吸收了萨冈的魔力,开始变得巨大。 ——这玩意儿打算吞掉〈魔王印记〉吗! 既然它是魔神的渣滓,会受〈魔王印记〉这更大的渣滓所吸引,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泥』不只沾着拳头,甚至即将爬上胳膊。 「吾王!」 拉菲尔跳到正折腾着的萨冈背后。 接着,拉菲尔的右手扶到左义肢上。 「呼应吧——圣剑〈梅丹佐〉!」 他呼唤一声,并从义肢里拔出圣剑。 萨冈认为〈魔王〉的夜宴上,一定会发生什么事。 因此他帮拉菲尔的义肢做了点改造,成为能够容纳圣剑的剑鞘。采用的原理,就跟巴尔巴洛士穿梭空间的魔术相同。 圣剑在拔出时已燃起净化之焰,烧灼着萨冈的胳膊以及上头的『泥』。 「呜咯……」 痛楚让萨冈忍不住喊出声。缠上胳膊的『泥』成功去除了,但也留下了严重的烧烫伤。 拉菲尔在萨冈的身后守护着,并说道: 「冒犯了!」 「不,没关系。你帮了大忙。」 坦白讲,刚刚真是千钧一发。 要是没有忠心的管家帮忙清除『泥』,萨冈势必得自断其臂才能摆脱它。只留下烫伤,已是不幸中的大幸。 但是亮出圣剑,或许算是一大失策。 逃进天空的魔术师们,开始窃窃私语。 「喂,那不是圣剑吗?」 「为什么《亡灵》有办法使用圣剑啊?」 「他可能是教会的间谍吧?」 会陷入这般处境,都要怪〈魔王〉比夫龙。既然同为〈魔王〉而又拥有圣剑,也难怪大家会怀疑他们跟教会的关系了。 冒充『瓦雷法尔』已经失去意义,于是拉菲尔把头盔一脱。 魔术师见到头盔底下的庐山真面目,各个脸色发白。 「是魔术师猎人拉菲尔!他竟然还活着!」 面对语带错愕的魔术师们,拉菲尔扯开嗓子: 「吾人已经舍弃了那名号。现在的吾人,是〈魔王〉萨冈的宝剑。」 不知道他们听进去多少拉菲尔的解释。 总之魔术师们的敌意没想象的高,也就免去腹背受敌的麻烦,不过他们大概也不太相信拉菲尔。只见大家纷纷向后退去,似乎都不愿惹上麻烦。 他们都有自知之明,晓得目前情况下,帮不上萨冈任何忙。 ——好吧,总比敌意相向要好多了。 以〈魔王〉身份散播的恐惧看来也达到吓阻的效果。现在只要别再冒出敌人,就谢天谢地了。 题外话是——人鱼族少女此刻已经悠哉地昏了过去。 ——有这累赘还真碍事。 『泥』虽然一时被轰走,不代表已经消失了。它们又一点一点地爬上船身逼近萨冈。 「拉菲尔,烧光那些『泥』。」 「遵命。」 赤手空拳对付这『泥』不是个好主意。即使能轰走它们,只要沾到一滴就能搞得鸡飞狗跳。 而拉菲尔的圣剑,更适合对付它们。 一接到命令,拉菲尔释放其净化之焰。拳头没能轰走的那些『泥』,眼看着渐渐被烧除。 但是才刚烧掉『泥』,其余的部分立刻又重新滋生。 ——看来这招顶多能防范,没办法歼灭吗? 要是十二把圣剑到齐或许还能搞定,但凭拉菲尔一个人是处理不来的。 船骸慢慢下沉,让萨冈逐渐失去退路。 萨冈让人鱼少女躺到一旁的甲板上,随即在拳头缠上魔术。 ——不晓得〈天磷〉对这玩意是不是也管用…… 但『泥』的总量已经超越了船只,而这招魔术尚未完成。 凭萨冈现在的力量,又能发挥多大的效果呢。 而就在这时—— 响起一道歌咏般的嘹亮嗓音。 『——其乃星光灿烁者。怀拥天秤,调停善恶之人——』 声音听起来像涅菲。 ——但,不是涅菲。 萨冈惊觉并仰望夜空,看到涅芙特洛丝正歌颂着。 她背对着金色月光并用手捂着胸前,就像是在赞颂心爱的人。 近乎纯粹的清澈歌声。 那跟对涅菲恶意相向时截然不同,身姿甚至带有某种神圣感。 对,歌咏。 那不是像魔术那样精打细算的术式。 那是向着非人的事物祈祷,是许愿的歌咏。 是和魔术的结构明显相异的文句。 而这样的歌咏开始凝聚出,不逊于『泥』的强大力量。 每咏唱出一段,便散溢出萤火虫般的光芒,缭绕着少女并狂舞。在黑夜的帷幕下,看起来就像是星尘。 『——而如今天秤既碎,秩序已失,大地将染为绯红。是以此为断罪谴罚,饶赦罪愆的审判铁锤——』 星尘般的光芒改变了动向,朝『泥』攻击而去。 连魔术之炎与雷,以及萨冈的拳头都不能粉碎的『泥』,就像融冰般渐渐消去。那看起来跟拉菲尔的净化之焰有几分相似,力量却远远凌驾其上。 ——然而,那悲叹般的声色究竟是…… 明明带起了强大力量,歌咏本身却让人听得悲戚满怀,那是一种凄美的旋律。 接着,萨冈发现了一件事。 ——该不会,这其实是涅芙特洛丝情感的直接抒发? 他没有根据。 但听着这样的歌声,萨冈不知为何就是想起,之前伤了涅菲的心时,她的那张侧脸。 「不对……那不是涅菲。」 那是以前遭受虐待的那个涅菲,以及心疼地看着她的少女。 她想帮助那少女,却因为少女而失去容身之处。 随着歌咏,萨冈脑中流入不幸少女的记忆。 ——这记忆是从哪里来的……? 转头一瞧,身旁的拉菲尔正摇头晃脑,表情满是困惑。看来这景象不只萨冈,听见歌咏的人全都看见了。 而不知是否察觉到这件事,比夫龙笑了,手里还端了杯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葡萄酒。 「如何?不觉得很美吗?这就是从前贵精灵才能使用的神灵魔法光辉啊。这可是连魔神都能歼灭的众神之力。」 陶醉于自身研究成果的他,举杯为自己庆祝。 这就在同时,涅芙特洛丝的咏唱已经迈向尾声。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在审判里破灭败亡。此乃赎罪之祈愿——破灭流星〈aster ekrixis〉!』 涅芙特洛丝身上溢出光之粒子,接着全部像流星雨般,倾注到『泥』之上。 那是能够将『泥』贯穿,从中烧毁的破灭之光。 「这就是,神灵魔法……」 比夫龙花了三百年岁月重现,并赐予涅芙特洛丝众神的力量。即使是魔王里偏重战斗的萨冈,也无法达到这样的破坏之力。 焚烧着『泥』的星之光,开始聚集并且膨胀。 ——要爆炸了吗? 这么庞大的魔力要是转化为破坏,那么不只是邮轮残骸,也许整个湖都会被蒸发掉。 「——啧。该走了,拉菲尔。」 萨冈抱起拉菲尔跟人鱼少女逃向天空,涅菲等人则是摆出护身架式。 但是萨冈担心的大破坏,最后并未到来。 「咦……?」 不知道是谁泄漏出的声音。 膨胀的光芒,唐突地消失了。 噗哒一声,红色水滴落脸上。 「怎么、会……?」 红色水滴沿着涅芙特洛丝的身子漫开。 那水滴将褐色的肌肤染为深红,并从嘴和眼里流下像是泪水般的液体。涅芙特洛丝一脸比谁都不可置信的表情。 「血……?」 萨冈察觉有异的同时,涅芙特洛丝已经从金月落下。 少女那染上困惑与失意的金色眼眸,途中一度和他对上。 「啊……」 为了接住她,涅菲伸出手,但还是以毫厘之差错过了。 咚的沉钝声响起,少女重摔至渐渐沉去的船上。 倾斜的甲板上,红渍渐渐晕染开来。 太过突然的闭幕,让比夫龙无奈地叹了一声。 「唉~看来她的身体还是跟不上那强大的魔力吗?」 比夫龙的声色里,没有一丝对涅芙特洛丝的慰劳或同情。 话虽如此,涅芙特洛丝还没有死。 银发被染为鲜红的她,死命地将头抬起。 「比、夫龙……大人……」 少女的手乞怜般地伸向主人,但比夫龙只是摇摇头,仿佛那只手根本没映入眼帘。 「枉费我煞费苦心精心准备,看来这次也是个失败之作吗?」 「——!」 绝望扭曲了涅芙特洛丝的五官。 接下来,一度碎散的『泥』再次往涅芙特洛丝那里集中而去。 「喂!她就要被吞噬了啊!」 「嗯,这也没办法。我们要是靠近她,接下来搞不好连〈魔王印记〉都会被吞噬,到时可就连〈魔王〉都善后不了了。」 见死不救——这样的宣判,让涅芙特洛丝放声大哭。 「怎么、会……比夫、龙、大人……啊……啊啊啊啊!」 涅芙特洛丝的身体,已经被『泥』淹至腰部。 比夫龙像是欣赏一出别脚戏般,边叹气边说道: 「哎~淹到那里的话,看来这下是没救了,毕竟这下圣剑之焰就没办法只烧掉『泥』了。算了,这次能深入了解圣剑的力量,算是最大的收获吧。啊哈哈哈。」 萨冈沉吼着。 他终于都明白了。本以为〈魔王〉的夜宴只是玩票性质的活动,原来一切都早有计划,所有人只是做了该做的事。 会选在这地方,会邀请萨冈,会要求涅菲与榭丝缇等人同行……这一切都是测试魔神与神灵魔法的力量所不可或缺的要素。 比夫龙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对着涅芙特洛丝笑道: 「那么永别了,涅芙特洛丝。你虽然老是搞砸事情,但我可没对你失望过喔?毕竟研究这档事,就是靠累积失败进步的。别担心,下一次一定会变得更好的。」 萨冈头一次晓得,人身陷真正绝望时,原来是这副表情。 不识希望的人,连绝望都不会有的。 初遇时的涅菲连希望都没有,因此也不曾绝望。 涅芙特洛丝的瞳仁丧失一切光彩,而这样的眼瞳,随后也被『泥』给淹没。 唯一留下的就只有咕喳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碾碎了。 看完这一切过程,比夫龙转而面向萨冈。 「那么,我也差不多该告辞了。对了对了,这『泥』是只对〈印记〉起反应的、某种像是亡灵的玩意儿。所以你不必担心,等天亮后它就会自己消失了。」 比夫龙自顾自地说完想说的话之后,身形便化为尘埃渐渐消散。 看来他又用了转移魔术。 而见了这一幕,魔术师们再次尝试逃离,但比夫龙的结界还是没解除,大家又被挤了回来。 「去、去你的〈魔王〉!快把结界打开!放我们出去!」 「嗯~可是人总是会想湮灭自己失败的证据不是吗?要是将来被大家称为失败的〈魔王〉,我可是会很受伤的。更何况可怜的涅芙特洛丝也需要有人跟她作伴,不是吗?啊哈哈哈哈!」 据他所言,『泥』到早上就会消失。 但这里的魔术师,有人能够活到那个时候吗? 看到这丑恶〈魔王〉的所作所为,让萨冈的脑袋都僵掉了。 接着,他悄悄嘟哝了句: 「……真教人看不顺眼。」 「什么看不顺眼?你堂堂一位魔术师该不会想说『你对那失败作见死不救,简直可恶』之类的话吧?」 比夫龙并没有错。 魔术师就如他所言,是自私得无可救药的丑陋生物。 但是——萨冈他说道: 「我,一定会痛扁你。」 一说完话,比夫龙先是眨了眨圆睁的两眼,接着噗嗤一笑。 「啊哈哈哈,有意思!我会期待你来打我的——前提是你能活着离开这里。」 比夫龙留下碍耳的笑声后,随即消失无踪。 现场则是剩下,一个无处可逃的人间地狱。 ◇ 『泥』吞噬涅芙特洛丝后,改变了它的外型。 ——竟然化为人型……? 『泥』塑造出的女人身姿,就像是少女绝望的实体化。尖起的耳朵,就跟精灵一样。 但是她巨大得吓人。 浮出水面的虽然只有上半身,但却已经巨大到,仿佛邮轮的残骸只是个玩具般的程度。 涅菲紧揪着萨冈的袍子下摆。 「萨冈先生……」 涅菲紧抿双唇,接着以颤声诉说着。 「有件不情之请,想请您成全。」 「……什么事?说来听听。」 眼里泛着眼泪的涅菲说道: 「能请您救救她……救救涅芙特洛丝吗?」 萨冈挑起眉头。 「涅菲你不是才因为她而吃了苦头吗?」 何况不说别的,身处那种状态的她还有可能活着吗?就算尚存自我意识,但有可能生还下来吗? 而最重要的是,魔术对『泥』可是不管用的。 这些涅菲当然不会不明白,但她还是手贴着胸前并说道: 「……那人的歌咏美丽动人,纯真而又清澈无瑕。能唱得出那样的歌声,我想她其实应该有一颗赤子之心才是。」 先前随歌咏流入的,看来的确是涅芙特洛丝的记忆。而涅菲想必也见到那些记忆了。 接着,她望向底下肆虐的怪物。 「而现在她却化为那模样,心中正哭泣着。这样她未免太可怜了。」 涅菲以笨拙的口吻接着说道: 「那人和我是一样的。萨冈先生您救了我,但却没有人救她。她就是另一个不幸的我。所以……!」 萨冈搔弄着涅菲的发丝。 「够了。我明白了。」 但,他还是只能摇头。 「我懂涅菲你的心情,但光靠我一个人,实在是无能为力。」 萨冈靠拳头一击,连他都差点惨遭侵蚀。〈天磷〉对它也许管用,但那样的体积能否只靠一击烧光,也是让人打上一个大问号。 或许,只要萨冈使用〈魔王印记〉就能有胜算。但那『泥』可是魔神的残骸,动用〈印记〉会有什么后果,谁也说不准。 说穿了,凭萨冈的力量,根本拿它没辙。 涅菲垂着耳朵低下头。 「……真的很抱歉,这样对您强人所难。」 「不过——」 萨冈打断涅菲说到一半的话,接着说道: 「拉菲尔。你的圣剑对那玩意儿似乎有一定程度的效果。」 转过眼一瞧,便看到拉菲尔脱下了头盔并忠心地点了个头。 「是。只要有需要,吾王尽管吩咐。」 「哼嗯。」 接着,萨冈看向法儿。 「法儿,你的吐息有办法烧了那『泥』吗?」 「……我没有试过,但是应该可以。因为龙息并不是魔术。」 接着,萨冈的视线转向榭丝缇。 「榭丝缇,不觉得现在是卖人情给那些魔术师的大好机会吗?」 「就、就算不卖人情,我也会陪你们并肩作战啦。只不过,我的圣剑……」 赤手空拳攀在涅菲身上的榭丝缇,表情黯淡了下来。 萨冈鼻哼一声。 「巴尔巴洛士,我知道你也在。圣剑应该安然无恙吧?」 「咦……?」 榭丝缇发出错愕声的同时,从她裙子映出的『影子』里,冒出一张阴沉面孔。 「我不是说了我不是跑腿的。」 「咿呜!你!从这什么地方冒出来啊!」 插图p233 那其实就跟从裙子底下现身没有两样。榭丝缇这下满面通红地压着裙子。 ——他果然跟来了。 毕竟那小子可不是乖宝宝,一定咽不下被〈魔王〉冷落的这口气。 不过现身的巴尔巴洛士没让人失望,怀里果然揣着圣剑。 「拿去。」 「……你、你是什么时候躲到我裙子里惹呃。」 榭丝缇收下圣剑时,因为慌张过度而咬到舌头,害她又是一阵挣扎。 巴尔巴洛士摆出一张不屑的脸。 「当然是一开始就在了。哎,你不必自作多情,因为我只对年纪比我大的有兴趣好痛!」 泪汪汪的榭丝缇,往巴尔巴洛士的脸颊甩了一掌。 「这臭女人……!」 「闭嘴吧,巴尔巴洛士。这次是你不对。」 最后,萨冈的视线朝向涅菲。 「那么,涅菲。他们看来都愿意助你一臂之力,那么你自己呢?真的打算为伤害过你的人而战吗?」 涅菲蔚蓝的一双眼闪闪发亮,笃定地点了下头。 「是!」 萨冈把一直抱着的人鱼少女交给涅菲。扛着那样的累赘是不可能打得动的。 接着,他将目光投向巴尔巴洛士。 「巴尔巴洛士,拉菲尔他们的立足点就拜托你了。」 「少在那里命令——……啥?你刚刚说什么?」 「……?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巴尔巴洛士不可置信地说道: 「你刚刚是不是说了『拜托』……?」 「有吗?可能是你听错了吧。」 萨冈低头望着在底下徘徊的『泥状魔神』。 「那么接下来,该扫荡怪物了。」 顺便救救那不幸的公主。 ——原来如此。『依赖』人的感觉,其实也挺不赖的嘛。 榭丝缇说过希望萨冈能拜托她帮忙,并且说他其实早已经依赖着涅菲。 她说得有道理。 要是只靠自己一个人,萨冈就得不到这些有益的力量了。 ◇ 『吸~~~~』 率先发动攻势的是法儿。 她深吸一口气,在眼前布下好几层魔法阵。 接着,往里头呼出龙息。 受魔术增幅的龙息化为炫目的闪光,射穿了『泥状魔神』。 身体开了个大洞的『泥状魔神』身子微微失衡,随后倒了下去。 「……看来奏效了。」 「干得好。就这样继续支援。」 萨冈称赞完努力使出攻击的女儿,便降落至湖面。倒下的『泥状魔神』鼻尖处正好有块船的残骸。看来先前用拳头物理性地破坏船只是正确的,湖面漂着许多可以作为立足点的大块木片。 而降到近距离一瞧,『泥状魔神』光是头部就有一间房子那么大。 ——虽然说是怪物,要扁一个长得像涅菲的家伙,实在教人浑身不自在。 因此,萨冈决定先让自己不再见到这张脸。 「你到底都吃了什么才肥成这样的?」 萨冈语带奚落,右手已经缭绕着魔法阵。 编进数千回路的魔法阵不只从萨冈那里,甚至吸收了『泥状魔神』的魔力,并且愈来愈亮了。 「烧光一切——〈天磷〉!」 像是把手插进泥淖的沉重触感传了过来。 沥青般的『泥』吸住了萨冈拳头。 「对它没效吗?」 不知哪个逃进天空的魔术师出声。 「——不对,有效。」 紧接着,黑焰喷发。 从萨冈的拳头喷出的墨般物质,是粉碎『泥状魔神』的脸部后,燃烧殆尽的产物。 既然是连飞沫都能烧光的〈天磷〉,就不至于像先前那样被『泥』给沾上。 刚才的破坏不仅限于头部,甚至向下销毁了『泥状魔神』半边胸部。 这景象让巴尔巴洛士看得目瞪口呆。 「……喂喂喂,那里头到底编进了多少回路啊?」 原来之前巴尔巴洛士看到的〈天磷〉,编进其中的回路只有两千个上下。 而现在这个比当时又多出一倍,高达四千之谱。 ——可是这样还是不够。 烧毁『泥状魔神』所产生的黑焰,渐渐变得不再炽烈,『泥』也回涌而来。 『泥』的再生速度比先前快很多,似乎得到暗精灵的形体后,『泥』也学会了分工。如今『泥』各司其职且有目标地运作,与之前漫无目标扩散蔓延时相比,效率要来得高多了。 但,萨冈在这时看见了—— 「涅芙特洛丝!」 『泥状魔神』被击碎的胸膛里,露出可怜的暗精灵上半身。 一呼唤那名字,少女的尖耳便微微颤动。 ——她还活着吗? 但她露脸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后马上又被『泥』给淹没。 「喂,萨冈,有危险!」 那些再生的『泥』涌了过来,准备把萨冈也一并吞没。 「闪耀吧——圣剑〈亚兹拉尔〉!」 榭丝缇挺身至萨冈面前。 她手持入鞘的圣剑,一念诵完,剑鞘缝隙间于是溢出净化之光。 「呀啊!」 圣剑似乎挥出了一记横劈。 然而萨冈眼里看见的,是犹如网眼的无数剑闪。 看似只挥一剑的少女,其实已经在眨眼之间,施展出次数高达二位数的连斩。 即使没有洗礼铠甲这圣骑士的主力装备,她依然实力高超。 ——这样的她到底为什么平时会窝囊成那样啊? 这点实在令萨冈不能理解。 这下子,迫近而来的『泥』,全都露出断面并化为骰子状,四分五裂地崩落。 但这攻击的威力与速度虽然惊人,范围却没有拉菲尔的烈焰那样宽广。『泥』很快就又集结起来并尝试再生—— 「烧光一切——圣剑〈梅丹佐〉!」 拉菲尔就在这一刻及时赶到。被榭丝缇的光斩碎的那些残骸,没多久就被拉菲尔的烈焰烧光。 『泥状魔神』承受不了损耗,向后仰去并离开船骸。 ——两把圣剑同时上场,还真是可靠啊。 如果他们是敌人,光想都教人捏把冷汗。幸好他们现在都已经是自己人了。 但这样折腾了一番,似乎没造成『泥状魔神』什么致命的打击。 明明受了〈魔王〉的一击、两把圣剑的斩击,以及龙的吐息,但『泥状魔神』不只大小没什么变化,再生速度也看不出任何衰减。 也因此,萨冈昂然傲笑。 ——这种时候不摆摆架子,还算什么〈魔王〉? 接着,他扯开嗓子吆喝: 「把这团『泥』挖开!里头的精灵还活着!」 一开始遇袭的魔术师已经尸骨无存,但涅芙特洛丝的身体还在里头。 是因为魔力总量的差距吗?还是贵精灵对这玩意儿有某种抗性?萨冈不知道正确答案,只知道既然她还活着,那么也许还有希望。 ——只要能把涅芙特洛丝从中分离,『泥』应该也会停止增生。 但好不容易获得形体的『泥状魔神』当然不会任由他们上下其手。 它再生的头部张开大嘴。 「小心,有攻击!」 那是吐息吗?还是要准备喷火?也搞不好是要咏唱咒语。 众人做好万全的警戒,随后迎来的攻击却是大出所料。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是——咆哮。 「咕、呜呜!」 『泥状魔神』放出的,是令人头痛欲裂的哀号。 水面荡起激烈的波澜,船的残骸炸开碎裂,漂在水面上的油灯也被湖水吞噬。 这股冲击连萨冈都无法承担而跪了下去,榭丝缇等人的圣剑也失去光辉。 「榭丝缇!」 由于圣骑士少女挺身站在萨冈前面,扎实地承受刚刚的咆哮,因此半无意识地昏了过去。 「啧,真是欠人照顾!」 而上前接下榭丝缇的,竟然是巴尔巴洛士。 榭丝缇很快就恢复意识并摇摇头。 「……我……不要……紧。」 「不不不,这哪里不要紧了。」 仔细一瞧,榭丝缇的耳里流出鲜血,似乎伤到了鼓膜。 「巴尔巴洛士,榭丝缇交给你照顾。拉菲尔,你还能打吧?」 「无须多问!」 拉菲尔毕竟有洗礼铠甲,受的伤相对较轻。他再次架起圣剑,虎虎生风地点了个头。 于是萨冈伙同拉菲尔,再次奔向『泥状魔神』。 「……唉,我对治愈魔法最没辙了。」 巴尔巴洛士边埋怨边远离前线,动手帮榭丝缇疗伤。 『泥状魔神』张开嘴,看来是打算再使出一次咆哮。 「——想得美!」 『泥状魔神』的脑袋,就这样被龙息轰穿。 但,法儿的一击并不像圣剑或〈天磷〉,不具烧毁『泥』的力量。 飞溅的『泥』在空中转向,落向法儿那里。 「——!」 「法儿!」 萨冈刚喊完,小女孩面前竟刮起黑色旋风。 接着—— 『嗡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像是要回敬先前的咆哮般,野兽的吼声轰然响起。 吼声带来冲击波,将『泥』的飞沫全数吹走。 『吼呜呜呜……』 那原来是一头狮子。 那不是譬喻,而是一头货真价实、四脚蹬地的狮子野兽。他跳向空中护着法儿。 黑狮一双金眼望着法儿。 「萨冈的女儿,你不要紧吧?」 「……锡蒙力?」 不会错的。那声音怎么听都是《黑刃》锡蒙力。 看样子,这头狮子才是他的真面目。 狮子的背上,站着一位手握大镰的妖艳美女。亮丽金发里,冒出两根山羊般弯曲的犄角。 「叽嘻嘻,听说魔术对这玩意儿不管用,那么我的〈巴罗尔魔眼〉怎么样呢?」 美女的眼里闪耀着阴森的浓紫色,『泥状魔神』的表皮于是被染为灰色。 「是能把所见之物化为尘埃的魔眼吗!」 那是部分种族才拥有的特殊能力,跟龙息一样不属于魔术,萨冈也只在文献里见过。 法儿讶异地连连眨眼。 「……你是谁?」 「哎呀,刚刚不是才打过招呼吗?我是戈梅利呀。」 插图p245 戈梅利带着妖媚的微笑,指尖轻触法儿的下颚。 那身影怎么也无法跟先前的老妪联想在一块,不过看来她就是《妖妇》戈梅利。 「你们……」 萨冈愣哼了声,让戈梅利鼻哼了一声并说道: 「目前这情况,帮助萨冈似乎比较划算。总之我们就照自己的意思陪你们打了。」 戈梅利的一番话,让黑狮也同意地点点头。 「只要救出那精灵女孩就行了吧?请让我们也尽点棉薄之力。」 然后——扛着大镰的戈梅利不齿地补充道: 「比夫龙的做法实在教人不爽。只要能跟那小子唱反调,什么忙我都帮。」 而其他魔术师也一样,各自对『泥状魔神』发动攻击。 巴尔巴洛士看着这样的景象,忙着帮榭丝缇治疗。 「好啦,你听力也差不多恢复了吧?」 没料到巴尔巴洛士真的会帮自己治疗,榭丝缇颇感意外地仰望着他那张病恹恹的脸。 「为、为什么你要救我……?」 「这还需要问吗?当然是因为你死了我就拿不到酬劳啊。」 这应该是真心话,但榭丝缇却惭愧地垂下头。 「看来我似乎有些误解你了,以为你是个更让人瞧不起的卑鄙男人。」 「啊啊?魔术师本来就差不多是那样吧?」 巴尔巴洛士显得诧异,但榭丝缇随后摇摇头,自己努力站了起来。 「治疗到这里就够了……然后抱歉刚刚打了你巴掌。」 「……啥?」 榭丝缇扔下目瞪口呆的巴尔巴洛士,再次朝『泥状魔神』的方向奔去。 在场还能战斗的,全都跟着萨冈一起上了。 ——但是这样还是不够。 虽然制止了『泥状魔神』,却没能破坏它,甚至连现出湖面的上半身都粉碎不了。 他们缺乏关键性的一击。 ◇ 涅菲抱着人鱼少女,待在战线后方不远处。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萨冈答应了涅菲想要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心愿。 但他也说了,凭自己一个人救不了涅芙特洛丝,便问她能不能一同战斗。 为了萨冈以及自己的愿望,她一定得挺身而出。 但她实在不晓得自己该怎么做才好。 ——我没办法使用那些萨冈先生教我的魔术。 涅菲刚刚就亲眼目睹过,魔术师们放出的魔术都被『泥』吞噬了。 她自知自己身为贵精灵,魔力也比一般人高。要是自己的魔术被吞噬,到时只会连累到萨冈他们。 「既然这样,又该怎么做才好……」 心声化为呢喃,怀里的人鱼少女扭动着身子,似乎是清醒过来了。 「呃,咦咦?这是怎么一回事?」 人鱼少女似乎还没进入状况,眼珠惊魂未定地打转着。 「您没受伤吧?」 涅菲才问完,少女脸色却转为惨白并开始颤抖。 「咿~对不起对不起,请原谅我!我只是乐队的人,什么都不知情!」 看来少女一看到涅菲,以为她在生气。 涅菲的手于是碰上少女的脸颊。 ——我的表情,果然还是太僵硬了吗……? 最近……或者说遇见萨冈之后,她认识了许多善解人意的人,大家总能体察出她的想法。 因此她以为自己终于笑得像个正常人了,不过由少女的反应来看,那似乎只是一厢情愿的错觉。 对自己感到失望之余,涅菲察觉到人鱼少女害怕的是自己,于是对她摇摇头。 「请您先躲到我身后。我们还没脱离险境。」 「咦……?等等,咦?我们在飞吗?」 涅菲的脚底下,飘着魔法阵。 那看起来就像是没有实体的光芒,但踩下去还是有种不踏实的着地感。要是飞天魔毯之类的东西真的存在,坐起来的感觉大概就跟这一模一样吧。 虽然很难自由自在地移动,但涅菲还是靠这拙劣的魔术造出自己的立足点。 人鱼少女也小心翼翼地放下脚……应该说是放下尾巴,跟在涅菲后头。 接着,两人注视着忙于战斗的萨冈等人。 其中威力最强的,果然还是萨冈的拳头。 那一拳虽然能轰掉『泥状魔神』的单臂,但它却马上重生回原状。即使拉菲尔、榭丝缇以及其他魔术师也一起进攻,但还是打不出关键的一击。 也许只要耗尽『泥状魔神』的魔力就能阻止,但那时涅芙特洛丝应该也活不下来了。 人鱼少女屏息看着。 「咿……那些人都是在为我们战斗吧?他们打得赢吗?」 「……可以的。萨冈先生一定没问题。」 而问题就在于,现在涅菲能帮上什么忙。 坐立不安的人鱼少女接着喊出声音。 「加油~加油~〈魔王〉先生~!啊,我是不是用唱的比较好?加油、加油、加油,大、魔、王!」 「——吵死人了!」 萨冈的怒吼传回来,让人鱼少女沮丧地垂下肩膀。 「好过分喔,人家明明只是想为他加油打气……」 「问题可能是出在您把它唱成歌吧……?」 「可是我是个歌手嘛,除了唱歌什么也不会。」 「唱歌……」 这字眼像是挑起涅菲什么灵感。 ——那精灵少女的歌咏,带有不寻常的力量。 神灵魔法——〈魔王〉比夫龙亲自还原的古代之力。 若那〈魔王〉所言不假,那么涅菲应该也能使用。 ——可是,我该怎么做呢? 若只要照着歌咏就能使用,涅芙特洛丝应该就不会不支倒下,比夫龙也不必花上百年时间研究了。 人鱼少女战战兢兢地抬头望着涅菲。 「请问……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不是的……我只是在想,所谓的歌咏,该怎么唱才好。」 就算问涅菲如何使用魔法,她应该也答不上来吧。 但涅菲随口的嘀咕,却让人鱼少女破颜一笑。 「原来是指这件事啊,这其实很简单喔。」 「咦……?」 「唱歌虽然有许多技巧,但最重要的还是自己的心意。不管是为了自己的要求,还是有什么愿望,或者是为谁而唱,只要肯用心唱,歌声就一定能传递出去的。甚至可以说,要是没投入真心,就算歌喉再好,也永远只会是二流歌手喔。」 说着,人鱼少女就握住涅菲的手。 「刚刚我虽然惹人生气了,但这次您也陪我一起为他们加油吧!加油、加油、加油,大、魔、王!」 少女说这番话时,肯定没有想得太多。 但听在涅菲耳里,这就像是她所寻求的答案。 ——用心、去唱…… 刚才,她跟耗尽力量而坠落的涅芙特洛丝对上眼。 那眼神看起来如此悲伤、看似如此不甘。 最重要的是,看起来像是在求助。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我看到的萨冈先生…… 或许,也像涅菲自己一样。 就因为这样,涅菲没办法任由她去。 涅菲想帮助她。 希望她得救。 内心一浮现愿望,字句就自然而然地从嘴里流泻。 『——其乃星光灿烁者。怀拥天秤,调停善恶之人——』 以月光为背景,涅菲的身子渐渐被星尘之光缭绕。 ◇ 「啧,还是打不破吗!」 拉菲尔挥舞圣剑并嘶喊着。 净化之焰并非无穷无尽。焰火的劲势渐衰,『泥』开始向众人反扑而来。 在他们之中,不是魔术师而且靠肉身搏斗的榭丝缇,消耗的力气最为庞大。 「榭丝缇,你退下,别再打了!」 「要是我现在退下,谁来保护你的背后——?」 虽然喊得无畏无惧,榭丝缇的脚底却滑了一下。 她以船骸为立足点奋战至今,但脚下的船骸不知何时,已经被『泥』侵蚀了。 「蝌蚪头!」 法儿见状虽然将她带上天空,但『泥』却像触手般伸长并攻击而来。 「法儿!」 但就在这时。 『——其乃星光灿烁者。怀拥天秤,调停善恶之人——』 从天而降的星尘,贯穿了『泥』的触手。 ——神灵魔法? 那是涅芙特洛丝用过的魔法。 但她早就已经被『泥』吞没了。 那么现在歌咏的人—— 「是涅菲。」 以月为背景,纯白少女唱着歌。 那是一段清澈的歌声。 听了那声色,萨冈终于有种恍然大悟之感。 ——原来如此。看来涅菲跟涅芙特洛丝确实很像。 那指的并不是外观或容颜。 两人那纯真得像是能直达心房的歌声,如同姐妹般唱出相似的旋律。 而涅菲生出的星之光,渐渐撕裂了『泥状魔神』。 ——牌,都到手了。 这下终于有了成功的把握。 「榭丝缇、拉菲尔,帮我开路!」 萨冈喊道并一跃而出,『泥状魔神』于是伸出双臂,打算掐烂前来的他。 「闪耀吧——圣剑〈亚兹拉尔〉!」 「呼应吧——圣剑〈梅丹佐〉!」 从左右两侧奔来的两名圣骑士长,粉碎了『泥状魔神』的双臂。 但『泥状魔神』还没罢休,张嘴准备发出咆哮。 「——这招已经没用了。」 「叽嘻嘻!灭亡吧,〈巴罗尔魔眼〉。」 法儿吐出龙息,戈梅利也配合着使出魔眼。 『泥状魔神』的头部被击碎,遭困其中的暗精灵少女,于是稍微露出脸来。 但『泥』的重生速度实在太快了。 萨冈以魔法阵造出立足点并奔向天空,但还没来到挥拳可及的距离,它就已经重生完毕。 「——骑上来吧!」 而就在这时,萨冈的脚边扫过一阵毛茸茸的触感。 「锡蒙力?」 「准备冲了!」 黑狮如狂风般疾驰而去。 ——原来如此,怪不得他叫做《黑刃》。 纵横驰骋的他,此刻如飞箭般穿梭肆虐。势不可当的身影,看起来就像是一把黑刃。 『而如今天秤既碎,秩序已失,大地将染为绯红。其伴悲叹投身天空——』 就在这时,涅菲的星尘坠落而下。 呈现人型的『泥状魔神』上半身彻底瓦解,试图盖回涅芙特洛丝身上的『泥』也剥落了。 虽然下半身还沉在泥中,但少女的身体这下终于露到外头,只差一点就能拉出来了。 道路已经开拓完毕。 萨冈握起右拳。 「燃烧殆尽吧——〈天磷〉!」 他的拳头一砸上『泥状魔神』,黑炎便瞬间喷发。 涅芙特洛丝被埋在『泥状魔神』的中心部。 黑焰小心地避开少女的身子,切断异形的巨躯将其剖开。 『啊……?』 涅芙特洛丝身子一震,睁开金色双眸。 「过来!」 萨冈虽然将手伸出—— 「萨冈先生,还不可以!」 结果锡蒙力咬着萨冈的袍领,把他又拖了回去。 紧接着,『泥』从涅芙特洛丝的体内喷出。 ——她的身体〈涅芙特洛丝〉已经整个化为『泥』的宿主了吗! 也许『泥』呈现涅芙特洛丝的形貌时,萨冈就该察觉到这件事了。 幸好锡蒙力在千钧一发之际将萨冈叼走,才让他免受『泥』的侵袭,但少女的身体这下又再次被『泥』所埋没。 涅芙特洛丝的眼睛流下黝黑的眼泪。 看来她就连眼泪都已经被『泥』侵蚀了。 『呜啊……啊、咯……救、救……』 少女的悲痛之声传来。 即使是这种状态,她依然保有自我。 锡蒙力沉痛地说道: 「萨冈先生,虽然她很可怜,不过我看已经是……」 来自外部的也就罢了,但从体内涌出的『泥』,没有任何方法能够去除。 ——但如果这家伙是涅菲,我会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答案是否定的。 萨冈一定会全神贯注,动用一切知识与魔力的精髓,豁出性命也要将她救回来。 少女并不是涅菲。但虽然不是涅菲,却长得像涅菲,也是涅菲拜托他拯救的对象。 所以,他不会放弃她。 「锡蒙力,送我到这里就够了,你快点离开吧。」 「咦……?」 「连妻子的心愿都不能为她实现,还有什么资格自称〈魔王〉?」 说完,萨冈又再次扑向『泥状魔神』。 「再来一次——〈天磷〉!」 黑炎窜起,清除包裹在少女身上的那些『泥』。 目前这一步,刚才就已经办到了。 问题就在于,萨冈无法消除来自涅芙特洛丝体内的『泥』。 『泥』再次从不幸少女身上溢出。 「不行啊,又会跟刚刚一样……」 锡蒙力的悲叹传来,但萨冈这次连左手都握成拳状。 「贯穿吧——〈天磷〉!」 〈天磷〉二连击。 而左边这一拳,毫不留情地打穿了涅芙特洛丝的胸膛。 吁息声传来。不知是谁倒抽了一口气。 『咯……』 涅芙特洛丝的一双金眼睁大,嘴里吐出像是黑血的液体。 从涅芙特洛丝背后穿出萨冈的手腕,握着一个黑色的肉块。 那是如活物般具有脉动的肉块,有点像是心脏。 ——这就是它的本体吗? 肉块伸出血管状的触手,试图爬上萨冈的手腕。 「阴魂不散的东西。」 萨冈不屑地啐了一声,黑色肉块于是化为灰烬。 接着,少女的身体像是断线傀儡般失去力气。 但放眼一瞧,底下的『泥』并没有消失。 失去涅芙特洛丝虽然让『泥』不再呈现人型,但还是化为污泥扩散至湖泊。 要是这样任由它去,邻近的港口会在天亮前被其吞没。 但——萨冈已经不再理睬它们了。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无畏惧亦无苦楚。此乃赦免之祈愿——净化流星〈astrea ekrixis〉!』 插图p261 涅菲的神灵魔法之光,逐渐吞没了丑恶的『泥』。 那是没有爆炸般轰轰烈烈,却炽灼而鲜明的一道光柱。 等光芒平息,湖泊已回归到最初的风平浪静。 于是,被〈魔王〉比夫龙唤醒的魔神渣滓,从世上消失了。 后记 「萨冈,我也想要像涅菲那样的项圈。」 「——?」 女儿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害萨冈嘴里的红茶夸张地喷了出来。萨冈用魔术将泡在红茶里的魔导书恢复原状,在重拾镇静后问了她。 「怎么了,为何突然说这个?」 「涅菲很珍惜她的项圈,说那是跟萨冈的共同回忆。我也想要像那样的东西。」 涅菲的项圈确实充满回忆,但由客观角度来看,那就只是个奴隶的项圈。要给自己的女儿戴上那东西,即使是萨冈也会犹豫。 头疼之余,他这才想到,自己好像从来没送过女儿什么值得珍藏的东西。 「不一定要项圈吧。你喜欢什么样的东西?」 「可爱的东西比较好。」 ——你要我去找个比你更可爱的东西吗? 没料到对方会回个考倒人的难题,萨冈这下陷入了苦恼。他边烦恼边看着书架,一本书便不经意地映入眼帘。 「哼嗯,可爱的东西吗……那么这个怎么样?」 「那是什么?绘本吗?」 萨冈拿的原来是一本破破烂烂的绘本。 这本书出现在魔术师的顶点〈魔王〉城堡里实在突兀,而且也没干净到值得拿来送给女儿的程度,但萨冈还是姑且先交给了她。 「我就是看了这本书,才第一次认识所谓的文字。」 曾是流浪儿的萨冈,当时当然一个字都不认识,是从其他流浪儿那里接收这本书后,才开始识字的。因此萨冈直到现在还是舍不得扔掉这本书。他绝不是个够资格为人师的人,但这却是值得传授给宝贝女儿的书。 虽然幼龙对人类的绘本能否乐在其中恐怕是个尴尬的问题,但法儿一接下童话书,顿时眼睛一亮,感动似地吁了口气。 「还、还喜欢吗?」 「嗯,插图很可爱。」 「喜欢的是那部分吗……」 萨冈苦笑了笑。法儿原地坐下,开始读起绘本。 「好久好久以前,有个地方住着一位坏得不得了的魔术师。他占领并统治了附近的村庄——」 ……现在说这应该太迟了,不过看来萨冈似乎送错了东西。 虽然对自己选择的礼物好坏有点存疑,不过在女儿悦耳的朗读声下,他决定不去在意这件事。 ●melonbooks店铺特典 「……请问这是什么?」 褐色肌肤的精灵少女涅芙特洛丝,正以不屑的目光看着自己的主子。 〈魔王〉比夫龙很是有趣地笑了起来。 「是送你的礼物。我看萨冈他家的精灵一脸幸福地戴着项圈,所以你们精灵应该都喜欢项圈吧?」 主子交到她手上的,是一只冰冷的铁项圈,上头虽然精雕细琢,却是给奴隶戴的东西。涅芙特洛丝的满心不悦于是化为叹息。 「这是涅芙莉亚那个没用的家伙的个人嗜好,不等于我也有兴趣。」 「哎,别这么说嘛,你就收下吧。」 〈魔王〉硬将项圈塞到涅芙特洛丝手里后便离去,任凭她怎么叫,〈魔王〉就是连头都不回。 ——给这种东西,到底是希望我怎么样? 戴着项圈的话只要一拉扯就让人喘不过气,脖子也会疼痛。而且要是被这样的链条牵着,不但无法反抗,最重要的是实在太过屈辱。 她本打算扔了这令人厌恶的礼物,却突然停下动作。 ——为什么涅芙莉亚会乐于戴上这种玩意呢……? 她虽然不能理解,但也亲眼见证过戴着项圈的涅芙莉亚幸福洋溢的模样。 ——幸福…… 仔细想想,自己虽然知道这词汇的意思,却不曾亲身体验过。 涅芙特洛丝的视线张望着周遭。这据点只有她自己跟主子在,而主子老早就离开了。 虽然知道不太可能会有这种事,但或许精灵的脖子被某种东西护着的话,真能带来宁静或者幸福感吧。把主子送的礼物二话不说地扔了也实在不好意思,那么试戴个一次应该也没什么…… 涅芙特洛丝回到自己房间,在穿衣镜前将项圈轻轻戴上,但她也不晓得这样戴起来好不好看。 这行为虽然没带来什么幸福感,倒是莫名地令她心跳加速。 「……哼,真可笑。」 「喔?你戴起来果然还挺好看的嘛。」 身后突然传来主子的声音,把涅芙特洛丝吓得身子跳起,立刻拔下项圈扔到一旁。 「哎呀,干嘛这么害羞呢?」 ——一切都是涅芙莉亚的错! 这算是涅芙特洛丝为了维护理智,不得已做出的防卫反应。 ●虎之穴店铺特典 「涅菲,你在吗?」 这一天,萨冈在自己的居城里来回踱步。 这个城堡以前随处可见刑具与白骨尸,但在涅菲的悉心整理下,如今美得焕然一新,有着破洞的天花板也修补完毕,要住上几十人是不成问题的。 而在这样的城内,许多魔术师们来来去去。 约一个月前,〈魔王〉比夫龙所举办的一场夜宴,最后成了牵连许多魔术师的一场风波。 参加夜宴的,都是些有机会成为魔王候补名单的魔术师,最后死了几十人。风波后来由萨冈善后,三十多名魔术师则是在事情结束后,加入了萨冈的麾下。 经过这件事,萨冈得知自己心爱的少女涅菲是名为『贵精灵』的种族,知道了她们懂得所谓的神灵语,以及神灵语还能够再进一步升华为神灵魔法。 而为了进一步厘清那些,目前人手有再多也不够用。 一瞄向某个房间,头上长着山羊般犄角的老妪正煮着一锅黏稠液体,并搅拌着锅中物。 「叽嘻嘻、叽嘻嘻嘻嘻,瓦雷法尔你等着吧。只要吃下我特制的熔岩巧克力蛋糕,没有人会不上瘾的。叽嘻嘻嘻嘻。」 ——她在做甜点给法儿吗……? 这个怪里怪气的老妪名叫戈梅利,别号《妖妇》,曾经是魔王候补名单里的一员,目前则是萨冈底下实力数一数二的魔术师。 ……不过现在嘛,就只像个热爱帮孙女做点心的奶奶。 神灵语、神灵魔法、圣剑、〈魔王印记〉与十三名〈魔王〉。 萨冈知道,前方有太多他不得不排除的障碍。 而为了支援萨冈的研究,新加入的魔术师们在前任〈魔王〉马加锡亚的魔王殿与这座居城之间往返,寻找萨冈需要的情报与知识。 而虽说是待在〈魔王〉旗下,但向来与「合作」两个字扯不上关系的魔术师们能够相安无事,绝大部分是仰赖某人的手腕。 「好好干活吧各位!找出那些该献给吾王的文书!」 在玄关大厅里斥喝的,是宛如恶鬼罗刹的管家。 这个初老男子单臂是甲冑般的义肢,腰上佩着一把剑。他名叫拉菲尔——曾是所谓魔术师天敌的教会圣骑士长,并拥有教会赐予的圣剑。 但他现在已经向萨冈宣誓效忠,以管家身份向魔术师们发号施令。 「今天的午餐是带骨猪肉〈肋排〉佐羔羊炖肉〈汤〉。要是希望能好好的吃顿饭,就尽速完成你们的工作!」 插图p015 忠心耿耿的管家手里拿的不是圣剑,而是厨房里的汤勺。看来他刚准备完午餐,就来喊话要魔术师们加把劲。 「「「喔~!」」」 训练有素的魔术师们不为所动,只以吆喝声回应。 虽然长相跟头衔颇为吓人,但拉菲尔做的菜堪称人间美味。只要在这城堡住上一个月,没有人会不期待他的手艺。 此外,身为前任圣骑士长的他,战斗实力也足以从正面歼灭这里的魔术师。 因此,萨冈才把带领团队的工作交给这位老管家,而看来他也干得还算不错。 事情之所以进行得这么顺利,或许还有另一个原因。 ——只要报酬合理,意外的是魔术师们似乎也不会随便背叛萨冈。 萨冈给魔术师们所想要的东西作为工作酬劳。而那些有的是金钱,有的是魔术书,有的是魔术能用得上的触媒。只要他们不造反,萨冈就会定期支付这些报酬。 因此,这里虽然有多达三十名魔术师齐聚,但直到现在都还不曾闹出纠纷。 一发现萨冈在场,拉菲尔流畅自然地弯下腰。 「这不是吾王吗?有什么吩咐吗?」 「没事,我只是来找涅菲。她人在厨房?」 「涅菲小姐出门采买回来后就不知去哪儿了,原来没有在书斋吗?」 萨冈摇摇头。 「不,我没碰见她。难道我们错过了吗?」 「就快要吃午餐了,我想她应该没出城才对。」 「好吧,我再四处找找。」 说完,萨冈告别了拉菲尔。 由于中午将至,看得到零星魔术师在走廊上穿梭。 不过说到底,魔术师这类人终究只是群坏蛋。 这样的他们当然没有社交性可言,就算在走廊上擦身而过,顶多只是以眼神致意,不会有什么交谈,因此城内安静得一如既往—— 「啊,是萨冈大人。早安~!」 尖得令人头疼的高音,并不是发自魔术师。 「……等等,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打算就这么走过的少女,脑袋被萨冈一手罩住。 蓝发之间露出鳍状的耳朵,证明了她人鱼族的身份。她也是之前那场风波的生还者,但并不是魔术师,而是乐队的歌手。 少女大而化之地吐出舌头傻笑了下。 「因为嘛~我们乐队的成员〈骸骨〉不是在那场风波里,跟着乐器也一起被吞掉了吗?然后我在酒馆发酒疯,曼妮拉大姐就介绍我来这里!」 萨冈感到轻微头痛。 ——那女人是不是把我这里当成托儿所之类的了? 堂堂的〈魔王〉城竟然变成找工作的地方……幸好这是发生在萨冈身上,若换成其他〈魔王〉,她一定会被直接变成活祭品或实验动物。 「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不过真亏你有办法进来这里。」 萨冈在城的周遭设了几层结界,一般魔术师与圣骑士甚至看不出这里有城,而要是胆敢闯入,接下来等着他们的则是生不如死的痛楚。 他实在不认为,连魔术师都不是的一般人有办法进到这里。 但人鱼轻松开朗地笑了。 「我跟着涅菲大人边走边聊,就进到这里来了喔?」 「……你还真走运,这样都没事。」 「嗯~?」 除了前来城堡的路上,城内也设下无数用来对付敌人的陷阱。只要中了随便一个,这少女应该就没命了。 一说完,只见人鱼少女的脸色愈发苍白。 「您、您是逗我的吧?」 「不然我这么问你,你觉得〈魔王〉城会什么陷阱都没有吗?」 「因为我觉得,萨冈大人您连我这样的下人都愿意救,那么这里应该是个温馨的世界吧……」 「这才不叫温馨世界,是叫毫无防备的蠢货。要是有那种〈魔王〉,我一定马上去摘下他的人头。」 魔术师的据点,等同知识的宝库。 对于直接把知识与力量划上等号的魔术师来说,暴露那些知识,就等于力量遭人夺取。 因此,魔术师最怕的,其实是被小偷闯空门。 为了保护财产,魔术师当然会设下各种穷凶恶极的陷阱。 萨冈对这方面算是漫不经心,但还是设了足以让鼠辈们吃足苦头的陷阱——具体来说就是让前魔王候补巴尔巴洛士都半死不活的程度。当然这并不是为了守护知识,而是为了保护好涅菲、法儿跟拉菲尔这些家人。 人鱼族这下一脸惨白地扶上萨冈的腰杆。 「不、不会吧!我跟萨冈大人您都这么要好了,您就帮我一次嘛!」 「哪里要好了。我可是连你叫什么名字都不晓得。」 「我叫瑟菲呀!好歹也记一下人家的名字嘛!」 但在上次的事件萨冈根本没机会问她名字,更别说什么记不记得了。 叹完一声气,萨冈将手伸向人鱼少女——给了瑟菲一颗宝石。 「总之你先把这个带在身上吧。」 「这是什么呀?」 「让你在城里闲晃也不会死的道具。但你要是敢偷走城里的东西就会丧命,所以劝你别轻举妄动。」 坦白讲,萨冈实在懒得搭理这麻烦又聒噪的女人,但既然她是曼妮拉的友人,总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 之所以如此,不只是因为曼妮拉是涅菲的朋友,萨冈自己也经常靠她为涅菲与法儿挑选服装。虽然有点令人伤脑筋的地方,在于她动不动就想帮人换上奇装异服,但好歹也是难得能够满足萨冈要求的人物。 瑟菲点头如捣蒜。 萨冈哭笑不得地看着人鱼少女,忽然纳闷了起来。 「话说你那脚是怎么回事?人造出来的吗?」 人鱼族的下半身照理说应该是像蛇一样的尾巴,但瑟菲却有着与正常人无异的两条腿。 「喔,这个吗?这座城堡缺乏湿气,没多久就变成这样了。」 「……所以你们一族只要经过干燥,就会变成两条腿?」 「是呀?」 理所当然的回答,让萨冈又是一阵头疼。 「而且我说,虽然是曼妮拉介绍你来,但你真的打算在这里工作?」 「是!因为我听说这里正缺人手!」 「……确实是缺人手没错,可是你懂魔术吗?」 「不懂!我其实除了唱歌什么都不会!」 少女如此说道,表情甚至有些洋洋得意……好吧,既然她是歌手,在魔术方面的确别想指望她能帮上什么忙。 不得已,萨冈只好指了指自己前来的那个方向——也就是玄关大厅。 「玄关大厅里有个叫做拉菲尔的管家,你去问问他有没有工作能指派给你,没有的话你就死了这条心回家去吧。」 若留下这名少女,城内应该会变得很吵闹,然而一想到她也是比夫龙造成的受害者,萨冈就实在不忍就这么赶走她。 给她一次机会也没什么不好——萨冈如此心想。 当他告诉瑟菲可以让她留下,只见瑟菲高兴得一跃而起。 「耶~谢谢你,〈魔王〉大人!」 随后,萨冈想起某件事。 「对了,你说你是跟涅菲一起进来的?那你知道涅菲去哪里了吗?」 「涅菲小姐刚刚好像去中庭了。」 「是吗?谢谢。」 说完,萨冈往中庭方向而去。 (哇啊啊……〈魔王〉先生竟然会说『谢谢』……) 萨冈没听见,身后瑟菲那不可置信的嘀咕声。 ◇ 一进到中庭,萨冈就看到一头野兽蜷在那里。 野兽看起来应该是在晒太阳吧。舒适地伸展筋骨的模样要说是猫似乎有点……不,似乎大过头了。原来那是一头身长比萨冈还要长,拥有硕大身躯的黑毛狮子。 ——这家伙光看这一面,还真像一只猫啊…… 萨冈偶尔也会有把手伸进那鬃毛里的冲动。但别看他这样,他可是前魔王候补之一,别号《黑刃》的魔术师锡蒙力。 随后,一道稚气的声音呼唤了狮子的名字。 「小蒙、小蒙。」 啪哒啪哒跑来的,是个只有十来岁的稚嫩少女。 她那翠绿发丝扎成的辫子在身后飘甩,大大的眼眸呈现琥珀色,身穿以红白色为主的异国民族服装。但在她的头发底下,露出了属于龙的犄角。 她正是萨冈的养女法儿,身为魔术师的名字则是《亡灵》瓦雷法尔,同样是其中一名前魔王候补。 法儿的呼唤,让锡蒙力的金眼转了过去。 「呵啊……不好意思。法儿大小姐,有什么事吗?」 「花圃的花开了。跟我来~」 「原来如此,我们走吧。」 以一口流畅的人语回答完法儿,黑狮四条腿便开始迈步,法儿也理所当然地骑到他背上。 就这样,一人一狮前往中庭后方的花圃。 萨冈一时犹豫着该不该跟他们打招呼,又想起自己正在找涅菲,于是就这么跟在他们后头。 不久,狮子来到花圃停下脚步,而那里开着桃红色的美丽花朵。 「的确是开得很漂亮呢,法儿大小姐。」 「因为我每天早上都用新鲜的蛇血浇花。」 「照顾得真好。那么,要来采收了吗?」 「嗯,麻烦你了。」 法儿点点头,于是锡蒙力发出低吼。 在旁人眼里,那大概就像是稚气未脱的少女被猛兽威吓,但法儿并不以为意,稳稳抓着刚绽放的美丽花朵茎部。 接着不知怎地,她使劲向上一拔。 『嘎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紧接着,令人无法招架的尖叫声响起。 定睛一瞧,原来法儿拔起的植物根部呈现人体的形状,尖叫声就是从它嘴里发出的。 等尖叫声停下,法儿满意地吐了一口气。 「小蒙你看,它长得好大。」 「发育得确实不错。刚刚我还有点担心会不会抵消不了。」 人型块根粗到差不多能让法儿环抱,与一个人类小孩差不多大。 植物的名称叫做曼陀罗草,是魔术药配方常用到的材料,一被拔出地面就会发出诅咒之声。普通人只要听到叫声就必死无疑,凶恶程度甚至连魔术师都会被弄到发疯。 锡蒙力似乎擅长以声音为媒介的魔术,法儿才请他帮忙抵挡曼陀罗草的叫声。 但,法儿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小蒙你太夸张了。曼陀罗草的尖叫根本打不破龙的魔力。」 虽说是幼龙,但少女好歹也是龙族。龙对咒术与魔术拥有抵抗力,也能弹开曼陀罗草的尖叫声。 法儿说完,锡蒙力的狮子脑袋左右摇了摇。 「这里的魔术师并不是所有人都拥有像法儿大小姐或我的实力。既然大家都为萨冈先生做事,那么我们便应该注意安全。」 「嗯。所以我才带小蒙过来。」 「这么说也是。还是法儿大小姐您懂事。」 接着,两人回过头面向萨冈。 「萨冈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喔喔,其实我正在找涅菲……」 「涅菲小姐的话,我刚刚看她往宝座厅去了,她应该也正在找您。」 「涅菲在找我……?好吧,我到那头去找找。」 看来另一头也在找萨冈,两人又再次擦身而过。 萨冈说完点点头,视线朝向女儿。 心爱的宝贝养女,正小心翼翼地揣着硕大的曼陀罗草。 「法儿,你种这是打算做什么用的?」 「做点心。」 毫不迟疑的回应,让萨冈一时之间不知该怎么回话。 「……这样啊。那东西好吃吗?」 「嗯,很好吃,里面充满甜甜的魔力。」 萨冈这才想起曾听说过有龙闯入魔术师的农园,吃光里头的曼陀罗草。虽然鲜少有人知道,但这植物对龙来说似乎是种美食。 「你喜欢就好……该不会你其实平常都没吃饱吧?」 乍看只是个小女孩的她,原本的模样可是巨大到能够载人在天空飞行。虽然以龙来说她还算娇小,但也许以人类为基准的饮食,份量并不足以满足她也说不定。 但法儿却摇摇头。 「不是的。涅菲煮的饭很好吃而且量也够,只是因为我很弱,不多补充一点魔力不行。」 自称弱的她,其实完全不是一般魔术师能打赢的对手。不过身为龙族,也许她希望自己能多提升一些实力。 接着,法儿递出怀里的巨大曼陀罗根。 「萨冈要吃一点吗?」 「……晚点吧。」 萨冈说完并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瓜,接着往宝座厅迈步而去。 ◇ 一回到宝座厅,拉菲尔跟瑟菲已经在那里了。 ……而瑟菲不知搞砸了什么,被拉菲尔像猫一样拎着脖子,正惨白着一张脸浑身颤抖。 「吾王,我逮到不速之客了。该除掉她吗?还是交给下属当消遣?」 仔细想来,这拉菲尔可是因正当防卫这理由而斩了将近五百名魔术师,就像是集误解与偏见于一身的男人。而瑟菲这头也是半斤八两,不是什么会把别人的话好好听进去的人。 这样的两人一旦相遇,当然是别想指望互相能正常沟通。 ——看来刚刚应该先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 但由于急着找涅菲,一时顾此失彼。 「呃嗯……她是涅菲捡回来的。你有什么工作能交办给她吗?」 「哼嗯,所以您打算留她下来干活吗?」 「有困难吗?」 「困难倒不至于,但无法保证她能在这里安然活下来。」 「咿~~~~!」 瑟菲抖得更厉害了,但萨冈不以为意地点点头。 「只要向下传达,告诉他们瑟菲〈那个〉不是食物或玩物,他们就不会对她动手了吧。」 「这样的话就没问题。那么吾人接下来会让她刻骨铭心地了解,待在这地方是怎么一回事。」 「我还是回去好了!我还是当个没工作的窝囊废就好!」 「蠢货,你已经是吾王雇用的仆人了,奉献生命好好干活吧!」 「不要啊啊啊啊!」 ——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说,他会从头开始好好教会她这里的各种工作内容吧…… 虽然有体察出这层意思,萨冈却只是默默地坐上宝座。 其实萨冈大可为他们化解误会,但既然要在这里工作,她也该适应他的说话方式。因此萨冈故意什么都不说。 结果,正当萨冈为了他们的事情而烦恼时—— 「萨冈先生,您在忙吗?」 传来了银铃般的声音。 宝座厅门口的,是他一直在寻找的少女的身影——涅菲。 今天的涅菲,一样穿着群青色的连身裙与带有蕾丝的围裙。侍女打扮的她,脖子上戴着一只粗糙的项圈。 她有着长可及腰的纯白发丝,以及湖水般蔚蓝的瞳仁。那双尖耳虽然是精灵族的特色,但她严格来说却不是精灵,而是人称贵精灵的古代种族。而这样的她,是萨冈最心爱的妻子。 尖耳如今微微颤动,看得出涅菲此刻正心神不宁。 ——这么说来,涅菲刚刚好像也在找我。 那么或许她有正事要谈。 于是,萨冈像是什么事也没有地摇摇头。 「没事,已经告一段落了,不必放在心上。」 「这样啊……」 萨冈含糊地歪着脑袋,瞥了眼涕泪纵横的人鱼族少女。 「涅菲小姐救救我~~~~~~」 「喔,对了,我从今天开始雇用她,让她待在拉菲尔底下帮忙。」 一说明完,面无表情的涅菲耳尖开心地颤动着,随后拍了下手。 「这真是太好了,瑟菲小姐。」 「您有听到我刚刚说的吗!?」 知道没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瑟菲的表情蒙上一层绝望。 接着,拉菲尔说道: 「餐点都已经准备好了,要稍后再享用吗?」 「嗯,你们就先吃吧。」 会找涅菲当然是因为有事,但要说的内容有些复杂,要是耽搁了其他魔术师引颈期盼的用餐时间,总让人有点过意不去。 「遵命。」 拉菲尔手贴着胸并低头致意。 接着,萨冈对涅菲招了招手。 「听说你找我找很久了?」 萨冈也有事要跟涅菲谈,但决定先听涅菲说。 一问之下,涅菲也摇晃着白发点点头。 「是。有点事情想跟您谈谈。」 「……嗯,你先坐下吧。」 「是。」 萨冈一催促完,涅菲便来到宝座前。 接着,就这样端庄地坐到了萨冈的腿上。 也没注意到一旁傻眼的瑟菲,涅菲微偏过头问道: 「像这样吗?」 「嗯,可以。」 (可以!?) 瑟菲似乎嚷着什么,但一转过视线,她已经被拉菲尔捂住嘴了。 宝座厅姑且是有其他椅子的,但涅菲的行动毫不犹豫,而且为了不给萨冈的腿带来过度重量,还偷偷地撑着腰,实在是惹人怜爱。 看似从容的萨冈,也因为大腿传来接触臀部后的柔软触感而嘴角微扬。 ——最近不知怎地,涅菲好像比以前更习惯像这样撒娇了! 自从经历过比夫龙那件事,萨冈在只有两人共处时,也会自然而然地让涅菲坐上自己的大腿,而涅菲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抗拒。或者说,不再抱持疑问。 萨冈有感而发地点点头,拉菲尔等人则是早就从宝座厅离去。 (太惊人了!〈魔王〉先生的宽容心真是太惊人了!) (吾王的深思熟虑,不是我们能够推量的。) (我不太懂那样哪里算是深思熟虑耶?) 瑟菲直到最后好像都在嚷着些什么,不过应该不必放在心上。 直到看不见两人离去的背影,萨冈才将目光投回涅菲身上。 涅菲指头缠着自己的发丝,像是在心中纠葛些什么。她的尖耳渐渐软了下去,接着又竖得笔直,并不断地循环上述情形。 看来她虽然打定了主意,但一到要开口的时候却又紧张了起来。 嗯……要为她舒缓紧张的话,该怎么做比较好? 他无意催促,但还是希望能推她一把,给心爱的少女一点鼓励。 烦恼了一会儿,萨冈掬起涅菲的一撮头发,接着也把发梢缠上涅菲指头勾缠着的那撮头发。 「……?」 「…………」 这样的动作似乎不在涅菲预期之内,她吓一跳似地耳朵一阵强颤,抬头望着萨冈。 话虽如此,但萨冈也无法解释自己干嘛这么做,两人只好默然凝视着彼此。 ——仔细一看这撮白发,原来是透明的……嗯,真漂亮。 缺乏色素的透明发丝集聚成束,才让它看起来呈现白色。 涅菲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接着像想起什么似地点点头。随后身子往后倒,依偎到萨冈的胸前,用缠在指头上的发梢轻抚萨冈的脖子。 ——嗯嗯?这是什么情况?总之还挺可爱的? 模样一本正经又努力想把萨冈弄痒的少女,可爱到让人恨不得紧抱着她好好疼爱一番。 大摇大摆地坐在宝座上头玩弄妻子头发的〈魔王〉,以及坐在〈魔王〉膝上搔着他脖子的精灵少女。 难以言表的沉默蔓延开来。 最后,是萨冈先开的口。 「你这样把我弄得很痒。」 「……您不喜欢吗?」 「不,无妨。」 他自己也不懂在『无妨』些什么,只觉得这样其实感觉还不赖。或者说,有点疗愈。 两人持续了好一阵子,涅菲才终于下定决心地开了口: 「萨冈先生,其实有件事情想请您成全。」 涅菲主动开口,而且还这么慎重其事,可说是前所未见。 这让萨冈也紧张地点点头。 「喔?说来听听吧。」 涅菲依旧依偎在萨冈身上,轻轻做了个深呼吸。 醉人的吁息与胸部隆起的触感直接传来,让萨冈也情不自禁地将手绕到少女的背后。 那让涅菲身子一颤,但随后她铁下心似地开了口。 「能拜托您,让我放一阵子的假吗?」 在这种情况下提出的,竟然是停职的要求。 而虽然提出的要求是离开萨冈,萨冈这头的回答却不为所动。 「我懂了,你想回精灵村落调查吗?」 「……啊,咦?」 像是被猜透心思,涅菲的嘴宛如鱼一般开阖着。 一时无语的她支吾了一阵子,接着依然以一副无法置信的表情开了口: 「您、您怎么会知道我的想法呢?」 「这种事一看就晓得了吧?」 「是这样的吗……?」 她依然是一脸困惑的样子,不过耳朵倒是已经安心地软了下来。 ——其实我就是想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刚刚才会到处找她啊…… 算算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由于遇见〈魔王〉比夫龙,涅菲知道了自己原来是属于一个名叫贵精灵的种族,而只有她懂的那些神灵语,也同样是贵精灵的语言。 她应该当时就恨不得立刻离城前往一探究竟,但还是忍了下来,直到城里突然多出许多下属,家事都有了着落,她才在今天终于提了出来。 ——毕竟看她这阵子的耳朵,都可以感觉到她似乎烦恼重重嘛。 萨冈其实也很想早点为她制造机会,但他对信赖他人这件事毕竟还不太适应,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终于确定时候到了。 因此,萨冈满不在乎地说了: 「反正,其实我也觉得差不多该带你回去看看了。」 「『带我』的意思是,萨冈先生您也会去吗?」 「世上可是有比夫龙那样的家伙在。不能让你一个人去。」 说完,萨冈视线望向拉菲尔离开的那扇门。 「幸好加入的魔术师们都很听话。城内的事交给拉菲尔应该不成问题。」 萨冈要是前往村落,就管不了城内的事,只能把一切都交给拉菲尔处理。 为了评估只有他一人时会不会出乱子,才让涅菲等了这么久。 「萨冈先生您真厉害,什么都逃不过您的眼睛呢。」 「嗯,还算是勉勉强强吧。」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样的回应有些冷淡,但涅菲的尖耳却一路红到了耳梢,而她也微微垂下头。 「……我愿意陪伴您到天涯海角。不管接下来去哪儿,请您带我一起去吧,萨冈先生。」 「呃、嗯。」 大大地点了点头,萨冈不经意地想着——涅菲诞生的故乡吗…… 对涅菲来说,那也许是个充满悲苦的伤心地。 但要是能知道她生自何处、看看她故乡的景象,还是令他感到些许高兴。 如此这般,萨冈一家人决定跟着涅菲一同回娘家。 ◇ 「……哼嗯。这里就是那女人待的城堡吗?」 萨冈居城的上空,飘着一名少女。 接近白色的银发、夜月般的金色眼眸、暴露的服装底下露出的浅黑色肌肤,显示了她暗精灵的身份。 而这样的她,竟然跟涅菲无比神似。 少女名叫涅芙特洛丝。 她是〈魔王〉比夫龙的从属,敌视涅菲的贵精灵。 ——涅芙莉亚…… 和自己长相相同的少女。 明明同为贵精灵,主人比夫龙却更看好涅芙莉亚而不是自己。 这样的事实,让涅芙特洛丝不禁妒火中烧。 即使是跟萨冈等人交过手的现在,这点依然没有改变。 只要能从这里出其不意地打入魔术,就算是〈魔王〉也保护不了涅芙莉亚。涅芙特洛丝如今掌握着这样的天赐良机。 然而…… 「……算你走运。」 现在的她前来并不是为了杀涅芙莉亚。要是在这里发动攻击,将无法完成原本的任务。 因此恨归恨,她也只能忿忿地瞪着她看。 涅芙特洛丝怀里揣着某个包裹。 ——只要把东西送到,就能告别这令人生厌的地方了…… 眼下的城堡,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精致而强大的结界。 魔术的基本即是魔法阵的描绘。透过对魔术书融会贯通,可将魔法阵复杂化,并进一步能置换里头的咒语和道具。 这城堡的结界,将周遭的森林融入为其中的一部分。 除了树木跟小河的配置,举凡月光或阳光造成的阴影,甚至连吹过森林的风声,全都是魔法阵的机能。这也代表了随着时间经过与风向变化,结界的构造也会跟着改变。 这是个同样手法第二次绝不管用,没有破解方法的恐怖结界。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这真的是艺术级的魔术。 这是待在比夫龙底下学习魔术的涅芙特洛丝,也模仿不来的高阶魔术结晶,让她都不禁看得入迷。 在这美丽的结界里,几名魔术师正慌张地跑来跑去。 他们都是萨冈底下的人,却是群连主人的敌人就在正上方都没发现的庸才。 接下来,只要把『货』扔下去,涅芙特洛丝的任务就算结束了…… 「——!」 就在这瞬间,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气涌了上来。 一望向脚下的城堡,就发现对魔术师发号施令的初老男子——记得他应该是叫什么拉菲尔的前任圣骑士——正狠瞪着涅芙特洛丝。 ——看来在这〈魔王〉底下的,也不全都是些蠢货。 既然被察觉了,那么也别无他法。 于是她释放魔力,带给结界微小震动。 即使萨冈身为魔术师的技巧再高明,但这毕竟是笼罩整个森林的结界。 这么巨大的魔术装置,一定会有接缝处之类的脆弱部分——侦测不到敌人、类似漏洞的『缝隙』。 涅芙特洛丝透过撼动结界,凸显出那样的『缝隙』。 于是,涅芙特洛丝穿过了结界的『缝隙』降落至城堡。 释放强大魔力,视〈魔王〉结界为无物的身影,乍看甚至带有某种神圣庄严感。 但在那秀丽容貌上浮现的,却是紧张的汗水。 ——得趁结界改变形状前赶紧穿过! 要是风突然改变方向,涅芙特洛丝就会被关进结界里。 此外,穿越结界缝隙的魔术,要求的是如同拿线穿针的精准度。就算身子只是稍微扭了一下,一样会害她被结界捕捉。 这件事急不得,穿越时却又分秒必争。 她不禁再次体悟到,跟名叫萨冈的这个〈魔王〉作对,是多么恐怖的事情。 其他魔术师终于察觉有异并纷纷出声。 「你、你是那个比夫龙的手下!」「这次又有什么企图!」「先冷静点!她的魔术威力不凡,贸然出手会吃亏的。」 瞥了眼自顾自地叫嚷着的魔术师们,涅芙特洛丝随后降落至拉菲尔面前。 ——在场实力最强的应该是他了。 但她不觉得他比自己强。 不过他可是萨冈身旁的亲信,绝不能掉以轻心。 涅芙特洛丝浮现带了嘲弄的笑容,下马威似地将银发一拨。 接着,以毅然决然的态度宣布来意。 「那个,我来还萨冈的披风……」 在场所有人,全都叹了一声。 「哎呀那干嘛搞得这么容易引人误会,走正门进来不就得了吗?」「不过她好像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是啊,要她老实地道谢好像很难喔。」「还是说其实是那个?她再也忍不住了,想跟涅菲妹妹和好?」「好吧,涅菲妹妹的话应该会愿意跟她和好吧。」 魔术师们这下像是失去了兴致,各回各的工作岗位。 涅芙特洛丝瞥了眼那些畅所欲言的魔术师们,表面上看似镇定,耳尖却已经染为通红并颤抖着。 拉菲尔用那仿佛能射杀对方的视线一望,接着转过身子。 「跟我来吧。」 她恨不得赶紧还完披风直接逃离现场,然而自尊心却不允许自己在这个时候转身。涅芙特洛丝于是不情不愿地跟随拉菲尔而去。 她被带往的,是类似会客室的地方。 拉菲尔拉开椅子邀涅芙特洛丝就座,并俐落地开始准备红茶。 隔没多久,带着令人心旷神怡的香气的红茶便被送了上来。 「喝吧。」 「啊,谢谢……」 大出所料的悉心招待,让涅芙特洛丝也跟着垂头道谢。 接着,拉菲尔将茶点饼干排到桌上并说了: 「话先说在前头,吾王目前可不在家。」 「咦,他不在吗?」 「嗯。」 藏不住心中困惑的涅芙特洛丝于是回问。 「既然这样,那……请问这些究竟是……?」 「吾王交代过,说要是你来了,最基本的款待一定不可少。」 「那句话的意思,不是要你负责迎击吗?」 「蠢材。吾王可不是鲁莽之人,不会让客人空手而归的。」 他表达的内容实在叫人一头雾水,涅芙特洛丝只能连连眨眼,耳朵也忍不住微微颤动。 「可是,刚刚我在城堡上空时,你对我不是杀气腾腾的吗?」 「上空突然飘了个可疑人物,会有所提防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可疑人物……我跟你好歹也算认识不是吗……?」 涅芙特洛丝一问完,拉菲尔便无奈地摇摇头。 「吾人可不是魔术师,怎么可能看得到远在天边的人的长相。」 这合情合理的回答,让涅芙特洛丝反射性地垂下头。 「这个,我……对不起,是我没发现这点……」 「这你就不必放在心上了。倒是这杯红茶,还是趁热喝了吧。」 「那么我不客气了……」 但就算端起杯子,涅芙特洛丝脸上的困惑依然未消。 ——我好歹也是他们的敌人吧……?而且比夫龙大人也没向他们道歉过…… 涅芙特洛丝的主人大概是得了一鞠躬就会死的病,是个绝对没办法跟人道歉的生物。 好吧,也许〈魔王〉就是这样的存在,而要是再对上同为〈魔王〉的萨冈,握手言和的那一天应该是遥遥无期。 既然这样,那么目前的待遇又是怎么一回事?所谓的款待敌人,难道不是迎战之类的某种暗语吗? 她拿起奉上的饼干咬了一口。 插图p047 「真好吃……」 「……还喜欢吗?」 「呃,嗯……话说这是你做的吗?」 「正是。」 这让她发出惊叹。本以为里头该不会是掺了毒,没想到却是正常而又可口的饼干。 面对让人齿颊留香的饼干与红茶,涅芙特洛丝这下益发不解。 ——像他这样的外表,为什么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点心呢……? 说到拉菲尔凶巴巴的长相,可是连魔术师都畏惧到认为非铲除他不可的程度。她完全无法想象这张脸在厨房里烤饼干的模样。 涅芙特洛丝并不晓得饼干的做法,但就算知道了,也没把握能做得像他一样好。 不过反过来说,把难吃的饼干献给比夫龙,借此整整他也不错。但她又觉得那位〈魔王〉看破自己的诡计应该是轻而易举,那么做也只是徒劳一场。 为避免碎屑落到搁在腿上的萨冈披风,涅芙特洛丝小心翼翼地啃着饼干并问道: 「萨冈他去哪里了?」 「到涅菲小姐的故乡去了。听说那距离让龙载着也要飞上一天一夜。他们快的话应该三天后会回来,慢的话就不晓得了。」 「这样啊……」 涅芙特洛丝凝视着放在腿上的萨冈披风。 ——怎么办?人都已经来到这里,却只留下披风就离开,感觉实在是有点蠢…… 不过他们的距离是想追也追不上,最糟的情况甚至有可能擦身而过,到时就更可笑了。 如此烦恼着,茶杯也见了底。 见拉菲尔打算添茶,涅芙特洛丝摇头制止,并从座位起身。 「今天就当我没来吧。」 ——反正关于之前的事,我也还欠他一次当面道谢。 上次涅芙特洛丝受了萨冈相救而捡回一命,当时却没跟他道谢。后来因为他送的那件『礼物』,给了比夫龙一点颜色。 除了披风,其实这些才是真正该好好道谢的事。 ——要是连这都办不到,我迟早会变成像比夫龙大人那样。 也许魔术师就是那样,但现在的她,真的不希望自己成为那种人。 涅芙特洛丝于是准备打道回府,拉菲尔却叫住了她。 「慢着,有件东西要给你。你先在那待一会儿。」 「……?好吧。」 她心不在焉地等秒针转完约一圈,拉菲尔才回来。 「这你就带回去吧。」 「这是?」 拉菲尔递出一只小袋子,约是涅芙特洛丝能握在手掌心里的大小,上头还绑着可爱的蝴蝶结。 「只是点剩下的东西,你不必客气,尽管带走。」 「剩下的东西……该不会是指刚刚的饼干吧?」 拉菲尔动作夸张地点点头。 看来他刚刚听到涅芙特洛丝的称赞,才为她准备了礼物。 未曾体验的种种温情,直到最后都让涅芙特洛丝摇摆不定。 ——要是不介意,要跟我们一起走吗?—— 她想起曾有个少女这样说过,并伸手欢迎她。 但是涅芙特洛丝甩甩头,挥去这样的记忆。 ——是我自己拒绝那只手的。 当初选择待在比夫龙底下的,不就是自己吗? 因此,涅芙特洛丝淡漠地说: 「我改天再来。」 这就是无法坦然道出感谢的涅芙特洛丝,竭尽所能的道谢。 接着,她穿越玄关大厅,迈向领地之外。 途中虽然跟几名魔术师擦身而过,但他们已不再像先前那样以敌意相向,似乎都视涅芙特洛丝为客人。 稍微转身一瞄,看到拉菲尔正以严肃的表情挥手道别,害涅芙特洛丝也忍不住对他挥了挥手。 ——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啊…… 她虽然无法解释自己的行为,但神奇的是竟然不会感到排斥。 被萨冈居城的气氛感染一身的她正打算离开,而就在这时,森林里来了另一名魔术师。 「该死!真该死!萨冈那臭小子又把我排挤在外!为什么只有我老是得当那窝囊女的保姆,简直欺人太甚!」 ——那个小混混到底是……? 对方看起来二十来岁,顶着蓬乱的头发配上两个黑眼圈。瘦长的身形和消瘦的腮帮子,给人病恹恹的第一印象。这样的他脖子上挂着许多装饰品〈护身符〉,每走一步便发出彼此碰撞的喀擦声。 他应该是个魔术师,但涅芙特洛丝不认识他。 男子名叫巴尔巴洛士,其实跟涅芙特洛丝算是有过一面之缘,但由于当时场面混乱,她并没记住对方的长相。 为避免跟对方有牵扯,她故意靠边而行,但男子的视线却紧盯而来。 「哼嗯?啊啊!你不是之前那个女精灵吗!」 「……你是谁?」 涅芙特洛丝皱起眉,男子却不以为意地上前搭话。 「怎么?你是来杀萨冈的吗?不幸的是他又带着老婆出门了。呿!看来你也一样白跑了一趟。」 「不,我并不是来……」 今天的饼干跟红茶都很不错,甚至还收到了礼物。所以老实说,有了下次能再过来的理由,令她心怀感激。 男子滔滔不绝地说着,就连涅芙特洛丝迈出步伐,他也一样跟在后头。 ——这人怎么搞的? 感到不耐烦的她于是说道: 「找萨冈的话,他好像到涅芙莉亚的故乡了,你有意见的话何不冲着他去?」 把这讨厌男推给萨冈虽然让她有些过意不去,但继续被纠缠下去实在教人吃不消。 结果话一说完,男子睁大了眼。 「什么?涅菲的故乡不就是那个精灵深村吗?原来如此,看来他打算到那里寻找新的力量,怪不得会把我扔在这里。」 男子原地发起牢骚,涅芙特洛丝则是赶紧拉出距离。 ——这下总算能回去了…… 才刚安下心,男子就扔了句意想不到的话。 「我要去追萨冈那小子。你本来也想找他吧?我带你一起去。」 「不,我刚刚说了我并不是……」 「不过这样一来,得把那个蠢女人一起带去。哼,这下可有得忙了。」 这一刻,涅芙特洛丝终于有了自觉。 ——这么说来,我对这种听不进别人说话的人一直都很没辄。 她的主人比夫龙就是这样的人,才害她一路饱受折腾直到现在,那么对巴尔巴洛士没辄,好像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再仔细一想,除了比夫龙,她直到现在都不曾跟其他人有过对话。 大概就因为这样,一旦对方强势主导,就让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任凭对方的摆布。 如此这般,理应置身事外的少女,也跟着被卷入了一场风波。 ●animate店铺特典 「慢、慢点!我、我快要摔下去了!」 发出嘶哑哀号的是戈梅利。她从今天早上就是老妪的模样。 好吧,这也许不能怪她。 因为萨冈等人目前的所在地,是振翅高飞的龙的背上。 眼下的景色随流云而变化,才刚看到一片森林,下个瞬间却已经转为沙漠,再接下来则是雄伟的运河。 萨冈身旁的涅菲,忧心忡忡地询问: 「戈梅利,您还好吗?」 「叽嘻嘻,精灵可真是心地善良的种族哪。哼嗯,真疗愈。我没事的……啊,对不起,我觉得我果然快要不行了。」 萨冈无奈地叹了气。老妪像是要昏过去似地,而萨冈提着她后仰的脖子,一把拉了回来。 一身翠绿毛皮的龙回过头,琥珀色的眼眸望了过来。 『要把速度放慢一些吗?』 那声音是法儿的。 像鸟一样披着羽毛的翠绿龙,才是法儿真正的模样。虽然以龙来说她的个头还算娇小,但身子还是比马车大上好几圈,一旦张开翅膀,尺寸甚至跟一栋小房子差不多。 一头飞天狮子靠近她的鼻梢。原来是锡蒙力。 「不,没关系的。戈梅利姐只是怕高,您就算放慢速度,她还是会说一样的话。」 『这样啊?』 法儿于是不再理睬老妪,转回正面进一步提升速度。 「呜叽~~~~~~!」 耳边惊叫的老妪,让萨冈板起脸来。 「与其这么吵吵嚷嚷的,你当初干嘛不骑锡蒙力算了?」 目前法儿的背上,萨冈在正中央,左边是涅菲,右边是戈梅利。本来三人都紧紧揪住法儿的背,但戈梅利如今已经自暴自弃松开手,害萨冈得一直拎着她的脖子。 这三人再加上法儿跟锡蒙力,一共五人就是这次的成员。 本来这是难得带着妻女的家族旅行,结果戈梅利死皮赖脸地硬是跟了过来,锡蒙力则算是受她牵连。 萨冈才刚无奈地叹了口气,锡蒙力便凑到一旁来。 「萨冈先生,这恐怕有困难啊。我虽然快到被人称为《黑刃》,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不过那是在只有我一个人的前提下。我跟法儿大小姐在种族上的潜力差距还是太大了。」 法儿的飞行速度只能用疾风来形容,一晚就能飞出马匹得跑三天的距离。 能够载着人还飞出这种速度的,大概就只有龙了。 萨冈一脸诧异。 「好吧,我不是不能理解你说的,但她至少可以换成年轻点的模样,而不是这个老太婆吧?」 老妪的臂力,害她在背上待得摇摇欲坠。 魔术师虽然能控制身体能力,却不代表不受肉体衰老影响,年轻力盛的状态下当然更有力。 但,戈梅利噙着眼泪回瞪。 「因为这模样才是体重最轻的!而一个老太婆总是比小女孩要有力多了!要是负荷太重,法儿飞起来岂不是很吃力吗!」 『……我还是飞慢一点好了。』 的确,老人至少比小女孩有力气。看来戈梅利是以她的方式在减轻法儿的负担。 而法儿似乎也听出她的贴心,飞行速度稍微慢了些。 萨冈傻眼地表示: 「所以你干嘛这么坚持跟着来啊……?」 「叽嘻,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而加入你?当然是为了就近好好观察龙与精灵。既然她们俩出远门,我岂能乖乖待在呜叽~~!」 戈梅利身为魔术师,研究的是长生不老这个平凡而又费解的题目。因此会把着眼点摆到精灵与龙这类长寿的种族上,说起来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所以为了观察涅菲跟法儿,她这次才会跟来。 ——好吧,关于长生这件事,我也得向她看齐就是了。 人类这个种族的寿命实在太短。 萨冈要陪涅菲以及法儿一同终老,势必要有相应的寿命。戈梅利的研究在将来应该会相当有帮助。 因此,萨冈不会为难戈梅利。 只不过…… 「关于爱人的手腕,你也是挺有两把刷子的,不过若要让我来说,还是差得远了。精灵跟龙虽然强大,其实可是很细腻的生物——」 ——爱人的手腕是什么鬼……? 萨冈一时愣住,戈梅利察觉到他的视线并回瞪过去。 「怎么?你好像想解释什么是吗?〈魔王〉大人。」 「天晓得呢。」 萨冈耸了耸肩,戈梅利却回以一个意外严肃的表情。 「〈魔王〉啊,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话。要是希望永生不死,『爱人之力』是不可或缺的。」 「爱、爱人之……什么?」 未曾听过的字眼,让萨冈怀疑起自己的听力。 「就是如何爱人的力量。我们魔术师本来就长寿,要是再追求不死,将一切奉献给魔术研究,郁闷无聊的日子终会到来。到了那个时候,无止境渴望的理想乡就会化为牢笼。」 给人带来莫名真实感与共鸣的话,令萨冈无法一笑置之。 戈梅利又继续说道: 「到时就只剩爱上自己以外的其他事物,才能够填补这份空虚。你就看看现在那群〈魔王〉吧。就是因为缺乏『爱人之力』,比夫龙才会透过那种愚蠢行径疗慰自己。我可真同情他底下那个精灵。」 这听起来像是老人的碎嘴,但萨冈却无法反驳。 「……听人说过,独自一人虽然不至于会死,但也是活不下去的。」 那是以前萨冈自做主张地想疏离涅菲时,她说过的话。 他一回答完,涅菲便害臊地颤动着耳朵。 「萨冈先生,原来您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你觉得我会忘了当时与你交谈的那番话吗?」 涅菲说,就算被萨冈所伤,她还是愿意陪伴萨冈。 那句话不知是多大的救赎,也让萨冈明白了一件事。 人若孤独,是活不下去的。 虽然能保护自己,却拯救不了自己。 「……人家会不好意思。」 涅菲想捂住脸,却因为抓着龙的背部而不能放手,只好把脸埋进萨冈的披风里。 看到这幅景象,戈梅利不知怎地,一脸赞许地点点头。 「嗯,这就是爱人的力量!」 ——……要是可以的话,真希望只有三人出游啊。 老妪虽然聒噪,但也不能就这样把她扔下去。 等到夕阳西下时分,被雪笼罩的山脉映入眼帘。 「就快要到了。只要越过那座山,就是北方圣地了。」 对涅菲而言的苦难之地。 话虽如此,那依然是涅菲成长的家乡,而一行人正往那里急速接近。 ◇ 一越过雪山,就看到一片暗色的森林在眼前扩大。 树林不像萨冈居城周边的那样恐怖,之所以会一片黑,是因为针叶树的树叶颜色深,且成长密集的原因。因为位在高海拔,故山头被雪所覆盖。不过倒是还看得到树林的叶子。 精灵的深村,就藏在这样的森林里。 由于在空中无法接近目的地,接下来萨冈等人只好改采徒步。法儿如今已变回小女孩的模样……让萨冈背在背上。 「……累了。」 「哼嗯。你表现得很好,接下来就安心地睡吧。」 「……嗯。」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法儿已经发出规律的鼻息。 ——这也难怪。 决定回涅菲故乡是昨天中午的事。之后大家准备行李,在今天早上出发,到现在已经是傍晚了。 她途中虽然有休息,但已经飞了几乎快一整天。 随后涅菲朝背着养女的萨冈依偎过去。 「法儿今天为了我们真是努力。」 「哼嗯。在找出涅菲的故乡前,我们也许该为她先准备个床铺。」 「真的很抱歉,都是因为我不清楚确切地点,才害大家多费这些工夫。」 涅菲的耳朵歉疚地垂了下来。 被视为诅咒之子、被嫌恶甚至不被允许踏出村庄的涅菲,根本不知道村落周遭长什么样子。 因此,萨冈一行人只能按部就班地从大方向展开搜索。 萨冈不以为意地摇摇头。 「你根本没离开过村落不是吗?那么这次就当成是观光吧。散步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多少也有些兴趣。」 ——或者说,其实他也想四处晃晃。 好吧,这次的表达还算贴切了,至少没有什么语病在。 涅菲讶异地睁圆了眼,接着开心地颤动耳尖,在萨冈身旁前行。 随后,硕大的影子遮到他们面前,原来是恢复成人样的锡蒙力。 「萨冈先生,我想我应该知道涅菲小姐村落的位置。」 「什么?真的吗?」 「是。那里应该没有魔术性的结界,或者早已经失效,那么我就能顺着涅菲小姐的味道找出位置。」 萨冈点头思索。 天空已经被夕阳染红,再过不久就会入夜。长途移动不只法儿疲惫,涅菲和戈梅利应该也累了——虽然老妪目前被锡蒙力背在身上。 「……好吧,那么就拜托你了,锡蒙力。」 虽然想到附近散步,但要是能早一步抵达深村,那么当然是以那边为优先。就算只是个废墟,只要有建筑物遮风避雨,跟露宿野外的舒适度是截然不同的。 萨冈回答完,锡蒙力的狮子脸浮现笑容。 「请包在我身上。」 轻轻点头并向前而去的背影,里头流露出的可靠,令人联想到待在城堡里的拉菲尔。 走着走着,涅菲揪住了萨冈的衣摆。 萨冈一将视线瞄过去,就发现她竖起的尖耳前端,不安地垂了下来。 「果然觉得不安吗?」 被萨冈一问,涅菲身子轻微一震。 「……是。其实我有一点害怕。怕看到现在的村落。」 涅菲虽然已经跟往事做过了断,但那毕竟是曾经对自己见死不救的村落。 以萨冈的场合,看到面目全非的村子应该只会放声大笑,但这涅菲应该效法不来……或者说,他不希望涅菲效法自己。 经过一阵思索,萨冈以单手将背后的法儿重新抱稳。 接着,以腾出来的那只手牵起涅菲的手。 「……!」 涅菲虽然表情不为所动,但尖耳却是连顶端都竖直了。 ——接下来只要再说些能带给她安全感的话就行了…… 但这是最难的部分。 直到现在都还说不出『我爱你』三个字的萨冈,当然无法指望他能说出什么贴心的话。 即便如此,要是什么都不说,萨冈他——以戈梅利的说法叫做『爱人之力』——没办法原谅自己。 「你就尽管依偎到我身上吧,毕竟这也是我的乐趣之一。」 一说完他就头疼了。 ——乐趣是怎样?这样岂不就像是在说自己喜欢她发愁的样子,是在幸灾乐祸吗? 但涅菲像是洞察一切似地点点头。 「是!」 那也许只是强颜欢笑。 不过她以明亮的声音回答了萨冈,看来多少打起了精神。 不久,锡蒙力语带紧张地说道: 「……萨冈先生,目的地好像就快到了。」 一望向前方,蓊郁的森林到了尽头,晚霞红光洒落在眼前。 虽然树林茂密到从天空往下看也找不出缝隙,但还是能看出里头有一片空间。只不过迎面而来的逆光,让人看不清另一头的景象。 也因此,锡蒙力声音里带有的不是庆幸或喜悦,而是凌厉的警戒。 戈梅利也从锡蒙力的背后下来,握起大镰。 「里头有什么东西吗?」 「应该是。」 萨冈能感受到,涅菲的手握得更紧了。 这里与两个魔王有关,是曾被别号《至高长老》的前〈魔王〉马加锡亚盯上,后来又因另一个〈魔王〉比夫龙试图劫走贵精灵而被消灭的村落。 关于那些事,萨冈他们也只略知一二。 而实际上,没人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可怕的勾心斗角,甚至不晓得事情已经结束了,还是还有什么其他的…… 总之这个地方,不可能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我们走。」 以简短的话语激励完下属,萨冈踏进逆光之中。 而在那里等着他们的是—— 「喔,这不是萨冈吗?怎么现在才到?我已经等得不耐烦,先干完这瓶了。」 竟然是大剌剌地喝着酒的损友〈巴尔巴洛士〉,以及另外两名少女。 ◇ 「……你在这里干嘛?」 萨冈太过傻眼,一时之间只说得出这句话。 本来应该是涅菲村子的地方……现在只见三名男女围着营火。刚刚由于逆光而看不清楚,那营火上头原来还架了个锅子正煮着汤。 但乐在其中的只有巴尔巴洛士,另外两人双双噙着眼泪,露出像是对人生彻底绝望的表情,场面令人惨不忍睹。 萨冈环视着村落。 这里跟奇恩诺因德等都会区不同,十几间民房都是以天然岩石堆砌而成,再用稻草搭出屋顶。村落中央除了像是用来举办仪式的大广场跟一口古井,其他什么也没有。 比夫龙说他派出手下攻打过这里,不过看来保持的状态还算完好,虽然有房子被烧,但也就几间而已。 还以为会是什么神圣的场所,不过看来比想象的还要普通。 ——涅菲以前住的地方不知道是哪里。 也许那地方是她不想让萨冈知道的记忆。 但他内心还是止不住去在意,因此到处东张西望。 巴尔巴洛士豪迈地喝着整瓶酒,兴致高昂地大笑。 「谁叫你这次又想抛下我,所以我才想说轮到我先抄捷径等你来。咿嘻嘻嘻咿嘻。」 「……所以你为什么比我们还早到?」 「你忘了我的称号了吗?《炼狱》能在任何地方打开出入口。只要在里面钻一阵子,就不必像个傻瓜一样到处迷路了。呵呵呵呵呵呵。」 ——真想扁这醉鬼一顿。 本来抱定与其他〈魔王〉一战的觉悟来到这里,结果这小子却一副漫不经心样。 萨冈握起的拳头颤抖着,涅菲赶紧前来制止。 「——请您先息怒,萨冈先生。要是再打下去,巴尔巴洛士先生会死的!」 「……啊,抱歉,不知不觉就出手了。」 插图p069 所谓手比心快,指的就是这种时候吧。 萨冈一回神,发现自己已经揪着巴尔巴洛士的胸口揍下去了,从伤口来看应该揍了十几下,让他这下翻着白眼,脑袋摇来晃去。 萨冈刚把损友随便扔到一旁,就见另一名少女跑了过来。 「涅菲,你没事吧?我听说你回故乡结果遇难……咦?不过你们好像刚刚才到……?」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名骑士装扮的少女。 像是被磨亮的铜般,美丽的红发束在头的一侧,绯红眼珠子溢着泪光。从直挺的鼻梁线条不难看出她相貌出色,但却全被那张哭脸给糟蹋了。 她是拥有圣剑的骑士长里唯一的女性,也是萨冈眼中的窝囊骑士——榭丝缇。 今天的她穿着圣骑士的正式装扮,也就是洗礼铠甲。 ——她这人本性不坏,只不过啊…… 说真的,她少根筋的部分实在是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我、我没事的,榭丝缇小姐。」 确认涅菲平安无事,榭丝缇才刚松了口气,突然又一脸尴尬。 「难不成,我又搞错了什么事情吗?」 「不,没这回事的。能够在这里遇见您,其实我也松了口气。」 ——是啊。看到一个比自己更慌的人,不知怎地就令人安心多了。 当然涅菲并不是瞧不起榭丝缇,但这少女不知怎地就是会挑起人们的嗜虐心,让人无由来地想要捉弄她。 「呵嗯……?」 传来的骚动声,让背后的法儿睁开眼。 只见她先是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然后看着彼此握手的涅菲和榭丝缇,茫然地开口: 「……我看到蝌蚪头……我该不会死掉了吧?」 「为什么看到我会跟死掉划上等号啊!话先说在前头,我一直都活得好好的。」 「……喔,原来是梦。」 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法儿再次发出熟睡的鼻息。 看着被忽视而再次泪眼汪汪的榭丝缇,萨冈纳闷地问了: 「我还是问一下吧。为什么你也在这里?」 萨冈的疑问,让榭丝缇慌张地开口: 「我是,因为……那男的突然滚进来,说什么涅菲身陷险境,加上她也在一旁,我才心想可能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榭丝缇在解释的同时,视线也瞥向一旁尴尬地坐在地上、双手抱膝烤着营火的『她』。 「好吧,总之榭丝缇你就跟平常没两样——」 「跟平常没两样?啊,不过你好久没像这样喊我名字了……」 榭丝缇一会儿哭一会儿脸红,但萨冈决定当作没看到,转而问了另一个人。 「我更不明白的是你的情况。你这比夫龙底下的人,为什么也会在这里——涅芙特洛丝?」 但即使问完,涅芙特洛丝还是连头都不抬。 而她回应的语气,则是近似自暴自弃的口吻。 「……请不要管我。反正这次我没打算找你麻烦就对了。」 之前见面时的凌人气势早已荡然无存,抱膝的她现在更像是只瑟缩的落水狗,看着营火的眼眸也带有某种空洞,里头虽然没有恐惧,却还是看得出她的沮丧。 萨冈和涅菲面面相觑,榭丝缇则是轻声细语地说了: (她从去找我的时候就是这样了,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难过的事……不过至少她没有敌意,你能说点什么帮她打起精神吗?) (即使你这么说……) 面对榭丝缇的窝囊样还能这么死气沉沉,看来她情绪真的很糟。 而不擅长说话的萨冈和涅菲,哪里能说出什么鼓励别人的话。 「那个,涅芙特洛丝小姐……」 涅菲身先士卒地想说点什么,不过被戈梅利拦下。 「等等,先慢着。现在就让我展示一下,爱人之力的精髓是什么。」 说完,戈梅利来到涅芙特洛丝身旁坐下。 「叽嘻嘻,你遇上什么讨厌的事了吗?不过,不必勉强说出来也没关系。倒是你要吃些点心吗?只要吃点甜食,心情就会舒坦多了。」 老妪随手拿出一只点心袋,里头装了许多巧克力球。 ……看来,那些是用昨天做点心〈熔岩巧克力蛋糕〉剩下的材料做的。 光看都觉得可疑的景象,让萨冈想起了什么。 「话说回来,是不是有什么老太婆拿毒苹果给女孩吃的故事?」 「您是说『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吧。我以前在捡到的故事书里看过那个故事,结果后来被当成小偷,被物主凶了一顿。」 「原来如此。我们既然都千里迢迢地来到了涅菲的故乡,那么就复活你说的这些蠢货,让他们以不死者〈undead〉的身份还债,这样倒也挺有意思。」 萨冈点头说完,涅菲习以为常地颤动着耳朵。 「为了一本故事书把他们从坟场唤醒实在太可怜了。倒是没想到萨冈先生您也知道那故事的内容。」 「哼嗯。虽然那食物有毒,但我小时候还挺羡慕能够填饱肚子,而且一觉醒来就成为有钱人的故事。」 「您说得对。就算食物有毒,但既然有人肯给食物,还是会忍不住吃下去的。」 「够了!听了你们的故事心都要痛死了,以后我可要好好疼爱你们俩!」 正当两人感触良多地互相点点头,戈梅利就发出不知是同情还是气愤的咆哮。 不过现在的重点是涅芙特洛丝。 她对老妪递出的巧克力,长耳尖端轻弹了一下。 涅芙特洛丝空洞的目光依然望着火堆,但谁都看得出她对巧克力有兴趣。 ——该不会精灵的耳朵反应都相同吧? 这么好懂,倒也不错啦…… 戈梅利以慈祥婆婆的满面笑容递出手里的小袋。 她应该有听见萨冈他们先前的对话,但还是在一阵踌躇后伸手拿了一颗。或许她此刻的心境也存在某种自暴自弃。 ——这感觉就好像在看着可疑老太婆诱拐女孩子啊…… 戈梅利的确是个可疑的魔术师,且没有任何能够否认的要素。 而应该有听见萨冈他们议论纷纷的涅芙特洛丝,则是连看都不看老妪一眼并呢喃道: 「……不是叫你们别理我了吗?」 「叽嘻嘻,看到女孩愁眉苦脸,怎么有办法不理呢。如何?这里头可没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下了毒。」 戈梅利也拿了颗巧克力,送进自己嘴里向她证明。 见老妪就是不罢休,涅芙特洛丝只好投降地抬起头。 「……等我吃了这颗,你就到旁边去。」 涅芙特洛丝无奈地将拿在手里的巧克力送进嘴里。 接着,一双金眼眨了又眨。 「……好甜。」 「对吧?对吧?要不要再来一颗呢?」 「……嗯。」 涅芙特洛丝以无精打采的表情,咀嚼着巧克力。 ——……这家伙真的不要紧吧? 她消沉到连萨冈都被勾起保护欲的程度,让涅菲跟榭丝缇也都看得一副提心吊胆。 之后戈梅利又喂了好几颗巧克力,涅芙特洛丝才终于回过神来。 「不、不对啦!我就说了不用理我!」 「嗯嗯嗯,看来你总算打起精神了。」 戈梅利满意地点点头,接着把整袋巧克力交到涅芙特洛丝手里握着。 「……真是的!」 暗精灵少女虽然忿忿地哼了声,倒也没有把点心袋扔掉。 ——好吧,这下她也算是振作了吧? 涅芙特洛丝小声抱怨着些什么并坐回火堆前。 她大概还是希望自己一个人待着,所以并没有看向萨冈他们,但已经不像先前那样,只是眼神空洞地颓然坐着。 确认她不要紧了,戈梅利返回萨冈那一头。 「刚刚那样子,你觉得如何?」 「就算你这样问……」 好吧,以鼓舞人心来说这招的确是奏效了,但关于什么爱人之力,萨冈仍旧是一头雾水。 背后的法儿扭了扭身子并说道: 「这招喂食萨冈之前也用过。萨冈给的那碗涅菲做的汤,真的很好喝。」 ——你竟然自己提这件事吗? 法儿初来乍到的那时,萨冈给了她这个不速之客一碗汤,成功地将她留在居城。 如果要说那是喂食,倒也没有错。但是出自宝贝女儿之口,让萨冈实在不晓得这样讲合不合适。 一瞥向涅芙特洛丝,宣称要保持缄默的她,耳朵正神经质地颤抖着。 ——看来她对喂食这个说法很有意见,但要是这时动怒就等于是承认接受喂食了,才只能像这样敢怒不敢言吧。 看来,她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 戈梅利满意地笑了笑。 「叽嘻嘻,不愧是我看上眼的〈魔王〉,这点小伎俩一点都难不倒你。」 「喂食跟爱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涅芙特洛丝耳朵又是一阵颤动,但现在也只能先请她忍耐了。等晚点用餐时,再请涅菲为她熬碗汤吧。 戈梅利故弄玄虚地摇摇头。 「我刚刚不是说了,要让你们看看爱人之力的精髓吗?」 她话一说完,就将眼神投向涅芙特洛丝。 「肚子一填饱,人就会满足,而情绪就能稳定。我刚刚做的就是这件事,但这跟什么爱人无关,人人都做得来。」 「嗯,是啊。」 实际上,萨冈也对法儿做过类似的事情。 萨冈点头回应完,戈梅利便猛地指向他。 「那么我问你,女孩绷着一张脸收下我的点心,那模样让你有什么感觉?」 戈梅利慢慢来到萨冈身旁,以恶魔般的呢喃说道: 「你应该觉得像是看到警戒心强的小动物终于亲近人,心中感到莞尔对吧?」 「——!」 像是被看破了心思,萨冈绷起身子。 戈梅利乘胜追击地接着说: 「然后当她被巧克力甜到连连眨眼的时候呢?后来才用一副不得已的态度说出一句『……好甜。』的时候呢?最后为了掩饰害羞而扔出的那句『……真是的!』又让你有什么感觉?」 一字一句都犀利地,刺进萨冈的心坎里。 而面对一发又一发的流弹,涅芙特洛丝只能发出「呜」、「咕」之类的怪声,紧咬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这样的反应,让戈梅利的嘴咧成了新月状。 「——想不到这家伙也挺可爱的——你心中肯定是这么想的。」 「我、我并没有如你所说的那样——」 「——不必再解释了。」 萨冈虽然想反驳,但戈梅利却像是早就洞悉一切似地点点头。 「不是这样的,〈魔王〉。看到可爱的事物,心灵就会跟着祥和,对吧?觉得野兔在原野上奔跑的模样讨喜又碍着谁了?对漂亮的花朵看得痴迷,难道是什么奇怪的事吗?但你愿不愿意和那些永恒相伴,就又是另一回事了。所谓的爱,说穿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戈梅利摊开双臂喊道。 「〈魔王〉啊,试着去爱世间万物吧,那么世界将会真正归你所有!」 这句话像是带有某种魔力,让人无法当成疯子的戏言而一笑置之。 戈梅利露出妖媚的笑容。 「〈魔王〉啊,你所感受到的,是能够爱人的人才可以品味的甘霖。只要懂得去爱,路边花草都将成为至宝,并胜过巨万财富。而如何升华这一切,就端看你的爱人之力了。」 虽然那些话萨冈一个字都听不懂,但话里带有的魄力却让人觉得,好像她说的真的就是所谓世界的真理。 就在这时,涅菲恍然大悟地说道: 「那么戈梅利小姐,难不成——」 「虽然萨冈先生每次都冷淡地回应我,却是为了想出那一句话而绞尽脑汁。每当我看到这样的萨冈先生,就会觉得心跳不已,是因为如您刚刚所说的那样吗?」 ——为什么她连这都知道了? 发现自己的苦恼原来早就被心爱的少女看破,萨冈不禁尴尬地遮起脸。 这句话让戈梅利瞪大了眼,接着张嘴大笑了起来。 「原来还有这回事!想不到竟然有能够爱〈魔王〉的人……不,不对。就是因为有这种能耐,才配成为〈魔王〉身旁的女人吧。我必须这么说!伟哉爱人之力!」 接着,轮到尴尬的萨冈背后的法儿举手发问: 「那么,我看到萨冈让涅菲坐自己腿上把她抱紧,觉得很疗愈,原因也跟你说的一样吗?」 「正是!而那个管家遮着你的眼睛不让你看见,同样是爱人之力的表现。」 意想不到的回击,让涅菲也掩起脸蹲了下来。 戈梅利一脸神气地在萨冈耳边呢喃: 「这下你明白了吧?安慰可怜的小姑娘,这并不叫做爱人之力。能够引导并感受她的可爱,这才是真正的爱人之力。〈魔王〉啊,你在这方面拥有天份跟实力,总有一天能登上比我更高的境界。」 一点都让人高兴不起来的赞美,让萨冈除了嘴里支吾着,没有其他话可回。 ——要是让她当上〈魔王〉,世上应该会一片大乱吧。 后悔突然涌上萨冈心头,他觉得当初实在不该收她为自己的部下,却又同时心想要是把她野放在外,难保不会生出更多风波。 正当萨冈一阵心凉,涅芙特洛丝像是忍无可忍般站了起来。 「那边的魔人族,从刚刚开始我都只是默默听着,结果你还真敢畅所欲言啊。要是不适可而止——呀嗯?」 逼问而来的涅芙特洛丝,突然发出惊叫。 还以为是怎么一回事,抬头一见却发现戈梅利已从老妪化为美女之姿,轻轻抱到涅芙特洛丝身上。 涅芙特洛丝此刻呈后仰倒下的姿势,凭自力似乎是站不起来。 戈梅利手抵上涅芙特洛丝的下巴。 「叽嘻,你生气的模样也一样可爱呢。但是别这样挑逗我,否则我可是会按耐不住的。」 「咿呜……你、你要做什么……」 「嗯嗯~你的皮肤这么好,金色瞳仁配上白发也一样迷人。叽嘻嘻,才这点程度的爱抚,哪有人像你脸红成这样的。」 「够、够了……放开我……啊呜呜……」 插图p083 若单纯论魔术师的力量,涅芙特洛丝应该比她强好几阶,但直接了当的赞美却让少女身子酥软,只能任由对方上下其手。 褐色肌肤染为通红。涅芙特洛丝手在胸前不安颤抖的模样,纯粹是个少女。 「放、放开我……我叫你……放开我……」 「叽嘻嘻,这娇羞样还挺像少女的呢。要求情的话,总该有求情的规矩,你懂吧?用你的甜美舌尖轻轻打转,然后像这样说一声——姐姐大人——」 眼里散发妖艳光彩的戈梅利呢喃着,让萨冈这才依稀想起——这么说来,她的称号可是《妖妇》啊。 涅芙特洛丝的神色满是屈辱,但那随后便化为内心纠葛,并像个输家似地打起哆嗦。 最后,看似臣服的她正打算开口—— 「——啊好痛!」 恣意妄为的戈梅利,脑袋被锡蒙力狠狠地敲了一下。 「戈梅利姐,还是适可而止吧。」 「你这小子,别来打扰我啊,锡蒙力。只差那么一步,我就能把这姑娘变成没有我就活不下去的人。」 ——我到底为什么会带这样的人来啊……啊,好像是她自己跟来的…… 相较之下,留在城里的拉菲尔虽然言行引人误解,但萨冈这下不禁再次体认到他的忠心与能干。 戈梅利一分心,涅芙特洛丝便从她手里解脱,但她的腰杆却已经软了,于是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倒了下去。 幸好,锡蒙力用毛茸茸的胳膊轻轻将她接住。 「抱歉,涅芙特洛丝小姐。这人每当这种时候就有点难搞……」 锡蒙力由衷歉疚地低下头,并将涅芙特洛丝放到地面,接着把鬼叫个不停的戈梅利拎着脖子提起。 趁这个空档,涅芙特洛丝赶紧躲到萨冈背后,跟戈梅利保持距离。原本那个心高气傲的少女,此刻是四只脚爬过去的。 萨冈实在是看不下去,不得已地开了口: 「呃……不好意思,我们家的老太婆骚扰到你了。」 「……不会……看来你家也有本难念的经呢,〈魔王〉萨冈。」 「其实平常不是这个样子就是了……」 涅菲以带有疲惫的声音回应了涅芙特洛丝的话。 这一瞬间,三人之间萌生了出某种奇妙的友情。 而此时,戈梅利跟锡蒙力那头依然吵个没完。 「放~开~我~!」 「要是知道错了就来帮忙做饭吧。等下太阳下山就是一片漆黑了。」 戈梅利大闹的期间,天色已经转为全黑。 于是自然而然地,大家分头开始准备晚餐以及寻找过夜的床铺,而榭丝缇就在这时慌张地出了声。 「先、先等一下,巴尔巴洛士还是一动也不动呀!」 还想说两人怎么这么静悄悄的,原来巴尔巴洛士还没醒来,榭丝缇则是不停摇着他。 看着这样的两人,萨冈纳闷地问了戈梅利。 「巴尔巴洛士怎样都无所谓,不过你不顺便疼爱榭丝缇吗?」 「那种光是待着就会让别人忍不住想要疼爱的傻蛋,疼爱起来有什么意思?再说,我干嘛要疼爱一个圣骑士不可?」 戈梅利一本正经的回应,让榭丝缇听得一时无语。 ◇ 萨冈等人相中的过夜地点,是那些完好的房屋里最大的一间。 虽然跟萨冈的居城比起来当然算小,但包含地下室,加起来有超过十多间房。墙壁与棚架上头摆着许多银制日用品,看来以前住在这里的也是有身份的人。 话虽如此,但这房子本身就跟其他间一样,除了地面是木地板,墙壁就只有用粗糙的石头堆起。而石头如今长满青苔,让里头看起来就跟洞窟没什么两样。 萨冈手遮着嵌进墙内的银烛台,以魔力点燃烛火。这力量只是基础中的基础,连魔术都称不上。 看着被朦胧微光照亮的通道,萨冈轻声低喃: 「看来这里应该是什么……精灵长老之类的人住的房子?」 「是的,这里是村长的宅邸。虽然我也是第一次进来这里……」 听了萨冈的话,涅菲回答完并点点头。 ——如果要寻找有关于神灵魔法或者贵精灵的线索,那么就该先从这里着手。 不过,刚刚被戈梅利那样一闹,外头已经夕阳西下,正式调查恐怕得等明天才能开始了。 目前在宅邸里走着的只有萨冈、涅菲、榭丝缇与涅芙特洛丝四人。 涅芙特洛丝颇不服气地说: 「……为什么连我也得一起来啊?」 完全无端受牵连的少女,因为没有回家的移动手段,只好不情不愿地跟着萨冈行动。 「那你跟法儿一起待在厨房不就好了?」 为了替刚才的事负责,戈梅利跟锡蒙力主动要求准备晚餐。而法儿目前待在厨房偷吃兼休息。巴尔巴洛士则怎么叫也叫不醒,只好随便找个房间把他扔进去了。 萨冈一说完,涅芙特洛丝身子颤了一下。 「我也不是有意见就是了。反正待在那里也闷得发慌。」 被戈梅利戏弄的恐惧可不是能说忘就忘的。涅芙特洛丝回话速度之快,就像是在表达『拜托,让我待哪里都好,但就是不要厨房』。 萨冈耸耸肩。 「总之,你也用不着这么害怕。我虽然看比夫龙不顺眼,但是并不恨你。在回去之前,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虽然整件事都要怪巴尔巴洛士,但萨冈自认还有些身为〈魔王〉的度量。 一安慰完,涅芙特洛丝便抖着褐色耳朵并垂下头。 「那个……关于比夫龙大人的事……」 她嘴里支支吾吾地,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萨冈并没听清楚接下来那些近乎不成声的细语。 正当他纳闷的时候,榭丝缇兴味盎然地摸着墙并说: 「这栋屋子真奇妙。光是待在这里,圣剑的灵气仿佛都变得更清澈了。」 「真的吗?」 出乎意料的一句话让萨冈瞪大了眼,榭丝缇则是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 「看来这里不愧是北方圣地,可能土地也特别灵验吧。即使是教会的大圣堂,也找不到像这里这么清澄的灵场。」 顺道一提,圣剑那种类似魔力的东西,似乎被他们称为『灵气』。 榭丝缇钦佩地连连点头。 「在这里的话,圣剑应该就能发挥十成的力量了,加上这次把洗礼铠甲也穿来了,不管碰到什么样的对手都不怕!」 「这地方会出现的,顶多只有床铺被弄乱的精灵亡灵吧。」 「咿~亡灵!?」 听到那个字眼,榭丝缇吓得跳了起来。 马上就脸色转白的少女,让萨冈无奈地问: 「我说,你该不会怕幽灵之类的吧?」 「因、因为明明人都死了,还冒出来徘徊不是很可怕吗?」 「可是扫荡那些亡灵跟不死者〈undead〉,不就是你们圣骑士的工作吗?」 教会可不是专门与魔术师过不去的机构。处理信众……应该说,处理大众的困扰与申诉,也是他们的工作之一。 而魔术师也会驱使亡灵跟不死者〈undead〉,因此一旦发生可能跟亡灵还有不死者〈undead〉有关的案件,有时也会派遣圣骑士处理。 而这样的圣骑士之长要是害怕亡灵,那可就不太幽默了。 但榭丝缇一点都不遮掩自己发抖的手,噙着眼泪并毅然决然地宣言: 「工作归工作,但会怕的就是会怕。这样有哪里不对了?」 这下不只萨冈,连涅芙特洛丝都跟着叹气。 「……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自尊心或荣誉感吗?」 「我只深刻地体会到,虚荣心是多么无谓的事。」 好吧,毕竟这少女每次想挽回面子,总害自己愈陷愈深。萨冈实在不懂,她当初是怎么当上圣骑士的。 ——想起来了,好像是圣剑挑中她的。 而这样的她偏偏责任感比什么都强,不知不觉就变得无法撒手不管这一切。 戈梅利之所以会说她『连疼爱的必要都没有』,指的也许就是她这种个性吧。 榭丝缇堂而皇之的回答,让涅芙特洛丝这下语塞了起来。 「这、这样吗……」 这下她也只能做出声色听起来像是不知该同情,还是该鄙视的回应。 ——看来她对那种出其不意的反应似乎很没辄。 如今一回想,她当初冒充涅菲想欺骗萨冈,却发现萨冈根本不认为她是在冒充时,也是一阵动摇。 这样看下来,她平常那傲慢的态度,也许只是刻意装出来的也说不定。 原来如此。以这样的角度来看,这少女的确是很值得呵护疼爱。 想着想着,萨冈甩甩头。 ——不行。都是因为那些奇怪的发言,害我也不知不觉地以『爱人』为基准思考事情。 连向来对他人毫不在乎的萨冈都被影响,这老妪还真是恐怖。 重整完思绪,萨冈说道: 「对了,话说你对法儿好像也很没辄是吗?」 「我、我并不是讨厌她喔?只是每次一碰面,她就会对我恶作剧……」 「她的别号也叫做《亡灵》喔。」 「咿咦?」 法儿以前用的是瓦雷法尔这个名字,因为披着高大男子的甲冑,但里头几乎空空如也,才得到这个别号。 正打算解释有关她别号的由来,榭丝缇的脸色却再次发白并颤抖起来。 「原来就是因为这样,那孩子才总是能用我害怕的事物捉弄我吗……」 ——看来保密应该会比较有意思。 于是萨冈决定先袖手旁观 ,并把注意力放回宅邸内。 「这里大概没有什么魔术机关。」 精灵的天性虽然不好斗,但拥有过人的魔力却是事实,会为了自保以及保守秘密而设下机关也不奇怪,但奇妙的是这里完全看不到那方面的东西。 涅菲微微低下头。 「也许村里的人们只是不想让我看见,但在我的印象里,他们好像不会用魔术。」 虽然有种与魔术不同的力量名叫『魔法』,但那只有涅菲或涅芙特洛丝之类的贵精灵才能施展。 这个村落里的精灵,会使用魔法的可能性应该很低。 「这真是怪了。那他们怎么保护自己?就算在这里能远离人类,但总不可能都没遇上野兽或魔物侵袭。」 虽然奇恩诺因德周边几乎看不到,但在这块大陆上头,有名为魔物的外敌存在。 那是拥有魔力,模样分不出是人是兽的异形生物。它们有些能懂人话,被认为是『魔族』的眷族。魔物拥有的就只有食欲和破坏冲动,就算能够沟通,也没有和解的余地。它们就是这样的一群生物。 而魔物当然也会攻击精灵,而据传人烟不可及的北方圣地里,如今依然有魔物存在。 涅菲并没有回答,而是打开附近的门。 那似乎是间客厅,里头有一张大桌子与长满青苔的岩石椅子。明明不是仓库,里头却扑鼻而来一阵泥土的气味。 不过这也难怪。因为仔细一瞧,那岩石椅子是从地板底下伸出的,看来应该是打破地板埋进地底的岩石。 这也是结界的一种……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是榭丝缇刚提到的,某种增幅『灵气』的装置。 板子的缝隙里不时钻出蜥蜴。萨冈这个之前在废城与刑具以及陈年白骨日夜相伴的人,或许没资格这样说,但这里的居民难道都不在乎这些吗?要是让法儿看到这种地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拿这里恶整榭丝缇。 在这样的房间墙上,挂着一把弓。 涅菲进入里头拿下那把弓。 「大家打猎或战斗时,用的就是这样的弓。」 一看到那弓,萨冈便感叹一声。 弓的本体采用的是具有韧性的木材,上头却带有精致的银装饰,是一把精美的弓,光是这样就看得出深具价值,但…… 「这图样是神灵文字吗?」 仔细一瞧那银装饰,原来是文字般的图样。 涅菲点点头。 「是。我虽然看不懂意思,但上头写着艾克思西艾〈exusiai〉。」 「——除魔者——那文字是这个意思,是驱魔辟邪用的字眼。」 一旁回答的,是涅芙特洛丝。 萨冈与涅菲这下目瞪口呆。 「……干嘛?」 「你跟我们说这些没关系吗?」 「……反正比夫龙大人也没任何的指示。再说您调查完就会回家了吧?所以我才判断不如帮你们忙,这样比较有建设性。」 涅芙特洛丝虽然不悦地将脸别到一旁,耳朵却害臊似地摇动着。 ——这家伙还真是单纯啊。 萨冈就这么凝目观察了一阵子,让她这下愤慨地瞪了回来。 「请问有什么问题吗?」 「……倒是没有。只是你只有对我说话时才用敬语,这样不觉得累吗?」 「呃,我……有像您说的那样吗?」 看来似乎是下意识的举动。 「你对涅菲以及戈梅利说话时,口气就很随兴不是吗?」 「这……我不太清楚。我并没有特别留意这些,只不过……」 「只不过?」 「您可是〈魔王〉之尊。」 也就是说这其实是敬意的表现吗?或者不是敬意而是敬畏? 这让萨冈突然觉得好像对不起她,于是他耸了耸肩。 「我不是你的主人,不会要求你改变口气;而你现在是个『客人』,对我的态度不必这么硬邦邦的……至少现在不必。」 虽然之前她以比夫龙下属的身份与萨冈为敌,但现在就只是被萨冈牵连的『客人』,而对客人应该要有最基本的款待。 一说完,涅芙特洛丝像是吃了定心丸似地,身子放松了下来。 「好吧,那么就如您……如你所愿,我接下来谈吐会更轻松些。」 「哼嗯。」 两人谈话的期间,一旁的涅菲耳朵摇动着,看起来一副开心的样子。 涅芙特洛丝狠瞪了过去。 「怎么?你有什么意见是吗?」 「不是的。谢谢您,涅芙特洛丝小姐。想不到您连神灵语的意思都懂,有您在我们就放心了。」 「我、我不是为了让你放心才这么做的!」 嘴上虽否认,褐色的耳朵却因喜悦而抖动着。 ——这看起来还真像是两姐妹在拌嘴啊…… 会有这样的一来一往大概是因为,涅芙特洛丝当初差点伤了涅菲,但涅菲不但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愿意接纳这样的她。 接着,萨冈不经意地想起—— ——我想帮助她,以前辈的身份教她种种事情—— 那是之前涅芙特洛丝咏唱神灵魔法时,流进萨冈脑中的记忆。 她并不是一开始就恨涅菲的,甚至看到她在村里受苦,还心想着要帮她一把。 看她目前的模样,也许这份心情依然存在。也或许是来到这个地方,让她回忆起了这份初衷也说不定。 而涅芙特洛丝就像是要证明萨冈的想法般,从涅菲手里抢也似地拿走了那把弓。 「这应该是跟圣剑相同构造的武器……虽然只有玩具般的力量就是了。但只要拥有力量的人拉动它,应该就能射出带有魔力的箭矢。」 「原来是这样。看来这把弓应该也是年代久远的古董。」 「没错。这应该不是现代精灵,而是在像我……我跟涅菲〈那孩子〉这种贵精灵还存在的时代打造的。」 面对轻瞥而来的眼神,涅菲疑惑地问: 「这是贵重物品吗?」 「与其说贵重,应该称得上是『传说武器』的一种了。要是让教会发现它,一定会高兴得手舞足蹈,并把它奉为圣物或者新的神器之类的吧。」 这样的回答,让榭丝缇听得一时说不出话。 「等等,这意思是说,它跟圣剑同个等级吗?」 「倒是没那么高级,但力量应该也仅次于圣剑吧。至少,比你那洗礼铠甲要强太多了。」 榭丝缇颓丧地垂下肩。 「呜呜,难得我这次全副武装跑来……」 这样的高级货就这么随便地挂在墙上,只能说不愧是精灵的深村。 而涅芙特洛丝讲解时显得有些神采飞扬,对涅菲的敌意也收敛许多。 ——看来这事应该不需要我多担心。 就算现在处不来,涅菲跟这少女总有一天也能自然地相视而笑吧。 榭丝缇对着弓仔细打量,并佩服地点点头。 「不过在有关精灵族的传闻中,的确有不少弓箭好手。既然他们天生魔力强,会选择这样的武器或许也不意外吧。」 「……这倒是无所谓,但可以请你离我远一点吗?」 榭丝缇不知何时,抓着涅芙特洛丝披风的一角。 「因、因为那房间黑到像是会冒出什么东西,不知不觉就……」 「我说,你真的跟那管家一样是圣骑士长吗?」 虽然满脸的哭笑不得,涅芙特洛丝倒也没拨掉榭丝缇的手。 接着,她把弓推回涅菲手上,开始向前迈进。 「倒是我们打算在这里站着聊到什么时候?我们得在其他人把晚餐准备好之前,把房间巡过一遍不是吗?」 「啊哇、哇!等等我!」 不肯松手的榭丝缇,只好跟着涅芙特洛丝的脚步被拖走。 萨冈和涅菲面面相觑露出苦笑,也跟着她们一起前进。 ◇ 「想不到这地方虽然破,竟然还有这么好喝的酒。」 喝下在地下室发现的葡萄酒,萨冈发出感叹。这似乎是颇有年代的老酒,熟成的温润口感正在舌尖上舞动。 这里,是村长宅邸的某个房间。 木头床铺一旁摆着简单的床边桌,墙边有个小书柜,上面摆了几十本以精灵语手写而成的书籍,随手一翻似乎是什么日志。小房间里就只有这些东西。 而床铺塞的不是棉花,是稻草。 目前试坐下来,似乎就算睡在上头也还算舒适。萨冈平常连睡觉都坐在宝座上,躺着休息对他来说,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而与涅菲的房间隔得这么远,也是头一遭。 在城堡里,涅菲的房间就在宝座厅的正上方,进出都势必得经过宝座厅,所以两人一定会碰面。 将葡萄酒倒入玻璃杯中,萨冈想着刚才吃晚餐时的事。 到头来,宅邸内找不到任何魔术与魔法的机关。 一返回戈梅利他们那里,宅邸内的大房间里已经准备好晚餐。那是用厨房剩下的食材——大多是蔬菜类——煮出的简单菜色,但法儿途中也加入帮忙,量已足够让众人果腹。 不过嘛,因为用餐时戈梅利又缠上涅芙特洛丝闹得一团乱,萨冈对那味道也没什么印象了。 不过那老妪——虽然现在是个美女——唯独这次这么胡闹,也许是某种对涅菲的体贴也说不定。毕竟只要起哄转移焦点,就能避免她胡思乱想。 看着玻璃杯中荡漾的鲜红液体,萨冈吁了一声。 「涅菲……看起来似乎有些迷惘啊。」 那与其说是对面目全非的故乡感到唏嘘,更像是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些全写在她的表情……她的耳朵上,甚至连刚认识她不久的戈梅利和锡蒙力,都隐约察觉到了。 萨冈当然不可能不在意,但问一个显然心神不宁的人要不要紧,大概也只会让她烦闷在心吧。 而晚餐就在闹哄哄的情况下结束,萨冈没跟涅菲说到什么话。 之后,大家各自挑了房间回房休息。而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这里的房间有不只八间,萨冈跟涅菲也分居两处。 而萨冈意外的是,榭丝缇还帮巴尔巴洛士送了晚餐。 不知道是不是打得太用力了,那个损友直到晚餐时间也没醒过来。 『那个人虽然是个下三滥的大坏蛋,不过偶尔还是看得到一些优点。这次的事虽然是他害的,但我也因此才又见到涅菲跟萨冈你们。』 巴尔巴洛士受了萨冈的命令保护榭丝缇的安危。可能就因为这样,让榭丝缇在不知不觉中对他有了好感。 ——再说巴尔巴洛士那头,看起来也挺乐在其中的。 总之关于那两人,就暂时先不管吧。 「跟那些比起来,目前最要紧的是涅菲……」 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空间,萨冈希望跟涅菲说说话。 但就算见了面,现在的她又能回应自己些什么呢?像现在这种时候,也许她只想一个人静一静。然而要是就这样任由她去,这次专程陪她来,好像又失去了意义。 矛盾的烦恼持续了好一阵子,萨冈最后死心地摇摇头。 「……我怎么这么蠢。这种事哪有什么好烦恼的。」 萨冈拎着酒瓶起身。 ——要是没话可以安慰她,默默待在她身旁不就行了吗! 不说别的,萨冈跟涅菲都不擅于把心情化为言语,因此每当谁碰上困难,两人总会在一旁陪伴彼此。 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什么好畏畏缩缩的? 于是,为了前往涅菲的房间,萨冈来到门口正要推开房门。 ——哼嗯,好像有谁在。 由于刚刚沉浸在思绪之中让萨冈浑然不觉,但似乎有人在房间前走来走去。 声响往右踱了几步,接着又往左踱了几步。脚步声虽然刻意压低,但听得出对方已经在门前待了许久。 ——这脚步声……应该不是涅菲吧。 涅菲连一点脚步声都特别小心,反而让人一听就晓得是她。 这脚步声听来轻盈,应该不是锡蒙力或巴尔巴洛士,而是属于女人的。但这听起来还是比法儿的要沉重些,也没有榭丝缇的慌忙。戈梅利虽然能改变容貌,但也不像是脚步声如此秀气的人。 也就是说,还剩下的可能性…… 「你在那里做什么——涅芙特洛丝?」 「——!」 萨冈边说边打开门,僵住的涅芙特洛丝,表情看起来真的很惊讶。 ——和涅菲长得一样的脸摆出这种表情,看起来还挺新鲜的。 那是涅菲绝不会显露的表情。 涅芙特洛丝一时像鱼一般,张口闭口说不出话来,随后才故作冷静,伸手把银色长发一拨。 「我只是碰巧路过罢了。」 「这样啊?」 萨冈决定不指出她其实已经逗留很久的事。 涅芙特洛丝虽然哼的一声将脸撇开,但视线却又不时飘过来,显然有什么事要找萨冈商量。 ——可以的话,我是想早点去陪涅菲就是了…… 但把少女定位为『客人』的就是萨冈自己。 既然面对的是客人,就要有基本的待客之道。 不得已,萨冈只好回问: 「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呃……我……」 看来要是问得太直接,反而会害涅芙特洛丝不敢启齿。只见她吞吞吐吐地,人也畏缩了起来。 ——这家伙真麻烦啊…… 知道自己的催促带来了反效果,于是萨冈默不吭声,等着涅芙特洛丝自己开口。 隔了一会儿,涅芙特洛丝才发现萨冈正在等她,一副纠结地把怀中抱着的东西交了出去。 「这个,我来把披风还给你。」 「披风?」 萨冈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 ——对喔,之前她没衣服穿,我把我自己的借给她。 被『魔神』的残留思念吞没,一度化身怪物的涅芙特洛丝后来被萨冈救出。这件披风就是在当时借给她的。 「想不到你这人还真讲礼数。专程跑来就为了还我东西?」 「是、是你自己要我拿来还你的不是吗!」 「有这回事?」 坦白讲,萨冈那时一心只想着要怎么『送礼』给比夫龙,不太记得自己说过什么话。 不过不管怎样,既然她特地把东西送上门来,萨冈也就坦率地收下了。 「嗯……?这件披风原本有这么新吗?」 虽然平常有涅菲负责清洗披风,但毕竟是件陈年旧服,加上之前和『泥状魔神』一战时,应该又受损不少。 正当萨冈纳闷时,涅芙特洛丝的耳朵一路红到了顶端,把脸撇到一边并说道: 「我看它也未免太破旧了,才稍微整理了一下。」 「是你帮我补好的吗?真是辛苦你了。」 萨冈苦笑着把披风披回肩上。 「哼嗯,还不赖。要是你哪天觉得受够了比夫龙,欢迎加入我们。我有一大堆事想交给你做。」 「……你是不是把我当成洗衣工之类的了?」 「我指望的是你那有关神灵魔法的知识。」 一解释完,涅芙特洛丝先是喜形于色地哼了一声。 「……好吧,我会考虑考虑。」 那嗓音里头,听不出退缩或是纠结。 「从你的模样来看,后来跟比夫龙似乎相处得还可以?」 「这……算是吗……」 含糊地点了下头,涅芙特洛丝从披风里掏出一封信。 若只看内容,那其实是之前比夫龙给萨冈的夜宴邀请函,但里头别有玄机。萨冈设下了机关,一旦比夫龙惹涅芙特洛丝生气,就会从里面伸出一只魔术构筑成的拳头攻击他。 「对了,关于这件事,我也得跟你道谢。幸亏有你,比夫龙大人这下终于懂得什么叫做适当的距离感。」 「喔?这还真叫人意外。想不到这点招数竟然也能让他学乖?」 涅芙特洛丝无奈地摇摇头。 「就算是大人,要是脑袋被打爆十几次,还是会有所警惕的。」 「是喔……」 这回答是最让萨冈意外的。 ——原来他被打十几次都没防下来吗? 比夫龙好歹也是〈魔王〉。 萨冈虽然在那封信里做了精心设计,但跻身〈魔王〉的人没道理挨同一招魔术这么多次而看不出玄机。何况不说别的,他绝对有机会没收那封信。 而他之所以没这么做,代表他是故意挨打。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对比夫龙来说,这就是所谓的『适当的距离感』吗? ……虽然也可能只是他单纯有被虐嗜好〈重度被虐倾向〉。 萨冈笑了。 「好吧,总之这样也好。下次变成实验品前,你可要先发制人才行。」 说完,萨冈手伸到涅芙特洛丝脑袋上拍了拍,让她目瞪口呆地僵住了。 接着,只见她满面通红地捂着脑袋。 「这、这不用你多管闲事!倒是我说你,竟然有办法对我这么温……这样把我当成客人对待。你忘了我有可能危害你的精灵吗?」 萨冈没料到她事到如今还说这些,不禁噗嗤一笑。 「我跟涅菲可不是吃饱撑着,不会对小鬼头的恶作剧生气的。」 「什么小鬼头?我不知道你几岁,但要论年纪的话我可是比涅芙莉亚还大喔?」 萨冈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到底几岁啊?」 萨冈听说询问女性年龄是很没礼貌的事,但除了面对涅菲之外,他才不是懂得避讳这些事情的人。 直来直往的问句,让涅芙特洛丝一时语塞。 「我、我今年——……咦?我到底是……?」 不知怎地,涅芙特洛丝突然困惑地捂着脑袋。 「……怎么了?」 「不……我没、事。」 她甩了甩头,眼神接着狠狠回瞪萨冈。 「倒是我说你,就算是高高在上的〈魔王〉,也应该要晓得打听女性年龄是很失礼的事。」 言下之意看来很清楚了。她不希望人家问她年纪。 于是萨冈投降似地举起双手。 「话题不是你先起的头吗?要不然我对你的岁数才没兴趣。」 「……哼。」 涅芙特洛丝那看起来近似银色的白发摇曳着,就这么迈向走廊另一头。 萨冈目送她的背影,难得一脸严肃表情。 「她该不会……不知道自己的年纪吧?」 若她真的不晓得,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某种令人郁闷的糟糕可能性挥之不去,让萨冈一时之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 「……还是睡不着。」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在稻草床上翻来覆去,涅菲无所适从地嘀咕了声。 涅菲也拿到了单人房,但不知是否因为情绪太过激昂而神智清醒,怎么也睡不着觉。 「萨冈先生……」 那名字不经意地脱口而出。 这里不是他的居城。他现在应该也睡在床上。 ——要是一起睡同一张床,会给他添麻烦吗……? 虽然她坐过好几次他的大腿,但同房共寝的次数却寥寥可数。 被萨冈买下的当天,以及后来听萨冈提起往事的那一晚。算算也就这两次。 萨冈平常都在宝座上睡觉,所以说起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但涅菲偶尔还是会觉得,被窝莫名的冰冷。 好比说,像现在这个时候。 每当遇上这种时候,她总希望能跟他盖同一床棉被,肌肤彼此相依一同入眠。 但一浮上这种念头,她就连忙摇摇头。 ——这样未免太得寸进尺了。 而且不知怎地,这让她感到有些下流。 她虽然怕萨冈觉得自己下流,但也觉得应该不只她希望有进一步的亲密接触。 但现在的涅菲还不晓得,那具体来说是怎么样的事情。 当然如果对象是萨冈,她什么都逆来顺受,但还是觉得关于这一切,要有心理准备实在是不容易…… 涅菲从腮帮子红到耳根,只能一个人在被窝里折腾着。 而就是因为在胡思乱想着这些…… 「……果然还是睡不着。」 之后又翻了几次身,涅菲才死心地从床上起身。 她把手伸向枕边的烛台,细指弹了个响指。 接着蜡烛自己起火点亮。这是萨冈不久前也用过的最初阶魔术。 然后,她打开窗户。 虽说是窗户,但其实就只是悬在上头的一块木板,也没有镶什么玻璃,得用棒子在底下撑着,才能保持窗户开启。 洒落树林间的月光,朦胧地照亮了已经被消灭的村落景色。 涅菲端详着里头其中一间屋子。 涅菲以前的住处,刚好就在那个地方。 「……想不到真的到了面对事实的时候,其实也没什么情绪起伏呢。」 她将手贴到胸前。 心跳就跟平常一样,并没有特别快,呼吸也正常,感觉不出紧张或不安。 ——还以为,这趟归乡应该会更难受的。 萨冈也是因为出于担心,才说要陪她一起来。 但没想到自己竟然意外地满不在乎。 要是看到横死的精灵尸骨,也许还会有些心痛。然而这里连血迹都没有,建筑物几乎完好无缺,仿佛只有居民消失到不知何方。 她不禁怀疑,这里是否真的是自己几个月前才待过的地方。 不,这么说不太对。 这感觉就像是……对了,就像是变回与萨冈相遇前的那个自己。 「……啊啊,想起来了。在这里的时候,我一直都是这样。」 期待他人只会让自己更难受。 谁也不愿关心自己。 光是存在着都是种罪恶。 她就是在这样的数落声中长大的。 因此涅菲停止了思考。只要不去想,就能多少减少痛苦。受了伤只要不乱动就不会痛,也跟这原理相同。 她就只是一味地祈祷着,这无意义的一生能早点完结。 心的停滞。 就是这层外壳保护了涅菲。 但,这想法是不健康的。 这不算是坦然地接纳了过去。 而是——逃避。 虽然感受不到痛苦,但也相对无法拥抱喜悦。 甚至连面对同行的萨冈他们的温暖,也会感到麻木不仁。 「……我不要……变成这样。」 现在的她,已经不再放弃生命。 甚至可以说从遇见萨冈的那一刻起,她的人生才真正开始了。 她想为萨冈而活,跟萨冈、法儿、榭丝缇、曼妮拉、拉菲尔、戈梅利、锡蒙力,甚至是巴尔巴洛士……想和他们一同活下去。 而想要达成这个愿望,就得先战胜以前在这个村落里的懦弱自己。 但当她下定决心,眺望位于夜色另一头的往昔住家时。 「咦……?」 涅菲曾住过的屋子,竟然透着朦胧微光。 ——还有人住在那里吗……? 那间房子的窗户,跟这里的构造相同。 木头窗框只泄出些许光亮,看不出里头有谁,以及为何会点着灯。 也许那只是旅人或者盗匪之类的人迷路误入。 但不管怎样,那绝不会是自然发生的现象。 「得赶紧通知萨冈先生……」 涅菲脚步才要前往萨冈的房间,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样做真的好吗……? 客观来说,当然应该要通知萨冈一声。 但这样一来,岂不又只是在萨冈的庇护下,站在萨冈背后观望吗? 而要是这么做,真的能算是战胜了那个脆弱的自我吗? 涅菲摇摇头。 「……抱歉了,萨冈先生。请原谅我擅自作主。」 涅菲头一次未征得萨冈的同意,一个人踏出了步伐。 ◇ 涅菲穿上靴子,拿起笔与桌上的便条纸草草写下自己看见的事,以及将前往另一头一探究竟。 虽然她早就已经擅自行动,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晓得。要是什么都没知会一声就这么消失无踪,也未免太过任性妄为。 一写完留言,涅菲便飞身跳到窗外。 ——外头空气好冷。 隔壁山头白雪皑皑,会冷也是理所当然。况且涅菲目前的装扮跟在城里一样,一身侍女服装。 虽然身子轻微发颤,但她想起这里的气温本来就是这样。 「在半年前,我明明不曾觉得冷……」 这或许也意味着,自己的身子已经不比当时了。 ——但若是这样的『弱』,还可以坦然接受。 甚至她希望,萨冈也能有像这样的弱点。 那个人实力坚强,强得不像话。 虽然他已经渐渐懂得依赖他人,但还是习惯凡事只靠自己摆平。一个人要是无所不能,往往会自己一个人伤脑筋。 她觉得他应该再弱一点,让许多人来帮他的忙。 否则他帮助过的那些人,根本没机会感谢与回报他。 「我希望能变得更强,强到让萨冈先生无条件地依赖我。」 而这,就是不可或缺的其中一步。 一穿越广场,涅菲奔向自己曾住过的那间屋子。 虽说是住过,但涅菲待的就只是仓库的一角,未经许可不准进入其他房间,去了也只不过是为了打扫或帮忙什么事。 同一间屋子里住了谁,甚至是有多少人,涅菲都不是很清楚。这里对她来说,就是如此空虚。 话虽如此,涅菲还是在这里待了十六个年头。 换句话说,这地方正是她受虐十六年的苦难之地。 为了开门而伸出的手,正轻微颤抖着。 那不是因为冷。 而是恐惧。 但看着那只手,涅菲露出的是安心的神色。 ——没事的。我的心并没有凝滞。 情感依然运作着。 这样的自己,一定能正面迎向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涅菲将手贴到胸前做了个深呼吸,随后扭转门把。 「……?」 门的另一头,流出温暖的空气。 里头的暖炉原来点着火,而那似乎就是屋外看到的亮光来源。 涅菲一度回头望向村长的宅邸。 ——我走了,萨冈先生。 萨冈也许会生气,但这却是她非得单独面对的问题。 其后,涅菲进入自己从前的家中。 屋内的设计就跟村长家相同。地上虽然镶着木板,墙壁却是由长了青苔的岩石堆起。窗户结构虽然单纯,窗外的冷风却是一点都钻不进来。 大概因为屋内温度高,热气才会一股劲地往外泄出去吧。虽然只要暖炉炉火一熄,这现象大概就不会发生了。 房子的内部一如既往。 墙上挂了几幅画作,用来做餐前祷告的小祭坛就设在玄关正上方。里头还有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一张桌子以及四张木椅。扣掉涅菲,以前住在这里的是个四人小家庭。 虽然涅菲对这里并不到熟悉的地步,不过至少没找到和印象有出入的地方。 这里就跟人类进犯村落时,涅菲看到的最后一幕没有两样,甚至完整到让涅菲怀疑,会不会人类其实根本没进攻过。 ——这户人家应该也都过世了吧…… 涅菲为他们不舍,也晓得他们直到死前最后一刻都诅咒着涅菲。 但他们给过涅菲的温暖实在太少,不足以让涅菲为他们哀悼。 来到房内,涅菲环视了周遭一圈。 房里要是有变化,应该一看就能晓得,但明明应该有谁点火,却连一个脚印都没看到。 她东张西望了一轮,视线不经意地落到挂在墙上的画。 村里有个会画图的精灵,每当村里有小孩出生,他就会帮那家人画画。 屋内有从祖父辈流传下来的好几幅画,但…… 「里头看来似乎没有我……?」 她从来没机会看个仔细,因此也不曾发现。 看来大家不愿挂着诅咒之子的画像,而画家当然也是敬谢不敏吧。 但…… 「我以前是在哪里出生的呢……?」 地点应该不会在村外,但屋内和涅菲有关的事物实在太少,让她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住过这里。 在这之前,她懵懂地以为这户人家就是自己的血亲,但如今想想,事情真是如此吗? 若是自己的亲生父母,真的有办法对她漠不关心到这种地步吗? ——看样子,我们之间根本没有亲情存在吧。 萨冈说他从懂事时就过着流浪儿的生活,不但不记得自己父母的模样,甚至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清楚。 若萨冈的父母活着,并且这样对他,那他们之间当然没有亲情可言。 诸如此类的亲情,肯定都是为了让自己眼中的家人,或是家人眼中的自己看起来更意义非凡,而诞生的某种幻想。 至少,涅菲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没有血缘的大家,远比他们温暖多了。 是素昧平生的萨冈,告诉了她何谓温暖。 是才相遇不久的榭丝缇和曼妮拉,愿意成为她的朋友。 之后,法儿这个『女儿』的到来,才让涅菲真正地了解到,所谓的『家人』是怎么一回事。 她跟谁都没有血缘关系。 血缘与亲情从来就不相关。 但,这些都不是问题所在。 ——我得弄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人。 正当她这么想着。 她注视着的画,突然扭曲变形。 「咦……?」 发出短暂的惊叫声之际,就见有四道影子从画中窜出。 那是——四个人。 她很快就发现,那是住在这里的家人的身影。 ——幻术吗? 涅菲机警地提防周遭,却找不到术者的身影。 要是萨冈在,应该一眼就能看破术的结构以及魔术师的位置,但涅菲魔术方面的本领毕竟还只是个半吊子。只看魔术的话,她别说是跟法儿以及戈梅利等魔王候补相比,甚至都还不及城里干活的那些魔术师。 而就算不使用魔术,魔法也不是能够随心所欲使出的力量。目前这场合能够指望它多少,仍是个未知数。 现形出来的这些幻象各自坐在椅子上,有说有笑。 一家团圆——这样的辞汇在涅菲脑海里浮现。 ——那是我不曾见过的表情。 他们面对涅菲的眼神,总是带着轻蔑与厌恶。 她从没想象过他们像这样欢笑的模样。或者说,涅菲不曾看过这里其他人的笑容。 「看起来真幸福……」 低喃的瞬间,幸福的景象就变了调。 随后现身的,是一群亡者。 他们的笑容被头顶流下的鲜血淹过,原本发出笑声的嘴里吐露着苦痛与怨怼,内脏从腹部垂落,并发出惨叫声缠上涅菲。 说,为什么不救我们。 说,他们根本不想死。 说,涅菲你也该死。 面对四名亡者,涅菲就只是毫无情绪波动地看着。 「的确,你们有权利恨我。」 当时要是涅菲挺身对抗人类,他们也许不至于命丧黄泉。 接下来的人生里,涅菲恐怕得一辈子扛著名为见死不救的——罪恶感的十字架。 一想到他们承受的痛苦,就令她几乎心碎。 要是能有不一样的相遇,那些族人或许也能跟萨冈城里或者奇恩诺因德的大家那样,和涅菲一同谱出融洽的未来。 也或者,认识萨冈后的涅菲,有能力改变与族人们的关系。 「可是——」 将亡者的悔恨烙进眼底,涅菲毅然决然地开口: 「既然这么煎熬,为什么当初不守护彼此呢?」 要是萨冈跟法儿有难,涅菲也会不惜一切地为他们一战。 就算会因此丧命,也以这样的牺牲为荣。 或许到时会后悔自己抛下萨冈他们而死,但对于曾经奋战过、吃下败仗这件事,她是无怨无悔的。 像这样的亡者,她死也不愿与之为伍。 一回完话,亡者的幻影如玻璃般裂开碎散。 四周笼罩在黑暗里。 仔细一瞧,暖炉的火也跟着幻影一同消失了。 ——好冷…… 原本温暖的房间,像是染上了亡者的体温而变得冷冽彻骨,这不禁让她怀疑,暖炉先前是否真的点燃过。 涅菲在昏暗里瞥向暖炉,那里却已经感受不到热度。明明就算用水浇熄,好歹也会留下柴火的余温。 至此,她才发现也许打从一开始,自己看到的就全都是幻觉。 ——原来,我是被人诱骗过来的吗…… 看样子,还是应该在出发前知会萨冈一声。 话虽如此,涅菲并不后悔自己做出的选择。 ——术者应该还在这里。 一上紧发条提防周遭,就听见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模糊笑声。 『呼呼呼,想不到你还挺有胆子的。』 听到那声音,涅菲一阵惊惧。 像是从地面渗出般,一道人影浮现。 昏暗的影子头上披着兜帽,看不出是男是女,但声音听得出是个老人。 涅菲留意着出口处,摆出迎战的架式。 ——这个人一定远比我还要强……! 涅菲懂些魔术基础,而魔法在这里应该也能得心应手,外加她现在还有从涅芙特洛丝那里学来的神灵魔法。只要肯放手一搏,应该能跟魔术师们打得平分秋色。 但另一头传来的强烈压迫感,令她知道对方的实力远高过自己。 ——既然当初选择擅自行动,我一定得活着回到萨冈先生那里。 要不然,他一定会因此自责,怪自己当初为何不陪伴在涅菲身旁。 涅菲当初发誓要成为萨冈的后盾,要是因此害他承受煎熬,那就是本末倒置了。 因此,就算犯了肤浅的失误,就算逃避是可耻的,她都必须回到萨冈身边。 这,就是当下涅菲列为最优先的事项。而这影子究竟是何方神圣、引来涅菲有什么目的,一切都是其次。 ——但,我已经说过要勇敢面对了。 要是因为对手的实力高过自己而逃避,那么从开始到现在的一切努力都等于白费。 勇敢面对,活着回去。 这就是涅菲必须达成的结果。 决定好优先顺序,涅菲开口说道: 「为什么要让我看刚才那些?」 影子颇感意外地说: 『……哼嗯,你竟然没有要逃走的意思。』 接着,她看到影子的嘴角扭曲成笑靥。 『如何?看到那些曾折磨你的人面临制裁,有什么感想吗?』 「……感觉令人作呕。」 那就像是把相同的人杀死两次。 但是——她心想—— 我不该在这里屈服。 只有萨冈准许,涅菲才能够倒下。既然未得萨冈批准,就不能在这里落泪吞败。 人影伸出槁木般的手臂,轻触她的下颚。 『有意思。想不到你从小被否定到大,竟然还能活得如此耿直、充满求生意志,但却没有半点骄矜。你应该学会神灵魔法的皮毛了吧?那力量应该足够令一个人狂妄自大了。』 涅菲紧咬着双唇。 ——竟然一切都被看透了…… 对方不只晓得涅菲的过去,连之前船上夜宴的事也了若指掌。看来监视她跟萨冈的,不只比夫龙一个。 影子佩服地继续说道: 『喔……看来你是真的在为这些微不足道的家伙感伤。哼嗯,你相信死亡是平等的,认为即使是比牲畜不如的坏蛋,也有改过自新的可能,然后因为他们丧失了可能性而感到不舍吗?想不到你身居〈魔王〉左右,还有如此崇高的心灵。』 像是能看透心思的字句,让涅菲节节后退。 扣在她胸前紧握的手,正不争气地发抖着。 「您究竟是……」 涅菲艰难地挤出话语,影子这时才自觉耍了糊涂般惊呼一声。 『喔唷唷,真是抱歉了。最近实在是上了年纪,没什么机会跟陌生人对话。』 说着,对方脱下那像是影子织成的兜帽。 老人的白发从中垂落。 底下露出的,是老妪的脸庞。但她虽然跟戈梅利一样是老妪,却有着犀利的眼神。而昏暗里凝视而来的那双眼,居然跟涅菲的一样蔚蓝。 涅菲不禁屏息。 因为老妪的耳朵,竟跟涅菲一样既尖而翘。 ——她难不成是…… 面对不能出声的涅菲,老妪开口说道: 『我——跟这村子有些因缘。』 但未待话音落下,涅菲已经发动攻击。 这老妪太过危险。 先前的比夫龙,起码还称得上友善,但她—— ——拜托呼应我吧,森林的精灵们! 周遭树林的根部延伸至村落的地底。只要涅菲一声呼唤,即使身在室内,它们一样能够呼应。 随后,树根钻破地板而出。 涅菲使出的是魔法。 魔术在这种场合无济于事,神灵魔法又必须咏唱诗歌。现在大敌当前,没时间让她那样慢条斯理。 然而,树根什么也没逮到。 「不见了……?」 老妪的身影像是海市蜃楼般,摇曳着并消失了。 ——那不是实体吗……? 大地依然照着涅菲的意志搜索周遭,但就是找不到老妪。 ——威胁已经远去了吗……? 直到最后,涅菲都没有承受到任何攻击。 明明对方实力远远超越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老妪的目的又是什么? 但既然老妪离去,涅菲也没无计可施。 「这样一来,我算是克服了自己的脆弱了吗……?」 虽然勇敢面对,但对手却什么也没做,就像是拔河到一半突然断了绳子,让涅菲不但毫无成就感,甚至还有些失落。 她发了一阵子的愣,不久便回过神来。 「对了,我得赶紧跟萨冈先生报告这件事……」 包括自己的擅自行动在内,得把遇见老妪等所有事情禀报给萨冈。 涅菲正打算回村长的宅邸,却听到不知道是谁的笑声。 那是低沉而阴森,令人毛骨悚然的笑。 笑声明明不怎么大,却像是回荡在脑子里,让视野随之扭曲。 但周遭依然毫无动静,让涅菲不禁向后退去。 ——看样子……还是先撤退比较好吗? 她大可把整栋屋子拖进地底将其捣毁,却又怀疑笑声是否真的会就此消失。而要是这里有什么萨冈想找的线索,这么做显然得不偿失。 但若要问涅菲还能做些什么,答案是什么也没有。 涅菲提防着周遭,离开了屋子。 一离开屋子,笑声也戛然而止。 ——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明一开始还感到目眩,现在却已经安然无恙。 带着无法释然的心情准备回到宅邸,涅菲却不禁喊出声来。 「呃,咦……?」 两脚绊在一块儿。 不知怎地,步伐突然别扭了起来。 自己现在是站着走吗?还是趴在地上爬呢?感觉模糊不清,甚至让她分不出两者。 ——身体好像,不听使唤了……? 即便回头细想,她还是没有印象自己有遭受任何攻击。 但也许是在不知不觉间,被人动了手脚也说不定。 走在夜晚冷冽的村子里,涅菲最后还是回到了村长的宅邸。 「萨冈……先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冷,她连口齿都变得不清不楚。 她伸手想转动门把,却不知为何碰不着。仔细一瞧,原来是因为手整个缩进衣服底下,脚下的靴子也大得摇摇晃晃。 ——身体出了什么异常吗? 她不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不清楚,她还是使劲地敲了门。 「萨冈先先……」 声音似乎传达到了,门不到一秒便被打开。 「涅菲!」 开门的是萨冈。 他伸手打算拥抱涅菲,却睁着一双眼愣住了。 「你是……涅菲吗?可是这模样究竟是……?」 「咦……?」 涅菲再次垂头端详自己的身子。 衣服的袖子多出一大截,裙子长到拖地,靴子甚至大到像是把脚踩进水桶里。 她伸手摸摸自己的脸蛋。 软绵绵的脸颊,像是想拉多长就能拉多长。口齿不清的嘴里,似乎牙齿尚未长齐。 检查完自己的状态,涅菲才终于会意过来。 涅菲的外表,竟然变成了孩子。 插图 「——所以她一回来,就成了这副样子吗?」 打算戳戳小涅菲腮帮子的巴尔巴洛士的那只手,被萨冈狠狠拨掉。 目前依然是深夜。 一发现涅菲不在,萨冈正准备冲到户外,而变了样的涅菲也正好在这时返回。 萨冈随即召集大家到宅邸的客厅,也就是傍晚用餐的地方。 现在,萨冈与缩小的涅菲,以及法儿、榭丝缇、涅芙特洛丝、巴尔巴洛士等六人集结于此。 戈梅利与锡蒙力并不在场。他们已经到涅菲先前去过的屋子去寻找蛛丝马迹了。控制年龄的魔术是戈梅利擅长的领域,锡蒙力则是能凭气味追踪术者的下落。 为了能够在有事时马上知晓,屋子的窗户目前是开着的,看得到里头的一切动静。 萨冈垂首望向自己的腿。小涅菲就坐在上头发出酣睡的鼻息。 由于平常的侍女服松垮到穿不上身,只好让她穿宅邸里留下的童装。那衣服虽然旧,但衣襟跟裙摆带有蕾丝与荷叶边,倒还算是可爱。而那与其说是便服,看起来更像是这里的正装。 现在,法儿正勤快地摸着涅菲的脑袋瓜。 插图p139 她看起来大约五到七岁上下,虽然小孩子都看不太出来实际的年龄,不过她绝对不超过十岁,因为她应该比法儿还要小。 涅菲虽然努力地想要表达,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冷,说话显得口齿不清,有一半让人听不出个所以然。 而她不知道是不是说累了,目前正睡得香甜。 萨冈神色凝重地掏出便条纸。 「这是涅菲房里留下的字条,『我的旧家里头有亮光,所以过去调查一趟』。」 拿起便条纸,巴尔巴洛士一脸诧异。 「可是她怎么会一个人去啊?我记得她不是个不管做什么,都会请示你意见的人吗?」 出人意料的是,原来巴尔巴洛士对涅菲也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接着,榭丝缇从巴尔巴洛士手里接过字条。 「你这人真的很没神经耶。那可是她家,而且还是她的伤心地。正因为是自己最亲的人,才更不想被看到啊。」 「那个我哪有办法体会啦。」 巴尔巴洛士不敢恭维地回答完,得到的是榭丝缇的回瞪,不过对他似乎没什么影响。 ——看来还是该待在她身边的。 这一定是涅菲深思熟虑后做的决定,萨冈希望能肯定她的果决,但也希望能帮她分担烦恼。 萨冈面有难色地思索到一半,就看到法儿不安地抬起头来。 「萨冈,涅菲还会恢复原状吗?」 「我会想办法让她恢复的。」 虽然答得不假思索,但却无法打包票。 而萨冈所说的话中藏不住异样感,让察觉有异的巴尔巴洛士皱起眉头。 「想办法……?怎么?难不成这魔术厉害到连你都不能破解吗?」 「……这不是魔术。」 「啥?」 这,正是萨冈神情苦涩的原因。 「把涅菲变成这样的并不是魔术。这要不是某种魔法,就是其他更古老的——龙或众神的诅咒之类的东西。」 也就是说,即使是能让各种魔术失效的《魔术师杀手》萨冈,也无法轻易破解。 法儿摸了摸发出缓缓鼻息声的涅菲的额头。 「这不是龙族的诅咒,而是其他更强大的力量。」 虽然法儿还小,不过看来即使是身为龙族的她,也破解不了这东西。 「——我想,这应该是魔法。」 回话的是涅芙特洛丝。 「你确定吗?」 「我没办法百分之百肯定,但这确实是跟我〈贵精灵〉相似的力量……只不过,目前别说是这村落,世上仅存的贵精灵,应该只有我跟涅芙莉亚两个人。」 也就是说照理来讲,这是不该存在的力量。 「你能破除吗?」 「……应该很困难。这是比夫龙大人不曾教过我的『魔法』。要是让比夫龙大人来看,也许还能看出什么端倪……」 涅芙特洛丝虽然说得吞吞吐吐,但表情已经写得很清楚——『劝你们别这么做』。 ——好吧,毕竟要是欠他人情,将来可不晓得事情会变得多麻烦。 再说谁也不晓得他会不会以调查为借口,把涅菲掳走。 涅芙特洛丝一副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虽然会花点时间,不过就让我尽力调查看看吧……虽然这真要说的话应该是她……应该是戈梅利的专业。」 的确,戈梅利的魔术能够转变年龄,她的意见应该有参考价值。 接着,萨冈感到意外地看着涅芙特洛丝。 「……?怎么了吗?」 「哼嗯。只是看你愿意帮助涅菲,觉得有点意外罢了。」 涅芙特洛丝的耳朵一下子转为通红。 「我、我可不是为她而做的。我原本就欠你一笔,再说要是想从这里回家,总不能惹你不高兴,不是吗?」 巴尔巴洛士对强辩的涅芙特洛丝没好气地说: 「想不到你这人还挺难伺候的。」 「……你想表达什么?」 涅芙特洛丝横眉一瞪,让巴尔巴洛士耸耸肩。 结果随后,换榭丝缇拍了下她的肩膀,光芒迸射的眼眸,就像是找到了什么志同道合的朋友。 「你的心情,我非常能体会!」 「意思是你也想宰了这个烦不胜烦的男人吗?」 「那我也懂,但我的意思是,你也是个本性善良的人!」 「你……什、么……!」 涅芙特洛丝连耳朵都变得通红,还微微颤动着。 看来由于过度动摇,害她一时回不了平常的那些冷言冷语。 「等等,怎么你们俩都想宰了我啊?我应该都帮过你们的忙不是吗?」 巴尔巴洛士失落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不过应该跟现在的事没关系吧。 ——也对。涅芙特洛丝要是走错一步,大概就会变成榭丝缇的同类了吧。 虽然目前她还没展现出像榭丝缇那样窝囊的一面,但被戈梅利调戏时的模样,跟哭丧着脸的榭丝缇确实有些共通之处。 而她自己应该也对这心知肚明。 涅芙特洛丝苍白着一张脸向后退去,方寸大乱地摇着脑袋。 「不!我才没有像你那种被欺负就会感到愉悦的性癖!」 「……这样讲会不会太过分啦?」 主动示好却被残酷地打了回票,让榭丝缇明显面露沮丧,眼里也渗出泪光。 正当大家说着一半,戈梅利和锡蒙力也从涅菲的家回到了宅邸。 为了有可能发生的战斗,戈梅利目前呈现美女外观,锡蒙力则是回到狮子的模样。 「我们回来了,〈魔王〉。」 「……结果怎样?」 一问回到客厅的戈梅利他们,两人都先是摇摇头。 「只有找到一些行使力量的痕迹,但术者已经不在了。」 「而且连『气味』都被消去了,所以我也没办法追踪。真的很抱歉。」 毕竟连涅菲都束手无策地被对方变成小孩了。查不出结果也不能怪他们。 萨冈忍着叹息,感谢两人的辛劳。 「辛苦了。从明天起还有事情得拜托你们,你们就好好休息吧。」 「哼嗯……」 戈梅利点头归点头,把大镰重新扛回肩上时,表情却显得有些困扰。 「戈梅利,有什么在意的事吗?」 「……是有一点儿。那地方残留的力量痕迹,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真的吗?」 「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我还是不晓得对方的真面目……」 但说是这么说,她似乎有什么头绪。 戈梅利摇摇头接着开口: 「反正等我想起来了再向你报告吧。但你可别太指望就是了。」 「不,就拜托你了。」 就算不能破除诅咒,戈梅利的魔术对治疗涅菲应该还是有些帮助。 但一回答完,戈梅利和锡蒙力却一同瞪大了眼。 「叽嘻嘻,你可真是懂得使唤人呐。既然是〈魔王〉的请求,这下我可得拿出真本事了。」 「我也会尽自己的棉薄之力。」 涅芙特洛丝颇感意外地看着两人。 「请求……是吗?」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带着羡慕。 萨冈最近才晓得这样的行为叫做依赖,而既然要依赖别人,拿出诚意是天经地义的事。 因此,他也对涅芙特洛丝投以相同的话语。 「之后也得拜托你了,涅芙特洛丝。这里懂魔法的就只有你一个。」 「——我、我不是已经说过会配合了吗!」 涅芙特洛丝虽然别过脸,耳朵却是开心地,一翘一翘地摆动着。 ——虽然不晓得那个胆敢对涅菲下手的家伙是谁,不过接下来一定要让他后悔得生不如死。 愤怒也可以是原动力。 怒不可遏的萨冈,此刻心怀的是前所未有的干劲。 然而,状况看来依旧是不尽人意,正往坏的方向发展。 ◇ 「萨冈先先!这个是什么呢?」 地点是村落外头。从森林里挖起冬眠青蛙的涅菲,闪亮着一双眼向萨冈问道。 「这种生物叫做青蛙,姑且是能拿来吃的。肚子饿的时候,可以充饥应急。」 「不、不可以吃它啦!这样太可怜了!」 「是在说如果没东西吃的时候。它看起来还在冬眠,把它埋回原本的地方吧。」 「冬眠……?」 「冬天食物少的时候,它们这种生物就会靠睡觉来度过冬天。」 「萨冈先先好厉害!什么事情都知道呢!」 「……也不是什么都知道就是了。」 隔天早上涅菲醒来后,已经连内在都退化成与外观年龄相同了。看来那身躯连带影响了她的精神,甚至连记忆也从最新的部分开始模糊。 而今早,她已经连昨晚的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忘归忘,她倒是都还记得萨冈等人,仍是像这样与他们相当亲昵。 现在法儿就陪在她的身边。 「涅菲,我们一起把它埋回去。」 「好的,法儿大姐接!」 小涅菲踏着零碎的步伐跟着法儿而去。看来由于年纪相仿,法儿对她来说似乎更有亲近感。 而法儿这头似乎也很享受『法儿大姐接』这个称呼,牵着涅菲的手东奔西跑。 萨冈一边待在树下看书,一边守着这样的两人。 相较于事情的严重程度,眼前的景象看起来更像是家族郊游。 ——至少涅菲没有因此变得悲观,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要是她的记忆倒退到把萨冈他们都忘了,应该不可能像这样开朗地到处跑跑跳跳。 萨冈将视线往身后一瞟。 由于天色亮了,其他人员已经动身前往村里调查。 而因为担心涅菲身上又起什么变化,萨冈跟法儿便留下来陪在她身旁。 眼下挂着黑眼圈,言行粗鲁不堪的巴尔巴洛士;变回老妪模样,一身怪里怪气的戈梅利;像是一瞪就能把一般野兽给吓死,狮子长相的锡蒙力;不熟的人一看到她,都会以为她在瞪人的涅芙特洛丝。这些人不劳萨冈多解释,模样没有一个适合当保姆的。 真要说小孩能够接纳的,大概也就只有傻蛋榭丝缇一个。 待在这样的环境里,小孩子的精神大概都会变得扭曲吧。 萨冈看着同伴们的模样,而没事可干的榭丝缇大概是察觉到了视线,朝萨冈这里走来。 「萨冈,你那里还好吗?」 「涅菲有法儿陪着。我这里的话,目前还没什么收获。」 当然,萨冈待在这里可不是纯粹当个保姆。 现在的他身旁,摆着一大叠宅邸内找到的日志。那些都是每一任村长记录下的日记。 榭丝缇钦佩地说道: 「原来你看得懂精灵的文字吗?」 「我虽然看不懂神灵语,一般精灵语倒是懂些。」 萨冈接着头也不抬地,反问了榭丝缇: 「你那边怎么样?」 「说来抱歉,但我对精灵还有魔术的知识都比不上你们。我要是一起帮忙看着涅菲,可能都还比较有帮助。」 一反平常那副窝囊样,此刻的榭丝缇态度严肃地说道。 接着,她的头垂了下去。 「精灵日志里会有什么线索吗?」 「这个嘛,我现在正在找有关离开村落的人,还有投身于魔术的异端份子的记载。精灵村落在这世上也就那几个而已。既然对方专程来到这里下毒手,那么应该是跟这村子有瓜葛的人。」 根据涅芙特洛丝以及戈梅利的说法,犯人十之八九是精灵。 榭丝缇这下面露难色。 「你说的我明白了,但是查这样的记载有什么帮助吗?」 「流落凡间的精灵生路非常有限。一旦离开精灵村落,就不得不学习魔术方面的事,那么要找出犯人就不是难事了。」 一如涅菲被推上拍卖会当成祭品贩售,精灵总是人类与魔术师觊觎的对象。 而若想保护自己,还是只能仰赖自身那高人一等的魔力来学习魔术。 而这样的他们要是接触魔术,实力一定能紧追在〈魔王〉萨冈之后。 也就是说想揪出犯人,这应该会是最好的线索。 于是萨冈姑且先从最新的日志往后找,然而…… 「怎么了?为何一副闷闷不乐?」 「哼嗯……」 萨冈哼完又翻了一页,接着纳闷地说了。 「这本日志里头,完全没提到有关涅菲的事。」 榭丝缇瞪大了双眼。 「你会不会是看到涅菲诞生前的日志了?」 「不可能的。这本日志的最后一篇提到人类进犯的事情,应该是即将灭村前草草写下的,那么没道理对涅菲只字未提。」 然而现实是,里头什么也没记载。 榭丝缇点点头,寻思着并说道: 「涅菲她,呃嗯,在这里不是被人称为诅咒之子,大家都躲她躲得远远的吗?那么有没有可能……她只是被人忽略了呢?」 「换做是我,一定会把这么可怕的小鬼看得紧紧的。他们应该也很清楚涅菲的力量,而且最后也求涅菲帮助他们,不是吗?」 听萨冈这么说,榭丝缇也释然地点点头。 「也对。如果把她视为危险因子,照理说应该会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才对……虽然我实在不愿去想,涅菲以前遭受的那些对待。」 榭丝缇在念念有词的同时梳理思绪,接着一脸惊觉似地说道: 「既然这样,会不会有什么专门记录涅菲的日志呢?就算是精灵,人一多总是会疑神疑鬼或是有歧视吧?人类这种生物就是这样。有没有可能为了避免被其他人发现,而把那本日志藏起来了?」 听了她睿智的推理,让萨冈一时傻傻地张着嘴。 「……?怎么了?」 「没事,只是觉得原来你也会说些正常的话。」 萨冈老实道完感想,榭丝缇则颇受打击地抽动起脸颊。 「你到底都怎么看我的?」 「你先回顾自己平常的窝囊样再说这些好吗?」 「我只是向来奉行公私分明罢了。而身为圣骑士里的共生派旗手,我认为目前的职责是协助你这个〈魔王〉。」 萨冈这下愁了起来。 ——也就是说这家伙当圣骑士的时候还算能干,但是私生活却像个傻蛋吗? 回头一想,她第一次以剑和萨冈交手时的确是风姿凛凛,也有深思熟虑的一面。而当时的她记得是因为有圣骑士的任务在身,才前来挑战萨冈。 而这样的她之后跟涅菲在镇上碰面时,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糊涂蛋。当时是晚上,是圣骑士工作结束后的私人时间。 之后,她又跟萨冈碰面了好几次,每次都不在圣骑士的值勤时间带上,也因此巩固了她窝囊又犯傻的地位。 能切换自如到这种地步,着实叫人叹为观止,也让萨冈不禁纳闷,难道她在这方面就不能更精明些吗? 但就连这点,也令人觉得这正是榭丝缇的特质,而现在她能派上用场,对萨冈可说是意外的惊喜。 萨冈从书里抬起头并说: 「那么,我拜托你一件事吧。帮我把村长宅邸里所有精灵的文书都搬过来,只要是写着这种文字的全都要。」 「而藏得愈隐密的那些愈好,是吗?」 「没错。榭丝缇你真是一点就通。」 「是、是喔……耶嘿嘿……」 嘴角虽然一时松懈,但榭丝缇马上回到身为骑士的模样,奔往村长的宅邸。 ——想不到那家伙竟然会有这么正常又可靠的一天……开始觉得这村子不对劲了。 萨冈真的感到有种莫名的异象正在发生。 然而,既然榭丝缇抛下平常的窝囊认真干活,自己当然也不能懈怠。于是萨冈继续过目一旁堆积如山的日志。 而他就这样看了约五十年份的内容,涅菲的名字直到最后都没登场。 萨冈正纳闷的同时,不知道被什么软绵绵的东西盖到头上。 「耶嘿嘿……」 抬起头一瞧,小涅菲正笑容满面地立于面前。 插图p155 ——为什么你都变成这副模样了还是一样可爱得要命啊! 光看那笑容一眼,就被她疗愈了。 萨冈甚至觉得她如今变成小孩子,反而解除了那名为拘谨的限制器。 高涨的保护欲,让他这下无法克制自已。 「耶~好高好高~!」 ……保护欲过剩的结果,让萨冈的身体无视己身意志,把她扛到了肩上。 「萨冈,我也要~」 「哎,都上来吧!」 结果法儿见状也伸出双臂,他只好让涅菲坐上左肩,法儿则是一蹦坐上右肩。 接着,萨冈扛着两人,沿着广场跑了一圈。 忙着搜索其他间房子的锡蒙力露出一副蠢蠢欲动的神情,像是也想跟着尽情奔跑,不过这种时候,也只能请他忍耐点了。 「真好玩。」 「嗯,法儿大姐接!」 法儿心满意足地吁了声,涅菲也在一旁雀跃地蹦蹦跳跳的。 接着,涅菲再次转为笑脸并说: 「萨冈先先,我跟法儿大姐接一起做了花冠!送给萨冈先先!因为萨冈先先是『魔王』搭人!」 「呃、嗯……」 头一次遇上涅菲这种举动,让萨冈也不禁发出夹带着困惑的声音,同时为防花朵枯萎或散落,他施以魔术将其保护好。 而小涅菲仰头看着这样的萨冈,显得有些忧心忡忡。 「萨冈先先,您打起精神了吗?」 「我看起来像是没精神的样子吗?」 「嗯。萨冈先先只要一想事情,明明有精神的时候很快乐,刚刚却看起来好伤脑筋。」 心爱的少女被变成这副模样,想展露笑容绝非易事。 而涅菲伸出两只小手,包住了萨冈的脸颊。 「所以,这是打起精神的咒语。」 接着,涅菲额头对着他的额头蹭了过来。 之前不知何时,萨冈也想对涅菲这么做,最后却以失败收场。 ——这孩子果然是如假包换的涅菲啊…… 虽然变得如此迷你,记忆模糊不清,性格也成了天真无邪的孩子,但涅菲依然是涅菲。 因此,萨冈伸出手摸摸涅菲的脑袋瓜。 「真棒的魔术啊。原来如此,我现在精神好多了。」 「真的吗?耶嘿嘿……」 看着她腼腆的笑容,让萨冈心想—— ——这个涅菲还真是笑口常开啊…… 那是个不懂拒绝、纯真的小女孩。 也许涅菲一开始,就是像这样爱笑的女孩也说不定。 而这村子里发生的事,让她的表情渐渐凝固成后来的她。一想到她被人变成这副小孩的模样反倒重拾了当初的笑容,萨冈不禁有些五味杂陈。 之后,他伸手摸了摸涅菲为他做的花冠。 戴在头上的花冠,是由堇紫色的美丽花朵所编织而成。 「原来在这个季节里,还是有花绽放吗?」 这时节连奇恩诺因德也得开始准备过冬,这片北方大地则是有些地方早已降雪。 而这样的地方竟然还有植物开花,让萨冈有些讶异。 涅菲身旁的法儿摇摇头。 「那是堇花,不是这个季节会开的花。」 「……这是什么意思?」 萨冈诧异地问完,法儿就指向半空作为回答。 而在那里的,是翩然飞舞的一群蝴蝶。 「……!」 这下萨冈也不禁站起,脸上满是惊愕。 「这种天气里,竟然有蝴蝶?」 蝶类是近似妖精的种族,翅膀常被用来作为魔术的触媒,因此萨冈很清楚它们的习性。 蝶类算是在其他季节里常见到的生物,但唯独冬天是活不下来的。 一只蝴蝶搞错季节破蛹而出倒还有可能,但成群的蝴蝶就不是这么回事了。这意味着气温足够让蝴蝶孵化。 法儿也难掩困惑地点点头。 至此,萨冈察觉到了—— 昨晚虽然杳无人烟,不过倒也不算荒废的家屋,如今竟然长满苔藓与藤蔓,景况就宛如废墟。 地面如今各色花朵争奇斗艳,忙采蜜的蝴蝶漫天飞舞,迎面而来的风,带有春天的和煦。 萨冈最初顾着涅菲她们并看书的时候,还没有这样的变化。 法儿以警戒的语气宣告: 「这里的气候失常了……不对,应该说时间的流动不太对劲。我们最好赶快离开。」 ◇ 一察觉异象,萨冈就召集全员。 现场有涅芙特洛丝、巴尔巴洛士、变回人样的锡蒙力与美女戈梅利。看来用老妪的模样找东西,似乎太折腾她的腰了。 负责宅邸那头的榭丝缇目前还没回来。一方面她才刚开始寻找,再者巴尔巴洛士说她那头似乎有什么发现,姑且先用影子和她相系,暂时先不必硬叫她回来。 萨冈其实早该发现的。 ——就连对魔术抵抗力过于常人的贵精灵涅菲都被变成小孩了,对方当然不会是什么泛泛之辈。 要是继续待在这里,谁也说不准萨冈等人会受到什么影响。 然而事实是,萨冈直到法儿提点之前,对这异象竟毫无知觉。 他试着触摸地面。 此刻的地表,依然有许多新芽破土而出,到了晚上这一带应该就会被杂草淹没了。 萨冈从中感应到魔力的流动,但那并不是魔术之类『人为』造成的;明明一切都是如此不自然,却又自然得像是见证了大地经历漫长岁月的变化,看到丛林的发展过程。 这样的结界对擅于破坏魔术的萨冈来说,反而是更容易疏漏的。 「这也是魔法的一种吗……这下事情可麻烦了。我们应该先离开这里吗?」 要是铺设于此的结界就是让涅菲幼儿化的原因,也许离开这里就能恢复原状。 而就算不能恢复原状,现在也应该让部下们到其他地方避难。 听了萨冈的话,重新把大镰扛回肩上的戈梅利却摇摇头。 「不,这恐怕有困难。结界已经笼罩了整个村落。靠着《炼狱》也许还能离开这里,但……」 「真有这回事?」 萨冈一回问,巴尔巴洛士耸耸肩。 「嗯,我一个人的话是可以离开没错,但如果要扛着行李来来去去,这恐怕就有点困难了。」 说完,巴尔巴洛士逞强地哼了一声。看来他早就已经尝试过了。 ——即使是巴尔巴洛士,也很难带着我们所有人离开。 接着,锡蒙力那张狮脸满是纠结地开口: 「我感觉气味像是全都被封锁了。就算想要循着味道离开这里,最后应该还是会回到原点。」 「加上我的〈巴罗尔魔眼〉也破除不了这结界。瓦雷法尔的吐息应该也是一样的。」 戈梅利拥有能够将映入眼中的事物化为尘土的魔眼。那是异于魔术的魔人族特有的能力,真要说的话更偏向魔法。 而既然不是魔术,萨冈的『魔术吞噬』也没办法破除。 也就是说—— 「我明白了。所以我们现在全都被关在村子里了吗?」 一了解当前处境,所有人陷入沉默。 而唯一不懂的涅菲,则是纳闷地歪着小脑袋。 「……这下怎么办,萨冈。」 萨冈没回应巴尔巴洛士的问题,而是再次将手贴到地上,摸索魔力的流动。 ——流动虽然复杂,但也没到无法分析的地步。 这里头要找的话,应该也会有些『缝隙』。巴尔巴洛士说他一个人的话就能钻出这里,靠的应该也是那些缝隙。 事情一厘清,于是萨冈问了巴尔巴洛士。 「话说巴尔巴洛士,你还记得自己早餐吃了什么吗?」 「啥?干嘛莫名其妙地突然问这个……」 话锋突然一转,让巴尔巴洛士怒气冲冲地回了这句,但他却发现萨冈一脸正经,于是开始认真回想。 「吃昨天剩下的汤跟面包,还有野草沙拉不是吗?这些东西怎么了?」 「哼嗯。那么锡蒙力,能再说一次我们昨晚发现涅菲这模样之后,所谈的那些事吗?」 话锋接着转往锡蒙力,让狮脸讶异地皱了起来并答道: 「萨冈先生您要我跟戈梅利姐到涅菲小姐家里调查,因为我的嗅觉灵敏,而戈梅利姐对控制肉体年龄的魔术最为精通。您要我们一旦察觉异状就立刻回来,别跟任何人交战。」 最后,萨冈问了法儿。 「法儿,我们这趟出发前,你跟锡蒙力一起在花坛弄东西对吧?还记得你们那时挖了什么吗?」 「……?曼陀罗草。那当点心很好吃,而且能增强魔力,是我跟小蒙一起种的。」 「没错。下次用更肥沃的土来栽培看看吧。」 「嗯。」 萨冈的手摩娑着爱女的脑袋,让法儿开心地点点头。 巴尔巴洛士按耐不住,声音激动了起来。 「你现在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啊?」 「这个嘛,至少知道目前除了涅菲,其他人的记忆跟身体都没受影响。」 涅菲的记忆从最近的那些开始模糊。要是其他人也受影响,首当其冲的应该会是最近这几天的事。 大家种族各不相同,萨冈为防万一,全都问过一次,而看来没有人记忆出现问题。 现阶段虽然还说不准对肉体的影响,但魔术师基本上都对衰老有极强的免疫力。只要不觉得饥饿或口渴,置之不理应该也没什么大碍。 该问的都问清了,萨冈一派轻松地做出结论: 「好吧,其实这结界是有办法以蛮力打破,不过我看目前还是先继续调查吧。」 确实必须多加留意与观察时间扭曲,但大家目前看来并没有遭受其他攻击的迹象。 既然这样,自己吓自己也于事无补。 这就是萨冈的答案。 「你说凭蛮力,但这可不是魔术的结界啊。还是说,你有什么其他好点子?」 「就算它不是魔术,也不代表没办法以魔术破解吧?」 萨冈确实是没办法使用『吞噬』,但魔术的用途当然不限于此。 经过比夫龙那件事,在知道神灵魔法的存在后,萨冈可没待在居城里虚度光阴。 为了这种场面,他已经准备了一招因应的『手段』。 ——反正这里已经没住人了,就算化为寸草不生的焦土也无所谓吧。 可能面临的问题,大概就只有该不该这样对待涅菲的故乡。 因此,萨冈目前得进一步多搜集些线索——毕竟,他们最初就是为了调查神灵魔法与圣剑的相关资讯才来的。 戈梅利摆出失去干劲的样子。 「事情被你一说,就让人觉得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似的。」 「我只是陈述事实罢了。只想离开这里的话其实问题不大。反正要是真的无计可施,到时还是会拜托你们的。」 实际上,这确实是个可怕的结界。 涅菲之所以会幼儿化,搞不好就是这结界造成的。若真是这样,萨冈他们也很有可能变得跟她一样。 就因为这结界如此出色,才激发萨冈对魔术研究的好奇心,想花点时间好好研究其构造。 ——但要是造成他们的不安,只会拉长调查进度。 因此他才说,这不需要戈梅利他们操心。 但部下们的紧张一缓和,涅芙特洛丝却以责难的语气说: 「等一下。别说是他们,我也拿这结界束手无策。神灵魔法可没有你所想的那么万能,你要是想指望我……」 看着一脸忧心忡忡的涅芙特洛丝,萨冈的手伸上她脑袋拍了拍。 「我不是说了吗?你是我们的客人。客人不必为这种事操心。」 涅芙特洛丝看起来既开心又难为情,倒也没拨掉他的那只手。 「……?干什么?」 而涅菲不知何时,已经揪着涅芙特洛丝的衣摆。 「涅芙特洛丝大姐接,你跟我一样耶。」 「啥?什么一样?」 「给萨冈先先摸头,都会觉得很开心。」 「——我、我才没像你说的那样!」 手一被拨开,涅菲一脸晴天霹雳。 「对不、起……我还以为姐接很开心……」 见涅菲眼里溢出泪水,涅芙特洛丝这下脸色惨白。 「等、等等,这没什么好哭的吧?我没有生你的气喔。好了好了,你也很想让萨冈摸摸头吧?」 只见她手忙脚乱地把手插到涅菲腋下将她抱起,接着推到萨冈面前,像是要他想想办法。 「涅菲啊,涅芙特洛丝并不是讨厌你。有时候把开心的原因说得太明白,反而会令人害羞尴尬。你得体谅她一些。」 「原来是这样吗?」 天真无邪的一双眼眸看了过来,害涅芙特洛丝只能畏缩地轻轻点了头。 「就、就是这样没错。」 涅菲这下破涕为笑,用灿烂的笑容迎了回去。 「我也最喜欢涅芙特洛丝大姐接了!」 「呜咕……你……唉…………真受不了!」 涅芙特洛丝无奈地又叹了一口气。 她对待平常的涅菲虽然冷漠,可是一旦碰上小涅菲,似乎也拿她没辄,令人不禁莞尔。 这下子,萨冈也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看来你也对小孩子没辄嘛。」 涅芙特洛丝哼了一声,把涅菲放回地面。 「……哪有。会这样只是因为小孩是无辜的。再说你自己不也一样吗?好比说看到路边流浪儿很可怜,假装弄掉一颗苹果送他之类的。」 随口的一句话,让萨冈表情僵硬。 「……等等,你怎么会晓得这件事?」 前阵子,他跟涅菲到奇恩诺因德,看到路边蹲了个流浪儿,觉得像是看到昔日的自己,就给了他一颗苹果。 这件事涅菲是察觉了,但照理说应该没有第三者晓得。 涅芙特洛丝惊觉说溜嘴而捂着脸,但当然为时已晚。 接着,她才不情不愿地开始解释。 「因为……比夫龙大人有一颗用来监视你们的水晶球,我有一天看了里头,正好就看见那一幕……」 「那小子到现在还在搞监视这种小手段吗?」 「就、就是说啊!所以我只是无意间看到比夫龙大人在偷看你们!」 涅芙特洛丝莫名紧张的声调,让萨冈满脸狐疑。 ——她该不会其实是想亲近涅菲,才偷看我们的一举一动吧……? 他总觉得这件事和比夫龙无关。毕竟要是那人牵涉其中,没道理如她所说是单纯观察。 虽然萨冈更纳闷的是,既然她这么关心涅菲,干嘛不平常就跟她好好相处呢。 ——不过嘛,要是针对这点逗她,怕她到时又死不承认了…… 榭丝缇再怎么被捉弄,都能在下一秒重新振作。而关于这方面,就是两人的不同之处吧。 榭丝缇虽然散发出吸引人捉弄她的氛围,但恢复得也比谁都快。真要形容的话,就像是杂草那种踏不死的生命力。而这也让捉弄她的人往往忘记手下留情,尽情享受逗弄她的乐趣。 相较之下,涅芙特洛丝虽然没有她那种生来的气质,倒也令人觉得更富挑战性。但这次是萨冈自己把她奉为客人的,那么捉弄客人这档事,还是点到为止吧。 萨冈轻耸了下肩回应。 「好吧,虽然对你们的所作所为没兴趣,但回去之后麻烦转达他适可而止,说下一次就不会只有之前那样了。」 「我、我会转达给他的。」 点着头的涅芙特洛丝,嘴里像是发出「对不起,比夫龙大人」这样的低语。 看着这样的两人,戈梅利的嘴角新月似地翘了起来。 「喔~给陌生流浪儿苹果吗……原来如此,看来我们的〈魔王〉对小孩似乎挺宽待的。」 「只是心血来潮罢了。要是每次看到小鬼就赏苹果,有多少食物都不够给的。」 若被问到这样的心血来潮接下来还会不会发生,他的确没办法否认,但要是说想拯救天底下所有孩童,那才是真正的伪善。萨冈不是个圣人,救不了成千上万的穷人。要是碰上厚着脸皮前来讨吃的小鬼,也会毫不客气地将对方一脚踢开。 然而,戈梅利满意地点点头。 「但是既然施舍给别人,你不觉得应该要有些报酬吗?」 「说什么傻话。饿扁在路旁的小鬼有什么报酬能给我。」 虽然他们还有当活祭品的价值,但萨冈厌恶那类魔术。何况只拿一颗苹果换一条命,那些孩子也未免太悲哀了。 戈梅利听了萨冈的回应,笑得更加痛快了。 接着,只见她披风一甩,原地转了一圈。 还以为她是想变回老妪,结果身高竟然缩小到与法儿同高。 「叽嘻嘻,所谓的报酬,指的是这个意思。」 戈梅利的模样,化为十来岁的小女孩。 她的年龄应该跟法儿差不多,虽然山羊般的弯角还在,手脚却短短圆圆的,脸庞显得稚气,眨了又眨的眼眸更是一派天真无邪。一想到那个乖僻的老妪原来也有这么可爱的时期,实在教人有些难以置信。 由美女变身为幼女的戈梅利,让涅菲跟法儿一同拍手。 「戈梅利搭人好厉害。」 「戈梅利,这招真精彩。下次也教教我好吗?」 「哼哼,当然厉害了。我即使在魔人族里,也是个难得一见的天才呢。」 小女孩们的赞赏,让正处于牙齿尚未发育完全的戈梅利,得意地挺起胸膛,用模糊语调这么说道。 ——她到底为何会变成那样的老太婆啊……? 她的一举一动看起来都颇有架势,让萨冈愈发怀疑,小女孩跟那老太婆是否真为同一人。 而戈梅利没理睬一脸阴郁的萨冈,向涅菲以及法儿招手。 「你们俩都把耳朵凑过来。听着……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好的!我知道了。」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吗?」 两人分别兴致勃勃与纳闷地问完,接着三人以涅菲为中心,手牵着手,在萨冈面前一字排开。 然后,化为幼女的三人齐声喊道: 「「「最喜欢爸爸了!」」」 插图p173 「噗呜喔……!」 ——真是可爱到让人想抱紧她们! 萨冈屈膝跪下。 与圣骑士长正面交锋时、与十二名〈魔王〉见面时、与魔族合成生物〈喀迈拉〉交手时、收拾『泥状魔神』时,萨冈都不曾屈膝投降。 而现在光是一句话,就让他膝盖发软跪地。 ——这么说来,好像从来没人喊过我『爸爸』啊…… 萨冈的女儿只有法儿一个,但她向来只以『萨冈』称呼他。而眼前这幅景象带给萨冈不小的破坏力。 虽然其中一人是戈梅利,但这真给萨冈带来想一次收养三人的冲动。 不对,也许现在还不算晚,只要好好教育,或许能把戈梅利培养成端庄的女儿也说不定?萨冈甚至有这样的幻想在心中发酵。 但萨冈再怎么说也是个〈魔王〉。于是他撑着颤抖的身子站起。 「喂,戈梅利,你是在干什么?」 「叽嘻嘻,我不是说了吗?这就是小孩能给你的报酬。看到天真无邪的孩子们给你的回报,你难道不该心怀感激吗?」 戈梅利说完又抱上萨冈的大腿,并回了个笑嘻嘻的表情。 如果只有戈梅利这样搞,萨冈还可以拉开她,要她别再胡闹,怎知涅菲跟法儿也前仆后继,一同抱到了他的身上。 这下子,萨冈实在是无法再赶走她们。 接着,法儿像是感到惊奇似地偏过头问道: 「萨冈,你比较喜欢我们叫你『爸爸』吗?」 「呜……好、好吧,这听起来还不错就是了。」 反正不管怎样,厌恶感是绝对没有的。 一回答完,法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我知道了,我会练习看看。」 仔细一想,这里头只有法儿算是真正的小女孩。法儿似乎有她自己的一套想法,回话时的神情一本正经。 ……不过嘛,看来多少还是会感到羞涩,所以她的腮帮子比平常还要红润一些。 相较之下,涅菲天真无邪地以脑袋瓜直蹭着萨冈的腿,并说道: 「耶嘿嘿,原来萨冈先先是我们大家的爸爸呢。我本来还以为只有我没有。」 这句话让萨冈突然一惊。 「涅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你没有父母亲吗?」 「呼咦?嗯,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愿意跟大家一样牵着我的手、对我这么好的大人,萨冈先先是第一个。」 涅菲目前的记忆,应该停留在她五岁住在这个村落的时候。 听起来她从当时就已经遭遇迫害,但竟然毫无『家人』的概念,这又是怎么回事? 只要看到周遭的精灵们,她应该也能理解何谓家族与亲子才对。 萨冈陷入了沉思,这让涅菲不安地抬头仰望。 「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当然没有。再说我有哪一次骂过你吗?」 萨冈蹲下来让视线与涅菲齐平,并以教导的语气说道。 涅菲的耳尖开心地颤动着,这次抱上萨冈的脖子。 「最喜欢萨冈先先了!」 一边摸着她的脑袋,萨冈一边心想—— ——我是不是又说错什么话了?—— 这实在不像一个小孩子会使用的表达方式。 ——看来涅菲当时是觉得,自己因为说错话才会被虐待吗? 也就是说,那正是涅菲承受那些没来由的迫害最为严重的时期。 之所以还能有这样的笑容,大概是因为她还没封闭起自己的内心。 她还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被人讨厌,还在思考该怎么才能跟大家合好,她仍抱着诸如此类的希望。 要是她现在能待在萨冈底下成长,也许就不会有那些辛酸的记忆了。 十多岁的萨冈,也不太记得自己五岁时的事情了。 锡蒙力似乎也看出萨冈的心思,于是蹲到涅菲面前笑了笑。 「小涅菲,小孩子是不会做坏事的,只会不小心做出他们不晓得是坏事的事。所以关于这方面,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真的吗?」 「当然。」 「那么,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情吗?」 忸忸怩怩地绕着两根食指的涅菲,让锡蒙力回以温柔的微笑。 「请尽管吩咐吧。」 听了他的回应,涅菲的表情顿时散发出了光彩。 接着,以灿烂的笑容对他说: 「小蒙先先的鬃毛,可以让我摸摸揉看看吗?」 「摸摸揉……?」 锡蒙力似乎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要求,一时之间瞪大了眼。 「……果然不行吗?」 「喔不,这倒是没关系,想摸的话就尽管摸吧。」 「耶~谢谢你!我也最喜欢小蒙先先了!」 鬃毛被又摸又揉地摸到下巴,锡蒙力情绪复杂,发出了既开心又难为情的低吟。 「最近这阵子,我决定维持野兽的模样……」 「抱歉,锡蒙力,就麻烦你了。」 这么说来,锡蒙力在城里也大多是狮子的模样。之所以会那样好像是为了迎合法儿的喜好,而看来他天生就是受小孩喜爱的体质。 看着这样的景象,巴尔巴洛士嗤了一声。 「你们一群魔王候补到底在搞什么?现在可不是陪小鬼头玩的时候吧?你们有搞懂目前的状况吗?」 一脸凶相的男子一出声,让涅菲惊吓地抬起头。 「巴洛巴洛士先先生气了吗?」 「我叫巴尔巴洛士。」 「知道了,巴洛巴洛士先先。」 「……算了,就让你这么喊吧。」 看来那对五岁小孩来说似乎不太好发音。 ——你的脾气也比以前收敛多了嘛。 巴尔巴洛士那好声好气的回应,让人不禁猜想,搞不好是因为涅菲从头到尾都没提到自己,觉得寂寞才故意出声的。 愁眉苦脸的巴尔巴洛士,接着同样蹲到涅菲面前。 「小鬼你听好了,萨冈这小子是凶不了你的。你要是有什么刁难人的要求,就该趁现在提出来,留给他好好伤脑筋。」 「不可以让萨冈先先伤脑筋啦!」 「喂喂喂,刚刚那头狮子不也说了吗?小孩尽管给大人添麻烦没关系,甚至这样他才会更高兴。所以懂了吗?你也希望萨冈高兴吧?」 对天真无邪的小女孩灌输馊主意的坏蛋〈巴尔巴洛士〉,随后挨了萨冈不客气的一拳。 「涅菲你听着,你千万要当心这种大人,不可以被他唬了。」 「好的,萨冈先先!可是巴洛巴洛士先先其实人也很好喔?」 「……你听到她说的了吗?」 萨冈一回瞪巴尔巴洛士,损友就像良心不安一般哼了一声。 结果闲扯着,涅芙特洛丝也差不多从打击中平复了,于是看着他们叹了一口气。 「这群人还真是无忧无虑呢……」 这句话应该只是自言自语,但戈梅利听见后又是咧嘴一笑。 「涅芙特洛丝大姐姐,陪我玩嘛~!」 「陪我玩~」 紧接在戈梅利之后,法儿也有样学样地抱了上去。 「啊,住、住手,你们做什么?」 最后,看到她们两人这样,涅菲也抱到她身上。 「涅芙特洛丝大姐接,陪我们一起玩!」 「呜,你们这些……」 但,她没有忘记刚才冷漠对待涅菲,害她泪眼汪汪的事情。她先是纠结了好一阵子,最后才投降似地垂下肩膀。 「……所以你们想玩什么?」 「捉迷藏!」 「唱歌。」 「摘花!」 「决定一个好吗!」 这下涅芙特洛丝也不禁咆哮出声,把三个小女孩弄得咯咯笑。 然而,看来涅芙特洛丝也不讨厌陪她们,虽然挂着不情不愿的臭脸,还是分别陪三人玩了她们想玩的游戏。 正当萨冈看着她们玩的时候,榭丝缇从村长宅邸走了出来。 「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呀……?」 戈梅利化身小女孩,锡蒙力成了女孩们的椅子,巴尔巴洛士倒在地面,涅芙特洛丝则是陪她们玩耍。 对榭丝缇来说,这状况确实令她一头雾水。 萨冈一脸没事地摇摇头。 「没什么,她们只是需要休息一下罢了。」 「休息?不是说出了什么状况吗?」 这么说来,榭丝缇最后听到的的确是这一句。 「目前问题不大。只不过要离开这里,就得把整个村落炸掉就是了。」 「炸、炸掉村落……?这样真的好吗?这里是涅菲的故乡吧?」 「这就不晓得了……反正,我会尽可能避免这种状况。倒是你有找到什么吗?」 刚刚萨冈找来大家,但榭丝缇说有些令人在意的发现,因此待在里头继续调查。 榭丝缇点点头。 「有。我在村长房间里找到像是秘密书架的东西,而这本书就摆在那上头……」 她递出的,是一本书。 那跟村落日志一样是手写而成,在看到上头的标题时,萨冈眯起了眼。 「你看得懂这上头的文字吗?」 「不,我看不懂精灵文……所以这果然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算是吧。」 毫无疑问,这就是萨冈要找的东西,但眼下却浮现出新的问题:这本书萨冈真的该看吗? 但这是好不容易找到的线索,现在可没空犹豫下去。 于是萨冈接下了日志。 「那架上就只有这本书吗?」 「不,还有这个东西。」 榭丝缇垂下一条项链。 那看起来就像是用箭矢的箭头直接做成的垂饰,虽然尺寸没那么大,上头却刻着镶了十颗宝珠、看起来像是树木的徽记。 萨冈点点头。 「这不是魔术的徽记,不过我看过它。记得这叫做『生命之树』,是象征神灵语的徽记……所以它是跟日志摆在一起吗?」 萨冈以防万一又重问了一次,榭丝缇点点头。 「是啊。我看它好像有些年代,不过不懂它的价值,所以就带来了。」 「……这东西可以交给我保管吗?」 「当然。」 这是用银……应该说类似银的素材所制成的项链。 之所以说类似,是因为它虽然带有像银一般的光泽,魔力却强大得不可思议,加上用指甲轻轻一抠也能感觉出,它拥有那不属于银的,比一般的剑都还要坚硬的硬度。 真要说的话,这就像是将魔力凝聚后锻造而成的物质…… 「这是魔法银〈mithril〉吗……?」萨冈说道。 「魔法银?你是说在神话里登场的,和神铁并称的那种金属吗?」 「是啊,我也是头一次看到实物。这里连这种东西都找得到,只能说真不愧是精灵深村。」 一听到这名字,巴尔巴洛士一蹦而起。 「喂喂喂,你们说有魔法银是真的吗!」 「给我安静点。这应该是涅菲的东西。」 也许这里头也蕴含了某种力量。 ——在交给涅菲前,还是先检查看看有没有什么危险好了。 涅菲的私人物品却不让涅菲持有,应该是有什么原因在。 巴尔巴洛士这下厚脸皮地黏了上来。 「让我看一下下有什么关系嘛!而且话说你是从哪儿捡来的?」 「是我找到的。所以你们待在这里到底都在做什么呀?」 榭丝缇以一脸傻眼的表情说出的回应,让巴尔巴洛士瞠目结舌。 「喂,萨冈……?她应该是那个窝囊傻蛋吧?我没搞错人吧?」 「是啊,就是你平常这样称呼的那个人没错。」 「这真是怪了。这家伙竟然会是最大的功臣,一定是因为这个结界把什么世界的法则也扰乱了!」 「你们两个,再这样说我,我也是会生气的喔?」 「而且被人捉弄了,竟然不像之前那样泪眼汪汪的?」 像是见到了什么不能理解的怪现象,巴尔巴洛士跪倒在地。 榭丝缇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我目前正在值勤。你既然加入了萨冈这一派,好歹也尽点自己的责任吧……虽然我不讨厌你们这样捉弄我就是了。」 ——原来她知道大家在捉弄她,却还乐在其中吗…… 这让萨冈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耳朵,而巴尔巴洛士这头所受的震撼似乎更大。 「真、真教人不敢相信……!而且这情绪是怎么回事?堂堂如我竟然也会动摇?」 他像是碰上了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天人交战似地一个人念念有词。 萨冈站起来望向榭丝缇。 「我接下来要去调查这件事情,涅菲她们就交给你看着了。」 「这我倒是不介意,但是让我问个问题。你应该看得懂精灵文吧?」 「嗯。」 榭丝缇以严肃的嗓音开口。 「这本书的标题,是什么意思?」 萨冈身子一颤,不得已地点了下头。 「——涅芙利姆——也就是天降之人的意思。这应该是涅菲名字的语源。」 也就是说,这正是记载了有关涅菲一切的日志。 ◇ 日志以这样的序文作为开头。 ——虽然如今只剩我一个人知晓,但这村子过去曾出过一个恶魔。 恶魔很久以前就离开村子,某天却回来了一趟。 恶魔带了个婴儿,将其留在村子里。 我认为,那或许是会给村落带来毁灭的灾厄。 因此,我决定将这件事记录下来。 也许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人前来消灭恶魔时,这本日志就能够派上用场—— ——龙月,水日。 可怕的事发生了。那个恶魔回到了村子里。 恐怖的诅咒之子啊,这次又想带给这村子什么灾难? 在我小的时候,恶魔就已经是危害村落的灾厄。许多同胞成了活祭品或者实验动物,失去了他们的生命。 只要一闭上眼睛,哀号仿佛都历历在耳。令人不忍听的惨叫,没有停止的一天。 而这样的恶魔,竟然带了个婴儿回来。 恶魔留下婴儿,说要杀要剐都随我们的意,随后就离开了。 婴儿佩戴着仿生命之树造型的魔法银项链,里头似乎有什么机关,但我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以防万一,我暂时先将其没收保管。 婴儿是无辜的,但也许她长大后也会和恶魔一样。我百般踌躇,最后还是决定杀了这个婴儿。 这是正义。 我们若要守护精灵村落,就不得不执行正义。 然而,我没能杀死她。 那东西早已经是个恶魔。 森林里的树木像是带有意志般纷纷袭来,扯断了我握着短剑的胳膊。 多么恐怖的孩子啊。 后来我有想过要将那东西饿死,但森林却守护着她,还是让她活了下来。 我们没有杀死那东西的手段。 最后,我把婴儿托付给村里首屈一指的弓箭好手——涅艾尔家。虽然这样对不起他们,但要是有什么万一,村里只有他们能够自保—— ——中略—— ——狮子月,炎日。 从诅咒之子来到村里后已经过了五年。 那东西每天都在成长。 涅艾尔家将那东西关进地底,而偶尔到外头露面的她,总是笑得一脸阴森。 何其恐怖啊。 村里的人们不想让那东西来到外头,觉得应该把她锁起来,但一切束缚对她来说都是毫无意义的。 我以违反正义原则为理由驳回,也知道这带来了大家的不满。 若要说有什么值得庆幸的事,大概就是森林在那之后再无动静。自从我失去了单臂,诅咒之子就不曾再展现其力量。 也幸亏这样,村里恐惧的色彩渐渐淡去。 我曾经严斥过那东西,说绝不可伤及无辜。看来这样的叮嘱发挥了功效。 大家都以为那东西没有力量,安心地过着自己的生活。 是的,我并没有跟涅艾尔提过为何会失去手臂。像那样的恶梦,我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村里的人们虽然厌恶她的阴森怪气,倒也没有人真的畏惧她。 虽然那东西是个只要有心,呼个气就能灭掉全村的恶魔,但这种事当然还是别知道得好。 唯一的不安就在于,那东西能够安分到什么时候—— ——中略—— ——风精月,土日。 诅咒之子来到村子,已经十五年了。 那东西最近不再来到外头,也不再有那阴森的笑。 村里头的人们不再关心那东西的存在,让涅艾尔他们家所承受的压力也减轻了许多。 和平的日子虽然好,但却让人安心不了。 村子的一旁出现了奇怪鸟类的尸体。 那应该是魔术师的魔仆。自从进入风精月后,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也许外头有谁准备要来这里。 最先让人想起的,是那个恶魔。 会不会是诅咒之子长大了,恶魔要前来将她接走? 即使到了今天我还是不能明白,当时恶魔这么做的用意为何。 这是恶魔想要的结果吗?或者是出自不得已? 我并不清楚那些,只担心是否在不久的将来,会有什么前所未见的灾难降临。 这样的不安,在我心中不断膨胀。 但,我同时也这么想—— 既然同是灾厄,或许我们可以用诅咒之子来对抗恶魔—— ◇ 「……真教人看不下去。」 萨冈读完日记,带着恶心感将其阖上。 他目前所在位置是村长的房间。日志本身文字量并不多,短短两个小时就能看完。 笔者应该就是村长。 里头记录了涅菲是如何丧失希望,并成为现在的涅菲的过程。 总是以天真无邪的笑脸迎人,试图与人和睦共处的她,却连这最微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看来人要是恐惧到了某个地步,连那么可爱的笑脸也会看成诡笑吗? 好吧,对一个劈头就被扯断手臂的人来说,这或许是人之常情,但既然对方企图杀死她,这也只能算是咎由自取吧。 萨冈发出一声叹息,把日志扔向空中。 日志静悄悄地化为灰烬,在落地前就消逝无踪。 这样做虽然有点对不住辛苦找来的榭丝缇,但萨冈不希望涅菲看到这些。再说萨冈只要看过一次就能记下书本的内容,更没有理由留下这令人不舒坦的日志。 ——等调查告一段落,就把整个村子都烧成灰吧。 本来他打算等涅菲整理好心情再执行,但现在已经不想等了。 他不会说,一切都是为了涅菲好。 搬出这样的借口,就跟写日记的人一样伪善,只是令人作呕的行为。魔术师是人们口中的坏蛋,因此最痛恨打着正义口号的那些生物。 萨冈就只是看不顺眼、不能原谅他们,所以决定消除这一切。 就算他们都已经死了,也会把他们彻底消灭,直到想以亡者之身复活都没办法的地步。 这,就是魔术师之王〈魔王〉。 一出村长宅邸,就看榭丝缇跟巴尔巴洛士还守在外头,似乎都很好奇日志的内容。 但一看到萨冈的脸,两人都吓得向后退去。 「唔、唔喔……你看完那日志了吗……等等,日志呢?」 「烧掉了。」 「烧……」 巴尔巴洛士一时无语,榭丝缇则还是一脸在意。 「看来关于里头的内容,我们还是别问比较好……」 萨冈无所谓地耸耸肩。 「反正,我从那里头找到了好几条有用的线索。」 「线索?」 萨冈对着纳闷的榭丝缇点了点头。 「涅菲似乎不是在这个村子里出生的。但说是被遗弃的好像也不太对,总之就是在婴儿时被人带进村里的。然后带她来的那人被这个村子的人们称为恶魔,结果涅菲就跟那人一样,被大家视为灾厄。」 听到这里,榭丝缇不知为何露出了安心的微笑。 「这样啊?听起来是个好消息。」 「……哪里好了?」 萨冈不知不觉用了带着戾气的声音回答,榭丝缇则是对他肯定地点点头。 「因为这不就代表涅菲真正的家人不在这里吗?我不知道涅菲听了会不会心情轻松点,但她的家人也许还活着,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萨冈不曾以这个角度思考,一时听得目瞪口呆。 「没想到竟然还能够这样想。可是对方就算还活着,也是个抛弃涅菲的父母,不是吗?」 萨冈的话,让榭丝缇眨了眨眼,一副像是在说『咦?你好意思这样说别人吗?』。 接着,她无奈地做出解释。 「你不也曾经想要赶走涅菲吗?是为什么呢?」 萨冈曾经为了把她赶离自己身边,不惜伤了她的心。 当时他面对十二名〈魔王〉,畏于他们的力量而心生恐惧。 他以为自己终将成为这群怪物的同类,认为涅菲还回得了头,希望她活在阳光底下。 这是他懦弱愚蠢的想法。 身为男人,他应该要誓言守护涅菲,以及有关她的一切。 ——她的意思是,涅菲的父母也犯了同样的错误吗……? 萨冈不禁苦笑起来。 「想不到你也会说这么乐观的话。」 「你要是站在第三者的立场旁观,也会这么想的。」 异于平常、条理清晰的论点,让萨冈不由得想点头赞同。 就在这时,巴尔巴洛士皱起眉头。 「啊?原来不把他们揪出来报仇吗?」 「……为什么你脑子里尽是装这些差劲透顶的想法?」 「不然你以为魔术师都是什么人啊?」 看着两人又开始斗嘴,萨冈却有种莫名的安心感。 ——要是把这两人相加除以二,应该就会刚刚好吧。 萨冈觉得,他们俩的一正一负,可说是取得了完美的平衡。 同时,萨冈发现先前日志带给他心中的不快,已经舒缓了不少。 「……好吧,那到时只炸村长家就好了。」 「你干嘛这么坚持要炸掉啊?」 「发泄个情绪不行吗?」 萨冈理所当然地回答完,让巴尔巴洛士哑口无言。 一旁的榭丝缇,觉得很有趣地笑了出来。 「看来你已经好一点了,还开得了这种玩笑。」 「……?我可没在开玩笑。」 「咦?呃,你刚说的……不是玩笑话吗?」 榭丝缇显得有些错愕,不过萨冈好像听懂了她想表达的意思。 ——她是在担心我吗…… 好吧,其实萨冈也清楚,自己的心并不平静。 而榭丝缇似乎看透了这样的他,想给他一点安慰。 ——她明明平常一副窝囊样,想不到一进入执勤状态也做得挺出色。 不愧是曾跟萨冈打得平分秋色的人。 虽然不算是报答,但萨冈接下来又透露了另一项内容。 「日志里还有一条线索。当中提到的『恶魔』恐怕就是攻击涅菲的犯人。」 「……?等等,照你刚刚说的,那『恶魔』不是涅菲的亲人吗?」 「是有这种可能,但没有确切证据能证明对方就是涅菲的亲人。毕竟搞不好涅菲也是那个人从别人那里抢来的。」 「这……也对。」 无法否认的榭丝缇点点头。 接着,换巴尔巴洛士纳闷了。 「可是,你怎么知道对方就是犯人?」 「这只是单纯的消去法。对方是能自由进出连〈魔王〉都不晓得的村落的人,甚至还是个精灵,那么有可能的就只剩那个人了。日志上提到过,那个人是生自这个村落的精灵。」 巴尔巴洛士摸着下巴思索着。 「说到精灵魔术师,最有名的就是《精灵王》泰塔妮雅了。」 那是萨冈也曾听说过的名字。 「那个挑战〈魔王〉欧利昂却被反杀的精灵吗?」 而〈魔王〉欧利昂至今依然在世。 萨冈继承〈魔王〉时,他应该也在场。 「没错。她说要打造一个精灵的国家,随后率领精灵魔术师和魔仆找上了魔王。在各种对〈魔王〉发起的反叛行动里,至今仍是史上最大的一起啊。」 的确,凭她那样的身手,要把涅菲变成小孩,或者用结界笼罩整个村子,应该都不是难事。 但——萨冈摇摇头。 「那魔术师不是几百年前就死了吗?」 「嗯,是没错啦,可是除了她,就没听说过有其他的精灵魔术师了。他们基本上都隐藏着自己的真面目,身份曝光的大半都被宰了。」 那就跟法儿隐藏自己龙族的身份是一样的道理。 精灵族作为活祭品与触媒,从一根头发到一滴血液都是价值连城的东西,让人不惜生命也想弄到手。就算是实力强大的精灵魔术师,还是会有许多魔术师想得到他们。 因此,精灵魔术师是绝对不会公开真实身份的。 ——等离开了这里,去找那位欧利昂打听看看吧…… 萨冈虽然不太想找他,但对方应该晓得不少精灵魔术师的事,而要是他跟这次的事情有关,还可以顺便宰了他。 因为这次的事不管怎样,都让萨冈十分火大。 萨冈重新整理了下心情并开口: 「反正,犯人随时都能找。倒是涅菲她们怎么样了?」 「涅菲的话,就在那里。」 榭丝缇指向中央广场,只见狮子模样的锡蒙力身上躺着三个小女孩。 ◇ 「哼嗯,她睡着了吗?」 在萨冈把房子炸烂前,榭丝缇跟巴尔巴洛士先回到了宅邸搬些必需用品。 萨冈其实还没准备动手,但早点打包完的话随时都能炸掉,因此也没阻止他们俩。 锡蒙力蜷曲在耸立于村子正中央的大树底下,三名小女孩靠着他发出咻咻声舒适地睡着。 涅芙特洛丝抱膝坐在一旁,她满脸倦容,看起来似乎很疲惫。 萨冈一接近,就见她忽然瞪了过来。 「……我说,这些明明是你的女儿跟其他人,为什么我要负责当保姆啊?」 她若是真不想当保姆,其实大可就此离开,但她还是留下来陪伴着涅菲她们。 「真是不好意思。我向你道谢。」 萨冈如此说完,让涅芙特洛丝吓了一跳,两眼睁得大大的。 「其实我从以前就觉得,你这个〈魔王〉还真不像魔王呢。」 「是吗?但我自认为我的一举一动都挺傲慢的。」 「一个傲慢的〈魔王〉才不会像这样感谢别人。」 萨冈觉得有道理,于是只能耸耸肩。 接着他望向那群睡得正香甜的小女孩们。 ——小孩子的睡脸还真是可爱啊…… 不管是涅菲还是法儿,都宛如下凡的天使,甚至连戈梅利也一样惹人怜爱,令萨冈感到不可思议。 涅芙特洛丝微笑地看着她们,而后抬头仰望萨冈,像是有什么话想说的样子。 「……?你有什么话想对我说的吗?」 「倒不是有什么意见就是了……」 看来她似乎以为萨冈要她把不满说出来。 于是萨冈无奈地轻声说道: 「你要是有留意到什么事情就提出来,也许能派上用场。」 他已经尽量把话说得温柔,但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跟涅菲一样了解萨冈。 正当萨冈在担心刚刚的话会不会吓到涅芙特洛丝的时候,她则是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 「这件事跟这个村庄没什么关系就是了……」 「无所谓,你说说看。」 在萨冈的催促下,涅芙特洛丝罕见地以一副害怕的样子开口: 「你还记得,自己在她们这个年纪时发生过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的确叫人摸不着头绪,也难怪涅芙特洛丝会欲言又止。 萨冈搔着脑袋,接着先是点了个头作为回应。 「这个嘛,虽然那些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过倒是都还记得。」 「……比方说?」 「比方说偷吃东西逃跑失败,被打得半死;饿了一星期吃下发霉的面包后,却陷入徘徊生死边缘的危险;或者是被食物引诱,差点成为魔术师的活祭品。」 如今一回想,全都是有关食物的事,让他不禁感到有些羞耻。涅芙特洛丝的脸颊流下一滴汗水,为他的经历打了一阵哆嗦。 「一般人都像你这样,充满这些生死交关的回忆吗?」 「嗯……毕竟我是被逼得只能成为魔术师,应该不能算是一般人吧。」 这绝非常态,然而不幸的是现场没有人可以纠正他们。 涅芙特洛丝无精打采地抱着膝盖。 「可以聊点奇怪的话题吗?」 「说来听听吧。」 即使是萨冈也看得出来,她目前有些烦恼。 虽然不晓得自己能不能帮上忙,但他可以当个好听众。 听完他的回答,涅芙特洛丝怯怯地说了: 「我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萨冈扬起眉毛。 「你的意思是,你丧失记忆了?」 「……不知道,因为我以前从来都没注意过这个问题。」 待在〈魔王〉底下的她,的确是没什么机会跟孩子们接触。 她有可能接触到的,顶多就是那些被抓来当祭品的孩子吧。何况像比夫龙这样的〈魔王〉,应该也不太需要那种东西。 「而且,为什么涅菲〈这孩子〉的长相会和我一模一样呢……?」 这点其实萨冈比她更好奇,不过看来涅芙特洛丝自己也不清楚。 「我到底,是谁呢……」 插图p205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快要哭了。 ——这种事不该找我,应该去跟榭丝缇她们说啊。 萨冈连涅菲都安慰不好了,遇到这种情况当然也不知道怎么安抚她。 他烦恼了一会儿,而后不以为然地哼了声。 「无聊透顶。」 「…………」 对着明显垂下肩膀的涅芙特洛丝,萨冈接着说道: 「你问你是谁,但这个问题哪有答案?我也不晓得自己是谁又出生于何处。可是每个人都是自己,谁也无法取代谁。不就是这样吗?」 涅芙特洛丝怔怔地望着萨冈。 她露出惊讶的神情,似是听不出萨冈这是在嘲笑她还是在开导她。而她随后像是要确认般开口: 「你该不会是在,为我打气吧……?」 「爱怎么想随便你。」 面对涅菲以外的人,他总不能也回答『我看起来像吗?』。 但下个瞬间让萨冈不禁目瞪口呆,把刚才的想法也忘了个精光。 涅芙特洛丝的嘴角缓缓勾出,一抹轻柔的微笑。 「原来如此。涅芙莉亚觉得你烦恼的模样很可爱,我想我现在能够体会了。」 「……你该不会以为你是客人,我就不会宰了你吧?」 萨冈板着脸说完,涅芙特洛丝便苦笑着站起身。 「我想我还是该说声谢谢。多亏了你,我现在心情轻松多了。」 她诚挚的道谢,害萨冈不知怎地害羞了起来,只能耸耸肩摆个样子。 接着,涅芙特洛丝皱起眉来。 「倒是你,那是什么?」 「……?喔喔,这个吗?」 涅芙特洛丝指的是那只跟涅菲的日志一同发现的,魔法银制成的项链。 萨冈原本把它收进口袋,结果链条不知何时垂到了外头。 ——话说回来,我还没调查这玩意。 于是萨冈把项链从口袋里掏了出来。 「这是藏在村长宅邸里的东西。我还没仔细调查,不过里头似乎有什么机关。」 「是喔?能借我看看吗?」 「可以是可以,但别搞坏了喔?」 「我才不会弄坏它。」 涅芙特洛丝接下项链,拿起来观察了一番。 接着,她讶异地扬起了眉。 「这里好像有个地方能打开。」 「什么?真的吗?」 仔细一瞧,坠饰的部分的确有一条缝隙。 「打得开吗?」 「我试试看。」 涅芙特洛丝用指甲在表面抠了抠,抠到了上头的别扣。 喀的一声,坠饰被打开了。 在里头的是一张肖像画,以及简短的一句话。 「这是,涅菲和她的母亲吗……?」 肖像画中,画着一名抱着白发婴儿的年轻精灵女性,不晓得她是不是涅菲的母亲。她的脸庞跟涅菲颇为神似,也是个白发蓝眼的精灵——或者说,贵精灵。 这其实并不叫人意外,问题在于接下来的那句话。 萨冈有些不可置信地,念出里头的内容。 「——赠予我心爱的女儿涅芙莉亚——泰塔妮雅——」 那是数百年前挑战〈魔王〉欧利昂而丧命的,那个精灵的名字。 序章 「泰塔妮雅吗……」 夜晚。 举着涅芙特洛丝打开的那只项链,萨冈烦恼地喃喃念着这个名字。 大家已经用过晚餐,涅菲和法儿两人把树果铺到暖炉前的地板上,不知在说些什么。 傍晚,萨冈顺应孩子们的要求,把树果做成了烤点心,想不到竟然颇受好评。由于没有像样的调味料,只能用蜂蜜勉强凑合,不过大概因为食材罕见,她们也就不太在乎味道如何了。 暖炉不远处的桌旁,巴尔巴洛士正仰头灌酒,榭丝缇在一旁忙着制止。 涅芙特洛丝则坐在某张椅子上,望着炉火陷入沉思。 虽然她心里还有点在意中午的事,但似乎释怀了一些。萨冈心想要是她依然那么在意的话,就把她留在城里照顾一阵子。 锡蒙力跟戈梅利,目前都不在这里。 经过一番公正猜拳的结果,最后是由他们俩负责收拾餐后的碗盘,现在他们在厨房里,边洗碗边抱怨着空间狭窄之类的话。 看着眼前的同伴们,萨冈不禁叹了口气。 ——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村里所剩的建筑物为数不多,今天一天在巴尔巴洛士他们的调查下,目标书籍以及遗产都已经回收完毕。 接下来的问题就在于如何离开这里,以及该怎么把涅菲恢复原状。 现在的萨冈,正为了第二个问题而伤脑筋。 首先,是关于刻在项链上的,泰塔妮雅的名字。 这位魔术师在几百年前就已经死了,但上面却写涅菲是她的女儿。这当然意味着涅菲是泰塔妮雅的女儿,但时间上所出现的矛盾又是怎么回事? 她可是挺身反叛〈魔王〉的人。 这样的她要隐身于世、偷偷活下来的可能性是很低的。〈魔王〉虽然对他人漠不关心,然而对仇敌却是绝不留情的。 唯一的可能,就是或许她被〈魔王〉欧利昂活捉了。 但那种情况下,她应该会被当成活祭品或是被榨取魔力,受尽各种人体实验,没有体力怀胎生子。 不过嘛,也不能排除欧利昂会像萨冈一样,对泰塔妮雅一见钟情的可能性。但萨冈根据之前的印象,实在不认为那群〈魔王〉还留有这样的感性。 既然如此,那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性了…… ——在那种情况下,杀掉欧利昂好像就不太妥当了…… 这次的犯人,十之八九就是那个欧利昂。 跟泰塔妮雅有关系……知道这个村落的存在,甚至拥有涅菲这个孩子。要符合一切条件,萨冈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而根据榭丝缇的说法,这个村落的灵气极强,而且还为涅菲供应力量。即使是魔王候补,若想在这样的地点对涅菲施咒,也得好几人联手才能办到。 而且,这次的事似乎跟比夫龙无关。 若是一个实力不如自己的对手那还好说,但要打败一个旗鼓相当的〈魔王〉而不杀死对方,就算是萨冈也很难办到。 究竟,有没有能击败欧利昂而不杀死他,并将涅菲变回原状的方法呢? 这是萨冈目前所面临的第一个问题。 而另一个问题…… 萨冈把目光放到正与法儿相视而笑的涅菲身上。 平常的涅菲耳朵情感丰富,但却很少表现在脸上……或者说,无法表现。虽然最近的她,表情肌已经慢慢比先前要灵活了。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第一次看到少女像现在这样笑着。 涅菲面无表情的原因,来自当初对村子见死不救的心理创伤。 但村里的精灵们对她的态度肯定也带来了影响。看了村长的日志就会知道,涅菲是如何失去笑容的。 ——现在的涅菲跟原本的涅菲,不晓得哪个比较幸福…… 眼前的涅菲,一样是涅菲。 年纪尚小的她,就已经有懂得安慰烦恼之人的那份温柔,而与萨冈他们共处时的记忆,也没有消失。 加上萨冈其实也想守护她像现在这样欢笑的模样。 一旦涅菲恢复原状,意味着她将失去这样的笑容。 魔术师是长生不老的。其实萨冈还有等待这个选项。就算就这样放个十年,涅菲一样会成长为原先的模样。 对魔术师来说,十年并不是太漫长的光阴。 自从看了那令人作呕的日志,甚至会让人觉得,也许这样做才是正确的。 正当萨冈苦思的时候,戈梅利和锡蒙力双双从厨房归来。不知道是不是懒得变身,戈梅利依旧是小女孩的模样,锡蒙力则是为了陪小孩玩,维持着狮子的外貌。 「已经都收拾完毕了。」 「喔喔,辛苦了。」 「……?怎么啦,愁眉苦脸的?该不会是这个村子的结界,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破解?」 连戈梅利都担心起萨冈,看来他的脸色真的很不好看。 萨冈耸了耸肩,亮出那条项链。 「你有听过欧利昂这个〈魔王〉吗?」 听他这么问,戈梅利的脸颊明显地抽动了起来。 「是、是啊,的确是听过这个名字……莫非那人就是……?」 「没错,这次的犯人应该是欧利昂。我现在正烦恼该不该杀了他。」 骑在锡蒙力背上的戈梅利这下抱起脑袋瓜。 「啊~……我就知道……」 「……?怎么?难道你认识他吗?」 「啊~……呜……」 戈梅利不知道在苦恼些什么,锡蒙力只好代她回应。 「〈魔王〉欧利昂其实就是戈梅利姐的师父啊。」 萨冈差点把手里的项链弄掉。 「真的吗?」 「……呃嗯,是啊。」 戈梅利额头流下大颗冷汗的模样,让萨冈嗅出了端倪。 「你其实在途中就发现这是欧利昂干的,对吧?」 「……是有想过这种可能性。」 也对。毕竟戈梅利的魔术跟涅菲身上的诅咒,有不少共通之处。 其实萨冈当时就该要察觉到的,然而却因涅菲变小的事太过震撼,遗漏了这点。 戈梅利赶紧挥舞双手解释。 「话先说在前头,我可是什么都没做喔。我已经快一百年没跟师父见面了,更没泄漏你们的消息给他。」 「我并没有怀疑这些事。」 他能够理解为何戈梅利不敢提起。 在这封闭的空间里,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跟犯人有瓜葛,不晓得会遭受到怎样的质疑。 因此,萨冈无意责怪她这件事,而是进一步问了其他事。 「欧利昂是个怎样的魔术师?」 「这个嘛……我控制年龄的魔术就是跟师父学的,所以他当然也会相同的魔术。然后……喔,对了,师父他好像是个精灵。」 那是萨冈所不知道的情报。 「……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师父他总是戴着兜帽,即使对我也不肯露脸。但唯一一次,我看到他的兜帽掀起,而底下露出的耳朵,毫无疑问是精灵的没错。」 「原来如此……」 锡蒙力在这时讶异地问道: 「可是欧利昂不是杀了《精灵王》泰塔妮雅的魔王吗?精灵之间有可能像这样自相残杀吗?」 「……不就因为同是精灵,反而容易同类相斥吗?」 至少,涅菲在村子里就是这样被对待的。 锡蒙力无法接受似地发出低吼,萨冈则是对着两人点点头。 「总之这下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感谢你的情报。」 萨冈的答谢,让戈梅利睁圆了眼。 「怎么,你竟然不怪我为何不早说吗?」 「是我自己太糊涂没注意到这点,这不能说是你的错。」 听他不以为意地回答完,戈梅利应了一声,接着低头望向自己矮小的身材。 「看来似乎在我们的〈魔王〉面前,这个外表比较吃香。」 「……话先说在前头,就算对方是小孩子,该动手的时候我还是会动手的。」 「叽嘻嘻,我会把这句话铭记在心的。」 戈梅利带着愉快的笑声离开,跟法儿她们一起躺到暖炉前。 萨冈虽然忿忿地瞪着这样的她,但还是轻轻对她点了下头。 ——这样一来,针对欧利昂的对策算是底定了。 现在就只剩下涅菲的问题了。 萨冈再次看着项链开始喃喃自语,袍子的衣摆却忽然被谁扯了一下。 一转过视线,只见涅菲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身旁,一脸忧心地看着自己。 「涅菲?你不跟戈梅利她们一起玩吗?」 萨冈说完并露出笑容,然而涅菲却摇了摇脑袋。 「萨冈先先,发生了什么事吗?您看起来好像很伤脑筋。」 年纪虽小,但涅菲依然是涅菲,看来他什么心事都瞒不过这名少女。 萨冈只好认命地点点头。 「是啊……涅菲你如果遇上了讨厌的事情,但有机会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做?」 这倒不是在向涅菲要答案,萨冈只是想知道她会怎么回答。 涅菲偏过头。 「重来一次的意思是,讨厌的事情会变不见吗?」 「是啊,就当它没发生过,让你重新再来一次。」 于是涅菲发出了「嗯~」的长哼,开始歪头思考。 ——原来如此。一个人伤脑筋的模样,的确挺可爱的。 虽然他还是不认为自己烦恼的样子会有多可爱,但他觉得涅菲说过的话的确有一番道理。 不久,涅菲断断续续地开始说起: 「今天,我跟法儿大姐接一起去捡树果,结果里面钻出了一只虫,好可怕。」 这么说来,之前涅菲在捡树果时,确实有发出一声惨叫。 原来那时她是被虫蛀过的树果吓到了。等下可得把那些生虫的都拿去烧掉。 涅菲接着说下去。 「虽然刚刚吃饭的时候又想起来,觉得好讨厌,可是要是这些事都被变不见,跟法儿大姐接捡树果的事也会一起不见吧?我不想要这样子。」 「即便以后还能再跟法儿一起捡树果?」 「嗯……因为我原本快要哭了,但法儿大姐接把树果丢得远远的,然后跑来安慰我。这些都是因为我碰到讨厌的事情才能得到的吧?」 萨冈抱起努力回答他的涅菲,放到自己的大腿上,这让涅菲又嘿嘿笑了出来。 「是啊,你说得没错。即使是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也都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嗯!」 满面笑容的涅菲回答完,让萨冈心如刀割似地说了: 「涅菲,你对我说过你喜欢我,而我也一样喜欢你。但我觉得这里头必须包括我们看过的那些伤心事,得让那些陪我们一同走下去。」 伤心事不光指精灵村里发生的一切,还包括萨冈以前赶走她的事,更包括涅芙特洛丝曾带给她的打击与烦恼。 而与她共度的这些瞬间对萨冈而言,一样是珍贵的记忆。 萨冈边摸着她的脑袋边说,让涅菲一脸好奇地看着他。 「涅菲,我很爱你。所以我决定要讨回那个,我所深爱的涅菲。」 这,就是萨冈的答案。 「你接下来会重拾一些痛苦的回忆,但你今后永远都只会待在我的身旁,所以,该怎么说……」 面对萨冈笨拙的话语,涅菲专心听着他所说的一切。 一意识到这点,让萨冈更不知该如何表达,但还是大胆地把话说完。 「请你继续陪我走下去……不,这么说不太对。涅菲,我要你跟紧我。你是属于我的,所以我不准任何人对你动手,也不会让你失去任何东西。」 插图p221 对现在的涅菲来说,这应该很难理解。 小涅菲愣了愣,但马上点点头。 「好的!一切就照萨冈先先您的意思。」 「……乖孩子。」 萨冈最后再一次摸了摸涅菲的头,接着把她放回地上。 然后他先是微微伸了个懒腰,并扯嗓对房间里的所有同伴叫道: 「你们,都去收拾行李吧。我准备炸掉这里了。」 「「「「啥?」」」」 这下大家全都傻眼地喊了声。 「收拾行李是说现在?可是现在天都黑了啊?」 刚刚才说还想再多喝几杯的巴尔巴洛士发出悲鸣,但萨冈无情地点点头。 「你要是喜欢这里的酒,带回去不就得了?我给你们一个小时,快点去做准备。」 接着,轮到法儿揉着眼睛说了。 「萨冈,我困了。」 「困了的话就睡吧。锡蒙力,法儿跟涅菲就麻烦你了。」 「好的,遵命。」 锡蒙力的狮脸露出苦笑,把法儿放到背上。 接着,戈梅利哭笑不得地说了: 「哎呀呀,你刚刚不是还很迷惘吗?怎么突然就恢复了?」 「那都是芝麻小事,不用你操心。」 萨冈说完并要求赶紧动作,戈梅利娇小的身子于是也开始搬起书本与弓等等,这次收获而来的物品。 接着,换涅芙特洛丝一脸讶异。 「还真是说走就走啊。这么急是有什么原因吗?」 「急的原因倒是没有,但也没有让人继续观察下去的理由。」 这次的犯人欧利昂应该还在附近,而且正监视着萨冈他们的动静。 而既然已经决定该做的事,就没必要再容忍下去。 最后,榭丝缇笑着说道: 「看来你总算是恢复原样了。」 「是吗?」 「是啊。所以,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保护好涅菲跟法儿,这样就够了。」 说完,萨冈摸摸涅菲的头。 「至于其他的,全都由我来处理。」 不管对方是谁、有什么居心,对涅菲动手都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而接下来的制裁,则由萨冈负责执行。 ◇ 一来到外头,气温不同于昨晚,有些温暖。 该带的东西,已经大多搬出来了。 大家早已来到宅邸前的广场集合。由于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戈梅利不再胡闹,变身为美女的模样。 「所以接下来呢?这地方用你那『魔术吞噬』应该破解不了,不是吗?」 巴尔巴洛士狐疑地问完,萨冈轻点了下头。 「不管魔术还是魔法,都不外乎是控制魔力或灵气之类的力量。只要把那一切都烧光,不可能维持得了结界。」 榭丝缇听了不禁纳闷。 「……?我虽然不太懂魔术的原理,可是这么做不会有事吗?所谓的灵气,不就像是大自然的力量吗?」 萨冈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所以我接下来,要把周边一带化为焦土。这样就能把那什么自然的力量都清除掉。」 这下连执勤状态的榭丝缇都不禁脸色苍白。 「你、你千万要想清楚啊,萨冈!这里可是北方圣地,是连教会都不敢踏入的神圣土地。要是把这里化为焦土,罪状可不只是亵渎神明这么简单而已!」 「我接下来要破解的魔法本来就是类似神力的玩意,早就已经在亵渎了不是吗……」 「呜哇~!果然魔术师全都是坏蛋!」 看来她的理性终于崩溃了。 哭哭啼啼开始闹脾气的榭丝缇,双臂被巴尔巴洛士架到背后压制着。 「哎~烦死人了!你要干的话速战速决吧。」 「就这么办吧。」 萨冈的指头从小指开始包向拳心,接着将拳头举向天空。 「烧光一切——〈天磷〉。」 他的右手浮现魔力编成的黑色魔法阵。 能将周遭魔力无止境地吸收并烧光,燃烧魔力……不,燃烧生命力的一招魔术。 这是萨冈为了杀死魔族那种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所自创的唯一的力量。只要挨上两发,连魔神的残留思念都不能幸免。 戈梅利咧嘴而笑。 「原来是消灭『泥状魔神』的那股力量。这招的确是打得破精灵的结界。」 萨冈的拳头砸向地表。 沈闷的地鸣伴随黑焰炸开,黑焰沿着大地蔓延扩散,最后消散在尽头。 凡是接触到火焰的,全都化为黑色灰烬。 但这破坏之焰——却没能将村长宅邸化为尘埃。 『唉……真是个不知分寸的男人。』 嘶哑的声音来自头上。 抬眼一看,村长宅邸的上头,立着一道披着袍子的人影。 萨冈右手的〈魔王印记〉忽然隐隐抽痛——正与另一枚〈魔王印记〉共振。 而这意味着,眼前的人物毫无疑问是〈魔王〉之一。 涅菲害怕地躲到萨冈的背后揪着他。 「好小子,你是哪时出现的?」 巴尔巴洛士等人纷纷摆出备战架式,但萨冈单手一举制止了他们。 「你总算肯现身了。」 穿着袍子的人影浮在半空中。由于时刻正值夜晚,底下的地面看不到他的影子,乍看甚至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在那里。 然而,这人一直都潜伏在萨冈他们的四周。 萨冈没有转头,只用话问了戈梅利。 「戈梅利,你说的师父就是这个人吧?」 「呃、嗯……不会错的。」 就连平时恣意妄为的戈梅利,此刻也流着冷汗,声音发颤。 萨冈的注意力摆到还没触及宅邸,便消失的〈天磷〉痕迹上头。 ——那不像是靠蛮力抵挡下来的。难道是透过某种魔术拦截了魔力的流动吗? 要形容的话,那就像是有片空间被凿空,〈天磷〉就在那凿空的范围里燃烧殆尽。 这让萨冈深切体悟到自己的招式还有改善的空间,同时发现自己的魔术已经被对方摸得一清二楚了。 ——看来比夫龙夜宴上的事全被他看到了。 萨冈直到现在,只用过这魔术两次。 第一次,是与魔族合成生物〈喀迈拉〉交手时。 第二次,是在比夫龙的夜宴上。 第二次为了除掉『泥状魔神』时他施放了好几次,而当时活下来的魔术师里,也有些并未加入萨冈麾下。可能那些魔术师里刚好有人是他的部下,或者被他找去问过话。 总而言之,萨冈很确定就算对他使用〈天磷〉,下场也是被他破解。 带着这样的心理准备,萨冈开口: 「该说好久不见吗?你是〈魔王〉欧利昂吧?」 一问完,袍子人影装模作样地点了个头。 『没错,〈魔王〉萨冈。我就是欧利昂。』 袍子人影——欧利昂慢条斯理地答道。 接着,萨冈用像是对好朋友的语气向他说了。 「不好意思,我想炸了那房子,能请你让让吗?」 欧利昂没回话,而是沉痛地低头看着化为灰烬的四周。 『唉……你获得力量的速度实在太快。简直就是暴君之力。』 看样子,他是没打算让开了。 萨冈哼了声,皱起眉心。 「你之前有反对我继位当〈魔王〉吗?」 『我并没有反对,但警告过他们你的危险性,不过大家都没听进去就是了。好吧,毕竟〈魔王〉就是这样的存在,这也没办法。』 说穿了,欧利昂跟比夫龙的不同之处在于,他明确地认定萨冈是个危险因子。 而所谓危险因子,是该排除的对象。 在这里交手也就意味着,接下来将会是〈魔王〉之间硬碰硬的全力对决。 其他伙伴们应该也都清楚这点,在紧绷的气氛里各个冷汗直冒。若是一般魔术师,可能已经被这大场面吓得昏倒了。 萨冈慎选言辞地说道。 「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我可不认为我有义务回答。』 窒息感迎面而来。 对方似乎在话里夹带了魔力。带有物理性暴力的话声,令房屋的石壁龟裂,耳朵产生像是有落雷打在身旁的耳鸣。 身后有几人已经承受不住而屈膝跪下。 若说比夫龙是个捉摸不定的阴森〈魔王〉,欧利昂则是静谧却酷烈的〈魔王〉。 而面对这样的〈魔王〉,萨冈却露出挑战的傲笑并踏出一步。 「不,你非得回答不可。你就算不肯,我也会把你从上头拖下来回答。」 同时,萨冈也集中魔力迎向欧利昂。 两名〈魔王〉之间产生了力量的漩涡,将地面的岩石和树干拔向空中。 看着这样的光景,榭丝缇脸色惨白。 「萨、萨冈你先慢着!这对手太危险了,我也要一起战斗!」 萨冈一瞥过去,就看到她虽然还没拔出圣剑,握着剑柄的手却是颤抖的。 萨冈不以为意地说: 「你别紧张,我们这只是在对话。等确定对方是个连答话都不会的畜牲,你再拔剑也不迟。」 欧利昂霎地眯起眼。 『真是可笑的挑衅。不过好吧,你就说说看吧。我不见得会回答就是了。』 啪的一声,漫天飞舞的岩石与树干迸开,碎片划过萨冈的脸颊,渗出一丝血迹。 但萨冈依旧笑容不减,指向自己背后——屈膝喘着气的戈梅利并说了: 「戈梅利〈爱人之力〉胡说八道什么『爱人之力』,是你教她的吧?」 又是硬加入他跟涅菲以及法儿的亲子三人旅行,又是扯什么爱人之力调戏涅芙特洛丝,又是变成小女孩模样任意恶整萨冈。这老太婆最近的所作所为,实在是有些太过头了。 『咦……?』 气氛顿时凝结。 先前高涨的气焰瞬间荡然无存,欧利昂愣愣地哼了声。 戈梅利双手放到后脑勺,嘴里吹着走音的口哨,脸却已经被冷汗沾得一塌糊涂。 欧利昂的脸颊一阵红一阵白,僵硬了好一阵子,随后微微垂下头。 『呃……我的徒弟似乎给你添了天大的麻烦。抱歉。』 ——竟然道歉了! 萨冈怎么也没料到这〈魔王〉竟然会道歉,于是跟着哑口无言了。 看不下去的锡蒙力喃喃道: 「戈梅利姐,在这种时候害师父出丑,我觉得实在是有点……」 「呜、呜呜呜!萨冈!你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跟我师父告状吗!」 『——你闭嘴。』 「咿……」 被师父〈欧利昂〉一责骂,戈梅利噤声安分了下来。 好吧,其实萨冈也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心里头正有些过意不去。 他本来还以为欧利昂会说『你胆敢愚弄我?』,所以料定他会先出手…… 被挫尽锐气的欧利昂萎靡不振地,又跟萨冈道了一次歉。 『真的很抱歉。』 「……算了,你明白就好了。」 萨冈除了尴尬地摇摇头,也没其他话可讲。 接着,欧利昂振作起精神并说: 『关于徒弟的这笔账晚点再算。总之不好意思,我不能让你们离开这里。能请你们乖乖住下来吗?』 他那像是在开导不成材学生般的老人口吻,让萨冈像是听了什么玩笑话似地笑了出来。 「——免谈。」 欧利昂长叹一声。 『真是遗憾。要是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把这里化为战场……』 而这样的兴叹声,也成了开战的号角。 ◇ 『——其乃星光灿烁者。怀拥天秤,调停善恶之人——』 欧利昂念出这样的咒语。 涅芙特洛丝的脸明显苍白了起来。 「怎么可能……这是我之前的——」 〈破灭流星〉——这是涅芙特洛丝曾经尝试施展,最后却以失败收场的神灵魔法。 而这样的力量照理说只有涅菲与涅芙特洛丝——只有贵精灵才能施展。 看着〈魔王〉四周萤火虫般飘舞的光芒,萨冈不以为意地说: 「就算贵精灵返祖现象百年才会发生一次,但精灵跟魔术师可都是长生不老的,那么几百年前出现过其他贵精灵,也不是什么令人讶异的事。」 「你还有空说这些啊!要是挨了那玩意儿,可是会连灰都不剩!」 巴尔巴洛士喊完,放出魔术之炎。 不对,与其说那是火焰,倒不如说是热线。 接触到热线的岩石如泥巴般融化,倒木更是瞬间就被烧个精光。 这男人好歹也是名列魔王候补的一人。实力甚至比之前的萨冈都还要高超。 而这堪比龙息的一击…… 砰的一声,才刚接触到神灵魔法的光,热线便消失无踪。 「不会吧……?」 对着愕然的巴尔巴洛士,萨冈摇摇头。 「省省力气吧。那可是连『泥状魔神』都吞没不了的破坏之力,用一般的魔术当然很难破解。」 「一般的魔术……刚刚那可是我的绝技之一啊……」 但那终究是一般的强力魔术。 除非是神灵魔法或者萨冈的魔术——那些专精于攻击的魔术,否则不可能打得穿欧利昂的防御。 这也意味着只要是魔术师,就等于对眼前的欧利昂完全没辄。 就在萨冈等人说话的期间,欧利昂的咒语已经进入下一节。 『——而如今天秤既碎,秩序已失,大地将染为绯红。是以此为断罪谴罚,饶赦罪愆的审判铁锤——』 守护欧利昂的光芒改变方向,往萨冈他们那里倾注。 「你们,都躲到我背后!」 一对同伴喊完,萨冈举起手臂,上头浮现一枚发光的魔法阵。 「那是〈天鳞〉吗?可是光靠那一枚要怎么……」 那是与〈天磷〉成对的另一招魔术,能够吸收周遭魔力,不断提升其强度。 这虽然是一面连神灵魔法都承受得住的盾牌,但毕竟只有手掌心的尺寸。 相较之下,欧利昂创出的光芒数量少说破百。若要保护包括伙伴在内的所有人,这魔法护盾未免太不牢靠。 话虽如此,萨冈却不疾不徐地摇摇头。 「反正,你们就看着吧。」 萨冈用小魔法阵,将落下的光芒一一弹开。 但,这只不过是螳臂挡车。 光芒渐渐扩展,笼罩住萨冈的四周。 而这段期间,欧利昂依然不断咏唱咒语。 神灵魔法眼看就要唱到最后一节。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在审判里破灭败亡。此乃赎罪之祈愿——破灭流星〈aster ekrixis〉!』 周遭涌至的光芒汇聚成一点—— 接着,爆炸性地扩散开来,迸射出直穿天际的强烈光芒。 涅菲之前使用过的神灵魔法庄严地消去了一切,但欧利昂的却是风暴般的猛烈爆发。 目睹鲜明的光辉,萨冈兴味盎然地说: 「——哼嗯,这就是你之前想用的那个神灵魔法的完成形吗?这也算是难得的机会,你就好好学起来吧,涅芙特洛丝。」 光芒一平息,萨冈等人毫发无伤……甚至连一点灰尘都没沾上,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 萨冈目光一瞥去,就看到涅芙特洛丝正屏息仰望着,守护着自己的『那个』。 「这是,痛打比夫龙大人的那招魔术吗……?」 涅芙特洛丝的信里,也暗藏了这招魔术的精简版。 若她猜的没错,这魔术拥有能够打死〈魔王〉的威力。 欧利昂目瞪口呆。 『怎么可能——竟然是龙?』 萨冈他们身受巨龙的庇佑。 话虽如此,那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活龙。 而是由魔力织成的光之龙。 骑在锡蒙力背上的法儿,出神地念了声。 「它好漂亮……看起来跟爸爸好像。」 「——〈天鳞·龙式〉——好吧,其实这只是用〈天鳞〉编组成的人造生命体〈魔像〉。」 萨冈说完,手摸了下法儿的脑袋。 构筑出龙躯的魔力,全都是由〈天鳞〉造出的。就算神灵魔法威力强大,也无法穿透这样的装甲。 而它不只强度不凡,更值得一提的是,所有源自魔力或灵气的力量,都会被它吸收。 吸收魔力,就等于是削弱攻击的能量来源。魔术也好圣剑也罢,一旦魔力或灵气被剥夺,只能发挥出原本的一半甚至更低的威力,当然会被轻易地拦阻下来。 巴尔巴洛士嘶声问道: 「这是,龙的术式吗?」 「是啊,跟法儿学来的。」 萨冈之所以收留法儿,可不是因为单纯看她可爱。 她虽然只是幼龙,然而是硕果仅存的少数龙族,有许多值得学习的知识。 法儿除了是萨冈的爱女,也是一同学习魔术的同辈,更是他的师父。 他摸摸〈龙式〉的脑袋。 「其实〈天鳞〉本来就是模仿龙鳞的魔术,这算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萨冈并没有因为创造了效果只是异常坚硬的魔术,而自豪自满。 他先把这个型态当作理想中的样子,随后为了实践理论才造出〈天鳞〉这招魔术。而魔术的完成度到达一定的形式,自然就进入了下个阶段。 看着完美抵御〈破灭流星〉的龙,萨冈点了点头。 ——看来神灵魔法虽然强大,倒也不见得就能胜过魔术。 两者说穿了,只是体系上的差异。 只要让懂得运用的人来运用,不管是什么都有可能成为最强。 萨冈虽然无法运用神灵魔法,却能创造出超越神灵魔法的魔术。 「好吧,虽然这应该比不上传说中的贤龙奥罗巴斯,但魔法也可以是这样的龙形。」 萨冈不晓得认识奥罗巴斯的法儿如何看待它,但这就是萨冈心中强大的龙的身影。 法儿琥珀色的眼眸闪闪发亮,接着却不知怎地,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镇定。 然后,鼓起勇气并说了。 「爸爸帅呆了!」 看来法儿觉得,此刻正是用那个称呼的绝佳时机。 「……哼嗯!」 捂着胸口差点膝软的萨冈为了维持尊严,回了她一个微笑。 接着,视线转往满怀戒心的欧利昂那里。 「那么我再说一次。我想炸了那地方,能请你让开吗?」 这句话让欧利昂的表情因蒙羞而扭曲。 『……原来如此。你认为即使是我,也不配当你对手是吗?』 消除临头的灾祸,并不算是开打。萨冈并不认为自己在跟对方对决。 他就只是想如先前所言炸掉村长宅邸,却遇到半路杀出的欧利昂,想等他自己识趣地离开而已。 一旦真的开打,萨冈在拿下对方性命前,是不会手软的。 ——不过从刚刚等到现在,应该也够久了吧? 萨冈伸手指向宅邸,而龙就像是呼应他,也跟着转头过去。 「我这个人的原则,就是话一旦说了就会贯彻到底,也不会警告第三次。」 接着,他像下达判决一样宣布: 「射击。」 『——!』 随着一声令下,龙呼出光之吐息。 欧利昂惊得双眼一睁,赶紧从屋顶跳落。 随后,村长宅邸被光芒贯穿,然后蒸发。 既然欧利昂一直想保护此处,事前应该采取了些防御手段,但光之吐息还是吞没了所有的一切。 而呼出吐息的同时,〈龙式〉身体也渐渐瓦解消失。 〈天鳞〉是吸收周遭魔力并提升强度的魔术。造出龙躯,甚至因吸收神灵魔法而遽增的魔力,这下全都转换为吐息。等光芒止息,眼前只剩一整片玻璃化的地面。 ——哼嗯,痛快。 那可是一路伤害涅菲的精灵住的屋子。 其实萨冈也可以把他们唤醒为不死者,好好修理他们,不过涅菲不希望他这么做。 因此萨冈只好退而求其次,抹灭他们曾经存在过的证据。 「哼嗯,好吧,差不多就这样。」 涅芙特洛丝颤声说道。 「就这样……?都展现这么强大的威力了,你还对它不满意吗?」 萨冈指向受了吐息洗礼的另一头。 月光照耀下,玻璃化的大地在途中便断开,再往后则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森林。 「那一带应该就是结界的边界了。〈龙式〉破坏不了这结界。这招防御力虽然无话可说,攻击力却还是差强人意。」 一滴冷汗自涅芙特洛丝脸颊流下。 「差强人意……」 萨冈望向从吐息里逃过一劫的欧利昂。 在那样的近距离下照理说不可能不受影响,但欧利昂依然罩着兜帽,毫无摘下的打算。 「抱歉打扰了。我们接下来准备离开,能请你解除这里的结界吗?」 但对方再怎么说也是〈魔王〉。 欧利昂郑重地开了口: 『我记得我刚刚说过了,不会放你们离开这里。』 「好吧,你有什么意见是你的自由,但你确定要这么做吗?」 『……什么?』 萨冈像是在做最终劝告,让欧利昂如临大敌地摆出备战姿势。 「因为不管你解不解除结界,我们都会离开这里回家。你确定不解除结界吗?」 萨冈目前,只展现了防御面的实力。 关于攻击,他还没拿出真本事。 身为〈魔王〉当然不会不懂这句话的言下之意。欧利昂屏息以对,但还是没有让步的意思。 『唠叨。』 欧利昂手扶地面,念着些什么。 ——莫非又是神灵魔法吗……但看起来似乎不像。 萨冈右手的〈印记〉发着热。看来他接下来打算拿〈魔王印记〉变什么把戏。 ——虽然有办法提前阻止,不过…… 凭萨冈的本事,大可利用『共振』瘫痪〈印记〉的力量,但他心想既然有这个机会,不如就看看其他〈魔王〉的真本事。 最后,萨冈双手抱胸,决定等欧利昂出招。 但就在这时,巴尔巴洛士猛然惊觉并扯嗓喊道: 「喂,萨冈,大事不妙了!快点宰了那小子!」 被他一说萨冈才发现,欧利昂脚下的那片魔法阵,其实不是第一次见到。 「原来如此,召唤魔族的魔法阵吗?」 就连巴尔巴洛士,都要动用整个城堡玄关大小的魔法阵,才能召唤魔族;而欧利昂竟然只摊开了双臂,而且魔法阵还是即兴组建出来的。 之前跟真正的魔族面对面时,萨冈只能用〈魔王印记〉将其赶走。 要是当时开打,他恐怕早已丧命。 而这么可怕的魔族,即将再次现身萨冈面前。 魔法阵喷出令人窒息的瘴气,让身后其他魔术师脸色大变。 「我们进攻吧,萨冈先生!」 锡蒙力一声咆哮,令大气扭曲。 「啧……你可别怪我了,师父!」 「我也帮忙。」 接着,戈梅利以灰色魔眼,配合法儿的龙息攻击。 那是三种族集结其特有力量于魔术上的一击,破坏力之强大,甚至让先前巴尔巴洛士射出的热线都相形见绌。 但放出魔法的三人,接下来脸上都失去血色。 那一击被看不见的障壁挡下,还没射中欧利昂就先散去。 「瘴气竟然,成了障壁……!」 厚实的瘴气之墙,连锡蒙力他们的力道都打不穿。 接着,涅芙特洛丝伸出手。 「既然如此,用神灵魔法试试——」 一诵唱神灵语的咒语,大地开始冒出许多桩钉般的水晶。 那确实射穿了瘴气之墙,但—— 「——被挡下来了?」 神灵魔法的水晶,在射中欧利昂之前停住。 涅芙特洛丝额冒冷汗,脸上满布束手无策的焦虑之色。 「不行……主导权完全被夺走了……!」 涅芙特洛丝试着抵抗,但水晶只静止了几秒。 下个瞬间,水晶桩已经改变方向,纷纷射向萨冈等人。 「闪耀吧——圣剑〈亚兹拉尔〉!」 榭丝缇挺到前方,圣剑放出净化之光。 如今一回想,穿着洗礼铠甲而又准备万全的榭丝缇,就连萨冈也是头一次看到。 「——呀啊啊啊啊!」 高亢的呼喝伴随十多道剑闪,将水晶桩全数击碎。 ——喔?原来只要装备齐全,她连神灵魔法都破解得了吗? 这让萨冈也不禁由衷感佩,但榭丝缇的脸色却显得艰辛。 「可恶,障壁已经又修复了。」 涅芙特洛丝刚刚打破的瘴气之墙已经再次喷出,守护着欧利昂。 照情势来判断,榭丝缇就算挥剑,应该也砍不进欧利昂那里。 「哼嗯,还真有点棘手。」 该说对方不愧是〈魔王〉吗? 而一个〈魔王〉敢大剌剌地组建魔法阵,当然不可能毫无防备。 听到萨冈那死心的口吻,榭丝缇瞪了过去。 「萨冈,凭你的本事应该难不倒你吧?」 「不,我也拿它没辄。既然那不是魔术,我就不可能『吞噬』,而〈龙式〉本来就是防御魔法,得吸收攻击才有那种破坏力。」 简单说,〈龙式〉其实是一种反击魔术,并不是一发动就能攻击过去的。 「你不是还有〈天磷〉吗?」 「你忘了他刚刚就挡下〈天磷〉了吗?〈魔王〉可不会蠢到被自己抵挡过的魔术打中。」 总而言之,萨冈也阻止不了欧利昂的召唤。 ——毕竟,还得留这人活口啊。 若对手是死了也无所谓的人,萨冈就还有手段可用…… 萨冈耸了耸肩说道: 「反正,这也是难得的机会。就让我见识看看,所谓魔族的实力吧。」 「……拜托你别闹了吧。你难道忘了吗?那玩意儿可不是人类能摆平的,甚至连贤龙奥罗巴斯最后都跟它同归于尽啊。」 奥罗巴斯的名字,让法儿也听得身子一颤。 萨冈点点头。 「没错,连传说级的龙都因为它丧命。要是可以的话,最好别跟它正面冲突。」 「既然这样——」 「但要是它哪天还是现身了,你又打算怎么办?」 「——!」 魔族早已现身于世。 奥罗巴斯和拉菲尔已经和它对决过,并用巨大的牺牲换来胜利。一旦魔族成群结党出现,就足以毁灭这个世界。 而到时得站在最前线对抗它的,则是这名少女。 萨冈的手搭到榭丝缇脑袋上并说道: 「所以我认为,这是了解魔族的好机会。你虽然不是魔术师,但也别糟蹋了这学习的机会。」 接着,他的目光朝向欧利昂。 魔法阵充满暗黑魔力,眼看奇形『某物』就要从中爬出。 榭丝缇举起圣剑挺身向前,但手却颤抖不已。其他魔术师也跟她一样,涅芙特洛丝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不久,终于从中现身的,是个外观奇妙的『某物』。 那身体就像纸片般轻薄,有头却没有脸,而四肢长得像是扭曲的螺旋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生物。 最特别的是,它的身形巨大。 欧利昂如今就站在其肩膀上,而那身驱高大到它得低头才能看见周遭的林木。 除此之外,令人腿软的压迫感,也源源不绝地迎面而来。 连气都快喘不过来的巴尔巴洛士开口: 「喂,这玩意儿是不是,比之前的还要更……」 「啊啊,是啊。」 萨冈也点点头。 ——这次这个,远比巴尔巴洛士的魔法阵召唤来的魔族更加强大。 这也许是来自〈魔王印记〉的力量。 这下人人都脸色发白,没有一个说得出话。 欧利昂笑着说道。 『可别以为这次能用〈魔王印记〉制止它。除非是打倒它,否则你们的未来都是一片黑暗。』 对方同样拥有〈印记〉。萨冈知道就算能让魔族失控,也不可能制止得了它。 但,这不代表萨冈无力对抗。 「既然对手是魔族,杀了应该也没关系。」 一如先前跟榭丝缇说过的,萨冈早就等着与之一战。 魔族随后而动。 只见它像是手臂的部位发出阵阵颤动,接着身体便射出无数的钉桩。 「那、那是什么鬼?」 它那人形的外观发出无法预料的诡异攻击,让巴尔巴洛士发出惊叫,而萨冈的左手早在同时遮到前方。 「——〈天鳞·龙式〉——」 光之龙瞬间塑造而成,并以身躯守护萨冈以及同伴。 魔族的钉桩被光之鳞拦下,连一根都没射中萨冈那里。 ——看样子,这招对魔族的攻击一样管用。 这样的事实值得欣喜。 既然能瘫痪魔族的攻击,代表那力量也是来自魔力。 但欧利昂咆哮出声。 『凭那力量就算能阻止魔族,也休想将它打倒!』 那话听起来像是——要萨冈有本事就击败它看看。 「用不着你提醒。」 萨冈接着高举右手。 但这次他没握拳,而是张开手指,像是要擒住天空。 魔力开始凝聚于指尖,编织出魔法阵。 一目击这一幕,戈梅利跟锡蒙力明显紧张了起来。 「呃啊……各位,赶紧离开这里!」 「法儿大小姐,小涅菲,快点抓紧我!」 戈梅利从涅芙特洛丝身后抱住她向后跳开,锡蒙力也带着法儿与涅菲远离萨冈。 「喂,笨女人,情况好像不太妙,我们快逃吧。」 「不要叫我笨女人!」 榭丝缇也感觉到生命受到威胁,举着圣剑往后跳开。 确认所有人都离开射程范围后,萨冈的右手向下一挥。 「——〈天磷·五连大华〉——」 萨冈手指划出的,是五条黑色脉络。 那像是锋利的刀剑,也有点像是彼岸花的花瓣。 五把剑刃虽然射向四方,但一斩断魔族的钉桩,便像是被吸入似地刺上魔族的身躯。 『什么……?』 接着,绽放出一朵黑花。 刺上五把刃的魔族,上半身破裂开来,眨眼间已经连灰都不剩。 曾经令人畏惧、只能仰赖〈魔王印记〉的魔族,这次竟然只因一击就消失于世。 欧利昂跌到地上,发出不可置信的呢喃。 『这怎么可能……你究竟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同时使用五发〈天磷〉罢了。」 但那不是漫无目标的火焰,而是凝聚成刀刃状,使其具有方向性的五发〈天磷〉。这说起来容易,但可没那么简单就能实践。 ——毕竟跟『泥状魔神』交手时,那招只烧得到它的表面嘛。 因此萨冈事后心想,要是能够打进体内,当时也许就不会陷入苦战。 而经过检讨、不断精进改良的成果,就是这招〈五连大华〉。 戈梅利与锡蒙力之前就看过这招的测试版,因此很清楚要是遭受波及,一个弄不好就会送命。 而由于原理是从体内烧光对手,所以一旦挨了招就会破裂绽开,看起来就像是一朵怒放的大花,才命名为〈五连大华〉。 「喔喔,看来力量没拿捏好,不小心把结界也毁了。」 击杀魔族的余波,将村落的结界也一同粉碎。 雪花落到了瘫坐在地的欧利昂肩膀上。 由欧利昂的模样看来,他应该束手无策了。但他就只是紧抿双唇,不打算说一个字。 这样的结果意味着即便是〈魔王〉,在一对一的情况下都不是萨冈的对手。 『动手吧,杀了我。我输了,你才是赢家。』 「哼嗯,这样的确合乎道理,不过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谈。」 那也就萨冈之所以非得活捉他不可的原因。 『有事……跟我谈?』 「嗯~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萨冈摘下欧利昂头上的兜帽。 「你其实并不是欧利昂,而是泰塔妮雅吧?」 兜帽底下露出的虽然是老妪的脸庞,但的确跟涅菲有些神似。 ◇ 「你说这家伙是泰塔妮雅?可是她不是被欧利昂杀了吗?」 战斗一结束,巴尔巴洛士他们返回萨冈那里,并在听说了事实后,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你不是被欧利昂反杀,而是打倒了欧利昂,对吧?然后还得到了〈魔王印记〉。」 当然,那些认识欧利昂本尊的〈魔王〉应该早就发现了,但魔术师对他人本来就不太在乎。 一个〈魔王〉要是败给位阶低于自己的魔术师,其他〈魔王〉应该也不会再去在意他的生死。 「那她怎么没建立什么精灵国家?她不是为了这目标才挑战〈魔王〉的吗?」 巴尔巴洛士的疑问,让萨冈摇摇头。 「因为她没办法建国了。不对,也许应该说,建了也没意义了。」 泰塔妮雅是打赢了欧利昂,却也赔上了自己的一切——例如同伴、生存的意义等等,所有的一切。 与〈魔王〉为敌,说穿了就是这么一回事。 ——她会收戈梅利为徒弟,大概是因为她也是濒临灭亡的种族吧。 魔人族是不逊于精灵族的稀有种族,据说目前就算翻遍全大陆,恐怕也找不到一百人。 而面对和自己一样孤独的存在,或许让她动了恻隐之心。 「接下来是我的臆测。你是这个村落的人吧?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受过什么对待,但是在跟欧利昂交手后,你觉得这里还是比外头安全得多,所以才把涅菲留在这里。我有说错吗?」 『…………』 欧利昂没有答话,沈默已经代表了她的答案。 榭丝缇听得不禁纳闷起来。 「可是既然这样,她为什么要把涅菲变成小孩?还把我们关在这里?」 这样的疑问,让萨冈哭笑不得。 「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 「什么意思?」 看来她已经结束值勤了吗?还是说结界消失,让她也变回了原状? 重新展现糊涂模样的榭丝缇,让萨冈摇摇头并说了。 「这不就证明了涅菲对这人来说,是不折不扣的亲生女儿吗?」 听了这句话,欧利昂终于投降地吁叹一声。 『唉……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觉得虚张声势是如此空虚的事。』 欧利昂望向涅菲。 『小姑娘,跟这男人他们一同生活,过得还快乐吗?』 「嗯。萨冈先先还有法儿大姐接,大家都对我很好。」 这些事对目前的涅菲来说,可能会有些难懂。 而回话的她似乎并不晓得,眼前的人物是自己的什么人。 ——也许她就是为了隐瞒这件事,才会到现在都仍维持老太婆的模样。 坠饰肖像画里的她相貌年轻,而她既然是戈梅利的师父,改变肉体年龄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欧利昂和蔼地点点头。 『嗯嗯。奶奶我呀,觉得这里的快乐生活要是能永远持续下去,岂不是很美妙的事吗?』 但欧利昂说完,涅菲表情却变得有些困扰。 「那样虽然很棒,可是萨冈先先有好多工作要忙,不可以这样子下去。我也想要赶快长大,帮萨冈先先的忙。」 欧利昂发出无精打采的叹息声。 『是啊,你说的没错。其实我只是认为现在的日子更快乐,想强迫塞给你罢了。』 说完,欧利昂对涅菲招了招手。 『那么,过来这里吧。你差不多该回家了,让我为小公主解除诅咒吧。』 欧利昂一摸涅菲额头,她就忽地倒了下去。接着,欧利昂把肩上的袍子披到涅菲身上。 『再过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她就会恢复原状了。』 接着,往萨冈那里瞥了眼。 『你说的没错。我虽然打倒欧利昂,但也痛失了一切。当初我离开这个村落,想替那些受折磨的人们建立一片乐土,结果大家却都因我而死。』 当时的她承受的是何等的绝望,恐怕没有人能够体会。 欧利昂亮出右手上的〈印记〉。 「要摆脱名为精灵的这个包袱,欧利昂这名字正好能派上用场。至于在这之后的事,就由你自己想象吧。」 欧利昂说完,又是一声憔悴的叹息。 『所以,你留我这个老糊涂一条生路,总不会只是为了听我说这些无聊话吧?』 「当然不是。不过听你说那些往事,感觉也挺不错的。」 是的,接下来才是萨冈的重点。 萨冈站到欧利昂的面前。 连魔族都能歼灭的右臂一举起,让榭丝缇他们顿时脸色发白。 「等、等等啊萨冈!这人可是涅菲的,呃……是她的母亲对吧?你要是杀了她——」 但萨冈没理睬叫嚷着的的榭丝缇,手臂向下一挥。 『……!……?』 欧利昂也微微绷紧身子,然而下一秒却满脸不知所措。 只见萨冈手贴到胸前,在欧利昂的面前跪下。 「泰塔妮雅,我爱上了你的女儿——我爱涅菲。请把你的女儿交给我吧。」 插图p261 欧利昂——不对,泰塔妮雅这下目瞪口呆。 『咦?呃,咦……?』 她发出与〈魔王〉身份不搭的困惑声,接着不可置信地念念有词。 这,就是萨冈一直不跟她交手的原因。 萨冈的攻击目标就只限魔族,直到最后都没伤到欧利昂一分一毫。 ——有资格杀死涅菲亲人的,就只有涅菲她自己。 ……好吧,杀害亲人是否违背伦理当然有待商榷,可惜萨冈并没有正常人应有的感性。 原本问题在于,萨冈是否拥有不必交手也能让〈魔王〉乖乖屈服的实力,但试过之后才发现,原来这并没有多难。 而萨冈一说完,让欧利昂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说想要我的女儿,意思是你想娶涅菲吗……?』 「没错。」 『所以这是在……征求我的同意?』 「你人还健在,也希望涅菲过得幸福。那么还需要其他的理由吗?」 萨冈对所谓的亲子概念并不清楚。 但,假设哪天法儿有了心上人,萨冈绝不能接受她跟自己不同意的人交往。 所以萨冈觉得,应该要给涅菲的父母应有的尊重。 欧利昂无奈地笑了笑。 『这孩子不是早已经属于你了吗?不过既然你都问了,就让我也郑重回复你。』 前置的话说完,欧利昂深深鞠了躬。 『我的女儿,就有劳你照顾了。』 如此这般,涅菲这趟回娘家的风波划下了句点。 第二章 船上的气氛总是如此浪漫迷人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绝境吗?」 〈魔王〉萨冈坐在自己主城的宝座上,语带苦涩地说道。 他今天的脸色也凶恶到会吓哭路上擦身而过的小孩。但是与他苦恼的语气相反,那对银色的眼眸中却微妙透露出温柔的神色。 虽然乍看像是心情不佳,不过他的表情非常温和,甚至城里的人都私下讨论「最近〈魔王〉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在短短数日之前,这是令人无法想象的事。 变化还不只如此。 虽然〈魔王〉的头发只是用剪刀随便修剪,然后杂乱地绑在后方,却看得出努力梳理过的痕迹。披风也多亏最近重新缝补过,看起来就像新的一样,感觉得出〈魔王〉有在注意自己的仪容了。 而且往城内一看,地上竟然没有一粒灰尘,地毯和窗帘也经过刷洗,若说这里是小国国王的城堡,似乎也不会有人反对。 实在看不出来,这里在几个月前还是不像人能居住的荒废之城。 更可怕的是这些清扫工作全都是由萨冈亲力而为,如果他的死党巴尔巴洛士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大叫这是世界灭亡的前兆吧。 行为如此异常的萨冈,口中发出的却是忧郁的叹息。 若说到其原因究竟为何…… ——跟成为恋人的女孩子应该做什么才好呢……? 萨冈买回可爱少女奴隶——涅菲,并与她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已有四个月。他们收了法儿当养女,也去见过涅菲的母亲,如今终于确认彼此相爱。 而涅菲似乎也因此出现变化,有时两人目光一交会,她马上就不由自主地移开视线。 反而自从告白之后,两人似乎更加有距离感了。 ——这样不行啊! 所以萨冈才想做些事,让自己跟涅菲变得更亲密。然而这时他才发现到,他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 「何况……」 萨冈意识着怀中的口袋,忍不住脱口而出。 他的怀里装着一条魔法银制成的项链坠。 这是遗留在精灵村落里的东西,是涅菲所剩下唯一能知道血亲关系的证明,同时也是她在孩提时期被夺走的物品。 ——我想把这项链坠交给涅菲。 事到如今,证明身份的物品并没什么意义,但萨冈才不管那种事。 因为萨冈认为,即使如此还是只有涅菲才有资格持有这个东西,而且留下此物的人是爱着涅菲的。 所以萨冈想把这个项链坠还给涅菲。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应该要在最适当的时刻归还。 而萨冈归纳出的结论就是…… ——如此意义重大的物品,我想在做完恋人该做的事之后,再把这个亲手交给她。 他心想可以的话,希望能在涅菲见到自己母亲〈魔王〉欧利昂之前交给她。 那样欧利昂会比较高兴,对涅菲来说,她也会意识到对方是『母亲』,能够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但是萨冈已经请求欧利昂前来自己的城堡,而且还表示自己没有打算等太久,催促她早点过来。 也就是说——时间所剩不多。 ——啊啊真是的,早知道就不要叫欧利昂快点来了。 然而,这也是萨冈自己决定的事,他必须有所觉悟。虽然他已经接受欧利昂要来之事,但到底什么才是『恋人们会做的事』呢……? ——牵手……这很平常吧。 先前上街时,他们也曾自然地牵起手。 有时是萨冈主动牵起涅菲的手,有时是涅菲握住萨冈的小指——大概是因为害羞的关系吧?涅菲向萨冈撒娇的举动,到现在都还显得畏畏缩缩、犹豫不决。所以每一次都令萨冈感到心痒难耐。 然而,他们之前也都有牵手。 既然成为恋人了,那么再向前跨出一步也没关系吧? ——例如……拥抱之类的! 不,这行为未免太过大胆了吧! 虽然萨冈先前也曾拥抱过涅菲,但是一次是为了消除她的不安,另一次则是为了营救被掳走的涅菲。 没事的时候要求涅菲「让我拥抱你」,毕竟会吓到她吧。 ——不行,想不出来。 当然,姑且不论是否健全,萨冈终究是个男人。 他的心里也有很多欲望,比如说想触摸涅菲可爱的双唇,想抚弄她那看起来非常柔软的胸部,或是想玩弄那对尖耳朵——仔细一想,这件事他先前就做过了。 而且若是自己提出要求,她应该也会答应。 ——但是那种事是需要适当的气氛才能做的吧? 不,应该说突然提出那种要求的话,萨冈可能反而会受到罪恶感的苛责而一蹶不振。 话虽如此,萨冈并不了解什么才是『适当的气氛』。 ——或许我该找人商量…… 目前这座城内包含仆人在内,将近有三十人在此生活。 可是这些人大半是魔术师。 他们都过着与魔术为伍的生活,而且魔术师大多都对研究以外的事情漠不关心。要找人咨询什么是『正常的恋爱』,大概没有比他们更不合适的人选了。 女儿法儿年纪还小,不太可能有恋爱的经验——不,应该说如果有的话,萨冈可能会杀死对方。拥有前圣骑士长经历的管家拉菲尔,那个男人可说是误解与偏见的代名词。其他还有最近才在城里住下的人鱼族仆人瑟菲 ,不过她是个大嘴巴,绝对会把萨冈找她商量的事说出去。 那么城外的人呢? 榭丝缇有圣剑少女之名,同时也是圣骑士长中的一点红,如果是她的话,或许能给予正常的解答。 ——不过找她商量未免太过残酷了吧…… 虽然她本人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不过那位少女似乎对萨冈有好感。 但是对方似乎并没有打算要求萨冈接受她的感情,所以萨冈心想无须理会她。然而明明已经发觉她的感情,却找她商量自己的恋爱烦恼,不管怎么说都对她太残忍了。 但除此之外,萨冈也想不出有谁能商量了。 所以萨冈才会愁眉苦脸地叹气。 萨冈或许没有必要做一些特别的举动,只不过现在他希望能让涅菲的心情稍微愉快一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 「那个、萨冈大人。」 萨冈听到宛如黄莺出谷的声音,抬头一看,一位侍女装扮的美貌少女,不知不觉间伫立在宝座厅的入口处。 长及腰部的头发,白得像皎洁无暇的雪。一对尖耳朵害羞地颤动,深邃的眼眸如湖水般蔚蓝。即使在精灵之中,少女也足以被称为贵精灵的上位种,她的颈上今天也套着丑恶的项圈。 萨冈刚遇见她的时候,她几乎面无表情。如今她的神情变得柔和许多,让人容易了解她,也更加深一层魅力了。 而少女一与萨冈四目交会,便转眼间从脸颊红到耳根子。然后她很快就忍耐不住,移开了视线。 萨冈也目光游移着,心想自己恐怕也是差不多的脸色吧。 之后,萨冈一副坐不住的样子,他问道: 「怎么了,涅菲?有什么事吗?」 这种说法好像在向对方表示「没事别来找我说话」,似乎不太好吧。尽管萨冈心里这么想,还是观察涅菲的反应。 涅菲则好似要咬手指地,把纤细的手指放在嘴前,然后畏畏缩缩地开口说道: 「不,也不是说有什么事,只是刚好闲了下来,我就忍不住想……」 ——难道是忍不住想来见我吗!? 萨冈有种像遭到雷击的感觉。该怎么说呢……涅菲是文静的少女,是那种会在不知不觉间才发现她陪伴在身旁的女孩,却没想到她会如此大胆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 涅菲害羞地继续说道: 「那个、而且……」 「而且?」 她会不会是要说,想要跟萨冈更亲近,或者想要聊聊天之类呢? 萨冈的心中充满紧张和期待,涅菲则是闭上眼睛,鼓起勇气似地说道: 「我突然想要喊萨冈大人的名字……」 这渺小的愿望实在远远出乎意料,萨冈手按着胸口,感动不已。 ——所以说你怎么会这么可爱啊! 或许这也是萨冈无法采取强势行动的理由之一。 虽然他也想见识作风大胆的涅菲,却也希望她能维持现在这样。 然而,萨冈也看出全力鼓起勇气的涅菲,神色中透露着一丝不安。她的不安应该不是来自萨冈的反应吧。 思考了数秒后,萨冈向涅菲招招手。 「涅菲,别站在那里,过来这边吧。」 「是。」 听到萨冈这么说,涅菲似乎松了口气,快步走了过来。说不定对方也在等待萨冈的反应。 涅菲是个缺乏自我主张的少女,萨冈感觉这时应该由自己来引导她才对。 看到涅菲虽然奔了过来,却好像手足无措,不知该站在哪里才好,所以萨冈咳嗽一声后说道: 「涅菲。」 「是,萨冈大人。」 「跪下来吧。」 话一出口,萨冈立刻懊悔起来。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什么跪下啊?这不是让她觉得我居心可疑吗!? 涅菲虽然也惊讶得睁大双眼,却似乎没有要拒绝的意思。非但如此,她还真的当场双膝跪地。 「是、是这样吗……?」 虽然萨冈的奇怪要求已是司空见惯,但这种套路还是头一次,所以涅菲的声音也显得有些颤抖。 尽管受到强烈的罪恶感苛责,萨冈仍是动作夸张地点了点头。 「嗯,那么伸出手来吧。」 「……?这样吗——啊!」 萨冈握住涅菲伸出的双手,仿佛要抱住她似地,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涅菲失去平衡,伸长了双手,扑倒在萨冈的膝上。 「……?」 涅菲一脸困惑,她的动作就像抱住萨冈的膝盖一般。 不过少女的胸部也因此靠在萨冈的膝上,萨冈能直接感觉到,夹在膝盖与涅菲之间的胸部传来飞快的心跳。 抱着涅菲的感觉好得出乎意料之外,萨冈也再次开心到快晕过去。 不过萨冈想做的并不是这种事。 他压下心中的动摇,轻轻抚摸涅菲的头。只见涅菲的肩膀逐渐放松,她自然而然地将身体靠在萨冈的膝上。 ——如果只是让她坐在我腿上,那就和平常一样了啊! 这算是膝枕的一种吧。像这样抱着她,感觉与平常不同,萨冈心想这样或许能安慰到她。 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不过萨冈不禁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做法是不是错了?他静静地询问涅菲。 「你觉得这样如何?」 「那个、非常地……难为情。」 ——我想也是! 果然失败了吧。当萨冈正如此懊恼的时候,涅菲却意外地没有透露一丝厌恶,抬头仰望着萨冈。 她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很幸福。 「不过,非常让人心情祥和。」 「是、是吗?」 插图p023 能够见到涅菲这样的表情,萨冈的羞耻就不是多大的问题了。 之后,涅菲难为情地笑了笑。 「我也想对萨冈大人这么做。」 萨冈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惊讶得圆睁双眼。 ——她想对我这么做……意思是我可以抱住涅菲的大腿吗!? 这实在是非常有吸引力的一句话。 虽然想要马上就贴在她的大腿上,但萨冈还是忍住了。 「原来如此,这是好提案……但是别急,现在是我在宠爱你,所以再维持这样一下吧。」 「噢呜呜……」 涅菲的脸红得像是快要喷火,但萨冈没有停下抚摸少女头部的手。 「……萨冈大人,您果然有点坏心眼。」 尽管她的语气似乎很不服气,她的耳朵却开心地摆动。 接着,涅菲像在察言观色般,抬头看着萨冈。 「萨冈大人。」 「什么事?」 「……您看出来了对吧?」 涅菲先前幸福的表情突然一变,语气中甚至透露出痛苦之情。 萨冈耸了耸肩回应。 「因为涅芙特洛丝陪你玩了好一段时间嘛。」 这就是萨冈为了让涅菲开心而伤透脑筋的最大理由。 日前一同前往调查精灵村落的暗精灵少女——涅芙特洛丝目前仍下落不明,没有回来跟萨冈他们会合。 那是在萨冈与涅菲才刚互相表白心意之后的事。 即便靠涅菲的魔法或锡蒙力的嗅觉,也无法追踪她的去向,可以知道她已经不在附近了,所以他们才决定先回来城里。 虽然涅芙特洛丝原本是敌对的一方,但是在精灵的村落里,当涅菲因诅咒而被变成孩童的时候,涅芙特洛丝尽管嘴上抱怨,仍时常陪涅菲玩耍。 虽然那段记忆并不清晰,却仍残留在涅菲的脑中。所以涅菲除了对萨冈的关心感到喜悦之外,也非常担忧涅芙特洛丝。 萨冈自认多少也有了解她这样的心情。 「虽然不知道她发生什么事,不过她还真是爱给我找麻烦的家伙啊。」 涅菲没有马上回答,她颤抖着双唇,似乎很烦恼。 「……只有我一个人这么幸福,这样是可以的吗……?」 「不行吗?」 萨冈侧着头问道。涅菲一脸沉痛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她现在也正在受苦。虽然不知是什么原因,不过有时我能感觉到她的感受……」 萨冈像是要打断涅菲的话一般,摸了摸她的头。 「你们同是贵精灵,或许这是一种贵精灵之间的感应吧。」 「……?萨冈大人?」 涅菲是个聪明的女孩。 她似乎听出萨冈言语之间想蒙混带过这件事。 ——我大概也能想象得到,比夫龙那家伙对涅芙特洛丝做了什么事。 自己与日前遇见的欧利昂,在〈魔王〉中可说是例外中的例外。 因为萨冈原本就打算将其他的〈魔王〉全部杀死,欧利昂也只是碰巧得到〈魔王印记〉的异端者。 若非如此,〈魔王〉其实是极为丑恶,且令人厌恶的存在。 生命对他们而言只是种会无限涌现的实验材料,他人也只是应该为了自己而牺牲的祭品。在活了数百年的岁月之中,他们早已失去了感情。 比夫龙在相当程度上虽然也是狂人,但是他在〈魔王〉之中应该还算正常人,因为那个魔术师最多只有三百岁左右,仅次于萨冈年轻而已。 那样的人们发现贵精灵这种的稀有存在后会有什么打算,根本就轻易超越萨冈所能设想的『最糟状况』。 正因为如此,萨冈自然能从比夫龙口中的一字一句,推测出他的想法。 萨冈静静地抚摸涅菲的头。 「我跟她也不是全然不相识,能救她的话,我当然也想救,但是她的幸福与我无关。」 萨冈说出冷淡的言语,拍了一下涅菲的头。 「所以就由涅菲来教她何为幸福吧。她那个人虽然难相处,却也不是顽固到不能互相理解的人。」 听到萨冈这么说,涅菲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 「是,我会努力尝试的。」 「你这样的心态就对了。」 萨冈回报一笑,涅菲也站起身。 「话说回来,萨冈大人,差不多该换我了。」 虽然萨冈想再继续这样一会儿,但涅菲的困扰神情萨冈也已经享受够了,而且他对抱住涅菲膝盖的感觉也很有兴趣。 尽管不舍,萨冈仍是把宝座让给涅菲,涅菲少见地露出得意的笑容。 「来,请吧,萨冈大人。」 「唔……」 萨冈发出呻吟。 ——换成自己才发现,实际做这件事意外地难为情啊! 然而也不能让涅菲等太久,于是萨冈战战兢兢地将身体靠在她的膝上。 她身上有芬芳的香气。 萨冈感受着既柔软又温暖的触感,虽然依旧很难为情,却同时有股难以抗拒的安心感。 萨冈忍不住吐了一口气,涅菲则是拥抱萨冈,她胸前的双峰压在头上,即便是萨冈也不禁感到狼狈。 「涅、涅菲……?」 「请您保持这样别动,萨冈大人。」 涅菲以异于往常的认真语气说完后,不知从哪儿拿出一根小木棒。木棒的前端如汤匙般弯曲,看来那似乎是一支耳掏。 「回报您刚才的宠爱,我来帮您掏耳朵。」 于是涅菲开始认真地帮萨冈掏耳朵。 虽然不知这算是惩罚还是奖励,不过当下萨冈感到很幸福。 ◇ 「榭丝缇阁下,请您稍微休息一下吧?」 部下的三骑士将茶杯递上桌,对榭丝缇这么说道。榭丝缇则是面露疲倦的表情,对部下微笑以对。 虽然一如往常将红色的头发绑在头的侧面,不过正如骑士所指出,她绯红色的眼睛周围有着浓浓的黑眼圈。 由于还在执勤中,所以她脱下做为圣骑士证明的洗礼铠甲,现在身穿一身蓝色的礼服。她坚强微笑的表情中甚至透露一股英气,宛如绽放在荒野中的一朵百合花。 她散发出一股凛然气质,看起来倒也像是贵族的千金。 不过这么说也没错,因为虽然家族已经没落,但她在血统上确实是贵族,在教会内也是肩负主教之职的圣骑士长之一。尽管她实际上真的是大家闺秀,但是这名少女居家生活的技能却是零分。 「谢谢关心,不用担心,还剩一点就做完了,再说这也是因为我擅离职守的关系造成的。」 圣骑士是为了保护民众,舍身与魔术师战斗的士兵。因此依照惯例,圣骑士长所在的教会都是由大主教或枢机卿等级的主教担任主事。 这个城市长年也是由枢机卿担任主事,不过他在两个多月前发生意外身亡。因此榭丝缇受到破例提拔,成为这个教会的主事。不过在数日前,她被卷入『某起事件』,因此未得许可便擅离教会三天。 所以她现在才会忙于处理那段期间所累积的业务。 三骑士露出悲痛的表情。 「要是我们能帮得上榭丝缇阁下的忙就好了。」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多亏你们帮忙,这些文件我也只需要签名就可以了。」 话虽如此,即使是仅需要过目签名的文件,却也高达数百份之多,不是一两天就能处理完毕的数量。 由于作业已经到一个段落,榭丝缇伸手拿起茶杯。 茶杯里装的是汤药。 ——我让他们费心了啊。 那已经是两个月……不,三个月之前的事了吧。 榭丝缇被怀疑私通〈魔王〉萨冈,险些遭到暗杀,而差点要了她性命的就是像这样递出的一杯——下了毒的红茶。三骑士也知道这件事,所以倒给她平时不喝的草本茶。 榭丝缇一声不响地喝了一口茶,接着呼了一口气。 「很好喝,这茶似乎能消除疲劳呢。」 「您这么说是我们无上的光荣。」 充满汗臭的男人们,脸上微笑的表情就像是看着心爱的女儿。 随后榭丝缇往挂在墙上的时钟看去,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中午。 「已经这个时间了啊……嗯?这么说来,今天不是应该有新任的祭司要来吗?」 圣骑士长包办教会所有业务的这个状况,事态非常严重。 话虽如此,大主教以上的干部不可能随便异动,所以只得派遣祭司前来担任辅佐官,但是现在还不见人影。 三骑士气愤地碎碎念: 「竟然到任第一天就严重迟到,本部这么不想派正常的人才过来吗!?」 「好了啦,别那么生气了,说不定他是人生地不熟,所以迷路了也不一定。」 榭丝缇私底下也常迷路,所以她也不好生气。 接着榭丝缇像是转移话题似地说道: 「话说回来,我还没确认过来的会是怎样的祭司。你们知道派来的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最近几天榭丝缇都在与堆积如山的文件搏斗,所以没有余力确认。但是没有看过新到任部下的个人资料,是榭丝缇的过失。 听到榭丝缇这么问,三骑士面露难色,正当榭丝缇在纳闷的时候,其中一人取出一份资料。 「资料上说是出身于流卡翁的兽人族。」 这个回答说意外倒也是意外,榭丝缇惊讶得圆睁双眼。 「你说的流卡翁,我记得是东方大海另一侧的岛国……对吧?听说那个国家拥有与教会不同的信仰。」 虽然现在这个大陆的宗教统一为教会信仰,但过去其实曾有无数的宗教存在,宗教间的摩擦也大到引起战争的地步。但是为了对抗魔术师这个外敌,之后才逐渐整合为单一宗教。 而在如此情势之中,流卡翁多亏是位于隔海一座岛上的国家,所以才残留较多教会以外的信仰。 同时,这个大陆的人们也深切感受到,那些信仰并不接受其他的信仰。 ——还有一点,我国与那个国家既非敌对,也并不友好。 这个大陆虽然存在无数的国家,但由于陆地相连,所以国境的划分并不明确。这也是教会比国王更有权力才引发的现象。 然而流卡翁位于海的另一侧,所以存在着明确国界。 另外,因为国风封闭,所以流卡翁也甚少与大陆交流。据说那里不只信仰不同,甚至也存在不同于魔术的力量。 拥有与大陆不同文化的神秘岛国,这就是流卡翁给人的印象。 三骑士用带着几分柔和的笑容回答道: 「不愧是榭丝缇阁下,果然见闻广博。只不过流卡翁的宗教是多神教,教会的神在他们看来似乎也只是众多神明之一而已。」 「真是具有柔软思考方式的信仰,我也很感兴趣。」 教会信奉的是唯一神——神是至高无上且独一无二。 要团结众人,将魔术师断定为『恶』,神必须是唯一且完美无缺的设定才比较好操作吧。 只不过,榭丝缇虽然位居圣骑士长,却不认为教会的教条绝对正确。 如果有人要说她是信仰不坚定,她也无法反驳。只不过,奉行教会的教条也会有许多人无法拯救,榭丝缇觉得尽可能拯救那些人,才是被圣剑选中之人的职责。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担任教会中的异类派系共生派的领导人。 然而,三骑士们脸上古怪的表情又是怎么回事? 榭丝缇等待着三骑士答话,他们终于拗不过她,开口说道: 「这名祭司似乎有四只耳朵。」 「四只耳朵……?」 虽说都统一称之为兽人族,但其实兽人族的种类繁多。 代表性的例子就是犬兽人或狼兽人,像榭丝缇的友人曼妮拉那类的鸟人族也是归为此类。萨冈的部下狮子兽人锡蒙力,在这类兽人中则是属于濒临灭绝的稀有种。 只不过,就算他们外表怪异,但一般也都只有一对耳朵。 其中偶尔会有人同时与生俱有人耳与兽耳,认为他们是不祥之人的风潮,至今仍然根深蒂固。 ——所以他们对新任祭司的态度才会如此严厉吧。 教会对于人类与其他种族仍然有所区别。 当然,教会也有亚人种的信徒,而且也不会对他们施加不当迫害。但是内部的人员——像是祭司或主教,则是重用人类,榭丝缇印象中也没见过祭司以上的职位有人类以外的种族。 榭丝缇狠狠瞪了三骑士一眼。 「别那样说人家。相反地,立场如此不利却能攀上祭司之位,那不正代表人家花费了更多努力吗?」 「是!属下失言了!」 三骑士立正敬礼。 他们虽然顽固,却绝不是无法接受改变的人。他们的表情就像被榭丝缇点醒了一般,就算新祭司来了,想必也不会以厌恶的眼光看待对方了吧。 ——连三骑士他们也是如此反应,看来事情会变得很麻烦啊…… 虽然没见过本人,一切都还说不准,但是不难想象其他的圣骑士和祭司大概也会是这样的反应吧。 ——希望别再给我增添麻烦才好…… 然而仿佛在宣告她的愿望无法实现一般,当天新祭司并没有出现。 ◇ 傍晚,萨冈离开心爱的少女身边,在城里的书库翻阅古老的日志。 这是从涅菲故乡的精灵村落带回的日志,记录了可能超过千年岁月的往事。书库原本就因书籍增加而变得狭窄,如今这些日志更塞在书库中,堆成一座小山。 虽然萨冈现在最想做的,是『与涅菲做一些像是恋人会做的事』,但是萨冈本来的目的其实是消灭自己以外的〈魔王〉。 一切都是为了让涅菲和法儿能安稳地在阳光下生活,不被任何人以异样眼光看待。 为此存在着许多碍事的敌人。 首先是除了自己以外的十二名〈魔王〉……话虽如此,其中之一的欧利昂是涅菲的母亲,她并不是敌对之人。 再来就是传承中的『魔族』。 虽然据说『魔族』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但是萨冈却已经有好几次与他们对峙。再说〈魔王刻印〉似乎与魔族之王的魔神有密切关联,只要萨冈还是魔王,迟早都会与魔族发生冲突吧。 所以萨冈也需要对抗魔族的手段。 第三就是教会这个组织……不过教会目前并没有多大威胁,而且现在得到榭丝缇这个助力,教会并不是迫切需要排除的对象。当然,对教会仍是不能掉以轻心。 因此,萨冈还需要很多力量。 萨冈翻阅着日志,忽然手停了下来。 在精灵语所写的日志之中,有部分内容是用更特殊的文字——神灵语所记述。 虽然萨冈还无法完全看懂,不过其中有出现几个他曾见过的词语。 「——梅丹佐——亚兹拉尔——这是圣剑的名单吗……?」 教会所保有的圣剑很可能是由精灵上位种的贵精灵所创造。 圣剑也是有必要调查的事项,所以萨冈原本期待会儿有蛛丝马迹,没想到竟留有如此明显的记述。 虽然萨冈不会念圣剑的名称,不过他看得懂除此之外的内容。 继续往下读去才知道,日志上记述圣剑是由古代的贵精灵打造,并授予人类。看来是描述一个传统,有朝一日若是有人持圣剑来拜访,届时要尽力协助那个人。 虽然据说精灵们不会用剑,不过就日志上所读到的记述来看,圣剑似乎也有增强精灵之力的效果。 ——也就是说,精灵伴随在圣剑旁,就是过去斩杀『魔神』之力的条件吗? 虽然完全相信日志所写的可能过于轻率,不过这个线索十分具有验证的价值。 日志的内容非常令人感兴趣,萨冈也专注其中,但就在阅读到一半的时候,他忽然发现有点古怪。 「……?这是……圣剑之名对吧?」 神灵语是非常具有特征的文字。 既然上面有两个自己知道的名字,萨冈心想内容应该也没错,可是标示圣剑之名的神灵语似乎多了一个词。 萨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搁下日志,弹响手指。 「——拉菲尔,拉菲尔在吗?」 萨冈这么一呼唤,不到数秒之间,书库的门另一头立刻传来敲门声。 「我是拉菲尔,您找我吗?吾王。」 「对,进来吧。」 萨冈这么回答之后,一名高个子老人从门的另一侧出现。 他从眉头到脸颊一有道深深的抓伤,左臂也覆盖着厚重的甲冑,甲冑是以魔术操控的义肢。腰上佩挂长长的大剑,老人虽然有着一对胆小之人见到可能会吓晕的凶恶眼神,身上穿的却是烫平的整齐燕尾服。 他就是前圣骑士长——拉菲尔,目前则是萨冈的管家。 看来他原本是在厨房准备餐点,一只手上还握着一把汤勺。 萨冈对一身不协调装扮的管家问道: 「我想问你一件事,所谓的圣剑只有十二把对吧?」 「没错,至少就我所知是如此。」 萨冈嗯的一声,双手盘胸思考。 看到萨冈少见地露出凝重的表情,拉菲尔侧着头感到疑问。 「怎么了吗?吾王。」 萨冈将日志摊在拉菲尔面前。 「我认为这是圣剑的剑铭,你有看过吗?」 即使看不懂神灵语,因为剑铭就像纹章一样刻在刀身上,所以如果是拉菲尔这么资深的圣骑士长,应该曾经见过全部的纹章。 拉菲尔仔细地端详日志后点头说道: 「对了,这就是刻印在我的〈梅丹佐〉上的图纹,如果那就是剑铭的话,那么这个图案就是榭丝缇的〈亚兹拉尔〉。这个是圣骑士长之首基尼亚斯的〈拉结尔〉,这个是米夏埃尔的〈沙利叶〉,这个则是——」 拉菲尔一个接着一个对照名称,当念到第十二个名称的时候,他皱起了眉头。 「到这里就十二把了,可是——」 「对,这里记述着第十三个名字。」 既然拉菲尔看得懂,那表示这确实是圣剑的剑铭没错。 但是这里却记载着应该不存在的第十三个名字。 萨冈烦恼地说道: 「……嗯,你怎么看?」 「您是问这『第十三个名称』是否是圣剑吧?虽然我也是头一次听见,不过既然这是关于圣剑的记载,那么就足以做为判断为圣剑的根据了吧。」 「可是为何会有连你也不知道的圣剑?」 这个问题拉菲尔也无法立刻回答。 但是拉菲尔手指按着太阳穴,烦恼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 「这个嘛,教会本部存在着收纳空位圣剑的宝物库,那里设有放置圣剑的台座,可是台座上却只有放置十二把圣剑的位置。这么一想,或许是代表有不受教会管理的圣剑。」 「也就是说,教会也不知其存在吗?」 「至少表面上不知道吧。」 听到这个回答不干不脆,萨冈眼神一敛。 「意思是说背地里并非如此?」 对于萨冈这个问题,拉菲尔似乎也犹豫着该如何回答。 「吾王,正如您所知,教会并非团结一致的组织。光是对于魔术师的看法,就有像我和榭丝缇这样的共生派,以及持反对意见的反共生派,其中我听说也有本来不该存在于教会的派系。」 「不该存在于教会的派系……?」 拉菲尔没有马上回答,不过萨冈却自己想通了。 「也就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虽然可耻,但是教会内外确实都发生过可疑的死亡事件。另外我也曾听过谣传,秘密部门藏有被称为十三的『某种东西』。」 尽管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那就是圣剑,不过既然有『第十三个名字』存在,那应该就跟圣剑有所关联。 拉菲尔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然后向窗外的森林望去。不,他远望应该位于森林深处的奇恩诺因德。 「坦白说,我来到这个城市虽是为了邀请榭丝缇加入,不过另一个目的也是为了调查教会的秘密。因为过去这个城市的圣骑士长有数名离奇死亡的记录,再加上榭丝缇的事情,所以我原本期待能抓到教会的尾巴。」 可是想要暗杀榭丝缇的却是她的直属上司,奇恩诺因德的枢机卿葛莱威尔。 为了保护榭丝缇,拉菲尔暗杀了葛莱威尔,自己也选择诈死,这也是他现在会在这里的理由。 ——原来如此,这一扑空,使得他也无法再追踪线索了吧。 离开教会的他,事到如今很难再取得教会内部的情报。 ——那么要找榭丝缇帮忙调查吗? 严格来说,她并不是萨冈的部下,即使如此却也是一大助力。 请她帮忙打探一点教会的内情,她应该还是会帮忙的。因为对教会而言,『第十三把圣剑』的存在应该也是不能忽视的情报。 当然,虽说榭丝缇是教会的人,但是要调查教会的黑暗部分却也会伴随危险。不过萨冈有派巴尔巴洛士护卫那名少女,那个男人的性格虽然无药可救,但是他身为魔术师的手腕,即便是萨冈也有不及之处。 即使发生万一,他也有力量能活着带榭丝缇逃到萨冈所在之处。 「我明白了,关于『第十三把圣剑』,我会拜托榭丝缇帮忙查探。她虽然不知变通,不过只要认清是职务所需,她也算是相当有能力。」 「嗯,我也持相同意见。因为只要有身为圣骑士长的心理准备,她也是能独当一面的骑士。」 对于他认同的竟然是这一点,萨冈虽然也很傻眼,但他苦笑着点头回应。 「不过,在那之前至少要知道这个名称的念法。涅菲应该看得懂,我晚点再问她吧……」 这时萨冈发现在书库的入口处,有个年幼少女在窥视着他们。 「是法儿啊,怎么了?站在那里做什么?」 那是养女法儿。 她今天也将绿色头发绑成辫子垂在背后,她的耳朵后方则是有龙的角突出。以红白色为基调的民族服装与她非常相衬,琥珀色的眼眸游移看着空中,一副坐立难安的样子。 「我可以进去吗?」 看来她似乎看出萨冈他们是在谈严肃的事情,所以才问是否会打扰到他们。 「可以,我们的谈话刚好结束了,你进来吧。」 法儿小跑步奔来,仰望着萨冈问道: 「涅芙特洛丝今天也不来吗?」 法儿也和涅菲一起,在精灵的村落得到涅芙特洛丝陪伴游玩。比起当时的记忆变得模糊的涅菲,或许法儿对涅芙特洛丝更加有好感吧。 萨冈轻抚女儿的头。 「没事的,别看她那样,她的力量仅次于我。虽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在做什么,不过她迟早会回来的。」 听到萨冈这么说,法儿惊讶地眨着眼睛。 「涅芙特洛丝那么强吗?」 「对。拉菲尔,先前她来城堡的时候是从天空进来的吧?」 「没错,她似乎是来归还吾王的披风,但吾王不在,所以我端出红茶和蛋糕招待她。」 「嗯,这就是涅芙特洛丝的厉害之处。」 萨冈笑了出来。 「过去就有人能破坏我的结界,龙或圣剑也可以靠力量强行破坏,而且也有人像巴尔巴洛士那样改写控制我的结界。不过,却没有魔术师能够既不破坏、也不改写,视若无物地直接通过结界。」 「直接通过……?」 法儿侧着头感到不解,萨冈则是问她: 「没错。法儿,你能在既不触发,也不破坏这个城的任何一个结界的情况下,走到宝座之处吗?」 「不行。」 身为前魔王候补的女童回答得毫不犹豫。 「是啊,但是涅芙特洛丝却办到了。能办到那种事的魔术师,除了她之外,我不知道第二人。我认为所谓的才能,就是如何有效率地努力,而她正是靠着令人惊叹的才能,做过呕心沥血的努力。」 「……萨冈看起来很开心。」 法儿鼓着脸颊闹脾气。 看来她是想要萨冈也夸奖自己。 「别那么生气,身为龙的你,一定能变得比我和涅芙特洛丝更强吧。」 「……我会努力。」 说完后,萨冈摸了摸女儿的头,拉菲尔见了露出少见的愉快笑容。 「你的心情好像很好呢,拉菲尔。」 「嗯?是我失礼了。我是想到自己如果有孩子,或许就能更早看到这样的光景,忍不住就笑了出来。」 这真是意外的答案。 「你不用道歉啊,你没有家人吗?」 「因为我已经这个岁数了,而且很遗憾,我没有遇上愿意陪伴我的怪人。」 「这样啊,没有眼光的人太多了。」 听到萨冈的回答,拉菲尔圆睁双眼,然后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不愧是吾王,说出的话就是不同一般。我也很喜欢这里的生活,为了不被开除,我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 他大概是难为情吧,拉菲尔急急忙忙转过身。 当他正要走出书库,却忽然停步。 「……不,我有一位家人。」 「哦?我有兴趣,说来听听吧。」 在萨冈的催促下,拉菲尔有些尴尬地开口说道: 「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啦,只是我在因缘际会下捡到的女孩,并照顾了她一阵子。现在回想起来,她或许能称得上是我的家人吧。」 他的声音中充满怀念之情,萨冈也看着窗外说道: 「我对你的工作表现很满意,而且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一直在工作。如果你要放几天假,我也可以考虑哦?」 在外界,大家都认为拉菲尔已经死了,他大概也会想让家人知道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吧。 萨冈如此提案,拉菲尔却摇头拒绝。 「我是杀害枢机卿的叛徒,如果她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也会蒙受不必要的猜疑吧,所以维持现状就好了。」 「……这样啊。」 然后拉菲尔回头说道: 「不过我很感谢吾王的关心。」 拉菲尔静静地一鞠躬,然后离开书库。 ——想要促成他们见面大概是多管闲事吧。 虽然魔术师与教会在奇恩诺因德建立起某种程度的友好关系,但毕竟是敌对的双方。如果拉菲尔的事情被反共生派的人知道,他的亲人不知会遭受怎样的迫害。只不过,即使如此…… ——我也把他当成家人了吧。 在遇见涅菲之前,萨冈甚至不知道『家人』是何种概念,如今却已经理解,自己对同伴抱持的这份感情就称为『亲情』。 ——必须做的事情愈来愈多了啊。 但是,萨冈并没有因此感到不快。 拉菲尔回去工作后,法儿坐到萨冈的腿上。 或许是想要跟萨冈撒娇吧,这样的法儿很少见。因为这也没什么好生气的,所以萨冈抚摸着养女的头,继续思考。 就在此时,法儿终于畏畏缩缩地抬头看着萨冈的脸。 「萨冈,那个……?」 「什么事?」 法儿像是有事想拜托,语气显得相当慎重,但她接不下去下一句话,闭上了嘴。 ——她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 萨冈没有催促,而是等待女儿开口。不过法儿仍无法下定决心,沮丧地垂下肩膀。但最后终于像想起什么似地抬起头来。 「对了,萨冈,念这个给我听。」 插图p049 法儿递出的是一本薄薄的绘本。萨冈拿起来一看,书页上画着大大的图画,另外伴随着少量的文字。 ——这么说来,以前流浪儿同伴里的小孩好像常常读这样的绘本…… 因为萨冈当时不识字,所以是年长的小孩念给他听的,书名记得是『苹果公主与七矮人』。 萨冈嗯了一声。 「哦,这是相当古老的绘本嘛。」 绘本似乎相当老旧,只要稍微一用力,纸张似乎就会破损。这本书能保存在还能阅读的状态,代表着持有者相当珍惜这本书吧。 想阅读这本书却又不使其损伤,可能需要相当大的毅力。 萨冈仿佛警戒似地问道: 「法儿,这本书是哪儿来的?」 「是戈梅利借我的,她说叫萨冈念给我听。」 那个老太婆竟然有这种东西,倒是令萨冈非常意外。不过感觉得出她对这本书十分珍惜,所以到了这么大的岁数还能保存得那么好。 虽然戈梅利在这个城里算是性癖有点……不,非常古怪的人,不过她也算是魔王候补在内的魔术师。以她的力量,要将这类书籍保存得如同全新状态,算是轻而易举之事,但是书上却没有使用魔法的痕迹。 也就是说,对那个老太婆而言,这是具有特别意义的物品。萨冈想通这一点,额头上不禁直冒汗。 ——啊~身为〈魔王〉怎能惧怕区区的绘本! 萨冈让法儿坐在大腿上,翻开最初的第一页。 「我先声明,我从未念绘本给别人听过,你别期待我会念得很好哦。」 「嗯,只要萨冈肯念给我听就没问题。」 「哼,你很会说话了嘛。」 仿佛接下来要挑战强大的宿敌一般,父女俩相视一笑,接着萨冈开始朗读开头第一句。 「呃~我看看——『很久以前,有个老婆婆和女孩住在某个地方。女孩依照老婆婆的吩咐,一个人到森林里摘果实……』——喂,这个老太婆疯了吗?让小鬼单独一人前往森林,那不是等于叫她去自杀吗?」 即使是萨冈,如果是法儿要单独进入森林,他也是会担心的。不管这个孩子是龙还是前魔王候补的魔术师,或是拥有多大的力量都没有关系。 虽然萨冈也有自觉,他们魔术师是站在正义对立面的恶徒。但即便是萨冈都会犹豫的事情,这个老太婆却毫不在意地叫一个小女孩去做,而且那还是自己的亲孙女,这老太婆还有没有良心啊? 「萨冈,一定是这座森林没有魔兽或强盗吧。」 「就算没有敌人也是会迷路受伤啊。」 「……萨冈太过度保护了。」 虽然女儿的这句话刺进萨冈心中,但他打起精神,继续念下去。 「『当她在森林找寻树果的时候,一匹狼叫住她,向她搭话:小妹妹,有比树果那种东西更美味的东西……』——等一下!这家伙会说人话,那不是相当高阶的魔兽吗?这女孩死定了。」 「萨冈,继续念下去……」 萨冈仿佛亲眼目睹绘本的情节一般,双手遮住眼睛,法儿则是叹气说道。 在那之后,由于萨冈念没几句就抱怨一次,所以故事的进展很缓慢,经过好一段时间还没念完。 即使如此,故事也已经进入尾声,女主角和一同冒险的骑士互相表白了心意。 ——感觉好像在写自己的事,真是难为情…… 念完连萨冈也脸红的告白段落后,进入少女和骑士在众人的祝福之下返回故乡的场面。 「『旅途中,两人不断受到至今遇过的人们祝福,并收到赠送的美丽衣服、宝石,他们还用从未见过的美食招待两人。每一次,少女与骑士都幸福得落泪。』……?我不太懂,食物美味是好事,但这又算是怎么样的幸福法?」 「萨冈也不明白吗?」 「嗯,至少我不曾经历过,所以无法想象那是怎样的感受。」 萨冈第一次品尝涅菲亲手做的料理时,他心中充满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得到值钱物品的确是很棒,有好衣服穿也不是坏事。 然而,只不过是得到金钱,穿上华服,有必要感动到落泪吗? 虽然萨冈算是特例,不过法儿也是一直远离人群的幼龙,所以对于人类男女的交往之事,他们实在是一无所知。 之后,法儿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开口说道: 「萨冈,这该不会就是约会?」听到这个名词,萨冈眯起双眼。 「约、会……?那是什么?是饼干还是糖果吗?」 虽是萨冈不曾听过的名词,不过听起来很像涅菲烹饪的甜点。正当他感到纳闷的时候,法儿露出凝重的表情,摇了摇头。 「我想不是。戈梅利说,成为恋人的男女,只要约会就会幸福。」 「……!你说的是真的吗?法儿。」 「对。」 萨冈不禁在心里嘀咕。 虽然希望戈梅利别教女儿奇怪的事情,不过如果是戈梅利说的话,那一定就是事实吧。因为对于『宠爱』喜爱的事物,那个老太婆可说是拥有异常的热情。 萨冈重新观视绘本。画中两人的表情,看起来确实非常幸福。 「可是,他们具体来说,是对哪一个部分感到喜悦呢?」 「不知道……不过萨冈买衣服给我的时候,我也很高兴。」 「是这样吗?」 「对。」 可以享用美食就是幸福,这似乎是无庸置疑的事实,但是照法儿的说法,意思是穿好衣服也能得到相同的充实感吗? ——不过,看到涅菲和法儿穿着可爱的衣服,我确实也很快乐。 虽然萨冈不是戈梅利,不过看到自己疼爱的人变得更美更可爱,那的确是可喜之事。或许对穿衣服的人而言,在心理上也有相同的效果。 也就是说,萨冈先前一直感觉自己跳过某些阶段,而这可能正是萨冈他们所缺少的部分。 「原来如此,的确有调查的价值。」 魔术的研究毕竟也是要经过不断尝试与犯错。 如果能让涅菲高兴,那么调查一下那个叫『约会』的东西也无妨。因为只要看到她喜悦,萨冈也会感到幸福。 想通之后,萨冈发觉法儿正抬头盯着自己看。 「喔,抱歉,我还没念完。」 「不,因为很有趣,所以没关系。」 结果到最后萨冈都忍不住对多处剧情表达意见,不过他总算在日落前把绘本念完了。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永远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嗯,虽然很多地方难以认同,不过他们的敌人似乎都被解决了。」 「嗯,很有趣的故事。」 法儿给萨冈拍手鼓掌,脸上表情却没什么改变。 萨冈尴尬地游移着目光说道: 「果然你不该找我念绘本,应该要找涅菲念给你听比较好吧?」 虽然法儿看起来似乎也听得很高兴,但萨冈不觉得自己适合念绘本给别人听。 然而,法儿却摇了摇头。 「萨冈来念比较好。」 「是吗……?」 「能够对绘本投入感情到这种地步的人,大概也只有萨冈了。」 「……那是赞美吗?」 尽管萨冈的心情颇为复杂,不过爱女却是满足地点了点头。 之后萨冈询问法儿他一直很在意的事。 「然后呢?你只是希望我念绘本而已吗?」 总觉得她好像有别的话想说…… 法儿肩头一颤,却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她抱着绘本,从萨冈的腿上跳下。 「我去把绘本还给戈梅利,她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好……顺便帮我向她道谢。」 「我明白了。」 法儿正要跑出门外,却又忽然停步。 「萨冈。」 「什么事?」 「你可以再念绘本给我听吗?」 法儿会开口要求些什么,是很少见的事。 萨冈苦笑着点头答应。 「虽然我觉得我一定会念得乱七八糟,不过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是没关系。」 听到萨冈的回答,法儿更罕见地露出笑容。 「谢谢你,爸爸。」 萨冈惊讶得睁大了双眼。 法儿这话一说出口之后,似乎也害羞了起来。她面红耳赤,奔出书库。 ——下次上街的时候帮她买本绘本吧。 萨冈内心发誓,在那之前一定要稍微练习一下朗读。 第三章 果然所谓的魔王性格就是差劲 ——我再也没力气动了…… 涅芙特洛丝靠在树上,终于停下脚步。 她连日不断发动神灵魔法,别说是食物,连水也得不到,用魔法治愈身体也已经超出极限了。 这里是距离被比夫龙发现的那座森林相当遥远之处,因为拼了命地逃跑,就连涅芙特洛丝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逃走,又逃到了什么地方。毕竟途中越过好几个原野和城镇,对于这里是何处,她完全摸不着头绪。 在这个陌生的土地上,涅芙特洛丝接下来的命运,恐怕是被那个怪物追上后生吞活剥了。 她视线模糊的双眼仰望天空,却见天空被冰冷的云所笼罩,阴暗无比。 ——我身为比夫龙大人的所有物,却背叛了主人,所以落得这下场也是理所当然吧…… 她对于背叛之事并不后悔。 即使如此,不管谁都好,她多么希望在生命的最后能够有人陪她。 「哈哈……」 当她这么想着,脑中不知为何最先浮现出涅芙莉亚的脸。 竟然连这种时候都跑出来,真是讨厌的女人。 ——即使如此,第一个对我伸出援手的人也是她吗…… 即使是现在,她仍然憎恨那个少女。 知道『真相』之后,涅芙特洛丝对她甚至抱持近似诅咒的感情,可是…… ——孤独原来是这么讨厌的感觉…… 仅仅数日前,涅芙特洛丝和涅芙莉亚……不,虽然不知那时的小女孩是否可以认定是涅芙莉亚,不过涅芙特洛丝曾与她和萨冈等人一起生活。 而且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只有三天左右的时间。 然而,她现在却没来由地非常怀念那段时光。 随着意识逐渐远去,涅芙特洛丝听见声响。 ——终于被追上了吗……? 她金色的眼眸一看,来人并非比夫龙派出的怪物。 「——喂,倒在那里的不是魔术师吗?」 出现的是一群身穿白银铠甲的骑士,他们手里握着刻有图纹的剑。 是教会的圣骑士。涅芙特洛丝知道,他们是称魔术师为『恶』,以扑灭『恶』为人生目的的一群人。 ——在生命的最后,我会被圣骑士所杀吗……? 即使如此,那似乎也比被不人不鬼的怪物所杀要好一点。 反正自己已经连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了,涅芙特洛丝仿佛任由睡意侵袭一般,闭上了双眼…… 「——振作一点,这里有水,你能够开口喝吗?」 不知何故,圣骑士们非但没有挥剑斩杀涅芙特洛丝,反而将她扶了起来,想要救她。 「……?」 涅芙特洛丝大惑不解,却见圣骑士将水壶递给她。 ——水……! 涅芙特洛丝用颤抖的手抓住水壶,接着立刻将嘴凑上水壶猛灌。 冰冷的水伴随着宛如烫伤的痛感流过干燥至极的喉咙。 「咳咳……咳咳!」 因为被水呛到,涅芙特洛丝咳嗽连连,咳出的水滴在褐色的肌肤上。 看到她落魄的模样,圣骑士并没有嘲笑,而是安慰她说道: 「没关系,冷静下来慢慢喝吧。」 痛楚退去后,涅芙特洛丝终于能发出声音。 「圣骑士为什么会……」 对于这句话,圣骑士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 「我们是巡逻这座森林的人。」 「我不是说这个……」 圣骑士应该都视魔术师为仇敌才对。 圣骑士似乎终于会意涅芙特洛丝想说的话,于是温和地笑了。 「虽然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们也没有堕落到目睹女人受伤倒地还能无视的地步。」 她有点不敢相信圣骑士会说出这种话。 当她正哑然无语的时候,别的圣骑士说道: 「她好像相当虚弱,有话之后再说,先把她带回本部治疗比较好吧?」 「是啊,而且也有接获报告说有人看到魔兽。」 魔兽——涅芙特洛丝直觉判断,那是指追杀自己的喀迈拉,她吃惊地睁大双眼。 喀迈拉正在追杀涅芙特洛丝,所以它当然也正朝着这座森林而来。 「你们快逃……那家伙要来了。」 「别担心,我们还不至于会输给区区的魔兽——」 圣骑士的话被突然响起的奇异声音打断。 仔细一看,一只长有无数手脚的怪物拨开森林的树丛,现出身影。 「唔!这是哪里来的可怕怪物!」 怪物的目标是涅芙特洛丝。 圣骑士还来不及拔剑,怪物已经挥舞手臂,想要将圣骑士连同涅芙特洛丝一起打死。 「咕呜!」 圣骑士的手臂就像稻草一样被打断了。 即使如此,圣骑士还活着。 因为他放弃拔剑,瞬间抱着涅芙特洛丝往后跳。光是能做出这样的动作,足以看出这位圣骑士也是实力高强的人。 但是他已经无法战斗。 只见其他圣骑士拔剑斩向怪物。 「理查!带着她逃走,去向本部求援!」 「唔……抱歉,这里交给你们了!」 一只手骨折的圣骑士也已明白自己会拖累队友了吧。他抱起涅芙特洛丝,把她放上自己的马,然后自己也准备跨上马。 ——喀迈拉的体内埋有『魔神』的碎片,寻常的圣骑士不可能会是对手。 不消数分钟,他们全都会变成肉块吧。 即使如此,他们仍是意想不到的援手。 ——只要把他们当成肉盾然后逃走…… 就算他们只能拖延几分钟,但只要靠着马力逃走,那就能争取时间恢复一点体力。只要有了时间和体力,就算无法杀死那个怪物,应该也能采取将其封印的手段。 那样应该是最好的做法,然而—— 「喂,女人!」 「你走吧,那东西是来追我的。」 涅芙特洛丝从圣骑士的怀中挣脱,拍打马臀,令马奔驰离去。 涅芙特洛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放过得救的机会。 或许单纯是赌一口气,不希望自己和比夫龙一样吧。 ——即使如此,如果要被那种怪物所杀,杀我一个人就够了。 所以她要战斗。 在涅芙特洛丝从马上下来的这段期间,圣骑士已经有一名被打倒。大概是没有躲过怪物的手臂吧,那个人手脚摊平,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扣掉倒地的骑士与被马载走的圣骑士,还剩下四个人。 只见怪物的手脚袭向四名圣骑士。 『——月之牙——』 涅芙特洛丝双手撑地,咏唱神灵语后,地面裂开,水晶之刃猛然刺出。 水晶之刃宛如保护圣骑士们一般,刺穿怪物的手脚。 同时,涅芙特洛丝感到强烈的晕眩,顿时无法站身。 ——只喝了一口水,毕竟也不可能恢复多少吧…… 虽然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但涅芙特洛丝仍是大叫。 「你们也快逃!这家伙是不死之身,杀不死的!」 圣骑士们应该已经理解怪物身怀压倒性的力量了吧。 然而他们却重新握紧剑,迎向怪物。 「那可不行,如果让这家伙侵入镇上,那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死伤。再说必须守护的对象都挺身迎战了,身为圣骑士的我们又怎么能逃走。」 骑士的表情看得出已经有一死的决心。 ——为什么?我明明都叫你们逃走了! 明明没有胜算,圣骑士们仍是迎战怪物。 即使伸手想要救他们,神灵魔法没有回应涅芙特洛丝的呼唤,因为她已经连一丁点的魔力也不剩了。 又有一名圣骑士的胸部遭贯穿而倒下。 「你们逃呀……」 为了抢救被刺穿的圣骑士,另一名圣骑士劈砍怪物的手臂,但是他的剑却徒劳地破碎了。 在圣骑士失去武器,身体僵硬的瞬间,怪物一脚踩下他,顿时鲜血狂喷。 「我叫你们逃了呀!」 圣骑士们并非没听见涅芙特洛丝的呼喊。 然而他们依旧毫不畏惧地不断挥剑。 「我们要撑到救援来为止!那位大人一定会来的!」 出声叫唤的圣骑士被怪物打飞,身体撞在树干上,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一名圣骑士低身闪过怪物的手臂,然后往怪物的头上一跃而上。 「唔喔喔喔喔!去死吧,怪物!」 虽然他的剑砍中怪物的头部,却无法将其劈开。 「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呜啊!」 怪物张开大口,将圣骑士的身体咬去半截,圣骑士当场毙命。 于是在解决圣骑士们之后,怪物终于转身面向涅芙特洛丝。 因为不断叫喊,涅芙特洛丝声音嘶哑,也无法再吟唱神灵语。 她只能狠瞪着怪物,这也是她唯一能做的抵抗,随即怪物挥下怪异的手臂。 「快避开!」 发出叫声的是最初应该就被打倒的圣骑士。 他虽然负伤,但似乎还能动,他从旁推开了涅芙特洛丝。 接着,涅芙特洛丝刚才所在之处便喷起了鲜血。 涅芙特洛丝甚至连要确认救了自己的圣骑士长得怎样都办不到。 「为什么……?」 只要继续装死,至少刚才的骑士就不会死了吧?明明可以存活下来,为什么要自寻死路呢? 不知不觉间,涅芙特洛丝已泪流满面。 ——要杀的话,杀我一个人不就好了吗……? 为什么连想救自己的圣骑士也杀掉呢? 为什么连名字也不知道的人死掉,自己会如此痛苦呢? 「这种事情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涅芙特洛丝原本已经放弃,她累了,不想活了,但是事到如今,她却感到非常不甘心。 神灵魔法已经使不出来,魔法也是一样,自己已经一点力量也不剩了。 即使如此,涅芙特洛丝已经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她放声大叫。 「谁要被你杀死啊!笨蛋!」 叫声在森林中空虚地回荡。 怪物张开血盆大口,准备要让涅芙特洛丝命丧口中。 但是怪物的脸部却被一阵光芒撕裂。 「咦……?」 一只手臂轻巧地抱住发出呆滞声音的涅芙特洛丝。 「……抱歉,我来迟了。」 那是道似曾相识的声音。 虽然声音听起来熟悉,令人讶异的是,竟然是如此可靠。 「我要替部下们报仇,圣骑士长榭丝缇·利奎斯特在此候教!」 到处逃窜的涅芙特洛丝不知该往何处,不知不觉间似乎逃到奇恩诺因德——〈魔王〉萨冈的支配之地了。 宛如故事中的勇者一般,那位少女站在涅芙特洛丝的前方。 明明应该是一点也不可靠的少女,却令涅芙特洛丝感到救援来到。 ◇ 在精灵的村落失去踪影的涅芙特洛丝,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呢?力量仅次于〈魔王〉的她,为何会被逼到这种地步? 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不过榭丝缇先给涅芙特洛丝一个拥抱。 ——没想到她竟然会那样哭泣。 榭丝缇深深觉得自己必须保护她。 之后榭丝缇迅速地观察周围,然后咬住嘴唇。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郊外的森林。 虽然并不是萨冈之城所在的迷途森林,不过这个森林并没有像魔兽那样的危险生物栖息,而且商人和旅行者也会路过。尽管偶尔会有强盗出现,却也因此有教会的圣骑士巡逻。 而巡逻的圣骑士竟然遭遇魔兽了。 六人一组的圣骑士们,除了前来求援的一人之外,全部的人都被打倒了,而且几乎所有人都是一眼就看得出已经撒手人寰。 杀死他们的与其说是魔物,倒不如说更像魔术的喀迈拉。 怪物身穿着有如破布的长袍,且身躯巨大异常,其高度别说是榭丝缇,连其他的圣骑士都必须仰望观之。虽有无数长袍也无法容纳的手脚伸出,却不是像蜘蛛那样的昆虫脚,很明显是人类的手脚。 榭丝缇感到生理上的厌恶,甚至出现一股呕吐感。 然而她心头涌上更强烈的感情——令血液沸腾的愤怒。 榭丝缇对随她一同前来的圣骑士们下达指令。 「她交给理查照顾,苍天三骑士跟我一起上,我们要收拾掉这个怪物!」 「「「遵命!」」」 正当他们要冲上前的时候,涅芙特洛丝尖锐地叫道: 「快躲开,榭丝缇!」 抬头一看,只见应该已被劈成两半的怪物头部竟然再生,光芒聚集在它的头部。 ——它打算发射什么吗!? 榭丝缇反射性地想要闪避,却想起涅芙特洛丝在自己的后方,榭丝缇若是闪躲,涅芙特洛丝就会死。 ——那我就要斩杀它! 做出如此判断的时候,榭丝缇已经拔出背后的圣剑。 「闪耀吧——圣剑〈亚兹拉尔〉!」 在榭丝缇的呼唤之下,圣剑开始发光。 随后,从怪物的头部照射出魔力的热线。 就如同拉菲尔的〈梅丹佐〉是操纵火焰,〈亚兹拉尔〉的力量则是光。圣剑之光正面迎击怪物的热线,将热线一分为二。 令人屏息的热线终于消失,之后只剩凉风吹拂。 因为〈亚兹拉尔〉将热能本身也斩断了。 怪物似乎理解到圣剑的威胁,它伏低身子,多只手脚撑在地面,然后大力向后一跳。 只见估计至少有数百公斤的巨大身躯,轻巧地跃上空中。 ——它竟能做出那样的动作,麻烦了。 即便有着怪物的外型,那样纤细的手脚也不太可能支撑得住它自己的体重,所以它一定是用魔术或类似的力量维持住身体吧。 若是那样,它有可能也会使用魔术,被拉开距离会很不利。 榭丝缇冷静观察,然后发出指示。 「三骑士,减少那家伙的脚的数量!」 「「「遵命!」」」 首先是高举大盾的圣骑士赖安打前锋。 只见怪物高举一只手,然后往下一挥,想要打死赖安。怪物的手臂看起来无力,却能感受到宛如萨冈拳头一般的破坏力。 「可笑!」 赖安正面接住手臂攻击后,手腕一转,将大盾往身旁一偏。 他卸去了对方的劲力。 一击落空,怪物露出了一点空隙。 这时赖安举盾在前,朝着怪物冲撞过去。 这一记盾打,令怪物巨大的身体大大地倾斜。 「就是现在!动手,托列斯、阿尔弗雷德!」 「「是!」」 持枪的托列斯与持长剑的阿尔弗雷德,已经冲到怪物背后。 他们不放过怪物踉跄的空隙,斩断了它的手脚。 榭丝缇下达指令后还不到十秒,怪物已经被夺去行动能力,当场被钉在地上。 虽然他们以前好几次被萨冈轻易打发,但是正常战斗的话,这对他们没有丝毫困难,单纯只是萨冈太强了。 「做得好!我来给它最后一击——〈亚兹拉尔〉!」 榭丝缇再度将光芒聚集于圣剑,然后跟着冲上。 直直劈下的圣剑斩断脸部,接着榭丝缇回剑又砍断身体。连击当然没有就此结束,榭丝缇更横劈斩断怪物脖子,接着从身体劈到手脚的部分,然后再对巨大的身体挥出一剑。 如果是常人的话,大概只会看到眨眼间一道光飞过而已。但榭丝缇在一瞬之间,已经发出了高达十几次的斩击。 「成功了!」 一名圣骑士大声叫好。 然而,榭丝缇的脸上却没有胜利的从容。 ——这个手感是怎么回事……? 完全没有斩到东西的感觉。 由于圣剑的一击太过锐利,所以有时会让人有仿佛砍过水中的感觉。 但是,刚才却连那样的感觉都没有。 所以榭丝缇喊道: 「还没结束!别大意!」 结果当榭丝缇大喊的同时,从怪物的身体又长出无数的手脚。 那些手脚不只是袭向榭丝缇,甚至不顾自己的关节已粉碎,强行攻击站得较远的三骑士们。 「唔~~!」 「这、这是!」 听到榭丝缇的警告,三骑士靠着自己的力量挡住攻击。 只不过,在极近距离被攻击的榭丝缇就没那么轻松了。 虽然她再次挥动光剑劈砍,但是才斩断一只手,立刻又有下一只手伸来。 ——无法全部挡住……! 即便榭丝缇在十二圣骑士长中速度最快,可是攻击的『数量』却在她的速度之上。 终于,来不及挡住的一记手臂攻击,朝着榭丝缇毫无防备的身体而来。 ——要中招了! 就在她全身僵硬的时候。 『——月之牙——』 那是细如蚊鸣的声音。 然而,那道声音却让圣剑发出耀眼的光芒。 然后,七彩的水晶如散弹一般,从圣剑的剑尖射出。 ——这力量是怎么回事? 这并不是圣剑的力量。受到水晶之雨的击打,原本要打中榭丝缇的怪物手臂也被击碎。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怪物发出惨叫。 然后,它惧怕地远离榭丝缇,发出沙沙沙的可怕声音,消失在森林深处。 确认怪物的气息完全消失后,榭丝缇终于放下剑。 「逃掉了……不,它放过我们了吗?」 接着她回头望向涅芙特洛丝。 ——我是被她救了吧……? 从圣剑发出的水晶攻击,很像是涅芙特洛丝所擅长的神灵魔法。 但是榭丝缇没有机会询问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 暗精灵少女倒在地面,似乎已失去意识。 榭丝缇赶紧抱起她,表情却立刻僵硬。 「她发高烧了,而且非常虚弱,必须快点治疗才行……」 涅芙特洛丝气息粗重,她已经快没有意识了。 ——她竟然被逼到这种地步…… 涅芙特洛丝是高强的魔术师,就榭丝缇所知,扣掉像萨冈那样的〈魔王〉,几乎无人能出其右。她拥有贵精灵的魔力,会使用神灵魔法与高度的魔术,而且下手不留情。单纯论战斗力的话,她甚至凌驾于涅菲之上。 榭丝缇对圣骑士们说道: 「三骑士追踪喀迈拉……还有替幸存者治疗伤势。」 虽然想替战死者收尸,但是很遗憾,目前人手不足。 无须榭丝缇命令,三骑士们早已开始替倒地的圣骑士们包扎伤口。持大盾的赖安与持长剑的阿尔弗雷德站了起来。 「我和赖安去追踪怪物吧!」 他的语气虽然充满霸气,却是一脸苦涩。 在帮负伤者包扎的托列斯不安地说道: 「昨天未现身的新人和刚才的怪物,这两者会不会有关联呢……?」 是的,昨天就应该到任的祭司,结果到最后都没有出现。 虽然已经发文询问教会本部,却尚未得到回信。而且那位祭司要从原本所在教会来到奇恩诺因德的话,这条路是必经之路。 ——虽然不愿这么想,但他该不会已遭刚才的怪物袭击…… 已经有好几名圣骑士壮烈牺牲了。 榭丝缇实在不希望再有人员牺牲。 目送阿尔弗雷德他们追踪怪物痕迹奔驰离去的身影,榭丝缇对着脚下的黑影说道: 「巴尔巴洛士,你在吧?」 她脚下的黑影开始蠢动,回应榭丝缇的呼唤,接着传出一道似乎颇感厌烦的声音。 『嗯啊啊?什么啦。』 「请你帮我连络萨冈。刚才的怪物是喀迈拉,虽不知犯人是谁,但肯定与魔术师有关系。」 榭丝缇如此拜托之后,影子中立刻冒出一张表情阴郁的脸。 那张脸今天也有着深深的黑眼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好人。即使如此,他仍是足以被列为魔王候补之一的魔术师,不知何种因缘际会之下,目前则是担任榭丝缇的护卫。 巴尔巴洛士不悦地瞪着榭丝缇。 「喂,萨冈虽然叫我保护你,但我可不记得我成为你的仆人了喔?」 魔术师就是这样。 他之所以守护榭丝缇,是因为萨冈的命令,而且也有收到报酬。如果没有任何好处,他也没有义务接受榭丝缇的请托吧。 「即使如此我仍要拜托你,因为我感觉事态刻不容缓。只要我能力所及,事后我一定会补偿你,所以拜托了。」 看到榭丝缇低头拜托,巴尔巴洛士惊讶地睁大了眼。 接着他咂舌一声。 「呿,真令人不爽啊……不过,虽然我不是萨冈,但是做个人情给教会可能也不错。」 「感谢,你的大恩大德我会铭记在心。」 虽是这种状况,榭丝缇仍笑着道谢,巴尔巴洛士再次惊讶地圆睁双眼。接着他别过头去,再一次咂舌。 「……我果然还是很不爽现在的你。」 「……?我说了什么令你不快的话语了吗?」 而巴尔巴洛士只是面有难色,一句话也不回答。 取而代之的是,他将目光移向失去意识的涅芙特洛丝。 「然后呢?传话只要说喀迈拉的事就好了吗?」 「对了,也将涅芙特洛丝的事告知萨冈吧。虽然我认为由萨冈保护她比较安全,但是顾虑到他和涅菲的感情,这件事只要报告给他知情就好了。」 在精灵的村落时,虽然他们看起来相处融洽,但那是因为涅菲受到诅咒而被变成小孩子,现在会如何则不得而知了。 ——她受了这么重的伤,再带她去会令她烦心的地方,毕竟是不妥吧。 巴尔巴洛士不知道如何看待这件事,他耸了耸肩。 「好啦好啦,那我走——痛痛痛!」 巴尔巴洛士正要潜入影子中,却有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他的头发。 「等一……下……别告诉他……」 「涅芙特洛丝?」 不知不觉间,暗精灵少女恢复意识,她梦呓似地说道。 「可是……」 「拜托……我不想被她……不想被涅芙莉亚看到我这个样子……」 「好啦,你快放手啦!」 原以为日前的事让她们稍微亲近了一些,但涅芙特洛丝和涅菲之间,或许还存有芥蒂吧。 榭丝缇无可奈何,只好对痛得大叫的巴尔巴洛士说道: 「好吧,巴尔巴洛士,只要告诉萨冈喀迈拉的事就好……所以涅芙特洛丝,你差不多也该放手了吧。」 然而涅芙特洛丝仍抓着巴尔巴洛士的头发,她似乎又晕过去了,从她手中拔出头发则花了将近半刻的时间。 这个时候榭丝缇……不,甚至涅芙特洛丝本人都还没察觉到一件事。 那就是涅芙特洛丝就算面临赌上性命的情况,她也已经没有发出神灵魔法的力量了。 ◇ 同一时间,萨冈已经来到奇恩诺因德,他还不知道市郊外发生这样的事。 涅菲和法儿都并未陪同,他难得孤身一人。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 奇恩诺因德同时也是圣骑士们的城市,圣骑士与惹事的混混发生口角的光景,可说是司空见惯。 可是今天却异于往常,萨冈看到有好几队圣骑士们神情紧张,策马奔驰而过。 感到气氛不寻常的似乎不只萨冈一人,居民们也面露不安的表情,眺望着那些圣骑士们。虽然尚未传出具体的消息,不过有如滴入清水中的墨汁一般,不祥的气氛逐渐扩散开来。 ——这股气氛让我想起与涅菲相遇的那一天。 萨冈与死党巴尔巴洛士一同来到拍卖会,当时因为诱拐少女事件频传,街上笼罩在沉重的气氛中。附带一提,萨冈也曾被当成是犯人的同伙,因此遭到众人敌视。 只不过,现在和那时不同,萨冈不会受到无谓的敌视。 另外,路上行人的服装也改变了。四个月前,很多人都是穿着露出上臂的轻装,但现在却全都换上温暖的大衣,脖子上围起柔软的围巾,手上也戴上手套。 这一带也快到降雪的季节了。 萨冈也感到有些冷,于是以魔法提高体温。如果天气变得更冷,那他就必须让魔力火种或使役魔环绕在周围了吧。 虽然像街上人们那样准备防寒装可能会比较轻松,但因为萨冈使用魔术也能负担得住,所以每年他都是用这样的方式度过寒冬。 ——法儿大概也没问题,不过或许要教涅菲防寒魔术比较好吧。 然而就算能够御寒,不平静的气氛并不会因此消除。 现在这个城市掌管圣骑士和教会的人是榭丝缇。 「……如果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巴尔巴洛士应该会通知我吧。」 有巴尔巴洛士跟在她身边,就算遭遇紧急情况,巴尔巴洛士至少能保住她的性命。何况榭丝缇并非无能之辈,还不至于被逼到绝境却无任何对策。 ……当然,关于私生活方面就不在此限了。 ——我暂且就来做我该做的事吧。 萨冈来到这个城镇的理由简单明了。 「好了,约会似乎就是在街上走动,但是要在哪里走才好玩呢?」 ——他是为了约会来做事前侦查。 多亏法儿拿来的绘本,萨冈已经明白恋人就是要约会,这是他先前一无所知的概念。 涅菲似乎也缺乏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此时就必须靠萨冈来搞定了。 但是他马上就面临一个难题。 ——可恶,服饰店的话我就只知道曼妮拉的店啊! 由于萨冈也分不出衣服的好坏,所以总是完全交给熟识的店员帮忙搭配。但是那个女人动不动就想把涅菲当成芭比娃娃。 那家店是适合约会的店吗?萨冈非常怀疑。 萨冈决定暂且观察一下周围的情侣档都是进入怎样的店,不过受到他注视的男女都被萨冈可怕的表情吓得跳起来。他看到情侣们在路边摊买水果,在路上边走边吃,所以也买了一颗看起来很可口的苹果。 ——跟涅菲一边走,一边吃着苹果也不错。 萨冈心里这么想着,正要迈步离去时,忽然发觉不对劲。 「……好像发生争执了。」 在这样繁华的街上出了事,当然会引起骚动,不过萨冈似乎在骚动中听见有人在争吵。 他往周围一看,并没有发现有人在吵架,而且其他行人好像也没听见争吵的声音。 因为魔术师强化的听觉,所以才能听见吧。 既然已经停下脚步,萨冈便凝神倾听声音。 「——竟然逃跑——让我费了一番工夫——为什么这样——我做了什么事——快点带走她们——这家伙可以卖个好价钱——」 一边是粗鲁的男人声音在恐吓对方,另一边则是年轻女孩的声音,女孩声音虽然颤抖,却仍拼命抵抗男人。 萨冈从断断续续听见的词语来推测,似乎是奴隶商人正在和商品争执。 ——好了,该怎么办呢? 这件事似乎与圣骑士们无关,所以萨冈犹豫了。 这是因为奴隶市场是门正当生意,将奴隶解放未必对他们是种救赎。 首先,购买奴隶很花钱。就因为花钱,所以卖方也希望将商品以好的状况出售——会尽量给予商品们最低限度的食物与衣服,以维持商品在健康状态下卖出。奴隶在被卖掉之前生命会受到保障,而对于花大钱买来的奴隶,买方也不会用过就丢。 过去的涅菲就是很好的例子。 虽然那固然也是因为她本人并没有抵抗,不过商人既有给予涅菲饮食,仪容也是相当整洁。所以她才能拥有那么出众的容貌,身体也没有任何脏污。 当然,做那些事都不是出于人权考量,而且奴隶或许也还是一样受到虐待。另外买家跟卖家们也都是些败类,即使如此,奴隶却还是能活下来。 世上有很多人因为更无聊的理由被杀。奴隶之中,也有些孩子是父母无力扶养,被卖掉也总是好过被杀掉。 如果没有奴隶市场,奴隶们虽然可以得到自由与尊严,但是死亡的人也会增加吧。 若问是否该肯定奴隶买卖,萨冈并不表示赞同。但是他们魔术师为了生存而接触魔术,夺取想要的东西,且不把人命当一回事,萨冈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批判奴隶制度。 ——不,可是如果涅菲和法儿被掳走,我大概还是会杀死凶手吧。 萨冈并非正义感觉醒,而是有些好奇,想知道发生什么事。 他转了个方向,往声音的方向走去。 看来争执是发生在暗巷里。 萨冈离开闹区往巷子里走去,有数条鲜有人迹的小径。萨冈在流浪儿时代也曾住在这样的地方,所以这里的空气令他感到怀念。 很快地,他便发现骚动的源头。 「——我绝不会把这孩子交给你们!」 「……!」 大概是一对姐妹吧。 只见两名兽人族的少女蹲在地上,站在她们面前的,则是四名有着狗头的男人——狗头人。其中一位狗头人用手按住自己的另一只手,看得出他遭到少女的抵抗,情绪很激动。 另一名狗头人则拔出短刀。 「臭女人,你别不知好歹!」 「喂,冷静一点,这家伙是稀有种,受了伤就卖不了好价钱了。」 「可是!」 似乎是手臂被咬的狗头人大声怒喝,其他人则是出言安抚他。可怜的少女们虽然只会发抖,不过貌似姐姐的少女用自己的身体做为盾牌,挡在另一名少女的前方。 如果少女是只会害怕而不反抗的人,萨冈大概就会直接离开了。 但是姐姐却用稚嫩的牙狠咬对方,想要保护妹妹。 这让萨冈有了想要助她们一臂之力的念头。 ——咦?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开口才好呢……? 萨冈到了这个关头却不知该如何介入,他连是否要出手相救都还没决定。 萨冈左思右想,看着狂吠的狗头人,开始啃起刚才买的苹果。 ——这些家伙能不能快点动手啊…… 如果是阻止对方施暴的状况,那自己出面介入似乎就合情合理了。 只不过在狗头人的威吓声中,啃苹果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响亮。 「——什么啊,你是……欸……?」 狗头人似乎终于发现萨冈,他们回过头来,立刻吓得脸色苍白。看来即使是奴隶商人,他们还是认得萨冈的长相。 萨冈就像是在观赏无聊戏剧的观众,若无其事地啃着苹果催促着狗头人。 「怎么了?继续啊。」 虽然萨冈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不过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还要低沉凶狠。 狗头人们脸色苍白,不停颤抖。 他们虽然连脸部都有体毛覆盖,却无法用苍白两字形容他们。 有的人体毛原本是茶色,却因为色素脱落变成纯白;有的人体毛则是掉了一堆。其他人即使没有到那种地步,却也全身冒汗,原本蓬松的体毛就像遭遇一场阵雨,全都湿答答地黏在皮肤上。 狗头人们不住颤抖,开始求饶。 「咿~!我、我不想死啊……!」「饶、饶命啊……」 ——欸……我的表情有那么凶恶吗? 萨冈当然不认为自己的面相有多和善,然而那么露骨地受到畏惧,还是不免让他有点沮丧。话说他觉得这群以人类做为商品的家伙,没资格说『不想死』,坏人就该有坏人的样子,应该慷慨受死才对。 话虽如此,人果然还是不该做自己不习惯的事。 萨冈感到不耐烦,用下颚示意对方。 「你们没有要继续的话就滚吧,别碍眼了。」 「是、是~!我们马上滚!」 狗头人们抛下短刀落荒而逃。 兽人族姐妹被留在原地,愣愣地仰望萨冈。 ——嗯?这两个家伙应该是姐妹吧……? 仔细一看,原本以为是姐姐的女孩是拥有猫耳与尾巴的猫兽人,娇小的女孩则是拥有狐狸大耳与尾巴的狐兽人。 看到萨冈的脸,狐兽人少女身子一震。 连拥有武装的狗头人看到萨冈的脸都要请求饶命,她有这样的反应也是正常的。 相反地,猫兽人少女则是安心地松了口气。 「那、那个、感谢您,是您救了我们吧?」 她说着对萨冈微笑。 她有一头艳丽黑发,切齐的头发长达颈部,头上则突出三角形的耳朵。覆盖与头发同色体毛的耳朵看起来非常柔软,内侧长有色素较淡的体毛,或许是还惊魂未定吧,她的耳朵仍不停发抖。 可能是被奴隶商人抓住的关系,她的衣服相当肮脏。那是以红与黑为基底色,有着褶边袖子和裙摆的服装。萨冈心想那应该是民族服装,但是与法儿穿的不同,是他不曾见过的设计。 虽说是猫兽人,不过或许是人类的血统较浓,她的肌肤与手指形状都与人类相同。 ——她真是个大胆的女人呢。 才刚这么想,萨冈立刻看出有哪里不对劲。 ——这家伙的眼睛该不会看不见吧……? 少女红色眼眸的瞳孔完全张开,映不出任何事物,看来她是因为这样才不害怕萨冈。身旁的狐兽人少女脸色苍白,紧靠在猫兽人的身上。 萨冈耸了耸肩。 「你想多了,我只是路过的人,与我无关。」 尽管刚才确实有一点想出手相救的念头,但结果萨冈什么都还没做,奴隶商人他们就逃走了,要说是自己救了她们,还是有点勉强吧。 萨冈已经无事可做。 于是他转身想要离去,却瞥见少女们的脚下。 少女们的脚踝戴着厚重的铁制脚镣,锁链被从中切断,或许是这样她们才能逃出来。 只不过,她们以这身打扮直接走到街上,不用说也知道很快就会被同样的一群人盯上。 ——那样我可有点过意不去…… 萨冈无可奈何,只好站在少女们的身前,将啃到一半的苹果递给狐狸少女。 「拿着。」 狐狸少女或许是怕反抗萨冈就会被杀掉吧,她依言接过苹果。 萨冈双手一空,立刻用力拉断少女们的脚镣。 两名少女目瞪口呆,仰望着萨冈。 「……那我走了。」 路过的人若是再多做什么,不免给人刻意施恩的感觉。萨冈一把夺过小个子少女手上的苹果,这次真的准备要离去的时候,猫少女急忙说道: 「啊,请等一——呀啊!」 明明去除了脚镣,猫少女却一头栽到地面。 她泪眼汪汪地起身,这次则是开始摸索着什么。 「咦?到哪里去了?」 萨冈侧着头,然后发现距离少女稍远的位置,有一根长棍掉落在地。 ——啊,是拐杖吧。 他曾听说盲人需要靠拐杖探索周围的状况。 小个子少女因为害怕,似乎没有发现拐杖掉了。萨冈帮猫少女拾起拐杖。 ——嗯?这根拐杖莫名地沉重……? 一个娇弱的猫兽人,而且又是盲眼的少女,她拿这拐杖未免稍嫌太重。而且拐杖相当长,大概跟巡礼僧侣持有的锡杖差不多。 虽然萨冈很快就想到那是什么,不过她还是把拐杖交给少女。 「给你。」 「啊,谢谢您!」 少女意外有精神地道谢之后,接过了拐杖。 然后就在她低头鞠躬的时候,萨冈看见了。 少女头部侧面有着不同于猫耳的人类耳朵。 ——她是所谓的四耳啊。 如果是人类和兽人族的混血,或是人类受诅咒而变成兽人族的情况,有极少数会诞生出这样的人种。因为算是一种突变,所以对魔术师而言有很高的价值。 而且仔细一看,少女臀部所长的尾巴不只一条,而是分裂为两条,这是萨冈也不曾见过的种类特征。 看来这就是她遭人掳走的原因。 「我名叫黑花!」 听到她的名字,萨冈目光自然地移向少女。 她头上除了猫耳之外还有着一头美丽的黑发,这个名字所指的一定就是这头黑发吧。 ——这么说来,我也没报上名字啊。 当萨冈正要开口自我介绍的时候。 「这份恩情该如何才能——呀啊!」 少女频频鞠躬道谢,这时却不知为何,突然有大量的水从上方淋下。 抬头一看,似乎是隔壁房子二楼有傻子在倒花瓶的水,可以看到有像是瓶子的东西被收了进去。 脏水从黑花头上不断滴下,使她全身颤抖。 ——这么倒楣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虽然榭丝缇也是相当笨拙的人,但是这一位则有如会吸引霉运的磁石,两人灾难的规模不同。尽管她看起来不像是有被人施加魔术,但连萨冈也不禁怀疑,她该不会是被诅咒了吧?狐狸少女也双手遮住脸,像是感到不堪入目。 ——我今天很忙的说…… 萨冈再也看不下去,只好不情不愿地说道: 「……跟我来。」 ◇ 「嗯哼哼哼!很好,这女孩是非常好的素材啊!」 熟识的服饰店员曼妮拉欣喜若狂,不停用脸颊摩蹭着黑花。她不断鼓动着背上翠绿的翅膀,压抑不住兴奋地望向萨冈。 「这个女孩可以随我处置吧!?」 「欸、欸欸?处置是……在这里吗?」 因为黑花眼睛看不见,所以也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店吧。她的表情恐惧,发出了悲鸣。 ——先对她说明这里是服饰店比较好吧……可是好麻烦啊。 对方既不是涅菲和法儿,萨冈人也没有好到想为她们多费心思,所以决定静观其变,什么也不说。 「嗯哼哼,别担心,全部交给大姐姐就好了。」 插图p093 萨冈开始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但让她全身湿淋淋地在外走动,也未免太可怜了。 萨冈随口答应。 「只要是能够在外走动的衣服就好,其他就随你喜欢吧。」 「啊哈!你会这么慷慨还是第一次吧?平常你动不动就生气,叫我别多事的说。」 「她只是我在路边捡来的,今天还是头一次见面,我没必要对她花费那么多心思。」 虽然想帮一个毫不关心的人买衣服,自己也是脑筋有问题了,但萨冈仍是冰冷地这么说道。 黑花像是遭到抛弃一般脸色发白,曼妮拉却满脸喜色。 「既然如此,我会给你优惠的,你再带可爱的女孩来吧!」 曼妮拉单方面地这么说完后,接着不等黑花回答,直接把她拉进试衣间。 试衣间里随即传出「喵啊啊啊」的悲痛叫声。 看到这幅光景,狐狸少女全身发抖。 仔细一看可以看出,这位少女也并没有那么幼小,可能是本来就是小个子的种族吧。长相虽然显得稚气,但也是前凸后翘,发育似乎比榭丝缇还要好。 话虽如此,她可爱的脸蛋现在也因恐惧而显得僵硬。 但这也怪不得她,毕竟一个连奴隶商人见了也落荒而逃的面相凶恶男人,突然把她们带到一间高级服饰店,会以为自己又要被卖掉也是很正常的想法。 萨冈把这两个少女捡来并不是想吓她们,所以他把啃到一半的苹果递出。 「吃吧……我只是看你们可怜才给你们衣服,换好衣服后,随你们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萨冈就没打算再管她们俩之后的事了。 听到萨冈这么说之后,狐狸少女终于开口了。 「那、那个,我叫做库,叔叔是萨冈……大人吧?」 ——叔叔…… 年龄还不满二十的萨冈有些沮丧。 话虽如此,但即使是这么小的孩子,似乎也知道萨冈的名字。 「是啊,别人是这么称呼我的。」 「我原本以为你是更可怕的人。」 「如果你的意思是我是坏人的话,那就没说错了。」 狐狸少女库终于露出笑容。 「我知道的,真正的坏人都说自己是好人哦,因为刚才那些狗头人就是那样。」 「那下次你就别被抓到了哦。」 「嗯!」 当他们在聊着这样的话题的时候,曼妮拉很快地回来了。 「呼哈哈哈!如何,萨冈先生?」 黑花被拉出来,她身上穿的衣服几乎跟内衣没什么两样。 她露出肚脐,脖子到胸前虽然被具有伸缩性的布料覆盖,但可能是尺寸太小,无法完全覆盖而露出胸部的南半球。腰部则是穿着一条细得跟绳子一样,仿佛随时会脱落的内裤,以及围着接近透明,看得见大腿的腰巾。 她的身材比想象中还要丰满,看不出她原来深藏不露。 ——原来如此,如果涅菲也这样打扮……不不,这样不行吧。 虽然有点想看,但即使在城里,萨冈也不能让她穿这种衣服。 萨冈看似不感兴趣地瞥了黑花一眼。 「你要把她当成玩具是没关系,但也要给她准备正常的衣服哦?」 「没问题!最终我会帮她穿搭好的!」 「最、最终是什么意思?我现在是怎样的装扮?」 「好了好了,那我们换下一套衣服吧!」 「不要啊啊啊啊?」 少女最后被曼妮拉整整玩了两个小时,她最终穿上与原本民族服装相同的衣服。 「呼……流卡翁的女孩子肌肤很有弹力,也很棒呢。」 「……呜呜。」 曼妮拉满足地吐了一口气,猫少女却不停抽泣。 总之曼妮拉似乎玩够了,所以萨冈也站起身。 「多谢,多少钱?」 「我想想,那么就这样如何?」 曼妮拉所提示的金额低于行情一半以下。她之所以不说出口,而是用手指比出价格,大概是顾虑到少女们的心情吧。 「……那样的金额可以吗?」 「因为少女们让我玩得很痛快嘛,不稍微给点折扣,下次你就不来了吧?商人不会做亏钱生意啦。」 看到黑花身上的服装,萨冈不禁感到非常疑惑,这样还不会亏钱吗……? 萨冈结账之后,黑花才终于回过神,触摸自己的身体,确认衣服的状况。 「那个、这身衣服是您帮我准备的吧?我会付钱!」 「……不,你现在身无分文吧?」 「欸……?」 被奴隶商人抓住,身上的物品应该都被搜刮一空了吧。衣服固然完好,但是任谁也能一眼看出,她除了手杖以外,随身物品全被夺走了。 只见黑花脸色苍白,双手遮住了脸。 「啊~!怎怎怎怎么办!我必须要上任了,却连介绍信都遗失了!」 「上任……?」 大概是指工作吧。虽然不知道她在哪里工作,『上任』一词却是不怎么常听见的用词,看黑花似乎是异乡人,所以大概是方言吧。 正当萨冈感到疑惑的时候,黑花自怨自艾地说道: 「我、我是来这个城市办公的,然而却遗失了介绍信……不,应该说我已经旷职一日了,啊啊怎么办啊……」 看来这位少女被抓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晚上。 这么说来,萨冈还没问她们两人是什么关系,但大概是被同一批人抓住后,她们一起逃了出来吧。 「大、大姐姐,一定不要紧的啦……」 库虽然想要安慰她,黑花却十分颓丧。 曼妮拉也看不下去,于是开口说道: 「虽然不知有什么内情,不过你们不妨请求教会暂时保护如何?自从榭丝缇成为主事之后,奉献金也降低了,如果你们被卷入什么事件的话,教会应该也会帮你们证明清白的。」 听到曼妮拉这么说,萨冈也想起榭丝缇拥有主教的位阶。 教会这个组织同时也是受魔术师和强盗袭击之人的避难所,所以人们尽管口中抱怨,仍然愿意支付高额的奉献金。 但是黑花却露出更加忧郁的表情,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原本应该在那间教会工作的……然而却出了这种事,我没脸见主教他们。」 萨冈感到讶异。 ——那么圣骑士们在街上跑来跑去,就是为了要找她吗? 虽然不觉得她是那么重要的人物,但是以榭丝缇的个性,即使失踪的是普通的修女,她大概也会全力进行搜查吧。 ——不过我想快点办完事回城了…… 涅菲她们差不多也在忙着准备晚餐了,若再拖下去,萨冈会错过邀她约会的时机。 萨冈觉得十分麻烦,于是一把抓住黑花的后领,把她提了起来。 「咿欸?」 无视发出悲鸣的黑花,萨冈回头看向库。 「我要把这家伙带去教会,你有什么打算?」 「呃、那个……」 「你有地方可以回去吗?」 狐狸少女摇了摇头。 「那你就一起跟过来吧,教会至少会给你们住的地方吧。」 萨冈说完之后,便大步离去,库也赶紧跟随在后。 「感谢惠顾~下次再带涅菲和法儿她们过来吧。」 对于曼妮拉的欢送,少女们只感到战栗不已。 ◇ 「那、那个,我可以自己走,请放我下来!」 黑花就像只名符其实被拎着后颈的猫一样,哭哭啼啼地说道。附带一提,她的手杖由她自己拿着。 然而萨冈却无情地说道: 「我很忙,没时间跟你们一直耗下去。」 那就把她们抛下就好——但是萨冈不知为何没想到这个选项。 之后,萨冈发现后方的库跟不上了。 因为大人和小孩的步幅不同,这也没办法的事。萨冈停下脚步,单手就将狐狸少女抱了起来。库没有发出叫声,而是惊讶地仰望萨冈。 或许是从气息感觉到发生什么事了吧,黑花用带着怀念的语气说道: 「大哥哥很温柔呢。」 「那是你的错觉吧。」 「呵呵呵……你这种反应很像我父亲。」 「那你还真是可怜。」 像萨冈的话,一定不是什么好男人吧。 不过看黑花的表情,那绝对不是令她讨厌的回忆。 「大哥哥,我想要报答你。」 「不需要。」 「请你通融一下。」 虽不知道她在恳求什么,但是黑花的表情非常急切。 ——啊,不过这家伙毕竟也是女人吧? 男人的萨冈不明白的事情,女孩子或许就会知道了。 「那么回答我一个问题,要怎么做才能让女人高兴?」 黑花与库睁大双眼,惊讶得全身僵硬。 「呃、那个,对方是大哥哥的恋人吗?」 「……你也可以这么想啦。」 虽然已经跟涅菲互相表白过心意,但是到现在两人还没做过像是恋人该做的事,这样要萨冈抬头挺胸说自己是她的恋人,似乎还难以说出口。 首先举手提议的是库。 「有!如果收到食物的话,我想她会很高兴哦。」 「……我想也是吧。」 然而说到食物的话,涅菲做的食物最美味了,萨冈不觉得送什么食物能好吃到让她高兴。再说约会的时候,一定也会进入餐厅休息吧,萨冈感觉送食物不会有决定性的效果。 当萨冈正在沉吟的时候,这次则是黑花说话了。 「不过,我认为送礼物也能让对方高兴哦。父亲送我这根手杖的时候,我也非常开心。」 「嗯,礼物啊……」 虽然萨冈一直有买衣服送她,但是涅菲平时都是穿蓝色连身裙搭配围裙的侍女服,送可爱的衣服或许是一个选项。 ——应该担心的就是会有被曼妮拉当成玩具的风险。 不过只要能克服这一点,送礼倒是不错的提案。 「这是个好主意,谢谢你了。」 「能帮上你的忙我就很高兴了。」 送礼的事先摆一边,萨冈是位魔术师。 魔术师的移动速度高人一等,谈话之间,教会已经在前方了。这段期间,一直被抓着后领的黑花虽然全身瘫软,不过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 教会的据点是老旧的大圣堂。 大圣堂的大门高耸到让人必须仰望。若是包含中央的尖塔,规模大概比萨冈的城还要大吧。石造的墙上排列着圣骑士造型的庄严石像,这是一栋象征教会财富与权力的建筑。 当萨冈正要敲门时,却眉头一皱。 ——这个气味……是血吗? 虽然味道并不浓烈,应该不至于是屋内有人被杀,不过可能是有伤患被带进教会了吧。 而闻到血腥味的不只有萨冈。 黑花用鼻子嗅了嗅,表情顿时僵硬。 「大、大哥哥,请放我下来,里面好像出事了。」 「似乎是如此。」 萨冈一放手,黑花便拿着手杖,靠着自己的脚站立。 或许是听见他们的说话声了吧,教堂里走出一位圣骑士。 圣骑士的身上也飘散出血腥味,可以推测他大概刚经历一场战斗,圣堂内看似没有其他人倒下的迹象。 只不过,萨冈对那位骑士的长相似乎有印象,正当他在努力回忆的时候,男人大声说话,顿时让萨冈想起他的身份了。 「唔唔,你这家伙来此做什么!」 「……?啊啊,你是常常聚在一起的三傻之一啊。」 他是榭丝缇的跟班,明明平常总是三人一组,现在却只有他一个人,所以萨冈才一时没想起他是谁。 「我是来找榭丝缇的,看来她正在忙吧。」 「你这家伙,你以为像你这种人,不用事先预约就可以见到那位大人吗!?」 圣骑士大声斥责,激动得口沫横飞。或许是害怕那位圣骑士吧,黑花躲在萨冈身后,抓着萨冈的衣摆。 「那、那个,大哥哥,这里是教会吧?这里的主教大人是个可怕的人吗?」 「别在意,这家伙不是主教,只是个小喽啰。」 听到萨冈如此说明,圣骑士气得满脸通红。 「无礼的家伙!我们苍天三骑士可是拥有祭司资格的圣职者哦……咦?这两个女孩是什么人?」 圣骑士惊讶得圆睁双眼,似乎现在才发现黑花与库。 「是我在路上捡到的,这位黑花说有事找教会。这位库则是遭人掳走的女孩,因为她似乎无家可归,所以就由你们照顾她吧。」 「真是个无礼的男人……不过,你说遭人掳走?」 受到圣骑士的注视,库点头说道: 「我被可怕的叔叔们带走,是这位大姐姐和大哥哥救了我。」 「唔……看来你似乎没说谎。」 萨冈将库放下地面后,圣骑士在狐狸少女的面前单膝跪地。 「我是圣骑士托列斯。这间教会很安全,你可以放心,住宿的事我们也可以帮忙。」 库抬头仰望萨冈,表情就像在问「可以相信他吗?」 「这家伙姑且不论,这里的上司是可以信赖的人,所以相信他也没问题的。」 「好、好的。」 库终于解除戒心,圣骑士则是望向黑花。 「然后呢?这位女孩也被绑架了吗?」 「她被掳走是事实,不过她说她从昨天就该在这里工作。」 「从昨天……?」 圣骑士侧着头,然后惊讶得睁大双眼。 「你该不会是昨天就该到任的祭司,黑花·艾德海蒂吧?」 「是、是的!对不起,我迟到了!」 看到泪眼汪汪低头道歉的黑花,萨冈感到很意外。 ——这家伙居然有祭司的头衔啊。 祭司在教会中是相当高的位阶。 黑花最多不过十六、七岁,除了原本会受到歧视的四耳之外,她还是个盲人,到底她是如何得到那样的地位? 当萨冈正感到疑问的时候,圣骑士则是手抚胸口,像是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 「这下我可安心了,我们想说你是不是遭遇魔物袭击,正打算派出搜索队呢。原来如此,这段时间你为了救出被绑架的少女,一直在努力奋斗啊。」 「没、没有那么了不起……结果我只是被抓住而已。」 这也怪不得她,这位少女看起来不像有战斗力。 以她的视力,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逃走吧,然而她碰到库被绑架,却无法坐视不管,事情大概就是这样吧。 ——既然是祭司,教会就该派几个护卫给她呀…… 萨冈无奈地叹了口气,圣骑士微笑看着不停鞠躬道歉的黑花说道: 「不好意思,虽然你才刚到任,但是请你立刻开始工作吧。如你所见,我们很忙碌,有再多人手都不够。」 「是!我会努力的!」 插图p107 一旁看着他们的对话,萨冈忽然感到疑问。 「话说回来,你是盲人,你要做些什么工作?」 「没问题!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把圣书全部背起来了,我一个人也可以举办集会哦!」 「哦,那还真是了不起。」 如果是魔导书,萨冈也能过目不忘,但是明明没有兴趣,却要背诵那么厚的圣书,他是办不到的。而且以黑花的情况,她必须请人朗读给她听,再一字一句背下来,这必须花费难以想象的劳力吧。 然而与敬佩她的萨冈相反,圣骑士却是愕然不已。 「咦?盲人?这个女孩眼睛看不见吗……?」 「看就知道了吧?」 她手里拿着拐杖,即使面朝说话人的方向,视线却没有交会。 虽然即便是萨冈也觉得圣骑士说话未免太直接,不过圣骑士愕然的理由似乎有些不同。 「你不是派任来担任文官的吗?」 萨冈与黑花侧着头感到疑惑。 所谓的文官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包办从整理文件到拟订政策的工作,是所有担任文书工作者的总称。 ——这家伙大概无法自行阅读文件资料,这样没问题吗? 黑花的脸色也愈来愈苍白。 「欸、欸?那个、该不会是不需要我?或者说……我不该来吗?」 「欸~别哭!我说过人手不足了吧?你不用担心会没事做。」 「呜呜,对不起,我会努力的。」 话虽如此,黑花毕竟是第一次来到这栋建筑。 圣骑士牵着黑花的手,带着她走向屋内。库也跟着他们进入圣堂,最后朝着萨冈挥手。 「大哥哥,谢谢你!」 「好了啦,快走吧。」 萨冈挥手赶她走,黑花则是慌张地回过头。 「啊,等、等一下。大哥哥,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听她这么一问,萨冈才想起自己没有报过名字。 ——库是在我报上名字之前就已经知道我了。 不过黑花毕竟是教会的人,与魔术师扯上关系,一定没什么好的回忆吧。所以萨冈认为既然先前谈话时她不知道萨冈的身份,那就继续维持下去好了。 「我走了。」 所以萨冈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就在他为了寻找榭丝缇,绕至圣堂侧面的时候。 『——你终于是一个人了。』 身旁的影子中传来一道阴郁的声音。 ◇ 只见房子的阴影中,一张病恹恹的脸探出头来。 「是巴尔巴洛士啊,有什么事吗?」 萨冈虽然并不想要看到这张脸,但是他已经知道圣骑士们遭遇事件了。派去护卫榭丝缇的这个男人在这时出现,想必不会是来闲聊的。 巴尔巴洛士不耐烦地搔着头,从阴影中爬出。 「因为你迟迟没有落单,害我都等得不耐烦了。」 看起来似乎是不能让别人听见的话题。 「嗯,你等我一下。」 萨冈后脚跟轻轻往地面一踩,脚下随即画出魔法阵。 瞬间,两人的身影如海市蜃楼般模糊消失,这是扭曲声音与光线的结界。 不只是能让周围之人看不见,而且即使在结界中大声喊叫,周围的人听起来也只像是风声。接近之人的方向感还会被扰乱,不由自主地绕道而行。 看到那个结界,巴尔巴洛士少见地吹起口哨。 「亏你能在转眼间布出出这样的结界……」 「这没有多难吧?」 事实上,先前破坏的巴尔巴洛士的据点,也有一个这样的结界。 「哈,只是布下结界的话,当然谁都做得到,只是要花费几天的时间而已。」 这个结界本身很常见,原理也没有多高深。然而,既不靠触媒,也不用咒文,随兴就能做出来的魔术师,确实是屈指可数。 「那么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哼,你已经知道圣骑士们到处奔走这件事了吧?附近的森林出现了喀迈拉,引起了骚动。」 萨冈锐利地眯起眼睛。 「某个笨蛋连自己养的狗都管理不好……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吧?」 喀迈拉、人造生命或人造人,这类魔术创造出的生物,如果不在魔术师的管理之下,很快就会坏死。 而喀迈拉能健康地到处乱跑,这就代表有某个魔术师在萨冈的领地内捣乱。 ——再加上喀迈拉的力量不会高于操控者魔术师的力量。 这原理就如同使用超出自身力量的魔术,不是会失控,就是不会发动。如果创造出比自己强的喀迈拉,最先受到攻击的就会是施术者自己。 过去萨冈曾与以魔族做为材料的喀迈拉战斗,但是创造出那个喀迈拉的是前代〈魔王〉马加锡亚。若非是魔王,大概也不能控制魔族的喀迈拉,而且在马加锡亚死后启动的喀迈拉,事实上也是大闹了一场。 「也就是说,有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在我的领地放出既能反杀圣骑士,而且即使是榭丝缇也杀不死的喀迈拉。」 既然喀迈拉的力量不会超过魔术师的力量,那么圣骑士就不太可能输给一般的喀迈拉。然而,背后的大圣堂却有死伤的圣骑士被搬运进去。当然,他们的队长榭丝缇应该也出动了。 既然巴尔巴洛士前来通知,那就代表喀迈拉依然健在。 这种等级的喀迈拉,可以说等同于马加锡亚的魔族喀迈拉。 巴尔巴洛士耸了耸肩。 「你理解得很快。」 「是怎样的喀迈拉?你有见到对吧?」 只要明白喀迈拉的特征,或许就能知道施术者的身份。 只见巴尔巴洛士少见地露出凝重的表情。 「那是一只很难缠的喀迈拉,即使那个笨拙女把它斩成碎片,它还是能再生。好像是由多个魔术师混合而成,有很多像是人类的部分。」 因为是魔术师做的事,所以肯定有些诡谲,不过听起来还真是可怕。而且既然材料有使用魔术师,那么喀迈拉甚至有可能会使用魔术。 「还有就是……」 巴尔巴洛士似乎显得有些难以启齿。 「怎么了?」 「我总觉得最近好像看过相似的东西。」 只凭刚才巴尔巴洛士说出的情报,目前还不足以判断。 当萨冈正在等待他继续说下去的时候,巴尔巴洛士仿佛忍耐着呕吐感似地说道: 「是那家伙……在史福朗基得出现的泥状怪物——比夫龙称之为『魔神』的家伙。」 「哦……?」 萨冈露出好战的笑容。 ——那家伙确实不管受到任何伤势都能立刻再生。 那是个可怕的敌人,当时是集合萨冈与得到神灵魔法的涅菲,还有两柄圣剑与包含前魔王候补在内的数十名魔术师之力,好不容易才能与之抗衡。 而巴尔巴洛士既然是用相似来形容,那就不单是指再生能力吧。 ——这样一来,我大概就知道犯人及其目的了。 萨冈整理着自己的思绪,同时喃喃自语。 「原来如此,那么操控那只喀迈拉的恐怕就是比夫龙了吧。」 「……喂喂,你的推测方向会不会太过跳跃啊?」 巴尔巴洛士额上冒汗,萨冈则是理所当然般地说道: 「虽说是残留思念,但是那家伙不可能让『魔神』复活后,自己却只是单纯看戏。不管是残骸也好,核心也罢,比夫龙应该会带一些收获回去。再说如果有人能控制比魔族更危险的魔神,那大概也只有〈魔王〉了吧。」 照比夫龙所说,十三位〈魔王〉所拥有的〈魔王刻印〉,似乎就是类似封印魔神残骸的钥匙。 所以魔族才会服从〈魔王〉,〈魔王〉也才能唤醒魔神的残留思念。 要干涉那种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除了〈魔王封印〉之外,别无他法。 ——虽然萨冈早知道比夫龙不会那样就放弃,但是他的行动比想象中还要快。 巴尔巴洛士似乎也明白了,他咽下一口唾液。 「可是如果真是比夫龙发动的攻势,喀迈拉出现的地点和目的就都让人难以理解了。若他的目标是我或涅菲,那么地点应该会选择城堡附近,或是趁我们在外面时动手才对。」 目标是持有圣剑的榭丝缇的话也是一样。 既然巴尔巴洛士什么也没提,那就证明榭丝缇平安无事,再说比夫龙就算为了玩弄目标而让其活着,也不会放任目标逃走。 ——或是说,他有别的目标,而那个目标跑进我的领地来了。 萨冈应该告诉过他,跟自己做对并不明智。如果说有什么事情,可以让比夫龙不惜冒着与萨冈敌对的风险,引起这样的骚动的话,那就是…… 「——我能想到的是……涅芙特洛丝吧。」 假如她之所以在精灵的村落失踪,是因为某种理由而被追杀的话,那就能说明比夫龙为何派出如此凶恶的喀迈拉了。 因为那个暗精灵少女力量强大,一般的魔术师或圣骑士即使人再多也不是她的对手。 巴尔巴洛士闻言身子顿时僵硬。 看到他的反应可以知道,这男人明知道涅芙特洛丝的事,却隐瞒不说。 萨冈瞪了巴尔巴洛士一眼。 「你为什么隐瞒涅芙特洛丝的事?」 「……是笨拙女希望我保密。」 「哦……?」 萨冈虽然不知道到底发生何事,不过他很意外,榭丝缇居然会采取那样的行动,而巴尔巴洛士竟然会协助她隐瞒。 ——话虽如此,或许是因为涅芙特洛丝也想保密吧…… 考虑到那位少女的性格…… 「比起我,她可能更不想被涅菲知道吧。」 「当时你也在场?」 看来萨冈似乎是说中了,巴尔巴洛士愕然不已。 「不,从状况和她的性格猜想,很容易明白吧?」 「谁会明白啊……」 巴尔巴洛士摆出一脸难以理解的表情,一旁的萨冈则是摇了摇头。 「好吧,算了。」 「啥?你要算了吗?」 巴尔巴洛士露出惊讶的表情,萨冈则是耸耸肩。 「她不是小孩了,既然榭丝缇要你保密,那就表示她决定自己照顾涅芙特洛丝,那就照她的意思去做吧。」 「我实在不觉得这样会有什么好结果。」 「她笨拙的时候是很笨拙,但是该认真的时候也很优秀。」 「……这句话是赞美吗?」 巴尔巴洛士虽然面露惊诧,却也没多说什么。 ——再说我想要和涅菲约会,谁有空去管比夫龙啊! 想到这里,萨冈忽然一惊。 ——不,等一下,比夫龙的目标有可能只是涅芙特洛丝吗? 比夫龙是个把惹人厌当成生活原动力的魔术师。 在被自己养的狗咬了手之后,他还放对方逃跑以便玩弄,结果却让对方逃进萨冈的领地?比夫龙有可能犯这么蠢的错误吗? 他更有可能是挑准萨冈最不想被打扰的时机,故意制造事端,想要妨碍萨冈的好事吧? ——也就是说,他就是抓准我想要平静地与涅菲约会的这个瞬间行动! 这或许只是萨冈的被害妄想情节,但是很不巧,比夫龙这个〈魔王〉就是个被这么怀疑也无可辩驳的魔术师。 「呼、呼哈哈哈……」 萨冈自然而然地笑出声。 「喂、喂,萨冈……?」 最近……不,应该说自从与涅菲相遇之后,萨冈就很少出现这种笑法了。 巴尔巴洛士害怕得后退几步。 「真有趣,竟然这么瞧不起我,我看他还真是学不乖啊。」 由于太过愤怒,萨冈的魔力喷发而出,原本完好无缺的石地板瞬间破裂。 萨冈目光移向巴尔巴洛士。 「看来我差不多该收拾掉比夫龙了,你不必在意他了。」 「你为什么那么生气……比夫龙到底有何企图?」 「我就说你不必在意了。」 如果萨冈告诉他比夫龙会妨碍自己与涅菲约会,很可能会被巴尔巴洛士嘲笑。所以萨冈露出高压的眼神瞪视着他。 或许是萨冈的眼神很有压迫感吧,巴尔巴洛士抽了一口气,闭上了嘴。 「你要报告的事就这些吗?」 「啊?是啊……」 「那你可以走了,在杀死比夫龙之前,我还有事要找榭丝缇。」 「知、知道了……」 巴尔巴洛士的表情就像目睹了世界末日一样。他点头答应,接着便消失在黑影之中。 目送他离开后,萨冈再一次踩响后脚跟,解除了结界。 由于榭丝缇的办公室从后门进去比较近,于是萨冈准备前往后门,他最后再一次望向圣堂内。 只见黑花捧着装有热水的容器跑来跑去,然后跌了一大跤。 ◇ 萨冈将教会当成自己家一般,大摇大摆地走进教会圣堂的后门。 ——这么说来,我还是第一次从这里进来。 萨冈虽然曾和涅菲一起拜访过榭丝缇,但是他们总是在圣堂谈话,不曾进入内侧。 尽管马上就有圣骑士拔剑冲出,不过一看到萨冈的脸,圣骑士就立刻停住。 「唔……你、你是〈魔王〉萨冈!来我们教会有什么事!?」 虽说是临时代理,不过这里的主事榭丝缇不与魔术师对立,而是以共存为目标,是在教会中特立独行的共生派。 只不过那是榭丝缇个人的立场,一般的圣骑士似乎仍敌视魔术师。 ——因为圣骑士很麻烦,所以我才讨厌啊…… 虽然他可以无视问话,打倒对方,但这里毕竟是榭丝缇管理的区域。 萨冈心想至少该给予基本的尊重,于是开口说道: 「我有事找榭丝缇,她在办公室吗?」 圣骑士们气势被萨冈压过,后退了几步。即使如此,他们仍用颤抖的手重新握紧剑,大声地说道: 「咕、唔……了解了,我这就去请她过来,请你在客房等待。」 「不,不用麻烦了,一看就知道你们在忙。」 萨冈这么说完后,便大步往里面走去。 圣骑士们或许是明白萨冈没有敌意了吧,他们全身僵硬,不再阻挡萨冈的去路。 (无、无法动弹……?必须去警告榭丝缇阁下有危险。) (等一下,他刚才的意思该不会是……『我看你们很忙,不必特地去请她过来』吧?) (咦?不,他可是〈魔王〉哦?) (这样说是没错啦……) 圣骑士们窃窃私语,不知在争论什么,最后似乎决定监视萨冈,在他身后跟了过来。 ——有空监视我,还不如去帮伤患治疗包扎…… 话虽如此,或许他们也有在分工合作吧,萨冈也没有立场置喙。 安静的走廊上,只听见坚硬鞋子的脚步声,以及木地板的嘎嘎声响。 教会内虽然也有适当维护,但是与圣堂不同,是走简单朴实的风格。原以为教会因为向民众收取奉献金,所以内部一定摆满了豪华的家具,但事实意外地并非如此。 ——因为圣骑士也是士兵,有生命危险的工作也需要给付相对应的薪水吧。 刚才似乎也有好几名圣骑士丧命了,他们的家人想必也需要抚慰金。 或许捐给教会的奉献金,并不像民众所想的是在敲诈。 萨冈边走边观察着摆设,很快就看到榭丝缇的办公室了。 萨冈确认过门上装设的『办公室』字样门牌,敲了敲门。 「榭丝缇,你在吗?」 『欸?这个声音……是萨冈吗?』 只听见里面响起一阵杂乱的声音,接着门轻轻地打开了。 「呃,请进……」 榭丝缇开门迎接,脸上明显还带着狼狈的神情。 ——该不会涅芙特洛丝也在里面吧? 据巴尔巴洛士所说,榭丝缇想要保密涅芙特洛丝的事。 于是萨冈移开目光,装作什么也没发觉。 「对了,事情我已经听巴尔巴洛士说过了,你现在方便谈一下吗?」 「——所、所以你才特地前来吗?那个、你是在担心吗……?」 只见榭丝缇的脸明显变红了。 「我找你还有别的事就是了……」 萨冈说着说着,往身后一排圣骑士看去。 因为是值勤中状态的榭丝缇,敏锐的她看出萨冈的意思,于是点头答应。 「他是我的客人,我这边没事了,你们回去工作吧。」 「可、可是……」 (喂,你也察言观色一下吧。) 虽然也有人反对,不过其他圣骑士敬了礼并打断他的话。 「是!那么有事请叫我们,榭丝缇阁下。」 圣骑士们这么说完之后便离开了。 其中有几人似乎流着泪,垂头丧气。 (怎么这样……没想到榭丝缇阁下竟会对那种男人……)(不,事情还未必是那样!)(别说了,多明格斯。既然是榭丝缇阁下真心爱上的人,我们就应该接受事实吧。)(安德烈,把眼泪擦掉吧。) ——喂,他们说的话好像不能当做没听见啊,这样好吗? 或许是没听见圣骑士们的悄悄话吧,榭丝缇只是圆睁着双眼,侧着头感到不解。 「怎么了?你不进来吗?」 「……好吧,算了。」 萨冈决定当作什么也没听见,走进办公室内。 那是一间小巧朴实的房间,只要大步走三步就会碰到墙壁。虽然这里过去也是拉菲尔暗杀枢机卿葛莱威尔的场所,却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 似乎没有其他人在。 房间里摆了一张宽大的栎木书桌,桌上堆放着杂乱的资料文件。书桌前有一张高度较低的会客用矮桌和一对沙发,榭丝缇在其中一张沙发坐下。 「先、先坐下再说吧。现在大家都外出了,没什么好招待的就是了。」 「圣骑士招待魔术师,这像话吗?」 萨冈感到很傻眼,榭丝缇则苦笑以对。 「你才忘了我是属于哪一个派系了吧?」 虽然萨冈并不清楚共生派平常都在从事什么活动,不过这个状况对共生派而言似乎并非坏事。从榭丝缇可以做出这种回应看来,她现在应该是处于『值勤中』的状态。 萨冈耸了耸肩。 「哼,你还真敢说呢。」 当萨冈正要往沙发坐下的时候,他察觉榭丝缇的目光看着萨冈后方办公室里的墙壁,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萨冈瞥眼一看,墙角不显眼的柜子后有一道小门。 从位置看来,那大概是主教用的休息室吧。 榭丝缇看着那扇门,眼神虽然不安,但与其说是怕被萨冈看见,倒不如说是担心自己不在那里会不会有问题。 ——该不会涅芙特洛丝就在那个房间里? 本以为值勤中的她应该很可靠,不过心里藏不了事情这一点,似乎与私底下的她没什么不同。 萨冈凝神倾听,试着探索气息,不过门后只勉强听见微弱的呼吸,门后之人没有任何动静。 她可能是在熟睡中,或者失去意识了吧。 ——这么说来,涅芙特洛丝该不会受伤了吧? 萨冈虽然已经猜出涅芙特洛丝遭遇何事,却没想过她现在是怎样的状态。虽想委托榭丝缇调查『第十三把圣剑』之后便快点回去,但既然已经发现涅芙特洛丝负伤,萨冈也难以忽视。 萨冈躺坐在沙发上,思考了几秒后,于是开门见山说道: 「听说出现喀迈拉了是吧,操纵它的十之八九是比夫龙。」 榭丝缇惊讶得圆睁双眼。 「真是惊人,没想到我遭遇喀迈拉后不到两小时的时间,你就已经查到这么多了。」 「比夫龙是我的敌人,你无须在意。你可以把收拾他和喀迈拉的事交给我。」 ——因为有喀迈拉出没的话,我就不能安心和涅菲约会了! 这对萨冈而言是最优先事项。 榭丝缇一脸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又露出微笑。 「你肯帮忙的话,是再可靠不过了……但你竟然会那么生气,该不会涅菲也出事了吧?」 ——咦?这家伙的头脑有这么灵活吗? 虽然萨冈原本就明白榭丝缇在值勤中很优秀,不过没想到她比萨冈想象的还要敏锐。 尽管被她说中,但是『因为不想约会被打扰』这种理由实在难以说出口,所以萨冈咳嗽几声,避而不谈。 「现在只是还没出事,但是不久的将来,比夫龙一定会妨碍我和涅菲,所以我想在那之前解决他。」 「……?虽然不是很明白,不过如果那样能让涅菲安全,我也没有意见。」 话虽如此,榭丝缇的笑容中却隐含着不安。 看来她果然还是在意涅芙特洛丝的事吧。 「话说回来,你们发现了受伤的魔术师吧?没想到竟然会遭遇比夫龙的喀迈拉袭击,真是个倒楣的家伙。那个人伤势如何?」 萨冈装作不知道涅芙特洛丝的事,向榭丝缇这么探问,榭丝缇顿时身子一震。 「啊、是啊……那个人伤势虽然不严重,不过相当衰弱……希望她没事才好。」 萨冈并没有套她的话,但榭丝缇似乎没发觉自己说溜嘴了。 萨冈点了点头。 ——因为先前涅芙特洛丝使用神灵魔法的时候,她就吐血了啊…… 萨冈认为可能是因为使用神灵魔法对她的负担太大。同时由此可见,喀迈拉是逼得她不得不使用神灵魔法的强敌。 「使用魔术或魔法所消耗的魔力,只要时间经过就会回复。虽然也不是没有其他供给手段,不过最好的方式就是休息。」 「咦?魔力也可以从外部获取吗?」 原以为脱口而出魔法两字可能是错误,但是榭丝缇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点。 ——或许涅芙特洛丝就是衰弱到需要从外部获取魔力吧。 话虽如此,这个方法对榭丝缇也来说也是无能为力。 「我只是说从外部获取并非不可能,不过一般是不会用那种方法啦。」 如果是戈梅利,她大概会非常乐意采取那样的方法,不过这更让萨冈深切体认到,涅芙特洛丝的事情最好还是对那个老太婆保密。 「我姑且一问,你说的供给魔力,即使不是魔术师也可以做到吗?」 「欸、不,也不是做不到啦……」 「那么我想知道那个方法,说不定有人能因此而得救。」 萨冈面露难色,不愿意回答。 ——欸……要我对女人说出那个方法吗? 不知道榭丝缇是如何看待萨冈的反应,她露出不安的表情。 「是很危险的行为吗?」 「不,要说危险也是危险啦……」 虽然想叫她自己想,但要圣骑士具备魔术的常识是无理的要求吧。迟钝的榭丝缇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萨冈。 「我觉得你还是别问比较好……」 「我想要更加认识魔术师……不行吗?」 看来不告诉她,她是不会死心的。萨冈叹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就是……接吻呀、性交之类的。」 正因为是最原始的方法,所以也是最普遍且确实的手段。 当然,有的魔术能单方面吸取踏入阵地之人的魔力,但若说到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方法,那就只有那些方式了。 或许是无法立刻理解萨冈所说的话吧,榭丝缇眨了一会儿眼睛,原本充满期待的表情逐渐变得羞红。 「抱、抱抱抱歉!我问了奇怪的问题!」 「……不,没关系。」萨冈也尴尬地别过头去。 他总感觉气氛变得很奇怪,于是转移话题说道: 「不过,虽说你是共生派,但是圣骑士可以公然帮助魔术师吗?」 这间教会的人们也对萨冈心怀警戒。 ——不过那也是因为我有一张坏人脸啦……关于这点萨冈也有自觉,所以他不打算抱怨。 榭丝缇再次圆睁双眼,随即苦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看到袭击人们的魔术师,我也会毫不犹豫开杀呀。这跟是不是共生派无关,主要是心态的问题。」 「你的意思是……?」 「很难用言语解释呢,简单来说,我认为关键在于『是否相信可能性』。」 「哦,相当哲学性的问题呢。」 「倒也不会。」 榭丝缇以沉着的动作撩起刘海,像在找寻适合的词语似地说道: 「我认为不管是不是魔术师,人都是可以改过自新的。对于过错不该以刑罚,而是应该寻求赎罪。或许大多数魔术师都有犯罪,不过如果他们还有人类的心,那应该就可以和解与合作吧。」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我认为那是不可能办到的。」 「是吗?因为圣骑士不由分说地视魔术师为敌,所以就现状来说或许很难办到,但只要双方协商,找出可以妥协的界线,应该就可以和解共生。」 萨冈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简单说就是要分区居住吧。但是就算能够实现,双方的势力也一定会有笨蛋越界吧?」 「或许吧,可是那就跟犯罪不会消失是相同的道理吧?只要双方制定规则,明确区分由哪一边的法律来惩戒,那就可以防止有人破坏规则。至少教会过去从未做过那样的努力,我认为那有一试的价值。」 这个回答令萨冈也不禁佩服。 ——拉菲尔那家伙相当有看人的眼光嘛。 榭丝缇并非只是高谈阔论,她正确地接受现在的情势,以此为基础,提出解决的可能性,并且采取行动。 教会里没有人比她更适合做为和解的象征。 「所以如果魔术师需要救助,我就会伸出援手;如果触犯我们的法律,我就会阻止。我是这么想的……这种想法很奇怪吗?」 榭丝缇说到最后却显得缺乏自信,这一点也很像这位少女的风格。 萨冈苦笑说道: 「我也不知道,不过如果不是这样的你,我们也不会如此谈话了吧。不管对还是不对,别人爱怎么说就随他们去说吧。」 「你总是坚定不移地做自己呢,老实说我很羡慕你这一点。」 经过这段谈话,榭丝缇的心情似乎平静多了,她说话时脸上也浮现自然的笑容。 ——差不多可以进入正题了吧? 萨冈抬头看了看时钟,似乎很在意时间的样子,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 「闲聊有点聊过头了。虽然是你正忙碌的时候,不过我来此是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你有事拜托我?真稀奇呢。」 「你有看过这个吗?这是我从精灵村落带回的日志上所记载的图案。」 榭丝缇注视着纸片,摇了摇头。 「很像是圣剑的纹章,可是我不记得见过完全相同的图案。」 「我想也是,这个纹章应该不在十二把圣剑之内。」 榭丝缇或许是察觉到这句话所代表的意义,表情瞬间紧张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另外还存在其他的圣剑?」 从一句话就能掌握重点,果然是执勤中的榭丝缇。 「或许吧,所以我才想请你查探教会内是否有这个图案。」 关于此事,榭丝缇也没有马上答应。 「这件事我未必能帮上忙……我也并非全部掌握教会的事,就算拜托同志也很困难吧。」 所谓的同志大概是指共生派的人吧。 「拉菲尔阁下应该还比较清楚那种事吧?」 「我也问过他了,照他所说,如果真有第十三把圣剑,那可能是在教会的黑机关。」 榭丝缇眨了眨眼,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你说黑机关……意思是教会有负责杀人的机关吗?」 看榭丝缇这样的反应,看来她完全不知道有那样的组织。 「好像吧。拉菲尔生前似乎也在查探那个黑机关。」 这里虽说是榭丝缇的办公室,但难保不会有人在偷听,所以萨冈特地强调生前两个字。 榭丝缇紧咬嘴唇,面露苦涩的表情。 「葛莱威尔阁下也有参加那个黑机关吗?」 「不知道,拉菲尔似乎也不确定。不过葛莱威尔是暗杀历代圣骑士长的男人,所以很有可能跟他也有关连。」 即便是枢机卿,要拿到能杀死身穿洗礼铠甲的圣骑士的毒药应该也非易事。 榭丝缇尽管面露难色,不过很快就点头答应了。 「我明白了,虽然不知道能帮上多少忙,但我会试着调查葛莱威尔阁下的记录。」 「拜托了……不过毕竟也有喀迈拉的事要处理,所以你只要在不勉强的范围内帮忙调查就好了。」 「好……咦?」榭丝缇正要点头答应,却忽然侧着头感到疑问。 「那个、你该不会是为我费心了?」 「……?因为你死了我会很困扰,所以我才派了『保姆』给你。」 「不,我不是说那个……那个、你先提喀迈拉的事是……」 萨冈听她这么一说才想起,如果平常的自己,应该会先提要拜托的事。 ——若是让她惊慌失措,不小心说溜嘴,那就伤脑筋了…… 如果她把黑机关的事张扬出去,那等于是叫对方来暗杀她。 榭丝缇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谢谢你,纹章的事我也会尽力调查。」 说完之后,榭丝缇忽然「啊!」了一声。 「话说回来,这个纹章没有念法吗?如果是圣剑的纹章,我想应该是神灵语。」 「喔,对了。」 萨冈忽然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一下手。 「——〈阿撒兹勒〉——据说这就是『第十三把圣剑』的剑铭。」 以圣剑的名称来说,这发音令人有不祥的感觉。 ◇ 「呼……呼……可恶,真倒楣!」 男狗头人气愤地说道。 「相反吧?被〈魔王〉盯上还能逃过一劫,我们这是走运啊,一般来说早就被杀了。」 「但难得的上等货被逃掉是事实吧。」 几个奴隶商人在奇恩诺因德郊外的贫民区里正发着牢骚。 太阳已经西下。因为担心那个可怕的萨冈追来,奴隶商人在恐惧之下持续逃亡。 然而持续逃了几个小时,他们的体力也已耗尽。脚一停下来,他们也有余裕说话了,接下来就开始不堪入目地互推责任。 其中一个狗头人说道: 「所以说,昨天把她们卖掉就好了啊!」 「有什么办法,在那种事情之后,要卖也没办法啊。」 原本应该只是不堪入目地互推责任。 然而很不巧地,一个狗头人感觉到不对劲,提出了疑问。 「喂,昨天我们为什么抓住她们,却没把她们卖掉呢?」 他们是做人口买卖的生意。 商品不靠采购,而是将外貌良好的女孩直接掳来。当然,一旦被抓到,就算直接被杀掉,他们也无话可说。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必须将风险降至最低。 然而为什么偏偏就是那天,他们抓到商品后,却只顾着欣赏呢? 一名狗头人理所当然般地回答道: 「当然是难得抓到上等货,想要尽可能卖个好价钱……吧?」 「可是我们有为了高价卖出而做了什么吗?不,应该说我们原本是打算做什么呢?」 与正当的奴隶商人不同,在黑市交易的商品都会被狠狠杀价。如此一来,将商品维持在健全状态也没有意义。 这种事他们应该都心知肚明,但为何没有早早去把女孩们卖掉呢? 没有一个人有答案,狗头人们只感到毛骨悚然。 「那、那种事不重要吧!人都已经被逃走了。别说了,去喝酒吧,我们还有从她们身上搜刮来的钱吧?」 「是、是啊,你说的没错……」 做这种伤天害理的买卖,有时会遭遇无法解释的诡异事件。那种时候他们总是拼命喝酒,借此忘掉讨厌的事。 就在他们不由自主地跨出脚步,开始要去找寻酒店的时候。 「嗯?喂,那家伙不是刚才的兽人族女孩吗……?」 不知为何,刚才逃走的兽人族少女,从前方走了过来。 她的脚步摇摇晃晃,看起来似乎没有目的地。 众狗头人互相看了看对方,脸上露出下流的笑容。 「喂,小妹妹,一个人在这种地方走动很危险啊。」 「呜……啊……?」 看少女的表情,也不知是否有听见他说话,只见少女抬头仰望狗头人们。 她似乎还不清楚状况的样子。 (喂,这家伙是怎么了?) (萨冈可是魔术师哦?捡到可口的女人,不可能什么事也不做吧?) 也就是说,本以为被救出奴隶商人的魔掌,结果对方却是凶恶的魔术师,她一定是受到更为凄惨的对待吧。 (嘿嘿,她明白被我们抓到还比较幸运,所以回来了吧。虽然我们没资格说这种话,不过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么倒楣的女人呢。) 少女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似乎没听见他们的对话。 看到她空虚的眼眸,狗头人的下半身开始兴奋起来。 (喂,难得有机会,要不要来试一下味道?) (这主意不错,反正今天已经打烊了,我们就来庆祝一下吧。) 男人们露出下流的笑容,用力扯破少女的衣服。 形状美好的乳房外露,正当男人口水直流的时候—— 男人伸向少女的手臂突然消失了一半。 「欸……?」 鲜血如火花一般,从手臂的切断面喷出。这个男人大概无法理解,他的手臂是被人类无法想象的力量扯断的吧。 发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接着剧痛立刻直达脑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的手!我的手啊啊啊啊啊!」 在地面痛苦打滚的男人看见了。 少女的胸口喷出漆黑的『泥状物』。 随后男人的手就像沉入泥中一般,逐渐消失不见。 一时之间还没有人意会过来,对方不是自己所能应付的存在。 「你、你这贱人!」 一名狗头人勇猛地拔出短刀,但是在他挥刀之前,『泥土』如触手般伸长挥出。 下一个瞬间,狗的头部已经如果实般爆开。 但是很奇怪,从残骸的颈部并没有血液喷出。明明最初被扯断手臂的狗头人,断臂现在还血流如注。而他的颈部只像是在空中开出一个空洞一般,露出了漆黑的切面。 终于,恶梦一般的光景开始了。 头盖骨被打掉的狗头人,他的身体仿佛受到内侧吸引,身体被压扁变形。从体内喷出的不是血沫,而是打掉自己头的『泥土』。 即使没有魔术的知识也能直觉意识到,他们是被『泥土』吃掉了。 「咿~!快、快逃——」 有个狗头人想要逃跑,『泥土』的触手却有如镰刀一般,砍断了他的脚踝。 狗头人脸部朝下,倒向地面。 「咿~!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 呼救的狗头人脸部喷出『泥土』,他的身体内部已经被吃掉了。 令人不忍聆听的死前惨叫,仅仅数秒钟就会消失,因为届时肉体就已经崩解消失了。 其他的狗头人当然也想逃,但是这个举止毫无意义。 回过神来才发现,除了最初被扯断手臂的男人,其他人全都被『泥土』融化了。 在颤抖得发不出声音的狗头人面前,少女的眼球转了一圈,然后第一次露出像是表情的表情,惊讶地望向狗头人。 『咦?还有人活着……原来如此,因为太脆弱了,在吃之前手臂就被扯断了吧。你该庆幸你这么弱呢,啊哈哈哈。』 少女笑了,那是分不清是男是女的稚气声音。少女丝毫不遮掩被撕破衣服的胸前,愉快地在狗头人的周围走动。 她的声音明显不是他们抓到的那位少女的声音。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 狗头人说这句话并不期待得到回答。然而少女却以疯狂的眼眸看着他笑了。 『喔,抱歉,我还没自我介绍吧?不知道你是否知道我的名字,我是比夫龙,是统治这个城市的萨冈的同僚。』 少女如歌唱般说着,然后原地转了一圈。 『当我玩着我可爱无比的玩偶时,因为太过专注,结果被她逃进萨冈的领土了。不过,如果我宝贵的玩偶被萨冈偷走,那就不好玩了吧?所以我正在动手脚,不让我的玩偶被偷走。』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地方,自称比夫龙的少女再次哈哈大笑。 『萨冈虽然可怕,但是弱点很多,这孩子的身体也是他的弱点之一。再说我想让萨冈见识一下,得到圣剑的不只是萨冈一个人啊。嘻嘻嘻,看来会是一场好玩的派对呢。』 少女天真无邪地一笑,然后在男人的面前蹲下。 狗头人已经因失血过多而意识朦胧,断气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刚才忘记说了,谢谢你们。多亏有你们,我才能让〈阿撒兹勒〉与萨冈接触。呵呵呵,感情变得要好的女孩子,结果却是仇恨自己的复仇者。啊啊,怎么会有这么凄惨的悲剧!哈,真好玩……咦?你听不见了吗?』 少女看到男人已经翻白眼了,便鼓着脸颊,似乎感到无趣。 『什么嘛,难得我坦白讲出自己的阴谋的说……对了对了,以前有涅芙特洛丝听我说啊。可是,我把她培养得有点太过可爱了,因为我就是忍不住嘛,啊哈哈。』 大笑一番后,少女满足地张开口。 暗黑色的『泥土』如唾液一般,从口中滴落。 『那么再见了,虽然只是残骸,但是能成为『魔神』的祭品,你一定也很高兴吧?』 最后剩下的狗头人也被『泥土』吞噬而消失。 「————……咦?」兽人族的少女颤抖着三角形耳朵说道: 「咦?咦……?这里是哪里……?为什么我……」 少女困惑地说完后,发觉自己的胸前莫名凉爽。 「欸欸!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衣服破了?」 身为女人的自己,衣服被人撕破,难道自己遭受暴行了吗?她脑中闪过可怕的念头,可是周围却什么也没有。 她没有感到自己身体有遭受暴行的痕迹。 「……真令人感觉不舒服。」 尽管心中不安,心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异状呢?但是不知为何,那股不安感也逐渐消散。 「呃……?我原本在做什么?……出来跑腿?嗯~回去教会吧。」 少女随后一无所知地返回自己的新住处。 第四章 在满天星斗的夜里试着跳支舞 「啊,欢迎回来,萨冈大人。」 萨冈回城后,迎接他的是锡蒙力与戈梅利。 两人都是前魔王候补,同时也是萨冈的部下。 或许该说是种族的影响,两人都是能改变外貌的魔术师。有着黑色鬃毛的锡蒙力是人型,坐在他肩上的戈梅利则是女童的外貌。 白天时,他们外出前往上代〈魔王〉马加锡亚的魔王殿。 在那里办完『某件事』后,两人也正好回来。 ——涅菲她……不在啊,真稀奇。 萨冈每次外出,涅菲总是会到城门口迎接他回来,然而今天却不见她的人影。虽然或许只是在准备晚餐,一时走不开,希望她不是身体不适之类的才好…… 话虽如此,现在也有部下们出来迎接,萨冈举起手回应。 「嗯,辛苦了,你们似乎也刚回来吧,真巧。」 「是啊,萨冈大人也是到街上?」 「对。」 萨冈点头回应,然后目光移向女童模样的戈梅利。 「话说为什么你是那个模样?我先声明,就算你化成那个模样,我也不会像宠法儿一样宠你哦?」 「不是啦!我都已经疲惫不堪了,谁要变回老太婆那种会腰痛的模样啊!」 ——那个模样腰会痛吗……? 戈梅利平时的外貌是弯腰驼背的老太婆。 虽然本来就是不用拐杖就难以步行的模样,但照她所说,原来维持那样貌腰真的会痛。 女童戈梅利玩着额头突出的山羊角,继续说道: 「如果是太过青春貌美的模样,锡蒙力会难为情,他就不肯背我了,所以我不得不化成这个模样。」 「戈梅利姐,现在这样也相当难为情耶……」 因为覆盖着黑色的体毛,所以看不出脸色,不过看来锡蒙力似乎对此感到害羞,他的鼻头有点红了起来。 「锡蒙力,我觉得太宠这家伙并不是好事哦?」 「……是,我会斟酌的。」 这大概也是一种孽缘吧。锡蒙力虽然答应,但他下一次一定还是会背戈梅利吧。 萨冈耸了耸肩。 「你们的事我是不打算过问啦。话说回来,魔王殿的情况如何?」 锡蒙力与戈梅利看了一下彼此,然后面露难色。 「上代〈魔王〉的魔像可以修好,对魔王殿的防卫应该很有帮助。可是另一个就……」 「〈魔王〉啊,我认为那东西并不适合我。不,应该说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控制得了!」 看她疲累的样子就能明了了吧。戈梅利一脸不想干了的表情大叫,锡蒙力也点头同意。 「魔术师各有所长,我倒也罢了,那个东西和戈梅利姐的魔术并不相合。」 戈梅利的魔术是干涉生物的时间,也可以说是操控生命力。 相反地,锡蒙力则是擅长操纵声音的魔术。虽然不及萨冈,却也是战斗取向的魔术,而且已交出一定程度的成果。 「……嗯,可是能正常运用那个东西的也只有你们了。多花点时间也没关系,设法学会操控吧。」 戈梅利尽管一脸不乐意,仍是点头答应了。 「既然吾王都这么说了,我总不能拒绝吧。」 「尽管我的立场可能不适合这么说,但是『那个东西』给我们使用真的好吗?虽然我觉得很光荣,可是……那个、这会不会给我们太多力量了?」 「不行吗?」 萨冈侧着头感到疑问,戈梅利则是受不了地说道: 「吾王,那是你的财产,而且力量说不定足以改变世界,是既危险又崇高的财产。然而你却把那东西分给我们,锡蒙力就是在问这样好吗?」 也就是说,他们觉得很不安,该不会萨冈真的不懂事物的价值。 「嗯,该怎么说呢……〈魔王〉并不是故事书中怪物的象征,而是立于魔术师顶点的王之称号。其他〈魔王〉似乎是想成为怪物,我则当自己是王。」 另外欧利昂的感觉也与萨冈相近,但她是不收部下的孤傲之王,她所走的又是不同于萨冈的道路了。 「为王者必须奖励忠臣。你们立下了相当的功劳,而且我希望你们今后也继续努力,所以我才赐予力量做为奖励。」 戈梅利与锡蒙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很奇怪吗?」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 萨冈这么一问,戈梅利与平常不同,她露出认真的表情,低下头去。 「做为魔术师,那明显是异常的想法,因为魔术师原本就只会想到自己。你的想法偏向正面,对于反面的魔术师而言就是邪门歪道。话虽如此,身为魔术师的你绝对无法成为正道,不正不邪的你实在非常危险。」 这番话与其说是批判,倒不如说戈梅利自己似乎也在找寻答案。 不一会儿,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望着萨冈说道: 「啊,原来如此,所以才是王道啊。」 宛如找到答案一般,戈梅利与锡蒙力同时低头鞠躬。 「「一切谨遵吾王的旨意。」」 然后锡蒙力抬头仰望萨冈,像是在探问萨冈意见似地问道: 「可是既然如此,您不赐给法儿小姐好吗?她本来就是萨冈大人的千金,那个力量应该赐给法儿小姐才对。」 锡蒙力说的话非常合理。 法儿是萨冈的养女,种族是龙,而且原本又是魔王候补。不管是从立场、潜在能力,还是魔术师的经验来看,现在交给他们的工作负责人,最适合的人选应该是法儿才对。 ——而且要说的话,魔王殿有许多机关都必须靠龙的术式发动。 仿佛是为了身为龙的法儿存在的空间。 「当然,最终我是打算传给她,法儿自己现在也正追求强大的力量。」 「那么……」 即使如此,萨冈仍是面带严肃的表情,摇了摇头。 「先前看到变小的涅菲,我不禁想到,我和涅菲……不,应该说大部分的魔术师都一样吧,我们都没有正常的幼年时期吧?」 「那是……」 锡蒙力与戈梅利大概也都有类似的过去,所以无法回答。 「虽然这话由我来说也有点奇怪,不过法儿现在度过的时光,就是我们过去所无法得到的时光。」 坐在萨冈或涅菲的大腿上,央求念绘本给她听,吃吃点心,一同就寝。对于住在普通家庭的小孩而言,这一定是一段理所当然的时光吧。 对于已经失去龙爸爸奥罗巴斯的她而言,能得到这样的时光可以算是奇迹了吧。 「我给予你们的力量,未来恐怕会被视为禁咒。得到力量的代价,就是无法再过与力量无缘的生活。所以,现在对法儿来说还太早,等她大一点再传给她就好。」 戈梅利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你的表情已经完全是个父亲了,那个龙女孩真是受到疼爱呢,我也想要一个那么为我着想的父亲。我要大声说,爱就是力量。」 说完之后,她脸上露出奸笑。 「吾王啊,你可不可以成为我的爸爸呢?你看,我也可以变成女童,你要将我教育成符合你喜好的淑女,我也不反对哦。」 「随便你怎么说。」 萨冈挥手赶走她,戈梅利鼓起脸颊,不满地说道: 「我是相当认真的哦?」 「算了吧,锡蒙力会讨厌哦。」 或许是这句话令锡蒙力动摇了吧,他一把抛下戈梅利。 「噗呀?」 「啊啊啊啊,对不起,戈梅利姐,衣服没有弄脏吧?」 「你该担心我的脸吧!」 当萨冈看着他们争吵的时候,锡蒙力仿佛转移话题似地说道: 「对、对了,萨冈大人,你是不是有事找我们?」 「喔,没错。」 萨冈压低声量说道: 「——比夫龙那家伙又来找碴了。」 听到这个名字,戈梅利与锡蒙力顿时僵住了。 那是当然的,他们也是因为跟比夫龙扯上关系结果差点死掉的人。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选择成为一同联手过的萨冈的部下。 「话虽如此,他似乎另有目的。虽然同样是对我们使出卑鄙的手段,不过他似乎很小看我们,以为轻轻松松就可以应付我们。」 萨冈告诫似地笑着说道,同时拍了拍锡蒙力厚实的胸膛。 「像那种家伙,我们就必须狠狠打他的脸,让他知道我们的厉害才行吧?」 萨冈开始解说比夫龙可能派来的『敌人』。听说榭丝缇她们与什么样的怪物战斗后,戈梅利与锡蒙力也脸色大变。 但萨冈表示无需惧怕,最后补充说道: 「——听好了,不管是否会花费工夫,他一定把力气全部用在我们讨厌的事上。他应该会以我们所能想得到最卑鄙下流的方式,攻击我们意想不到的弱点。所以我准许你们使用『那个』,盛大隆重地把他宰了吧。」 锡蒙力先是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脸上浮现宛如狮子的凶猛笑容。 「谨遵王命。」 「真是大方啊,我等着看比夫龙惊慌失措的嘴脸了。」 然后戈梅利愉快地笑道: 「不快点解决掉比夫龙就无法安稳地与涅菲小姑娘约会,难怪吾王会下手不留情了。」 萨冈听到这一句话,心虚地身子一僵。 「……喂,戈梅利。你把绘本借给法儿,该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嘿嘿嘿,你们两个虽然才华洋溢,但是都太过内向害羞了。我如果不推你们一把,你们大概永远都在原地踏步吧?嗯嗯?那样好吗?不,当然不好,因为我已经着急得看不下去了!」 对于这个依然恣意妄为的女童,萨冈也开始头痛起来了。 ——不过我一个人就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确也是事实…… 如果是这个老太婆的话,她应该也可以送来更香艳刺激的书,或是更露骨的引导。而且她若打算恶作剧,那就会尽情地挖苦萨冈吧。 所以她确实只是『推了一把』而已。 萨冈厌烦地搔着头说道: 「……我那时的确为了要如何使涅菲开心而伤透了脑筋,所以姑且就跟你说一声谢谢吧。」 戈梅利惊讶得圆睁双眼,然后顽皮地笑道: 「吾王满意的话就是我无上的光荣,等事情结束后,我想好好听你们的成果呀,嘿嘿嘿。」 「……随便你怎么说,总之城就交给你们了。」 「请交给属下吧。」 两名〈魔王〉初次的战斗是在比夫龙领地的船上。 这次则是反过来,是在萨冈领地的城池与城镇。 ——这次不会让你夺走任何东西。 比夫龙一定也做了相当的准备,但是不管对方是谁,都不能夺走萨冈的东西。 只不过,现在的萨冈并不知道,就连比夫龙也不知道—— 不在两名〈魔王〉计算中的一人,这时也悄悄潜入这块土地了。 ◇ 「欢、欢迎回来,萨冈先生。」 萨冈回到宝座厅后,只见涅菲在那里等着他,萨冈先前还以为她是忙着准备晚餐,所以才无暇分身。 ——她在这里等我,那就表示她有话想单独对我说吧? 若非如此,这位少女应该会在城门口等待。 萨冈重新观察涅菲,她大概想说些什么,只见她双手放在身后,抬头看着萨冈的脸,一副忸忸怩怩的样子。 分不清是焦虑还是紧张的心情,让她的尖耳朵不住颤抖。 ——啊,她这个反应,该不会是约会前的侦察被她知道了? 萨冈因为想要给涅菲惊喜才瞒着她,若是一下子就被她发现了,萨冈便无地自容了。 他吞吞吐吐地问道: 「怎、怎么了?涅菲?看你这么郑重。」 「是、是的,那个……其实是我有东西想交给您……」 涅菲说完后,战战兢兢递出一个小纸包,纸包上绑着一条深红色缎带,看起来非常可爱。 ——这就是所谓的礼物吗? 受到黑花的建议,萨冈也考虑准备礼物,却想不到具体要送什么。何况还有欧利昂的项链坠的事情。 难道说就在萨冈还在烦恼的时候,涅菲已经轻易地想到要送什么了吗? ——欸?欸?等一下,收到喜欢的人送的礼物,应该怎么办才好? 要装饰在显眼的地方吗?不,首先要保存起来吧? 先前变小的涅菲曾经送花冠给萨冈,当时萨冈还能保持冷静,立刻对花冠施以时间停止的魔术,让植物不会枯萎。 虽然当时的涅菲同样是萨冈心爱的少女,但毕竟模样是小孩子,只让人感到温馨。 然而现在不同,涅菲已经回到十六岁,是萨冈一见钟情的那个模样。她为萨冈准备的礼物,总觉得包含着不同的心意。 收到涅菲的礼物,萨冈只能吃惊地呆站在原地。 ——喂!萨冈,你太没用了!你梦想成为的〈魔王〉,难道会为了这种事而动摇吗?嗯,不动摇才奇怪呢! 即便是在心中鞭策自己的声音也瞬间屈服了。 不管怎么说,这可是心爱的少女实质上第一次送自己的礼物,无论是再怎么强大的魔术师,都不可能保持冷静。 正当萨冈在慌张的时候,他发觉涅菲正不安地仰望着自己。 ——啊,对了,首先要打开来看才行! 萨冈咳嗽一声,开口问道: 「呃~我可以打开来看吗?」 「是。」 为了不弄破包装纸——萨冈打算把纸也留下来保存——他小心翼翼地拆封,里面装的是一件毛织品。 「这是……围巾吗?」 那是以深红色毛线编织而成的围巾,边缘则以金线绣上精细的装饰。虽然萨冈是第一次拿起围巾,不过今天在街上他有看到很多人围着。 涅菲轻声细语地说道: 「会使用魔术的萨冈先生或许并不需要御寒用品,不过即将进入寒冷的季节,我希望能对您有帮助,所以织了这条围巾。」 萨冈惊愕地睁大双眼。 「什么!这是你亲手做的吗?」 「是的。」 「你不是用魔术或魔法,而是手工编织而成的……?」 「是。」 不使用魔术的话,这不是一两天就能做出来的东西。萨冈明白,涅菲一定是很早之前就开始慢慢织了吧。 他感动得胸口一热。 萨冈虽然注意到接下来的天气会变冷,但是他却只想到教涅菲御寒的魔术。他能成为最年轻的〈魔王〉,代表过去他一直专心钻研魔术,所以有这样的想法也很正常。然而,他在街上就有看过防寒用品,他本来能找到这个答案的。 ——这代表我还只是个普通的魔术师吧…… 尽管内心想要让涅菲在『阳光下』生活,但是萨冈深切体会到,自己对于『阳光下』的想象太过贫乏了。 除了欧利昂的项链坠之外,他也想回送涅菲像这样的礼物。 萨冈想到这里,忽然发现一个问题。 「涅菲,这个东西要怎么使用?」 街上的人都将围巾围在脖子上,可是自己围的时候才发现没有那么简单。 缠得太用力会勒住自己的脖子,而且也会伤到围巾;但若是绕得太松,则是马上就会滑下。而且不管怎么做,围巾的两端不是太长就是太短。 涅菲似乎拿他没办法,她露出一抹微笑之后,轻轻把围巾拿在手上。 「恕我失礼了,只要这样围就好了。」 涅菲用适度的力量把围巾缠在萨冈的脖子上,多余的部分则绕至背后垂下。 「嗯,这个围巾……好温暖。」 「您用得上吗?」 「嗯,我很喜欢。谢谢你,我会好好珍惜使用。」 「……太好了,这是我的荣幸。」 涅菲低着头,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 或许是寒冷的关系,她握在胸前的双手则是冻得发红。 ——涅菲穿这服装会很冷吧?如果我送手套给她,她会开心吗? 萨冈无法亲手做手套——当他完成的时候,冬天可能已经过了吧。但是,他可以对现成品施加魔术,使之能够御寒。 他感觉自己终于找到约会该做之事的答案了。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的天空忽然响起雷声。 「——呀啊!」 或许正好是刚解除紧张的瞬间,涅菲吓了一跳。她发出一声悲鸣后,攀在萨冈的身上,萨冈自然地将手环过她的腰际,接住了她。 虽说中间隔着围兜裙,但涅菲胸前柔软的隆起压在萨冈身上,也让他慌张了起来。 ——这么说来,今天天气很差呢。 为了让心情平静,萨冈分心思考别的事情,却发现怀中的涅菲正微微发抖。这与其说是受到雷声惊吓,不如说更像是因寒冷而发抖。 「嗯,涅菲,你就这样站着别动。」 「什么?欸?」 萨冈温柔地给涅菲一个公主抱,然后在宝座坐下。 接着他将围在脖子上的围巾解开一半,把另一半的围巾也缠绕在涅菲的脖子上。 「这样就温暖了吧?」 「是……那个、很温暖……」 插图p159 涅菲又是一阵满脸通红,害羞得不住颤抖,萨冈则是对自己做的事感到疑惑。 ——咦?两人围着同一条围巾,让她坐在我的大腿上,这该不会是要靠得很紧才能做得到的状态……? 自己可能正做着比平常更大胆的事。 正当萨冈动摇的时候,涅菲则是放弃抵抗,将身体靠在萨冈身上。 噗通噗通,萨冈感觉得到涅菲的心跳快得像在打鼓。 涅菲用纤细的手指,触碰萨冈的胸膛。 「……萨冈先生的心,跳得好快。」 「涅、涅菲也是啊。」 再次确认两人的距离近到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他们同时脸红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开口说道: 「就这样再待一会儿吧。」 「……是。」 萨冈悄悄注视涅菲的脸,只见她双唇颤动,好似在羞耻与安心之间彷徨。眼眶中虽然已经泛起泪水,涅菲仍紧紧握住萨冈的衣服,仿佛没有分开这个选项。 ——涅菲的表情也变得丰富了呢…… 虽然平常涅菲即使没有明显的表情,萨冈也能从耳朵看出她在想什么,但是将感情表现在脸上,果然更增添她的魅力。 萨冈沉浸在感动之中,随即发现涅菲的表情中带有一丝阴郁。 ——对了,她还是在意涅芙特洛丝的事吧。 涅菲昨天还在怀疑,自己这么幸福是可以的吗? 萨冈轻抚涅菲的头,然后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我今天去奇恩诺因德见了榭丝缇。」 约会侦察的事当然是秘密,名义上萨冈是去委托榭丝缇调查『第十三把圣剑』之事。附带一提,要送法儿的绘本他也确实买到了。 听到友人的名字,涅菲的表情有些开朗起来。 「是,她还好吗?」 「说好是很好啦,就是十分忙碌吧。然后,我也得知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吗?」 涅菲侧着头感到疑惑,萨冈则是尽可能以柔和的笑容回应。 「现在榭丝缇似乎在照顾着涅芙特洛丝。」 涅菲眨着眼睛,一副打心底感到惊讶的表情。 「榭丝缇小姐和涅芙特洛丝小姐在一起吗?」 「她本人似乎是想保密啦。」 「明明是秘密,您却对我说,这样好吗?」 「榭丝缇即使在值勤中似乎也隐瞒不了事情,就算我不说,你自己很快也会发现的。」 涅菲抚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 「嗯,你还真是信赖榭丝缇啊。」 萨冈也知道她们是很好的朋友,不过相对地,她对榭丝缇的笨拙应该也有深切的体认才对。 涅菲理所当然地点头肯定。 「榭丝缇小姐是除了我之外,第一个理解萨冈先生的人,她一定也能解救涅芙特洛丝小姐的。」 听到她这么说,萨冈露出内疚的表情。 ——她理解我啊…… 打从初次见面时起,萨冈就一直认为她是个笨拙的好人,不过她更是个让人有股冲动想要戏弄的少女,因此萨冈总是忍不住捉弄她。 萨冈稍微反省了一下。 接着涅菲笑着说道: 「说到信赖,萨冈先生好像也很信赖榭丝缇小姐。」 「唔,有吗……?」 这句话虽然让萨冈感到意外,不过他也因此发觉,自己并没有怀疑过榭丝缇。 「……是啊,或许我是信赖她吧。在守护这方面,榭丝缇的确很优秀,甚至优秀到足以让我把背后交给她保护。」 「是的。」 听到萨冈这么回答,涅菲也开心地点头肯定。但接着只见她鼓起双颊,闹起别扭。 「……可是萨冈先生一直在讲关于榭丝缇的事。」 「涅菲也是一样吧。」 「是那样没错,可是……」 涅菲与其说是不高兴,倒不如说……看起来很寂寞,她不知为何突然闹起脾气。 萨冈侧头感到疑问,然后忽然想到…… ——啊,该不会这就是所谓的『吃醋』吧? 他观察涅菲的脸和耳朵,原来如此,看起来的确像是『朋友被夸奖是很高兴,但是两人独处却尽是聊到别的少女,则会感到有点寂寞』。 当然萨冈也很想告诉她『涅菲才是我最重要的人』,不过…… ——嗯,这样的涅菲很有新鲜感,感觉也不错呢。 所以他什么也不说,就这样一直看着涅菲。 终于,大概是因为萨冈一句话也不说,让涅菲感到不解了吧。她鼓起脸颊,抬头与萨冈四目交会。 涅菲惊讶得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很快地发觉萨冈一直注视着自己,立刻用双手遮住羞红的脸颊。 「……萨冈先生,就算您盯着我的脸看,我认为也没什么意思哦。」 「怎么会没意思!」 「——?」 听到萨冈毫不考虑地断言,涅菲露出困惑的表情。 萨冈宛如在解说世界的真理一般,以认真的表情说道: 「听好了,涅菲,我应该告诉过你,那个……我爱你。」 「……是的。」 说着说着,两人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 「所以该怎么说呢?那个、我想要看着涅菲是理所当然的事。」 「…………是。」 虽然萨冈话说出口才想到,自己会不会太蛮横了?不过涅菲却乖得像猫一样,只是点头附和。 她端庄地坐在萨冈的大腿上——虽然不知是否能用端庄来形容。因为汗水同时滑过她的脸颊,她也心神激动地颤抖着双唇。而她碧蓝的眼眸不停打转,一副不知该看哪里才好的样子。 ——那么坦率就接受我了,我反而更不好意思啊…… 为了掩饰害羞之情,萨冈咳嗽一声。 「你自己可能没有发觉,涅菲的表情已经变得柔和许多了哦。享受你的表情变化是我贵重的乐趣,请不要剥夺我的乐趣。」 「……谨、谨遵您的吩咐。」 涅菲终于忍受不住,双手遮住了脸。 接着她从手指的缝隙间窥视,仰望着萨冈。 「那个、萨冈先生,我有变得会笑了吗……?」 萨冈惊讶得圆睁双眼,因为他没想到这个问题会从涅菲口中说出来。 ——涅菲也很在意吗? 萨冈像是卖关子似地反问道: 「嗯,涅菲你觉得如何呢?」 「欸、那个、我是有在练习,可是我却没有自信,认为自己的笑容有进步……」 涅菲如此说着,同时拉了一下自己已经变红的雪白脸颊,想要放松脸部肌肉。 她用双手的食指,把两边嘴角往上推,做出一个笑容。 涅菲的嘴角确实像是笑容,但是眼神却十分困惑。这僵硬的动作非常笨拙,却坚毅又真挚,萨冈的心脏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别这样!别在我的大腿上做出那么可爱的动作,我的心脏会受不了的! 尽管萨冈不住颤抖,他还是不禁想到。 姑且不论以前变为女童的涅菲,这位少女总是露出文静的微笑,自己还不曾看过她欢乐无比时的笑容。 ——我想看涅菲练习的笑容。 所以萨冈露出认真无比的表情回答道: 「我也不知道呢。刚才我也说了,涅菲的表情渐渐在改变,现在涅菲真心露出的笑容,未必与我所想的相同吧?」 「那、那么我该怎么做才好……?」 萨冈的笑容就像吹过草原的一阵风,他告诉可爱的少女—— 「首先就做做看你练习的笑容吧。」 「咦…………?」 听到这句话,涅菲顿时僵住。 「那个、那个、萨冈先生,那样毕竟是……很令人害羞。」 到最后,她的声音几乎细到听不见,即使如此她仍明确回答了。 然而,看到涅菲这么可爱的反应,萨冈也无法退缩了。 「……嗯,是吗?做不到啊。抱歉,我提出了无理的要求。」 萨冈明显地垂头丧气,表现出打从心底悲伤的表情,涅菲立刻慌张起来。 「……我、我明白了。就算做得不好,也请您别笑我哦?」 「你觉得我会笑你吗?」 「……有时您看到我困扰的模样时,明明就有在笑。」 得知涅菲一直在观察着自己,萨冈顿时为之语塞。 ——看见可爱的事物,脸上露出笑容也是很正常的吧…… 虽然感觉很不合理,但是仔细一想,以前总是提出不合理要求的人反而是自己。 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对心爱的少女做出不合理的要求,萨冈想起那是因为她拼命回应不合理要求时的模样,实在是可爱得让人受不了。 因为想再次看见涅菲拼命回应的模样,萨冈毅然决然点头答应。 「我明白了,我答应现在不笑就是了,所以你就笑给我看吧。」 「…………是。」 感觉就像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似地,涅菲尽管沮丧地垂下肩膀,仍点头答应了。 接着她大大地深呼吸几次,双眼猛然一睁。 「那么,我要开始了!」 涅菲全力以赴装出笑容。 她将手扶在嘴边,稍微侧着头,眯起眼睛,柔和地微微张开嘴。 那就像是涅菲年幼时的笑容,直接长大后的版本。 「——呀啊?」 回过神来的时候,萨冈已经紧紧抱住涅菲。 涅菲一阵头昏眼花,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那、那个……」 「……啊,嗯,你非常地可爱哦。」 「——?」 萨冈坦率地说出感想后,涅菲在他怀中慌张地挣扎,耳朵也表现出她的动摇,激烈地上下颤抖。 之后她像是气力用尽地说道: 「萨冈先生是第一次这么说我……」 「欸,是这样吗?」 确实,虽然她总是可爱到让萨冈在心中激动不已,他却不太记得有把这心情说出口。 ——如今能够说出口,这也是因为我们确实成为恋人了吗? 那么就必须连同先前没说的一起告诉她。 萨冈抚摸着涅菲的头说道: 「安心吧,自从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一直是这么想的。」 涅菲仿佛要冒烟了似地,从脸部一直到尖耳朵的前端都羞得通红。 她接着以湿润的眼眸仰望萨冈。 两人的心脏剧烈跳动。 萨冈的意识放在涅菲桃红色的唇上。 两张脸自然地靠近。 然后就在双唇即将接触的时候。 「啊,好痛!」 发出啪一声,有人跌进宝座厅。 萨冈与涅菲一惊,立刻想要分开,但是脖子上缠着的围巾却不允许。他们身子一晃,又回到抱在一起的姿势。 「欸、呵呵呵……」 只见人鱼族的仆人瑟菲冷汗直流,抬起头来。 (喂!你这个笨蛋!正精彩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啊!) 仔细一看,在她的背后有戈梅利与锡蒙力,甚至是拉菲尔与被他遮住眼睛的法儿,他们都在窥视着这里。 刚才那道时机恰到好处的雷声,该不会也是他们搞的鬼? 「……你们这些人,在那里做什么?」 萨冈抱着涅菲站起来,他们全员立刻鸟兽散。 萨冈这次也不打算笑着放过他们了,他以公主抱的方式抱着忍不住遮住脸的涅菲,在城内到处追赶他们。 ◇ 「这里是……?」 微弱的声音从口中发出,涅芙特洛丝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还活着。 她睁开眼睛一看,只看见陌生的天花板。 那是昏暗且狭小的天花板,而且似乎有在打扫,并不肮脏。从影子的晃动可以知道有蜡烛之类的火光在照耀,所以现在的时间应该是夜晚。 看来自己是睡在某个小房间的床上。 「你醒了吗?」 她回头向凛然的声音出处看去,只见床边坐着一名红发少女。 涅芙特洛丝对那张脸有印象,于是开始搜寻记忆。 涅芙特洛丝回想起,她的名字是叫榭丝缇,应该是〈魔王〉萨冈的手下之一。她是柔弱的少女,明明是圣骑士,却向身为魔术师的自己哭诉,也是圣剑的持有者。即使如此,只要让她握住剑,她也有相当强的实力。 大概因为现在是夜晚的关系吧,榭丝缇身穿的不是洗礼铠甲,而是蓝色的礼服。 圣剑则被搁在椅子旁。 ——呃~为什么我会跟这个笨拙的家伙在一起……? 她或许是因为刚醒来的关系,头脑不太清醒,身体重得像铅一样,甚至不能抬起一只手臂。正当涅芙特洛丝在发愣的时候,榭丝缇一脸担忧,递给她一个茶杯。 「你还好吧?要喝水吗?」 听她这么一说,涅芙特洛丝才发觉自己异常地口渴。 榭丝缇扶着涅芙特洛丝的头,抬起她的颈部,轻轻将茶杯凑到她嘴边。 「你最好一点一点慢慢喝。」 涅芙特洛丝小口小口地将水喝入口中,虽然令人不耐烦,但喉咙也因此不会感到疼痛。 ——她是个好人呢…… 这么说来,在精灵的村落,当涅芙特洛丝的神灵魔法反弹回来时,最先上前守护她的,就是这位少女。 明明仅是数天前的事,涅芙特洛丝却感到莫名怀念。 想到这里,涅芙特洛丝才终于想起自己遭遇什么事。 「——那家伙呢?那个喀迈拉如何了?」 「你冷静一点。喀迈拉被我暂时赶走了,虽然有派部下追踪,却尚未掌握它的行踪。」 涅芙特洛丝想要坐起来,却被榭丝缇推回,她说道: 「只要在这里就很安全,所以你现在可以先休息没关系。」 这句话明明感觉不出有任何根据,却不知为何令涅芙特洛丝感到心安。 榭丝缇轻轻触摸涅芙特洛丝的额头。 「你似乎退烧了呢,不过体力也因此也衰退不少,所以最好再睡一会儿。」 「为什么……」 涅芙特洛丝困惑地说道。 「为什么要救我?是萨冈的命令吗?」 榭丝缇圆睁双眼。 然后她像是安抚似地说道: 「我应该先向你道谢,谢谢你保护我的部下。如果不是有你,我重要的部下可能就全部阵亡了。」 「我没有……救他们。」 她脑海里闪过——为了救自己的圣骑士们陆续被杀的光景。 ——如果我没来,他们应该都不会死。 明明是自己连累他们死去却受到感谢,她认为这样很奇怪。 然而,榭丝缇却摇了摇头。 「是你救了他们。你本来应该逃走,却留在那里和他们一起战斗不是吗?所以我代表圣骑士向你道谢。」 涅芙特洛丝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少女的脸。 「你叫榭丝缇吧?是萨冈的手下……」 「不,我是他的协助者,并不是部下哦。」 「……我记忆中的你,和你现在的形象不符。」 甚至令涅芙特洛丝怀疑她是不是冒牌货了。 榭丝缇垂下肩膀,似乎感到很受伤。 「……真是的,你和巴尔巴洛士都把我当成什么了。我只是因为在值勤中,所以才表现出这样的举止。」 ——这几乎换了一个人吧…… 榭丝缇这番言行举止令涅芙特洛丝惊诧不已。 「言归正传,我……不,我们救你与萨冈无关。单纯是认为应该帮忙,所以才会救你。」 「你们是圣骑士吧?不杀死魔术师没关系吗?」 「圣骑士并不是杀手啊……」 榭丝缇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在教会这个组织中也有许多派系,我是属于主张和魔术师共存的派系,而且是派系首领。所以我救人,跟被救的人是不是魔术师无关。」 这句话实在让涅芙特洛丝太过意外,在她的认知中,榭丝缇的言论是足以被送宗教审判的案件。 「亏你能活到现在呢……」 「这个嘛,我虽然好几次差点被杀,不过现在已经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了。」 ——果然差点被杀了吧…… 涅芙特洛丝似乎明白萨冈将这位少女留在身边的理由了。 ——如果放着这女孩不管,她可能明天就会死了…… 这也是称为庇护欲吗?在精灵的村落虽然没多少跟她说话的机会,但榭丝缇就是一个让人放不下的少女。 榭丝缇羞赧地笑着说道: 「不过我之所以会有那样的思想转变,大概也是多亏萨冈吧。那个男人明知我是教会的人,却还是帮助我,而且不求回报。我想我是因为不想输给他,所以才会转变成现在这样的想法。」 榭丝缇脸颊泛红,她说起这件事的表情似乎很幸福,看起来格外耀眼。 ——这种情形应该怎么称呼…… 涅芙特洛丝思考一会儿,接着提出一个问题。 「你爱上萨冈了吗?」 「噗哇?」 榭丝缇跳了起来,发出莫名其妙的悲鸣。 看到她的反应,涅芙特洛丝也终于可以确信,这位少女就是在精灵的村落和她在一起的榭丝缇本人。 「你、你你你你怎么说出如此寡廉鲜耻的话!」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涅芙特洛丝侧着头感到疑问,榭丝缇则是满脸通红,仿佛头上就快冒烟,并低下头去。 「……我、我也不太明白。」 接着榭丝缇像要探索他人气息似地,迅速朝周围看了一遍,然后用细如蚊鸣的声音说道: 「那个、虽然不是很光彩,不过可以请你听我说话吗?」 「这个嘛,请说……」 说实话,涅芙特洛丝无法理解为何这种时候会谈到这种话题,但是反正自己也无法下床,跟别人说说话也可以舒缓心情。 榭丝缇双手食指交缠,结结巴巴地说道: 「起初,明明被说是穷凶极恶的魔术师,那个男人看起来却莫名地显得寂寞,这让我感到很在意……而且我被他救了好几次……只要想到他,我就会心跳加速。这样的心情,果然并不只是尊敬而已吧?」 这不是恋爱中的少女,什么才是呢?她的反应就像是个范本。 正当涅芙特洛丝感到傻眼的时候,榭丝缇摇了摇头。 「可是他有涅菲了吧?我希望他们能幸福。因为他们过去都有一段悲惨的遭遇,若是不能幸福,那还有天理吗?」 涅芙特洛丝以前看过主人的水晶球,想起涅芙莉亚在精灵的村落遭到虐待之事。看到受虐待的她,自己当时应该也有想救她的想法。 ——那段记忆大概是真的吧…… 而且萨冈若无其事讲起的往事也非常凄惨。 原来如此,涅芙特洛丝也会产生希望他们得到回报的心情,所以能够理解榭丝缇说的话。 「所以这份心情如果是『那种感情』,我想我应该默默把这份心情带到坟墓里。」 「……真是愚蠢呢。」 听到涅芙特洛丝如此冷淡地说道,榭丝缇则是苦笑道: 「或许吧。」 「……你就不能把自己也包含在该得到回报的人之中吗?」 涅芙特洛丝这么一问,榭丝缇惊讶得睁大双眼。 「你意外地温柔呢。」 「……我不管你了。」 她别过头去,榭丝缇则露出温馨的笑容。 「我把我的心事说出来了,你的心事又是什么呢?」 涅芙特洛丝身子一震。 因为涅芙特洛丝被比夫龙的喀迈拉追杀,所以她想询问理由吧。然而老实说,涅芙特洛丝并不想回答……或者更应该说,她现在还无法回答。 从〈魔王〉欧利昂那里得到的答案,以及之后引导出的真相,对涅芙特洛丝而言都非常沉重。 沉重到让她背叛主人比夫龙。 现在如果说出口,她感觉自己可能会疯狂哭喊。 然而榭丝缇接下来要说的却是这件事—— 「萨冈也救过你的性命吧,而且也帮你将披风修补得那么漂亮,如果不是对对方有意思,又怎么会做那种事?」 「啊,你要说的是这个……?」 榭丝缇关注的点与她所想的不同,让涅芙特洛丝松了一口气。 「这个嘛……他救了我,我很感谢、也很尊敬他。他认真倾听我的烦恼,真挚地回答我。我不否认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的主人是他就好了。」 「那么……」 「不过我想那是不同的感情。」 他如师父般严厉,如父亲般可靠,又如兄长般温柔,但年龄却与自己相差无几。 待在他的身边一定很舒适吧。 ——啊,原来如此,我在他身上追求的是…… 涅芙特洛丝用尚无血色的嘴唇说道: 「我大概是……把他当成哥哥一样吧。」 她首次体会到如亲情般的温暖。 这就是萨冈给涅芙特洛丝的感觉。 榭丝缇圆睁双眼,难以置信似地说道: 「……哇,你好可爱。」 「啥?」 这位少女该不会因为与萨冈的恋情无法实现,所以步入歧途了? 当涅芙特洛丝感到自己有危险的时候,榭丝缇大概也回过神来了吧,她急忙摇头否认。 「不、不是的,你误会了!」 榭丝缇咳嗽一声说道: 「那个、我并不是戈梅利,不过我也明白令人想要保护的感觉了。总之,我没有别的意思,我也不会对同性抱持那种感情。」 「……谁知道呢?」 涅芙特洛丝冷冷地看着榭丝缇,榭丝缇则是转移话题说道: 「不过,虽然我可能没有资格过问,但是你的心情真的如你所说吗?那个、爱上自己当成是哥哥的人,我想这种情况也是会发生的吧?」 ——既然那么担心,那你也好好珍惜自己的感情不就好了…… 对于这个笨拙无比的少女,涅芙特洛丝也愿意稍微回答自己的想法了。 「因为我活的岁月,大概还不到可以恋爱的程度吧。」 榭丝缇惊讶地睁大双眼。 「咦……?那、那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累了……」 涅芙特洛丝打断榭丝缇的话,闭上了双眼。 ——说不定我其实希望把事实说给她听吧…… 虽然她说这里很安全,但是被比夫龙追杀的自己,实在不太可能一直活下去。 所以或许是这样,涅芙特洛丝才希望她更认识自己。 然而,当涅芙特洛丝想到这里时,她已经进入梦乡了。 ◇ 涅芙特洛丝不到几秒钟的时间就睡着了。 ——她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榭丝缇听到非常令人不安的话语,感到毛骨悚然。 榭丝缇注视着涅芙特洛丝的睡脸。 虽然在谈话时并不觉得,但是她睡着时的面容,真的像是跟涅菲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她们有着相同的面容是偶然吗?榭丝缇也有过这个疑问。 榭丝缇将涅芙特洛丝额头上的刘海往上拨。 初次相遇时,她确实既傲慢又气势凌人。不过跟她谈过话就知道,她只是有点顽固,其实是个温柔的女孩子。 ——如果这时不能保护她,那还算什么共生派? 比起追问细节,现在榭丝缇更想保护涅芙特洛丝。 榭丝缇抱着圣剑,静静地起身离座。涅芙特洛丝刚才已经恢复意识,看来已经暂时脱离危险状态了,现在最重要的是让她安稳地睡眠。 于是榭丝缇离开涅芙特洛丝所在的休息室,回到办公室后,有一个男人已经等在那里。 「你回来了啊,阿尔弗雷德。」 他是负责追踪喀迈拉的苍天三骑士中的一人。 阿尔弗雷德默默地立正敬礼,他之所以不出声,大概是顾虑到在隔壁房间休息的伤者吧。 榭丝缇指着椅子。 「忙到这么晚,真是辛苦你了,先坐下再说吧。」 「是,谢谢您。」 阿尔弗雷德也难掩疲累,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之后他看向榭丝缇的手。 「您正在读书吗?」 「没那么了不起啦,我是在调查葛莱威尔的记录。」 「前枢机卿阁下……?」 那个人正是过去企图暗杀榭丝缇的主使者。 阿尔弗雷德表情阴郁,榭丝缇则是点头肯定。 「他可能与教会某些不好的部分有关,所以我正在调查他。」 听到榭丝缇这么回答,阿尔弗雷德露出严峻的表情。 「——黑机关——是吗?」 「……你知道些什么吗?」 说实话,榭丝缇不希望教会里真有那种杀手机关,她调查的时候一直祈祷,希望只是萨冈多心了…… 阿尔弗雷德难以启齿地说道: 「我有听说过,有一支由圣骑士中实力特别强、口风特别紧的人所组成的部队。表面上那是着眼于诛讨〈魔王〉的部队,但是却没有正式活动的记录。」 这么说来,姑且不论葛莱威尔是否有参与,『黑机关』都是确实存在的。 ——可是,『第十三把圣剑』真的存在吗? 虽说力量不及〈魔王〉,但圣剑的力量仍非常强大。如果真的有对外并不存在的圣剑,那么拥有那把圣剑的部队一定是如虎添翼吧。 ——光是喀迈拉就已经够令人头痛了说…… 榭丝缇摇了摇头。 「谢谢你,这是贵重的情报……你们任务进行得如何?」 「是,喀迈拉在森林中持续往北逃逸,之后似乎进入运河了。它恐怕已经顺流而下,想要再追踪已是不可能。」 「以喀迈拉来说未免太过聪明了,术者应该就在那附近吗?」 「如果是一般魔术师,若不在附近的话就很难解释了。但追根究底,我很怀疑那个喀迈拉,真的是普通魔术师创造出来的吗?」 这也是榭丝缇担忧的事。 ——那个喀迈拉简直就和那时的『泥状魔神』一样。 依照萨冈的想法,犯人就是比夫龙。考虑到那个魔术师的阴险狡猾,他也有可能会故意放喀迈拉在城镇作乱,必须加强戒备才行。 ——只不过能对付那种怪物的,有几个人呢? 白天被击溃的巡逻部队也绝非新兵,其中有数名圣骑士的实力,在奇恩诺因德更可以排在前十名之内。而他们有六个人,面对喀迈拉却依然毫无抵抗之力。 能够与之正面一战的,大概就只有榭丝缇与三骑士,可是要守护城镇这个广大的空间,就不得不分散战力。 明知如此,榭丝缇仍点头说道: 「我认为这时只有专注防守,你觉得如何?」 「……请容我大胆说一句,这样很危险。虽然能减少城镇的损伤,但我方也会被迫分散消耗战力。再说若不能阻止术者,对方很有可能再投入同样的喀迈拉。」 「关于术者的话,萨冈说他会收拾。那个男人既然说出口,那就一定会做到吧。」 阿尔弗雷德面露难色。 「〈魔王〉萨冈吗?那么信任他好吗?拉菲尔阁下就是信任他所以才……」 拉菲尔的事件即使在教会内,也是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明确知道他仍存活的人,在教会内只有榭丝缇一人。 只不过,三骑士也算是与榭丝缇相处已久的部下,他们隐约察觉拉菲尔现在投靠在萨冈麾下,所以为他感到不值。 榭丝缇暧昧地笑着回答: 「拉菲尔阁下太一板一眼了,事情演变成那样的结果,反而算是幸运吧?至少我认为这是可喜之事。」 在萨冈城里生活的拉菲尔,感觉比以前更加有活力。 城里多了其他的魔术师,他被许多人需要,而且那些人似乎也都接受他那容易被误会的性格。 阿尔弗雷德露出复杂的表情。 「再怎么说,拉菲尔阁下可是被誉为最可怕的圣骑士长哦。然而现在他却沦落到那个地步,这样的结果真的好吗?」 榭丝缇能够理解阿尔弗雷德想说的话。 现在的拉菲尔是魔术师的部下,而且是〈魔王〉城的管家。圣骑士长是所有圣骑士景仰钦羡的存在,他却要以管家的身份终老一生,即便是三骑士也很难接受吧。 榭丝缇劝导般地笑着说道: 「你必须习惯这个事实,阿尔弗雷德。我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就算习惯了,但那样真的好吗……?」 「你们也是我的部下,下一个很可能就是你们喔?」 三骑士也很明白,他们这些共生派在教会中的立场非常危险,而且什么时候会遭到暗杀都不知道。 到时即使能存活下来,在教会中也不会有容身之处了。 如果演变成那样,能够投靠的地方也只有萨冈的麾下了。 榭丝缇带着开玩笑的语气这么一说,阿尔弗雷德顿时语塞。 「那样的下场我可是敬谢不敏啊。」 「那你就该谨言慎行,避免落到那个下场。」 如果被教会发觉有人知道拉菲尔的下落,教会不知会如何追究,所以在这里最好别随便说出他的名字。 阿尔弗雷德似乎也知道自己太不小心,他手按着嘴,低头道歉。 「是我失言了,请您原谅。」 「没关系,现在更要紧的是,不知道喀迈拉何时会出现,你该趁现在充分休息。」 「是!榭丝缇阁下也请保重身体。」 再一次敬礼后,阿尔弗雷德便离开办公室了。 目送他离去后,榭丝缇将背靠在椅背上。 ——我毕竟也累了…… 虽然祭司黑花似乎平安无事,但榭丝缇在连续几天的文书工作后,马上又遇到喀迈拉的骚动,结果到最后都没能见到她。 她揉了揉眼睛,随即听见脚下的影子传出笑声。 『嘿嘿嘿,你们谈的话题还真危险啊。』 「你是指拉菲尔阁下的事吗?确实不是该在这个地方谈的话题啦。」 『这若是被不知道内情的人听见,可能会以为你因为杀了他而心满意足呢。』 她想起自己的言行,确实被那样看待也不奇怪。 榭丝缇摇摇头。 「你说什么傻话,阿尔弗雷德理解内情,他不会误解的。」 『那就好……算了,重要的是萨冈的事。』 「是啊,你帮我连络他了吧,多谢你了。」 白天来的时候,萨冈已经掌握喀迈拉的事了,而且也没有问起涅芙特洛丝,榭丝缇就是这样才以为守住了秘密。 巴尔巴洛士在影子中笑了。 『我把你的事告诉他后,他可是大发雷霆喔。看来他是真的打算要杀掉比夫龙了。』 「……?我知道他们是敌对关系,不过萨冈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呢?」 『谁知道,因为被袭击的是自己中意的人吧?』 「中、中意的人……难道是……」 ——难道是在说我? 虽然萨冈的眼中只有涅菲,不过萨冈对自己的感情也到了会为她生气的程度吗?一想到这里,榭丝缇就感到脸颊发烫。 她脑海闪过涅芙特洛丝的话。 ——你就不能把自己也包含在该得到回报的人之中吗?—— 从她对自己说出这句话,就能看得出她也是温柔的人。 ——可是我无法想象自己陪伴在萨冈身旁的画面。 脑中浮现他的时候,他身旁必定有涅菲的存在。而他脸上如果没有笑容,自己就会感到悲伤。 所以榭丝缇始终无法确信自己的感情是否称得上是『爱情』。 ——这是怎样的心情呢……? 当她在想着这种事的时候,眼皮也开始垂了下来。 『喂,笨女人……?什么啊,睡着了吗?』 感觉远处似乎听见巴尔巴洛士的声音,但是榭丝缇的意识已经快要进入梦境中。 就在这个时候—— 『快闪开,笨女人!』 应该只有榭丝缇在的办公室里,深红色的鲜血飞散空中。 ◇ 巴尔巴洛士话声响起的同时,椅子被拉倒,榭丝缇重重摔在地上。 「你、你做什么——?」 快要睡着的时候却遭到如此对待,榭丝缇正要出声指责,却有温暖的水滴飞溅在她脸上。 接着榭丝缇眼前有个东西掉落地上。 那是一只手臂。 不是自己的,而是男人的手臂。 「——巴、巴尔巴洛士!」 仔细一看,巴尔巴洛士不知不觉间已从影子爬出。他蹲在地上,失去了一只手。 「咕喔喔喔喔喔喔!可恶的家伙!」 巴尔巴洛士瞪视之处,飘荡着一道异样的影子。 对方身穿跟魔术师一样的漆黑长袍,虽然身高看起来不高也不矮,但因为弯腰驼背,又被宽松的长袍覆盖,所以从外表无法判别原来的体格……不,甚至连种族也看不出来。那个模样令人想起过去的瓦雷法尔 。 袭击者外观固然怪异,但最诡异的是他脸上的面具。 虽是如陶瓷般的纯白面具,但面具上却没有眼睛和嘴,刻在整张面具的是象征教会的十字架。 仔细一看,面具上有无数针孔般的小点,他应该就是从那些小洞看向外面。没有表情的面具,透露出一股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既然刻着十字架,那表示对方是教会的人吗? 然而这怪异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诡异的袭击者手中握着两把细细的短剑。 反手握着的短剑滴着血,榭丝缇这才终于回神。 「你退后,巴尔巴洛士!」 圣剑和榭丝缇一起被抛在地上。 榭丝缇一边准备捡起剑,一边大叫—— 袭击者的面具却已经来到她眼前。 两人就在鼻子快要触碰到面具的距离。榭丝缇的手甚至尚未摸到剑柄,却已经被对方接近到这个距离。 榭丝缇也睁大双眼,全身僵硬。 「确认你与魔术师勾结,判定圣骑士长榭丝缇·利奎斯特为反叛者。」 隔着面具传来沉闷的声音,但是声音却不含感情,非常地冰冷无情。如果魔术师创造的魔像会说话,大概就是这种声音吧。 他手上握着的短剑已经逼近榭丝缇的咽喉。 ——好快! 若榭丝缇没有穿洗礼铠甲,也没有拔出圣剑的话,就只是普通的人类女孩,那实在不是她能反应得过来的速度。 「——呿!别给我添麻烦!」 榭丝缇才听见这句说话声,原本无人的身后立刻伸出一只手,她被往后一拉,向地面躺下。 但是她没有感受到地面的触感,而是像沉到水面一般,她听见噗通一声。 随后眼前一片漆黑,当视界恢复时,眼前却是袭击者的后背,身旁则是气喘吁吁的巴尔巴洛士。大概是他的魔术,替换了榭丝缇和袭击者的位置吧。 榭丝缇这次终于拔出圣剑。 「唔!你是什么人!」 假面袭击者头一歪,生硬的动作好似铁皮玩偶。 「直属教皇的「特务」执行者——〈阿撒兹勒〉。」 榭丝缇听见那个名字,惊讶得睁大双眼。 ——〈阿撒兹勒〉?萨冈说的『第十三把』圣剑? 那么这个袭击者也持有圣剑吗?他手上拿的短剑虽是好剑,看起来却不是圣剑。 他自称直属教皇,那么在教会中也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吧? ——那样的存在却被派来杀我吗? 榭丝缇可以想到的理由,大概是『共生派』被判断为不符合教皇意向的派系吧。 这时办公室外有杂乱的脚步声接近。 『榭丝缇阁下!出了什么事吗?』 『唔!门打不开,是遭到魔术师袭击吗?』 看来对方应该动了手脚,值班的圣骑士们尽管从外面撞门,门却丝毫没有动静。而且袭击者似乎没杀死榭丝缇就不打算走人。 榭丝缇敏锐地确认周围情况。 巴尔巴洛士被断一臂,脚下已经积起一滩血泊。他大概没有余力用魔术再生伤口吧,或许还能逃走,但是他已经无法战斗了。 而且这间办公室并不宽敞,榭丝缇的圣剑被分类为大剑,这么狭小的空间实在难以挥舞。 在这一点上,袭击者——〈阿撒兹勒〉的武器是短剑,而且具有一瞬间就能接近至对方眼前的速度。榭丝缇直觉明白,只要一个眨眼,下一秒就会被他砍断头颅。 ——但这不是能让我放弃的理由。 榭丝缇稍微调整呼吸后,将圣剑扛在肩上,短短地握着剑柄。 「巴尔巴洛士,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结束。」 然后她直视袭击者,急促地吐出气息。 「闪耀吧——〈亚兹拉尔〉!」 圣剑发出耀眼的光芒。 对方是人类,榭丝缇并不打算用圣剑的灵气斩杀人类。即使如此,圣剑发出的光芒,仍会夺去袭击者的视力。 相反地,将圣剑扛在身后的榭丝缇,视力不会受到强光影响。 接着,榭丝缇挥动圣剑,用剑身击打对方。 ——击中了。 虽然榭丝缇如此确信,但…… 「原来如此,真是锐利的一击。」 圣剑挥落之处却不见袭击者的身影。 只见袭击者攀在天花板上,用阴森的面具俯视榭丝缇。 ——被他预测到了? 榭丝缇是公众人物,不管是圣剑的能力还是她的实力,在教会内只要调查就会知道。就算招式被研究过了,那也不足为奇。 然而,就算事先知道招式,实际战斗能否应付就另当别论了。 ——这个人很难缠……! 单纯以剑术而论,对方或许与自己或拉菲尔不相上下。 看来如果以为能生擒对方,那就太过天真了。榭丝缇将原本短握剑柄的左手往下,重新握住剑柄,转换为能够全力挥剑的握法。 同时,攀在天花板的袭击者跳了下来。 「喝!」 榭丝缇抓准对方落地的瞬间,挥动圣剑横斩。 袭击者将短剑靠在圣剑上,顺着圣剑的力道在空中一个翻转。 ——他在空中化解了圣剑的攻势? 那已经不是技巧如何的层次了。虽然那件长袍之下大概穿着洗礼铠甲,但是那完全不是人类的反射神经所能做到的事。 榭丝缇将剑柄上举,拉回圣剑。 袭击者在着地的同时,另一把短剑也挥了过来。 眼前激荡出耀眼的火花,短剑从圣剑剑柄与榭丝缇双手的微小缝隙穿过,只要偏差一个拳头的距离,榭丝缇的手指或首级可能就被斩断了。 尽管感到背脊发冷,但榭丝缇的心神没有游移,她也不能犹豫,因为只要稍有动摇,下一个瞬间就会遭到斩杀。 ——不砍回去的话,我会抵挡不了这股力量。 「呀啊啊!」 榭丝缇大叫一声,奋力将短剑推回去。 或许是袭击者的力气并不大,只见他一个踉跄,身子后仰。在袭击者重新恢复平衡之前,榭丝缇将剑锋从对方脚下往上挥击。 然而斩击原本该砍中袭击者的侧腹,却被对方低身躲过。 袭击者的动作柔软得跟蛇一样,刚才的跳跃也好,对方超越常理的动作,令人想起白天的喀迈拉。 榭丝缇虽然持续挥动圣剑,可是在这个无法举剑挥击的地方,斩击甚至没有平常一半的锐利。 榭丝缇在狭小的空间勇敢地挥剑,却丝毫碰不到袭击者。 相反地,袭击者的短剑每一剑都确实刺向榭丝缇的要害,逐渐逼得榭丝缇只能防守。 既没有洗礼铠甲,又身处难以挥动圣剑的狭窄室内,对榭丝缇不利的因素实在太多了。 而且在她背后有必须守护的伤者和涅芙特洛丝,这时榭丝缇若是退让,被留下的他们大概就会遭到杀害吧。 ——既然不能退后,那唯有前进! 「喝啊啊啊啊!」 榭丝缇用圣剑砍向办公室的桌子。 只听见一声巨响,破碎的木片朝着袭击者洒落。 「——?」 如雨一般降下的木片毕竟是无法躲过的吧,袭击者被众多木片打中,身子飞出撞在地上。 然而,榭丝缇这时却感到不寻常。 ——怎么回事?刚才他的动作好像有一瞬间停止了? 能够躲过来自视界外攻击的人,会因为这种程度的攻击就产生动摇吗? 话虽如此,榭丝缇无暇多想,她接着往沙发斩去。 但是,袭击者并没有傻到会被同一招打中,他大大地向后一跳,拉开距离,躲过沙发的碎片。 ——你上当了,后方是墙壁! 办公室原本就很狭小,只要把对方追赶到墙边,他就无法逃出圣剑的攻击范围。 袭击者后背撞上墙壁,动作本该停下,但…… 「咦……?」 只见袭击者的身子在空中一个扭转,仿佛黏在墙上一样,脚部在墙壁着地。 榭丝缇吃惊地睁大双眼,因为对方的反应简直就像背后长了眼睛。 而高举圣剑的榭丝缇,身上出现许多破绽,且全都暴露在对方面前。 袭击者一踢墙壁,如箭矢般跳跃。 「糟糕——」 下一个瞬间,短剑已经逼近榭丝缇眼前。 ——要被斩了。 「……可恶!真是爱找麻烦的笨女人!」 就在榭丝缇以为要被斩的瞬间,一个高大的背影挡在她眼前。 「巴尔巴洛士!」 短剑贯穿巴尔巴洛士的腹部。 「嘿嘿,终于抓到你了。」 巴尔巴洛士连同短剑一起抓住对方的手臂,但是袭击者有两把短剑,另一把短剑则是插在他的肩上。 即使如此,巴尔巴洛士仍是笑着说道: 「挖干净你的耳朵,给我听清楚了!我是巴尔巴洛士!前魔王候补之一,《炼狱》的巴尔巴洛士。混账家伙,吃我这招——炼狱第四冠〈愤怒之火〉!」 〈愤怒之火〉——在教会也被称为『可与龙之吐息匹敌的火焰』,被视为是一种危险的魔术。也是日前对〈魔王〉欧利昂发动的魔术。 巴尔巴洛士大吼,只见魔力光聚集在他的身前。 「唔!放开我!」 袭击者虽然不断用短剑刺巴尔巴洛士,但是巴尔巴洛士的手臂就像老虎钳一般紧紧箍住对方,让他无法逃脱。 接着,巴尔巴洛士放出能够烧尽一切的热能。 热能贯穿墙壁,瞬间将办公室内化为灰烬。连空气也焚烧殆尽的这一击,甚至没有燃起火焰。 「如何啊?你这家伙,还是我比较强吧……」 闪光停止后,袭击者已经不见踪影。 而巴尔巴洛士说着说着便倒卧在地。 ——打倒袭击者了吗?或是被他逃了? 虽然榭丝缇探寻袭击者的气息,却感觉不到他在附近。 她随即奔向巴尔巴洛士。 「巴尔巴洛士,振作一点!」 榭丝缇急忙抱起他。 除了失去一臂,又被短剑刺了好几下,即便是巴尔巴洛士这么强的魔术师也不太可能活命。 正当榭丝缇惊慌失措的时候,从巴尔巴洛士的身体落下大量如玻璃碎片的东西。 「这是什么……玻璃?不,是水晶吗……?」 难道是巴尔巴洛士总是挂在脖子上的护身符破碎了吗? 同时,榭丝缇发现巴尔巴洛士的伤口意外地浅,而且数量也很少。虽然看起来很痛苦,但是仍然有呼吸。 榭丝缇想要捡起碎片,却听见近处传来一道声音。 「看来是被逃掉了呢……」 榭丝缇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回头一看,休息室的门已经半开,暗精灵少女倚靠着门板,蹲在地上。 「涅芙特洛丝,你可以起来了吗?」 「隔壁房间这么吵,我哪睡得着呢……」 她似乎真的是从床上爬下来前来救援的样子。听涅芙特洛丝说话的声音,她似乎连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了。 然后,榭丝缇想起涅芙特洛丝擅长操纵水晶的神灵魔法。 「该不会是你保护了巴尔巴洛士?」 「我无法全部挡住,若是不快点帮他疗伤,他应该会死吧……」 ——巴尔巴洛士可能还有救。 榭丝缇想到这里的时候,后方的门终于打开了。 「榭丝缇阁下!」「唔,这个惨状是……」「是贼人!快去追捕!」 赶来的是阿尔弗雷德等三骑士,榭丝缇的手终于能放开圣剑。 ◇ 「我只是做了简单的急救措施……」 涅芙特洛丝这么说道,同时帮巴尔巴洛士治疗伤口。 「不,你的处理已经超过急救措施的层次了吧……?」 她使用的应该不是魔术,而是魔法。 虽然她本人说是急救措施,但是被短剑刺伤的伤口固然不用说,她甚至还接好断臂,原本面无血色的巴尔巴洛士脸上也恢复红润。更令人惊讶的是连眼睛周围的黑眼圈也没了,看起来比平常还要健康。 涅芙特洛丝疲累地叹了口气,将身子仰躺在椅背上。 榭丝缇猛然惊觉,跪在涅芙特洛丝的身旁。 「抱歉,你明明也还处于必须休息的状态……」 「……似乎并非如此。」 涅芙特洛丝摇了摇头说道: 「你先前说精灵的村落很像教会的圣堂吧。看来那样的地方很适合我们贵精灵,我待在这里恢复得也快。」 涅芙特洛丝虽然仍旧是难以站立行走的状态,却比刚才连呼吸也很困难的状况要好上许多。 涅芙特洛丝战战兢兢地抬头看着榭丝缇说道: 「所以这种事没什么大不了……再来几个我想也没问题。」 「……?你的意思是……?」 榭丝缇侧着头感到疑问,涅芙特洛丝褐色的肌肤泛红,别过头去。 「真是迟钝,我的意思是还有其他的伤者吧?……那个、那时候救了我的那群人,有幸存者吧?」 听她这么说,榭丝缇才终于明白,涅芙特洛丝希望治疗其他负伤的圣骑士们。 ——她和涅菲的个性正好相反,却在这种地方十分相似呢。 榭丝缇虽然这么想,却又觉得有点不同。 ——啊,对了,这位少女很像那个人。 那个人粗鲁傲慢,表现得好像不把人命当一回事,却比任何人都重情重义。 ——那时候我很胆小,明明想救他,却什么也做不到。 结果受到帮助的总是榭丝缇。 如果不顾一切对他伸出援手,紧紧抱住他的话,现在陪在他身旁的或许就是自己了。 突然间,她找到了胸中失落的答案。 「……啊啊,什么嘛,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什么啦——欸?」 涅芙特洛丝的表情似乎感到不可思议,榭丝缇静静地抱住她。 因为她不想再像那时一样后悔。 因为她认为这位少女真的需要救助。 「我衷心感谢你的帮助,请你拯救我重要的部下们。」 「我、我就说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非常伟大啊。」 榭丝缇手臂用力抱紧。 「在这里救了我和巴尔巴洛士,这次又说要救我的部下的不是别人,就是涅芙特洛丝你啊。」 榭丝缇抚摸着她漂亮的银色头发,满怀感谢地说道: 「所以请不要忘记,如果你需要帮助,我一定会回应。不惜任何代价,我也要守护你。」 「……你太夸张了。」 涅芙特洛丝抬头仰望榭丝缇的脸,便顿时惊呆了。 「……你在哭吗?」 「咦?啊,真的呢。」不知不觉间,榭丝缇的眼泪弄湿了双颊。 然而那并非负面情感的泪水。榭丝缇以笑容回应对方。 「请不必在意,我只是事到如今才发觉自己失恋了。」 插图p205 没错,自己早就失恋了。 那个时候,涅菲就算知道可能会被抛弃拒绝,就算会受到伤害,她都奋不顾身要救萨冈。榭丝缇却无法舍弃圣骑士与圣剑持有者的立场,胆怯畏缩了。 在那时就已经分出胜负,所以榭丝缇才会祝福做到自己所办不到之事的涅菲。 只不过,榭丝缇虽然在感觉上明白这一点,却尚未明确理解到能将这股情感付诸于言语。 所以她的心情才会一直暧昧不清吧。 「……」 涅芙特洛丝抬头看着榭丝缇,她虽然提心吊胆,仍是抱住榭丝缇。 「……我会这样陪你一会儿。」 榭丝缇决定稍微依赖少女的温柔。 一小时后,涅芙特洛丝在士兵宿舍,帮圣骑士们疗伤完毕。 那是一间摆了大约十张病床的医务室,包含三骑士在内的数名圣骑士守卫着出入口。当然,这是为了警备先前的袭击者。 「这样就全员治疗完毕了吧。」 「对,你还好吧?你应该用了相当多力量。」 「……虽然疲惫,但也就只是那样而已。」 这个回答令榭丝缇有点意外。 ——从她坦率地回答自己的身体状况来看,她稍微对我敞开心房了吗? 她们彼此都看过对方的丑态,虽然改变不多,但涅芙特洛丝的态度似乎柔和了一点。 涅芙特洛丝注视着圣骑士们,松了一口气。 「……我还以为你们都死了。」 巡逻部队的生还者有四名,两名已经死亡。 当赶到现场时,榭丝缇也悲观地以为没有生还者,但是洗礼铠甲除了高强的防御力外,更具有强化穿著者生命力的效果。 除此之外,她往在房间角落打瞌睡的魔术师看去。那个男人是萨冈手下的魔术师,自从白天伤者送来之后,他便不眠不休为治疗而奔走。 「因为萨冈有派遣擅长治疗的魔术师过来,原本只靠教会的力量无法拯救的人,如今也可以接受治疗了。」 有数名魔术师会接替来此,而会有一人留守在教会。 刚开始,那些魔术师也与教会的人针锋相对,但是共事一段时间,多少也会产生亲近感。魔术师们拼命地治疗圣骑士们,看到他那样的态度,圣骑士们也会主动帮忙他们。 所以榭丝缇才能空出时间去探望涅芙特洛丝。 因为时间已是深夜,每个人都熟睡了。 涅芙特洛丝耸了耸肩。 「那么其实我没有必要多管闲事吧。」 「不,如果没有你,就无法治疗到这个程度。而且有的人早已经被宣告回天乏术了。」 负责治疗的魔术师本来也束手无策,表示就算能延命也撑不过数日。但是如今却能治疗到全员都平安脱险,再多的话语也无法表达榭丝缇的感谢。 然后,涅芙特洛丝往背后的圣骑士们看去。 「话说回来,这么多人在这边,很闷热耶。」 「因为刚才的袭击者难保不会回来,我们不能不警戒。」涅芙特洛丝哼了一声。 「那家伙自称是〈阿撒兹勒〉,我还是第一次看见实物。」 这句话令榭丝缇惊讶得睁大双眼。 「等一下!你知道〈阿撒兹勒〉是什么吗?」 「……?是教会的暗杀部队吧?比夫龙大人……比夫龙有叫我别惹他们。」 ——暗杀部队?不是圣剑的名字吗? 榭丝缇在涅芙特洛丝面前蹲下。 「请、请详细告诉我。〈阿撒兹勒〉不是圣剑的名字吗?」 「圣剑……?这我不知道,不过我听说教会内有那样名称的组织……你是教会的人却不知道吗?」 「我从来没听过……而且拉菲尔阁下大概也不知道。」 榭丝缇陷入沉思。 萨冈说〈阿撒兹勒〉是『第十三』——圣剑的剑铭。 然而那也是组织的名称。 ——可是教会特地使用〈阿撒兹勒〉的名字,实在不像没有关系。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谓的〈阿撒兹勒〉可能是圣剑的名字。」 「是吗?这我倒是没听过呢。如果是喜欢自我炫耀的教会,会大肆加以宣传不是吗?」 「你说得还真直接……」 虽然榭丝缇自认理解教会这个组织具有那样的特质,但是在教会的圣骑士面前,亏她敢说得那么直白呢。 但是,如果考虑到教会的特质,那或许就能引导出这个奇妙关系的答案了。 「这是不是代表,〈阿撒兹勒〉虽是第十三把圣剑,却因为某种理由不归教会持有,又或者是被视为禁忌之物?」 「如果是那样的话,就能明白为何用〈阿撒兹勒〉来做为黑机关的名称了。因为再怎么忌讳也是圣剑,教会大概是想要宣示所有权吧。」 「不过,因为有不能公开的理由,所以在内部就连对圣骑士长都保密。同时既然是负责暗杀行动,那应该也曾被派去对付你们魔术师。」 「原来如此,意思就是……反而是外面的魔术师才会知道其名号吗?道理是说得通,但是『忌讳的理由』是什么?」涅芙特洛丝点了点头。 「这个……我不知道。可能是被魔术师夺走,或者是持有者反叛了。」 随后榭丝缇猛然想到一事。 「不,等一下哦……」比起〈阿撒兹勒〉是圣剑还是部队名称,还有一个更重大的问题。 榭丝缇愕然地询问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什么啦。」 「在你被喀迈拉追杀的这时候,我却遭遇自称〈阿撒兹勒〉的刺客,两起事件会是偶然吗?」 涅芙特洛丝睁大金色的眼睛。 「你是说刺客也是比夫龙派来的?真是那样的话,代表你们教会也是比夫龙的傀儡啰?」 「那倒未必。如果是那个魔术师,他也可以放出意图不轨的消息,引导教会去达到他的目的吧?」 虽说是时势使然,但是榭丝缇像这样庇护涅芙特洛丝,就结果而言是碍了比夫龙的事。他极有可能是为了排除障碍,所以才操控〈阿撒兹勒〉前来教会。 涅芙特洛丝也低头思索,然后确认般地说道: 「那个刺客说你是勾结魔术师的反叛者,这句话的意思是否也可以读解为,他起初并没有预定要杀你。」 「那么,那个刺客本来的目标是你吗?」 「只是有这个可能而已,不过这么想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吧?正如你所说,就算是比夫龙的棋子也难以进攻至教会内。」只见榭丝缇叹了口气。 「抱歉,我才说过这里很安全的说……」 「我不在意,反正我也不觉得我逃得出比夫龙的魔掌。」 榭丝缇握住涅芙特洛丝的手。 「即使如此,不管是我还是你,我们都要活下去。」 「……哼,我也不打算坐以待毙。」 就这样,漫长的一日终于结束了。 终章 「黑花,你为什么想在教会工作呢?」 在夜里,黑花难得被带到教会却接连出纰漏,她正心情沮丧的时候,库对她这么问道。她们同样都被人口贩子绑架,而且年龄相近,所以她能友善地与黑花交谈。 这里是教会修女们的房间。 虽然黑花并不知道这房间的内部装潢如何,不过这是间双人房,无家可归的库跟她同一间房。床铺是上下铺,库把下铺让给眼睛不便的黑花。 床铺虽然很硬,不过黑花触摸到的床单既柔软又洁净,而且又有怀念的光叶灰木的气味,床或地板一定是使用光叶灰木所制的吧。 本来身为祭司的黑花应该会被分配到好一点的房间,可是因为刚发生有人死伤的事件,所以目前还无法帮她处理。本来从明天就该穿的祭司礼服也尚未送达,所以她暂时只能穿在街上救了她的『大哥哥』送的衣服。 库把脸凑近问道: 「我并没有别的意思,不过以黑花的身体,要在教会工作很辛苦吧?」 库是在说她的视力吧,对于她温柔的关心,黑花也笑着回答。 「说不辛苦是骗人的,不过我喜欢这份工作。」 「……?你喜欢哪一个部分呢?」 「呃~我想想……」 库似乎觉得很不可思议,黑花则是摸着自己的脸说道: 「我这双眼睛是因为受到魔术师们袭击,才会变成这样,当时有一位圣骑士救了我。」 当时黑花觉得自己没救了,快要放弃希望的时候,一名圣骑士飒爽现身,将魔术师们打得落花流水。 在那之后,他也频繁探望因为失明而郁郁寡欢的黑花,一直给予她鼓励。自己能够重新振作,都要归功于那个人。 库探出身子,兴奋地喘着气。 「那是你的恋爱故事吗?我想听我想听!」 「不是什么恋爱故事啦……因为我们年龄相差很大……真要说的话,应该算是……『父亲』吧。」 「哇啊,黑花喜欢大叔啊!」 「……不是这样啦……应该。」 黑花喜欢那个人摸着自己的头。 当她害怕踏出脚步时,是他牵着黑花的手;黑花能够正常生活后,他送了手杖当礼物。 他所给予的温暖要称之为恋情,却又显得淡泊而甜蜜。 「不过我很喜欢他,所以想要成为像他那样的人……」 库双手遮住脸,感动不已。 「那绝对是恋情!你就跟那个人告白吧!」 黑花摇了摇头。 「他……已经去世了。」 黑花感觉得出来库的身体瞬间变得僵硬。 圣骑士的寿命很短。因为他们的敌人太多,除了魔术师,还有魔兽和战争,他们的人生总是在战斗。即使如此,那个人也算是活得较久了。 库感到过意不去,对黑花说道: 「对、对不起,我说话太不经大脑了。」 「没关系,因为我认为那个人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光荣地战斗着。」 所以没什么好悲伤的。 因为那个人贯彻了自己的尊严。 「黑花,你没有其他的家人吗?」 「是啊,我没有。」 在投靠教会之前,黑花的家人就都死了,所以能够称为家人的就只有那位圣骑士。 库战战兢兢握住黑花的手,那是一双温暖的小手。 「那你就跟库一样呢。黑花,我可以把你当成姐姐吗?」 听到这句话,黑花惊讶地圆睁双眼。 不过她很快就点头答应。 「当然好啊。」 「嘻嘻,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喔!」 ——库真是个温柔的孩子。 黑花原本以为在陌生的城市,自己是孤单一人,但这位少女的温柔,既温暖又令她有点心痛。 之后黑花动了动三角耳朵。 「……?怎么回事?有吵闹声。」 「咦?有吗?嗯~……我什么也没听见呀?」 黑花失去视力后,耳朵就能听见普通人类所无法听见的声音,所以昨天她才能听到库被人口贩子抓住时的悲鸣声。 黑花摸索着周围并拿起手杖,然后站了起来。 「我去看看情况,说不定有我能帮上忙的事情。」 「黑花太过劳了啦。」 躺在床上的库劝她休息,黑花却回应她一个微笑,然后准备走出房间。 这时库似乎忽然想起一件事,于是向黑花问道: 「这么说来,黑花口中的『他』叫什么名字呢?」 由于是重要之人的名字,所以黑花也想要让重要的少女知道。 因此黑花决定把他的名字告诉库。 「他是名叫拉菲尔的圣骑士。」 黑花这么答道,却丝毫不知道这个回答将引起新的骚动。 ◇ 翌日,萨冈一早再次前往奇恩诺因德的街上。 他把涅菲送的围巾放在城中没带出来。 ——因为约会前必须先扫除垃圾才行。 要扫除垃圾,衣服就会弄脏。萨冈想将难得收到的围巾维持在干净的状态下,之后围去约会。所以,萨冈想要尽早解决掉比夫龙。 ——最妥当的方法就是先抓到那家伙的喀迈拉,再追踪魔力的痕迹找到他。 不管是喀迈拉还是魔像都是借由魔力与术者连结,所以可以由此追踪术者的所在之处。 话虽如此,假如喀迈拉侵入城镇,榭丝缇等圣骑士毕竟就无法坐视不管。与其在这种地方闲晃,不如等待他们连络还比较聪明吧。 那么萨冈在街上做什么呢?他是在找寻魔术的痕迹。 虽然都称之为魔术,但这个城镇里生活的魔术师人数,光是萨冈所掌握的就有将近一百人。他们日常生活会使用魔术,最近也会派遣至教会。再加上昨天还有与喀迈拉的战斗,所以城镇到处残留着魔术的痕迹。 要在这些痕迹之中找到与比夫龙的魔力波长相近的痕迹,有如大海捞针一般。 然而,这里是萨冈的城镇,从修复建筑到保护手下魔术师等用途,这里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结界。 其中也有找出『异物』的结界。 「……嗯,是这里吗?」 就这样,萨冈造访的是远离闹区的贫民区。 那里有不属于萨冈派系的魔术痕迹。 萨冈放眼周围也没发现破坏的痕迹,修复的结界也没有发动的迹象,甚至没有打斗的痕迹。但也正因为如此,萨冈确信这里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因为一般的魔术师不会将痕迹抹除得这么干净。 在这里做出不良勾当的魔术师,因为不想被萨冈知情,所以才会消除痕迹。而且从没有任何痕迹这一点来看,也证明了对方驱使的是压倒性的高超技术。 问题是——对方做了什么? 萨冈观察周围,忽然发觉背后有人的气息。 ——是比夫龙的人吗? 萨冈将魔术准备周全,做好无论对方发动任何攻击都能反应的措施后,他回头一看,却看见意料之外的面孔。 「你是昨天的……黑花吗?」 她是萨冈从人口贩子手中救出,送至教会的两位女孩之一。 一道拐杖的声音响起。 「这声音是……昨天的大哥哥吗?」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 如果是比夫龙的话,他大概会操纵这个少女攻击萨冈吧。萨冈警戒着周围,缓缓靠近黑花。 黑花缺少光采的眼睛转了过来,下一秒……便泪眼汪汪。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大哥哥,怎、怎么办?」 她哭泣的模样非常悲痛,让萨冈都觉得自己的提防有点愚蠢了。 「……发生什么事了?」 「小库她……昨天和我在一起的女孩子不见了!」 她是指狐狸兽人少女。 萨冈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你镇定一点,教会不是收容她了吗?」 他们先离开危险的贫民区来到一个小广场,萨冈让她坐在一张椅子上。 萨冈拍了拍她的头,等她冷静下来后,黑花抽抽噎噎地开始说道: 「我在工作的地方老是犯错,总是惹托列斯先生生气……」 这个女孩似乎只是站着就会被泼水,跟榭丝缇是有点不同的倒楣体质,但不难想象在教会大概也会发生相同的事。 「所以托列斯先生说我现在帮不上忙,要我照顾小库,可是那孩子却不见了……」 「她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黑花摇摇头。 「我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但是她好像更早之前就不在了。」 「你有通知其他人吗?不,应该说为什么你一个人在外面走?」 黑花再次摇头。 「我还没跟别人说。因为发生了事件,也有人受伤,大家都很忙碌,所以我不想再让他们烦心。」 接着黑花从怀中取出一块布。看起来像是破布,不过那似乎是缎带。 「这是小库的缎带。当我们被狗头人抓住时,我受了伤,她用这个帮我包扎。我的视力虽然变这样,但是耳朵和鼻子很好,所以我想说如果追踪气味,应该就能找到小库……」 虽然比不上狗头人和矮人,不过猫兽人的嗅觉远比人类优越。以黑花的情况来说,她因为失去视力,所以嗅觉也相对灵敏吧。 「她好不容易才得救,为什么会这样……我不觉得小库会自己离开。」 因为她原本就无家可归,所以当然不会自己离开,萨冈也有不好的预感。 「你刚才说发生事件了吧。你去教会之后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黑花摇摇头。 ——也对,她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她因为有视力的缺陷,所以被教会的人们当成累赘看待。就算发生事情,他们也不会详细对黑花说明吧。 「黑花,库的气味是一路延续到刚才的地方吗?」 「……是。」 萨冈虽然分辨不出气味,不过如果库来过这里,那就很可能被卷入这里发生的『某件事情』。 ——可是为什么那个小鬼要跑出教会? 或许只要知道教会发生什么事件就可以找到答案,但现在的萨冈无能为力。 「那么黑花,教会有没有奇怪的人来?」 「你问我有没有奇怪的人,因为我昨天才第一天到教会,所以……」 「任何你觉得奇怪的地方都好,比如像魔术师的人,或者你觉得气味不寻常的人。」 那很有可能就是带走库的凶手。 ——虽然不知道狐狸兽人的小鬼有多少价值就是了…… 身旁的黑花在猫兽人中也是稀有种,对魔术师而言价值也很高。 黑花歪头沉思,然后「啊」了一声。 「虽然不是奇怪的人,不过有个像是女神的人在。」 「女神?」 黑花陶然点头。 「是,您知道所谓的死臭吗?我能嗅得出人将死的气味,然而那个人却可以治疗散发死臭的人,并把他们救回来!」 萨冈感到纳闷。 他确实有派遣数名魔术师到榭丝缇的教会协助,可是他们也无法治好末期的重伤患吧。这么说的话…… ——啊,这么说来有涅芙特洛丝在吧。 虽然并不像是她带走库,不过她似乎意外地被榭丝缇她们接受呢,这让萨冈有点安心了。 黑花陶醉地继续说道: 「要是我也能像她那样就好了。」 「那你就努力做到跟她一样就好了吧。」 萨冈有如理所当然似地回答,黑花惊讶得圆睁没有光采的眼眸。 接着露出苦笑。 「大哥哥果然很温柔,这种时候一般都会说不可能哦。像我这样的人,若是没有别人帮忙,我就什么也做不到……」 那大概是至今为止,别人对她说过的话吧。 所以萨冈摇摇头。 「我想你认为的那个女神应该也失败过很多次,受过伤害、求救过、请求别人帮忙过。」 黑花一愣,侧着头感到疑问。 「大哥哥,您该不会认识女神大人?」 「……不知道呢。不过,教会中没有女神,而且无法得到任何帮助的人是不会去教会的。」 没有人帮助的人会沾染魔术,不惜践踏别人也要活下去,那种人跟教会是无缘的。 黑花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她微微垂下肩膀。 「那么,女神大人是因为得到别人的帮忙,所以才在帮助别人吗?」 「或许吧。」 「……可是我没有那样的力量,无法像女神大人那样救人,要怎样才能报答帮助过我的人呢?」 萨冈差点笑出来。 然后他打心底感到傻眼地说道: 「我昨天问同样问题的时候,你是怎么回答的?」 「咦?同样问题……啊,原来对大哥哥来说,那个人就是恩人呀。」 萨冈没有回答,只是耸了耸肩。 黑花站了起来。 「大哥哥,谢谢你,我要继续找小库了。」 「……我也会帮你找啦,找不找得到就不知道了。」 「好!谢谢你的帮忙!」 说完之后,黑花一个鞠躬,便奔跑离去了。 「啊,喂,你奔跑的话会——」 黑花跑没几步路,又跌倒了。 ——为什么她明明有拐杖,却不好好用拐杖确认脚下…… 虽然很令人傻眼,不过或许是她还不习惯使用拐杖吧。不,应该是逐渐习惯了,所以疏忽大意了吧。 如果是这样,那就代表黑花失去视力就是最近不久前的事。 萨冈目送着那道靠不住的背影,他也站起身。 ——再一次像刚才那样调查一遍吧。 说不定能找到库的蛛丝马迹。 而当萨冈正要迈开脚步的时候,背后传来一道曾经听过的声音。 『——嗨,好久不见了呢,〈魔王〉萨冈。』 那是忘也忘不了的可怕〈魔王〉的声音。 ◇ 「——涅芙特洛丝,你还好吧?」 被榭丝缇摇晃身体后,涅芙特洛丝醒了过来。 她全身冒汗,衣服和头发沾在肌肤上,呼吸也很急促,她也明白自己的梦呓相当严重。 这里与昨晚相同,是教会办公室隔壁的休息室。 与袭击者战斗时,巴尔巴洛士施放的〈愤怒之火〉当然不只烧到办公室,甚至连休息室也化为灰烬。但是如今却恢复原状,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 那是萨冈的结界之力吧。过去涅芙特洛丝以神灵魔法破坏城镇的时候,建筑物也是瞬间就修复。这让人深切体会到,那位魔王不只拥有〈天磷〉和『吞噬魔术』的战斗力,身为魔术师的技术也是超群绝伦。 榭丝缇忧心地触摸涅芙特洛丝的额头。 「你还好吧?你梦呓得很厉害。」 「……虽然想说我没事,但我的心情差到极点了。」 她仿佛哭了几小时般,头痛欲裂,身体也很沉重。在教会中魔力回复明明应该会变快,但涅芙特洛丝却有格外疲劳的感觉。 即使如此,那也不到无法坐起的地步,所以涅芙特洛丝坐起上半身。 「总之先喝点水吧。」 「……谢谢。」 涅芙特洛丝坦率地接过杯子,补给完水分后,头脑也逐渐变得清醒。 「我好像……做了讨厌的梦。」 「你不记得梦的内容了吗?」 涅芙特洛丝点点头。 ——虽然我不记得,但总之是很糟糕的梦…… 尽管不记得景色和内容,但总之梦中的自己非常憎恨一切事物。 那种憎恨比自己对涅芙莉亚抱持的憎恨还要巨大得多,宛如深不见底的泥沼,让人无法抗拒那股感情。 ——然而却又悲伤得不得了。 梦中的自己大概是绝望了吧。尽管不知道是对什么绝望,不过强烈的感情却在心中留下深深的痕迹。 擦去额上的汗水,涅芙特洛丝发觉榭丝缇还在担忧地看着自己。 「这是我最近常做的梦,虽然有一段时间都没梦见过了……」 涅芙特洛丝说完才想起,这七天的期间,自己甚至都没有好好睡觉。 榭丝缇皱起眉头。 「你说的最近是从何时开始的?」 对于这个问题,涅芙特洛丝无法马上回答,因为她也有自觉。 「……自从被那个『泥巴』吞噬之后。」 榭丝缇猛然站起。 「那、那就是被那个家伙吞噬的后遗症吧?」 「我觉得跟后遗症有点不同,并没有肉体上的影响。更重要的是……」 这是可怕到让她不想说出口的答案。 即使如此,或许是精神肉体都处于衰弱状态吧,当涅芙特洛丝发觉的时候,她已经说出口了: 「我想我梦见的可能是魔神。」 榭丝缇惊讶得睁大双眼。 「那是什么意思?那是魔神的记忆吗?」 「不知道,我记不得是怎样的梦了。」 榭丝缇尽管露出忧心忡忡的表情,却说不出话来,似乎不知该对她说什么才好。 「很不好受吗?」 「心情当然不会好受,只不过……」 这种想法或许很愚蠢。 即使如此,涅芙特洛丝仍说出自己的想法。 「……可是在梦中,『那东西』感受到深沉的绝望,它憎恨一切事物,悲伤难过到快要喘不过气来。」 「等一下,你的意思是魔神与我们相同,也是有感情的吗?」 「那只是梦境……不过以我的感觉来说是那样。」 在精灵的村落见到的魔族非常怪异,实在难以称之为生物,甚至令人怀疑它们是否拥有自我。就算魔族有自我,也实在不像会和人类有相同的情感。 然而,涅芙特洛丝却认为梦中的绝望是魔神的情感。 榭丝缇低头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为了确认而问道: 「这件事比夫龙也知道吗?」 涅芙特洛丝摇头。 「不知道,因为感觉会被他嘲笑,而且我不想对任何人说。」 「亏你愿意跟我说呢。」 听她这么一说,涅芙特洛丝也圆睁双眼。 「这么说来是没错呢……为什么呢?」 涅芙特洛丝自己也无法说明,当她正困惑的时候,榭丝缇面露微笑看着她。 「……?什么啦。」 「不,我只是想到,我已经得到你相当程度的信赖了。」 「信赖……」 涅芙特洛丝认真地想要否定,但是在那之前榭丝缇就站了起来。她已经穿上洗礼铠甲,看得出来她即将出发去战斗。 「抱歉,我差不多该去执行任务了。昨天的袭击者既然目标是我,想必不会出现在这里,你就好好休息吧。」 「……等一下。」 涅芙特洛丝起身下床。 虽然她的身体仍有倦怠感,不过还不到不能行动的地步。相较于无水可喝、不停逃亡的那几日,现在状况良好得多。 「我也要去,反正你是要去驱逐喀迈拉吧?那东西的目标是我,我也同行会比较有效率。」 「你愿意协助我吗?」 涅芙特洛丝不回答,移开视线。 ——我第一次知道,因为自己的关系害别人死去,感觉是那么地差劲。 虽然这位少女的实力绝对不弱,但是毕竟面对不死之身的怪物,也无法毫发无伤地胜利吧。所以,涅芙特洛丝才想要陪她去。 只不过,她当然无法坦率地把这份心情说出口,只见涅芙特洛丝别过头去。 「我也不想一直被那东西追着跑,既然要解决它,两个人总比一个人要有效率吧。」 榭丝缇面露苦笑。 「那就拜托你了。那个喀迈拉可能不是我能应付的,请你助我一臂之力,涅芙特洛丝。」 「真、真拿你没办法,我就帮你吧。」 于是当两人正要出去外面的时候—— 涅芙特洛丝感到一阵毛骨悚然,目光移向窗外。 「怎么了?涅芙特洛丝?」 「……看来对方主动找上门了。」 涅芙特洛丝粗暴地打开窗户一看,只见窗外的广场上有一道披着兜帽的人影。虽然外观是人型,但是涅芙特洛丝确信那就是一直追杀自己的喀迈拉。 ——这股不快感绝对不会有错。 因为连续与涅芙特洛丝和圣骑士战斗的关系,对方的长袍已经失去外衣的功能,只有头上的帽兜仍顽固地遮住脸。 它身上穿着不知道从哪抢来的肮脏衣服。 看到那个模样,涅芙特洛丝忽然想到—— ——虽然应该是偶然,不过它的体型跟昨天的〈阿撒兹勒〉相同呢…… 只不过,昨天的袭击者也是一身难以看出体型的装扮,所以也没有确切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是同一人。 它或许是在等涅芙特洛丝她们出去吧,人影帽兜下的双眼只是一直盯着这里看,并没有要发动攻击的迹象。 「骗人的吧……」 看到那个人影,榭丝缇的脸色转眼变得苍白。 「你在动摇什么,比夫龙根本不在乎喀迈拉在城镇大闹,快点解决——」 「不是!」 榭丝缇用快哭出来的声音大叫。 接着她以颤抖的手指,指着兜帽的人影。 「那是昨天我们收留的女孩子所穿的衣服。」 那是被人口贩子抓到,逃进教会的少女。 其中一人穿的衣服已经沾满鲜血,并穿在怪物身上了。 ◇ 『——嗨,好久不见了呢,〈魔王〉萨冈。』 插图p236 听到从背后传来的声音,萨冈回头一看,顿时身体僵硬。 站在那里的并不是可恨的〈魔王〉。 那是有着三角耳朵与毛绒绒尾巴的狐狸兽人少女。服装大概是教会配发的吧,她现在是穿着跟修女一样的黑色连身裙。 她是黑花到处寻找的库。 萨冈带着厌恶和警戒的心情,不屑地回答道: 「化成那种嗜好恶劣的模样,你到底有何企图?比夫龙。」 狐狸兽人少女惊讶地眨了眨眼。 「怎么了?大哥哥?比夫龙是什么?」 那是萨冈昨天听过的库的声音,以模仿来说也未免太像了。 「别开玩笑了。」 萨冈握起拳头,毫不犹豫地朝少女挥下。 「啊哈哈!大哥哥,别那么生气嘛。」 狐狸少女轻巧地一个跳跃,躲过拳头,同时顺势抓住正上方的树枝,吊在树上笑着说道。接着她借着树枝的反弹,空中翻转一圈后,在树枝上着地。 接着从少女口中发出的是不男不女的不祥声音。 『没必要那么生气吧?只是小小的玩笑而已。因为化身成与平常不同的模样,所以才要好好享受不同之处啊。』 「只有你一个人觉得有乐趣吧。」 萨冈握起拳头,打算连同树木一起粉碎,少女却伸出双手阻止。 『等一下啦,我是来谈话的,稍微陪我谈一下也没关系吧?』 「为什么我要跟现在就要死去的人谈话?」 萨冈侧着头,一副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少女则是嘴角一弯,笑着说道: 『喔,我劝你最好不要那样做,因为这个身体确实是你亲切帮助的可怜少女哦。就算你杀了她,我也是不痛不痒哦?』 ——简单说就是人质吧。 黑花不在这里或许算幸运。话说回来,只是谈话就能令人如此不快,该说真不愧是〈魔王〉吗? 少女触摸自己的三角耳朵。 『我原来想说你会稍微有所动摇,难道是野兽的气味不合你的喜好吗?不过你看,她的身体已经发育得很不错了,杀了不是很可惜吗?她是我特地找来,有那方面癖好的人最抗拒不了的优秀人才喔,啊哈哈。』 少女扭动着身体,触摸腰际和胸部。 只见少女从眼中流下一道眼泪。 ——可恶的人渣,他还有留下库的意识吧。 昨天分苹果给她时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看到人人惊惧的萨冈时,却说他不是可怕的人,做出那些纯真举动的都是库本人。 萨冈这才体认到,比夫龙是刻意让她接触自己,做足了削减自己战斗意志的准备。恐怕从被人口贩子抓住,到之后逃出来遇见萨冈,全都是他一手策划的。 萨冈静静地放下拳头,少女才终于放心似地轻抚胸口。 『你总算愿意听我说话了,其实我有事想拜托你。』 「别碰我。」 她想要攀交情,抱住萨冈的手臂,却被萨冈一脸厌恶地挥开。 『啊哈哈,你对她那么冷淡,这个女孩很可怜喔?她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怎么回事,害怕到颤抖不已的说。』 「……快点说出你找我有什么事。」 萨冈虽然觉得库很可怜,但是现在这名少女是比夫龙,绝不能露出任何可趁之机。 『好冷漠啊。算了,你大概也发觉了,其实我家的女儿离家出走,并躲进这座城镇里了。我想把她带回去,希望你给我短时间在这里行动的自由。』 「别开玩笑了,你派了危险的喀迈拉过来,亏你还敢说那种话!」 『嗯~那是误会呀。我没有让喀迈拉踏进镇上一步,在圣骑士拔剑攻击之前,我也没有对他们出手喔?我希望你能理解,我可是已经展现出相当的诚意了。』 萨冈以充满杀气的声音回答道: 「什么诚意?不管我如何回答,你都打算要带走涅芙特洛丝吧。你就是已经做好带走她的准备,所以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了见我,你才特地夺取了那个小孩的身体吧?」 比夫龙根本不是要拜托事情。 这是开战的宣示。 是在宣布〈魔王〉比夫龙要侵略〈魔王〉萨冈的领地了。 当然,他也做好侵略的准备了。 少女好似就是想听这个答案,她微笑说道: 『你理解得很快是好事,但就是缺少风情。』 少女缓缓举起她的手。 宛如是要做开战的手势。 正当她要开口的时候—— 「——嗯,你是比夫龙吧?在别人的领地捣乱,这可令人难以苟同哦。」 一名身穿长袍的老妇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别说是比夫龙,连萨冈也是一脸出乎意料的表情。 『你为何会在这里——〈魔王〉欧利昂?』 不知为何,第三位〈魔王〉出现在奇恩诺因德。 她的登场也让萨冈也大吃一惊。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欧利昂。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萨冈以锐利的语气问道,欧利昂则是耸耸肩。 「真受不了,是你叫我来的吧。」 「……啊。」 萨冈叫了一声,他疏忽这件事了,因为是他自己要求这位老妇来见自己的女儿。 ——她明明说需要好一段时间才会到,居然这么快就来了吗? 她意外果决的行动,令萨冈也为之惊讶。 『啊哈哈……两位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亲密?』 欧利昂帽兜下的嘴角浮现笑容。 「算不上亲密,只不过日前我带着轻佻的心情发动攻击,却轻易地遭到反击。为了致歉,所以我带了礼物前来送他。」 说完之后,欧利昂从长袍中取出一瓶酒。 萨冈惊讶得圆睁双眼。 「该不会你真的弄到手了?」 「因为运气好,市场刚好有货进来。既然东西到手了,我心想不来也不行了。」 「感谢你,既然你已经来了,不妨到我的城里喝酒吧?我会命令人准备餐宴。」 「虽是很有魅力的邀约,不过这样好吗?你们的事似乎还没结束的样子……?」 萨冈仿佛终于想起来一般,目光望向狐狸少女。 少女举起双手投降,她表情僵硬,侧着头疑问道: 『那个,纯粹基于好奇,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萨冈那么想得到手,而且必须劳烦欧利昂老婆婆亲自出马取得的物品,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酒啦,因为是已经无法到手的东西,所以原本是打算放弃了。没想到真的能得到手,真不愧是〈魔王〉欧利昂。」 「见到你那么喜悦,我的辛苦也有代价了。」 欧利昂帽兜下露出的嘴角浮现高兴的笑容。 少女的表情愕然不已。 『咦?酒……?酒是指喝的酒吧?虽然我不知道那有多么昂贵,但是为什么需要〈魔王〉特地亲自出马呢?』 「嗯,我原本的个性就不喜欢有弟子或使役魔在身边,采买都必须我自己来,所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欸~……采买?明明是〈魔王〉却要采买……』 仿佛自己心中的常识被打碎一般,少女垂下肩膀。 即使如此,少女仍勇敢开口说道: 『那、那么到底是什么酒?该不会是只要喝了就可以长生不老的灵酒吧?』 听到他这么说,萨冈用含有愤怒的笑容,拍了拍少女的肩膀。 「那是被你消灭的精灵村落所造的酒,是制作方法完全失传的梦幻美酒。」 这其实是萨冈在迁怒之下补了他最后一刀,不过迁怒这件事还是先对他保密。 少女垂下肩膀,露出厌世的表情。 『有三个〈魔王〉在的话,因为大家都自行其事,所以会变得非常混乱。不过我的信条是,事情一旦说出口就要做到最后,事到如今就算欧利昂老婆婆出来,我也不会退让哦?』 「真巧,我也是事情说出口就要做到底的个性,我会让你见识何谓地狱。」 下一个瞬间,少女好似失去力气般坐倒在地。 「啊,奇怪……?我能动了?」 那是萨冈所知道的库的声音。 然而,她原本惊讶的表情,瞬间便转为绝望。 从少女口中喷出了黑色的『泥』。 「咳噗……?这、这是什么……?」 少女的语气十分困惑,但『泥』像是在蹂躏少女一般,不只从她的口中,甚至从眼睛、耳朵、鼻子等全身的洞喷出。 ——比夫龙那家伙,在库的身上植入『泥状魔神』了吗? 萨冈不可能忘记—— 那是附在涅芙特洛丝身上,并吞噬了几十名魔术师的怪物,同时也是最难缠的敌人。虽然萨冈和涅菲应该打倒它了,但是『泥状魔神』非常巨大,就算有残留没被消灭的残骸,那也不足为奇。 而且这个『泥巴』在得到附体之后就会吞噬别人,加速度地进行增殖,拥有无穷尽的再生能力。如果是在这个食物来源丰富的奇恩诺因德,大概不到一刻钟就能将全部吞噬了吧。 萨冈迅速地离开少女。 「快离开她,欧利昂。若触摸到这东西,即使是〈魔王〉也很不妙。」 「……看来是如此。」 无须萨冈提醒,欧利昂已经与少女拉开距离。 「救、救我……啊……啊啊啊啊啊啊——」 只听见悲痛的叫声响起。 从叫声后方传来比夫龙的笑声。 『啊哈哈哈哈,好了,你要怎么做?我想你看了也知道,这是先前你打倒的『泥状魔神』——的碎片。身为滥好人的你,是要为了拯救城镇而杀死这女孩?还是为了救这女孩而牺牲城镇呢?啊哈哈哈哈!』 「……真无聊。」 不等听完比夫龙的话,萨冈便一句话回击。 然后,萨冈毫不犹豫地用手刀刺进少女的胸口。 「咦……?」 狐狸少女眨着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穿透背后的那只手上,握着如心脏般鼓动的黑色块状物。 「烧灭——〈天磷〉。」 随着这声呼唤,萨冈手中的块状物化为灰烬消失。 被贯穿胸口的少女像断线风筝似地,朝着萨冈倒下。 『真令人惊讶,你竟然一下子就割舍她……看来我有必要改变对你的评价了。』 虽然已经不知道他的声音从何处传来,但萨冈不耐烦地回答道: 「上次我如何杀死这家伙的过程,你该不会没看见吧?」 『……什么?』 看来他是真的不知道。 对战『泥状魔神』的时候,只要靠近就会被〈魔王刻印〉牵引,魔术也会被吸收,而且周围甚至布下连萨冈也无法逃走的结界。在那种状况下,或许是无法观察结界中的情况,但这种事也太愚蠢了。 萨冈拔出手臂后,本该被贯穿的少女,身体却没有任何伤口,她甚至在萨冈的怀中平静地呼吸。 『怎么可能……』 「你这蠢蛋,同时使用杀人和治愈的魔术并不是什么难事吧?」 只以〈天磷〉烧灭『泥巴』,同时修复破坏的身体组织,这就是萨冈既能打倒魔神,也可以救出涅芙特洛丝的方法。 『……!』 比夫龙只留下吃惊的叹息,然后就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看来他并没有在库身上动其他的手脚……这也难怪,因为『泥状魔神』的碎片是可以轻易消灭一座城市的手牌,光是能控制碎片便已是绝世的魔术。若不是有〈魔王〉等级的力量,换成其他人应该都不可能办得到。 然而这个魔术却被萨冈一秒破解,比夫龙或许也算是很可怜吧。 萨冈哼了一声,抱起终于被解放的库。 「欧利昂,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消除她的记忆吗?这是你的专门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为什么要消除?」 「你不觉得这世上有些事还是不要记得比较好吗?」 欧利昂似乎露出苦笑,接过库的身体。 「这孩子醒来之前,就由我来帮你照顾吧,但我不保证会照你的话去做。」 她虽说是因缘际会而当上〈魔王〉,但〈魔王〉就是〈魔王〉。尽管不可能全面协助萨冈,但可以相信的是,库在她身边会安全无虞。 ——既然那家伙的目的是涅芙特洛丝,那他会在哪里下手就再明白不过。 接下来则是比哪一边的准备比较充足。 萨冈正要赶路的时候,欧利昂却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事,她开口说道: 「喔,对了,虽然说不上是照顾这孩子的代价,但能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吗?」 萨冈停下脚步。 ——原来如此,我也不觉得你会只为了带酒过来这里…… 看来这才是欧利昂造访这个城镇的真正目的。 萨冈重新坐回长椅上。 「你觉得我会拒绝你的请托吗?」 不管怎么说,她是涅菲唯一的血亲。就算涅菲拒绝这位老妇,萨冈也会对她抱持敬意。 欧利昂似乎感到很意外,她开口说道: 「那是再好不过。可是这样好吗?看比夫龙小弟兴奋的模样,你应该没什么时间在这跟我慢慢说话吧?」 据巴尔巴洛士所说,追杀涅芙特洛丝的是喀迈拉。但是库并不是喀迈拉,那就代表比夫龙明显还有其他招式。 即使如此,萨冈依然一派轻松地耸了耸肩。 「没问题,我的部下还没有无能到必须我一一照顾。」 萨冈以王的身份赐予他们力量。 这也是一场率领人的王与意图成为怪物的〈魔王〉的战争。 只不过,萨冈现在并没有发觉—— 为什么库的服装改变了。 相遇时她所穿的服装,如今到哪里去了? ◇ 「——振作一点,榭丝缇!」 涅芙特洛丝大声斥喝,让榭丝缇回过神来。 从休息室往下方的广场看去,穿着库衣服的喀迈拉现在也仰望着这里。 榭丝缇涌上一股呕吐感,用手捂住了嘴。 「有个名叫库的兽人族女孩,那家伙该不会把她给……」 「……事情还不一定是那样,现在先专心解决那家伙再说。话说在前面,我可没有余力保护你。」 虽然涅芙特洛丝的言词犀利,不过她说的话激励了榭丝缇。 「是啊,守护的一方如果被人保护,那我也没脸见那孩子了。」 榭丝缇打起精神,朝涅芙特洛丝伸出手。 「走吧,涅芙特洛丝,我们一起打倒那家伙!」 「……我一开始就这么说了吧。」 涅芙特洛丝尽管别过头,仍握住榭丝缇的手。 然后,两人从休息室的窗户一跃而下,前往正门的广场。 大概是涅芙特洛丝使用了魔术吧,她们降下时非常和缓,即使从二楼跳下,却感受不到从地面传来的冲击。 这时圣骑士们也从圣堂奔出。 「你们防止灾害扩及周围,这家伙由我们来对付。」 必须使用圣剑才能打倒这个喀迈拉,这一点榭丝缇也已经事先告知部下的圣骑士们。忠心的圣骑士们立刻散开至周围,保护城镇。 榭丝缇拔出背后的圣剑后,涅芙特洛丝叫道: 「比夫龙,你在看着对吧?这种游戏你打算持续到什么时候?」 听到她的声音,喀迈拉发出笑声。 『嘻嘻嘻,你到昨天都还像只奄奄一息的雏鸟,休息一晚后似乎就恢复健康了呢。看到可爱的你这么有精神,我也很高兴。』 榭丝缇也在那艘船上听过那个声音,那是令人厌恶的〈魔王〉的声音。 接着,一只如肉块一般的手臂伸了出来。 『难得有这机会,我就再说一次。你离家出走应该也玩够了吧?差不多该回来了。放心,因为我也玩得很快乐,所以并没有生你的气哦。』 比夫龙发出刺耳的笑声,涅芙特洛丝紧紧咬牙。 「我不是你的玩偶,我要抵抗到最后。」 涅芙特洛丝毅然决然地这么说道。喀迈拉似乎被激起残暴凶性,身体不住颤抖。 『嗯,这样才是我的涅芙特洛丝。不过你没有必要抵抗哦?因为我原本就只是想把你带回家,没有打算伤害你呀。』 「……你还真敢说啊。」 榭丝缇也感到愤怒。 自己发现涅芙特洛丝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濒临死亡了。 ——让她遭受那种痛苦,还说什么没有打算伤害她。 随后,被帽兜遮住的脸转而面向榭丝缇。 『涅芙特洛丝能够恢复健康是归功于你吗?』 「是又如何!」 『嘻嘻嘻,谢谢你救了涅芙特洛丝。她会跟你这么亲近,倒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与他的言词相反,他的语气中充满仿佛水蛭爬满全身的不快感。 接着,那道声音像是提出一个非常愉快的游戏似地说道: 『如果失去你,涅芙特洛丝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涅芙特洛丝感到毛骨悚然。 「——要来了!」 涅芙特洛丝大声叫道,榭丝缇也向一旁跳跃闪避。 随后,喀迈拉的手臂伸出,扫过刚才榭丝缇所站的位置。 「闪耀吧——圣剑〈亚兹拉尔〉!」 这个喀迈拉太过危险。 榭丝缇斩断伸出的手臂后,手臂受到圣剑的光芒灼烧,肉块逐渐崩解。趁着这一招的空档,喀迈拉将身体从人型变化为怪物,长出好几只手脚。 这时涅芙特洛丝咏唱神灵语。 『贯穿吧——月之牙。』 只见地面裂开,七彩水晶猛然刺出。粗度有如神殿支柱的水晶,不偏不倚地贯穿喀迈拉的身体。 ——好极了!在那些手脚开始动作前剥夺了它的行动力。 这只喀迈拉拥有无数的手脚,即便是榭丝缇也无法完全掌握它的动作,可以封锁住它的行动力是很大的优势。 为了尽速解决喀迈拉,榭丝缇正要向前冲去,却听见涅芙特洛丝叫道: 「不可以随便接近它!因为那家伙的目标是你!」 榭丝缇猛然醒悟,停下脚步,随后喀迈拉的身体膨胀。 然后爆开。 喀迈拉的碎片往整个广场飞散,榭丝缇一边用圣剑挥斩破片,一边向后方跳跃。若非涅芙特洛丝阻止她,榭丝缇大概已经冲进碎片之中了吧。 只见飞散在广场上的是漆黑的『泥巴』。 她们对这『泥巴』有印象。 ——这难道是…… 榭丝缇与涅芙特洛丝顿时脸色苍白。 「全员退后!绝对不可以触碰『泥巴』!」 她们不可能忘记—— 这些『泥巴』同时也是魔神的残留思念,只有萨冈的〈天磷〉和贵精灵的神灵魔法能应付。圣剑虽能防御,力量却不足以使其消灭。 然而,涅芙特洛丝的身体禁不住能打倒它的神灵魔法。 也就是说,榭丝缇她们没有能打倒它的手段。 ——这就是它单枪匹马进攻教会的理由吧。 涅芙特洛丝虽然神情紧张,但那并不是放弃的表情。 「这家伙并非那时候的『魔神』,就算一个人敌不过,倒也不是两个人打不过的对手。」 涅芙特洛丝说话时的神情威风凛凛。这位少女果然与涅菲相像,某些地方却又完全不同。 所以榭丝缇也点头回应。 「你真是可靠,我们一起战斗吧,涅芙特洛丝。」 榭丝缇不把本体当作目标,而是瞄准飞散在广场上的『泥巴』。 ——得先把这棘手的『泥巴』排除。 被圣剑的光芒扫射之后,『泥巴』宛如被晒干一般,逐渐消失。 原来如此,正如涅芙特洛丝所说,这东西的力量明显比『泥状魔神』弱,圣剑的力量也足以应付。 ——这种情况下,使用拉菲尔阁下的〈梅丹佐〉会更有效果…… 那把圣剑的力量是火焰,只要拉菲尔全力挥动,火焰甚至能笼罩整个广场……但是这里只有榭丝缇。 榭丝缇在灼烧『泥巴』的同时往喀迈拉看去,喀迈拉尚未从水晶中脱困。 榭丝缇大声喊道: 「涅芙特洛丝,你有能打倒这家伙的招式吗?」 「……没有,不过我可以让它变小,由你来解决它。」 「了解!」 榭丝缇排除『泥巴』后,站到守护涅芙特洛丝背后的位置。 在她的背后,涅芙特洛丝手按着胸口,开始歌唱。 『——其乃掌管恐惧者,跟随军神,带来破灭与混乱——』 瞬间大气震动,喀迈拉的身体被压倒在地面。 榭丝缇事后才得知,这是操纵重力的神灵魔法。世上虽有操纵大气的魔术,但若说到操纵重力,这也是榭丝缇第一次见到。 因为水晶仍然插在喀迈拉身上,它的伤口扩大,发出了惨叫。 喀迈拉似乎耐不住痛苦,手脚向两人伸了过来。 「别想得逞!」 榭丝缇斩断它伸出的手脚。 然后随着涅芙特洛丝的歌唱,袭向喀迈拉的重力更为增强。 ——见效了。 只要结合圣剑和神灵魔法之力,没有打不倒的敌人。 正当榭丝缇如此确信的同时,她却感到一股异样感。 ——奇怪了,〈魔王〉派来的敌人,这么简单就能打倒吗? 有如回答她的疑问一般,一道叫声响起。 「这、这是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是从何处闯入,只见有一位拄着拐杖的猫兽人少女,穿越圣骑士们的包围,愣愣地站在那里。 看到她手上握着的拐杖与缺少光采的眼眸,榭丝缇发觉猫少女是盲人。 ——她没有发觉喀迈拉吗!? 包围广场的一名圣骑士叫道: 「快退下,黑花祭司!这里已经是战场了!」 听到圣骑士的呼喊,榭丝缇这才知道那位少女是新任的祭司。 但是圣骑士的呼喊也是徒劳无功,喀迈拉朝着少女伸出手臂。 ——不行,来不及了! 榭丝缇守护着涅芙特洛丝,少女所在之处距离她的位置实在太远。 喀迈拉丑陋的手臂将要把少女大卸八块。 正当众人这么想的时候。 锵的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 然后,伸到少女前方的手臂被切成碎块崩解了。 随后喀啦一声,一根木棍掉落地面。 虽然知道那是少女握着的手杖,长度却比较短,大概只有原先的一半长度。 榭丝缇看到少女手上拿着的东西,惊讶得睁大双眼。 那是短剑,剑身较细的短剑,看来平时是收藏在杖中。 榭丝缇想起在东方的岛国,有一种名叫杖中剑的武器。 她不可能看错—— 那是昨晚将榭丝缇逼入绝境,斩断巴尔巴洛士手臂的〈阿撒兹勒〉的短剑。 ——〈阿撒兹勒〉的短剑,为什么会在她的手上……? 猫兽人少女用看不见的眼眸对着喀迈拉,挥动反手握着的短剑,向前疾奔。 「停下来!触碰到那家伙会被杀的!」 榭丝缇的呼喊似乎没传入她耳中,少女没有停下。尽管被涅芙特洛丝的神灵魔法压制,喀迈拉仍伸出数只手脚袭向少女。 原以为从正上方落下的手臂会压死少女,但是那一瞬间,手臂却偏离少女的身体,击打在地面上。 「——咦?」 不知是谁愣愣地发出这一声。 只见横向挥来的手臂也好似目测错误,只是浅浅扫过少女的刘海,并没有打中她。第三只本应从正面击打的脚,却也是踢了个空,削过她衣服的袖子。 「什么啊,喀迈拉不会攻击吗?」 虽然一名圣骑士如此喃喃自语,榭丝缇却明白了。 ——不对,是她在闪躲攻击! 少女看起来只是直线前进,但刚才一个踉跄压低姿势,接着却又和缓地偏移脚步,持续在加速与减速间切换自如。 由于她的动作太过自然,因此看起来就像是攻击方自己打偏了一样。 虽然她的动作宛如有预知能力,然而榭丝缇却知道,她是从声音和空气的流动,看穿了对手的动作。 那种力量已经不能用猫兽人的反射神经优于人类来解释。 恐怕她是因为目不能视,促使其他的感觉更加灵敏,所以才能做到如此的技巧。 ——难怪我的剑连碰也碰不到她。 虽说有场地不利的因素,但在昨晚的袭击过程中,榭丝缇的剑一次也没有击中对方。而且想用圣剑的光芒夺取视觉,却也因为对方原本就眼盲,当然不可能有效。 转眼之间,少女已经来到喀迈拉的身前,她这时才第一次翻转双手的短剑,砍向喀迈拉手脚的连接处。 「不行,太浅了!」 她虽然身轻如燕,但力气不足,短剑的一击无法斩断喀迈拉坚硬的皮肤。不过这也难怪,因为她没有穿上洗礼铠甲。 然而榭丝缇这时想到一件事。 ——这名少女刚才应该有发动从正面斩断喀迈拉的一击。 然后,仿佛为她揭晓答案一般,少女举起另一把短剑。 「——喝!」 伴随一道尖锐的吆喝,少女将短剑交叉挥下。 喀迈拉粗壮的手臂被连根斩断。 这段期间,涅芙特洛丝的神灵魔法也持续施压,喀迈拉失去一只支撑身体的脚,不久便倒了下去。 接着少女骑在喀迈拉的身上,用短剑砍断喀迈拉的脖子。 「……这也不是,到底在哪里?」 少女斩倒了喀迈拉,她的声音却充满焦躁之情,好像快要哭出来一样。 即使如此,她仍持续攻击喀迈拉。 「她是……我方的人吗?」 榭丝缇话一说完,少女那对失明的双眼立刻回过神来。 从她的眼中可以感觉到令人无法喘息的杀气。 榭丝缇忍不住身子一震。 ——这和魔术师或魔物对我发出的杀气有根本上的不同……! 这位少女究竟是敌方,还是自己人呢? 涅芙特洛丝也忍不住停下咏唱,观察少女的意向。 这时一道刺耳的话声响起。 『嗨,你怎么这么晚才来,特务执行者〈阿撒兹勒〉——黑花·艾德海蒂。』 榭丝缇咽下一口唾液。 ——她果然就是〈阿撒兹勒〉…… 在那阴森可怕的装扮之下,没想到竟是比自己还年幼的少女。而且榭丝缇也明白了,为何比夫龙指使这只喀迈拉袭击教会,这时却还能悠哉地闲聊。 因为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这位少女前来而已。 听见脚下喀迈拉传来的话声,少女——黑花冷淡地说道: 「……你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知道你的仇人是谁。而且,你的仇人并不是你现在打倒的家伙吧?』 黑花对喀迈拉散发利刃般的杀气,甚至令不是直接对象的榭丝缇和周围的圣骑士都冷汗直流。 「那么为什么你会有『那孩子』的气味?」 看起来黑花所在意的,是只剩下碎片的库的衣服。 ——她该不会是在找寻库? 回想起来,榭丝缇也有接到报告,说带着狐狸兽人少女来的是新任的祭司。或许她就是这个原因才在寻找库。 所以,她才会选择不管榭丝缇,先攻击喀迈拉。 『啊,你是说穿这件衣服的女孩子吗?那你可以放心,那女孩已经被你也认识的『大哥哥』保护了。』 「——真的吗?」 『你可以相信我,她只要受到那个『大哥哥』的庇护,就没人能对她出手了。』 黑花听到这个回答,似乎打从心底松了一口气,表情也和缓了下来。 「……这样我就放心了。」 『那么就执行你的任务吧,你的仇人就在眼前。』 接着,比夫龙的声音公然宣告。 『你的养父拉菲尔·休兰德,就是被榭丝缇·利奎斯特所杀的!』 「什——」 黑花翩然转身面向榭丝缇,从怀中取出纯白的面具。 任谁都可以知道她已经把目标切换为榭丝缇了。 「等一下!别相信那家伙的话,我没有杀死拉菲尔阁下。」 这时涅芙特洛丝露出讶异的神情。 「拉菲尔……?那不是萨冈那里的——」 「不行,涅芙特洛丝。」 榭丝缇竖起食指,恳求她保密。 涅芙特洛丝皱起眉头。 「什么嘛……那是不能说的事吗?」 看来她似乎并不知道促使拉菲尔不得不投靠萨冈的那起事件。即使如此,她大概仍在某种程度察觉内情,于是闭口不谈。 黑花带着冰冷的眼眸回过头,用有如行刑官宣读罪刑的口吻说道: 「……我并不是相信这个人的话,而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榭丝缇侧着头感到疑问。 「咦……?我说的?」 「你曾引以为傲地说,是你杀死那位大人。」 榭丝缇不知道她所指为何,一瞬之间哑然失声,但是她很快想起。 ——不知道内情的人听见,可能会以为你因为杀了他而心满意足呢—— 那天晚上,自己确实对前来报告的阿尔弗雷德,说了容易令人误会的话。 涅芙特洛丝叹了口气。 「你在关键之处果然还是很没用啊……」 「少、少啰嗦。」 正当榭丝缇强忍泪水的时候,黑花将十字架的面具戴在脸上。 「谈话到此为止。」 这大概就是开战的信号吧。 黑花手持短剑冲了过来。 ——果然好快! 对方一口气便踏进攻击范围,榭丝缇勉强以圣剑挡住短剑。 「唔,你冷静一点!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你斩倒的喀迈拉还活着喔!」 「……与我无关,我来到这里只是为了替那位大人报仇而已。」 对这位少女而言,拉菲尔是怎样的存在呢? ——只要能让她明白这是场误会……! 可是现在的榭丝缇并没有力量说明清楚。 这时传来平静的歌声。 『——在战地则生败者,在治世则招混乱。恐慌与缰绳并列,摒弃调和与友爱,在战乱与不和之名下,驰骋于战场吧——』 「——?」 是涅芙特洛丝。 神灵魔法的歌声响起,黑花倒落地面,她似乎将施加在喀迈拉的压力,分散于两处。 「我来阻止她,你快去收拾掉喀迈拉!」 「涅芙特洛丝……抱歉,我欠你一个人情。」 榭丝缇从黑花的身旁通过,朝着喀迈拉直奔而去。 「别想逃……!」 虽然被高出自己体重数倍的沉重压力压在身上,黑花仍奋力挥动短剑。 「——什么?」 涅芙特洛丝惊愕地叫道。 因为黑花的短剑斩断了重力块。 ——那不是普通的短剑吗? 就榭丝缇所知,能破解神灵魔法的剑只有圣剑。 黑花的短剑一定是好剑吧,可是剑上头并没有圣剑特有的纹章。 圣剑的灵力是来自神灵语的纹章,就算这把短剑是萨冈说的『第十三把』,但是没有纹章就不可能是圣剑。然而,这股力量又是什么呢? 即使如此,涅芙特洛丝依然立刻采取下一个措施。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让你过去——月之牙!」 只见周围窜出了水晶柱,并包围住黑花。 然后,涅芙特洛丝对榭丝缇摆出捂住嘴的动作。 ——她意思是叫我……不要出声? 就在榭丝缇理解她的意图的同时,黑花踩在水晶柱上跳跃,从水晶柱的缝隙逃脱。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 这时涅芙特洛丝弹响手指。 随后,水晶柱破碎,发出了巨响。 「啊呜……」 黑花发出一声悲鸣,手捂着耳朵,倒在地上。 ——原来如此,这是反过来利用她过于敏锐的听觉。 玻璃破碎声十分尖锐,具有能直穿脑门的威力,在极近距离听见,即使是常人也会暂时听觉麻痹。 黑花的情况更不是常人可比,她恐怕已经跟丢榭丝缇所在的位置了。只要不出声,黑花应该就不知道榭丝缇身在何处。 榭丝缇在心中对圣剑祈求。 ——拜托,借我力量吧——〈亚兹拉尔〉! 圣剑回应她的呼唤,再度绽放光芒。 那并不是将光芒附在剑身的招式,而是如拉菲尔一般,对广范围放出光芒。 那道光宛如要直冲天际似地延伸,然后榭丝缇将光芒对着喀迈拉挥下。 『嘎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喀迈拉发出凄厉的悲鸣,在地上痛苦打滚。 只见它的身体逐渐缩小,原本顽固地遮住头部的帽兜顿时脱落。 ——受死吧! 当榭丝缇对准露出的头部,正准备要挥下圣剑的时候—— 「咦……?」 榭丝缇身体僵硬了。 明明不该发出声音,她却忘记这回事,不由自主地发出声音。 榭丝缇其实很清楚,因为喀迈拉和人同样有手脚,所以头上有人脸也不奇怪。 但是,她没想到会是认识的面容。 那是一张少女的脸。 一对尖尖的耳朵——那是精灵特有的耳朵形状。 还有颜色略暗的白色头发。 肌肤是褐色,悲伤的眼眸则是金色。 在那里的是一张涅芙特洛丝的脸。 紊乱的白发紧贴在脸上,不具理性的金色眼眸,看似悲伤地流着黑色的眼泪。 「为什么……?」 只要榭丝缇挥下剑,应该就可以打倒喀迈拉了。 可是她做不到。 而从涅芙特洛丝的位置大概也看见了吧。啪的一声,她跪倒在地。 她大概比榭丝缇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 因为那毫无疑问是与涅芙特洛丝相同的存在。 ——这就是〈魔王〉会想做的事吗……? 萨冈给她忠告,叫她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经过船上发生的事件,榭丝缇也自认了解比夫龙是多么喜欢使用残忍的手段。 但是〈魔王〉的所作所为,远远超出榭丝缇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喀迈拉发出悲痛的声音,摇动着身体。 身体僵硬的榭丝缇遭到撞飞,一屁股坐倒在地。 「——榭丝缇阁下!」 不知哪一个圣骑士这么喊道。 回头一看,握着短剑的黑花已经扑了过来。 这次已经不可能阻止那把剑了。 ◇ 「那么你要拜托的是什么事?」 当榭丝缇和涅芙特洛丝在教会前战斗的时候,萨冈还停留在郊区的广场。 他坐在长椅上,询问让库睡在膝上的欧利昂。 「嗯……那个暗精灵女孩是叫涅芙特洛丝吧。」 「对,她怎么了吗?」 欧利昂忧愁地点了点头。 「先前见到她时,她问我『自己是谁』……我长年沉浸魔术,很多事一看就知道了。」 「……喂。」 萨冈发出威吓的声音,欧利昂似乎很过意不去,点了点头说道: 「我说了之后才发觉自己做了相当残酷的事。虽然我急忙追她,但她似乎也是相当有才能的孩子,想不到我竟然追丢了她。当我回过神来,我已经来到你这里了。」 萨冈沉痛地叹了口气。 欧利昂抚摸着库的头,抬头看着萨冈。 「看你的反应,你也发觉了吧。」 「……我希望事实不是那样。」 萨冈仿佛不愿承认似地,说出那个答案。 「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复制人。」 魔术之中有创造人造人的技术,简单说就是创造生命。那明显是超出魔术范畴的力量,世上尚无人能够完成。 只不过,研究也并非完全没有成果。 虽然无法做到无中生有,但生命的复制却成功了。 只要使用那个技术,就能创造出与对象拥有完全相同的血肉与外型的存在。据说只要做法得宜,甚至可以用年轻肉体替代衰老的肉体,达到长生不死。 然而,这样的生命果然还是不完整。 首先,复制人本身不会有自我,因为复制的身体里,缺少可以定义为灵魂的东西。 再者其魔力和生命力也会劣化。 复制人的寿命极端短暂,魔力和力量也不如原体。据说是在过程中会有杂质掺杂进去,即使是复制活祭品,仪式的精确度仍会降低。 ——所以涅菲能够操控的神灵魔法,涅芙特洛丝却会承受不住。 虽不知是用何种方法让她拥有自我,不过涅芙特洛丝就是利用那种技术,从涅菲复制出来的存在。 所以她们有相同的容貌。 正因为如此,萨冈不能原谅比夫龙。 不能原谅他从心爱的少女复制出那样的存在。 不能原谅他让诞生出来的少女拥有心灵。 ——她最初的记忆大概就是涅菲看过的记忆吧。 比夫龙投影在水晶球上,受到精灵同胞迫害的涅菲。 那段影像是过去发生的事,但比夫龙却让它看起来像现在发生的事,使涅芙特洛丝产生时间的误认。 「你把那件事告诉涅芙特洛丝了吗?」 「……抱歉。」 欧利昂并没有错。 在她看来,她只是回答涅芙特洛丝问的问题而已。虽说涅芙特洛丝拥有和自己女儿相同的容貌,但是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欧利昂也没有义务替她设想那么多。 欧利昂以真挚的语气说道: 「我要拜托你的就是她的事。」 「……你要我做什么?」 萨冈露出不情不愿的表情,欧利昂则是深深低头拜托。 「萨冈,可以请你救救被我伤害的那个女孩吗?」 听到她这么说,萨冈也惊讶得睁大双眼。 「我看起来像是能救别人的男人吗?」 「就是看起来像,所以我才拜托你呀。」 听到充满确信的回答,萨冈烦恼地抱着头。 ——对于一个得知自己是被制造出来的人,我要怎么救她啊。 再说魔术师本来就是只考虑自己的生物,就连只想被涅菲喜欢的萨冈,应该也是只考虑自己的人,不过…… ——可恶!既然知道了这样的事情,我哪能默不作声回到涅菲的身边呢! 萨冈用力抓了抓头,然后说道: 「听好了,欧利昂。我虽然尊敬你,但是认为人可以拯救人的这种想法,即便不是魔术师也是一种傲慢。因为即便是当事者本人也不知道,如何才算被拯救呀?」 萨冈因为遇见涅菲而得到救赎。 但是,那并非是萨冈想要的,他也从未想过自己追求的是什么形式的救赎。因为当时他绝不相信自己有可能爱人或被爱吧。 全然意想不到的相遇,让他得到了超出自己所能想象的幸福。 救赎就是那样如同奇迹一般的东西。 如果认为奇迹可以给予别人,那根本不叫自信,而是无自觉地显露出自己的无知、傲慢与自大。只是丑陋的蠢货,甚至是种毒害。 明明应该否定,但—— 萨冈也有自觉,如果涅菲、法儿、拉菲尔、榭丝缇、戈梅利、锡蒙力,还有城里的部下们有痛苦的时候,自己也会不由自主伸出援手吧。 欧利昂满足地看着萨冈。 「我认为正是明知如此,却仍不放弃伸出援手的人,最终才能成为带来救赎之人。」 萨冈哼了一声。 「我再次声明,我不是那种怪人。」 欧利昂要他救的人是涅芙特洛丝。 她背负着比萨冈和涅菲更悲惨的过去,对于要怎样才能让她得到救赎,萨冈毫无头绪。 ——但是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不能逃避。 因为萨冈已经下定决心。 他决定自己要成为『王』,而不是怪物。 因为萨冈决定,为了让涅菲能在阳光下生活,他要葬送十二名〈魔王〉,击退教会,消灭魔神和魔族,改变这个世界。 因为连一个可怜的少女都无法拯救的人,更遑论改变世界。 萨冈吐了一口长气,重新面向欧利昂。 「……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复制体对吧?」 「对,虽然不忍心这么说,但是的确如此。」 这代表她是纸笔难以书尽的不幸少女,没有人可以拯救她。 正因为如此,所以萨冈说道: 「……那,她也可以说就是涅菲的妹妹吧。」 妻子的妹妹就等于是自己的妹妹。 那毫无疑问就是家人。 欧利昂嘴角露出柔和的笑容。 「那么我就当作是多了一个女儿吧。」 听到她的回答,萨冈也自然地笑了出来。 然后他大声喊道: 「喂,巴尔巴洛士!你有在听吧?」 萨冈一呼唤,广场树木的影子立刻蠢动起来。 『吵死了……我可是伤患耶,稍微体恤我一下吧。』 「我管你。废话少说,带我到涅芙特洛丝那里吧。」 萨冈如此命令之后,影子的另一头沉默了一会儿。 接着听见『呿!』的一声,语气似乎颇为厌恶。 『啊~情况有点不妙,我帮你打开影子,剩下的你设法搞定吧。』 「……啥?」 『拜托你啰!』 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萨冈怀疑自己是否听错。 ——这家伙居然拜托我……? 巴尔巴洛士说萨冈变了,但这个男人或许真的变了,只是他没有自觉而已。 所以萨冈跳入影子中。 「交给我吧。」 萨冈对独一无二的死党这么回答。 然后他看见的光景是—— ◇ 「……然后呢?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萨冈被影子抛出后,突然有一剑斩向他。 眼前有个涅芙特洛丝容貌的可怜喀迈拉,以及坐倒在地的榭丝缇,看来似乎是和喀迈拉在交战中。 这时挥剑斩来的人,不知为何竟是黑花,虽然她戴着奇怪的面具,不过只要看到服装和头上的耳朵就知道是她。 尽管萨冈瞬间抓住短剑阻止她,却不得不接下锋刃的部分。那似乎是教会的武器,被砍到相当地痛,萨冈的鲜血顺着短剑流下。 戴着奇怪面具的黑花困惑地说道: 「咦……?这声音……是大哥哥吗?大哥哥为什么在这里?」 萨冈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找寻涅芙特洛丝的身影。 这里似乎是教会前的广场,圣骑士们包围在周围,距离喀迈拉稍远处,可以看见垂头丧气的涅芙特洛丝。 ——看来她还活着。 萨冈确认完这一点后,却见喀迈拉缓缓起身。 ——可恶的比夫龙,除了涅芙特洛丝之外,也做出了其他的复制人吗? 不,应该说是经历无数的失败后,只有涅芙特洛丝是成功的吧。可以看得出来他就是将剩下的『失败作品』制成喀迈拉。 涅芙特洛丝就是看到这个真相,所以才茫然自失的吧。 只见喀迈拉朝萨冈伸出无数手脚。那些手脚强而有力,每一击都具有将圣骑士打为肉块的威力,然而萨冈对此却只是在空中挥了一下手。 他的位置别说是喀迈拉,甚至连其手脚也碰不到,这个动作完全没有意义。 「吵死了,我现在正在谈话。」 随即喀迈拉宛如被这无意义的挥空拳打中,身体被撞击在地面上。 这并不是什么特别的魔术,只是将魔力化为铁锤般击出。萨冈光是这样就将喀迈拉压倒在地,陷入无法行动的状态。 周围的圣骑士们一阵骚动。 「他一击就将那个喀迈拉……」 看来榭丝缇她们先前经历了一番苦战,圣骑士们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榭丝缇语带责备地说道: 「萨、萨冈,那个喀迈拉是……」 「我才不管。这家伙只是长得像涅芙特洛丝,并不是她本人啊。」 萨冈决定要救的对象是涅芙特洛丝,并不是涅菲的复制人。即使同样是被创造出来的可悲存在,萨冈也没有理由因此踌躇。 接着他望向黑花。 「黑花,你这是在做什么?这就是你的『工作』吗?」 黑花一时语塞,仍以冰冷的语气回答道: 「这跟工作没有关系,因为这个人是我的仇人,所以我要杀死她。」 萨冈回头看向榭丝缇。 「榭丝缇……你对她做了什么?」 「你、你误会了。那个,她似乎是……拉菲尔阁下的亲人。」 只听到这一句话,萨冈大概就明白比夫龙在玩什么把戏了。 ——真是惊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精心策划的骚扰行为。 拉菲尔说的『当成是家人的女孩』就是指黑花吧,所以比夫龙才会特地引导她来到这里,让她袭击榭丝缇。 当然,任用拉菲尔做为管家的萨冈也无法对她出手。 ——受不了,『必须拯救的对象』增加为两人了啊…… 他打从心底认为,自己不适合担任干涉这么多麻烦的角色,但不知为何,出现在眼前的却尽是些麻烦人物。 「但是,如果想要救人是一种傲慢的话,那正是〈魔王〉该做的事。」 萨冈忍不住开始自言自语,他看着黑花说道: 「也就是说,有人告诉你,榭丝缇是杀害拉菲尔的仇人吧。」 「……这是事实,我亲耳听见她说她杀死了拉菲尔大人。」 萨冈瞪了榭丝缇一眼,虽然不知道事情怎么会演变得如此复杂,不过榭丝缇只是流着冷汗,没有回答。 「黑花,你弄错了,杀死拉菲尔的人不是她。」 「可是!」 「我说不是她,因为……」 萨冈拍着自己的胸膛说道: 「杀死拉菲尔的人是我。」 黑花身子一震。 「你是在为她担罪对吧……?不过请不要这么做,大哥哥。如果你说那种话,我会……」 「这么说来,我还没说过自己的名字吧,我的名字是萨冈。」 「……!」 即使隔着面具也能感受到黑花的惊讶。 「或者说是〈魔王〉比较浅显易懂吗?拉菲尔他竟对我这个〈魔王〉的女儿动手,所以我杀了他。不信的话,要我告诉你他是怎么死的吗?」 「萨冈,你为什么说那种话!?」 虽然榭丝缇以责备的语气这么说道,萨冈却摇了摇头。 ——拉菲尔说想要当作自己已经死了。 那位忠诚的管家,不惜放弃再见到自己唯一的亲人的机会,也想要保密活着的事实,身为主人的自己如果不能回应他,那还算什么主人。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花大叫,并挥舞另一把短剑。萨冈则将她抛开。 黑花被这么一抛,脸上的面具脱落,掉落至地面。 猫兽人少女轻盈地空翻一圈后落地,但她似乎察觉到贸然冲上前会遭到反击,所以尽管喘着气,却并未进攻过来。 萨冈趁着这个空档询问榭丝缇。 「好了,榭丝缇。黑花似乎是我的问题,我来应付她吧。需要的话,我也可以收拾掉那边的喀迈拉,因为对我而言并不费力。虽然她大概需要时间平复心情,不过我也可以把涅芙特洛丝带回去,协助她恢复……倒是你打算如何?」 「我……」 萨冈对自己的部下很宽容,但榭丝缇不是他的部下。 她是涅菲的朋友,却不是萨冈的朋友。 那么她是什么人? 她是需要萨冈庇护的弱者吗?不是吗? 榭丝缇并没有愚蠢到不懂这个问题的用意。 她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即使如此,直到她说出答案并没有花费多少时间。 榭丝缇擦了擦脸,站了起来。 「别多管闲事,萨冈。我约定好要保护涅芙特洛丝,所以这孩子也必须由我来打倒。」 榭丝缇指着喀迈拉说道。 ——欧利昂,看来轮不到我出手了。 萨冈笑着回答道: 「很好,这才是我的盟友。」 这位少女是值得萨冈将背后交给她,一同战斗的盟友。 所以萨冈相信她。 就在萨冈转身面向黑花的时候。 『喔,你不觉得你在这时候插手并不公平吗?』 喀迈拉的口中传出比夫龙的声音。 『萨冈,身为盟友,我给你一个忠告,你的弱点太多了。虽然你自身的才能强大得可怕,但是陪在你身边的人却未必有你强大。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随着充满讽刺的话语,广场上浮现数道光。 光中投影的是萨冈的城堡和魔王殿。 两边都是萨冈的领地。 「难道是……」 榭丝缇的声音愈发颤抖。 魔王殿留有萨冈手下的魔术师,城堡则有涅菲和法儿。 这就是与〈魔王〉为敌的下场。 过去打倒〈魔王〉的欧利昂恐怕也遭到相同的对待吧。然后她失去所有应该守护的人事物,也打算疏远涅菲。 这次则是轮到萨冈了。 萨冈就是害怕会这样,所以才曾一度想要舍弃涅菲。 即使如此,萨冈仍无法舍弃她,所以才会演变成如此状况。 比夫龙愉悦地欣赏着沉默的萨冈,笑着说道: 『嘻嘻嘻,你以为我的喀迈拉只有这孩子吗?奇恩诺因德、你的城堡,还有马加锡亚的魔王殿,这些地方我全都派遣与这孩子相同的喀迈拉前往进攻了。然而你只有一个人,人又在这里。好了,你要怎么做呢?』 萨冈望向倒卧在地的喀迈拉。 虽然不知道比夫龙在创造出涅芙特洛丝这位少女之前,有过多少次失败,但一定不是一、两个人吧。如果比夫龙把她们全部用来做成喀迈拉,那么喀迈拉也不会只有一、两只。 假如全部的喀迈拉都有植入『泥巴』,那又有谁能抗衡呢? ——但是那种事我打从一开始就料到了。 所以萨冈耸了耸肩。 「不怎么做,你爱怎样都随便你。」 『哎呀?你该不会以为我是在威胁你?话先说在前面,我可不是想生擒他们做为人质哦。』 「少废话了,要袭击就快点动手,我可是还在忙呢。」 萨冈冷淡地这么说完后,比夫龙恍然大悟地说道: 『……原来如此,你也设下机关了吧?我的喀迈拉和你的机关,哪边会获胜呢?真令人期待啊。』 由光投影的影像之中,出现了长有无数手脚的喀迈拉。 只见喀迈拉以诡异的动作,从正面冲向各座城堡。 「萨冈!你打算怎么做?涅菲和法儿,还有拉……你的部下也在城里吧?」 榭丝缇语气狼狈,萨冈却不发一语,仰望着影像。 这时,首先有反应的是魔王殿,有魔族外型的魔像从门中出现,它的背上则是乘坐着美女模样的戈梅利。 『嘿嘿,真的出现了。』 榭丝缇惊讶得圆睁双眼。 「咦?那东西是那时候的魔像……?」 那是由过去夺走拉菲尔一臂的魔像改造而成的。魔族的尸骸本身被萨冈消灭了,不过喀迈拉的技术依然残留在马加锡亚的遗产中。 说穿了,这就是马加锡亚与比夫龙,两位〈魔王〉的遗产一较高下的场面。 只见魔像口中发出的闪光贯穿喀迈拉。 但是,喀迈拉也有植入『泥状魔神』的碎片。喀迈拉瞬间再生伤口,喷洒着黑『泥』直冲而去。 『没用的——〈巴罗尔魔眼〉!』 戈梅利的眼眸发出紫色光芒,将喀迈拉的『泥』逐渐变为灰烬。 即使如此,要解决喀迈拉的本体,依然嫌力量不足。喀迈拉尽管身体崩坏,仍到达魔像的正面了。 然而,此时戈梅利也准备完毕了。 『亏你能到达这里。来,这是奖赏,你收下吧——〈天磷〉!』 这是萨冈所创造,烧尽生命本身的魔术之名。 在戈梅利的呼唤下,魔像张开口,从口中再度喷出闪光。 但是,闪光的颜色却是宛如虚无般的黑色。 锡蒙力也有指出过,戈梅利的魔法与〈天磷〉不相合。所以萨冈才把这尊魔像给她,因为这尊魔像被改造为能发出〈天磷〉了。 喀迈拉触碰到黑色闪光,便化成灰烬,倒下身子。 『怎么可能……』 比夫龙的语气愕然不已。 「萨冈,城堡也有喀迈拉!」 榭丝缇叫道。 两个影像之中,另一方的喀迈拉朝着萨冈城堡进攻。 然而,进攻这一边的喀迈拉可以说更为有勇无谋。 首先,喀迈拉的脚下有树根窜出,将它的身体缠住。那是涅菲的魔法制造的陷阱,想要逃出陷阱,除非使用如巴尔巴洛士那样的转移魔术,否则就需要有等同于〈魔王〉或贵精灵的力量。 ——火力展示也差不多该告一段落了。 在此之前,为了展现新〈魔王〉的权威,为了让对方知道与萨冈敌对有多么不划算,所以有必要手下留情,不让侵入者死亡。 但是,只有一开始是意在震慑,若这样都还学不乖的家伙,那是无论怎样都学不乖了。像比夫龙那样的〈魔王〉就是很好的例子。 那么最好的方法就是布下致死性高的机关,增强防备。 即使如此,对手是比夫龙的喀迈拉。 它吐出『泥』,吞食树木的根,不过这时候为了守城而留下的魔术师也已准备好迎击。 森林中吹过一阵风。 『——〈天磷·飓风〉。』 插图p293 那是狮子外表的锡蒙力。 ——〈天磷〉与锡蒙力的相性很好啊。 缠绕他周围的并不是风。那是将〈天磷〉加在锡蒙力擅长的声音障壁上,借此形成的锡蒙力专用的〈天磷〉。 一触碰到可以用黑风形容的〈天磷·飓风〉,喀迈拉和『泥』都被烧成灰烬。 派去两处据点的喀迈拉还来不及展现力量,就被强大的力量所打倒。 比夫龙以颤抖的声音叫道: 『怎么可能……萨冈,你明白你做了什么事吗?你把那个给予别人了吗?』 萨冈侧着头,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 「不行吗?」 『我无法理解。你可是把能杀死自己的力量交给别人了喔,身为〈魔王〉,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萨冈面露苦笑。 「就算没有魔术,人类只要用刀就能杀人,然而他们既会买卖刀具,也会拿来赠送他人。」 『我不是在说那种层级的事!』 「没什么不同啊。」 萨冈毫不犹豫地断言。 两人当然不可能达成共识,比夫龙之后再也没有回话。 ◇ ——这样一来,比夫龙剩下的棋子,就只有这里的喀迈拉与黑花了。 萨冈望向失去面具的黑花。 喀迈拉那边,榭丝缇说她会打倒,不过这位少女才是问题。 ——我可不能杀死拉菲尔的『女儿』啊。 黑花手持短剑,寻找空隙,萨冈则是有如闲聊般对她说道: 「话说你能够使用那种武器,为什么还会被狗头人抓住?」 这就是萨冈无法理解之处。看来失去视力对黑花而言不是什么弱点,那么她为何会不敌区区的人口贩子? 黑花则是冰冷地说道: 「……我的剑不是用来对付人类的。」 她的意思是因为能力太强,所以要选择战斗的对手。她的剑没有廉价到能用在区区的人口贩子。 黑花低声回答,萨冈则是耸了耸肩。 「那是拉菲尔教你的吗?」 「……是我从那位大人学到的信念。」 「那么魔术师就可以斩了吗?魔术师也是人啊。」 「魔术师——不是人!」 黑花激动地扑了过来。 ——看她这么愤怒……八成是被魔术师伤害过吧。 魔术师一个个都是恶棍,被魔术师伤害过的人可说成千上万,所以就算遭人怨恨也是理所当然的。 黑花大叫着向萨冈挥砍过来。 「造成我双目失明的人就是魔术师!」 眼泪从失明的双眼不断流下,黑花挥动短剑。 「魔术师杀死我父母和全族的人,这次甚至连拉菲尔大人都被夺走了……!那位大人是我最后的光明啊!」 类似的事是很常有的。 正因为时常发生,所以魔术师才等同于邪恶。 「……不过魔术师非人哉是事实。」 「——?」 这么回答之后,萨冈空手抓住少女的短剑。 黑花大概也发觉了吧,她挥出无数的斩击,却没有一击碰到萨冈。 「……魔术。」 黑花以锐利的语气说道。 只见萨冈周围飘着无数如细雪般的光。 「——〈天鳞·雪月花〉——即便是圣剑也不容易打破这个魔术。」 黑花的斩击全都被这些光所阻挡。 这个〈天鳞〉是有如铜墙铁壁的魔术,但是萨冈已有名为〈龙式〉的完成形。他构思这个〈雪月花〉,并非是为了给自己用。 ——如果是法儿的话大概就能运使,不过缺点是使用中不能移动。 因为不能给予法儿〈天磷〉,所以萨冈为法儿创造了这个魔术。然而在送给法儿之前似乎还有改进的空间,萨冈刻意在这里使用,固然是为了测试性能,但也是因为这个魔法能大范围防御的缘故。 ——明明有使用『泥』的喀迈拉在,但圣骑士们实在太多了。 或许在他们看来,他们因为必须防止灾害波及城镇,所以不得不在场,但他们的存在实在很碍事。 黑花大概也发觉〈天鳞〉效果所及的范围了吧,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魔术师为何要保护圣骑士?」 「为什么要告诉你?这是你报仇所需要知道的事吗?」 虽然萨冈只是小小挑衅了一下,黑花却怒容满面,再次挥剑砍来。 萨冈也放开原本抓住的短剑,任由她随意挥斩。 「怎么了?拉菲尔可是将这个〈天鳞〉也打破了哦。你的复仇心就只有这种程度吗?」 现在想来,至今从正面突破〈天鳞〉的人,只有拉菲尔一人。 ——那样强悍的男人为我牺牲奉献,我怎能不回应他的忠心。 所以萨冈也走上前。 「对你的境遇我多少有些同情,但是我也没空一直陪你玩下去。」 说完之后,萨冈将〈雪月花〉对着黑花,将她推开。 被光之碎片推回后,黑花大大向后一跳。 「听好了。一次,我允许你攻击我一次。如果你的剑没有办法打到我,那你就死心回去吧。我都给你这么好的机会,你还是不能掌握的话,那你的报仇也永远不可能成功。」 萨冈承诺给她一次机会,自己不会主动出手。 他这举动只是配合黑花的迁怒,这甚至不算是战斗。 黑花大概也感觉到了吧,她紧闭的双唇微微颤抖。 接着她突然露出吃惊的表情,回头转向周围。先前那么勇敢挥剑的模样宛如虚假一般,这次她畏惧得全身发抖。 「……啊……啊……啊!」 黑花全身冒汗,好似陷入恐慌一般,呼吸变得急促。 萨冈明白黑花的精神发生了什么事。 ——因为关于复仇,我可是行家。 斩了那么多剑,对方却仍毫发无伤,即使不愿意也会理解双方力量的差距。即使如此,萨冈仍是给予她最后的机会。 这是自己能够单方面攻击,绝对不能失败的最后机会。 因此她停下脚步了。 如果是场真正的战斗,她会在毫无还手之力的情况下死去。一事无成,什么也没留下,没有人会记得她。 一旦停下脚步冷静思考,她就不得不面对这些现实。 所以萨冈以严厉的语气告诉她。 「明白了吗?这就是复仇。你所感觉到的恐惧,就是复仇的代价。」 大多数的复仇者都是因为仇恨而忘记那份恐惧。 没错,只是忘记,并非克服。 复仇者若是无法克服那份恐惧,那就不能成为复仇的行家。 黑花的复仇理由虽然正当,但可惜这位少女完全是复仇的外行人。 她只知道从正面堂堂正正挑战,如果无法胜过对方,她大概到死都不会放弃吧。那层级实在是太过初阶,初阶到萨冈都想好好教她什么是复仇了。 如果是萨冈的话,他会竭尽全部智慧与能力,将对方逼入绝境。力量不及对方,并不代表复仇会失败。所谓的复仇是让对方绝望,践踏对方的一切,逼得对方主动求死,到那时复仇才算结束。 为此必须先具备克服恐惧的冷静。 照黑花的做法,就算侥幸杀死萨冈也不会留下任何东西。而她的心灵将依旧空虚,在丧失唯一的目的后,这次就只能自己寻短了。 拉菲尔也不会认同那样的结局吧,所以萨冈挑衅似地说道: 「怎么了?你要放弃了吗?」 黑花原本脸上一脸受挫的表情,这时她身子一震。 然后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吐气。 握剑的双手停止颤抖。 接着她缓缓地开口了。 「……大哥哥,你找到小库了吗?」 这是她冷静过后说出的话语。 不是忘记恐惧,而是克服恐惧之人才会说出的话。 「对,别担心,她没事。醒来之后大概也不会记得讨厌的事了吧。」 萨冈如此回答后,黑花睁开红色的眼眸,露出淡淡的微笑。 「大哥哥果然很温柔,如果可以,真希望用别的方式与你相遇。」 然后,黑花反手握住短剑。 「黑花·艾德海蒂,为了报我父拉菲尔·休兰德之仇——请你纳命来。」 黑花在踏出脚步的同时,将短剑隐藏于背后。 这是为了不让对手看出攻击来自左边还是右边的架式。 在接近萨冈至攻击范围后,最初动作的是右手。如果是榭丝缇那样的高手,或许在她挥出短剑前,就能把她的右手斩下了吧。 然而,她右手的短剑没有挥出。 ——是假动作吗!? 她这个假动作恐怕是打算牺牲右手吧,夹带着必杀气势攻击的,是左手的短剑。 这个攻势转换只在不到一眨眼的瞬间,周围圣骑士们的眼中,大概只看到黑花同时挥出双手的短剑而已。 如此可怕的剑逼近萨冈。 然后—— 「咦……?」惊讶出声的人是黑花。 鲜红的血液溅在她的脸上。因为少女挥出的两把短剑,不偏不倚地插进萨冈的胸膛。 「为什么……?」 插图p305 萨冈看得见她的剑。 也可以用〈雪月花〉防御。 即使如此,萨冈仍是对攻击不避不挡。 ——原来如此,确实很痛。 尽管萨冈以受到强化的肌力阻挡这一击,剑锋并没有到达心脏,但是骨头已被斩断,内脏也有一部分被割伤。而且她的短剑拥有接近圣剑的力量,使用魔术再生也相当不容易。 萨冈嘴角流着鲜血,拔出黑花的短剑。 黑花不能理解地喃喃说道: 「你为什么不闪避……?就算不闪躲,大哥哥应该也可以用魔术防御吧?」 说实话,萨冈现在痛到连开口都很难,不过他仍是坚决地回答道: 「因为我说过允许你攻击。」 所谓的允许就是要接下她的攻击。 不管是闪躲还是用魔术阻止,那都不算是接下,所以萨冈从一开始就打算接下她最后的一击。至于受到比想象中还要严重的重创,那也代表这位少女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萨冈轻轻将手伸向困惑的黑花。 「——咿!」 少女身子一震,萨冈则是不发一语地抱住她。 黑花颤抖着头上的耳朵,像是不知道发生何事,萨冈则是静静地对她说道: 「拉菲尔是既强悍且伟大的圣骑士,也是我尊敬的一个男人。那个男人说过,没有血缘关系的女儿是他最重要的人。」 萨冈顶多就只能对她这样说。 ——醒醒吧,拉菲尔永远都爱着你啊。 黑花泪流满面。 「为什么……?」 咚的一声,她软弱无力地捶了萨冈一下。 「为什么,大哥哥……?」 她小小的拳头再次击打在萨冈身上。 「大哥哥明明那么强,为什么不救拉菲尔大人呢!?」 对于如孩子般嚎啕大哭的少女,萨冈只能无奈地继续抱着她。 ◇ 当萨冈与黑花分出胜负的时候,涅芙特洛丝则是抱膝蹲在地上。 ——我是涅芙莉亚的复制品…… 在灭亡的精灵村落,比夫龙得到涅芙莉亚的数根头发,以此为基础制造了涅芙特洛丝。这就是〈魔王〉欧利昂告诉她的真相。 自己是人造物,是有很多备份可以替换的道具。 得知真相后,涅芙特洛丝从比夫龙身边逃离了。 她并没有想过能成功逃脱。 即使如此,为了做自己,她只能逃亡。 就这样,比夫龙仿佛狩猎一般放出喀迈拉,涅芙特洛丝于是展开逃亡生活。 虽然艰苦,却也有好几名人类救助自己。 世界并不像涅芙特洛丝所想得那么悲惨,她感到了希望。 ——可是不行,我无法忍受这种事。 榭丝缇拼命在交战的喀迈拉是涅芙特洛丝。 那并不只是长相相同而已。 她是自己的分身,与自己容貌相同,拥有血肉,并且用同样的方法制造出来的。 不同之处顶多就只是诞生的顺序而已吧。 那个喀迈拉是将涅芙特洛丝之前的「涅芙特洛丝」,像玩具一样拼凑起来,而且再添加蹂躏自己身体的『泥』制作而成的。 过去涅芙特洛丝一直告诉自己:我是活生生的人,我就是我。但那卑微的尊严也被比夫龙践踏光了。 〈魔王〉并不是人。 她自以为很清楚这一点,却没想到比夫龙竟然能践踏人的尊严到这种地步。 「——我不会让涅芙特洛丝被带走!」 涅芙特洛丝听见少女为自己嘶吼的声音。 ——必须救她才行……她一个人是没有胜算的。 涅芙特洛丝心中涌起想要救榭丝缇的心情,那份心情强劲地推动她绝望的身体。 为了援助榭丝缇,涅芙特洛丝准备要咏唱神灵语。 然而,当涅芙特洛丝要咏唱的时候,那个喀迈拉却映入她的眼帘。 「——呜呜……恶……咳咳、咳咳……」 她呕吐了。 涅芙特洛丝并没有坚强到,看到那种景象还能不当一回事。 正当她站不起身的时候,萨冈来到她的眼前。 那名叫黑花的少女似乎相当棘手,萨冈全身都是血。就连在那艘船上与〈魔王〉欧利昂对峙时,也没见过萨冈如此狼狈的模样。 萨冈耸了耸肩说道: 「你今天相当安静呢。」 「…………」 正当涅芙特洛丝答不出话的时候,萨冈站到她的身旁。 在他目光注视之处,榭丝缇正挥舞着圣剑战斗。那位少女确实很强,但是她本人应该也很明白,光靠一个人是无法打倒喀迈拉的。 ——为什么她要那样……? 涅芙特洛丝其实很清楚—— 榭丝缇是为了谁而那么拼命战斗。 涅芙特洛丝抓住萨冈的衣服。 「……拜托你,救救她吧。对你来说应该不费吹灰之力吧?」 涅芙特洛丝实在无法战斗。 因为不管被改造得多么可怕,那依然是涅芙特洛丝。 自己之所以不在那个喀迈拉里面,单纯只是运气好而已,运气差的话,自己就成了那个喀迈拉。涅芙特洛丝不可能攻击那样的自己,甚至也无法直视她。 萨冈不回答,只是把手放在涅芙特洛丝的头上。 「我跟欧利昂谈过了。」 从这一句话就可以了解,他也知道涅芙特洛丝的秘密了。 不过这种事只要看到那个喀迈拉的模样就能明白,再说萨冈似乎也是一开始就知道,只是帮她保密而已。 即使如此,被人知道不想被知道的秘密,一股绝望感也强烈地涌上涅芙特洛丝的心头。 萨冈静静地说道: 「她说决定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 「女儿……?」 涅芙特洛丝不明白他们为何会谈到这个话题,她一时愣住。 「考虑到你的出生,或许你不愿意,不过你可以说是涅菲的妹妹。既然是妻子的妹妹,那就等于是我的妹妹。」 萨冈银色的眼眸直视涅芙特洛丝,他以明确的语气说道: 「我会保护你,不让那个喀迈拉和比夫龙伤害你。」 那是非常强而有力又可靠无比的一句话。 然后萨冈接着说道: 「只不过,那要等到榭丝缇倒下之后。」 「——!为什么?她不是你的同伴吗?」 萨冈露出严肃的眼神说道: 「她是我所认定的盟友。她说由她来应付,而她并没有向我求助,如果我插手,那就是亵渎她了。」 「可是……」 照这样下去,榭丝缇会死。 萨冈在涅芙特洛丝面前单膝跪地说道: 「由你来决定,涅芙特洛丝。你是要在这里不闻不问,等到那个喀迈拉消失?还是要亲手拯救自己的朋友?」 不用说也知道,她想要救榭丝缇。 可是她做不到。 她无法面对那个喀迈拉。 「我想救她……」 「那就快点,榭丝缇也快撑不住了。」 「可是……」涅芙特洛丝无法正视那个喀迈拉。 看到她低下头去,萨冈似乎也察觉这一点,于是他站在涅芙特洛丝前方,挡住她的视线。 「这样就可以了吧?」 涅芙特洛丝惊讶得圆睁双眼。 ——这个人是真的在守护我……所以,涅芙特洛丝攀在他的背上,终于开口咏唱。 『——其乃掌管恐惧者,跟随军神,带来破灭与混乱——』 朝榭丝缇伸出手脚的喀迈拉,再度被压倒在大地。 即使如此,那个喀迈拉也拥有贵精灵的因子。 它奋力挣扎,想要挣脱神灵魔法的束缚。 『——在战地则生败者,在治世则招混乱。恐慌与缰绳并列,摒弃调和与友爱,在战乱与不和之名下,驰骋于战场吧——』 虽然再加强压力,喀迈拉却仍是流着黑泪,伸长了手。那看起来就像在寻求救赎一般,让榭丝缇的剑招也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喀迈拉抓准空隙,手臂挥击过来。 「喵啊啊啊啊!」但是那只手臂却被两把短剑斩断。 是黑花,虽不确定她与榭丝缇的误会是否解开,不过她似乎决定现在先联手克敌。 喀迈拉转眼间便被砍下手脚,即使如此,它仍然执着求生,吐出了『泥』。 「没用的——〈亚兹拉尔〉!」 圣剑之光灼烧泥巴,而且神圣魔法也宣告完成。 『此为撕裂灵魂的钟声——狂死音叉。』 就算不能致喀迈拉于死命,这也是现在的涅芙特洛丝所能施展最强的神灵魔法了。 ——只要用这招令喀迈拉衰弱,榭丝缇的圣剑就能打倒它了! 原本应该是如此,但是神灵魔法却没有发动。 ——没发动? 对于复制人涅芙特洛丝来说,神灵魔法原本就负担太大。 即使如此,狂死音叉应该是她能完全掌握的神灵魔法,然而现在却连这个魔法都施展不出来了吗? 涅芙特洛丝脸色苍白,然后她发觉并非如此。 「什么?」 只见榭丝缇的圣剑发出蓝白色光芒。黑花的短剑也是一样。 涅芙特洛丝直觉那就是她对喀迈拉发出的神灵魔法。 「快斩它!」 只是听见这一句话,榭丝缇和黑花便了解自己该做的事了。 「这样就——」 「——结束了!」 圣剑与短剑斩断喀迈拉。 随后,喀迈拉的身体被黑色球体吞噬。涅芙特洛丝看出,那是浓缩至可以目视的重力块。 只见那个球体消失之后,什么也没剩下。 ——这力量是怎么回事……? 那明显超出涅芙特洛丝的力量,话虽如此,却又不是圣剑的力量。 当涅芙特洛丝正感茫然的时候,榭丝缇奔了过来,萨冈也悄然离开她的身旁。 「涅芙特洛丝,你没事吧?」 「我距离那么远,怎么可能有事?」 涅芙特洛丝傻眼地回答后,不知为何,榭丝缇直接抱住她。 「抱歉,我只想到这个方法。」 「你在说什么……?」 「不要紧的,我会陪在你身边。」不知为何,这句话让涅芙特洛丝的视界模糊了。 然后她才发觉。 自己的眼中流下眼泪。 「咦?奇怪?为什么……」榭丝缇手臂更加用力。 虽然令涅芙特洛丝有点痛苦,但不知为何,她感到松了口气,身体顿时放松。 回过神来的时候,涅芙特洛丝已经放声大哭。 大概是受到她的影响,连榭丝缇也在哭。 「这种事太过分了,为什么有人能做出这么过分的事。」 ——啊,她不是因为自己悲伤,她是为了我而哭泣啊。 涅芙特洛丝从未想过有人会为了自己哭泣。 光是能遇见这样的少女,涅芙特洛丝就感觉受到救赎了。 相拥哭泣的少女们并没有发觉。 萨冈不知不觉已经离开现场。而且他临去之际的表情愤怒无比。 ◇ 「……失败了啊,没想到竟然无法回收涅芙特洛丝和〈阿撒兹勒〉。」 比夫龙咬着姆指的指甲,气愤地猛跺脚。 「不好玩!不过也很有趣!最后的那个是什么?那不只是神灵魔法的力量,会是神灵魔法与圣剑共鸣……不,共振了吗?嗯~真令人好奇。」 尽管招式全部被萨冈攻破,这位〈魔王〉仍一点也没有学乖。 分不清是男是女的〈魔王〉放声大笑。 「哈哈哈,萨冈果然有趣,这次的收获特别大。涅芙特洛丝……算了,她就晚点再说吧,先做个替代品顶替一下好了。」 或许想到下一个坏主意了吧,他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却出现一只大手掌抓住了他的头。 「——你似乎心情很好嘛,比夫龙。」 比夫龙身体僵硬,回头看向后方。 站在那里的是眼中充满怒气的萨冈。 「……咦?萨冈,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有义务回答你吗?」 话虽如此,萨冈来到这里的原理其实很单纯。他追踪比夫龙魔力的痕迹,找到其藏身之处,再借由巴尔巴洛士的魔术转移过来。 比夫龙张开嘴笑着说道: 「咦?你该不会是生气了?」 「没有,我纯粹只是来履行自己说过的话——我要让你见识何谓地狱。」 萨冈手掌施力,打算捏碎他的头,比夫龙却哈哈大笑。 「啊哈哈哈哈!地狱般的景色也是我的最爱哦?比如说像这样!」 只见『泥』穿破周围的墙壁涌了出来。 ——这家伙还保留了这么多『泥』。 不过萨冈正是因为如此才会亲自前来这里。 萨冈手臂用力,不让比夫龙逃走,另一只手则是高高举起。 「——〈天磷·御雷〉——」 随后,天上降下黑色的雷电,雷电多重的黑色分支撕裂『泥』,促使比夫龙的据点崩塌。 ——贯穿力虽远不及〈五连大华〉,但效果范围却不是〈五连大华〉可以相提并论的。 当雷电最终停止之后,什么都没剩下。 不管是比夫龙召唤的『泥』,还是原本应该矗立在这里的据点,或是保管在这里的研究成果,全部都消失了。 只要接触到这个能将魔力烧尽的魔术,任何事物都会化为尘埃。 这样一来,做为涅芙特洛丝的基础之物——恐怕是涅菲的头发之类的东西——应该也化为灰烬,集结比夫龙智慧张设的结界也全部粉碎了。 也就是说,在这里的是一无所有的魔术师。 「虽然捏碎你的头,你似乎也不会死,不过我现在击出〈天磷〉的话,你还能活吗?」 「哈哈……你还是别杀死我比较好,不然有太多神灵魔法和其他学问的知识将会失传。」 「我没兴趣。」萨冈一口回绝后,抓着比夫龙的头,直接往地面敲下。 他的手掌下喷起鲜红的血液。 『喔呼,看起来很痛呢。』影子中传来巴尔巴洛士的笑声,他这次也吃了相当的苦头。 ——而且很难得地,这家伙正在生气。 这个嘻皮笑脸的死党在生气,仿佛他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遭到破坏,所以他才会二话不说地把萨冈带来这里。 「咳哈……」即使头部破裂,比夫龙仍然活着。 萨冈放开比夫龙的头,高高举起右手。 比夫龙虽然设法防御,但既然身为魔术师,他的防御一定是魔术。只要是魔术,没有什么是萨冈不能『吞噬』的。 加上比夫龙那只是徒然增强萨冈力量的魔术,萨冈的拳头挥下。 轰的一声爆炸声,大地剧烈震动。 据说冲击甚至在骑马需花费一刻钟的邻镇也感觉得到。 这一击粉碎大地,将据点中剩下少许的瓦砾也打碎,造成宛如陨石撞击般的破坏。 只不过即使如此,比夫龙的身体仍然还在。 因为萨冈的拳头偏离比夫龙的脸,打在他的脸侧。 「咿……咿……」这一下重击让比夫龙也恐惧地颤抖。 「我原本想说在这里杀死你也无妨,不过我改变心意了。」 「嘻嘻,现在不杀我,你会后悔——呀啊啊?」 比夫龙脸上浮现狡猾的笑容,却被萨冈一记手刀插进胸口。 「我在你的心脏埋下〈天磷〉,只要你违反某个规则就会发动。」 这是誓约魔术的一种。 「我要给予你——孤独。我会收留涅芙特洛丝,今后不准你出现在她面前,也不准你和她谈话或沟通。你就慢慢品尝名为孤独的地狱吧。」 「……哈哈,我还以为你要说什么。涅芙特洛丝固然是贵重的实验体,但我又不是不能做出替代品。」 萨冈用带着怜悯的眼神看着比夫龙。 「所以你才蠢啊。人无可取代,就算制造出相似的替代品,那也不是涅芙特洛丝。」 然后萨冈说道: 「我告诉你一件事吧。人造人的寿命很短,如果没有人持续供应魔力,不到三天就会死亡。然而,涅芙特洛丝却没有死亡。」 这就是现今技术所能创造复制人的极限。 但如今涅芙特洛丝依然活着。 她明明被喀迈拉追捕,数日没有补充水分和睡眠,却没有死去。 「因为有你供给她魔力。你守护着她,不让她死去。你对涅芙特洛丝是有所执着的。」 如果比夫龙的目的是将她回收,那么只要切断魔力就可以轻松完事。如果目的是要抹杀她也是一样。 然而比夫龙却没有那样做。 「嘻嘻,因为让她轻易死掉就不好玩了呀,好的玩具我当然会执着。」 「你果然不明白啊。」 然后萨冈说道: 「对他人抱持执着的感情,人们就称之为爱情。」 比夫龙仿佛看见奇怪事物一般,惊讶得哑然失声。 「你说我爱着涅芙特洛丝?」 当然,而且这名魔术师的爱扭曲异常。 单方面强迫的爱,不能让人幸福,涅芙特洛丝也不可能接受。 因为那是感情。感情没有好坏,爱情与善恶无关。 即使如此,这位魔术师在不知不觉中已经体会到,爱上别人是怎样的感情。 ——失去所爱之人,那可是宛如身在地狱哦。 萨冈主动疏远涅菲时所感到的空虚,欧利昂失去所有该守护之人时所感到的绝望,黑花失去拉菲尔之时所感到的憎恨。 每一种感情都是有如身处在地狱一般。所以萨冈不打算杀比夫龙。 「我只为这件事而来。」萨冈说完之后,便离去了。 被抛在地面的比夫龙,用手摸着自己的胸口。 「真无聊,而且我也无法理解。不过或许这就是萨冈有趣的地方吧。」 魔术师并没有发觉。 在他手按着的胸口深处,感觉就像是开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后记 那是一场命运的邂逅。 走在街上的戈梅利(美女外貌)在某服饰店前停下脚步,并在那里遇见了拥有翠绿翅膀的翼人族女孩。看到她的第一眼,戈梅利就明白了——这个人与自己是同类。 戈梅利一拨长发,傲慢地笑着对她说道: 「龙与精灵,如果要宠爱的话,你会选择哪一边?」 「要爱就要爱万物!两者我都要爱到骨髓里!」 两人来了一记紧密的握手。 「我是戈梅利,我听过你的传闻,你就是吾王专属的服饰店员曼妮拉吧。」 「爱之力传道者的〈妖妇〉小姐竟然认识我,真是我的荣幸!」 两人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 「戈梅利小姐,萨冈先生与涅菲小姐的进展如何了?」 「问得好!你知道他们在精灵的隐密村落告白了吗?」 「告白!好不容易啊!明明几乎是夫妻了,却连『我喜欢你』都说不出口,萨冈先生终于踏出第一步了呢!」 「但是之后就不行了,两人连先前能做到的事都变得生硬了。那种纯纯的爱虽然也很有鉴赏价值,但实在令人看了心急,害我都快吐血了。」 「啊~我能想像那幅画面呢,他们变成像是十岁的初恋一样了吧……」 曼妮拉仰天长叹,然而戈梅利露出贤者般的眼神,笑着对她说道: 「别担心,我有计策。我会试着引导他们,让他们两人单独约会。」 曼妮拉惊讶得倒抽了一口气。 「办、办得到吗?您能让那么纯情的两个人,去进行那么艰难的任务吗……?」 「可以,但是我有事必须待在魔王城,不能行动。无法偷窥他们约会的情况,实在是非常遗憾。」 「那么就由我好好鉴赏……更正,由我观察之后再向您报告吧。」 「你真是一点就通,取而代之,我会在城里宣扬两人的恋爱故事。」 就是这个瞬间,在萨冈所不知道的地方,巨大的邪恶萌芽了。 插图 「约会的……服装?」 傍晚,萨冈在宝座厅里接获管家拉菲尔的报告后,吃惊地说不出话来。 萨冈开口邀涅菲约会已过了三天,但其实他们尚未去约会。 理由主要是家庭的人数变多了,而且萨冈忙着善后比夫龙作乱所留下的烂摊子,再加上涅菲本来就在城中为了家事而奔走。 ——可恶的比夫龙,被我狠狠教训一遍,竟然还敢来捣乱,不愧是〈魔王〉。 尽管并非全部都是比夫龙的错,但萨冈把帐全算在他头上。 经历比夫龙的事件后,如今终于平静下来,于是约会的日子敲定在一周之后……而拉菲尔像是突然想起这件事,询问萨冈约会打算穿何种服装。 萨冈今天的样貌依然是会令初次见面的小孩吓到大哭的凶恶脸孔。他虽然努力用梳子想要将一头未经修剪的黑发梳理得平顺些,却没什么改善。身上则穿着朴素的漆黑长袍以及红色披风。 有些错愕的萨冈向拉菲尔确认自己的服装并问道: 「这身装扮不行吗?」 「……吾王,请您试着想一想,您是喜欢看到涅菲小姐穿着平常的佣人服装前来约会,还是喜欢看到她以精心打扮之后的模样前来约会?」 听到这个问题,萨冈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还用说,当然是都喜欢啊!」 他毫不迟疑地回答。 萨冈既没有打算让涅菲穿羞耻的服装,而且她的佣人装扮也是魅力非凡。当然初次见面时的礼服更是美到笔墨难以形容的地步,毕竟萨冈就是因此而一见钟情。 要萨冈对两种装扮分出高下,他实在是办不到。 拉菲尔按着额头,感到很伤脑筋。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么,您对涅菲小姐的服装没有兴趣吗?」 「不,这是两回事吧。确实,至少在约会的时候,我会想看看与平常不同装扮的涅菲……原来如此,你是这个意思啊。」 管家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 萨冈也想看见涅菲为了自己而烦恼服装的模样……不,纯粹是想看到她美丽的装扮。那么涅菲一定也希望萨冈好好打扮自己才对。 ——可是我只有这件衣服喔……? 魔术师之所以穿长袍披斗篷,打扮得如此邋遢,并非是为了好玩或制造气氛。这套服装足以媲美要塞,其中设有各种用途的魔法阵,除了攻击与防御之外,还可以强化与回复身体。贵族或平民单薄的上衣和时髦的裤子里,容纳不了那么多魔法阵。 然而,那并不构成萨冈可以穿着邋遢地去约会的理由。离约会的日子还有一个星期,应该还有办法补救。 「告诉我,拉菲尔。我该怎么做才好?什么样的服装才适合约会?」 「虽然我也并不清楚,不过首先该注重的是清洁吧。」 「清洁!」 萨冈经他这么一说才想到,自己每天都穿着同一件衣服。 脏污和异味可以用魔术消除,也能分解被布料纤维吸收的汗水和泥土中的细菌,所以萨冈的衣服并不肮脏。不过若问是否清洁,倒也难以肯定。 拉菲尔又继续说道: 「而且外观也很重要,作为一名绅士,至少该打领带赴约。」 「领带啊……我也没有领带呢。」 萨冈发出哀嚎,自己有的大概只有绞刑用的绳子而已。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他的衣服数量在根本上就不足够。 要让涅菲她们能够在阳光下生活,萨冈一定也必须穿着刚才说的正常服装,过着一般正常的生活吧。 萨冈面对的问题是他第一次接触所谓的『正常』,因为约会就是正常男女会从事的行为。 萨冈放弃抵抗,叹了一口气,然后低声说道: 「那么还是只能去买衣服了吧……?」 而且还不能被其他魔术师知道这件事——特别是戈梅利。 萨冈以锐利的眼神看着拉菲尔。 「拉菲尔,你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事吧?」 「当然。在吾王外出的期间,不让任何人知道吾王的意图,并封锁魔术师们的行动吧。」 一方是以最年少的纪录成为〈魔王〉,面相凶恶的魔术师;另一方是即将达成五百人斩,脸有伤痕且最为人恐惧的前圣骑士长。这两人散发紧迫气氛密谈的光景,宛如在谋划一场把手下们变成弃子的可怕阴谋。 ……不过他们实际上只是在讨论「该怎么打扮」这个再微小不过的烦恼罢了。 总之拉菲尔的回答完美地符合自己的心意,萨冈满足地点了点头。 「这才是我的管家,城堡就交给你看顾了。」 「谨遵王命。」 再来萨冈就只要设法弄到能穿去约会的衣服就好了。 话虽如此,现在出门的话,时间稍嫌晚了点。就快到晚餐时间了,如果要去街上,那就必须在深夜,或者明天再去。 ——没时间了,虽然风险很大,但还是去拜托曼妮拉吧…… 想到曼妮拉替涅菲她们挑选衣服的时候,就连萨冈也有被曼妮拉当成玩具的风险。不过那个可疑的店员确实眼光独到,她一定会为萨冈选出适合约会的衣服吧。 ……或者该说,事到如今萨冈也没有别的商店可以拜托。萨冈的名号在奇恩诺因德太过响亮,被〈魔王〉命令挑选服装,大多数的店员都会心生胆怯,无法正常答话。 幸好拉菲尔在约会的一星期前就指正出萨冈服装这一点,让萨冈深切感受到这个男人的精明干练。 正当萨冈在思考什么时机最适合溜出城,却又不会被其他魔术师发现的时候—— 「你误会了,法儿小姐!我只是对内容有点好奇,再说我以为是寄给我的信啦。」 听到令人头痛的悲鸣声,萨冈和拉菲尔都不禁眉头一皱。 「什么事这么吵……?」 不一会儿,只听见敲门声响起,同时门被打开。 只见法儿走了进来,赛尔菲被她抓着后领拖了进来。 法儿今天也将翠绿的头发在后方绑成辫子,她的耳后长有龙角。琥珀色的眼眸晶莹闪烁,她呼吸粗重,看来颇为气愤。白与绯红色为主的民族服装与她非常相衬,这位小女孩是龙的后裔,同时也是萨冈的养女。 只见她左手抓着赛尔菲,右手紧握着一封信。 另一方面,被法儿拖着的赛尔菲是有着碧绿头发的少女。 只要不说话,她的容貌也算相当标致,但她现在泪如雨下,正在拼命恳求饶命。大概是因为接触到泪水的关系,她的下半身变化为鱼类尾巴,在地上不断拍打。 赛尔菲是人鱼族,不愧是特技为歌唱的种族,她的哭声也是吵得震耳欲聋。 法儿一见到萨冈与拉菲尔,立刻停下脚步。 「我可以进来吗?」 看来她知道萨冈他们在谈正经事,所以询问自己是否妨碍到他们。 ——不过我们也只是在谈约会服装的事而已。 在旁人看来,他们紧迫的气氛像是在开毁灭世界的会议,但萨冈丝毫没察觉,点头答应法儿。 「可以,我们刚好谈完了,你进来吧。」 法儿点了点头,扛着行李走到萨冈身边。 「萨冈的信。」 「嗯,劳烦你了……话说那个东西是怎么回事?」 萨冈的目光一移向被当成行李在地上拖行的赛尔菲,她立刻以猛烈之势向萨冈哭诉。 「不是的,〈魔王〉先生!我并没有打算偷看〈魔王〉先生的信,我的心脏没有那么强壮啦!」 「那你为什么企图拆开信?」 被法儿一瞪,赛尔菲又发出悲鸣。 「……虽然不太明白你们在讲什么,不过她企图擅自看我的信吗?」 「对。」 结果似乎被法儿发现的样子。 「这个嘛,虽然不会有重要的信件寄给我,但你最好别擅自偷拆别人的信。如果是魔术师寄来的信,拆信瞬间就爆炸的情况也是不在少数。」 听到萨冈这么说,赛尔菲脸色苍白,全身发抖。 「不是的,那封信的寄信人地址是我老家,所以我以为是我的信寄到职场来了……」 她说的应该是真话。这个少女虽然性格有些鲁莽,但她应该很清楚自己在什么地方工作,她的生死只在萨冈的一念之间。 然而,如此一来,这封信就令人费解了。 「为什么你家会寄信过来?我可不认识人鱼族的人。」 「所以我以为是我的信……」 看到赛尔菲垂头丧气,萨冈也耸了耸肩。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法儿,你可以放开她了。」 「好。」 「呀啊?」 法儿突然放手,赛尔菲的后脑勺往大理石的地面落下。 看到少女在地上痛苦地打滚呻吟,萨冈也语带怜悯说道: 「法儿,对待生物要温柔一点,他们和魔术师不同,一下子就会死掉。」 「……我没注意到,下次我会小心。」 见到法儿坦率地道歉,萨冈摸了摸她的头,赛尔菲则露出不服气的眼神。 「说我是生物……不,能被认知是活物就已经很幸运了吧……」 不管怎样,这是法儿特地送过来的信。 萨冈用手指沿着信封边缘一划。 只是这样一个动作,信封就像被刀划过似地打开,信纸从里面冒了出来。这虽然还称不上是魔术,不过萨冈是使用魔力把信封割开的。 萨冈视线往书信内容一看,顿时皱起眉头。 「大陆种族长老会议……?」 这是陌生的名词。 这个大陆存在以精灵和兽人为首的无数异种族,其中龙和精灵的个体数量格外稀少。从字面意思看来,大概是那些种族聚在一起开会之类的吧…… 拉菲尔发出「哦~」的一声。 「那是由异种族代表齐聚在一起召开的会谈。那些种族中存在着濒临灭亡的稀少种,那个会议就是为了让那些种族能够延续,或者彼此交流而召开。会议上做出的决议,将适用于全大陆的亚人种。」 「你对那个会议很清楚吗?」 「因为人类的代表是从教会选出,我虽然没有出席过,不过大概明白概要。这次恐怕是榭丝缇被选上代表了吧。」 确实,魔术师是属于社会阴暗处的人,如果是社会阳光面的种族会议,从教会选出人员参加也是理所当然。这时赛尔菲补充说道: 「我们自小被教导,万一被魔术师盯上就逃入教会。虽然教会要收钱,却也会保护我们异种族。」 从日前萨冈一时兴起捡到黑花与库两位兽人族少女,并把她们丢给教会照顾可以知道,教会同时也兼具避难所的功能。所以尽管会被收取高昂的奉献金,民众仍会倚赖教会。 这个道理萨冈也能理解,不过他受不了地说道: 「你是不是忘记这里是魔术师的城堡?」 「欸欸欸!这么说来的确是喔?」 为什么这女孩会这么说话不经大脑呢? 不过,萨冈露出更加疑问的表情,侧着头说道: 「可是这封信写着要身为魔术师的我出席。那些家伙是傻子吗?这等于是把饿狼招进肥羊群中喔。」 ——他们该不会以为一个魔术师,而且还身为魔王的人是好人吧? 经过赛尔菲的告知,稀少种濒临灭亡的原因,多数是因为魔术师。异种族具备许多人类所没有的魔术,为了把他们当作触媒或祭品使用,魔术师会袭击捉捕他们。 结果举办方竟然招待魔术师出席他们重要的会议。 然而,这时候笑的人却只有萨冈。 法儿少见地用无奈的语气说道: 「萨冈有时候脑袋转不过来。」 「……?我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 因为法儿一副懒得说明的表情,所以拉菲尔面露苦笑代替她说道: 「吾王,这座城里有贵精灵、龙、魔人族和狮子兽人,最近甚至连人鱼族也住进来了。有这么多种族在一起和平共存,叫人不产生兴趣也难。对于外面的人来说,需要保护的稀少种还多的是呢。」 「唔……」 涅菲与法儿倒也罢了,其他人是他们自己擅自跑来的。因为是不知不觉中变成像现在这样,所以萨冈也难以点头认同。 为了掩饰过去,萨冈再一次看着书信,又皱起眉头。 「异种族的想法我是无所谓啦,可是信上说有派使者过来喔。这封信是谁带来城里的吗?应该没有被杀掉吧……」 既然是所谓的异种族长老会议派来的使者,那么很有可能是具有相当身份地位的人。如此一来,对魔术师而言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礼物了吧。 不管是人类还是亚人种,只要是不认识的人,就算死了萨冈也不会在意。然而,有求于己的人,如果还没见面说话就被自己的部下所杀,萨冈毕竟会过意不去。 这时萨冈的目光自然移向赛尔菲。 「欸?什么事?」 「不,这封信是你拿来的吧?你在哪里捡到的?」 「欸……?不,这是我家的信鸽送来的哦?」 「信鸽……?」 所谓的异种族,到底是怎样的范围内叫异种族,定义其实有点暧昧不清。 ——该不会使者就是那只信鸽吧? 萨冈开始感到不安,继续阅读书信,然后看到上面写有使者的名字。 「使者似乎是一个叫做爱音赛尔芙·塔拉萨·涅普蒂娜的人……信上写说她是某处的第三公主喔?」 萨冈朗读出名字后,赛尔菲愣愣地说道: 「欸,我吗?」 插图p023.jpg" alt="p023"/> 听到她这么说,不只是萨冈,在场全员回头瞪着她看。 萨冈叹了一口气说道: 「我现在是说正经事,不想听见那种玩笑。」 「好过分!我只是对自己的名字有反应而已!」 赛尔菲愕然不已,法儿则劝导般对她说道: 「姓名相似是情有可原,可是信上说那人是公主,所以不是你。」 「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公主喔?」 「为什么你会有那种自大的误解……?」 法儿的眼神像在看着可怜人,赛尔菲也不禁感到颓丧。 「呜呜,是真的!赛尔菲就是爱音赛尔芙的昵称呀。因为塔拉萨是只有人鱼族的王族才允许使用的名字,所以我不会撒那种谎呀!」 赛尔菲泪眼汪汪地这么说道,拉菲尔狐疑地看着她的脸。 「嗯~……这么说来,我听说在人鱼族中,碧绿色是特别的一族才会拥有的发色。」 「对吧对吧?你们看,我不是也相当有气质吗?」 「没有。」 不到零点一秒的时间就遭到否定,赛尔菲终于闭上了嘴。 萨冈也开始觉得她可怜了,于是打算听听她的主张。 「好吧,退一百步来说,假设你真是王族,那为何会在魔术师的船上当歌手,或是游手好闲整天喝酒呢?」 「不用退一百步我也没有说谎呀!」 赛尔菲猛然起身,先前哭丧的表情不知道哪去了。只见她害羞地搔了搔鼻尖回答道: 「不是啦,我们一族认为王族的歌声非常神圣,所以有一个规定,只能唱给被选中之人听。我因为讨厌那个规定,所以离家出走。只是我作梦也想不到,那竟然会让我在〈魔王〉家里当起了帮佣。」 少女哈哈大笑,萨冈也开始感到头痛。 「那么信上说你是使者是怎么回事?」 赛尔菲双手盘在胸前,摇头晃脑地思考。看来她本人也不清楚原因。 就在等了她大约一分钟的时候,赛尔菲终于拍了一下手。 「啊,该不会是那个吧。当〈魔王〉先生同意收留我之后,我想说家里的人毕竟也会担心我,所以我就写谢信告诉他们这件事,然后他们写信告诉我,叫我下次带〈魔王〉先生回去见他们。」 「为什么那时候你没告诉我?」 「啊哈哈,不不,要我邀请〈魔王〉先生到我家里,即使我这么厚的脸皮也是办不到的喔?」 看来她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厚脸皮。 ——话虽如此,如果是那样的话,那在这个时间点找我去也就合理了。 因为人鱼一族从赛尔菲的信件得知萨冈的事,所以才会考虑邀请萨冈参加这次的长老会议吧。 萨冈似乎觉得很麻烦,他把信纸往桌上一丢。 「我可是很忙碌的……」 因为一周后就是他与涅菲的约会。 而且他想到口袋里还放着魔法银制成的项链坠。 ——我也不忍再让欧利昂继续等下去…… 第三位〈魔王〉欧利昂——她同时也是涅菲的母亲。日前她虽然造访这个城市,但因为那时萨冈正与〈魔王〉比夫龙处于交战状态,所以请她改日再来拜访。 她们是母女的唯一证据就是这个项链坠,此时则由萨冈保管,而萨冈至今尚未把项链坠交给涅菲。因为萨冈想借由约会,在有气氛的场合交给她,所以才一直拖延至今。 身为对欧利昂怀有敬意之人,萨冈不能再让涅菲和欧利昂等待下去。 不知赛尔菲是如何看待萨冈苦恼的表情,只见她慌张地说道: 「不不,我也不打算劳烦〈魔王〉先生。不,应该说我跟家里人的关系尴尬,事到如今我也不想回去……啊,我没说什么。」 赛尔菲不小心脱口而出真心话。萨冈瞪了她一眼,让她闭嘴之后,接着背靠在椅背上,伸了一个懒腰。 「……算了,那种事我没有兴趣。」 现在萨冈只想和涅菲做一些恋人该做的事,他原本就很忙碌了,不打算再增添不必要的工作。 正当萨冈在烦恼的时候,只见法儿小碎步走了过来,坐在萨冈的大腿上。她似乎判断正经事谈完了,所以便来向萨冈撒娇。萨冈则轻轻抚摸她的头。 ——可是全大陆的异种族都要齐聚一堂的话,涅菲和法儿也不能置身事外吧……? 特别是就法儿的情况而言,据说龙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 说不定法儿就是最后一头龙了。如此一来,为了保护她的生命和立场,或许不该无视这个会议的邀请。因为龙的寿命比身为〈魔王〉的萨冈更长。 正当萨冈在沉思的时候,拉菲尔点了点头说道: 「差不多快到晚餐时间了,你也把生命奉献给工作吧。」 「你的意思不是要把我烹煮成晚餐吧?」 「……嗯,这么说来流卡翁有个传说,只要把人鱼做成名为『生鱼片』的料理吃下肚,就可以长生不老。」 「为什么现在提那个话题?」 然后拉菲尔便拖着愕然的塞尔菲,离开了宝座厅。 ——拉菲尔他有跟黑花见过面了吗? 猫妖精黑花对拉菲尔而言是有如女儿般的存在。日前的事件结束后,萨冈命令他去教会办事,不过在那之后他们是否有重逢,萨冈就没听他说过了。 虽说拉菲尔是管家,但萨冈并没有兴趣过问他人的隐私,而且拉菲尔大概也会不好意思,所以并没有自己主动提起。 ——〈阿撒兹勒〉的事结果也不了了之…… 黑花是出身于名为〈阿撒兹勒〉的组织,但那并非第十三把圣剑〈阿撒兹勒〉。因为那把圣剑跟精灵似乎也有关系,所以萨冈想要确保拿在手中,只可惜天不从人愿…… 当萨冈心里转着这样的念头,目送两人离开的时候,他发觉大腿上的法儿抬头仰望着他,似乎有话想说。 萨冈摸了摸爱女的头,侧着头问道: 「怎么了?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几天前法儿也像这样,以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注视着萨冈。当时她大概还没下定决心要说出口,所以取而代之央求萨冈读绘本给她听。 萨冈尽可能以温柔的语气询问,法儿却是好几次张开嘴,却又闭了起来,始终说不出口。 萨冈耐心等待她开口,终于法儿这样起头说道: 「萨冈,那个……」 「嗯。」 接着她又沉默不语。 即使如此,这次她并没有花费多长时间便又开口说道: 「萨冈,你说过想要力量就偷吧。」 「是啊,我是说过。」 那是法儿第一次来到城堡时,萨冈对她说的话。 当时萨冈还没想过要收她为养女,而且除了涅菲以外,他也不打算收徒弟,因此才会说出那种话。现在正式收法儿为女儿后,萨冈也不吝于主动教导法儿魔法,不过…… ——我想给予法儿身为女儿的幸福。 所以其实萨冈并不想给予法儿太过巨大的力量。 法儿畏畏缩缩地开口说道: 「可是你给戈梅利和锡蒙力力量了。」 「……是啊。」 为了保护手下不受魔物或其他〈魔王〉伤害,所以萨冈赐予他们战斗的力量。 萨冈明明叫身为女儿的自己去偷力量,可是却赐予其他手下力量,她当然会因此不满吧。法儿不安地说道: 「我也想要力量。」 萨冈摸了摸法儿的头。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也想好要给你的力量了。」 「——!真的吗?」 萨冈把手伸向空中,小声地咏唱: 「——〈天鳞·雪月花〉——」 在他的召唤之下,空中扩散出雪花般的光点。 这是萨冈为杀死其他〈魔王〉而创的两种魔法中的一种,无敌的护盾防御魔术〈天鳞〉。在昏暗的宝座厅中扩散的光点,宛如暗夜中闪烁的繁星。 法儿见此情景也「呼~」的吐了一口气。 「好漂亮……」 法儿陶醉地欣赏着那幅光景,过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不服气地低下头。 「萨冈,这是守护用的〈天鳞〉?」 「没错,怎么了?」 「……我想要燃烧的〈天磷〉。」 将生命本身焚烧殆尽,把接触到的一切全部化为灰烬,那就是萨冈的另一种魔术〈天磷〉。因为力量太过强大,所以很快就被列为禁咒而遭到封印。 而那也正是萨冈赐予戈梅利和锡蒙力的力量。 话虽如此,萨冈为了给他们使用而做过调整,所以力量并不及萨冈的〈天磷〉。 ——能够得到力量的话,会渴望获得强大力量也是必然的吧。 看来法儿似乎对此感到不满。即便如此,萨冈也不生气,他摸了摸女儿的头。 「法儿,你知道对魔术师而言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变强吗?」 「那个答案只对了一半。」 「不是吗?」 法儿侧着头感到不解,萨冈则说道: 「魔术师必须列为最优先的事项就是活下来。包含我在内,大多数魔术师都是为了生存才染指魔术。因为生存所必须,所以才取得力量。死亡就会失去知识和一切,所以首先要具备生存所需的力量。」 所以魔术师才会拥有超人般的身体能力。 他们得拥有刀枪不入的强韧皮肤,具备徒手撕裂钢铁的力量,获得奔驰千里也不会喘的心脏,必须到这样的地步才有资格自称是魔术师。 然而身为魔术师,具备那些条件也只不过是刚站上起跑线的菜鸟而已。 要像戈梅利他们那样精通各自专长的魔术,需要花费数百年的岁月。像萨冈这样十几岁攀上魔术师的顶点,坐上〈魔王〉的宝座,反而是异类。 萨冈有如劝导似地继续说道: 「法儿,你或许活得比我还久,可是身为龙还太年幼。现在先学习用来保护自己的力量,〈雪月花〉会成为守护你皮肤的新鳞片。」 法儿并没有愚蠢到无法理解这个道理。 但是在感情上,她还没有成熟到能接受这种说法。 法儿咬着唇低下头去。 「……因为我还小,所以不能学〈天磷〉吗?」 「对,等你长大一点,我一定会教你。」 「…………我明白了。」 萨冈听法儿的语气,她似乎一点也无法接受。但是她大概感觉到现在的自己无法让萨冈点头同意吧,所以她从萨冈的腿上跳下。 然后小跑步离去。 ——我惹她不开心了吧…… 法儿一定明白萨冈说的话有其道理。 但小孩本来就不是依靠理性行动。 而能够「耍任性」也是小孩的特权,更何况萨冈就是为了让她享有小孩的特权,才拒绝给予她力量。 因此萨冈以疼爱的眼神望着女儿的背影。 ——……她应该没有讨厌我吧? 话虽如此,若说萨冈不会难过也是违心之论。他在确认宝座厅内没有其他人后,手按着胸口独自品尝着心痛。 ◇ 「所以你就从萨冈先生身边跑掉了吗?」 与父亲吵架的孩子能去的地方有限,法儿跑去的地方果不其然是涅菲所在之处。 那里是厨房后方的粮食仓库。 由于赛尔菲开始工作,人手变得充足,晚餐似乎已准备好了。暂时不会有人过来这里。 涅菲无论何时都是蹲下来,配合法儿的视线高度与她说话。然后她无奈地摸了摸法儿的头。 「不必露出那种表情,因为萨冈先生不是看不起法儿,也不是欺负法儿。」 法儿触摸自己的脸。 ——我的表情有那么明显吗? 当她冲进厨房的时候,涅菲神态慌张地奔了过来。而且当法儿感到不服气的时候,萨冈也说「别露出那种表情」。 法儿自认表现得毅然决然…… 她感到疑问,不过很快就想到答案。 ——我说过我看得出你的心事吧?别在意那种无聊的小事啦—— 萨冈就是这么说之后,把法儿收为女儿。他和涅菲都非常疼爱法儿,只要看到她的脸就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些法儿都明白。 只见法儿紧紧抓着裙摆。 「可是萨冈愿意教涅菲、戈梅利和锡蒙力魔法……却不肯教我,这不公平。」 明明自己并不比戈梅利他们差啊。 涅菲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解开法儿的辫子。 「你的头发变长一点了呢。」 「有吗?」 回想起来,法儿来到这座城堡已经过了三个月。涅菲的头发也比当初相遇时更长了,法儿感觉到自己应该也是一样,只是自己没有察觉而已。 只见涅菲手指在空中一挥,画出魔法阵,随即手上出现一把梳子。这在召唤魔术中只是初阶魔术。 「我之所以得到萨冈先生的教导,那是因为如果不是他教我,我是连这种简单魔术都不会的新手。法儿,或许你可以这样想,萨冈先生请你自己偷取魔术,那表示他认同你的能力。」 「那样说或许没错,可是……」 法儿欲言又止,涅菲则是让她转身背对自己,然后开始梳理她的头发。 「不要紧的,就如同你的头发会长长,法儿也确实地在变强中。如果是法儿的话,别说是我,你甚至会比戈梅利小姐和锡蒙力先生更强……说不定甚至会超越萨冈先生。」 法儿放下的头发覆盖腰间,长度直达腿部,臀部上跃动的发梢令她发痒。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发长大概还只到背部一半。 涅菲停下持梳子的手,从后方轻轻拥抱法儿。 「萨冈先生只是循序渐进教导你,让你能够变强。你不必焦急,因为我们大家都很喜欢法儿。」 法儿在涅菲柔软的体温包覆下,一股令膝盖放松的安心感涌上。 ——这就是『妈妈』的感觉吗……? 法儿的龙父是伟大的贤龙奥罗巴斯,但是涅菲从未听过关于龙母的事。考虑到自从法儿懂事时就不在,或许她的龙母已经去世了吧。 而涅菲的包容力使法儿激起感受到『妈妈』的本能。 萨冈对待法儿的方式虽与奥罗巴斯不同,但法儿知道萨冈爱着自己……对,她是知道的。 法儿触摸涅菲的手臂。 「……我也喜欢涅菲和萨冈,跟父亲同样喜欢。」 「是,我很清楚。」 虽然涅菲那样说,不过法儿依然觉得她不明白。 ——就是因为喜欢你们,所以我想要帮助你们。 法儿讨厌只是被给予,她也想要受人倚靠。 她希望受到倚重,被人称赞『你做得很好』。 法儿心中虽然存在这样的心情,但她也明白萨冈与涅菲说的话,所以她一直忍耐着。 现在之所以无法再忍耐,原因则是数日前的事件。 比夫龙放出的喀迈拉袭击了萨冈的城堡。由于敌人体内埋藏『魔神的碎片』,实力想必非常强悍可怕,以法儿之力一定无法打倒它。 打倒喀迈拉的是锡蒙力,而且他单独一人便将喀迈拉打得灰飞烟灭,且对周围没有造成一丝损害。法儿却只能呆立在原地,瑟缩发抖。 原本以为与自己不相伯仲的锡蒙力竟然变得这么强,这固然令法儿感到冲击,但问题是之后发生的事。 萨冈回来之后,少见地受伤了。可是他不顾自身的伤势,反倒先夸奖锡蒙力。萨冈拍了一下锡蒙力厚实的胸膛,笑着夸他「做得很好」。 法儿很羡慕锡蒙力,更体认到自己的无能。 过去萨冈等人与『泥状魔神』战斗跟遭遇〈魔王〉欧利昂袭击时,法儿都是什么也没做,没有帮上任何忙。 全部都是萨冈以他的刚拳打倒敌人。 ——我也想帮忙萨冈,然后得到他的夸奖。 然而现在的自己太过渺小。 自己蒙受了萨冈诸多恩惠,想要以己之力报恩,力量却是这么弱小。 ——而且还因此让萨冈困扰。 自己明明不想说任性的话,却怎么都忍不住。 如果原因是自己年纪太小的话…… 「……我想要快点长大。」 这句话只是在整理自己的心情,并不是想要求救,不过—— 「嘿嘿嘿,我全都听见了!」 专门制造问题的老婆婆,《妖妇》戈梅利一脚踢开厨房的门冲了进来。 她的头上长有蜷曲的山羊角,今天也是身穿漆黑长袍的老妇模样。而她的鹰勾鼻中则流出鲜血。 「戈梅利,你流鼻血了……」 「唔……爱之力太过高涨了啊。我要说一句,涅菲小姑娘,很棒的爱之力!」 老妇用袖子擦去鼻血,露出满足的笑容。 她随后看向法儿。 「法儿小姑娘,我或许可以成全你的愿望哦?」 虽然可以想象这个诱惑会引起不好的事态,法儿却无法出言拒绝。 涅菲则以若无其事的笑容代替她回答道: 「戈梅利婆婆不会做出让萨冈先生困扰的事吧?」 虽说最近这位少女的表情开始有变化了,但她几乎还是不会展现厌恶之色。当她面带笑容叮咛时,带给人的压迫感甚至超越萨冈。 「咿~?不、不会啦,我是品行端正的人,不可能做出令王困扰的事嘛!」 看到缩着身子眼眶泛泪的戈梅利,法儿明白了。 ——最强的人是萨冈,但最可怕的人是涅菲。 虽然法儿也体会到不可以做出令涅菲生气的事…… ——不过,我真的能够长大吗? 而戈梅利的话实在太有魅力,让她忍不住将欲望与限制放在危险的天秤上比较。 ◇ 夜晚,萨冈悄悄溜出宝座厅。 ——好,去买约会穿的服装吧! 在用晚餐的时候,萨冈看到法儿一副坐不住的样子,而且不敢与萨冈眼神交会。即使如此,看起来也不像在为傍晚的事生气,希望她睡一觉后心情就会好转。 他虽然担心女儿的情况,但是与涅菲的约会就在一周之后,萨冈没有时间停下脚步。 当他在城内走动时,遭遇部下的魔术师。虽然被问到「咦?〈魔王〉大人要在这种时间出门吗?」,不过萨冈始终秉持王者的威严点头回应,接着急急忙忙前往玄关。 或许会被认为形迹可疑,不过萨冈心想,只要不被赛尔菲或戈梅利那两个吵死人的家伙发现,其他都是小事。 就这样,萨冈轻轻推开玄关的门,就在他一边确认没有别人,一边将身体从门缝滑进去的时候—— 「——呀啊!」 只听见一声可爱的悲鸣声响起。 回头一看,在那里的是位可爱的少女。 「涅、涅菲?」 「萨冈先生……?」 涅菲似乎也很惊讶,她颤抖着尖耳朵,抬头看着萨冈。 她手上提着装有蜡烛的灯笼,看得出她正从庭院返回城里。 ——要是被涅菲发现的话,一切就都白费了啊! 要在深夜去购物,在这个时间点就已经办不到了。为了掩饰自己的目的,萨冈说道: 「呃~你怎么在这种时间跑出来?」 「那个、因为有件事我有点在意……」 「在意的事?」 萨冈侧着头感到疑问,涅菲则是支支吾吾,似乎感到为难。 「呃,虽然还不是值得报告给萨冈先生听的事情,不过……我有点担心……倒是萨冈先生这个时间怎么跑出来了呢?」 「欸,我是那个……」 萨冈目光游移,想要找个借口,忽然抬头仰望夜空。 今晚细长的月亮高挂空中,群星闪烁着美丽的星光。 ——这么说来,第一次遇见涅菲的那一天也是这样的月夜。 那时天上挂着细到快要消失的弦月,涅菲则朝着月亮伸出手。 所以萨冈也同样朝月亮伸出手。 「这么美的夜晚,我就试着随着心情信步而行吧。」 这个理由就是经过言词矫饰的『没有理由』,回答得非常暧昧不明。但不可思议的是,听起来倒也像是一回事。 涅菲也顺着萨冈指的方向看去,吐出一口气。 「真是美丽的夜晚呢。」 「是啊,这让我想起第一次与涅菲相遇那一日的夜晚。」 萨冈一脸怀念并这么说完之后,涅菲靠在他的身旁,朝月亮伸出手。 虽然手中仍旧什么也抓不到,却感觉抓住了什么。 然后萨冈猛然意识到一件事。 ——咦?感觉这样的气氛好像不错耶! 无法去买约会服装固然麻烦,但是这样似乎也不错。原本两人就因为开始互相意识到彼此,最近相处的感觉有些不自然。 萨冈偷看涅菲的侧脸。 「「……!」」 刚好涅菲也抬头仰望萨冈,两人的目光恰好交会。 「啊、啊哈哈哈哈!」 「呵呵呵……」 两人干笑几声,随即急忙移开视线。 最近几天……不,已经将近半个月的时间,两人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应对。 ——这样是不行的啊! 萨冈鼓起勇气,再次看向涅菲的脸。 涅菲仍然感到害羞,即使发觉萨冈的视线,却无法迎向他,只是逗弄着双手的手指。脸颊虽微微泛红,但吐出的气息却是白色的,她搓着手,似乎很寒冷的样子。仔细一看,涅菲穿着平常的侍女服,连外套也没有穿。 萨冈尽管目光游移,仍打开斗篷,把涅菲包裹在斗篷中。 「呼哇……」 涅菲完全被斗篷包裹住,她慌张地叫出声。 然而萨冈也同样慌张。 ——咦?这不是跟拥抱她一样吗? 原本只是打算把斗篷披在她身上,却变成搂住她的肩膀,自己原本并没有打算做出这么大胆的动作。 ——不过,作为一对恋人,这样做应该是可以的吧? 涅菲没有挥开他的手。非但如此,虽然动作不大,她甚至伸手抓住萨冈的长袍。 「……好温暖。」 「嗯、嗯。」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嗯,但萨冈非常紧张,光是这样回答就已经竭尽全力。 裹在斗篷中的涅菲的身体相当冰冷。 ——约会的时候帮她买一件外套比较好吧? 日前涅菲送萨冈的围巾非常保暖,只要有那条围巾就能一起取暖。不过萨冈不想弄脏围巾,所以现在收了起来。 接着,萨冈目光移向涅菲提着的灯笼。 涅菲似乎也发觉他的视线,不解地把灯笼举起。 「这个灯笼怎么了吗?」 「不是啦,因为我好久没看人使用灯笼了。」 萨冈最近一次看到大概是在一个月前,受邀参加比夫龙的〈夜宴〉时。在船上晃动的灯笼火光,制造出巫婆晚会般的诡异气氛。 就根本上而言,魔术师不用点灯,夜晚也能视物。虽然读书的时候会点灯,但那也只是使用便宜的蜡烛。在涅菲来之前,萨冈甚至用魔术制造光亮。他不太使用既要占用一只手,又要价不菲的灯笼。 涅菲羞耻地垂下耳朵。 「对不起,因为我还不熟练……」 涅菲虽然学习很快,但仍是学习魔术才几个月的初学者。虽说是小小的亮光,不过因为萨冈没有允许她长时间使用魔术,所以她才需要提灯笼。 萨冈从涅菲手里接过灯笼。 「没什么好羞耻的,火焰的照明也别有风情,这样也不错呀。」 他举起灯笼一看,在火光照耀下,涅菲的脸颊看起来有些红润。 「……是,谢谢您。」 涅菲忍不住激动的心情,颤抖着耳朵,身体靠在萨冈身上。 萨冈想到口袋中的项链坠。 ——现在的气氛很适合把项链坠交给她吧…… 可是若现在交给她,约会最大的目的就没有了。 ……不,只要纯粹享受约会的乐趣就好了,约会前想太多也是多余。 萨冈稍微犹豫之后,结果并没有提到项链坠的事。 取而代之,他用灯笼照亮庭园。 「难得有这机会,我们走一走吧?」 涅菲惊讶得圆睁双眼,然后微微一笑。 「好的,萨冈先生。」 只是走路会不会很无聊呢?萨冈心中虽然涌出这样的不安,不过似乎是他杞人忧天了。萨冈牵着涅菲的手,开始在夜晚的庭园散步。 虽然星光灿烂,但脚下昏暗。萨冈能正常看得见,涅菲却是不注意就有可能会跌倒。 萨冈心里这么思考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对了,涅菲。」 「是,什么事呢?」 「你这个时间出来外面是为了法儿的事吗?」 看来似乎被萨冈说中了,涅菲的尖耳朵猛然伸直僵硬。 之后涅菲目光游移,像是在寻找借口,最后大概领悟到掩饰也没用,所以开口说道: 「您真清楚呢。」 「因为我才刚惹得法儿不快啊。再说上次她也是在这样的夜晚逃出城。」 那是法儿刚来到这座城的事。 由于目睹杀父仇人的圣骑士,法儿急于取得力量,所以奔出这座城堡。 ——那时虽然只是一场误会,却让拉菲尔受了重伤。 管家之所以少了一只手臂,原因就是那次事件。涅菲摇了摇头。 「那孩子也理解萨冈先生的考量,她并不是离家出走……」 「但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是,我并不是要打小报告,只不过她可能会和戈梅利婆婆做出伤脑筋的事情。」 ——又是戈梅利啊。 那个婆婆有点太过自由奔放了。 「戈梅利虽是伤脑筋的家伙,但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她应该分辨得出来……才怪。不过她还没有愚蠢到会做出令我不悦的事,不用管她们应该也没问题吧。」 再说小孩子向老婆婆哭诉的光景,应该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希望如此……」 看到涅菲不安的表情,萨冈笑着说道: 「其实是法儿求我教她〈天磷〉。」 「是,我听说了。」 「可是啊,我给戈梅利的纯粹只是戈梅利专用的〈天磷〉,就算直接教给法儿,法儿也不能运用。如此一来,她们其他能做的事也寥寥可数。若不能让女儿发泄脾气,怎么能自称父亲呢?」 涅菲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非常理解萨冈先生的想法,得到力量也有可能招致更大的祸端,我也不想让我们的女儿接近危险。」 涅菲又接着说道: 「只不过,即使如此我也能体会法儿的心情。」她这样说着,目光看向萨冈提着的灯笼。 「我也想成为能帮助萨冈先生的人。然而,我走夜路都还需要道具,远远比不上戈梅利婆婆和法儿。」 「不,涅菲有魔法和神灵魔法吧。」 如果正常战斗,甚至真要说的话,只要是在森林或河川等能借助自然力量的地方,如今涅菲甚至可与〈魔王〉比肩。虽然实际战斗时,她偶尔也会因为经验差距,败给像涅芙特洛丝那样的对手。 但涅菲摇了摇头。 「那并不是我主动想要得到的力量……大家都是靠着自己的力量变强,只有我好像是作弊一样,我不喜欢那样。」 涅菲与生俱备「魔法」的力量,只是看过就能学会「神灵魔法」,那虽是巨大的才能,涅菲却仍难以接受。 这一点法儿或许也相同。 ——只要能更加善用身为龙的力量,她就能变得更强。 然而法儿看起来似乎特别执着以魔术师的身份变强。 那虽然也可说是画地自限,但那样的执着也可能让她得到龙所无法拥有的力量。哪种才是正确的方式并不能一概而论,但那也是一种力量的形式。 涅菲抬头望着萨冈,恳求说道: 「所以萨冈先生,请不要责骂法儿。」 「我才不会责骂她。我说过会让女儿发泄脾气了吧?」 萨冈虽然笑着回答,但听见妻子说得如此真挚,他也不禁心想: ——我对待法儿的态度是否错了呢……? 萨冈应该从初次见面时就知道法儿想要变强的心情了。 无视她的心情,希望她继续当一个孩子,这些或许是萨冈的任性吧。话虽如此,他也不觉得教法儿禁咒是正确的做法。 萨冈烦恼地说道: 「我并非没有准备要给予法儿的力量……」 正因为如此才有了〈雪月花〉,但是法儿并不喜欢这个能力。 看来涅菲并没有听说这方面的事,只见她睁大了双眼,眨了眨眼睛。 「您打算给予法儿怎样的力量呢?」 「啊啊,那个啊,其实还不完全啦……」 萨冈举起提着灯笼的手,发动〈雪月花〉。 转眼间,周围被星尘般的光芒笼罩。 「真美。」涅菲看着暗夜中的一片光海,陶醉地赞叹。 插图p049 ——不,你才美呢。 那样的话语虽然到了萨冈嘴边,但在羞耻心的妨碍之下,他依然无法说出口。 萨冈停下脚步,用魔力击打〈雪月花〉的光芒。 「强度虽然没话说,操作却太过复杂,会导致自己无法行动。」 「因为是防御的魔术,所以这一点应该不是问题吧?」 说完之后,涅菲猛然领悟。 「原来如此……这是为了下一个魔术而制作的实验之作吧……?」 自己明明什么也没说明,涅菲却指出这一点,令萨冈大吃一惊。 「涅菲果然很有魔术的才能啊。」 涅菲没有回话,而是静静地观察光之雪花。 「因为我还隐约记得萨冈先生使用的巨大光之魔术,而这个〈雪月花〉的颜色则是和那个魔术相同。」 接着,涅菲好像忽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萨冈先生,这个〈天鳞〉全部都是个别控制的吗?」 「不,因为数量将近一千个,所以我把它们设定为会被附近发生的魔力所吸引,所以在某种程度上会自发性行动。」 虽说要个别控制每一个光点并非办不到,但这魔术并不是萨冈要使用,而是为了给法儿使用而创造的。所以创造出她不能控制的魔术也没有意义,在这层意义上,魔术必须更加简化后才能交给她…… 涅菲仔细观察〈雪月花〉的碎片说道: 「看来连末端的〈天鳞〉都设定了相同的『回路』,能将这回路设定为群体控制吗?」 「群体控制?」 「是的,分批成数个群体加以控制。将目前复杂的『回路』只设定在『领导个体』上,剩下的个体则是追随领导个体而行动。这样的方式您觉得如何呢?」 萨冈惊讶得圆睁双眼。 「原来如此,那样的话确实容易操控,也可以在使用同时做出行动。」 「有帮上您的忙吗?」 「当然……不过亏你能想出这个方法呢。」 萨冈很是佩服,问她如何想到的,涅菲则是羞赧地低下头。 「因为我上次使用的神灵魔法有那样的特征。而且要控制数量多达一千的〈天鳞〉,对我而言毕竟是不可能的,所以我思考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做到,结果也只想得到那样的答案。」 对此萨冈也不禁感到惊叹。 ——有些事正因为做不到才能发现吧。 即使是数量一千的〈天鳞〉,萨冈也能自然地控制。正因为如此,他无法真正站在做不到的人的立场思考。 涅菲虽然感叹自己的弱小,但正因为她的弱小,所以能看得见萨冈看不到的地方。 「涅菲,你就是会在那种我想不到的方面支持着我,你可以对自己更有自信。」 萨冈看起来似乎很高兴,他用脸颊磨蹭涅菲的脸颊。 「哇、哇哇?」被斗篷完全包覆的涅菲,耳朵激烈地上下颤抖。 虽然萨冈觉得自己似乎又做错什么,不过他现在并不在意。 涅菲慌张地呻吟了一会儿,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然后,她朝萨冈张开双臂,往上一跳。 涅菲双手环过萨冈的颈子,抱住了他。 涅菲全身抱在自己身上,萨冈也不禁大吃一惊。 「喔、喔喔?」 涅菲离开地面的脚在空中摆动,她会做出这么大胆的行动极为少见。 ——这是怎么回事好柔软好温暖说起来涅菲还是第一次做出这种爱情表现我开心得快要死掉了! 纵使感觉心脏快要爆炸了,萨冈仍伸手拥抱涅菲。 看见她摆动着红通通的耳朵抱着自己的模样,令萨冈想起过去涅菲变成小孩时的事。 说不定因为涅菲曾一度变成小孩,所以萨冈才想起了当时涅菲的模样吧。 如果是那样的话,欧利昂那时的行动就是正确的吧。不然内向的涅菲应该不太可能会做出这样的爱情表现。 当萨冈正在品尝幸福的滋味时,涅菲似乎想到什么,她开口说道: 「那个、萨冈先生。」 「什么事?」 「两个人一起在深夜里散步,那个、我觉得非常高兴。所谓的约会就是指这种事情吗?」 「咦?那个……该怎么说呢?」 因为这对萨冈来说也是第一次的经验,虽然他不知道怎样才叫约会,仍是毅然点头说道: 「对,一定就是像这样的感觉,做更棒的事吧!去两人一起平常不会去的街上和商店,穿得漂漂亮亮,然后做一些特别的事!」 萨冈所谓的特别的事,当然就是把项链坠交给涅菲。 涅菲抖了抖她的尖耳朵,罕见地露出微笑。 「是,我很期待。」 虽然觉得自己无谓地提高了难度,不过看到涅菲似乎很高兴,萨冈决定不去在意。 殊不知,隔天早晨将有灾难降临到自己身上…… ◇ 「萨冈,我想长大。」 隔天,法儿在早餐前便来到宝座厅,对萨冈这么说道。她的身后则是头上流着冷汗的老婆婆戈梅利。 萨冈抚着下颚点头说道: 「嗯,我听着,你就说说看要怎么做吧。」 萨冈如此催促后,法儿身后的戈梅利狼狈地小声说话。 (法、法儿小姑娘,你也不用突然就跟吾王说这件事吧。要找也可以找锡蒙力或《炼狱》的笨蛋啊,只要条件谈妥,我想他们也会帮忙哦?) 老妇人脸色苍白,目光不住往萨冈看去,法儿则摇头说道: 「戈梅利做不到的事,其他人也一样做不到。要拜托的话,只能拜托萨冈了。」 (不,你那样说是没错啦,可是……) 能够令法儿说出这样的话,表示戈梅利也受到法儿信赖吧。 就萨冈来说,因为可能会给女儿带来不好的影响,所以他并不希望法儿在私生活上与戈梅利交往过甚。但是做为自己的心腹,萨冈对戈梅利非常器重,甚至会奖赏戈梅利,所以他也无法多说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 ——法儿不是想变强……而是想长大啊。 如果是戈梅利操纵生命力的魔术,的确是有可能做到,但看她们的样子似乎尚未成功。然而她们却把这件事告诉萨冈,这代表什么意思呢?萨冈虽然想象得到答案,不过他决定等待女儿亲口说出来。 终于,法儿似乎下定决心,她开口说道: 「因为我还小,所以萨冈认为力量对我来说还太早,因此首先我想要长大。」 「这道理是没错,然后呢?」 法儿是有行动力的女儿,既然已经达成这样的结论,她应该会实际长大之后再出现在萨冈面前。她之所以没那样做,就代表有做不到的理由。 萨冈催促她继续说下去,法儿则咬着唇,仿佛强忍着屈辱地说道: 「……可是只凭我和戈梅利的力量办不到。」 「原来如此,听说龙这个物种对魔术具有超强抵抗力,人类用的魔术是不够力的吧。」 据说成年龙就算不采取防御行动,鳞片也能反弹魔术,即使宝剑名刀也无法伤其分毫。就算是以速度最快闻名的锡蒙力,纵使能与法儿并驾齐驱,身上也无法再背负他人。 龙这个物种就是如此的超常生物。 特别法儿是继承传说级的龙——贤龙奥罗巴斯血统的女儿,单论潜在能力的话,别说是萨冈,甚至凌驾涅菲。虽说她还是幼龙,但要使出能操纵她肉体的魔术,即便是前魔王候补也并非易事,戈梅利无法负荷也是很正常的事。 法儿鼓起勇气看着萨冈的脸。 「所以萨冈,帮忙我,我要长大。」 「……然后长大之后,教我〈天磷〉。」 法儿理解萨冈不给她力量的理由,也承认自己改变萨冈决定的手段失败了。即使如此,她还是请求萨冈帮助。 不过,萨冈并不觉得她有什么蛮横或愚蠢的地方。 ——这样也算是可以妥协的点吧。 法儿找出令萨冈同意的手段,也体认到自己的不成熟,不惜忍受羞耻来请求萨冈协助。 女儿经过烦恼之后所得出的答案,他又怎么会取笑呢。 再加上昨晚涅菲所说的话。 ——即使如此我也能体会法儿的心情—— 萨冈自认也有体察女儿的心情,但可能仍然不够吧。受到妻子与女儿的拜托,他怎么拒绝得了呢。 萨冈缓缓点头。 「……好吧。」 「真的吗?」 「只不过我有条件。」 法儿琥珀色的眼眸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萨冈则是告诉她: 「以戈梅利的魔术来说,就算你能长大,大概也只能维持一阵子。你可以长大的时间由我决定,没有我的许可则禁止使用。」 「……我明白了。」 法儿大概早有觉悟会有这样的条件了吧,她的表情虽然不乐意,但毫不犹豫就说出回答。 这时萨冈也终于放松紧绷的表情。 「如果你能遵守约定,我就教你吧——燃烧的〈天磷〉。」 「——!」 法儿闪烁着琥珀色的眼眸,抱住萨冈的脖子。 「谢谢你!我最喜欢爸爸了!」 「哇啊!」这句话虽然令萨冈高兴得快吐血,但也让萨冈明白法儿先前有多么苦恼了。 ——可是我真希望她再多当一下年幼的女儿。 没有父母不替子女的成长感到高兴。 虽然是在早餐之前,不过萨冈他们决定前往戈梅利的研究室。 ◇ 「然后呢?我要怎么做才好?」 在萨冈的城中,戈梅利和锡蒙力等部分心腹有他们自己的房间,那里基本上是做为各自的魔术研究室使用。 虽然基本上所有的部下都有他们的房间,但大部分的人都是使用另一个据点的魔王殿。由于突然增加三十名部下,在管理上难以做到完善的地步。 当他们进入戈梅利的研究室,那里已经准备好巨大的魔法阵。 魔术在形式上虽然各自不同,但是在画好魔法阵的时间点就已经同时完成。既然已经有魔法阵,那就表示魔术的构造已完成,她们需要的似乎并不是萨冈的知识。 戈梅利用大镰刀的柄敲了敲魔法阵,嘻嘻一笑。 「魔术构造已经完成,魔力的强化也调整至最佳状态,再增加『回路』也没有意义吧?」 「看就知道了。」 魔法阵是由被称为『回路』的图纹所组成,戈梅利的魔法阵则是由数量超过一万的『回路』所组成。虽说并非萨冈的专门,但是如此精致的魔法阵,萨冈也未必制作得出来,完成度可说令人惊叹。 戈梅利眯起眼睛,似乎感觉很舒畅。 「嘻嘻嘻,对吾王不需要魔术的说明吧。我们欠缺的是足以颠覆龙的魔术耐性的魔力,也就是说,我们需要〈魔王〉级的力量。」 「需要那么大量的魔力啊……」 听到这个答案,说实话,萨冈也觉得惊讶。 他自认了解龙这个种族的力量,但法儿的力量似乎更超过萨冈的想象,不愧是贤龙奥罗巴斯的遗孤。 ——也就是要借用〈魔王刻印〉吧。 萨冈本身的魔力并非强到他们无法相比。这个〈刻印〉虽然同时也是〈魔王〉的证明,但实际上萨冈并不是很喜欢倚赖〈刻印〉,因此他使用〈刻印〉的次数可说少之又少。 这是借来的力量,同时也是具有随时会反噬己身之风险的力量。 虽然可以将其他〈魔王〉的〈刻印〉做为封印之钥使用,但除此之外,萨冈并没有打算依靠〈刻印〉。 然而,〈刻印〉是巨大的魔力贮存槽也是事实。 ——用〈刻印〉来替代法儿的魔力应该不成问题吧。 确认过这些事后,萨冈点头答应。 「那么只要把〈刻印〉的魔力输送给法儿就好了吧?」 「对,没错。」 「好,那么我就供给魔力……咦?不,等一下!你说供给魔力?」 萨冈明显表现出狼狈的样子。 当然,世上也存在夺取他人魔力的魔术,可是就萨冈所见,戈梅利的魔法阵并不具备那样的魔术。再说在如此精密的魔术中要再添加多余的功能,即便是〈魔王〉级也是不可能的吧。 如此一来,萨冈只能采取不影响魔术的原始手段…… ——难道是叫我跟女儿接吻或性交吗? 不,性交是不可能的。在这种场合应该是接吻吧,但即使是吻女儿,萨冈也觉得不可行。 ——因为我跟涅菲都还没接过吻喔? 法儿本人则侧着头,不明白萨冈在说什么。 「萨冈,怎么了?」 「不,这种场合的供给魔力就是……」 萨冈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他怎么能对年幼的女儿说明这种事。 然而,萨冈说过要协助法儿想要长大的愿望,而且他也想帮助靠着自己思考并努力实现愿望的女儿。话虽如此,什么也不说明就接吻,那也是绝对不能做的事。 附带一提,戈梅利气息粗重地叫着「好一个爱之力!您要怎么做呢?〈魔王〉,给我看看您的可能性吧……呼,流鼻血了。」,所以她一点也帮不上忙。萨冈心想事后再揍她一顿。 经过一番苦恼后,萨冈放弃说明。 「啊啊,现在他人的魔力要输送到你体内,你不会排斥吗?」 「我不太明白……如果是萨冈的话,我没关系。」 现在的法儿为了得到力量,即使勉强也要强迫自己成长,问了似乎也是白问。 ——那么身为父亲的我就不能胆怯吧。 萨冈也是以最年少之姿成为〈魔王〉的魔术师,即使在狼狈的状态下,他仍找出答案了。 萨冈把手放在法儿的肩上,静静地对她说道: 「那么法儿,把眼睛闭上。」 「好、好的……」 她大概很紧张吧。法儿尽管身体僵硬,依然紧紧闭上眼睛。然后,萨冈的脸靠近法儿。 (欸欸!真的要亲吗?就我来说,那样的发展有点太突然了,我认为爱之力应该更为庄严才是。不,可是犯错的吾王也是很有一看的价值。啊啊啊,怎么办?我既想阻止,又想继续看下去啊!)虽然戈梅利本人自认讲得很小声,但她真是一个吵死人的老婆婆。 ——锡蒙力……他低血压,早上应该起不来吧。 萨冈体认到自己真的总是受到那个魔术师帮助。 即便是法儿也露出厌恶的表情,所以萨冈静静地用魔术消除声音。在理论上,他是制造出不同质的两种风之障壁,隔绝了内与外。虽然没有物理防御力,不过就算外面打雷,里面也听不见了。 「……!」突然周围变得无声,法儿身子一震。而萨冈想令女儿感到安心—— 亲吻在法儿的额头上。 「呼哇……?」法儿惊讶地睁开眼睛。 ——反正只要能制造出魔力通道就好了! 为了供给魔力必须亲吻。对于这个困难的问题,萨冈的答案就是这个。只要能输送魔力就好,所以应该没有问题。 法儿摸着自己的额头,颇感困惑。 「亲吻额头就能供给魔力?」 「这个嘛,是这样没错。」 「……我先前都不知道呢。」虽说是亲吻额头,法儿仍然感到害羞,脸颊微微泛红。 ——果然还是应该稍微跟她说明一下吧? 如果因此被法儿讨厌,即便是萨冈也没有自信能重新振作了。 但他却听见法儿以细如蚊鸣的声音说道: 「不过,我并不讨厌。」 「是、是吗……?」为什么会和自己的女儿演变成这样的气氛呢? 接着萨冈发觉那个吵死人的老太婆过于安静了。 ——啊,这么说来我张设了无音结界。 萨冈一解开结界,他跟法儿两人顿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最、好、的方法!啊呜……原来如此,亲吻小女孩的额头才是王道,不愧是吾王。不过爱之力源源不绝涌出,我快被甜蜜的气氛甜死了。」 老婆婆不知为何变得整脸苍白,快被自己流出的鼻血淹死。 「萨冈,戈梅利她……」 「不可以看她。」萨冈用全身挡住女儿的视线,戈梅利则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嘻嘻嘻,我还以为我会死呢。魔力供给准备好了吧。」 「这样魔力就已经传给我了吗?」法儿侧着头,没有真切的感觉。 「对,法儿小姑娘只要使用魔术,魔力就会借由『通道』,无穷无尽地从吾王传输过来。虽然是简略的形式,不过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听完戈梅利的说明,萨冈也点头肯定。 「魔力由我供应,你就试试看吧。」 「……好!」法儿强而有力地点头答应,站到魔法阵的中央。 戈梅利确认她就位后,开始朗声咏唱咒文。她的模样不知不觉从老妇变成美女,那是她肉体在全盛期的样貌。 这代表接下来要进行的魔术,就是需要她化身如此模样的高难度魔术。 「——时间是从月亮转变为太阳的圆环,从高处流往低处的连续螺旋,掌管起始与终结之物。然而连结太阳到月亮,低处到高处,终结到起始,却也是时间——」 不愧是贵精灵欧利昂的直传弟子,她的咒文类似神灵语。 萨冈忍不住听得入神,接着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好像力量从体内被抽走。这是因为法儿所需要的魔力,正从萨冈的体内流出。只见萨冈高举右手。 「借我力量——〈魔王刻印〉。」令人喘不过气的魔力瞬间膨胀起来,乏力感逐渐消退。 ——龙所能容纳的魔力量真是惊人啊…… 萨冈原本认为〈魔王刻印〉不是人类所能控制的东西,但他现在才知道有种族可以毫不在意地消费〈魔王刻印〉的魔力。 魔法阵中的法儿也终于出现变化。 她柔软的手脚变得修长,同时翠绿的头发也扩散开来。原本平坦的身材变得凹凸有致,模样从小孩转变为女人。 ——成功了吗? 正当萨冈这么想的时候—— 「唔……?」萨冈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 「萨冈?」法儿察觉不对劲,正要奔过来,却被萨冈伸出单手制止。 ——在这种精密仪式的途中,中断魔术会很危险。 〈魔王刻印〉的魔力都注入法儿体内了,万一失控只怕整座城堡……不,连同奇恩诺因德都有可能灰飞烟灭。 戈梅利也不打算停下咒文。她大概也发觉异常以及停下魔术的危险性了吧,只听见她的咏唱加快,急着结束仪式。 法儿虽然面露不安的表情,但看到他们两人的反应,结果还是留在魔法阵之中了。 她的外表已经成长到跟涅菲差不多的年纪了。 ——不,法儿会不会长大得太多了点啊……? 或许是萨冈蹲在地上的关系,法儿长大到他需要抬头仰望的地步。 萨冈露出困惑的表情,不过法儿表情比他更为疑惑。 「萨冈,你……」她的话还没说完,魔法阵便随着刺眼光芒破碎了。 看来仪式似乎结束了。戈梅利也像是承受了相当大的负担,她喘着气,停止咏唱咒文。 法儿的身体长大到快要撑破平时穿的民族服装,以人类来说大概是十五到二十岁的年纪,看起来与萨冈相同或稍微年长吧。 「好痛!」 对成长的身体来说,孩子的衣服似乎太小。特别是胸前衣服似乎承受不住胸部卓越的成长,只见钮扣迸开,打在萨冈的额头上。看来仪式姑且算成功了。 「萨冈……」 萨冈跪在地上,法儿想要奔过去找他,但是—— 「——啊!」因为身体突然长大,操控动作的感觉还没跟上吧,法儿摇摇晃晃地倒下。 「危险——欸?」 萨冈冲上前,想要接住法儿,身体却无法随心所欲地行动,而且压在自己身上的女儿身体比想象中还大。 虽然勉强赶上,萨冈却无法完全扶住她,于是跟着她一起倒下。 法儿成长得高耸坚挺的胸前双峰压在萨冈脸上,他的脸色微红……不,可能造成窒息的压力,令他没有余力意识到感触。法儿光是将全身体重压在身上,他就快被压死了。 「唔唔、唔唔唔唔!」 「你、你没事吧?萨冈。」 女儿的语气难得显得慌张。虽然法儿正想办法退开,但她似乎无法顺利控制身体,只在原地挣扎而已。 「冷静一点,大概是因为还不习惯身体的感觉吧,愈是慌张,愈是难以行动。」 或许是终于喘过气来了吧,戈梅利一把扶起法儿,将萨冈从双峰的沉重压力解放出来。 这时戈梅利却露出惊愕的表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萨冈……不,你是萨冈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萨冈侧着头感到疑问,却发觉自己的声音不太对劲。 平常应该更凶恶的声音,听起来却是格外尖锐。 不,不只是声音,衣服也变得宽松无比,好似随时都要脱落。萨冈发现自己之所以无法扶住法儿,那是因为脚踩到宽松的长袍衣摆了。 然后他看向自己的手。原本粗糙的手变得既小又圆润。 ——喂,这是怎么回事……? 萨冈提心吊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脸颊柔嫩有弹性,感觉不像在摸自己的脸。 法儿与戈梅利瞠目结舌,似乎不敢确定眼前的萨冈就是自己认识的萨冈。 最奇怪的是萨冈身为魔术师拥有超人般的身体能力,不知为何却无法扶住十几岁的女孩。如果是萨冈的话,就算法儿恢复原本龙的外表,他明明也能将她抱起来。 萨冈突然惊觉,张望了一下周围,找到放在研究室角落的水瓶。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萨冈窥视水瓶内,这次他真的感到血液像是被抽干一样。 映在水面的是一个与萨冈很相像的小孩。 插图p067 序章 『好久不见了,少年。』 俯视站在下方的矮小老人,他这么说道。 不,并非是老人矮小,而是自己变得巨大,而且是巨大到能轻易跨越老人的地步,至少可以确定不是人类的身高。 他在茫然的意识中这么想着。 这是梦,自己在梦中变成别人了。 老人兜帽下的嘴角浮现浅浅的笑容。 『在你看来,人类一定全都是小孩吧,但我这把年纪还被称呼少年,我还真不知该如何反应呢。你如果被称呼是大蜥蜴,相信心情也不会好吧?』 听见老人的讽刺,他夸张地大笑。 『哈哈哈,敢对我出言不逊的人,如今也只有你了吧。我只是开个小玩笑,别生气嘛。』 他的语气颇为愉快,老人却轻轻叹了口气。 『能让我叹气的人也只有你了。不过……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一千年了啊。』 听见老人说的话,他的胸中也涌出寂寥感。能够分享这份寂寥的人,如今也只剩这名老人了。 他没开口,只是静静地眯起眼睛,接着老人似乎忽然想到什么,开口说道: 『说到一千年,日前我找到一位很像「那位人物」的女孩。』 『哦……难道是贵精灵吗?』 『对,似乎是出现反祖现象,她有一头漂亮的白发。即使在一千年前,像那样纯白无瑕的个体也只有「那位人物」吧。我们的年轻人似乎对她有兴趣,所以我决定收留她了。』 他怀念着往事并闭上眼睛,眼底浮现的是人类的青年、少年与少女等三人。那似乎是相当久远的记忆,长相和服装都模糊不清。 虽然不确定那三人对他而言是怎样的存在,但对他们的怀念仍强烈地留在心中。 他并没有笑老人不正常,反而心情畅快地点头肯定。 『那我真想见她一面了,一千年前的最后我仍是没有机会与她谈话。』 『你愿意见她,那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她似乎需要帮助,而很可惜我对那种事不擅长。』 『你真是会给我找麻烦。』 『你们龙族应该要引导人类吧?』 听见老人说的话,他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静静抬起头说道: 『我如果有引导他人的力量就不会变成这样了吧。』 在他与老人注视着同个方向的同时,世界开始扭曲变形。 这个地方即将出现不该出现的事物。 老人嘴角微微一笑。 『因为有你的引导,所以我和所罗门及「那位人物」都很幸福。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绝望,因此而反抗。』 老人的语气中带着明确的感谢之情,他问道: 『这么说来你也有女儿了吧,她健康吗?』 『她还只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幼龙,不过她迟早会成为这个世界最后一只龙吧,我或许做了一件残忍的事呢。』 『最后的龙吗……?』 老人带着亲切之情说道: 『我也想见见那孩子呢。』 『那么,总有一天我会叫她去见你,这是她认识世界的好机会。』 他静静抬起头,注视前方的『扭曲』。 『……〈阿撒兹勒〉破碎,圣剑不到半数。〈魔王刻印〉则只有他所持有的那一个,一切不能像一千年前那么顺利。』 他这么说完后,确实地笑了。 『不过,今天是很好的赴死之日。』 老人惊讶地张开口,随即笑着回应。 『再见了,贤龙奥罗巴斯。』 『我很期待见到很像她的贵精灵,〈魔王〉马加锡亚。』 那是萨冈与涅菲相遇前不久的记忆。 没有人会知道的失落回忆。 ◇ 「——所以说,这是怎么一回事?」涅菲说道。 她的声音明明很平静,听起来却如雷一般锐利。 乍看之下,涅菲的脸上完全看不出愤怒之情。与平常的面无表情相比,甚至还显得笑容可掬。 然而,被命令在她面前正座的法儿与戈梅利,却宛如在严冬被剥光衣服丢到屋外一样,脸色十分苍白。 「……对不起。」 「不、不是的,涅菲小姑娘,我是一番好意……是的,对不起。」 那里是宝座厅。涅菲看到早餐时间萨冈他们还没出现,于是前往找寻,结果发现变小的萨冈,于是质问身为犯人的戈梅利和法儿。 她现在取代萨冈坐在宝座上,脸上挂着优雅的笑容,看着下方的两人。 ……只不过,她脚下的地面不知何时已长满青苔。 看来涅菲因为情绪激动,就快要发动魔法了。不用确认也知道,她现在非常不高兴。 ——上一次涅菲生气已经是那时候了吧。 那是在萨冈与涅菲刚相遇的时候,圣骑士攻入城堡,萨冈因此受伤。当时涅菲第一次在萨冈的面前使用『魔法』。 虽然还没愤怒到那时的程度,不过一眼也可看出她在发怒。 ——话说真不想给她看见我现在的样子。 萨冈心里这么想着,处于半恍神状态。 正因为是亲近之人,所以才不想被她知道自己的过去,特别像萨冈这种不是过着正常人生的魔术师更是如此。现在的样貌就宛如过去那个孩童的萨冈,他当然不想给涅菲看到自己这个模样。 由于法儿平常穿的民族服装已经穿不下,所以借用了戈梅利的衣服。因为是美女型态用的衣服,所以不免稍嫌暴露,但现在也只能将就着穿。 仔细一看,现在法儿的外表,以人类来说大概是十八岁的时候吧。 相对地,变小的萨冈则大概是十岁左右,刚好是两人年龄调换过来的状态——虽然是否能将人类的年龄套用在龙身上计算,其实还存有疑问就是了。 附带一提,面对现在的涅菲,戈梅利应该也很清楚,化成老妇或女童的模样蒙混过去是不智之举。她虽然是一本正经的美女外貌,脸上却冷汗直流。 再这样放着不管,法儿倒也罢了,戈梅利可能会先撑不住。萨冈无可奈何,只好咳嗽一声说道: 「啊~那个、涅菲……这次戈梅利并没有胡闹,控制〈魔王刻印〉失误也是我的责任,所以你就别生气了。」 即使是萨冈,要来劝说现在的涅菲也会感到踌躇。 萨冈和气地介入仲裁,涅菲却紧紧抱住萨冈。 「可是萨冈先生竟然变成这么可爱……这么稚气的模样。」 「你刚才想说什么?不,应该说差不多可以把我放下来了吧?」 即便是萨冈也不禁发出悲鸣,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 涅菲就像是抱着洋娃娃一样,紧紧抱着变小的萨冈不肯放手。 ……不,萨冈本来也想躲起来。 可是自己幼儿化的落魄模样,被最不想让对方看见的人目击,他顿时全身僵硬。之后他还来不及回神,就变成现在这样的情况了。 ……自己完全来不及反应。 附带一提,与法儿不同的是这座城没有小孩衣服,所以萨冈现在仍穿着宽松的长袍。他也因此行动不便,无法从涅菲的腿上逃开。 看到这幅光景,戈梅利一手按胸,一手竖起大拇指。 「嗯嗯,好一个爱之力——啊,没什么。」 为什么这个老婆婆——现在是年轻模样——就是没有学习能力呢?被涅菲杀人般的冰冷眼神一瞪,戈梅利颤抖了一下。即使如此,涅菲的表情依然维持笑容,所以连萨冈都不禁冷汗直流。 不过,即使刁难戈梅利也无法解决问题。 涅菲按着额头问道: 「……然后呢?看到你们聚集在这里,难道是无法使萨冈先生复原吗?」 萨冈他们进行了使法儿长大的仪式,随后发生了连萨冈都变小的不可预期状况。 脱离回路控制而失控的魔力,会转变为与魔术性质不同的『诅咒』。如此一来,连萨冈的『吞食魔术』也无法使其无效。 当然,本来拥有〈魔王〉级魔力的人是不会受到诅咒的,可是…… 戈梅利点了点头,脸上表情甚至充满屈辱。 「吾王与法儿小姑娘的力量失控了。这已经不是魔术,而是该称之为神话级的灾厄,以我的力量也无法马上恢复……说是受到龙与〈魔王〉双方诅咒的状态,应该会比较容易了解吧?」 「诅咒……」 涅菲在精灵的村落被称为「诅咒之子」而受到凌虐,听到那一个强烈的词语,她不禁全身发抖。 ——戈梅利她似乎也感到沮丧啊…… 戈梅利平常虽是爱胡闹的老婆婆,但她身为货真价实的魔术师。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造成魔术失控,甚至演变成无法收拾善后的结果,那对她是难以忍受的屈辱—— 「——发生如此有趣、好笑又值得玩赏的事,我却无法重现当时的光景,真是耻辱啊!」 「戈梅利婆婆。」 「……是,我是开玩笑的。为了解决这次事件,我一定会全力以赴。」 听见涅菲不含感情的声音,戈梅利跪伏在地,请求原谅。 涅菲似乎开始头痛起来了,她手按着额头说道: 「先说明给我听,让我明白吧。」 看到涅菲的心情明显变差,即便是戈梅利也只能害怕地喘气。 法儿代替她说道: 「我之所以不能得到力量是因为我太小,所以我想要长大。可是因为只有我和戈梅利的话力量不足,所以我们请萨冈也来帮忙。」 看到变得比自己大的女儿,涅菲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法儿举起右手背。 「然后我们失败,变成这样。」 法儿举起的右手之上,浮现了与萨冈相同的〈魔王刻印〉。 萨冈看向自己的手,由魔力编织成的纹章至今仍刻印在其上。 相对地,刻在法儿手上的〈魔王刻印〉,虽然同样有魔力流通,却像是浮现在皮肤上的瘀青。 「恐怕这是一种『圣痕』现象吧。我借由制造出共享魔力的『通道』,把〈刻印〉转移给法儿了。」 「圣痕……吗?」 涅菲对萨冈说的名词感到不解。 「就是指自己身上浮现他人伤痕的现象。教会似乎是将圣痕视为神圣的象征,但魔术师身上出现圣痕则会很棘手。一个弄不好,对方会因此死亡,连自己也可能会跟着一起死。」 接着萨冈继续说道: 「话虽如此,我与法儿间的『通道』是单行道。如果有影响,只会从我影响到你而已。」 法儿似乎恍然大悟,她开口说道: 「从刚才我的背部就一直有温暖的感觉,该不会就是这个缘故?」 「啊,嗯,大概就是如此。」 由于涅菲让萨冈坐在自己的腿上不肯放开,所以他背部正陷入非常幸福的感觉。 萨冈之所以不想回神,有部分原因也是发觉这个现实后,自己脸上的表情会垮下来。 「总之,现在我的魔力正无限供应给法儿,我们的年龄异常交换也是这个原因吧。因为事情就是发生在戈梅利施展的仪式途中。」 关键就在于刚才法儿出示的〈刻印〉圣痕。即使身体长大,精神也不会因此而成长,所以其实先前对法儿的说明也并不充分。 萨冈补充说明后,涅菲也点头表示了解。 「原本我们就是凭借〈魔王刻印〉,强行行使对龙无效的魔术。然而我却没有防范魔术的失控,这是我的疏忽,现在责备戈梅利也没有意义。」 「……吾王,我有点在意,从刚才好像就在追究我的责任耶?」 戈梅利不服气地抗议,而萨冈瞪了一眼让她闭嘴,然后继续说明: 「我心想只要我的力量恢复,应该就能找到解决方法,所以先回到宝座厅来,可是……从结论来说,我是白走一趟了。」 在以这座城为中心的领地上,布满了无数增强萨冈力量的结界,而最能发挥结界效力的地方就是这个宝座厅。但是看来状况似乎比想象中更为复杂。 然而萨冈就在这里被涅菲发现。 附带一提,涅菲似乎专心在听萨冈说明,但是她的手却不自觉地不断抚摸萨冈的头。而且那种感觉出奇地舒服,所以萨冈也无法开口要求她停止。 ——……我有点能体会法儿平时的心情了。 被当成小孩对待,明明应该感到不甘,但他却舒服到无法抵抗。 涅菲这时猛然想到—— 「那么萨冈先生的力量也减弱了吗?」 萨冈竖起食指,说了声「嘘」。 「……我的确是没有以前的力量了。比如现在若是要重新布下这座城的结界,平常只要几分钟就能完成,现在却要花上数日吧。视对手的力量,『吞食魔术』也有可能会来不及处理。」 他原本应该要教给法儿的〈天磷〉也不能如往常般运作。 这件事不能让外界得知,涅菲也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幸好这里只有萨冈、涅菲、女儿法儿和戈梅利在场。戈梅利是萨冈最信任的心腹之一,萨冈可以断言她不会泄漏出去。 话虽如此,现在的萨冈依然处于非常危险的状态。 涅菲磨蹭着萨冈脸颊哀叹道: 「萨冈先生,您实在太可怜了……」 随后,她突然有个疑问,侧着头说道: 「如果会造成这样是因为『通道』是单行道的话,那不能再一次重新连接双方吗?」 就算不是嘴对嘴的亲吻,只要像刚才一样,让法儿在萨冈额头上亲吻的话,应该就会有相同效果吧。 然而戈梅利却是摇了摇头。 「我说过了吧?这并非单纯的魔术失误,而是『诅咒』。有可能正因为是单行道的状态,所以才只造成这种程度的效应,轻率地改变这个状态是有危险的吧。」 「……这种情况如果更严重会怎样呢?」 「最坏的情况下,萨冈有可能会消灭。」 涅菲倒抽了一口气。 她将萨冈抱得更紧了。 ——这也难怪,如果听说涅菲有可能消失,我也会是这那种表情吧。 涅菲声音颤抖,勉强挤出声音说道: 「也就是说,这跟我变小的那时候不同吗?」 「很遗憾,的确如此。」 过去涅菲被变成小孩子的时候,魔术完全受到〈魔王〉欧利昂控制。其实那样的方式还比较『安全』。 这时萨冈忽然想到一件事。 ——嗯?欧利昂也是戈梅利的师父吧? 也就是说,欧利昂也能使用与戈梅利相同的魔术,而且身为〈魔王〉,力量与技术更为优越。何况她就是先前把涅菲变小的元凶,那样的力量不是魔术,而是魔法。如果是欧利昂的话,或许有办法解决这个棘手的诅咒。 戈梅利也想到这个可能性了吧,她注视着萨冈的眼睛。 「……是啊,最坏的情况就去拜托你的师父吧。」 「我会试着与她联络。」 听到他们这样说,涅菲惊讶得圆睁双眼。 「萨冈先生见过戈梅利婆婆的师父吗?」 「咦?啊……」 萨冈发觉自己做出轻率的发言了。 ——糟糕,这时候说要拜托欧利昂,涅菲绝对也会跟来! 即使是现在,涅菲也紧紧抱着萨冈,仿佛一刻也不想放开。她实在不太可能放变成小孩的萨冈单独外出。 欧利昂同时也是涅菲的亲生母亲。只不过,涅菲听到这个事实时的记忆模糊,所以她还不知道欧利昂是她的母亲。日前虽然有机会撮合她们重新见面,但是因为与别的〈魔王〉比夫龙争战的关系,以至于最后见面告吹了。 萨冈并不愿意让她们母女在这种状况下见面。 正当萨冈抱头烦恼的时候,戈梅利面露沉痛的表情摇了摇头。 「嗯,因为我的师父也是〈魔王〉,所以跟吾王也认识。只不过,涅菲小姑娘可能不要与她见面比较好。」 「为什么?」 「我说过她是我的师父了吧?传授我『爱之力』精髓的人就是师父。师父如果见到像你这么值得爱护的贵精灵,我无法保证你会平安归来。」 「——!」 这下子涅菲也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了。 ——喂,别说了,这样涅菲和欧利昂见面时就麻烦了呀! 但是在这个状况下,萨冈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不让涅菲跟着过去。 虽然内心非常挣扎,萨冈仍是微微点头。 「……确实,我也无法想象涅菲与她相见会如何。」 尽管萨冈的意思是『以母女的身份』相见,他却故意不说清楚。 涅菲提心吊胆地开口问道: 「让那样的人见到现在可爱的萨冈先生好吗?」 「咦?嗯~很难说呢。师父基本上对人类似乎没兴趣,我想应该没问题吧。」 ——喂,别在这个时候认真地烦恼啊。涅菲也别说我可爱啦! 萨冈相信欧利昂是正常人,如果那个老婆婆说出和戈梅利相同的话,他可没自信能再尊敬她。 正当萨冈脸色苍白的时候,涅菲像要激励萨冈似地说道: 「我们来整理情况吧。有什么方法可以让萨冈先生恢复原样呢?」 「第一个方法就是如我刚才所说,拜托我的师父。因为我的操纵年龄魔术,原本就是师父开发出来的。」 戈梅利一根又一根地竖起手指。 「再来就是设法切断吾王与法儿小姑娘的『通道』。只不过,切断『通道』与重新连接『通道』相同,有可能会引起更严重的灾害,对萨冈或法儿小姑娘造成生命危险。虽然可以做为恢复的方法,但这个手段应该当成最后的选择吧。」 听到戈梅利的说明,涅菲也咽下一口唾液,点头同意。 戈梅利最后竖起三根手指。 「最后就是依靠这个大陆之外的技术。」 「大陆之外……吗?」 涅菲侧着头疑问,戈梅利则是点头说道: 「因为大陆的魔术在根本上都相同,如果师父无法恢复原状,那就无计可施了。不过,听说大陆之外的岛国流卡翁存在不同于魔术的力量,很有一试的价值。」 这时涅菲眉头一扬。 「如果是那样的情况,我和涅芙特洛丝的魔法,甚或神灵魔法也有可能办到吧?」 「虽然合理,但我认为很困难。魔法虽然强大,可是凭小姑娘和涅芙特洛丝难以精确控制,神灵魔法则是……」 戈梅利说到这里打住,然而萨冈觉得自己似乎明白戈梅利想说什么。 法儿似乎也有所感,长大的女儿语带踌躇开口说道: 「感觉神灵魔法是以战斗为目的的力量。」 就如同相对于战锤,攻城武器的破城锤太过强大一般。包含治愈力量在内,神灵魔法太过强力,简直就像是为了与非人的存在战斗所使用的武器。 涅菲的耳尖剧烈一震。 「战斗的力量……?」 魔术原本是为了实现魔术师们的愿望所使用的手段,并不是以破坏和战斗为目的的力量。只不过,得到知识直接关系到获得力量,所以愈是优秀的魔术师,战斗力愈是优越。 打从根本就以战斗为目的的萨冈则是异端。 涅菲虽然初出茅庐,但是身为魔术师,这些道理她也理解。因此她惊讶地睁大眼睛,好似受到冲击一样。 ——啊,对喔。她认为自己的力量会伤人,是危险的力量吧。 萨冈坐在涅菲的腿上,咳嗽一声。 「别误会了,涅菲。大多技术都与魔术相反,是在战争中发展进步而来。争斗诞生出优秀的刀匠,带来锻造和铸造的技术。那些技术则对农具、铁器,甚至是建筑技术带来影响。」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法儿的意思应该是说,神灵魔法是在前一阶段,应用到其他分野之前的力量。我说的对吧?」 萨冈望向法儿询问,法儿则是点头说道: 「对,没错,所以神灵魔法很强,但是相对地不适合用于精细的工作。」 涅菲的表情放松下来,松了一口气。 之后不知为何,她摸了摸萨冈的头。 「呵呵呵,谢谢您安慰我,萨冈先生好聪明。」 「涅、涅菲?别把我当成小孩子看待。」 萨冈发出悲鸣,涅菲发现自己失言,用手掩着嘴。 「真是抱歉,我感觉就像在面对法儿一样。」 尽管口中道歉,她的手仍是没有停止抚摸萨冈的头。 ——算了,感觉也不坏…… 虽然这不是萨冈第一次被涅菲摸头,不过先前她的动作更为收敛。现在却很大胆,就像是用全身在抚摸萨冈的感觉。 他忍不住吐出满足的气息。 「——啊!不是吧。」 萨冈回过神,大声叫道。 ——这种模样别说要买衣服,连约会都无法成行了吧! 距离约会已经剩下不到一周的时间,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态。 「戈梅利!我们没有时间了!立刻联络欧利昂!」 「遵命。」 戈梅利站起来后,深深地低头鞠躬,然后静悄悄地离开宝座厅。 ◇ 萨冈在目送得力心腹离开后,抬头看着涅菲。 「那么,涅菲。我有事情要办,从今天起要离开城堡,城里的事就交给你了。」 萨冈不忘确实地任命涅菲留守。 ——因为我想要在更合适的时机,安排涅菲和欧利昂相见! 接着萨冈从涅菲的腿上跳下,涅菲也点头答应他的要求。 「遵命……啊。」 这时涅菲突然想到什么。 「怎么了?」 「萨冈先生,您要去见其他魔王,那样的装扮是否……」 萨冈平常穿的衣服对成为十岁孩童的他而言太过宽松,衣摆也在地上拖行……看起来甚至就像裹着一大块布一样。 这时法儿拍了一下手。 「那么穿我的衣服吧?」 「……法儿,你在说什么啊。」 法儿的衣服尺寸确实可能合身,但即使是孩童模样,萨冈也不可能穿女孩子的衣服。 涅菲也摇摇头。 「我虽然也想看到那样装扮的萨冈先生,但还是需要正常的服装。」 「等一下,涅菲。什么叫你也想看,你在说什么啊?」 自从萨冈变小之后,涅菲的言行似乎有些不对劲。而且很不幸地,没有人发觉她的异常。 「是我害萨冈变小的,所以我去街上帮萨冈买衣服。」 法儿回答得很豪迈,涅菲却忧心忡忡,颤抖着耳朵说道: 「你一个人去可以吗?」 「我会努力的。」 法儿即使身体长大,但在精神上仍是萨冈与涅菲两人的年幼女儿。尽管对话中处处透露危险,令萨冈感到一丝不安,但他仍开口说道: 「那我跟你去吧。我买完衣服就直接去见欧利昂,这样也比较省事。」 即便是欧利昂也无法保证当场就能治疗萨冈,如果需要花费更多时间,那么最坏的情况有可能会危及萨冈与涅菲的约会。 在那之前,法儿说道: 「涅菲。」 「怎么了?」 「我的脚麻了,站不起来。」 这是因为她一直保持正座姿势的关系吧,法儿琥珀色的眼眸中浮现泪水。 ——有可能是因为手脚的长度改变,所以还无法跟上身体的感觉吧。 甚至在换衣服的时候,法儿也需要戈梅利帮忙才能换衣服。涅菲不得已,只好奔到法儿的身边。 「你都已经比我还大了说,真是伤脑筋的孩子。」 她还是以对女儿说话的语气说道。 涅菲将伸直双手的法儿扶起来,设法让她站好。 若看她们两人站在一起,法儿的身高比涅菲高了许多,虽然还不至于高出一个头,却也已到涅菲必须仰望的高度。 法儿侧着头,似乎觉得不可思议。 「我比较高大?所以我算是妈妈吗?」 「我想我们的年纪没差那么多吧……」 「那么是姐姐?」 法儿眼中闪耀兴奋的光辉,很是感动。 萨冈见了也不禁笑得眯起眼睛。 ——就算身体长大,女儿果然还是女儿啊…… 回想起来,在精灵的村落被年幼的涅菲称呼『姐姐』时,她也相当高兴。因为平时她是年纪最小的一个,所以憧憬那样的称呼吧。 随后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 「啊,衣服又破了。」 法儿挺起胸膛的瞬间,胸前的衣服因承受不住拉扯而撑破。 「怎么办?这是跟戈梅利借的衣服……」 法儿沮丧地垂下肩膀,萨冈则是脚跟轻轻往地上一踏。只见法儿的脚下闪耀起魔法阵,她胸前衣服原本撕裂的纤维聚集了起来,逐渐恢复为原本的状态。 虽是初步的魔术,法儿仍发出惊呼。 「萨冈,刚才那是怎么弄的?」 「……什么啊,你是第一次见到吗?那只是简单的魔术,晚点我再教你。」 「好,萨冈好厉害。」 她说着摸了摸萨冈的头。 ——……可恶,不知为何,我感觉好像被女儿当成小孩看待了。 萨冈很不服气,鼓起脸颊。法儿则是看着自己的胸前,面露困扰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衣服这么容易就破掉?先前不会这样的说。」 看来她似乎尚未理解自己的身体是如何长大了。 ——从父亲的口中对她说明那种事,有点害羞啊! 烦恼了一会儿,萨冈慎选词汇开口说道: 「那个、虽然有点难以说明,不过这就代表你的身体长大了。然后……因为你是龙,所以才变得比戈梅利还大。」 ——我怎么说得这么直接啊! 结果萨冈还是只能直接说明,他抱着头懊恼。法儿则是惊讶地睁大眼睛。 「变强衣服就会承受不住吗?我先前都不知道呢。」 「啊~……嗯,差不多就是那样。」 萨冈放弃说明了。 涅菲手遮在嘴边,颤动着耳朵,脸上露出微笑。 「那么,今天你们两位都必须去买衣服才行呢。法儿,萨冈先生就拜托你了。」 听到这句话,法儿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萨冈。 「萨冈,我会努力做个姐姐!」 「嗯,我很期待喔。」 看到她们两人的反应,萨冈也自然地面露微笑。 就在此时,宝座厅的门被轻轻地敲响。 「是谁?」 「是我,吾王。」 那是拉菲尔的声音。 「因为您早餐没出现,我前来叫您……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忠实的管家没有进入宝座厅,而是警戒着周围,对房内如此问道。 ——对拉菲尔应该可以说实话吧…… 两人的交情到了可以商量约会服装的地步,这种时候也应该坦率地依靠吧。 「拉菲尔,你是一个人吗?」 「是的。」 「那就进来吧。」 拉菲尔静静地打开门,从门的缝隙闪身进入宝座厅。 然后看到外貌有了剧烈改变的萨冈与法儿,他惊讶地睁大双眼。 「你们是……吾王和法儿吗?」 「没错。」 萨冈将整件事一五一十地说明清楚。 「……事情竟然变得如此棘手。」 「并不是没有方法解决。虽然不想欠〈魔王〉人情,不过她应该可以解决吧。」 「是吗……」 看他的表情,似乎除了这个状况之外,还有其他的问题。 「拉菲尔,你也遇到什么问题了吗?」 「……不,不是什么大问题,倒是有一件事。」 拉菲尔看着萨冈、法儿和涅菲的脸。 「早餐要怎么办?」 「「「……啊。」」」 确实,涅菲原本是来叫他们吃早餐的。 魔术师一天不进食也没问题,可是难得涅菲和拉菲尔准备了早餐,萨冈他们心中不存在不吃这个选项。 涅菲下定决心说道: 「拉菲尔先生,可以请你把早餐送来宝座厅吗?」 「遵命,另外我会严格命令部下,叫他们别接近宝座厅。」 「多谢你了。」 对于他贴心的回答,萨冈等人只能低头感谢。 过没多久,拉菲尔将三人份的早餐端来。 「半小时后我再来收餐具,各位把餐具放着就好。」 说完之后,拉菲尔便走出宝座厅。 宝座厅里有一张喝下午茶用的小桌子,三人各自就座后,涅菲将萨冈抱起,放在自己的大腿上。 「喂、喂,涅菲。」 「我想说您穿着那样的衣服不方便用餐。」 说完之后,涅菲让萨冈坐在自己的腿上,伸手拿起汤匙。 「我自己可以吃!」 「不行,您接下来就要出门了,至少这个时候请让我为您服务。」 被她这么一说,萨冈也无法强势拒绝。 虽然有很多话想反驳,但萨冈还是放弃抵抗。 「……只有这次哦?」 「是!」 萨冈指着装浓汤的盘子。 「我想喝那个。」 「是,请用。」 涅菲开心地用汤匙舀汤,送到萨冈的嘴边。 ——唔唔,虽然高兴,可是好羞耻! 特别是这个小孩模样让他觉得很悲惨。没想到被喜欢的女孩看见自己变成孩童模样,而且还被当成小孩看待,在精神上竟然是如此难受。 然而,看到涅菲比平常还开心,萨冈也不能摆出臭脸。 ……算了,我也不是打从心底感到厌恶。 看到涅菲喂食萨冈,不知为何连法儿也兴奋起来。 「萨冈,最好也吃一口面包。」 「喂,为什么连法儿也……」 「你应该要听姐姐的话。」 法儿特别强调『姐姐』两个字。萨冈尽管脸上不情愿,仍是张开了口,让女儿的手将柔软的面包放入他口中。 「好吃吗?」 「涅菲和拉菲尔制作的料理,怎么可能不好吃。」 「嗯,好乖。」 听到萨冈这么说,法儿也露出满足的笑容。 ——我就在用餐时间当她们的玩具吧…… 被当成小孩子看待,萨冈固然有些受到打击,不过妻子和女儿的表情非常开心。再说两人既没有轻视萨冈的意思,而且也看得出她们想讨萨冈欢心,因此萨冈当然也无法抱怨。 所以萨冈只能做出小小的抵抗,指定他想吃的料理。 「接下来我想吃甜点。」 「萨冈先生,生菜沙拉还没吃完哦?」 虽然分不清她是对萨冈宠爱还是严厉,但涅菲还是满脸欣喜,用汤匙舀了一口布丁。 「萨冈,我的布丁也给你。」 萨冈并没有狼吞虎咽,但是法儿却迫不及待地将汤匙伸过来。 ——算了,偶尔这样也不错吧? 身为王者,面对突发事件应该不动如山。 虽然在旁人看来,这幅画面只像是嚣张的小孩和溺爱弟弟的姐姐,但是萨冈决定不去多想。 ◇ 教会的办公室,当榭丝缇吃着早餐面包办公的时候—— 「什么?长老会议?」 巴尔巴洛士从影子中探出头,他一边啃着大概是早餐的带骨肉,一边说道。 今天的他,眼睛周围也很凹陷,看起来很不健康——先前涅芙特洛丝才帮他治疗,短短几天又变成这样——脖子上则挂着无数的项链。他抓着杂乱的头发,眼神带着疑问仰望榭丝缇。 榭丝缇咳嗽一声。 「那是集结全大陆异种族的重要会议,你不要引起骚动哦?还有,不要边吃边说话,那样很难看哦。」 「喂喂喂喂,榭丝缇,我可是一直保护你至今哦。像我这样的绅士,你觉得我会引起骚动吗?」 「看你的脸就知道,你看到少见的种族会抓起来卖掉,或是做为魔术素材使用吧。」 「啊?身为魔术师,发现稀有的种族当然会想捕捉,也会想试验魔术效果吧。」 榭丝缇感到头痛起来,不禁叹一口气。 这样的男人却是萨冈的死党,同时也是前魔王候补之一,而且是跟随在榭丝缇身边护卫的魔术师。虽然不能信任,却十分可靠。 「所以我就叫你别那样做啊。我并非只代表教会,同时也必须以人类代表的身份出席哦?」 「好啦好啦,不管到哪里,我这个保姆都会陪你去啦。」 没错,这个男人的魔术是穿越空间。只要呼唤,他马上就会现身。相对地,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赶走他。 他的本性不坏……不,虽然他打从骨子里就是腐败的坏蛋,但是大概一百次会有一次,他偶尔也会展现出好的一面。然而,平常他不管怎样就是这样一个糟糕的男人。 就在巴尔巴洛士嘻皮笑脸的时候—— 一把短剑插在巴尔巴洛士眼前的地面。 「咿呀啊啊?」 「啊,对不起,我手滑了,下次我会确实地砍下你的首级。」 「我想要你道歉的不是那个点!」 虽然口中道歉,黑花语气中却毫无歉意。看来她似乎是送文件资料过来,门旁边则站着涅芙特洛丝与陪同的圣骑士。 黑花的手上握着两把短剑,另一把已经摆好架势,做好立刻就能刺向巴尔巴洛士脸部的准备。 「你这女人,突然做什么啊!」 「欸,我只是想要打扫而已哦……?」 盲眼少女侧着头,没有对焦的眼眸冰冷地看着巴尔巴洛士。 「说话注意一点,魔术师先生。我之所以没有当场砍下你的首级,单纯只是看在榭丝缇阁下的面子上而已。」 「你对魔术师有什么仇恨吗?」 「魔术师夺走我的一切,包含我的视力。」 明白黑花对魔术师有血海深仇,巴尔巴洛士也闭上嘴。 黑花虽然与榭丝缇和解,跟萨冈也处于友好关系,但是身为前〈阿撒兹勒〉的成员,她并没有忘记对魔术师的憎恨心情。相反地,由于榭丝缇是抱持与魔术师和解共生的态度,所以她甚至像是在代替榭丝缇加强戒备。 涅芙特洛丝一副受不了的模样说道: 「黑花,对那个家伙生气也只会让自己疲累而已喔?」 「……你捡回一条命了,魔术师先生。不过你不要以为下一次也能这么好运哦。」 黑花面无表情地这么说完之后,一脚踩在地上脚边的剑鞘边缘,让剑鞘弹起来,巧妙地在空中收刀。 「谁怕谁啊!你这个三八,你忘记上次才被打退吗!?」 「真是的……别吵了,巴尔巴洛士。我说过要去参加长老会议了吧,你也去收拾行李吧。」 榭丝缇这么说着,阻止他们争吵。巴尔巴洛士圆睁着双眼,似乎感到很意外。 「什么啊,你不是都会叫我别跟来吗?」 「说什么你也会跟来吧?那么就好好待在我身边吧。」 「……喔、喔。」 巴尔巴洛士目光游移,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接着就直接沉入黑影中了。看来他似乎走掉了,虽然黑花直到最后都竖起两只尾巴的毛,发出低吼威吓巴尔巴洛士,但他似乎已经离开了。 榭丝缇无奈地说道: 「黑花小姐,他只是在开我玩笑,你不用跟他认真啦。」 「榭丝缇阁下,虽然无礼但我还是要说,那家伙是坏蛋,而且是坏到骨子里的恶棍。我不会说所有的魔术师都是恶人,但他并不是身为圣骑士长的榭丝缇阁下应该结交的那类魔术师。」 ——怎么办,她说的话我一句也无法反驳。 正当压倒性的正确言论令榭丝缇无话可说的时候,涅芙特洛丝出言帮她说话: 「因为他是死要钱的魔术师,所以只要拿得到报酬,他就不会背叛我们。」 「也是可以那样想啦,不过……」 黑花的语气似乎仍然不服,涅芙特洛丝则甩动银色头发,摇了摇头。 「不过那家伙就算没有报酬,大概也不会背叛榭丝缇吧。」 「……?为什么?」 榭丝缇与黑花侧着头感到不解,涅芙特洛丝则理所当然地说道: 「因为那家伙喜欢榭丝缇吧?」 那一瞬间,榭丝缇无法理解她说的话。 ——ㄒ1(v)ㄏㄨㄢ?……(译注:这些都是日文中与喜欢发音相同或类似的词汇。)空隙?不,锄头……?或是倒楣? 不,她完全无法理解,有好一段时间,脑中浮现出各种词汇。 或许是对半停止思考的榭丝缇看不过去吧,涅芙特洛丝继续说道: 「意思就是他爱上你了。」 「q#e*w★cvbx□?」 榭丝缇发出毫无意义的声音。 「你、你你你你突然说什么啊!」 「就是说啊,涅芙特洛丝小姐!竟然说那种不知从哪爬出来的魔术师爱着榭丝缇阁下,那不就是恶质的跟踪狂吗!?」 「不、不,你也不用说得那么难听……」 榭丝缇慌张地说道,涅芙特洛丝则是皱起眉头。 「我说的不对吗?」 「不,不对吧!他可是巴尔巴洛士喔?」 「那哪算是理由啊……」 涅芙特洛丝以一副被她打败似的语气说道: 「他和你说话的时候,语调高了半音,最近都用名字称呼你。最大的证据就是和你说话时,他的心情会好到让人感到恶心。」 「呜,啊、不可能会有那种事……」 因为想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榭丝缇也动摇了。 ——这么说来,遭遇黑花袭击之时,他也替我挡刀,舍身救我…… 只为报酬的魔术师,绝不会用自己的生命做赌注。 然而那时的巴尔巴洛士却代替榭丝缇被砍了好几刀。榭丝缇自己应该也很明白,他并不是会做那种事的男人…… 涅芙特洛丝宛如补上最后一刀似地说道: 「再说刚才你叫他待在你身边的时候,他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哦?那应该就是喜欢你的表现吧?」 「停!别说了!到此为止!」 榭丝缇打断涅芙特洛丝的话。 「你、你那样说,我会不知道今后跟巴尔巴洛士说话时,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那么我去收拾他吧?别担心,我原本是〈阿撒兹勒〉的人,暗杀对我来说再擅长不过了。」 「你给我站住啦……」 黑花转身就要走出办公室,涅芙特洛丝抓住她的后领阻止她。 「你不是想要他不会背叛的确切证据吗?人类应该不会背叛爱上的人吧?」 「呃、这个嘛,或许是那样没错啦……」 ——可是那个巴尔巴洛士会爱上我? 虽然觉得不可能,不知为何,榭丝缇却也无法否定。 正当她在苦恼的时候,侍立在涅芙特洛丝身旁的圣骑士苦笑说道: 「涅芙特洛丝小姐,恋情在别人面前被公开,大多数女性都会感到困惑的。」 「是那样吗?」 「对,涅芙特洛丝小姐没有那样的经验吗?」 听到圣骑士这么问,涅芙特洛丝耸了耸肩。 「没有,因为我的年龄并不如外表所见。」 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复制人,实际上出生应该还不满一年。 她为此十分伤心,现在应该也在烦恼,但是很不可思议,她的语气中却感觉不到痛苦之情。 ——她已经整理好心情,可以把那件事拿出来说了吗? 如果是那样的话,榭丝缇坦率地为她感到高兴。 圣骑士面露微笑说道: 「总有一天,涅芙特洛丝小姐也会遇到深爱您的男人。」 「有人的偏好那么奇特吗……?」 「是,一定有的,我理查可以保证。」 ——她明明对恋爱有兴趣,可是对于喜欢自己的人却很迟钝啊…… 这位圣骑士理查是涅芙特洛丝遭喀迈拉袭击时,她所遇见的巡逻圣骑士之一。自从伤势痊愈后,他就一直很照顾涅芙特洛丝。即使是榭丝缇也看得出,他对涅芙特洛丝怀有好感。 黑花对此也垂下耳朵,叹了一口气。 「……理查先生,你要加油。」 这句话充满同情,理查的脸上也浮现苦笑。 看着他们,榭丝缇也调整呼吸。 ——现在先别去想巴尔巴洛士的事吧。 那一定是涅芙特洛丝搞错了。 榭丝缇这么想着,这时忽然想到—— ——我对巴尔巴洛士是怎么想的呢……? 距离前所未有的失恋还经过不到一个星期,榭丝缇并没有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 ◇ 「等一下,法儿。」 来到奇恩诺因德的街上,萨冈叫住拉着他的手不断往前走的法儿。 附带一提,由于没有适合萨冈的衣服,所以他修改平常穿的衣服,剪掉不必要的袖子,绑起仍然多出的布料,总算像是一件衣服了。 法儿侧着头,感到不可思议。 「怎么了?」 「还问怎么了。为什么你哪间店不去,偏偏要进去这间店呢?」 那是她常去的服饰店。 虽然萨冈也很常光顾,也有熟识的店员,不过…… 「我的衣服是在这间店买的,而且这里也有男生的衣服,没问题的。」 「……你不知道,如果那个店员看到现在的你和我,将会发生可怕的事情。」 「……?但涅菲说店员是亲切的好人。」 虽然那并不是谎言,可是那个店员在许多方面可以说不知何谓分寸。 然而,在店门前吵吵闹闹,店里的人也会感到可疑。 「——你们两个在那里吵什么呢?」 开门出来的是拥有翠绿翅膀的翼人族店员曼妮拉。 这个女人是涅菲的朋友,也是萨冈信赖的人,不过……她有个麻烦的性癖,只要谈到服装的事就会失去理性。 ——不,等一下。至今被她当成玩具的都是女人,或许她对男人没有兴趣。 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萨冈是魔王,所以她不敢做出逾矩的举动。 正在萨冈提防着她的时候,法儿毫不犹豫地走上前。 「我们是来买衣服的。」 听到她这么说,曼妮拉皱起眉头。 「嗯?嗯嗯嗯?呃,你该不会是……法儿?」 「对。」 之后法儿似乎终于想起自己外貌的改变。 她张开双臂,原地转了一圈。 「我长大了。」 然后劈哩一声,胸前的衣服裂开,萨冈立刻修复衣服。 「所以我就叫你别做出激烈动作了……」 这时他吸引了曼妮拉的注意。 「呃,那这个小孩子是谁呢?」 「萨冈。」 「噗哈!」 曼妮拉毫不客气地笑了出来。 「欸,这是怎么回事?好可爱!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有趣……不对,愉快……不对,愉悦?嗯~算了——为什么会发生这么有趣又可爱的事呢?」 「别放弃,给我慎选词汇!」 为什么这个女人马上就放弃了呢? 萨冈抱头感到头痛,忽然他的脚离开地面。 「嘿嘿嘿,详情进去里面再说。欢迎两位客人光临!」 在萨冈开口之前,曼妮拉便把萨冈当成洋娃娃,抱着他进入店内。虽说变成小孩,但身为魔术师的自己却毫无反抗之力。 这时萨冈终于理解了这件事。 ——啊,这家伙只是对成年男人没兴趣,跟是不是〈魔王〉无关…… 被带进店里后,伤脑筋的是里面又有另一个熟面孔。 「欢迎光临!」 只见狐兽人少女摇摆着毛茸茸的白耳朵,笑容满面迎接萨冈他们。 这里的制服与涅菲相同,是连身裙搭配围裙。其实与其说是制服,倒不如说那是曼妮拉的嗜好吧。只不过,这里的制服多了蕾丝褶边和刺绣做为装饰。狐耳之间则穿戴着折边的头饰,毛茸茸的耳朵不住颤抖,似乎觉得头饰很碍事。 「库?你这家伙为什么在这里……」 「嗯?小弟弟,你认识大姐姐吗?可是不行喔,如果用『家伙』来称呼年长的人,你会被可怕的大姐姐当成玩具哦。」 看来她似乎没有发觉眼前的小孩是萨冈。 ——再被认识的人看到我这副模样,我会受不了的! 比起那样的耻辱,这时候装一下小孩子根本不算什么。 萨冈咬了一下唇,脸上装出笑容。 「对、对不起,大姐姐。因为我先前曾在教会见过你,所以不小心就……」 只听见后方响起激烈的笑声,回头一看,曼妮拉正捧腹大笑。 ——可恶,你这女人,给我记住! 虽说她是涅菲的友人,但也未免太放肆了。她自由奔放的态度,令萨冈想起平时的戈梅利,萨冈不禁感到背脊一冷。 不知库是如何看待萨冈的表情,她开心地摸了摸萨冈的头。 「原来是这样啊。呵呵呵,你会说对不起呢,真了不起……啊,不过你要好好练习笑容哦?你现在的表情就像是打架时的萨冈先生呢。」 插图p109 萨冈猛然身体僵硬。 ——这家伙该不会记得被比夫龙操纵时候的事吧? 这位少女的身体曾被比夫龙控制,遭遇到凄惨的对待。所以萨冈才拜托欧利昂消除她的记忆,不过那位〈魔王〉也没亲口答应萨冈的请托。 那段记忆就算记得应该也只是痛苦而已…… 话说回来。 ——我也很不会笑吗……? 萨冈想起日前涅菲捏着自己的脸颊练习笑容之事,妻子都在努力做的事,自己没有理由不努力。 萨冈脸上露出烦恼的表情,试着拉了一下自己的脸颊。原以为表情肌肉僵硬,但是变成小孩后,自己的脸颊却意外地有弹性。 这时突然有人从背后紧紧抱住萨冈。 「唔哇,什么啊?」 法儿不知在想什么,她似乎再也忍受不住,将萨冈紧紧抱住。 「好可爱。」 「啥?什、什么可爱啊!」 萨冈虽然抗议,却遭到无视,法儿疼爱地磨蹭他的脸颊。 萨冈正要把她拉开,这次库又摸了摸他的头。 「没错没错,男生讨厌人家说他可爱呢。不过大姐姐认为没什么不好哦,因为看到可爱的事物就会让人忍不住想抱紧处理嘛。」 「唔唔唔……」 这么说来,先前涅菲变小的时候,法儿也说她『可爱』,感动地抱住她。说不定这个女孩有看到可爱事物就想抱紧的癖好吧。 然后库侧着头感到疑问。 「嗯~?可是你跟萨冈先生莫名地相像呢,穿着也像魔术师一样。你跟萨冈先生是亲戚吗?」 「这、这个……」 萨冈支支吾吾,法儿却丝毫不知萨冈的心情,侧着头说道: 「萨冈就是萨唔唔!」 正当法儿毫不留情地要说出真相时,曼妮拉却捂住她的嘴。 「这孩子是萨冈先生的远房亲戚大冈小弟,这位美女则是他的姐姐法菈。他们两位是萨冈先生的客人,库对他们要有礼貌哦?」 曼妮拉这么说完之后,在法儿耳边轻声细语。 (配合我的说法。) 曼妮拉少见地察言观色,帮忙萨冈掩饰,法儿也点头答应。 然后曼妮拉笑着对库说道: 「话说回来,刚才你说的『会把坏孩子当成玩具的可怕大姐姐』是谁?」 「主、主任!库没说那种话!库是说坏孩子由库来惩罚!」 库挺直背脊,冷汗直流,大声地向曼妮拉报告。 ——啊啊,这家伙也是被当成玩具了吧…… 即便是萨冈也不禁同情她,然而库很快地露出笑容。 「不过,原来大冈小弟是萨冈先生的亲戚啊,你长大之后会变得像萨冈先生一样吧?啊,那么你要趁现在学会对女孩子温柔一点才行哦?」 ——这家伙果然还记得那时的事啊…… 那时萨冈毫不留情地徒手贯穿她的心脏,说不定即使记忆消除了,痛楚和恐惧却仍残留下来了吧。 萨冈心中也不禁涌出罪恶感,他咳嗽一声说道: 「呃~萨冈似乎也很在意,他说不会再做那么过分的事了。所以你别担心,你不会再遭遇那么痛苦的事,我也不会让那种事再发生。」 这是萨冈所能做到最大的道歉。 但是不知为何,库一下子满脸通红。 「唔……呼,这种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不、不行啊,库。对方是客人,而且还是个小孩子呀。」 库似乎心神动摇,她按着胸口,快步离去。萨冈很在意她那一直对脸部搧风的手。 ——算了,那样的痛苦并不是口头上的安慰就能忘怀吧。 结果自己或许只是令她想起了讨厌的回忆而已。 萨冈沮丧地垂下肩膀,一旁的曼妮拉则是抱着头说道: 「萨冈先生,现在的你最好不要对别人太过温柔。」 「为什么我要对只有点头之交的女孩温柔,我只是说出我该说的话而已。」 「嗯~~……我的意思是,您平常的模样那样说是没关系,但是那么小的外表说出刚才的话,少年老成的感觉实在令人窝心。即使是我也会想要好好宠爱一番,所以请您要注意。」 「宠、宠爱……?」 对于她说的话,萨冈似懂非懂,不过他也感觉应该要记在心上。但是对于她话中出现的危险词语,萨冈更是感到不寒而栗。 ——这么说来,她们两人的所作所为真是相像啊…… 这名店员要是与那个老太婆相遇,那就可能发生可怕的事情了。 「……我会小心的。」 萨冈坦率地回答后,曼妮拉嘴角露出笑容。 「那么就到了换衣服的时间了!」 「不,衣服我自己挑就好……喂,你有在听吗?慢着,你手上拿的是什么?我就说慢着了,别靠近我!」 不知为何,曼妮拉毫不犹豫地拿起裙子和连身裙走了过来。 「呵呵呵,看您这么害羞,真是可爱。您之后还有事情吧?法儿小妹,可以帮我抓住他吗?」 「嗯,知道了。」 即使身体长大,法儿的精神仍是天真无邪。她对曼妮拉的话毫不怀疑,立刻抓住萨冈的肩膀。 「住手,放开我……唔哇啊啊啊啊啊啊!」 数分钟后。 萨冈被打扮得像个千金小姐,穿着满是褶边的衣服,崩溃跪倒在地。 ——这女人竟然做到这种地步……! 平常换衣服与自己无关,只要不是涅菲遇见这种事,那就没问题,所以萨冈先前都不曾在意。然而,事情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没想到自己竟是如此无力反抗,简直就跟天灾一样。 「嗯嗯嗯哈哈哈!我的眼光果然没错!您果然是很好的素材!您该对自己更有自信才对!」 「什么自信啊,别开玩笑了……」 萨冈已经连怒骂的力气都没有了。 这时法儿侧着头疑问道: 「曼妮拉,这是女生的衣服,恶作剧是不对的。」 法儿气呼呼地鼓起脸颊,却反而令曼妮拉眼睛一亮。 「不愧是法儿小妹,就算长大却还是这么可爱。不过你仔细看,你不觉得现在的萨冈可爱得不得了吗?」 「很可爱,但是在萨冈感到困扰,所以不行。」 看到女儿的态度如此坚定,萨冈感到胸中一热。 曼妮拉也感动地擦拭眼角。 「是啊,没错,法儿小妹说得对。法儿小妹不只是外表,连内心也是姐姐了呢。」 「姐姐……!对,我是姐姐。」 法儿脸颊泛红,挺起胸膛。 ——你就是这种地方像个孩子啊……算了。 因为女儿很可爱,所以萨冈决定什么也不说。 之后曼妮拉再度抓住萨冈的肩膀。 「玩了一下我也满足了,差不多该认真地来换衣服了吧。」 话一说完,她让萨冈当场转了一圈。 随即不知为何,萨冈的衣服从满是褶边的服装,转变为英挺的外套和裤子。衣领处打起缎带状的领结,看起来就像是贵族长男的穿着打扮。虽然可以藏在衣服的魔术数量遽减,不过萨冈也觉得这身装扮很好看。 萨冈捏起新换上的衣服布料观看。 ——其实我原本是想请她挑选和涅菲约会的服装啊…… 只要这套衣服加大,穿去约会想必也不会难看。再说接下来恢复原本的样貌后,萨冈也未必有时间买衣服。 不过曼妮拉竟然能在一眨眼的时间就帮萨冈换好这身服装。 法儿眼神闪烁兴奋的光芒,拍着手称赞道: 「曼妮拉很能干。」 「哼哼哼,没错吧没错吧,你可以再多称赞我几句哦?」 虽然翼人族店员更加得意忘形,不过她确实很有一套。萨冈也不知道她是如何办到,他甚至带着戒心问道: 「……你该不会其实是魔术师吧?」 「我曼妮拉只是个服饰店的店员。倒是法儿小妹你觉得如何?」 不知不觉间,法儿也已经换装完毕。 她穿着礼服式的连身裙,外面套着一副看起来颇为高级的轻铠。因为搭配起来毫无异样感,所以萨冈也肯定曼妮拉的手腕。 法儿原地转了一圈,点头说道: 「有点紧,不过相当方便行动。可是铠甲对我没有意义,只会造成妨碍而已。」 虽说法儿还是幼龙,但是她的皮肤却也受到龙鳞的保护。就算化身人类的模样也无损于魔法上的强度——这就好像外型改变,魔力的大小依然不变。所以一般的刀剑和魔法,无法伤到她分毫。 虽是如此,曼妮拉却摇摇头。 「不是的,法儿小妹。你的身体变成那样后,胸部就感到很沉重吧?」 法儿惊讶得圆睁双眼。 「为什么你会知道?」 「看就知道了。法儿小妹那样的大小,对肩膀既会造成负担,而且也会妨碍行动吧?不过只要穿上有如胸甲的铠甲,既能减少胸部的摇晃,也能减轻肩膀的负担,你只要当作是穿在衣服上的内衣就好了。」 「原来如此,曼妮拉真能干。」 法儿坦率地感到佩服,完全听到她们对话的萨冈则是面红耳赤。 ——奇怪了,为什么只不过是听见内衣的话题,我的精神会如此动摇? 如果是讲到涅菲穿的内衣,萨冈平常也会精神动摇,但是对方是女儿。就算身体长大了,自己也不该用那样的眼光看她。 这时萨冈想起先前的涅菲。 ——精神受到了肉体的影响吗……? 涅菲变小的时候,连精神也变得幼稚。说不定萨冈也出现相同症状了。 看来没时间再拖下去了。 这时店门打开了。 尽管同在店里,库却在远处看着这里,这时她立刻反应了。 「欢迎光临!啊,戈梅利小姐,您好!」 「嗯,你今天的表情也很值得宠爱呢。」 「虽然不懂您在说什么,不过谢谢您的夸奖!」 是戈梅利来了。 ——嗯?库认识戈梅利吗? 戈梅利轻轻举手回应库,接着目光马上看向萨冈。本以为她会直接走过来,却见戈梅利在曼妮拉的前方停下脚步。 「欢迎光临,戈梅利同志。」 「嗯,辛苦你帮吾王打扮了,曼妮拉同志。」 看到两人互相敬礼,萨冈顿时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啊,这个城镇可能已经没救了…… 从她们用「同志」相称看来,这两人的交情已经不只是认识而已。不该相遇的两人已经勾结在一起了。 正当萨冈为此脸色苍白的时候,戈梅利终于回头面向萨冈。 「您果然在这里啊。看来您已经顺利换好衣服,而我也已经联络上师父了。」 「啊~嗯,辛苦了。」 萨冈面带阴郁的表情点头回应,戈梅利则是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好了,身为吾王,别露出那么阴暗的表情。别担心,有我和师父在,我们一定能让您恢复原状,您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在戈梅利的带领下,萨冈与法儿离开商店。 究竟在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 ◇ 「——真是非常抱歉,我的笨徒弟又给你添麻烦了。」 一见面,欧利昂立刻深深低头道歉。 她今天也将兜帽戴得很低,穿着稍嫌大件的长袍,一身无法看出体格的装扮。然而,她的种族与涅菲同是贵精灵,现存的贵精灵大概只剩她们两人和涅芙特洛丝而已了吧。 由于她是戈梅利的师父,所以要操纵自己的肉体年龄应该轻而易举才是。但兜帽下露出的是老人的嘴部,声音也显得苍老。 附带一提,戈梅利正因为头上肿起的大包而在喊痛,她一见面头上就被揍了一拳。 「啊啊,这次的事我也有疏忽,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别太宠她了。日前在村落的事也要怪她,而且这个笨徒弟还用魔法观察你狼狈的模样,以此为乐呢。」 「好,你就好好教训她吧。」 萨冈心中对戈梅利的同情全部消散了。 「吾王啊,您稍微对我温柔一点也不会有人怪您啊。」 「先反省你平常的所作所为再说吧。」 「你该不会其他还干下什么好事吧?」 被两位〈魔王〉一瞪,即便是老婆婆(美女)也只能闭上嘴,乖乖正座反省。 「我好像从早上就老是被命令正座……」 萨冈不管口中念念有词的老婆婆,回头面向欧利昂。 「戈梅利好像已经跟你说了吧,我因为魔术失败,所以变成这副模样。如今我正在找寻恢复的方法,你知道有什么方法吗?当然,我会给你相对的酬谢。」 萨冈郑重低头拜托,欧利昂则是耸耸肩。 「别那么客气,我还欠你人情呢。你让我的女儿幸福,这份恩情我想还都还不完呢。」 然后,她接下来看向法儿。 「这位就是先前的龙女吧,听说她是你的养女了。」 「她是瓦雷法尔,你可以称呼她为法儿。」 「那么你就叫我『奶奶』吧。」 「我明白了,grandma。」 法儿一本正经地回答,欧利昂则是抓抓鼻头,感到有点为难。 「……抱歉,我刚才是在开玩笑。」 对于这个难懂的玩笑,萨冈也不禁苦笑。 ——这个人总是在道歉啊…… 欧利昂或许是用她的方法想要缓和气氛,不过似乎失败了。 虽然如此,法儿却侧着头感到疑问。 「欧利昂是涅菲的妈妈。既然如此就是我的奶奶,没什么好奇怪。」 听到这句话,欧利昂惊讶得张开嘴,然后脸上露出笑容。 「涅菲有个率直的女儿呢。」 然后她紧闭双唇,望向萨冈。 「好了,我马上就帮你们诊断,请两位给我看你们的右手。」 萨冈与法儿依言伸出右手,手背上依然浮现〈魔王刻印〉。 「……嗯,似乎是相同的刻印。」 「那是什么意思?」 欧利昂不回答那个问题,又是伸手触摸〈刻印〉,又是拉到眼前观察。之后过了一会儿,她才唉声叹气地说道: 「似乎是相当棘手的状态呢,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复杂的诅咒。」 「即使是你也难以治好吗?」 「……从结论来说就是如此,抱歉了。」 看到欧利昂深深低头道歉,萨冈急忙摇头说道: 「请你抬起头来,你不必为这种事道歉。」 欧利昂闻言才无奈地抬起头,然后这么说道: 「我先就我所知的范围回答你吧。首先是萨冈,你的〈刻印〉几乎已经失去力量,即使用我的〈刻印〉压制力量,也只会对你有效果。」 法儿身上虽然也出现〈刻印〉,但本体始终是萨冈,所以欧利昂的〈刻印〉对流到法儿身上的力量没有效果。 「然后是法儿。你恐怕在龙之中也是特别稀有血统的孩子吧。你体内有神话时代的力量,也就是名符其实的『如神一般的力量』。那样的力量甚至强到能轻松解决现在的〈魔王〉们。」 萨冈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法儿的龙父是贤龙奥罗巴斯。据说那只龙神话时代就活着了,所以这也就难怪了。」 听到萨冈的回答,欧利昂少见地睁大双眼,露出惊愕的表情。 「那真是……机缘巧合啊,这让我也想相信命运了。」 「什么意思?」 欧利昂露出温柔的眼神看着法儿,然后这么说道: 「《最长老》马加锡亚是贤龙奥罗巴斯的盟友。」 法儿倒抽了一口气。 ——这里有很怀念的感觉—— 马加锡亚居住的城堡——魔王殿。第一次带法儿去那里的时候,她讲过这样的话。说起来,魔王殿里有无数使用龙之术式的机关。 说不定,那位〈魔王〉的力量是得自贤龙。 「这是偶然吗……?」 「谁知道呢。不过,继承马加锡亚〈刻印〉的萨冈收奥罗巴斯的女儿为养女,这不禁令人猜想是否其中有什么玄机呢。」 然后欧利昂转身面向法儿。 「言归正传。你的力量会随着岁月逐渐解封,因为强行打开,所以才会变成现在的状态。这就好像无限涌出的泉水一口气喷出,周围就会因此淹水。」 「是我的错……」 或许还是感觉自己有责任吧,法儿低下了头。欧利昂则是摇头说道: 「那是结果论。如果你的力量真的失控,不管是萨冈还是我的笨徒弟大概都已经死了吧。所以你要把现在这样也当成一种结局,正确地加以看待,并且学习。这是年幼的你所应背负的职责。」 欧利昂说的话既温柔又严格,法儿也坚定地点头答应。 ——这些话本来是我该说的才对。 变成这样的身体而心神动摇并不能做为借口。萨冈深切体认到自己的不成熟。 欧利昂露出温柔的笑容,然后继续说道: 「好了,正如我刚才的说明,你现在就是水门坏掉的水流。水门的钥匙是〈魔王刻印〉,但钥匙也被水一起冲走了。如果想要阻止水流,一是重新建造新的水门,另一个方法则是找寻水门的钥匙。但是这两个方法都是困难无比。」 虽然很模糊,不过萨冈似乎也开始看出诅咒的全貌了。 ——那么强行切断『通道』的话,法儿会比我更危险吧。 水门坏掉的湖泊,如果断绝水源供给,湖泊就会干涸。话虽如此,如果水流不停止流出的话,那也无计可施。难怪就连欧利昂也无法处理。 只不过,欧利昂的话似乎还没说完。 「不过现在变成这种状态,或许也是因为使用萨冈的〈刻印〉吧。」 「什么意思?」 欧利昂没有回答,而是伸出自己的右手。 「这是我的〈刻印〉,看得出形状跟你的有点不同吧。」 「是啊。」 自从以前看到比夫龙的〈刻印〉,萨冈就一直隐约感觉到这件事。 〈刻印〉乍看是相同的形状,但萨冈与欧利昂的〈刻印〉却在细微处有微妙的差异。如果要举例的话,那就像是在相同的纹章中填入别的记号,大概就是这样的差异。 萨冈点头肯定。 「我知道跟这个有点相似的东西,那就是教会的圣剑。圣剑上刻印的似乎是神灵语就是了。」 「不愧是萨冈,你说得没错。而这个〈魔王刻印〉也可说是神灵语构成的一种『回路』,或者比较接近暗号吧。话虽如此,我也很难重现那样的『回路』。」 听到那是即便〈魔王〉也难以重现的高度技术,这个答案令萨冈也不禁瞠目结舌。 「即使如此,我也想过试着解开这个『暗号』来打发时间,毕竟我别的没有,就是有时间。」 「上面写的是什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大概就是封印、力量、连接、神、魔吧。有意义的词语就只有这些,其他都是我也无法理解的词语。只不过……」 欧利昂说到这里稍微停顿,然后注视着萨冈的眼眸。 「〈刻印〉之中有意味着『右手』的词语。」 「右手……?」 就萨冈所知,〈魔王刻印〉全都寄宿在右手,这有什么意义吗? 「我也想过是否有非得是右手不可的理由,只不过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欧利昂用别有含意的语气说着,然后指着萨冈的〈刻印〉。 「我的〈刻印〉上记载着『右手』的部分,在你的〈刻印〉上则是写着『心脏』。」 萨冈惊讶得睁大双眼。 欧利昂静静地点头。 「对魔术师而言,『心脏』这个器官不只是生命的关键,同时也是产生巨大魔力的魔力炉。也就是说,萨冈,你的〈刻印〉产生的魔力,在十三〈刻印〉之中很可能也是极强的魔力。毕竟,你的〈刻印〉是那个《最长老》的〈刻印〉。」 这虽是令人惊愕的事实,但是萨冈在意的却是另外一点。 ——心脏和右手……两者都是身体的一部分。 那么比夫龙的〈刻印〉写的会不会是其他手脚或眼睛呢? 从这个事实能推导出的真相是—— 「也就是说,〈魔王刻印〉果然封印着魔神的身体吧。」 如此一来,萨冈的〈刻印〉封印着魔神的心脏,魔神的心脏就跟无限的魔力炉差不多吧。这代表比夫龙的预测是正确的。 虽是如此,欧利昂却露出讶异的表情。 「魔神……?啊,你称呼『那个』是魔神啊。原来如此,倒也是浅显易懂呢。」 ——这么说来,『魔神』这个称呼是从比夫龙开始的。 萨冈只是出于好奇心,并非感到有什么意义,他真的只是打算闲聊,然后问道: 「你是怎么称呼那个东西?」 「我吗?我就只是称呼为『那个』而已,再说又没什么机会需要称呼名字。啊啊,对了……」 欧利昂带着怀念的语气这么说道: 「马加锡亚称呼那个为——原初的魔王——」 萨冈并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 不过,这个印确实是被那样称呼。 并不是魔神,而是〈魔王刻印〉。 ——感觉有一种搞错前提的异样感…… 即使想用明确的言语形容那种异样感,萨冈对这个〈刻印〉却一无所知。 就算是比夫龙那样的魔王,光是研究一个神灵魔法也花费了数百年的岁月。身为新人的萨冈只靠数个月的努力,距离〈魔王〉的真理仍然遥远。 谈话结束后,欧利昂终于放松肩膀的力量。 「好了,我也会试着找寻解除你们诅咒的方法,不过别太期待了。对于区区的贵精灵而言,神话之力毕竟负担太重了。」 「不,你帮了很大的忙,我要向你道谢。」 萨冈恭敬地道谢,欧利昂则是静静地继续说道: 「对了,萨冈,你知道名为流卡翁的岛国吗?」 「知道,最近我才认识一个那里出身的朋友。」 「原来如此,那真是幸运。」 欧利昂说道: 「这是现在的我能给你的最后建议,寻求流卡翁的帮助吧。那个国家残留着这个大陆所失传的数种力量,而且他们与圣剑酷似的祭祀器具也很有名,称之为『神器』。说不定关于诅咒,或许也有古老的力量残留下来。」 萨冈也听说流卡翁存在不同于魔术的力量,而且戈梅利也把流卡翁列为选项之一。 ——那远比只是坐以待毙要好多了。 萨冈点了点头。 「你知道大陆异种族长老会议吗?」 「因为我也是精灵的一员,至少也知道名字。」 「如果是那里的话,流卡翁的人也会来吧?」 「当然会来,他们是最重要的参加者之一。」 「其实我受邀参加会议,虽然不知道来的会是怎样的人,不过我打算出席那个会议。」 戈梅利这时做出反应: 「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能够宠爱全大陆的异种族,光是想到我就流口水……」 戈梅利兴奋不已,欧利昂却以冰冷的语气对她说道: 「笨蛋,你要跟我一起找寻解除诅咒的方法,你这个不成材的弟子。」 「这、这次就先放我一马吧!从会议回来之后我绝对会协助的,所以至少让我去一晚!」 「凭你的信用,你觉得我会答应吗?」 「魔鬼~!」 萨冈与法儿抛下发出悲鸣的戈梅利,两个人返回城堡。 ◇ 「——哎呀,不过真是太好了,〈魔王〉看起来对那个会议似乎不感兴趣。」 城堡的厨房里,赛尔菲开心地一边搅拌浓汤,一边说道。由于心情实在太愉快,她自然地哼起歌来。 上司拉菲尔在她背后烹调主菜的肉料理,他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笨蛋,虽然吾王是大忙人,不会管芝麻绿豆的小事,但你以为那就构成原谅你的理由吗?」 「呃~您的意思是有可能会派代理参加,叫我别太高兴是吗?没问题啦,〈魔王〉看起来真的没兴趣的样子,感觉他反而担心对方会害怕,所以想要辞退对吧?」 这位拉菲尔虽然面容和言行都很可怕,不过跟他说过话就知道,他意外地是个好人。 不,在赛尔菲至今遇见的人之中,他也算是人格极为高尚的人吧。除了他以外,赛尔菲真的就只想得到这里的女主人涅菲了。 ——他会细心教导我工作,我做得好时也会夸奖我。 只要静下来想一想就会知道,他说的话也很有道理。该怎么说呢,他只是在说法上不善于表达,或是有些错误而已。 ——这一点他有点像是我故乡的朋友呢! 赛尔菲至少也有一个朋友。虽然自从离开故乡后就没再联络,不过跟她感情要好的儿时玩伴,同样也是不善言词的女孩。 如果能让我唱歌的话,那就无可挑剔了。 拉菲尔语带嘲笑说道: 「哼,你似乎也理解吾王的心胸宽大了。吾王为了实现真正的野心,不只是会消灭愚民,同时也熟知豢养愚民之术。」 「真正的野心……啊啊,你是指涅菲的事吧。那样说是没错啦。平常就看他们卿卿我我的模样,再可怕的人也让人害怕不了吧。」 该说是有其管家必有其〈魔王〉吗?两人的说话方式都同样容易引人误解,实在非常麻烦,不过〈魔王〉倒还比较容易了解。 特别是当他在和恋人涅菲说话的时候,因为无法充分表达自己的意思而手忙脚乱,那模样与威严和恐怖等形容词无缘,只是个寻常的傻小子而已。 ——但他却能一拳粉碎豪华客轮呢…… 也就是说,只要被萨冈半开玩笑地戳一下头,赛尔菲就要去见上帝了。 由这一点看来,萨冈果然还是〈魔王〉,不过如果其他〈魔王〉都像萨冈一样,那么世界上就不会有纷争了吧。 「喂,你这家伙!」 当赛尔菲正心满意足的时候,拉菲尔大声地叫她。 仔细一看,管家露出如恶鬼般的凶恶表情,目光瞪视着赛尔菲。 「咿~!被发觉我在想不敬之事了吗?」 「你煮太久了,把锅子从火上拿开。」 「啊,是~……嗯~如何呢?再甜一点比较好吗?」 赛尔菲立刻把锅子放在湿抹布上降低热度。因为就算锅子离开火,余热仍会残留一阵子,这样就能降低热度。之后她把浓汤盛在小盘子里,试过味道后侧着头问道。 拉菲尔也同样试尝味道,然后摇摇头。 「不,这样就好。主菜的肉食味道较重,配餐的汤这个味道就可以了,你做得很好。」 「好耶,拉菲尔先生夸奖我了。」 赛尔菲高举双手欢呼,这时一个高个子兽人进入厨房。 「打扰了。我现在有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这个有着浓密鬃毛的狮头兽人是锡蒙力。 他与戈梅利同是萨冈贴身的心腹,在这座城里也是实力数一数二的强力魔术师。虽然如此,他的心地却十分善良,有时会主动来厨房帮忙。 拉菲尔立刻点头下达指令。 「嗯,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好要收尾,你就准备好符合人数的餐盘吧。」 「是,啊,赛尔菲小姐,这么多盘子很重,我来拿吧。」 「谢谢你,锡蒙力先生。今天的浓汤是我的自信之作,拉菲尔先生也有夸奖过哦!」 「那可真是令人期待。」 狮子脸上浮现笑容,然后锡蒙力侧着头疑问道: 「萨冈先生和法儿小姐的份要怎么办?他们今天似乎外出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何时回来,不过还是先准备好吧。」 锡蒙力手脚俐落地回应管家的指示,之后试探性地问道: 「……话说回来,今天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不只是萨冈先生,连戈梅利姐也不见踪影。」 「嗯……如果是你的话,吾王大概很快就会直接告知你了吧。其实是发生了一点问题,为了辅佐王,戈梅利正与王同行。」 听到这个回答,锡蒙力抱头感到头痛。 「……戈梅利姐,这次又闯了什么祸吗?」 「不不,原因未必是戈梅利大姐吧?」 戈梅利被其他魔术师当成伤脑筋的魔术师,不过赛尔菲认为她是好人。她常给赛尔菲点心吃,赛尔菲高兴的时候,她也会笑咪咪地看着赛尔菲。 不过本该是戈梅利至友的锡蒙力,却露出凝重的表情,摇了摇头。 「不,如果是萨冈先生,这种时候他应该都会知会我一声。他之所以没这么做,大概是担心我会因为戈梅利的事情而感到有责任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单纯没有余裕知会我就是了。」 然后,他说出最关键的证据。 「另外,昨天戈梅利姐受到涅菲小姐责骂了。那位涅菲小姐竟然会生气,我想一定是她捅了大娄子。」 「……啊~」 赛尔菲无话可答。 她有点无法想象涅菲生气的样子,既然触怒了涅菲,一定不是小事。 然后锡蒙力忽然回头望向拉菲尔。 「话说回来,拉菲尔先生,『那件事』你跟萨冈先生商量过了吗?」 「唔……不,因为事情接踵而来,我还没有跟吾王说。」 拉菲尔少见地闪烁言词,赛尔菲也感到疑问。 「发生什么事了吗?」 「无聊的事情而已,与你无关。」 「欸~我想知道啦!我们是同一间厨房的同伴吧?不要排挤我,告诉我吧!」 赛尔菲全力恳求,不知为何,锡蒙力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 「对不起,拉菲尔先生,我太轻率了……」 「不,没关系,没什么好隐瞒的。」 拉菲尔随即无奈地说道: 「最近我持续做奇怪的梦,恐怕是『某只龙』的记忆。」 「您说的龙是像法儿小妹那样的龙吗?为什么身为人类的拉菲尔会做那种梦?」 「……因为某个原因,我体内流着龙的血液。这么频繁地梦见,感觉是那只龙有话想告诉我。」 原来如此,赛尔菲点了点头。 「所以法儿小妹才会跟拉菲尔黏得那么紧嘛。」 「「……」」 拉菲尔与锡蒙力看着她,眼神就像是在看着傻瓜一样。 「算了,反正只是梦,不必在吾王遇到难题的这个时候去烦他。」 这位管家原本就不善言词,非常不会叙述事情。赛尔菲也担心『他该不会因为藏太多心事而倒下吧』。 然后她「啊」的叫了一声。 「如果是梦的事,我的朋友莉莉丝对梦很有研究。」 「真要说的话,人鱼族是给予永远沉眠的种族吧?」 「不是的,莉莉丝是叫做梦魔的种族,能够进入人的梦中,在梦中恶作剧。我也曾在午睡的时候,梦见自己被魔术师所杀。醒来之后,我被姐姐狠狠地打了我的脑袋呢!」 「你就是因为被打,所以才会做那种梦吧……?」 拉菲尔像是有点受不了,如此说道,不过最后还是面露苦笑。 「好吧,有机会再拜托你的朋友好了。」 「话虽如此,我跟老家的朋友没什么机会见到面呢。或者应该说,事到如今我也尴尬得无法回去!」 因此萨冈无视长老会议,对赛尔菲而言是再好不过。 正当她哈哈一笑的时候—— 「拉菲尔!赛尔菲那家伙在吗!?」 一个口吻似曾相识,但是从未听见的小孩声音传来。 回头一看,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生踢开门,冲进厨房。 男孩看起来像是富家公子,身上穿着如贵族般奢华的衬衫和外套,看起来不像魔术师的亲人,该不会是被掳来的孩子吧?虽然觉得他似乎很像某人,但是赛尔菲认识的人中并没有小孩。 ——小孩?他是迷路闯进来的吗? 正当赛尔菲双眼圆睁的时候,锡蒙力愕然地说道: 「欸……?你是萨冈先生……吗?」 「锡蒙力也在这里啊。那正好,我也正在找你。」 小孩一副自大的模样回答道。 为什么这时候萨冈的名字会出现呢?算了,锡蒙力大概也因为魔术师的工作而疲惫了吧,他大概是说错或听错了。 虽不知是谁带来的小孩,但若是被面相凶恶的管家和兽面魔术师逼问,这个男孩也未免太可怜了。于是赛尔菲轻声一笑,抬头挺胸站在男孩面前。 「喂喂,进入厨房前必须先洗手才行哦?不然会被拉菲尔先生露出鬼神般的面容教训哦。」 「废话少说,总之你快带我去那个长老会议,现在!马上!」 赛尔菲皱起眉头。 「真是自大的小鬼头呢。你这样不行哦,在这里能够发号施令的只有管家拉菲尔先生,与魔王萨冈先生而已。」 「所以说,我就是魔王萨冈啊!」 「原来如此,那么我就是涅菲小姐。因为萨冈先生和涅菲小姐说话时,非得磨蹭个二十秒才能发出声音痛痛痛痛痛?」 赛尔菲是大人,她抬头挺胸,陪着孩子玩『扮家家酒』,却突然被一把抓住脸。 「为什么你会知道那种事!」 「唔啊唔啊唔啊啊啊啊?」 插图p139 赛尔菲虽然不知道这小孩在生什么气,不过感觉到他的握力非比寻常。 就在赛尔菲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拉菲尔出面阻止。 「王啊,您再不放手的话她会死掉喔,这样好吗?」 「啊……抱歉,我太大力了,你还好吧?赛尔菲。」 那孩子意外率直地放开赛尔菲。 ……那实在很痛,赛尔菲差点以为头会被掐碎。 这时锡蒙力开口了。 「萨冈先生,您那个模样是怎么回事?果然戈梅利姐又……」 「不是啦,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她害的……喂,你还好吧?还是去找涅菲帮你治疗比较好吧?」 赛尔菲痛到站不起来,小孩忧心地看着她的脸。 ——虽然暴力,不过他不是坏孩子吧……? 心想自己不能一直让孩子为自己担心,所以赛尔菲面露笑容站了起来……虽然眼角仍残留泪水,但是这种小地方就别在意了。 「别担心!大姐姐可是以顽强闻名!」 「不,所以说……」 正当小孩为难地不知该如何解释的时候,锡蒙力看不下去,于是介入解释道: 「赛尔菲小姐,这孩子确实是萨冈先生。戈梅利姐也会变成小孩或老人对吧?」 「咦?那不是戈梅利小姐的孙女吗?」 「「「…………」」」 之后他们花了快一个小时的时间,对赛尔菲解释魔术中也有可以操纵年龄的魔术,而且也说明萨冈为何会变小的原因。 「——魔术原来是那么危险的东西啊!」 「你至今到底把魔术当成什么了啊?」 男孩子——萨冈尽管露出无奈的表情,仍是看着赛尔菲说道: 「拜托你,赛尔菲。为了恢复原样,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带我去参加长老会议。」 赛尔菲沉吟了一下开口说道: 「老实说,我还是无法相信萨冈先生变小了,而且回老家也很尴尬,我不想回去。」 「不行吗……?」 萨冈沮丧地垂下肩膀,即使如此赛尔菲仍是一拍胸脯,摇头说道: 「不过,萨冈在那艘船上救了我,而且又给游手好闲的我一份工作,所以这次一定是轮到我帮助您了。好,我可以带您去参加那个会议!」 「真的吗!?谢谢你。」 萨冈高举双手欢呼。 ——这么说来,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认真地请求我帮忙呢。 虽然仍然害怕魔术师,但是这个地方令她感到舒适。 萨冈兴奋地说道: 「好!既然决定了,那就开始准备吧。这次不能不带涅菲去,要开始忙碌了。」 「啊!如果是那样的话,请等一下!」 萨冈急急忙忙要走出厨房,赛尔菲却叫住他。 「怎么了?」 「我们暂时不会回城吧?既然如此,您最好也听拉菲尔说话。」 「喂,赛尔菲。」 拉菲尔生气地想要制止赛尔菲,但已经太迟了。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不,那并不是适合在这种时候谈的事情。」 拉菲尔顽固地不愿讲,一旁的赛尔菲却硬是说了出来。 「拉菲尔先生最近似乎做了奇怪的梦,所以想和您商量……咿~?」 赛尔菲得意地回答,却被拉菲尔杀人的眼神狠狠一瞪。 赛尔菲吓得缩着身子,萨冈则转身面向拉菲尔。 「拉菲尔,说吧。」 「唔唔唔……」 尽管百般不愿,但萨冈问话他也不能不回答。于是拉菲尔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讲述梦境。 「——你说是奥罗巴斯的梦?」 「对,我想可能是我们一同战斗的最后战场。只不过令人在意的是,战斗的对手似乎不是魔族,而是别的某种存在。」 「怎么回事?你所战斗的魔族,难道不是魔王殿喀迈拉的源头之物吗?」 赛尔菲虽然无法理解这方面的话题,不过拉菲尔却摇摇头。 「我所杀死的是那个魔族。可是在战场上的却不只是那玩意儿。奥罗巴斯所战斗的或许是比魔族更强大的『某种存在』。」 萨冈露出复杂的神情。 「我不知道。如果真有那种存在,那大概就只有魔神了吧。可是……」 萨冈一边说,一边举起右手,手上浮现由光交织成的纹章。 「魔神被封印在这里,我也没听说十三〈刻印〉有缺少。」 至少当萨冈继承〈魔王刻印〉的现场,十三〈刻印〉全都到齐了。 「所以我也感到不解。」 「……意思是除了魔神,另外还有别的威胁存在吗?不,可是……」 如果那样的存在有这么多,世界老早就已经灭亡了。然而,据说从神话时代便活着的贤龙奥罗巴斯,确实不太可能败给一只魔族。 萨冈低着头喃喃自语,然后摇了摇头。 「我明白了,虽然不明白梦的原因为何,不过我记着了。你在意的只有这件事吗?」 「不,还有另一件事。」 拉菲尔似乎显得有些难以启齿,他看着萨冈的右手。 「贤龙奥罗巴斯与〈魔王〉马加锡亚似乎是旧交,而且交情说不定超过一千年。」 萨冈闻言也圆睁双眼。 「……这件事我才刚从欧利昂那里听说。至于交情超过一千年我倒是头一次听闻。」 现在想起来,萨冈继承包含〈魔王刻印〉在内的马加锡亚遗产,不过对于那位〈魔王〉却是一无所知。 虽说是寿终正寝,但真希望他多留下一点情报。 ——不,寿终正寝……? 萨冈猛然惊觉有异。 「拉菲尔,你和奥罗巴斯的战斗,正确来说是在何时?」 「嗯,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大概是与吾王相遇的两个月前吧。」 也就是比萨冈和涅菲的相遇还要早一个月。 听到他的回答,锡蒙力也发觉了。他「啊」的叫了出声。 「萨冈先生,那该不会……」 「……对。」 萨冈紧紧咬牙,对自己感到气愤。 「与前代〈魔王〉马加锡亚死亡时是同一时期。」 ——我真是笨蛋,为什么至今不曾感到疑惑呢? 对此拉菲尔也吃惊地睁大双眼。 「那么您的意思是说,马加锡亚也是在那时的战斗丧命的吗?」 「这样解释才合理吧。因为他突然死亡,涅菲才会无依无靠,流落到被拍卖吧。」 涅菲本来应该会被马加锡亚囚禁才对。 虽然马加锡亚也有可能本来是打算用涅菲来延长自己的生命。但若真是如此,涅菲还活着就更奇怪了。对于大限将至、命不长久的人,即便对手是魔族或魔神,再怎样也会以延长自己的生命为优先才是。 比起世界的命运,常理来说人会更重视自己的生命。 拉菲尔猛然惊觉说道: 「你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虽然不太记得梦中的谈话,不过马加锡亚好像说过他『收留』了某个人。」 「收留?不是捕获而是收留吗?〈魔王〉会做那种事?」 「这一点我也觉得奇怪。不过我认为那是指涅菲小姐,这会是我多虑了吗?」 ——虽说是贵精灵,但值得〈魔王〉收留吗? 如果是做为活祭品的话,那倒是非常能够理解…… ——看来对于马加锡亚,或许再重新调查一次比较好。 现在也讨论不出个结果,更何况萨冈还必须把自己的身体恢复成原状才行。 萨冈静静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这时候做那种梦未免太过巧合,确实有可能是某种警告。我会小心提防,你也别太过在意了。」 「遵命。」 之后萨冈回头看向赛尔菲。 「你也辛苦了。」 「咦?我做了什么吗?」 「……不,我想说的是,有时候还是要有一个像你这样神经大条的家伙可能比较好吧。」 「啊哈哈,您这么夸奖我,我会不好意思啦。」 「刚才那样叫夸奖吗?」 虽然拉菲尔一副被她打败的眼神看着她,赛尔菲却不在意。 「啊,对了。神经大条的我可以再说一句话吗?」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神经大条啊……?算了,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那个、赛尔菲小姐,你还是别太过放肆比较好哦?」 锡蒙力忐忑不安地对赛尔菲说道,赛尔菲则是抬头挺胸说道: 「萨冈先生,您可以再多依靠周围的人比较好!因为您肯依靠我,我相当高兴呢!」 萨冈瞪大了双眼,眨了眨眼,然后面带苦笑点头说道: 「我明白了,我会注意的。」 「喔喔喔……看到变成小孩又率直的萨冈先生,让人心里很感动呢!我认为您应该就像那样率直地对涅菲小姐说出自己的心意哦!」 「……你想再吃一记颜面铁爪功吗?」 即使变成小孩,萨冈仍是萨冈。 赛尔菲吓得脸色苍白,拼命地摇头否定。 第一章 因为多出许多家人,所以决定跟妻子回娘家走走 「原来如此,在海里的确需要人鱼族带路啊。」 两天后,萨冈佩服地如此说道。 海都亚特拉斯提亚——这个都市位于远离大陆的海底,那里就是大陆异种族长老会议的会场。 或许应该称之为海底都市吧,从奇恩诺因德搭船也要花上一周的时间。但是人鱼族有操纵海流的力量,借由那样的力量从运河出发,只要一个昼夜就能抵达这里。 ——离约会的日子还有四天…… 结果萨冈衣服也没买成。他心想在这里能花费的时间最多只有两天,必须加快行动才行。 他重新审视周围的情况。 由于是在海底,所以有各式各样的鱼儿悠游于空中。不过能见度很差,虽不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但是离开十步之遥,轮廓就会变得模糊。 在这样一个不见天日的深深海底,周围不可思议地看起来却颇为明亮。 不同于魔术师用魔术达到夜能视物,却也并非有明确的光源,即使注视脚下也不见自己的影子。这就仿佛是大气……不,好像海水本身会发光似地。 生长在脚下的不是草,而是海藻和珊瑚。周围都是海水,一点空气也没有。即使如此却仍能呼吸,这似乎归功于人鱼的力量。 这里像是都市或是国家的入口,放眼望去可以看见宛如神殿的建筑物。建筑物周围突出的岩石也有微弱的光源,仔细一看还可看见像是窗户或入口的洞口。 说到周围,则是看不到鱼类、贝类以外的生物。 「这里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呢。」 涅菲感动地说道。不过她的手依然坚持握着萨冈的手,不肯放开。 与萨冈同行的,有同样必须解咒的法儿、负责带路的赛尔菲以及涅菲,加上萨冈总共四人。由于来的目的是出席会议,所以涅菲穿的不是平时佣人的服装,而是正式的礼服。 附带一提,为了让萨冈与法儿恢复原状时有衣服可换,他们将平常的衣服藏于内侧。不过并非穿在外衣之内,而是以魔术将空间一同折叠,穿着看不见的衣服。 锡蒙力与拉菲尔则是奉命留守。 ——因为我不能让部下知道我变成这个模样啊。 部下当中没有人会因为他变成小孩就反叛他,但是他这个模样会让周围的人把他当成小孩子看待,这令萨冈感到难受。 虽然周围的人并非出于恶意,但总之还是令他难受。 法儿微微点头。 「好像陆上和水中同时存在,很奇怪的感觉。」 没错,这里走路踩得到地面,衣服也没有泡在水里的感觉,但是赛尔菲的动作却有如在水中似地,在空中游动着。 如果要比喻的话,感觉就像在湿黏的雾气中前进。恐怕是有类似结界的东西在作用吧,那是非常难以理解且广大的结界。 「不是魔术,也不是龙之力,我想比较接近的是精灵的魔法。」 ——这也是流卡翁的力量吗? 这个海域距离流卡翁比离大陆更近。据说那个岛国残存不同于魔术的力量,看这情况似乎可以期待。 「是啊……这里感觉得到水中所没有的精灵之力,应该就是借用了那样的力量吧。」 涅菲观察着周围说出自己的推测,赛尔菲则是大方地回答道: 「听说好像是人鱼族王家代代相传的神器的力量。」 「……你对外人说出那样的情报好吗?」 「欸?萨冈先生和大家跟我就像家人一样吧?」 听她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萨冈为之语塞。 取而代之,法儿点头说道: 「对,我听说佣人也可以称呼为家人,所以赛尔菲也是家人。」 「法儿大小姐,您把我认知为有人格的个体了吧!」 虽然觉得她高兴的点有点可悲,不过萨冈怕麻烦,所以没有多说什么。 「总之这里就是我的王国。不过说是王国,其实居民也只有数百人左右,就像是小村庄一样。」 就如同精灵和龙,人鱼族也是稀少种。这个所谓的王国仅仅只有数百个居民,一百年后不知王国是否还会存在。 然而,这代表他们应该有必须守护的秘密,不然魔术师若是找到这里,人鱼族可能就逃不过灭亡的命运了。 「所谓的长老会议是在这里召开吗?」 「我也不清楚。因为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在我们这里召开会议,我想开会地点一定是以数个地点用轮替制的。」 「你只有那样的认知,亏你还自称是王族呢。」 「哎呀~因为要记住没有兴趣的事情相当困难嘛。」 这时涅菲似乎突然想到一事,于是问道: 「话说回来,所谓的异种族是有哪些人会来呢?」 萨冈瞥了赛尔菲一眼,她歪着头,似乎什么也没想。不过这个人鱼毕竟不太可能掌握长老会议的出席者名单,她不知情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个嘛,虽然不知道所谓的长老会议会有多少种族聚集,不过从稀有顺序来说,首先是有像法儿这样的龙。再来像是像涅菲和涅芙特洛丝的精灵。」 萨冈屈指而数。 「接下来就是戈梅利的魔人族,还有锡蒙力的狮子兽人、黑花的猫妖精,对了,还有妖精族。只不过所谓的妖精族的定义很广,有时精灵和猫妖精也包含在妖精族。」 萨冈一一列举名字,涅菲又有疑问。 「猫兽人与猫妖精是不同种族吗?」 「基本上是不同种族。话虽如此,也有人认为是同一种族,只是较偏人类还是较偏猫的差别。但是对魔术师而言,灵格……魔力的品质有明确的不同,所以多数时候会将两者区分开来。」 这时赛尔菲举手说道: 「我知道我知道!还有啊,猫妖精的魔力和人鱼族、梦魔一样强,所以地位很高。这三个种族在流卡翁也是相当特别的种族。」 「原来如此,赛尔菲真是见多识广。」 「嘻嘻嘻,因为我也是人鱼族。如果连这点知识都不知道,我会受到爷爷他们责骂的。」 能够让这位少女记住,老人们一定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吧,他们的努力真是令人感动落泪。 「被归类为稀少种的种族大概就是这些。像曼妮拉那样的翼人族、人狼族、狗头人、矮人族则是随处可见。还有就是……」 萨冈心想全部的名字都举出来后,忽地在脑海中掠过某个名字。 「对了,虽然不知道是否包含在异种族……」 在这样的开头之后,萨冈说道: 「有一群人被称为——夜之一族。」 大概因为是初次听到的名字吧,涅菲耳朵颤动,似乎很有兴趣。她问道: 「那是怎样的种族呢?」 「简单说就是活死人,但是跟魔术师制造的丧尸和骷髅人不同。他们没有魔力供给也能活,或者该说不管怎么做都杀不死他们。虽然似乎可以将其破坏,使之无法行动就是了。」 即使施展萨冈的〈天磷〉也未必杀得死他们,他们就是这样的存在。 话虽如此,萨冈也不曾见过他们就是了。 或许是这个话题有点太过刺激了吧,涅菲脸色苍白,她身旁的赛尔菲则是轻浮地笑了。 「居然有那么可怕的人!那么他们会不会听我的歌呢?」 「谁知道呢。不过因为被教会盯上的关系,在大陆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踪迹。以强弱来说,他们算是较强的种族。」 从赛尔菲的语气看来,长老会议的出席者似乎也与夜之一族无关。 正当他们在说话的时候,他们已经差不多来到神殿附近了。神殿是以分不清是岩石还是金属的砖块搭建而成的建筑,看起来相当老旧。 虽不知岁月在海中带来的老化会是怎样的情况,不过从上面覆盖的厚厚一层海藻与沉积物看来,应该有经过一、两百年的岁月。 建筑周边有数个小光点,似乎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萨冈正想观察的时候,却听见法儿说道: 「萨冈,有人来了。」 只见法儿所指的方向,有一位少女奔了过来。她面向这里叫唤着什么,而且拼命地挥着手。 赛尔菲看到她,欢喜地大叫。 「啊!这不是莉莉丝吗!喂~!莉莉丝!是我,我是人鱼族的赛尔菲唔啊欸?」 赛尔菲挥着手奔过去……不对,是游过去,那位少女却是毫不留情地甩了她一巴掌。 「你这个笨蛋!怎么傻傻地跑回来了!三大王家的公主离家出走可是前所未闻的大事喔?你知道你会受到怎样的责骂吗?到现在你一次也没联络过我!」 插图p155 最后一句话好像没什么关系,不过她们似乎是朋友。 赛尔菲头昏眼花了一会儿,但马上就恢复意识了。过了一阵子她丝毫不觉内疚地笑了。 「啊哈哈,抱歉。不过如果写信给你,我的所在之处就会被爷爷他们发现,那我就会被带回来。所以才无法寄信,我向你道歉。你别哭了,莉莉丝。」 「我、我才没有哭,笨蛋!你在哪里做什么都与我无关!」 不知不觉间,甩巴掌的少女反而泪眼汪汪地抱住赛尔菲。 看来与口中的怒骂相反,她们的感情很好。 「……戈梅利看到可能会很高兴。」 「……是啊,没有带她来是正确决定。」 萨冈与法儿感慨地互相点头肯定,少女这时才终于发现萨冈等人,并回头望向他们。 重新仔细一看,少女大约十五、六岁,跟赛尔菲似乎年纪相近。 她将鲜艳的红发绑在左右,头发缝隙间长出弯曲的角。虽然类似戈梅利那样的魔人族,但是她的背上却有蝙蝠翅膀。 ——梦魔族吗? 萨冈也是第一次看见梦魔族。 据说他们是能自由来去梦中的种族,很少在现实世界现身。 即使在异种族之中,他们也是地位崇高。她的喇叭连身裙各处都有褶边装饰,轻柔的毛制领巾挂在背后,服饰相当奢华。 梦魔少女擦拭眼角,瞪着萨冈。 「这个看起来家教很差的小鬼头是谁?」 听到她的突来之语,萨冈也忍不住叹息。 ——这里毕竟是赛尔菲的家乡啊。 就算有这种不听别人说话的人也不奇怪。 「啊,他是我帮佣地方的主人,萨冈先生。在他身后的则是他的妻子……这样说对吗?未婚妻?算了,总之就是涅菲小姐和他的女儿法儿大小姐。各位,这位是我从小到大的朋友莉莉丝!」 「女、女儿……?什么女儿啊,还有那个年纪就有未婚妻是怎么回事?这个小鬼头有那么了不起吗?」 「说来话长!所以下次我再告诉你。」 「每一次你那样说之后,有哪次好好说明过了?」 ——感觉好麻烦,我想早点打听诅咒的事啊…… 或许是发觉萨冈的焦躁了吧,涅菲放开他的手,站到少女——莉莉丝的前方。 「初次见面,我叫涅芙莉亚,是萨冈的弟子,同时也是侍女……最近则是成为他的恋人。」 「嗯……?咦?等一下,萨冈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听过……?」 少女侧着头感到疑问,涅菲则是静静对她微笑。 「可以请教你的名字吗?」 涅菲的声音似乎有些冰冷,梦魔少女不自觉咽下一口唾液。 「欸,啊啊,嗯,名字啊。竖起耳朵听清楚了,我是莉莉谢拉·佛纳·修普诺艾尔,是高贵的『银眼之王』辖下三大王家的第一公主,你们要尊敬我哦!」 「是吗,那么莉莉谢拉,恕我僭越,我要给你一个建议。」 然后涅菲将手放在少女的肩上,露出平静的笑容这么说道: 「我还没有温和到主人遭到愚弄还能笑脸迎人哦?」 空气瞬间冻结。 ——啊,这下糟糕,涅菲生气了。 如果是自己的事,这位少女是不会将愤怒表现在外的,可是或许是萨冈变成这个模样的关系,她似乎变得很敏感。 只见莉莉丝转眼间眼眶泛泪,害怕得不住颤抖。 「对、对不起……」 少女发抖到让人担心她会不会就此失禁,萨冈也不禁感到同情。 「涅菲,我并不在意,你就别那么生气了。如果有没家教的小鬼,该斥责的应该是其父母才对吧。」 萨冈带着这样就扯平的意义说道。涅菲尽管露出不服的表情,仍放开少女的手。莉莉丝从沉重的压力解放后,摇摇晃晃地蹲在地上。 法儿也觉得她有点可怜,她对涅菲说道: 「涅菲,你有点生气过头了。坏孩子应该有坏孩子的责骂方式才对。」 「啊唔……你说的没错。对不起,莉莉谢拉小姐,我说得有点过分了。」 涅菲似乎终于回过神,她也低头道歉。 只见法儿向莉莉丝伸出手。 「你还好吧?」 「哼、哼!没什么…………咦?啊啊啊?」 莉莉丝发出悲鸣。 「怎么了?」 「还、还问我怎么了,你……唔,这是什么?为什么这种东西会存在这个世上……?」 ——嗯?她发觉法儿是龙了吗? 虽然梦魔也是稀少种,但是与龙比较起来,论力量根本微不足道。目睹到那样超常的存在,她会有这种反应也是很正常—— 「啊~莉莉丝,你的胸部没有成长呢。」 赛尔菲无情的一句话,令莉莉丝感到无比耻辱。仔细一看,莉莉丝正不甘心地手按着自己平坦的胸膛。 才刚受到涅菲的斥责又遭遇赛尔菲无情的打击,这对十几岁的女孩来说似乎太过沉重。只见莉莉丝跪倒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法儿看着可怜的少女,感到很不可思议,她转身面向涅菲。 「涅菲为什么那么生气?对于做错事的孩子,平常的涅菲都会讲道理来教导他。」 「那是因为……萨冈先生遭遇和我相同的事情,却比我更努力地活着。我感觉她好像侮辱了那样的萨冈先生。」 萨冈这才明白,然后把头发往上一拨。 「原来如此,她触怒你的是那一点啊。」 这样的生气方式,与其说是被触碰到不想被触碰的过去,倒不如说是重要事物遭到伤害的反应。 ——说不定原本在涅菲心中是负面记忆的过去,如今正逐渐转变为别种情感。 从表情的变化和反应看来,可能是从精灵的村落回来后才有的改变。 本以为单纯只是萨冈回到小孩的模样,不过那次归乡或许在涅菲的心中成为某种改变的契机。 虽不知最后会以怎样的形式开花结果,萨冈却为涅菲感到欣喜。 萨冈不当一回事似地摇摇头。 「涅菲,真正的强者不会为区区的闲言闲语动怒,因为那样的话语伤不了自己的尊严。」 「萨冈先生……」 涅菲静静地在萨冈面前蹲下,以凛然的语气说道: 「萨冈先生,人会因为无心之言而受伤是很正常的。如果什么感觉也没有,那就代表心灵的停滞,所以生气的时候就必须发泄出来才行哦。」 没想到火竟然烧到自己身上。 受到涅菲严肃的指责,萨冈瞪了莉莉丝一眼。 「唔!果然全都是你的错!」 「什么嘛,你这个小鬼!」 责任突然间全被推到自己身上,莉莉丝含着泪怒骂。 法儿和赛尔菲对此感到傻眼。 「萨冈,你心胸真狭小。」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没有包容力的萨冈先生。」 遭到严厉的批判,萨冈发出哀嚎。 ——如果是在平时,我是不会在涅菲面前找这么难看的借口…… 然而,只有涅菲一人开心地露出微笑。 「孩子气的萨冈先生也很可爱。」 涅菲似乎很满意萨冈的反应。看见她少见的喜悦面容,萨冈忍不住意气消沉。 不知是哪个点令法儿很有感触,她好奇地说道: 「现在的萨冈是小孩,跟大人的时候有不同吗?小孩和大人不同的地方不是只有力量吗?」 只有身体长大的法儿,或许不能理解其中的不同吧。 无奈之下,萨冈把手伸向法儿。 「……萨冈,你在做什么?」 虽想抚摸法儿的头,但是女儿已经变得身材高挑,现在的萨冈实在摸不到女儿的头。 「我手摸不到,你低下头。」 「这样吗?」 法儿弯腰低下头,萨冈这才终于得以抚摸她的头。 「法儿啊,人会因为成长而提升知性。我认为知性不是知识,而是理解力。」 「理解力……?」 「没错,而且法儿,得到成人外表的你也必须提升理解力。你要学习不从单一面向,而是从全方位观察事物。这样一来,你也会稍微了解大人与小孩的不同。」 法儿双手盘胸,摇头晃脑。 「萨冈说的话好难懂。」 「因为即使是这样的外表,我还是你的父亲,偶尔还是会对你严厉。」 然后,法儿目光移向莉莉丝。 「也就是说,莉莉丝还是小孩?」 「……你能明白这一点,那也就足够了吧?」 被他们损了一顿,莉莉丝气得脸色胀红。 「喂,你们这些人!竟敢如此藐视身为梦魔下任家主的我,别以为我会善罢干休!我要郑重向教会提出抗议!」 听到她这么说,所有人都感到不解。 「为什么这时候提到教会?」 「还问为什么,你们是教会的人——……看起来不像呢。咦?那么你们是什么人啊?」 感觉两边的谈话似乎有些对不上。 「咦?莉莉丝,你不是来迎接我的吗?」 「这里是你的故乡吧?你又不需要我来带路,我是来迎接——」 就在彼此都感到疑问的时候,后方有人接近。 「请问一下,大陆异种族长老会议的议场是在这里吗?」 出现在那里的,不知为何竟是教会的圣骑士长榭丝缇。 ◇ 听见似曾相识的声音,萨冈身体一僵。 ——为什么榭丝缇会在这里? 仔细一看,榭丝缇背后还有涅芙特洛丝与黑花的身影。另外还有数名圣骑士同行,不过幸好三傻骑士不在。 萨冈想起在听说长老会议的时候,拉菲尔说过的话。 ——人类代表是由教会所选出的—— 他说过这次大概会是榭丝缇被选为代表。 萨冈急忙躲到涅菲的身后。 榭丝缇似乎也发现涅菲的存在,她惊讶得圆睁双眼。 「涅菲?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榭丝缇小姐?呃,你问我为什么我也……」 萨冈全力示意「帮忙隐瞒我的事」,涅菲也只能露出为难的表情。 榭丝缇对支支吾吾的涅菲感到疑问,接着目光移向法儿。 「嗯……?不,嗯?欸,在那里的该不会是……法儿吗?」 「对,是我。不是魔术师,却能看出是我,扫把头很了不起。」 榭丝缇按着眉间,看似感到头痛。 「那个反应毫无疑问是法儿。发生什么事了?而且只有你们吗?没看见萨冈,他知道你们俩在这里吗?」 「那个……」 ——不妙,这是『值勤中』的榭丝缇。 她平常明明极为迟钝,值勤中却是头脑灵活,武艺高强。如果她是我方的人,那就相当可靠,但目前却是个麻烦。 这时黑花动了动耳朵,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 「您在说什么啊,榭丝缇阁下。大哥哥不就在那里吗?」 「咦?」 黑花直指着躲在涅菲背后的萨冈。 ——对了,这家伙是以嗅觉和气息判断对手…… 即使变成小孩,气味仍是不变吧。对于眼盲的黑花而言,她似乎没有认知到萨冈的外表有所变化。 涅芙特洛丝也露出困惑的表情。 「喂……这是怎么一回事?」 萨冈抱头感到头痛,但是已经太迟了。榭丝缇也发觉他是萨冈,感到愕然不已。 「等、等一下,那孩子究竟是……为什么会那么像萨冈?该、该不会……!」 榭丝缇睁大双眼叫道: 「他是涅菲和萨冈的私生子吗!?」 ——啊,这家伙果然很迟钝。 看来虽说是在值勤中的榭丝缇,但这个打击似乎超出她理性所能容许的范围,她完全恢复为笨蛋了。 可是继续沉默下去,话题会更被带歪,所以萨冈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走上前。 「你第一次见到法儿时也是相同的反应吧。」 「什么……!知道这件事,难道你是……萨冈吗?」 「想笑就笑吧,我因为魔术失败而变成这个模样。」 「……我笑不出来啦,像你这么厉害的魔术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正当榭丝缇脸色苍白的时候—— 『哇哈哈哈哈!喂喂喂喂,什么啊什么啊,你是萨冈吗?』 ——啊啊,对了,榭丝缇在的话,这家伙也会在吧。 萨冈感到头痛,榭丝缇脚下的影子突然窜出一张阴森的脸。 是巴尔巴洛士。 「哈哈哈哈!真的假的?这么凄惨可怜的模样,你真的是萨冈吗?好,该是我一雪平时怨恨的时候了,我先宰了你,再成为〈魔王〉噗哇啊!」 巴尔巴洛士的话还没说完,萨冈的拳头已经陷入他的脸颊,直接打断他的臼齿,让他的身体飞出,撞在海底形成的岩石上。 巴尔巴洛士的头陷入海底的岩盘里。 榭丝缇脸色苍白,在她背后的黑花则是感动得拍手。涅芙特洛丝与法儿毫无兴趣,就连涅菲也一如往常地面露苦笑。赛尔菲与莉莉丝则是吓得抱在一起发抖。 萨冈握了握殴打巴尔巴洛士的拳头。 「……嗯,本想一拳取了他的性命,结果只有这种程度的力量吗?」 虽然这也是因为萨冈一次能构筑的『回路』数量减少了,但以魔术强化小孩的力气似乎也有限度,他发挥的力量并不足平常的两成。 ——我竟然弱化到这种地步……这下问题严重了。 这时黑花似乎也终于察觉异常。 她讶异地皱起眉头,静静地走上前。 「呃……?大哥哥,你现在是……蹲着吗?」 黑花似乎是从声音的方向判断萨冈的身高缩水,但没想到他变成小孩子了。 ——反正已经败露了,只有她被蒙在鼓里也怪可怜的。 萨冈无可奈何,只好抓住黑花的手,让她触摸自己的脸颊。萨冈曾听说,失明之人可以借由触摸掌握事物的形状。 只见黑花睁大了双眼,身子颤抖,打从心底感到吃惊。 「那、那个……咦?」 「明白了吗?这就是现在的我。」 「啊呜……是……」 或许是对于触摸其他人的脸心有抗拒吧,黑花的手不停颤抖。 「喔,抱歉。」 萨冈一放开手,黑花立刻迅速地后退。 涅芙特洛丝露出讶异的表情。 「黑花,你怎么了吗?」 「……不是,因为我的手很脏,有点不方便触摸别人的脸。」 或许是因为同住在教会吧,涅芙特洛丝与黑花不知不觉间感情便要好起来。 萨冈微笑看着她们两人,莉莉丝则是倒抽了一口气。 「欸……黑花?你刚才说了黑花这个名字吗……?」 涅芙特洛丝并没有察觉莉莉丝神情有异,她皱起眉头。 「……我看来你的手是没脏,你有触摸到什么脏东西吗?」 「呃~那个、是!我摸到一个不知是什么的柔软东西!」 涅芙特洛丝叹了口气,像是被她打败了。 「你在做什么啊……喂,那边的人鱼族是这里的人吗?有没有哪里可以洗手呢?」 在赛尔菲回答之前,莉莉丝带着祈求盼望的语气问道: 「呐!你是……黑花吗?猫妖精艾德海蒂家的黑花!」 「……?是,我就是黑花。」 黑花侧着头感到疑问,却仍点头承认。只见莉莉丝眼眶泛泪说道: 「是我呀!我是梦魔莉莉谢拉,以前我和你和赛尔菲常常三个人一起玩耍对吧?」 听到这句话,黑花也终于睁大双眼。 「你是……莉莉丝吗?」 听她叫出自己的名字,莉莉丝再也忍耐不住,一把抱住黑花。 「哇啊啊啊啊啊!我好担心你!你还活着为什么不联络我啦!笨蛋!」 「对不起,因为发生很多事……」 ——她们三人是旧识啊…… 黑花是流卡翁出身的兽人族,莉莉丝是那里的王族,赛尔菲则是连接流卡翁与大陆的海洋一族,三人有交集确实很正常。再说三人年纪相仿,又有交流,那么她们是儿时玩伴的关系也很合理。 赛尔菲也跟她们抱在一起。 「哎呀,儿时玩伴能在这个地方齐聚真是巧合呢!黑花,你认得出我吗?我是赛尔菲。」 「赛尔菲还是老样子呢,我当然记得你。」 被她们又摸又抱的黑花,看起来相当高兴。 只不过,这里却有个不识相到极点的人。 「伯父跟伯母还好吗?」 莉莉丝的表情顿时僵硬。 黑花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对喔,这么说来赛尔菲那时候已经离家出走,并不在故乡吧。」 「怎么回事?」 赛尔菲侧着头感到疑问。这件事让黑花来说明未免有点残酷,于是萨冈代替她开口说道: 「赛尔菲,黑花她们一族已经灭亡。之后她一直受到教会的保护,没错吧?榭丝缇?」 榭丝缇大概也已经从打击中重新振作了吧,萨冈向她使一个眼色,她也点头表示明白。 「对,黑花祭司在教会很努力工作,现在正担任我的辅佐,我也受到她很大的帮助。」 听见这个事实,头脑简单的赛尔菲也身子一僵。 「那么,你的眼睛该不会也是……」 「是的,眼睛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发生了很多事所造成。」 黑花为难地笑着回答,赛尔菲也沮丧地垂下肩膀。 「对不起,我什么也不知道……」 「赛尔菲不需要道歉啦,再说我也有得到别人的救助。」 黑花说着回头面向萨冈,萨冈则是耸耸肩。 「不关我的事,如果有谁救过你,那一定拉菲尔吧,与我无关。」 「呵呵呵,大哥哥也会不好意思呢。」 然后黑花拍了拍莉莉丝的背。 「好了,莉莉丝来这里也是有职责在身吧?」 「……我、我知道了啦。」 或许是想到还有别人在看,莉莉丝面红耳赤地与黑花分开。 然后虽然眼睛周围还在红肿,梦魔少女仍拎起喇叭裙的裙摆,恭敬地弯腰行礼。 「容我自我介绍,我是莉莉谢拉·佛纳·修普诺艾尔,我负责接待教会代表。你们就是……教会派来的使者吗?」 看来莉莉丝是为了替榭丝缇她们引路,特地前来迎接她们的。 榭丝缇也端正姿势,向她敬礼。 「我是圣骑士长榭丝缇·利奎斯特。黑花祭司看来是不需要介绍了,这位是我个人的友人涅芙特洛丝,其他人则是我的部下。请多指教。」 「那一位呢……?」 榭丝缇指着被萨冈殴打倒下的巴尔巴洛士,抱着头颇为烦恼。 「他是我们的同伴……大概吧。」 榭丝缇明显有些支支吾吾。教会的圣骑士长要称这个最低级的魔术师为同伴,心中一定是有所抵抗吧,这其实很正常,不过…… ——他们发生什么事了吗? 从榭丝缇欲言又止的态度,感觉得出有别于纯粹厌恶的感情。 正当萨冈在思考原因为何的时候,榭丝缇毅然开口说道: 「他很快就会爬起来,自己跟过来,所以别管他了。」 「是吗……?好吧。反正这座海底都市因为受到人鱼族的神器守护,一两个魔术师也不能做什么事。」 赛尔菲也是这么说,流卡翁似乎存在被称为神器的秘宝,据说大概等同于大陆所说的圣剑。 「说到神器,这里的神器与流卡翁所祭祀的神器是同类吗?身为圣剑的持有者,我也很有兴趣。」 「那只是仿造品,我想是没什么力量的。至于真品则是……」 莉莉丝瞥了黑花一眼,或许是感觉到她的视线吧,黑花点头回答道: 「流卡翁的神器名为〈天无月〉,是一对双剑。」 「欸,双剑?难道说是……?」 榭丝缇表情僵硬,黑花则将手上仗中剑的剑身给众人看。 「对,我们一族就是祭祀这对〈天无月〉的一族。」 对于这个回答有反应的是萨冈和涅芙特洛丝。 ——那对短剑之所以对神灵魔法起反应,原因就是这个吗? 如此一来,或许所谓的神器也与圣剑和精灵有关系吧? 莉莉丝自傲地手按胸口说道: 「赛尔菲的涅普蒂娜家、黑花的艾德海蒂家,以及我们梦魔的修普诺艾尔家,我们三大王家就是继承流卡翁神器的一族喔。」 ——也就是说,所谓的神器有三件吧。 黑花的短剑拥有与圣剑同等的力量。像流卡翁那样的小国,竟然有三件如此力量强大的神器,可以说相当具有威胁性。 既然有那么多神器,由此可见欧利昂说的没错,这里或许有让萨冈恢复原样的方法。 莉莉丝一个转身,指着神殿说道: 「来,贵宾请这边走。还有一个人不知道会不会来,你就是最后的来宾了。」 「抱歉,我们晚到了……那么还有一位是……?」 「是新的〈魔王〉。话虽如此,我们寄信邀请后却没有得到回音,大概是不会来了吧。」 「欸,你说〈魔王〉……」 榭丝缇往萨冈看了过来,萨冈则是竖起食指,要求她保密。 ——我只是想恢复原本的身体,我才不管什么会议。 或者该说他现在没有心情和别人废话。 见榭丝缇不发一语,莉莉丝则开始走向神殿。 「黑花也一起来吧,你总有一点时间可以说话吧?」 「好,我也想听听莉莉丝的事情。」 赛尔菲默默地目送两位儿时玩伴离去。 萨冈则是粗暴地拍了她的背一下。 「好痛喔,萨冈先生……」 「我才不管。倒是你这家伙很吵,太过引人注目。我可不能引人注目,你给我闪一边去吧。」 赛尔菲圆睁双眼,眨了眨眼。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跟莉莉丝她们一起去吗?」 「……别问我,你要去哪里,我可没兴趣。」 赛尔菲眼中闪烁喜悦的光芒,摸了摸萨冈的头。 「谢谢您。还有黑花的事也多谢您了,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个恩情!」 「废话少说,快点走啦,吵死人了。」 萨冈凶巴巴地赶她走,赛尔菲则是拼命地挥着手,追赶莉莉丝她们而去。 ◇ 看不见赛尔菲的背影后,萨冈哼了一声。 「真是夸张的家伙。」 「我认为一点也不夸张。」 涅菲以意外明确的口吻否定。 「对萨冈先生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事,但她们一定因此而得到了救赎。所以在这种时候,我认为您可以坦率地接受她们的感谢哦。」 「唔……」 萨冈变成小孩子后,涅菲感觉变得很严厉。不,是温柔吧?因为她的反应与平常不同,所以萨冈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不过,感谢吗……? 别人的感谢他根本不在意,但是萨冈也有自觉,自己很难将感谢付诸言语。就算是对涅菲,他能完整表达感谢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 ——这样确实是不行的吧。 萨冈咳嗽一声说道: 「那么我也来感谢涅菲……」 虽然伸出了手,但现在的萨冈连涅菲的头都碰不到。即使如此,他仍踮起脚,勉强触摸涅菲的刘海。 这个时候,涅菲也体贴地低下头。 「这样吗?」 「嗯、嗯。」 萨冈笨拙地抚摸涅菲的头。 「涅菲,谢谢你刚才为我生气。不过你不必那么勉强,比起生气的涅菲,我更喜欢平常的涅菲。」 涅菲是否真的明白萨冈想说的话了呢? 只见涅菲别说是耳朵,连脸都羞红不已。 「萨冈先生,你总是这么狡猾。连这种时候也说那样的话……」 然后,涅菲把手放在抚摸自己头的萨冈手上。涅菲虽然什么也没说,不过她仿佛在确认手上的体温,迟迟不肯放开萨冈的手。 不知过了多久。 法儿终于像是想起什么并说道: 「萨冈,涅芙特洛丝回来了。」 「「——!」」 几乎进入两人世界的萨冈与涅菲急忙分开。 或许应该庆幸吧,周围的能见度不高。 涅芙特洛丝来到萨冈他们面前,从她的反应看来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两人刚刚的动作。她背后还有另一位年轻的圣骑士跟来,不过萨冈并不认识他。 「请等一下,涅芙特洛丝小姐,您一个人走动很危险。」 「你的工作是护卫榭丝缇吧,没有必要跟着我。」 「您也是必须保护的人之一,我理查会陪在您身边。」 看来他似乎是负责监视或护卫涅芙特洛丝的人。 ——实力大概是中上程度吧。 大概跟榭丝缇跟班的苍天三傻不相上下。虽然看起来颇有实力,但应该还不及榭丝缇与黑花……萨冈希望这个男人没看见自己与涅菲刚才的举动。 为了掩饰难为情,萨冈开口说道: 「怎么了?你们不跟榭丝缇她们去好吗?」 「那个、那边就算没有我,只要有黑花她们在就不会有问题。倒是……」 涅芙特洛丝似乎难以启齿,移开了目光。然后像是下定了决心,颤抖着耳朵说道: 「你们遇到困难了吧?我助你们一臂之力。」 说出这一句话,令她褐色的肌肤都变得红通通了。 ——啊~这家伙在走回来的途中,一定一直反复练习着讲这句话吧。 就连萨冈也忍不住眯起眼睛,露出微笑。小姨子都这么努力了,萨冈也不能辜负她的好意。萨冈决定率直地接受她的帮助。 「好,多谢你了。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需要什么,不过希望你大力相助。」 「太、太过期待,我也会很困扰的……」 涅芙特洛丝虽然别过头去,不过萨冈却将她嘴角露出的笑容看在眼中。 这时法儿抱住她。 「涅芙特洛丝好可爱。」 「喔……咦?你是……法儿吧?你长大也跟这件事有关吗?」 「对,不过我要先说一句——欢迎回来,涅芙特洛丝。」 ——因为法儿她一直很担心涅芙特洛丝嘛。 被法儿紧紧拥抱,涅芙特洛丝面露困惑的表情,仍回答道: 「……我回来了。」 然后她的目光必然移往这里最后一人——涅菲。 「「…………」」 顿时场面陷入尴尬的沉默。 ——啊~这下不好了吧……? 其实自比夫龙的船上以来,这是两人第一次静下来见面。 虽然在精灵的村落她们也算是有见面,但是那时候涅芙特洛丝并非处于平静的状态,所以涅菲也不敢和她说话。然后涅菲只是与她礼貌性寒暄几句,到了晚上就变成小孩了。 而更麻烦的是萨冈虽然把庇护涅芙特洛丝之事告诉涅菲,却没说认她为小姨子的事。 因为事情的始末与涅芙特洛丝的生长经历有很深的关系,所以不能不告诉涅菲。而涅芙特洛丝的心情也尚未平复到被涅菲知道还能保持平静的地步。 知情者与不知情者都感觉到尴尬的气氛了吧,他们忐忑不安地守候着两位精灵。 正当众人狼狈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最先开口的是涅菲。 「好久不见,涅芙特洛丝小姐。听说你现在住在榭丝缇小姐那里,生活有什么不方便吗?」 「……没有,她对我的关心到了烦人的地步,教会的人也很亲切。」 「这样我就放心了,不过如果遇到困难,请你说出来,我一定会尽可能帮忙。」 涅菲的应对令萨冈也不禁吃惊。 ——涅菲很擅长判断与他人的距离呢…… 这时如果装熟,那么以涅芙特洛丝的性格会拒绝吧。话虽如此,就算太过内向,冷漠对待她,那也只会使两人的关系愈来愈疏远。 涅芙特洛丝不自在地低下头。 「……你对我没有恨吗?」 「欸,为什么要恨……?」 涅菲打从心底无法理解她为何会做出那样的结论,她睁大眼睛并眨了眨。 「还问为什么,我做了足以令你恨我的事吧?那个、我攻击你,还装成你……那个、做了许多事。」 她竟然会这么说,说意外倒也是意外。 ——原来如此,涅芙特洛丝她也有感到罪恶感吧。 当然,她是被当成涅菲的替代品制造出来,这个事实至今仍不断伤害着她的自尊心。 即使如此,她并没有把自己的所作所为正当化,而是为此感到愧疚,这不就是她开始将过去当作事实看待的证据吗? ——榭丝缇真的带给她救赎了呢。 萨冈认为这是只有那位少女才能做到的事,关于这件事,他也率直地对榭丝缇怀抱敬意。 不过,涅菲却像是听见无聊的玩笑一般露出苦笑。 「我怎么可能为了那种事生气到现在。」 听到涅菲似乎一点也不在意,涅芙特洛丝反而闹起别扭。 「什么嘛,你是在装圣人吗?」 「不,我并没有那个意思……」 涅菲少见地双手盘胸思考,颇感为难地说道: 「真的会令我怨恨的过分行为,应该是在我眼前捏死小鸟。或者明明住在同一个家,却持续无视十六年之久。或者偶尔说话也只是『你不该活在这个世上』之类的话吧。」 涅菲屈指而数,然后再次无奈地露出苦笑。 「会令我难受的就是这些事,所以涅芙特洛丝做的事我虽然讨厌,但是不会怨恨。」 涅芙特洛丝听完之后,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的遭遇比我还惨啊……」 「会吗?我想难过的标准因人而异,萨冈先生应该经历过比我更难过的事,但是他却说他毫不在意哦?」 话题突然带到萨冈自己身上,萨冈慌了。 「不,我的经历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就是最初的记忆是在爬满老鼠的下水道里,时常被殴打到快死掉;到手的食物和金钱全部被抢光,这些都还算是相当快乐的记忆。」 分面包给他的少年,为他念绘本的少女——确实有称得上是同伴的人。 萨冈认为,对人类而言,真正的痛苦应该是『孤独』吧。 如果是知道温情的人,孤独就会成为难以忍耐的痛苦。如果是不知温情,或是忘记温情的人,孤独就会成为侵蚀喜怒哀乐的毒药。 至少萨冈是如此。不管做什么都找不出意义,没有任何感觉。那时他每天努力增强实力,只因为讨厌凄惨落魄地死亡。 法儿难过地叹了口气。 「你们两人都过得很辛苦。」 「身在教会,我第一次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就连一直很识相地保持沉默的圣骑士也热泪盈眶。 或许是感染到他的悲伤,涅芙特洛丝放弃争辩,叹了一口气。 「……我开始觉得跟你们比惨是很愚蠢的事了。」 然后,她甩动既似白色又像银色的秀发,抬起了头。 「——涅芙莉亚——今后我也会这样称呼你。因为说你是我的姐姐,我也无法马上接受。」 「好,你就那样叫我没关系——……咦?姐姐……?」 涅菲闻言耳朵僵硬,说不出话来。 然后,她看着萨冈,眼神充满困惑。 「啊~……那个、其实就是这样没错。涅芙特洛丝确确实实是你的妹妹,所以我决定把她当成是小姨子了。」 「欸?你没对她说吗?」 涅芙特洛丝一副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萨冈则是避开她的眼神。 ——我怎么能说因为我满脑子都是约会的事呢。 当然,不能说出涅芙特洛丝出生的秘密也是原因之一。即使如此,应该还是可以不着痕迹地先说给涅菲听才对。 涅菲似乎充满困惑,她开口说道: 「请、请等一下。那个村落除了我以外就没有别的白精灵了,有的话应该也会和我有相同遭遇,我怎么会有妹妹……」 「对,这件事我本来也打算找机会告诉你,涅菲,你并非出生在那个村落。因为贵精灵在外面会不断遭遇生命危险,所以你的母亲才把你寄养在那个村落。」 突然被告知事实,涅菲身子一晃。 「涅芙莉亚!」 扶着她背部的人竟是涅芙特洛丝。 变成孩子的萨冈即使伸出手,却远远无法触及涅菲。 ——连这种时候,我的手脚也不听我的使唤吗……! 没发觉萨冈紧咬着唇,涅芙特洛丝粗暴地说道: 「……好了,你给我振作一点,就连我做的事你都毫不在意不是吗?」 这句话听起来虽像是轻蔑,但萨冈知道她是笨拙地在激励涅菲。 涅菲似乎也明白,她稳稳站起身。 「对不起,我有点吓到了。」 涅菲握住涅芙特洛丝的手。 「原来我不是一个人。这种心情我想大概是……喜悦吧。」 「是、是吗?」 涅芙特洛丝害羞地颤抖着耳朵询问涅菲。 「那么涅芙特洛丝小姐知道我们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吗?」 「呃,我曾经见过她一面……她还活着。」 「这样啊……」 涅菲既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好像并不在意。声音中的情绪非常复杂。 「你觉得高兴?还是怨恨她?」 「我也不知道……一下子知道太多,冲击太大了,我都有点不太了解自己的心情了。」 「……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 涅芙特洛丝也花费了很长的时间,却仍在整理自己的心情。 涅芙特洛丝有些不自在地补充说道: 「还有,别动不动就在我的名字后加『小姐』了,我也是直接叫你的名字啊。」 「你说得对,我明白了,涅芙特洛丝。」 虽然非常地笨拙,不过就在这个瞬间,两人终于认知彼此是姐妹了。 ◇ 由于与涅芙特洛丝会合,萨冈便将发生在自己与法儿身上的事,再一次巨细靡遗地说明一遍。 「——所以你们才为了求取魔术以外的手段,不顾千里来到此处?」 「虽然丢脸,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 「既然连〈魔王〉欧利昂也束手无策,那你这样也算不上是丢脸吧?」 涅芙特洛丝双手盘胸说道: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既然如此,你就和榭丝缇一同出席会议吧?能够解决那种诅咒的人,在异种族大概会是长老等级的人了吧?」 「那个会议是在讨论未曾谋面的陌生人的命运,我在场没什么意义吧?就算我请求他们帮助,他们也一定会硬塞麻烦的工作给我,做为交换条件吧。」 「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啊……」 不知为何,涅芙特洛丝白了他一眼。 「你想说什么?」 「为了仅见过几次面的我和黑花,你都愿意尽心尽力,那种话出于你的口中实在没有说服力。」 萨冈歪着头感到纳闷,自己的行动有那么奇怪吗? 这时涅菲颇为愉快地开口说道: 「如果萨冈先生轻易出席那样的会议,确实有可能最后会因为放心不下,结果把麻烦事揽到自己身上呢。我认为等到会议结束再说也是一个办法。」 ——连涅菲都说那种话吗? 连妻子也觉得自己是『会把事情揽到身上的人』,这个事实令萨冈想要掩面蹲下。 ……他明明自认为自己是傲慢的〈魔王〉。 「——既然如此,那就随便绑架个看起来有地位的人就好了吧?」 「那个方法可以做为最终手段列入考虑,但是这里是别人的『领地』。万一触怒他们,以我现在的力量可能会无法应付,所以我们应该谨慎行动才是。」 流卡翁的人民拥有三把圣剑等级的武器,又可操纵既非魔术也非魔法的力量,变成小孩的萨冈与之正面对敌会有危险。 「『领地』?呿!真的呢,我的影子也无法顺利打开。」 在场全员侧着头感到疑问。 猛然回头一看,只见巴尔巴洛士不知不觉间恢复活力,理所当然地加入谈话。 「你是什么时候起来的?」 「什么?从你说『你不必那么勉强,比起生气的涅菲,我更喜欢平常的涅菲。』的时候吧?」 「慢着,萨冈。龙套哥很方便,现在杀死太浪费了。」 萨冈倾尽现在的自己所能使用的全部魔术,挥起拳头。法儿却抱住他,阻止他动手。 「龙套哥也该谨言慎行,现在的萨冈没有余裕。」 「你知道我有几次差点被这家伙杀死吗……?」 这个男人依然丝毫不考虑改善态度,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巴尔巴洛士或许也算很有种的男人。 只不过,这时涅芙特洛丝却侧着头,感到不可思议。 「喂,刚才的对话中有值得生气的点吗?因为他听到你们的对话吗?可是那又有哪里不对呢?你们抚摸涅芙莉亚头的时候,看起来非常快乐呀。」 小姨子天真无邪的发言,令萨冈与涅菲羞得掩面蹲下。 年轻的圣骑士——名字似乎叫理查——抱头开口说道: 「涅芙特洛丝小姐,那种话最好不要当着本人的面前说。」 「……?不能说吗?」 「欸,也不是这个意思。与其说是不能说,倒不如说……」 理查也不是坏人,但是要在龙、精灵、〈魔王〉面前解说常识,也未免太过无力了。 这时法儿代替他,拍了拍涅芙特洛丝的肩膀。 「萨冈与涅菲很怕羞。被人知道自己烦恼或难为情,他们会感到羞耻,所以不可以指正出来。」 「哦,原来如此,有这种事啊,我记住了。」 女儿详细的解说,令两人跌了一跤。 「涅芙特洛丝,你对像萨冈和涅菲那样有兴趣吗?」 「对,有一点,我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姨子率直地点头肯定,然后睁大眼睛盯着萨冈与涅菲看。 ——别在这时候认真观察啊! 萨冈羞耻得想死。 然后涅芙特洛丝似乎感到不可思议,抬头看着法儿。 「你个子变高后,说起话来也像大人一样了呢。」 「对,因为我是姐姐。」 女儿自傲地挺起胸膛,她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不过涅芙特洛丝似乎不觉得有疑问,她露出凝重的表情,按着自己的胸口。 「意思是身体长大,精神也会成长吗?既然如此,我应该也会成长吧。」 「不对,不是的。萨冈说过,大人会从许多面向思考事情,我想意思应该是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如果萨冈从大人变成小孩的话,那他就无法再像大人那样思考,所以我也来试试看。」 「唔啊!」 虽然法儿大概没什么恶意,但无情的追击令萨冈差点失去意识。 「原来如此,果然还是必须学习才行啊。」 涅芙特洛丝无奈地这么说道。 萨冈肩头起伏喘着气,摇着头说道: 「总、总之如果赛尔菲说的话可信,那么应该有人居住在这里。首先就从那些人之中找寻有力之人,搜集情报吧。」 使用魔术确保视线后,可以看见神殿周边有许多像是住家的建筑物,那边恐怕就是人鱼族们的住处了。 「萨冈,我们相当引人注目,外地人到处闲晃会惹人怀疑。」 对于法儿的担心,萨冈的态度游刃有余。他摇头说道: 「不用担心,现在这里正在召开长老会议,有很多外地人来此。就算其中有几个人出去街上走动也很正常。」 听见这个回答,法儿沮丧地垂下肩膀。 「站在对方的立场思考果然很难。」 「不,思考危险性也很重要,法儿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 「是吗?」 虽然反应很平淡,不过法儿的脸颊泛红,看来颇为喜悦。 萨冈微笑看着爱女的反应,点头说道: 「那就决定了,我们去探索他们的城镇还是村落啰。涅芙特洛丝也没意见吧?」 涅芙特洛丝是萨冈的小姨子,并不是部下,因此萨冈才向她确认。不过少女正要点头,却露出困扰的表情。 「我明白了,萨冈……」 「怎么了?」 「这么说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对涅芙特洛丝而言,萨冈确实是高高在上的〈魔王〉,也是过去的敌人、现在的保护者,而且还是姐夫。 涅芙特洛丝感到混乱,不知该用哪个称谓来称呼。 萨冈耸了耸肩回答道: 「随便你爱怎么叫都可以,不过我不喜欢太拘谨的称呼。」 涅芙特洛丝稍微思考过后,点头说道: 「那么,姐夫。」 听到那个称呼,不只是萨冈,在场全员都惊讶得双眼圆睁。 「……什么啦。」 「不,那个、嗯,有何不可?」 ——这是怎么回事?感觉十分奇怪,就好像法儿叫我『爸爸』时一样。 那绝非不愉快的感觉。 萨冈忍住难为情,点头回应。 ◇ 「那么,为什么连你也跟来了——巴尔巴洛士?」 正当萨冈等人往人鱼族的城镇前进时,不知为何,巴尔巴洛士也一起跟了过来。 由于赛尔菲跟着黑花她们走了,所以一行人分别是萨冈、涅菲和法儿,还有涅芙特洛丝与其护卫理查,最后就是巴尔巴洛士,总共六人。 ——我必须在与涅菲约会的日子前恢复原本的身体才行。 萨冈实在不觉得巴尔巴洛士能帮上忙。 只要这个男人不在,现在就可以说是小型的家族旅行了吧,萨冈真希望他识相一点。 巴尔巴洛士却甩动杂乱的头发笑了。 「哈,那边有猫女在,没问题吧。不,应该说因为那家伙的关系,所以我无法留在榭丝缇身边。那么我就只能来这边消磨时间了吧。」 「哦……?好吧。」 插图p193 巴尔巴洛士虽然显得颇为气愤,但萨冈却看不太出来他是在气黑花还是榭丝缇。 ——真的要说的话,大概是两边都有吧? 巴尔巴洛士心中像是发生连萨冈也无法预料的变化。榭丝缇似乎并非落花无意,不过结果会如何呢? 现在的萨冈连自己的恋情都无法处理,现在不是多管闲事的时候了。 接近远离神殿的城镇一看,那里覆盖着一片翠绿的雪。 那是如青铜一般的翠绿。 虽说是雪,但并非地上的雪,到处积满如青苔般的绿色灰尘。每踏出一步便会留下脚印,灰尘飘然扬起。那光景与其说是沙漠,不如说比较像雪。 人鱼族不会踏足地面,而是在水中游动,所以不会去理会沉积的灰尘。靠近建筑入口的地方明明没有灰尘,脚下却累积大量的灰尘。 萨冈试着掬起一些灰尘。 ——这是沙子……不,是生物的尸骸吗? 虽然没有发出腐臭,不过形状扭曲的灰尘碎片看来不像沙粒,反而更像骨头碎片。萨冈也看出,沙粒的颜色不是绿色,而是白色。 他抬头仰望,可以看见微弱的阳光洒落。在水中,光的颜色会受到阻碍而有所限制。到了这个深度几乎只有蓝光会到达,所以东西才会看起来像翠绿色吧。 各户住家原本也是以石材加工而成的建筑吧,但是现在却受到这种灰尘和藤壶、海藻的侵蚀,外观与岩石无异。从圆顶建筑的缝隙有微弱的光线外泄,放眼望去数量高达数百之上。 看起来就像无数发光的鱼,实在是非常不可思议的光景。 「嗯,这倒是意外的美景呢。」 「是呀,我也这么认为。」 萨冈自言自语,涅菲也开心地点头附和。 ——如果一起走在特别的地方称为约会,那么这个或许也可称为约会吧。 美中不足之处就是同行之人太多,只要能让涅菲喜悦,萨冈率直地感到高兴。 当他们眺望着这幅光景的时候,萨冈忽然听见巴尔巴洛士的声音。 『喂,萨冈。』 那不是耳朵听见的声音,而是直接在脑中响起的奇妙感觉。 萨冈微微眯起眼睛,很快发觉真相并回答道: 『念话吗?你是何时学会这种魔术的?巴尔巴洛士。』 这是用思考与他人对话的魔术。 这魔术并非那么简单。这可是需要干涉他人的思考,除非有相当大的力量差距,或者学有专精的魔术师,否则连发动都办不到。至少萨冈是做不到的。 巴尔巴洛士两者都不是。然而他却成功与萨冈以念话沟通,半个月前他应该还办不到才是。 看来这男人很努力在增强实力。 ——特地使用这种魔术,代表他有话不想让别人听见吗? 萨冈等待他的回答,巴尔巴洛士却烦躁地说道: 『我何时学会并不重要。倒是有件事我想向你确认,就是比夫龙的事。』 真令人惊讶,这男人似乎是不想让涅芙特洛丝听见,所以才使用念话。 比夫龙已经无法再出现在涅芙特洛丝面前,因为萨冈对他施了那样的『誓约魔术』。以〈魔王〉之力,或许迟早会被破解,不过目前还没有被破解的迹象。 『那家伙怎么了吗?』 『……你那时最后对他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萨冈皱起眉头,他不记得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巴尔巴洛士语带踌躇问道: 『就是你说那家伙爱上涅芙特洛丝那件事。那个怪物会有那种像是人类一样的感情吗?』 目击战斗结果的只有巴尔巴洛士一人,也不难理解他会有此疑问。如果比夫龙并不爱涅芙特洛丝,那么萨冈给予的惩罚就算不上惩罚了。 萨冈若无其事地回答道: 『那句话只是毒药,毒药差不多该生效了,他大概开始感到痛苦了吧?因为人类往往是被指谪之后才会有所感觉啊。』 『啥?那么你只是在吓唬他啰?你是笨蛋吗?』 巴尔巴洛士颇为不满,萨冈毫不在意地说道: 『不,他爱上涅芙特洛丝是事实,不过他若没有自觉,那就不算惩罚了。我所指的毒药,就是这个用意。』 『我可不觉得呢。』 巴尔巴洛士觉得萨冈的做法无用,萨冈则是说道: 『我有赐予涅芙特洛丝能够杀死比夫龙的魔法。话虽如此,因为那是即兴拼凑成的魔法,所以使用几次后就会被破解。』 略式的〈天鳞〉具有能粉碎比夫龙头颅的威力,然而那样仍无法杀死那名〈魔王〉。不过,那不代表他不会感到痛苦。 『比夫龙却默默地接招。他可能是看到涅芙特洛丝做出自己无法预料的事,为此感到喜悦,所以刻意接招的吧。』 『所以你就说他爱上涅芙特洛丝?这个判断会不会太轻率了?』 『是啊,但是我之所以确信他爱上涅芙特洛丝,那是因为他打算强行杀死得知真相的涅芙特洛丝。』 『对自己所爱的人也不放过啊。』 听到这里会感到厌恶,或许足以代表巴尔巴洛士还是个正常人吧。 『比夫龙能够轻易杀死涅芙特洛丝,但他却没有那样做。不,他是下不了手。他恐怕是想逼迫涅芙特洛丝,让她回到自己身边吧,只是没想到涅芙特洛丝竟逃亡到我的领地来。』 虽然不确定比夫龙对自己的行动有多少的自觉。 但比夫龙应该也很清楚与萨冈为敌并不划算。 『有哪个笨蛋会跑到对方的领地,挑战在自己的领地都无法杀死的对手?即使如此他却仍然执意向我挑战,那是因为他不得不那么做。』 因为萨冈会拯救涅芙特洛丝。 到时比夫龙就再也无法对涅芙特洛丝出手了。 因为无法再抢回涅芙特洛丝,所以比夫龙才挑战萨冈。 『明明没有时间和筹码,也没有胜算,比夫龙却不顾一切想要抢回女人。如果是为了道具或宝物,人是无法做到那种地步的。除非为的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东西。』 因此,萨冈才确信比夫龙爱上涅芙特洛丝。只不过他本人并没有自觉,所以萨冈才特地前往下毒。 巴尔巴洛士似乎不敢相信,他问道: 『……那么疯狂的家伙也会爱上别人吗?』 他的语气像是在说自己。 所以萨冈也坦白回答道: 『没什么好奇怪的吧?愈是长生的人,感受到的孤独也愈深刻。孤独的滋味只有得到他人才得以慰藉,而只要得到一次慰藉就无法不爱上那个人。』 萨冈就是如此了解,才从比夫龙手上夺走涅芙特洛丝。 因为这就是〈魔王〉的报复。 『…………』 巴尔巴洛士没有回答。但不可思议地,他没有打算否定萨冈的话。 接着,念话就此中断。跟在后方的巴尔巴洛士朝萨冈瞥了一眼,抓了抓头,内心颇为挣扎。 ——看这家伙的反应,果然是那样吗……? 萨冈早就隐约怀疑,没想到巴尔巴洛士竟开始产生自觉。 而涅菲发觉了萨冈脸上浮现既同情又困惑的复杂表情。 「怎么了?萨冈先生。」 萨冈压低声音悄声回答。 (啊~……那个、先前我有帮人做恋爱咨询,我只是在思考该如何回答对方。) (是啊……巴尔巴洛士先生对于感情也是很认真呢。) 涅菲尽管耳朵微微泛红,仍颇感兴趣地说道。 ——人家都看出来了哦,巴尔巴洛士…… 唯有在这个时候,萨冈不禁想替死党声援。 ◇ 或许因为巴尔巴洛士外貌的关系,虽然大家在街上走动,路上却不见一个人影。 ——似乎并非没有人。 在水中没有衣服摩擦声,只有住家之中听得见细微的动静与呼吸声。他们警戒着萨冈等人,只是在远处观望。 或许就是警戒心强吧,正当萨冈开始烦恼该如何向他们搭话时—— 「——嘻嘻嘻嘻——」 不知从何处传来可疑的笑声。 「令人惊讶。啊,真令人惊讶,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再见到你。」 ——笑声来自后方吗? 萨冈回头一看—— 「喂——银眼之王?」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娇小的女孩。 她的年纪跟现在的萨冈相同或稍长,最多不过十二、三岁。 大概是出席会议的异种族的女孩吧。因为有两只脚,所以不是人鱼族。金色的头发在左右绑成辫子,有着一对月色的眼眸。身穿以黑色为主、满是褶边的礼服,纤细的手臂抱着一个外观奇特的玩偶。 不管是发型还是服装,给人的感觉都很像刚才的莉莉丝。 萨冈的目光自然地移向少女抱着的玩偶。 玩偶不修饰地残留用粗线缝补的痕迹,大概是以丑陋的不死者为范本所做出来的玩偶。整体的样子说好听点是很有个性,说难听点那根本是阴森恐怖的玩偶。 只不过,萨冈对少女毫无印象。 「你是什么人?」 虽然无视她也没关系,但因为对方是第一个过来搭话的人,所以萨冈停下了脚步。 ——银眼之王……刚才莉莉丝也有提到那样的名字。 萨冈是银色眼睛,但他的银色是青色或灰色的亚种,并非特别种族的证明。固然稀少也没有如精灵或龙的那么贵重。 不过,那或许是某个有力量之人的名字,真是如此的话,或许对解开萨冈的诅咒有所帮助。 年幼的少女爱怜地对萨冈伸出手。 「嘻嘻嘻嘻,你和这孩子一样,拥有如贝壳般漂亮的眼眸。」 仔细一看,少女怀抱的玩偶,眼睛是用贝壳做成的大钮扣。 「你在说什么?我可不认识你哦?」 萨冈感觉对方可疑,于是后退一步。 年幼的少女毫不在意他的反应,反而更加接近。 「就算你对我没印象,我对你却有印象哦……好怀念,真是非常怀念,怀念到我都想要直接饱餐一顿了。」 萨冈发觉到了—— 少女脸上浮现与年幼面容不相衬的妖艳笑容,她的口中则是突出两颗尖锐的利牙。 「你是——夜之一族吗?」 吸血鬼、不死之王、黑暗种族,他们是有着各种忌讳称呼的非人存在。以前虽然曾经是人,却因为某些理由,超脱于生死的轮回之外,是世界上最受忌讳的人们。 同时,他们也是魔术师怀抱的不老不死愿望的体现者。 所以魔术师抱持敬意,称呼他们为——夜之一族。 因为他们的异常甚至凌驾于魔术师,所以受到教会彻底镇压,再加上原本数量便稀少,所以在大陆几乎不见他们的踪迹。 看来他们似乎也逃到流卡翁,借此存活下来……但不生不死的他们,用存活来形容不知是否恰当。 ——这么说,这家伙的年龄也不是如外表所见了。 夜之一族的少女,鲜红的嘴唇露出笑容。 「啊啊,你终于想起我了吧,银眼之王。」 「……我就说我不是银眼之王了,我的名字叫——」 「——我知道的哦。继承马加锡亚〈刻印〉的新〈魔王〉,萨冈大人。」 少女一只手抱住玩偶,另一只手拎起裙摆,优雅地弯腰行礼。 ——这家伙明知我的身份却还故弄玄虚吗? 萨冈全神戒备,并且说道: 「所以那个银眼之王的称呼是怎么回事?」 萨冈的话正要问出口,却见少女的身影忽然从眼前消失。 ——消失了? 明明应该没有丝毫轻忽大意,萨冈的眼睛却跟丢少女的身影。 随后,涅菲发出宛如悲鸣的叫声。 「萨冈先生!」 冰冷潮湿的东西触碰到颈部。 「——即使如此,你的味道、血的气味,当然眼眸的颜色也完全相同。」 插图p205 不知何时,少女已绕至萨冈的背后。然后她不知有何企图,鲜红的舌头在萨冈的颈上舔了一下。 ——她打算吸我的血吗!? 传说夜之一族为了维持生存,必须吸食他人的血液。 萨冈想挣脱,可是少女的手指刺在萨冈的肩上,让他完全无法动弹。 「——萨冈讨厌你这样做,快住手。」 法儿抓住少女的头。 吸血鬼少女用月色眼眸仰望法儿。 「哎呀哎呀,本以为你只是个子高大的孩子,原来你也会保护小孩呢,了不起了不起。」 「……我感觉你很危险,所以不准你再触碰萨冈。」 法儿手上用力,想要捏碎少女的头,但少女的身体在那之前就分解了。 「嘻嘻嘻嘻,啊啊,好可怕。即使年幼,龙还是龙呢,我差点被吓死了。」 少女分解成无数的蝙蝠,然后在空中再度重组回少女的身体。 萨冈得到解放后,法儿站在他的身前。 「那你就该去死。」 法儿手一挥,轨迹上画出无数的魔法阵。 看到那些魔法阵,萨冈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 ——喂,等一下,那个『回路』的数量是怎么回事? 萨冈拥有『吞食魔术』的力量,所以能瞬间看穿组成魔术的『回路』数量。法儿画出的魔法阵是由数千到一万的『回路』所组成。 萨冈犹豫是否要教导法儿的〈天磷〉,最多也不过将近一万的『回路』,法儿却一口气构筑了数十面魔法阵。 ——如果是现在的法儿,即使是〈龙式〉或〈五连大华〉也能操控自如吧。 终于,那些魔法阵集中于三处,那就宛如并列着三门巨大火炮。 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消失吧。」 法儿这么咏唱之后,三门魔法阵各自发射三种鲜艳强烈的光芒。 一种是令海水沸腾,将蒸气也燃烧殆尽的强烈热线。 一种是连受到灼烧的大气包围,也能将之冻结并粉碎的极光。 最后一种则是连山的形状也能改变的雷电铁锤。 每一种都是远远凌驾平时法儿吐息的破坏光线,而这时却同时发射三种,并控制得十分精准,连一丝电流也没有窜出火线范围之外。 三种光束不偏不倚地吞噬吸血鬼的少女,可是…… 「嘻嘻嘻嘻,好粗暴啊,龙应该更庄严地不动如山才对。」 少女依然飘浮在原处。 ——她并不是躲过,是挡下了吗……?不,那才是不可能的事。那么…… 萨冈脑中飞快地思考,终于找到了答案。 「原来如此,所谓的夜之一族是虽然在那里,却又跟不在一样吗?」 就如同即使对浮现水面的月亮投石,月亮也不会因此而损伤。现在眼前的身影就有如海市蜃楼,即使破坏也没有意义。 据说某个时代的魔王称呼他们为——有意志的天灾。 就算能破坏身体,却无法杀死他们,因为他们不存在死亡的概念。即使用木钉刺进心脏,将身体全部烧成灰烬,那也只是让他们在短暂时间内无法存于这个世界。时间经过后,他们又会出现。 天灾即使能够防备,却不能抵挡和阻止,夜之一族就是天灾一般的存在。 「哎呀,讨厌,银眼什么都能看穿呢。不过连淑女的秘密也一起揭露,那可就令人难以赞同了。」 少女毫不隐瞒,直接承认。但法儿无法理解那是什么意思。 「……奇怪的力量。虽然不知道是怎样的力量,不过这样就会死了吧。」 少女挑衅的言行似乎让法儿动怒了。她张开口,深深吸一口气。 「——住手,法儿。你现在的吐息会将这里夷为平地。」 「……!」 她自己也发觉了吧。 ——现在的法儿无法控制力量。 突然得到成人的身体与力量,最初连走路都不稳,更不可能控制魔力。 刚才的三种复合魔术虽然精准无比,却连现在一半的力量都没有发挥。如果使出全力发出龙之吐息,后果将会难以想象。 法儿悻悻然地收起差点发出的吐息。 或许是预测到萨冈会阻止吧,夜之一族的少女只露出妖艳的微笑,丝毫不为所动。 「请不要生气,我只是看到你难得前来,所以来给你一点忠告而已。」 萨冈出言询问,想要探出她的话中真意。 「所以你也是长老会议的出席者吗?」 「你就当成是那样吧。」 这时巴尔巴洛士出声质疑。 「啥?那家伙是夜之一族吧?连生物都不算的家伙,难道会在乎异种族的生死吗?」 年幼的少女圆睁着双眼,对于突来之言似乎颇感气愤。 「……哎呀,在那里的肮脏厨余也会说话吗?」 「你这家伙想跟我打架吗?」 萨冈叹了一口气。 「好了啦,巴尔巴洛士,刚才是你的不对。」 夜之一族也有感情吧。萨冈也看得出来,巴尔巴洛士的一句话触怒了她。 然后萨冈不耐烦地仰望少女。 「然后呢?你找我们不会是为了激怒法儿,有什么事吗?」 「什么事呢?我们是不在生死循环的存在,只是旁观者,对于生者什么也不能做。」 少女像是在转移焦点似地笑了一声,然后自嘲般说道: 「……一千年前我也只是看着而已。」 「一千年前……」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拉菲尔做的梦应该也是提及关于一千年前的事。 究竟那个时代发生过什么事呢? 萨冈小心提防,少女再次轻声一笑。 「啊,对了,忠告,我是来给你忠告。因为实在是既怀念又愉快,我不小心就忘记了呢。」 「忠告?」 「对,想要奖赏的话,首先要听从对方的要求。」 仿佛以这句话为信号一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喂!你们在吵闹什么?」 大声怒喝的是刚刚才分手的莉莉丝。她是看到街上起了骚动,所以过来查看情况的吧。 ——发出那样强悍的魔术,在神殿也看得到吧。 萨冈也终于发觉了。 这位少女是为了叫莉莉丝过来,所以故意在此制造骚动。因为只要挑衅,萨冈的同伴之中就会有人动手。但是时间仍然不够,所以她的话语中才会故意卖弄玄机,就只为了拖延时间。 莉莉丝大步逼近萨冈。 「喂,那里的小鬼,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吧。」 萨冈指着仍然飘浮空中的少女。 莉莉丝随着他的视线看去——然后身体僵住了。 「啥?你在说什——……咿!艾谢拉大人!为什么您会在这里?」 莉莉丝原本强势的脸上充满恐惧之情。 被称为艾谢拉的少女开心地笑道: 「哎呀,这不是我可爱的小鹿吗?竟然能在这里相遇,我应该要奖赏你吧?」 「您、您您您您言重了!小人何德何能,不能领受您的奖赏!」 可怜的莉莉丝全身发抖,拼命向少女求饶。 ——这家伙也是被这女人缠上的受害人吗? 对方毕竟是承受法儿一击仍毫发无伤的怪物,一个不是魔术师的普通少女是难以应付的吧。 而且萨冈也看出来了。这位莉莉丝因为性格简单易懂,所以吸血鬼为了利用她,故意将她引到这里来,所以她也算是受害者。 萨冈咂舌一声,站到莉莉丝的前方。 「喂,这家伙有那么博学多闻吗?」 「呵呵,你一点就通,真是令人高兴。我可爱的小鹿非常聪明,如果是那个孩子,她应该有你要的答案。如果她回答不出来,那这里就没有你要的答案了。」 吸血鬼开心地笑着,宛如在等一出好戏开演一般。 萨冈露出明显厌恶的表情。 ——要我询问这个看起来很麻烦的家伙吗……? 但是很不可思议,萨冈不觉得吸血鬼有说谎……话虽如此,听起来也不像真话就是了。 萨冈放弃抵抗,然后说道: 「好吧,要我相信你也可以,不过有一点我不明白。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 (喂,你这小鬼,不可以对这个人出言不敬!不然你可是会吃到苦头哦?) 莉莉丝尽管脸色苍白,仍拉着萨冈的衣服提出警告。萨冈一只手把她推开,少女又开心地笑了。 「看到有趣的事物就会想使其更有趣,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连生物都已经称不上的存在,竟然道出人之常情,萨冈不禁感到傻眼。 接着少女在空中拎起裙摆,优雅地弯腰鞠躬。 「那么再会了,心爱的银眼之王——以及,阿撒兹勒。」 「——?」 为什么这时候提起那个名字? 萨冈惊讶地睁大双眼的时候,少女的身体已经化作无数的蝙蝠消失了。 「她说……阿撒兹勒?」 那是萨冈也在调查的『第十三』圣剑之名。 同时也是存在于教会的黑机关之名。 夜之一族似乎把它当成人名呼唤,这里是阿撒兹勒出身的只有黑花,可是她现在并不在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萨冈厌恶地再次咂舌。 「……呿,那家伙是什么啊。」 「不可以对那位大人不敬……一旦跟艾谢拉大人扯上关系就会惹麻烦上身,如果不乖乖照办就会遭遇凄惨的命运。」 原以为她是莉莉丝的上司……或者是上位之人,不过看莉莉丝的反应,事情似乎并非如此单纯。 ——不过,莉莉谢拉与艾谢拉啊。 她们除了名字相似,服装与发型也有相通之处。像莉莉丝这么傲慢的少女,不太可能会与畏惧的对象做相同的打扮…… 「她不是你们的同伴吗?」 「开什么玩笑!那位大人只是喜欢看我们困扰的模样,并且以此为乐而已……啊,不过我想她并不是对我们怀有敌意。」 ——不知为何,总令人想起戈梅利与曼妮拉啊…… 莉莉丝的反应很像是被她们玩弄的人们。因此萨冈明白,这位少女也是被那位少女——艾谢拉盯上的不幸之人。 如此一来…… 「所谓的阿撒兹勒是指你吗?」 「咦?我想应该不是……那位大人总是说一些像是谜语的话,最好别太在意。刚才也是一样,什么不好提,偏偏提到银眼之王的名字……嗯嗯嗯?」 说到一半,莉莉丝突然盯着萨冈的脸看。 「不,嗯?你的眼睛该不会是……银色?」 虽然心想,事到如今才发现啊。不过这里是深海海底,如果不是萨冈他们这样的魔术师,大概无法正确辨认颜色吧。莉莉丝看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事。 萨冈眉头一皱,将莉莉丝推开。 「你有什么意见吗?」 萨冈回想自己的流浪儿时代,也曾因眼睛很可怕,受到流浪儿同伴们的疏远。即使受到别人注目,他的感觉也不是很好。 不过,只见莉莉丝愕然不已,向后退了几步。 「骗人,艾谢拉大人为什么那样称呼这个孩子……?不,等一下,话说你说你叫……萨冈?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种状况若是避而不答,对方也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吧。 萨冈无可奈何,只好叹了一口气说道: 「既然要叫别人来,至少该记住宾客的名字吧。我是萨冈,马加锡亚之后的〈魔王〉。」 他这么回答之后,莉莉丝愣了一会儿,然后—— 「——唔。」 磅的一声,后仰倒地。 ◇ 「所以结果你们就过来这里了吗?」 因为不能放着倒地的莉莉丝不管,所以萨冈等人尽管不乐意,也只能前往貌似长老会议会场的神殿。 在那里,他们被带到像是神殿休息室的房间。 室内与室外不同,摆有家具,充满其中的不是海水,而是空气。尽管没有床,空间仍足够安坐十几个人,而且摆放着像是陆地生产的沙发。室内设置多盏油灯,在这里不像外面,景色看起来都像是蓝色。 这恐怕是顾虑到其他种族而设计的。虽然在水中依然可以呼吸,但对于居住在陆地的种族而言,充满空气的地方还是比较舒适。 房间里除了萨冈等六人之外,榭丝缇等教会的人员也在这里。另外,黑花、赛尔菲则是和脸色仍差的莉莉丝聚在一起,坐在角落处。 榭丝缇同情地向萨冈探问,萨冈便板着脸回答道: 「……自从我变成这副身体后,似乎诸事不顺呢。」 「那么这是好机会,让涅菲她们帮助你吧。你的缺点就是因为太强,不擅于依靠别人。」 听到榭丝缇对他说教,萨冈眉头一皱。 「少多管闲事,认为只要求助就有人帮,那是能得到帮助的人才会有的想法。」 萨冈忍不住以强烈的语气反驳,榭丝缇的表情则显得有些悲伤。 萨冈也知道自己内心焦躁,刚才的对话是迁怒他人。的确有部分原因是刚才被吸血鬼艾谢拉纠缠的关系。 ——因为变成孩童的关系,我的精神可能受到影响了。 涅菲变小时也是一样。而且萨冈还是十岁的时候,他是个憎恨全世界,性格孤僻的恶棍。 理查看不过去,于是介入道: 「〈魔王〉阁下,榭丝缇阁下只是出于善意才会那样说,请您慎选言词。」 这位理查一定也没有恶意吧,然而他也不偏不倚踩到萨冈的地雷了。 当萨冈正要开口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他。 「——没关系的。萨冈先生只是不擅长以态度表达,他并没有轻视榭丝缇小姐的意思。」 是涅菲。妻子怜惜地抱住萨冈,并且继续说道: 「不过,说到慎选言词,请您不要使用『善意』这个词比较好,圣骑士先生。」 涅菲以柔和却严厉的语气说道: 「对于某人的善意,有时会直接变成对另一人的恶意。比如说,『有个人因为家里住着一个禁忌之子而感到困扰,于是有人出于善意要帮他杀死禁忌之子』之类。」 只要有人摆出被害人的脸孔哀叹,就会有人燃烧着『善意』挺身而出。 麻烦的是,这些『善人』是秉持虚假的正义凌虐他人,而且令人做恶的是,他们还坚信自己是在『做好事』。所以萨冈对于自以为是又不负责任的『善意』,一向是讨厌到想吐的地步。 涅菲忧愁地继续说道: 「那种事我从小一直看到大,我想萨冈先生见得更多。所以请不要轻易使用『善意』这个词。」 在精灵的村落受虐十六年,涅菲看尽足以令她失去感情的丑陋事物。正因为如此,她也同样能理解萨冈的痛苦。 或许是明白她说的话,理查羞耻地咬着唇,低头道歉。 「是我失言了,请原谅。」 萨冈尴尬地仰望涅菲。 「……抱歉,我让你说了讨厌的话了。」 「没有那种事,我认为现在萨冈先生自然的模样也很棒哦。」 受到如此肯定,萨冈也不能再为无聊的事情生气了。 萨冈无奈地搔了搔脸颊,然后说道: 「确实,我现在是只要求助就有人会回应。」 榭丝缇有些松了口气,微笑回答道: 「请不要忘记,我也是『只要你求助就会回应的人』。」 「我想在场的人大多都是吧……」 听到小姨子也这么说,萨冈只好耸耸肩。 这时终于重新振作的莉莉丝站了起来。 「莉莉丝,你没事了吗?」黑花忧心地询问。 「我没事了。身为修普诺艾尔家的我,不可能因为这种事就受到打击。」 梦魔少女虽然膝盖仍在颤抖,脸上却带着僵硬的表情,抬头挺胸说道。 之后她回头望向萨冈。 「那么你真的是〈魔王〉吗?」 「我现在虽然是这个模样,不过基本上我是被那样称呼没错。」 莉莉丝的表情看似难以接受,但看到其他人都没有否定,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莉莉丝终于放弃坚持,当场跪地。 「那么,新的〈魔王〉大人,梦魔莉莉谢拉代表长老请教。为什么您都来到此地了,却不在长老们的面前现身呢?」 「事到如今别再用敬语了,我也从未对他人注重过礼仪。」 有部分的人露出『咦?是这样吗?』的表情,不过现在并不重要。 莉莉丝虽然露出困惑的表情,但是既然可以不必对别人低头,她便站了起来。 「那么我就毫不顾忌地直言了,我们想知道你是否与马加锡亚大人相同?」 听见这个问题,萨冈也扬起眉头。 ——马加锡亚……吗? 提到那个名字,难道不是因为萨冈继承了他的〈刻印〉吗?过去的〈魔王〉在这个地方做过什么事吗? 虽然感到惊讶,萨冈依然冷静回答道: 「这个答案很明白。我与马加锡亚不同,再说我们根本没见过面,我不知道他对你们做了什么,也没兴趣知道。」 萨冈的〈魔王刻印〉是继承自马加锡亚,但如果因此就说他同罪,那萨冈可不愿意。 听到他的回答,莉莉丝惊讶得睁大双眼。 「你好像误会了,马加锡亚大人是伟大的人物。那位大人一直庇护着我们这些濒临灭亡的种族。」 「庇护……?〈魔王〉吗?他可是魔术师的王喔?」 多数异种族濒临灭亡的原因,就是因为魔术师。魔术师们袭击了许多稀少异种族。 同时,这也让萨冈想通一件事。 ——马加锡亚说要收留涅菲或许是真的。 然而,萨冈明明是为了解开诅咒而奔走,结果却绕着那位〈魔王〉的名字在打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位〈魔王〉的遗产中,应该没有对解咒有帮助的东西…… 莉莉丝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她侧着头说道: 「你不一样吗?我虽然还没听说详情,不过你救了黑花和赛尔菲吧?」 看来在与萨冈等人分手的期间,莉莉丝已经听说事情的经过了。 ——可恶,赛尔菲竟然那么多嘴! 萨冈忍不住移开视线,然后说道: 「黑花因为是部下的亲人,所以我才照顾她。赛尔菲只是涅菲捡回来的人。我看起来像是会去救陌生人的滥好人吗?」 萨冈傲慢地说完后,赛尔菲立刻举手站起来发言。 「——我有异议!当我在船上差点被怪物吃掉时,是萨冈先生救了我!而且他还因此受了重伤,却什么也没说。」 「我也有异议。大哥哥把我从人口贩子手中救出应该与拉菲尔大人无关,那件事对大哥哥而言应该没有任何好处。」 赛尔菲和黑花提出反驳,接着榭丝缇和涅芙特洛丝也加入话题。 「那么我也有异议。我是教会的圣骑士,让我活着对萨冈应该只是妨碍,他却救了我好几次。」 「我也……呃~该从哪开始说起呢?我有点数不清了。」 ——拜托你们别再说了! 萨冈想这样对她们大喊,但已经羞耻得发不出声音了。 正当萨冈双手遮脸之时,法儿无奈地说道: 「萨冈脸皮很薄,你们就别再说了。」 女儿帮忙说话,对萨冈的打击更大。正当萨冈痛苦的时候,莉莉丝笑了一声。 「你确实好像与马加锡亚大人不同呢,我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言行不一。」 「是啊,感觉好像看到莉莉丝呢。」 「呜啊!」 莉莉丝不小心的一句话,却引来不留情的附和,莉莉丝也抚着平坦的胸口痛苦不已。 再这样下去会无法进入正题,于是萨冈挤出全部力气抬起头,然后他发现了—— ——莉莉丝在颤抖? 少女双手在身侧握拳,拳头微微颤抖。她知道萨冈是〈魔王〉后便晕倒了,即使外表是小孩,她也不可能不害怕。 面对如此可怕的对手,这位少女鼓起勇气想要说什么呢?萨冈开始有兴趣了。 「……嗯,你要怎么想是你的自由,那么你希望我做什么?」 莉莉丝稍微喘口气,接着低头说道: 「请您延续——我们与马加锡亚大人的盟约。」 萨冈点了点头。 「就是这一点令我不明白。马加锡亚虽不是喜欢无谓杀戮的〈魔王〉,却也并非博爱主义者,为什么他会守护你们这些异种族呢?」 虽是萨冈提出的问题,但回答看起来要讲很久。萨冈弹响手指,利用魔术将没人坐的椅子隔空拉过来,因为在场者只有莉莉丝是站着的。 莉莉丝意外地睁大双眼,接着在椅子坐下。 「是啊,这话说来可能有点长,你不介意吧?」 「没关系。」 莉莉丝端正姿势,然后开始说道: 「首先该从银眼之王开始讲起吧。」 由于这个名字也令萨冈好奇,所以他点头答应。 「根据口耳相传,距今一千年前,世界因为与异形之神的战斗而濒临灭亡。拯救世界的就是被称为银眼之王的救世主。银眼之王拥有强大的魔力与古老的武器,讨伐了异形之神。」 说完之后,莉莉丝不知从哪里取出一面像是小盾的东西。 ——不,那是镜子吗……? 只见那面镜子完全握在她的双手。那面镜子虽是金属制,但被擦得十分用心,能够清楚照出人的面容。 即使是在魔术道具中,镜子也是时常被使用的道具。虽然现今一般是在玻璃板贴上一张锡和水银的薄膜做成,不过以前则是磨平金属或石头制成。而且金属和石头比玻璃顽强,做为魔术道具至今仍被重用。 「在我们修普诺艾尔家、黑花的艾德海蒂家、赛尔菲的涅普蒂娜家所传承的神器,就是银眼之王使用的武器,我们三大王家据说是银眼之王的直系子孙。」 「嗯,遗产传给血亲保管确实是常有的事。」 顺带一提,过了一千年,家族会分裂也是很正常的事。 ——从各自种族不同看来,那个银眼之王是分别收服了各族的子孙吧。 确实,如果是与自己的祖先有关,那么艾谢拉意味深长的话语,也就不能当成胡言乱语一笑置之了。 莉莉丝用手指在镜子的表面滑动。 「马加锡亚大人是与银眼之王一同战斗的盟友,所以才会庇护身为银眼之王子孙的流卡翁人民。据说就是因为有〈魔王〉的庇护,所以梦魔和人鱼族才没有灭亡,得以生存下去。」 莉莉丝所意指的是在身后倾听的黑花。 黑花一族遇袭的时候,马加锡亚还活着。 袭击黑花的魔术师,应该是受到报复了吧。虽然凶手都已死了,但是毕竟没有成功阻止袭击,由此看来那时马加锡亚的力量或许已经在减弱了。 这时萨冈回头望向法儿。 ——盟友……贤龙奥罗巴斯与马加锡亚也是在那个时期成为盟友的吗? 半年前他们并肩作战了吧。 只不过这时的问题在于,他们究竟是与「什么」战斗。 萨冈整理情报并说道: 「如果是一千年前的纪录,大陆也有一些令人在意的记述。这么说来,那时候跨越魔术师、教会,甚至种族间的差异,发生了相当大的事件吧。」 ——比如说,魔神的袭击……之类。 这么一想,感觉许多线索瞬间都串连起来了。 「大陆那边是怎么流传我并不清楚,不过据说是有许多国家与种族灭绝的大战。银眼之王带着在那场战争中失去力量的种族远渡流卡翁,以自己的神器保护流卡翁。」 话一说完,莉莉丝望向赛尔菲。 「大陆之所以至今尚无法踏入流卡翁,那也是因为人鱼族的神器操纵着两国之间的海流。」 「欸!我家的神器有那么厉害吗?」 虽说是第三顺位,少女好歹也是公主,却仿佛初次听说似地大吃一惊。 萨冈点了点头。 「那么事到如今也不需要〈魔王〉的庇护了吧?」 「我们还没有自大到以为仅凭三件神器就能守护国家和人民。如果这种程度的力量就能守得住,那么三年前黑花她们一族也不会灭亡了。」 莉莉丝直视萨冈说道: 「我们为了存活下来,需要更多强力稳固的力量。所以拜托你,你已经打败同为〈魔王〉的两人,请把你的名字借给我们。只要是我们能付出的代价,我们都会献上。」 这句话令萨冈也惊讶得睁大双眼。 ——原来如此,她是在正确了解我方的实力和己方的状况后,才做出那样的发言吧。 萨冈击退比夫龙和欧利昂等两人,即使在〈魔王〉之中也开始被认为独树一格,不会有魔术师想触怒萨冈。 理解萨冈是多么厉害的存在,却是如此开门见山直接拜托,萨冈很欣赏莉莉丝的胆量。 同时,萨冈似乎也明白是什么原因令这位少女如此拼命了。 ——她也尝过孤独的滋味了吧…… 儿时玩伴的三人之中,一个人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一个人以为已经死亡。单独留下的这位少女,回荡在她心中的是怎样的感情呢?即便是萨冈也无法想象。 所以这位少女才有克服恐惧的气概。 萨冈确认并问道: 「你的要求我明白了,话说回来,是谁命令你来和我交涉?」 莉莉丝支支吾吾地说道: 「那个、没有人命令我……其实本来应该由爷爷他们直接跟你谈的。」 「也就是说,来跟身为〈魔王〉的我谈判,是你的专断独行啰?」 「因、因为你说不跟长老们见面,可是这时候如果错过,我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或许是一边说,一边也开始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很糟糕了吧,她的语气愈来愈无力。 萨冈笑着回答道: 「好吧,我很欣赏你,你的要求我答应了。」 「——!真、真的吗?」 莉莉丝的表情顿时开朗,不过萨冈又附加条件。 「但是,我并不是延续你们和马加锡亚的盟约。我是因为欣赏你,所以收你为部下。我没有打算庇护连长相也不知道的小人物。」 「那、那样不行!那就无法保护其他人了呀。」 「你在说什么,我说答应你的要求了啊。我的名字借给你,梦魔要用我的名义庇护谁,我都不会有意见。」 「呃、那个……?」 或许是理解无法跟上吧,莉莉丝感到困惑,黑花则是笑着对她说道: 「意思就是结果还是相同啊。只要莉莉丝你们守护流卡翁,那就跟大哥哥在守护是相同的。」 莉莉丝这才终于理解,她也松了口气。 「感谢〈魔王〉的用心……不过,为什么要用那么拐弯抹角的说法?」 「当然是因为萨冈先生跟莉莉丝同样怕羞吧?」 ——你这只鱼类,小心我把你烤熟吃掉…… 萨冈怨恨地瞪视赛尔菲,人鱼族少女似乎什么也不明白,笑着向萨冈挥手回应。 莉莉丝虽然也怨恨地瞪着赛尔菲,不过她很快回过神,回头面向萨冈。 「那么,在缔结盟约的情况下,我们要支付什么才好呢?」 终于进入正题,萨冈心平气和,点了点头。 他向涅菲望去,涅菲则是点头鼓励他。 ——唔,我竟然因为这种事而松了一口气。 萨冈指着法儿说道: 「现在我和女儿中了棘手的诅咒,为了解除诅咒,我需要你们流卡翁的知识与力量。」 萨冈来到亚特拉斯提亚就只为了这个目的。 听到这个要求,莉莉丝表情僵硬。 「你觉得〈魔王〉也解不开的诅咒,我们就能够解开吗?」 「你们有神器吧?而且说不定有人继承了银眼之王一丁点的力量。」 莉莉丝低头思考了一下,终于点头答应。 「我明白了,我去请长老们协助,尝试我们所能做的事……不过,你别太期待哦。」 说完之后,莉莉丝便奔跑离去了。 ——真是的,这样终于达成来此的最初目的了啊。 希望莉莉丝能带来什么线索才好。 萨冈躺在沙发上,涅菲则出言慰劳他。 「辛苦您了,萨冈先生。」 「还好啦,我觉得对方比较疲惫吧。」 「即使如此您还是辛苦了。」 发觉自己已经完全习惯被当成小孩子看待,萨冈内心狼狈不已。 之后,萨冈注意到法儿很安静。虽然女儿原本就不多话,但是谈论到关于自己的事,她应该会有些意见吧。 只见法儿愣愣地抬头仰望天花板,似乎在思考事情。 「发生什么事了吗?法儿。」 萨冈这么一问,法儿摇了摇头。 「……没什么。」 虽然对她的反应感到疑问,萨冈也烦恼是否该强行探问,不过最后还是没有多问。 然后他就失去探问的机会了。 大概是因为小孩身体的关系,又或者如涅菲所说,他已经疲累了吧。心情一放松,睡意便逐渐涌来,萨冈不知不觉间就睡着了。 ◇ 「萨冈睡着了吗?」 人鱼们也有为长老会议的来宾准备寝室。涅菲让萨冈睡在床上后走出寝室,等待在外的法儿询问涅菲。 「对,依萨冈先生现在的身体,长途旅行一定也累了吧,他的睡容非常可爱。」 「……涅菲好像很高兴。」 「没、没有那种事哦?」 被女儿盯着看,涅菲慌张地摇头说道: 「……不,或许我有点高兴吧。」 「涅菲?」 法儿侧着头感到疑问,涅菲则对她说道: 「如果是现在的萨冈先生,我们能为他做许多事。萨冈先生也会倚靠我和法儿。」 涅菲说着露出苦笑,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我这样不行呢。明明萨冈先生遇到困扰,我却希望他继续困扰下去。」 「……不会,我也有点能体会那种感觉。」 法儿在门前静静地蹲下,抱住了膝盖。 「萨冈说过希望我继续当个孩子,如果是现在的话,我稍微能理解他的意思了。如果萨冈还是大人,他是不会那样生气或依赖别人的。」 或许萨冈本人并没有打算依赖别人,但是在涅菲强行喂食的时候,他也有说出自己想吃的食物。 虽然这也是因为涅菲她们把萨冈当小孩子看待,不过萨冈却肯接受与配合,这令她们非常高兴。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最幸福的时光。 法儿语气略带寂寞地说道: 「萨冈和涅菲以前并没有度过那样的时光,可是其实时间一去不回,现在的萨冈也只是外表是小孩而已。」 然后她叹了口气说道: 「所以萨冈才会把自己想要、却无法得到的东西给予我吧。」 涅菲在女儿身旁静静坐下。 「其实你有点讨厌他把你当小孩吧。」 「……嗯。」 法儿把脸埋在膝上,点头肯定。 「……不过我很高兴也是真的。」 涅菲轻轻抚摸长得比自己还大的女儿的头。 「没关系的,每个人都是经历许多事,慢慢才变成大人的。」 涅菲也是一样。 因为只要想到就会痛苦,所以她过去一直毫无感觉地活着。 但是自从遇见萨冈之后,她体验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多了法儿这位女儿,城堡里增加许多房客,尽管深知自己不成熟,她仍是摸索着生存方式。 涅菲实在还不敢说自己是大人,不过她认为人就是这样不断成长,逐渐成为大人。 法儿似乎仍然无法接受,她说道: 「……我长大了却还是小孩?」 「对,我也是一样。」 听到这个回答,法儿惊讶得圆睁双眼。 「涅菲也是小孩?」 「对,因为过去我一直逃避,不肯学习……不过,我也不能继续再当个小孩了。」 村里的精灵们虐待自己。 涅菲对他们见死不救,然后不知为何,只有她一个人活了下来。 ——或许救他们会比较好。 可是如果救了他们,自己现在大概还过着以前的生活,也不会遇见萨冈了。 所以涅菲不会想要重来。 就算再次回到那个瞬间,她还是会见死不救吧。当时或许可以救得了人,但是她就不会留在村里了。然后村子总有一天会被人类发现,遭到消灭。明知结果却仍离开村子,那也等于是见死不救了。 所以涅菲打算背负着过去活下去。 不逃避,接受并带着过去往前走,然后迎向明天。 这就是涅菲注视着毁灭的村庄,然后得到的答案。 而结果就是她再也不能继续当个孩子,仅仅如此而已。 法儿侧着头感到不解。 「那么萨冈也不能再当小孩了吗?」 「对,我想一定是的……只不过萨冈先生有更大的原因是状况不容许他是小孩吧。」 涅菲与萨冈共通之处就是没有人救他们。 孤独。 当然,世上也有人喜爱孤独。因为人只要在人群中疲累了,就会想要安静吧。 然而,涅菲她们所得到的却是名为孤独的『痛楚』。 然后涅菲选择封闭心灵,萨冈则是选择变强。因为若是不变强,连要活着都很难。 只不过很不幸地,他变强到能排除一切困难。他强到就像一把太过锋利的剑,连收纳的剑鞘也一起斩断了。 涅菲认为那是非常悲哀的强。 所以涅菲愿意成为他的剑鞘。 为了包容太过强悍的萨冈,她想要变得更强。 ——在这层意义上,我非常能理解法儿的心情。 法儿手按着自己的胸口。 「现在的我是大人还是小孩呢……?」 「法儿……」 涅菲想要呼唤她,忽然远处走廊传来脚步声。 「莉莉丝小姐?」 那是梦魔少女。 涅菲呼唤她的名字,莉莉丝吓得跳了起来。 ——这么说来,我刚才好像吓了她一下…… 虽说那时自己是神经质了点,不过涅菲觉得自己还是不该吓初次见面的女孩子。只见莉莉丝警戒着她们,向后退了几步,但或许是明白涅菲没有敌意了吧,她提心吊胆地开口说道: 「啊啊,呃~你们是萨冈的……恋人?还有女儿……没错吧?」 重新听莉莉丝说自己是萨冈的恋人,涅菲不禁害羞起来。 她忍不住掩住脸,莉莉丝则是吞吞吐吐地说道: 「那、那个,我请求长老帮忙调查诅咒的事……长老们答应会全面协助,所以我想很快就会有回应……」 「十、十分感谢。那个、刚才很对……对不起。」 「你们两人是刚出生的小鹿吗?」 正当两人慌慌张张的时候,法儿迸出一句吐槽。 莉莉丝困惑地看着法儿。 「呃,如果弄错的话,我先道歉,你是萨冈的……女儿吧?」 「对,萨冈是我爸爸。」 「那、那个,不是下流意思的爸爸吧?」 「为什么会下流?」 「有下流的意思吗?」 法儿睁大了双眼,涅菲也侧着头不明所以。 莉莉丝急忙捂住自己的嘴。 「没、没没没没什么!」 尽管不明所以,涅菲仍是对她说明道: 「诅咒的事有对你说明过了吧?法儿本来是和现在的萨冈相同年纪。」 「这我是有听说,不过你不是人类吧?种族不同却说是女儿,是养女吗?」 对于莉莉丝的疑问,法儿点头说道: 「对,父亲死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所以萨冈收我做女儿。」 「〈魔王〉直接收为养女保护,看来你是相当稀少的物种吧?」 「对,我是龙。」 「欸……?」 莉莉丝全身僵硬。 「欸,你说的龙是那个龙?把所有的生物都只视为粮食,既是世界的掠食者,也是至高无上的顶点。既是连魔族也闻风丧胆的绝对邪恶,也是能轻易杀死绝对邪恶的异次元怪物的……那个龙?」 在这位少女的认知之中,龙究竟是怎样的生物呢? 只见法儿举起双手,站了起来。 「吼~我要吃了你哦。」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莉莉丝颤抖不已,连滚带爬躲到涅菲身后。 看到她的反应,连恶作剧本人的法儿也惊讶得圆睁双眼。 「真是的,法儿,这样开人家玩笑,人家很可怜喔。」 「我没想到她会吓成这样。」 法儿对仍在发抖的莉莉丝说道: 「没事的,我现在肚子不饿,不会吃人。」 「那、那种安慰一点也不能让人安心呀。」 莉莉丝虽然发出悲鸣,不过大概也明白对方并没有真的把自己当成敌人,所以战战兢兢地从涅菲背后探出头来。 「在流卡翁,龙有怎样的传说呢?」 听到涅菲这么问,莉莉丝也带着戒心回答道: 「我想想,应该还是贤龙奥罗巴斯与黑龙马尔巴斯的战斗吧。那是银眼之王冒险传的一节,龙的伟大与恐怖可以说就是由那个传说流传下来。」 「我想听。」 听见是龙父的传说,法儿探出身子说道。法儿的反应似乎也让莉莉丝很是高兴,她引以为傲地挺起胸膛,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把小竖琴。 「真、真拿你没办法!我的歌本来可是只有王族才能聆听哦!」 莉莉丝摆出分不清是得意还是不情愿的态度,开始演奏竖琴。 然后开始了咏唱长篇的诗歌。 『银眼之王打倒异形之神后不久,本来应该恢复和平的流卡翁受到黑龙马尔巴斯的蹂躏。为了平定黑龙之乱而自告奋勇的英雄,正是我们的银眼之王。黑龙一飞就能飞越十座山头,跨越百川,飞翔千里。就在旅行一年之后,王追上了黑龙。』 莉莉丝所咏唱的是伴随竖琴旋律的吟游诗。吟游诗不同于涅菲的神灵魔法或赛尔菲的歌唱,是一种现在逐渐失传的歌谣。 ——艾谢拉小姐叫我们问莉莉丝小姐,理由就是这首歌吗? 至少法儿闪耀着琥珀色的眼眸,听得十分入迷。 『追上黑龙的王悲叹:喔喔,为什么!马尔巴斯!与我一同闯过无数战场的你,为什么要犯下如此杀戮!王和黑龙明明是一同与异形之神战斗的盟友。』 黑龙什么也不回答,立即开战。歌谣中的银眼之王为了阻止黑龙而战,但是黑龙力量强大,银眼之王也无法全力应战朋友。战斗虽然持续三天三夜,战败的却是银眼之王。 莉莉丝继续咏唱。 『黑龙这么说道:银眼啊,你的外表已经变成野兽了,带着那副可怜的躯体,在虐待之中活下去吧。啊啊,竟然有这种事。黑龙对王下诅咒,把他的外表变成怪物了。』 听到诅咒一词,涅菲身子一震。 ——改变外表的诅咒…… 说不定这就是解开萨冈与法儿诅咒的线索吧? 『王求助贤龙奥罗巴斯。野兽的外表无法进入人类的村落,这趟旅程又花费了三年的光阴。』 这里奥罗巴斯终于豋场,法儿也端正姿势,用力地点头。 『贤龙这么说道:银眼啊,只有纯洁少女的吻能够解开你的诅咒。啊啊,可是王的身体已经变成丑陋的野兽!到底有谁会爱上现在的王呢?』 之后,银眼之王听从贤龙的建言,拯救眼盲的少女,希望她亲吻自己。但是就在感情变得亲密的时候,自己野兽外表的事被发现了。即使如此,少女仍相信银眼之王,与他接吻,王才得以恢复人类的模样。 然后,银眼之王这次与贤龙一同出战黑龙马尔巴斯。 『银眼之王跨在贤龙的背上,在远方天空进行长达七天七夜的战斗。就在王和贤龙都受伤,气力即将用尽之时,贤龙之牙终于刺在黑龙的颈上。』 即使战斗结束,黑龙也仍然活着。银眼之王想要救他性命,黑龙却奋起最后的力量袭来,王用他的剑给了黑龙致命一击。 黑龙说他因为过去的战争,变得只能从战斗中感到喜悦,所以才会走上虐杀的道路。然后黑龙感谢银眼之王阻止了他,之后便咽下最后一口气。银眼之王体认到,领导人民的王也需要严厉,所以立志成为既温柔且严厉的王,然后故事便结束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银眼之王与黑龙本来应该是朋友,他却不得不杀死朋友。 歌曲结束,莉莉丝擦去额上汗水,笑着说道: 「呼……如、如何?」 「嗯,父亲好威风。」 「……?你说的父亲是什么意思?」 莉莉丝侧着头感到不解,涅菲则是苦笑说道: 「法儿的父亲就是歌谣中的贤龙奥罗巴斯大人。」 「欸?」 莉莉丝惊讶得跳了起来,涅菲则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她。 「亲吻有可能解开诅咒吗?」 「哎呀,在故事中常出现哦?其他还有将被变成青蛙的王子复原,唤醒沉睡的公主,这些故事全都是用接吻哦?」 法儿也点头说道: 「萨冈说过,亲吻对魔术而言也是特别的。」 「原来如此……不过对不起,我不太知道什么故事。」 涅菲这么回答之后,莉莉丝摇头感叹。 「那太可惜了!而且很令人羡慕!」 「这值得羡慕吗?」 「对呀!你可以在完全空白的状态下享受故事哦?故事就是不知道结局才有趣,没有比这更令人羡慕的事了。」 ——原来也有这样的思考方式。 涅菲发誓要乐观思考,却认知到自己还不成熟。然后她试着触摸自己的唇。 据说在魔术的分野,亲吻也具有特别意义。 ——如果亲吻可以解除诅咒的话…… 想象将自己的唇印在萨冈的唇上——……涅菲的头上都快冒烟了。 ——那么大胆的事!萨冈先生……会准许吗? 涅菲的心跳快得像在打鼓。 莉莉丝发觉涅菲的异状,侧着头问道: 「你还好吧?你的耳朵很红喔?」 「我、我没事!」 冷静一想,同是〈魔王〉的人也无法解除的诅咒,怎么可能一个吻就能解开。如果那样就能解除,萨冈也一定早就先试过了吧。 涅菲慌张地把脑中的幻想赶走。 「莉莉丝小姐见识很广博呢,梦魔都精通刚才那样的歌谣吗?」 涅菲为了掩饰紧张而提问,莉莉丝则是露出复杂的神情。 「梦魔并不是特别擅长歌唱,赛尔菲比我唱得更好。只不过……」 「那个、不方便回答的话,就请当我没说吧。」 看莉莉丝似乎难以回答,所以涅菲也不追问,不过莉莉丝摇了摇头。 「不是,没关系的。该怎么说,我的歌是艾谢拉大人教我的……」 这个回答令涅菲和法儿都大感惊讶。 「艾谢拉大人是指刚才那位……」 「对,赛尔菲和黑花不在之后,那位大人为了安慰我,于是教我吟唱。艾谢拉大人肯不求回报为别人做什么事,也就只有那时候而已。」 那位少女究竟是什么人呢? ——只不过,她看起来好像有点寂寞。 仿佛刚相遇时的萨冈,又好似打算不再抱持情感的自己一样。 一行人之后没有再与那位少女相遇,时间又过了数天。 第二章 当你深爱少女,少女也一样深爱你 「——流卡翁也没有解除诅咒的方法啊。」 萨冈的声音中难掩失望之情。 造访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的第四天,异族长的长老们聚集于萨冈等人被安排的客房。 那是将莉莉丝扛入时的房间。莉莉丝阴错阳差成为交涉员,她走在前头,后方则是跟着人鱼族与梦魔的长老。黑花与赛尔菲在他们后方,萨冈大摇大摆地坐在椅子上,左右则伫立着涅菲与法儿。 长老们毕恭毕敬地举起镜子和宝玉,两者都是手掌能掌握的大小,镜子是日前莉莉丝给他们看的那一面,据说是流卡翁代代相传的神器。加上黑花所持有的双剑,在场他们的神器就全部到齐了。 人鱼族长老额上冒着汗水说道: 「这是我们传承的三种神器,我们虽然没有解除诅咒的方法,不过只要〈魔王〉大人收下神器,相信一定能派上用场。」 「我不需要,那种道具会挑选自己的主人,我拿着也不会回应我吧。」 ——再说你们要是放弃神器,打算如何保护自己啊? 为了得到庇护而放弃力量,岂不是本末倒置。 他们的神器也和神灵魔法相同,战斗时会发挥优越的力量,除此之外却无法应用。或许能防御诅咒,却无法解除已经加在身上的诅咒。 然而,这事也不能责怪他们。因为打一开始就是魔术无法处理的状况,所以萨冈才会来此寻求魔术以外的可能性。 萨冈深深叹息,然后发现莉莉丝脸色苍白。 ——啊,不行,我的语气好像在责怪他们一样。 萨冈咳嗽一声说道: 「别担心,我会遵守约定。你们可以使用我的名字守护异种族,就算变成小孩,〈魔王〉的名号也不会有所动摇。」 莉莉丝深深低头鞠躬。 「谢谢您……还有很抱歉,没有帮上忙。」 「我就说别在意了。倒是我有点累了,你们退下吧。」 萨冈这么说完之后,长老们便战战兢兢地走出房间。 临去之际,人鱼族长老叫住赛尔菲。 「爱音赛尔芙,虽然你是从王家离家出走的不肖女,但是在女儿之中,你的歌唱才能最为优秀也是事实。这个就给你带着吧。」 说完之后,长老便将蓝色宝玉放在赛尔菲的手上。 「欸、欸欸欸欸?爷爷,这不是我们家传的宝石吗?」 「你该称呼神器……我们能献给〈魔王〉的只有这个了,你就真心诚意好好侍奉新〈魔王〉吧。」 「……咦?我该不会是神器的附属品?」 悲惨的是长老并没有否定。 赛尔菲无奈地笑着说道: 「好吧,反正我也没打算辞去在萨冈先生家的工作,我是没关系啦……」 这时黑花对赛尔菲说道: 「赛尔菲,大哥哥好像累了,总之我们先出去吧。」 或许是体贴萨冈吧,她们微微点头示意后便走出房间。 最后法儿也离开萨冈身边。 「法儿,你要去哪里?」 「……我去外面欣赏景色。」 听她的语气,与其说是为无法解咒而难过,倒不如说是感觉自己有所责任。 ——这不是你的错啊。 这是萨冈疏忽造成的结果,何况萨冈也不可能怨恨自己的女儿。 然而,现在的萨冈即使这么安慰她,她一定也听不进去吧。萨冈只能默默目送法儿离开。 结果房间就只剩下萨冈和涅菲两人。 接着是一阵沉默。 不过,现在萨冈则是庆幸默默陪伴自己的是涅菲。 终于萨冈开口说道: 「抱歉,涅菲。」 「为什么萨冈先生要道歉?」 涅菲圆睁着双眼,萨冈则有些难以启齿地开口说道: 「因为在海底,所以日期的感觉变得暧昧,不过……今天是我们约定要约会的日子。」 然而,结果萨冈却无法恢复原样。 他毁约了。 涅菲紧紧地按着胸口,然后露出柔和的笑容回应。 「请别在意,我会一直等待下去。」 「……我成长到原本的年纪要花上将近十年哦?」 萨冈甚至也不确定是否会成长。 然而涅菲却摇了摇头,仿佛不当把这一回事。 「是,不管十年百年我都会等待您。因为对魔术师而言,十年百年也并没有多久,对吧?萨冈先生。」 过去涅菲变成小孩的时候,萨冈也是这么想的。 ——不过有些事也不能让她等上十年。 萨冈从椅子站起来,转身面向涅菲。 「涅菲,你弯下腰。」 「……?这样吗?」 涅菲低下白色的头,萨冈则从怀中取出项链坠。那是欧利昂留下的魔法银项链坠,他把项链坠戴在涅菲的脖子上。 涅菲惊讶得圆睁双眼。 「萨冈先生,这是……?」 「这是我在精灵的村落找到的。似乎是涅菲被带到那个村落的时候,身上唯一配戴的物品。」 萨冈低下头,双手握拳。 ——其实我是想在约会的最后再亲手交给她的。 可是萨冈不能让涅菲和欧利昂等待十年。 萨冈低头看着下方,泪水不停地落下。 ——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用。 他也是第一次无法忍住泪水吧。 涅菲却反而爱怜地拥抱萨冈。 「谢谢您给我如此珍贵的东西,萨冈先生。」 然后她安慰萨冈,用脸颊磨蹭着萨冈的脸颊。 「不过没关系的,因为我很明白萨冈先生为我做的努力,所以至少现在这个时候,您可以不用勉强自己哦。」 她的拥抱实在太过温柔,萨冈在她的催促下,将头埋进她的胸前。 ——好温暖…… 而且很柔软。 或许这是在有了心爱之人后——不,在有了该守护之人后,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软弱一面的萨冈,第一次表现出软弱的瞬间。 萨冈攀在涅菲的身上一动也不动,直到双眼涌出的泪水停止为止。 不知经过多久时间。 泪水终于止住,萨冈吸了吸鼻水,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 「那个……抱歉,让你看到我丢脸的一面了。」 「没什么好丢脸的,能够看到萨冈先生新的一面,我反而很高兴哦?」 ——真是输给她了…… 虽然立场和往常完全颠倒过来,但是不可思议地,萨冈却并不觉得不快。 不,或许打从一开始就是如此了。涅菲是在理解萨冈的一切,并且肯定他的基础上,愿意陪伴在他身边。 萨冈感觉无比羞耻,正当他在痛苦的时候,涅菲说道: 「而且我想萨冈先生大概没有毁约哦?」 「……?什么意思?」 正当萨冈追问之时—— 突然,宛如心脏遭到贯穿的剧痛袭来,萨冈顿时倒下。 「咕呜呜呜呜?」 「萨冈先生!」 涅菲发出悲鸣,萨冈却无法回答她。 ——这个痛楚是怎么回事? 萨冈感受到魔力被心脏吸出般的脱力感,全身喷汗,连呼吸也困难。 然后,宛如以此为信号,房间的门没听见敲门便打开了。 「萨冈,不好了!」 是榭丝缇。看见被涅菲抱着的萨冈,她也说不出话来了。 「榭丝缇小姐,不好了,萨冈先生倒下了……」 或许是没听见涅菲的话声吧,榭丝缇有如呻吟般说道: 「——?跟『那个』有关系吗?」 「你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榭丝缇终于猛然回过神,她点头肯定。 然后脸色苍白这么说道: 「外面有怪物——可能是像比夫龙那时的魔神。」 萨冈变成孩童模样,失去〈天磷〉。这个对他而言最不希望发生的事态,终于还是发生了。 ◇ 将时间稍微往前推。 法儿离开萨冈的房间,漫无目的地走到神殿外。她离开神殿,离开城镇,走在空无一物的海底。 她想起莉莉丝咏唱的歌谣。 歌谣中的父亲既伟大又令她引以为傲,然而—— ——我却是恶龙。 萨冈中了诅咒,而且与故事不同,没有恢复的方法。 自己明明是想要帮助他而希望变强,结果却适得其反。 听到没有解咒方法,萨冈那时的表情深深印在法儿眼中,挥之不去。那个强悍的萨冈,竟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不应该是这样的……」 本以为只要变强,萨冈就会为她高兴。 可是结果不是那样。 身体长大,力量确实也增强了,但是那却不等同于变强。即使得到力量,法儿也无法消灭比自己低等的夜之一族。 而且萨冈就算变成小孩却仍是强韧。他没有表现得软弱,而是表现得坦荡无畏,而且有人求助,他也会大方回应。 自己无法变强是因为自己弱。 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无法理解,不能接受,让周围的人困扰。这不是小孩是什么呢? 「今后该怎么办呢?」 即使变成小孩,即使得知没有恢复的方法,萨冈仍不曾责备法儿。 如果他大声怒骂法儿,法儿还可以安慰可怜的自己。 ——但萨冈绝不会那样做。 萨冈会温柔且严厉地守护法儿。法儿有错的话,他会确实地教导;法儿做得好的时候,他也会夸奖她。 虽然才仅仅数个月,他给予法儿的温暖,已经开始逐渐大于龙父所给的温暖。 所以法儿能够发自真心倚靠他,而且也很尊敬他。 可是这种时候法儿最是难过。 因为受苦的是萨冈,所以她更加难过。 ——涅菲可以给萨冈依靠。 如果有人可以安慰萨冈,那就只有涅菲而已。如果他们两人独处,涅菲可以受到萨冈的依赖的话,那法儿会很高兴。 同时,自己无法给萨冈依靠也令法儿悲伤。 现在法儿能做的就只有待在外面,不去打扰他们两人。比起伟大的龙父,自己是这么地渺小,她真的讨厌自己。 就在法儿抱膝蹲下的时候—— 『呵呵呵,哎呀哎呀,可爱的小鹿迷路了吗?』 只听见一道甜美的话声传来。 「……是谁?」 法儿抬起头一看,见到一道『影子』横亘眼前。 即便是龙之眼也无法清楚辨识影子的形貌。那与这里是能见度恶劣的海底无关,纯粹就是无法辨识。 ……不,与其说对方是隐匿身形,倒不如说感觉像是存在本身就虚无缥缈,仿佛没有固定形体一般。 「艾谢拉……」 法儿想到这个名字。 原以为她那时躲开了攻击,不过成龙的法儿全力施展魔术,她就算受到伤害而变成这样也不奇怪。 只听见『影子』开心地笑了。 『你是个坏孩子,偷了那位大人的重要事物的坏孩子。不过你也是聪明孩子,因为你把那个东西带到我这里来了。呵呵呵,嘻嘻嘻,啊哈哈哈哈哈!』 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法儿也全神戒备。 ——讨厌的感觉,不过就算攻击了,能打得中吗……? 法儿若在这里这时候发出吐息,亚特拉斯提亚本身会崩毁。话虽如此,先前使用的魔术可能也不会有效果。 法儿一边准备牵制的魔术,一边说道: 「我什么也没偷。」 她举起右手,摆出随时都能使出魔术的姿势,但是宛如嘲笑她的警戒一般,黑色的讨厌感觉缠上自己的手臂。 『坏小鹿,不可以说谎哦。』 就在那一瞬间,法儿看见了。 在仿佛随时会崩解的『影子』后方,有一对光辉闪耀的金色眼眸。 金色眼眸之中,蠢动着好似要诅咒全世界的憎恨。 「——别碰我!」 法儿想要挥开黑色雾气,身体却僵硬了。 ——手臂使不出力气。 她的手窝囊地发抖,非但如此,膝盖也脱力了。看到金色眼眸,不知为何身体就是使不出力气。 ——什么?魔术? 困惑的法儿不明白为何如此。 那是总是受到保护的法儿所不知道的感情,就是那个感情令她无法动弹。 『影子』笑着继续说道: 『不过你放心吧,因为这个世界所有的人都是小偷。都是背叛那位大人,挖出他的眼睛,刨出他的心脏,切断他的手脚,拔下他的头颅,甚至夺走他的尸骸,令他痛苦至今的罪人……啊啊啊啊啊可恨啊,全都毁灭吧。』 看到金色眼眸中闪烁的疯狂气息,法儿终于明白了。 ——这是什么……恐惧……?我在害怕……? 虽然年幼却也是龙的自己,竟然在害怕。 恐惧令她发不出声音。法儿的身体明明应该比『影子』高大,却窝囊地发抖,甚至眼眶泛泪。 『影子』里看得见红色的舌头,爬上刻在法儿右手手背上的纹章。 『啊啊,啊啊,这个脉动,欢迎归来,我心爱的——大人。我现在就把您从那里解放出来。』 随后,『影子』爆炸性地膨胀,覆盖法儿的身体。 ——不要!救我,萨冈! 最后映在法儿眼中的是—— 「——别想得逞!」 与『影子』有着相同金色眼眸的少女。 ◇ 「这是怎么回事……?」 出到神殿外一看,在眼前蠢动的是夹杂着骨与肉的肉块。 「这是内脏之类的东西吗……?」 看起来倒也像是内脏,不过问题是在于大小。 肉块非常巨大,甚至大到足以覆盖陆地——说是陆地,其实是在海中。虽然距离神殿还有一些距离,但它巨大到整个海底都市都有可能被其吞噬。它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如果那个肉块会移动,海底都市就逃不过毁灭的命运了吧。 「这种异样形体确实令人联想到魔神。」 只不过,它与如泥一般没有形状的魔神不同,这次具有明确的质量。 当萨冈茫然地注视着肉块的时候,榭丝缇害怕地伸手一指。 「那个东西是活物吗?」 肉块表面上有无数的血管,诡异地在脉动着。上头突出数根角一般的骨头,有如支撑着肉块,像血液一般的液体不断滴下。 它是活物。 但是却丑陋无比,跟地上与海中的所有生物都完全不同。 巴尔巴洛士从榭丝缇的影子探出头,然后眉头一皱。 「那是某种茧吗?」 「茧?」 经他这么一说,看起来确实像包覆着某种东西的茧。 可是从里面会孵化出怎样可怕的存在则完全没有头绪。 榭丝缇等教会之人、黑花、莉莉丝和赛尔菲等三人,再加上异种族的长老们,众人全都已经聚集在周围。 榭丝缇大声说道: 「圣骑士们,引导市民和来宾前往避难。黑花和涅芙特洛丝留下应付那个……」 榭丝缇话说到一半便打住。 萨冈也发觉了,聚集在这里的人之中,有两个人不见踪影。 「……喂,法儿和涅芙特洛丝在哪里?」 他原以为养女和小姨子就在附近,却没看到她们的身影。 正当众人环视周围时—— 「萨冈先生,您看那个!」 涅菲所指的方向有一只蝙蝠在飘浮。或许是受了伤吧,它摇摇晃晃地飞行,似乎是从肉块的方向逃来,然后消失在岩石之后。 萨冈以魔术强化视觉,往那个方向看去,却看见了像是人类手臂的东西。 「——有人倒在那里了!」 他远远看见那只很细的手,应该不是小孩或男人的手,而是女性的手。 萨冈毫不犹豫冲出神殿,奔向蝙蝠消失的岩石。 「你是涅芙特洛丝吗?」 倒在那里的是暗精灵的少女。 她大概与肉块战斗过了吧,全身到处是伤痕。 「呜呜……」 萨冈扶她起来,涅芙特洛丝发出呻吟,睁开金色眼眸。 「涅芙特洛丝,发生什么事了?」 「姐夫……?」 涅芙特洛丝摇了摇头,坐起身来。看来她的伤势并没有那么严重。 这时涅菲也追了上来。 「没事吧?我帮你治疗……」 「治疗……?别管我了!现在要紧的是法儿怎样了?」 萨冈与涅菲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你先前跟法儿在一起吗?」 涅芙特洛丝依循着记忆说道: 「那孩子被某种东西袭击了!」 「你说的某种东西是那个怪物吗?」 萨冈指着肉块给她看,涅芙特洛丝惊讶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最后却摇了摇头。 「不是。我猜想那个东西大概是……艾谢拉。」 「猜想?你并没有看到对方的脸吗?」 「因为覆盖着一层像是黑雾的东西,所以看不清楚。」 涅芙特洛丝抱着肩膀颤抖,后退几步,与肉块拉开距离。 「那个肉块就和先前我被『魔神』吞没时一样,令我感到相同的不快感。我本来想要救法儿,难道她……」 涅芙特洛丝失去意识,然后法儿消失,而身旁就是那个怪物。萨冈宛如心悸一般,心脏跳得非常剧烈。 就像肯定萨冈他们的推测一样,数只蝙蝠围绕着肉块。蝙蝠们以牙齿咬了肉块,只见肉块表皮裂开,有个东西从里面滑落。 那是被肋骨般的骨头与触手缠绕的法儿。 「法儿!」 萨冈大叫。 虽然他实在不觉得这样的距离法儿听得见,却见法儿眼睛微微睁开。 她看来还有意识,只见她的嘴唇微动。 —— 救 救 我 —— 萨冈确实听见这句话了。 然后肉块仿佛醒来似地开始行动。 萨冈捶打地面发出呐喊。即使萨冈已经弱化许多,但是他的一击仍令海底出现细微的龟裂。 「巴尔巴洛士!带榭丝缇去救出法儿!」 听到萨冈的呼唤,脚下的影子蠢动,传来一声咂舌。 『……呿!我知道了啦。你可以吗?笨女人。』 「别叫我笨女人。这种时候不发挥,我永远也还不清人情了。」 榭丝缇与巴尔巴洛士潜入影子中,随即出现在肉块正上方,法儿的面前。 「闪耀吧——圣剑〈亚兹拉尔〉!」 榭丝缇的圣剑绽放光芒,斩断缠住法儿身体的骨头与肉块。 「就是现在,巴尔巴洛士!」 肉块与法儿的身体被切割开来,巴尔巴洛士伸出手臂—— 「唔喔啊啊!什么?」 只见肉块伸出巨大的爪子,巴尔巴洛士急忙退后。 ——什么?肉块的形状会变化……? 然后脚下没有立足之处的榭丝缇,开始往肉块上坠落。 「榭丝缇,别碰肉块!感觉非常不妙啊!」 然而榭丝缇并不是魔术师,再加上这个海底都市是特异的空间,她无计可施,只能往下坠落。 然而,萨冈也不是毫无策略便让他们出战。 「萨冈先生,那是——」 涅菲发现异状,倒抽了一口气。 被萨冈的拳头劈开的龟裂,在巴尔巴洛士他们飞走后依然像拥有意志一般,不断地扩大,宛如是个巨大的魔法阵。 「——〈天鳞·雪月花改〉——」 在萨冈的呼唤下,海底的魔法阵发出光芒。 然后,被肉块覆盖的海底都市突然生出无数的光点。 ——没想到我竟然沦落到要使用这么夸张的魔法阵才能使出魔术! 这是依照涅菲的建议所改良的〈雪月花〉,如果不是这个魔术,现在的萨冈大概连起动都做不到吧。 尽管不甘心地咬着牙,萨冈仍是操纵〈雪月花〉移动至榭丝缇的下方。 就在她即将碰到恶心的肉块的时候,〈雪月花〉接住了少女的身体。 「暂时先撤退,榭丝缇。」 巴尔巴洛士拉着榭丝缇远离肉块,穿越影子,出现在萨冈的身旁。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肉块逐渐完成变化。 目睹完成后的形体,萨冈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那是拥有能够遮蔽天空的翅膀,足以吞进房子的大口中露出獠牙,全身覆盖黑鳞的一只龙。 「黑龙马尔巴斯……?」 涅菲难以置信地脱口而出,而那是萨冈不知道的名字。 「那是什么?」 「莉莉丝小姐对我们说过一个故事,那是流卡翁传说中的龙的名字。据说是法儿父亲打倒的龙……」 为什么抓住法儿的怪物要变成那个模样呢? ——不,不对…… 萨冈手按着刺痛的胸口说道: 「那是法儿本来会得到的龙的外形。至于为什么是黑色,恐怕是我的……或者该说是〈魔王刻印〉的颜色。〈魔王刻印〉的力量与法儿的力量融合在一起了。」 听到这句话,涅芙特洛丝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那也是你们的诅咒的延长吗?」 「……原本我们就是处于危险的均衡状态,如今均衡却因为某种缘故而被人破坏了。」 这不是自然发生,而是有人刻意引导。 只不过萨冈觉得很奇怪。 ——那个东西不是魔神吗……? 最初见到时,感觉到它是和魔神一样的存在。 但是得到形体后的它,跟过去比夫龙所召唤的魔神碎片实在相去甚远。就力量而言,它更是压倒性地强大。 而且在拉菲尔所做的梦中,他也说奥罗巴斯战斗的对象或许不是魔神。 不,追根究底,所谓的魔神到底是什么呢? 考虑到这里,萨冈摇了摇头。 ——现在那种事并不重要。 萨冈瞪视黑龙。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 〈雪月花〉的光逐渐集中于一点。 这个魔术并不是完成版。 而是为了学得下一个魔术的跳板。 ——看好了,法儿。这就是我本来要给你的力量! 接下来萨冈将要施展的是他学自法儿、为了法儿而完成的魔术。 「——〈天鳞·龙式〉!」 光点形成黄金色的龙。数千的〈雪月花〉是用来形成〈龙式〉的零件。 就在巨大的龙形即将完成的瞬间。 啪的一声,伴随着爆炸声响起,萨冈眼前染成一片红。 「啊……?」 眼、耳、鼻、口,萨冈的七孔喷出鲜血。 「萨冈先生!」 插图p265 萨冈还不明白发生何事便已跪倒在地。 虽然涅菲扶住他,他却一根手指也动不了。 「喂,萨冈!你怎么了?那个怪物做了什么吗?」 「——不是。」 巴尔巴洛士狼狈不已,涅芙特洛丝则对他说道: 「构筑出的『回路』超出萨冈的容许量了……使用魔术到魔力耗尽就会变成这样。」 半个月前,涅芙特洛丝才因为过度使用魔术而濒临死亡。 因此涅芙特洛丝的判断非常迅速。 「涅芙莉亚,你帮姐夫治疗,你的魔法应该可以治疗吧?」 「——好!」 涅菲紧紧抱住萨冈,闭上双眼,仿佛在祈祷。 只见她的身体发出淡淡光辉,侵蚀萨冈身体的痛楚随即稍微减轻。这不是魔术,而是魔法的力量。 ——我怎么可以成为累赘…… 然而萨冈认为窝囊的是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明明心爱的女儿被怪物抓住了。 涅芙特洛丝接着对榭丝缇说道: 「榭丝缇,你站前面,用你的圣剑增强我的神灵魔法。」 「那时候收拾喀迈拉的招式吗……?可是对龙不知道会有多少效果。」 话虽如此,这时候也没有更好的手段了。 ——没有带戈梅利和锡蒙力来真是失算了。 萨冈只有将〈天磷〉教给那两人。 ——不,〈天磷〉会将法儿也卷入。 不管怎么说,这时能依靠的只有涅菲和榭丝缇她们。 『————其为掌管恐惧者,跟随军神,带来破灭与混乱——』 就在涅芙特洛丝开始咏唱神灵魔法的时候—— 黑龙拍打翅膀,它的振翅将海流变为旋风,成为粉碎巨大岩石的破坏漩涡,往这里侵袭而来。那幅光景简直就像是…… 「在海中发生海啸……?」不知是谁惊恐地说出这句话。 察觉神灵魔法会来不及,涅芙特洛丝叫道: 「巴尔巴洛士!」 「不行啦!我说过影子在这里无法顺利使用吧!」 在人鱼族神器守护的这座海底都市里,魔术会受到阻碍,无法完全发挥力量。所以萨冈也无法施放〈龙式〉,屈膝跪地。 没有方法可以逃离黑龙的海啸。 ——不该做自己不习惯的事啊…… 想要求助别人,结果却把别人拖入死亡的境地。如果是萨冈一个人的话,那么会死的就只有愚蠢的自己而已…… 就在萨冈快要被自己的无力所击溃的时候—— 「——涅普蒂娜的爱音赛尔芙所咏唱——神器〈绵津见雫〉!」 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凛然呼喊。 随之而来的不是话语,而是只有旋律的歌声。 ——这声音……是赛尔菲吗? 在萨冈发觉的同时,黑龙的前方卷起漩涡。如龙卷风般的细长漩涡撕裂黑龙的海啸,吞没它的巨大身躯。 赛尔菲手上高举着人鱼族神器的宝玉。 即使如此,黑龙依然张开大口,口中聚集浓密的魔力。 ——它打算发出吐息吗!? 以法儿与〈魔王刻印〉的魔力发出吐息的话,整座海底都市都会消灭吧。施放〈龙式〉失败的萨冈没有手段可以抵挡这个攻击。 本来应该是挡不住,不过—— 「你这家伙,别在人家家里放肆!」 接着莉莉丝从神殿冲出来。 她手上拿着先前也看过的镜子。有如盾一般的镜子一定很坚硬吧,但是要挡住黑龙的吐息却未免太单薄了。 却见镜子光芒大作。 「以银眼之王的名义,显示你的力量吧——神器〈幽世镜〉!」 光芒扩张开来覆盖神殿,画出魔法阵般的图纹,化为巨大的盾牌。 然后,黑龙的吐息冲击光盾。即便是神器,毕竟也不可能挡下如此强大的吐息。 然而莉莉丝的脸上露出确信的笑容。 「自食其果吧!」 随后,光之图纹在黑龙的正上方展开,魔力块从图纹中落下。 ——扭曲空间,把吐息反击回去了? 萨冈似乎明白莉莉丝神器的外型为何是镜子了。 镜子会反射光线。不过那个神器不只能反射光线,而是一面能扭曲一切魔力与物理法则的镜盾。 黑龙承受不住,身体失去平衡。这次则是黑花站到黑龙的面前。 「看招——〈天无月〉。」 从黑花的双剑延伸出光刃,像是要与其他两件神器共鸣。 只见光刃如高塔般直达云霄,然后朝着黑龙的颈部挥下。 「喵啊啊啊啊啊啊!」 光刃伴随着叫声挥落,轻易地斩开黑龙的鳞片,令黑龙喷出黑色的血液。 然而握着光刃的是那位黑花。 她当然不可能只砍伤薄薄一层皮便停下,立刻对鳞片较薄的身体再挥出一击后,垂直交叉挥出第二击。接着再一跃而起,对颈部挥出第三击,再顺着剑势扭转身体,朝咽喉挥出第四击。光刃忽左忽右,不停地挥出连击。 发光的双剑交织出的轨迹,甚至像一片巨大的花瓣。 终于,黑花的剑停下后,黑龙轰然倒地。 ——这就是流卡翁的神器吗……!? 从黑花双剑的威力看来,或许是这里有增强神器力量的机关,也或许是三神器齐聚才有意义。看来黑花双剑的威力,甚至凌驾榭丝缇或拉菲尔的圣剑。 黑花手持双剑微笑说道: 「请大哥哥安心休息,看来我终于有机会报恩了。」 这时赛尔菲也精神十足地接着说道: 「有!有!我也会努力!这里是我的家,不能光靠萨冈先生你们来保护!」 最后赛尔菲在莉莉丝的背上推了一把。 「来,莉莉丝也说句话吧。」 「欸?那个、虽然算不上是弥补未能履行约定的亏欠,不过你襄助我们的恩情,我会确实地偿还。」 话一说完,少女们前往挑战黑龙。 涅芙特洛丝也站起来,对榭丝缇伸出手。 「来,我们也上吧。总不能让外行人战斗,正职的骑士却休息吧?」 「我知道啦。巴尔巴洛士也没意见吧?」 「……好啦好啦。」 涅芙特洛丝她们也各自展开战斗。 ——然而为什么我却蹲在这里。 女儿发出求救,这个瘦小的身体却无法回应。非但如此,还让妻子安慰自己。 ——这种时候不能回应女儿,那还算什么父亲!? 但是不管萨冈如何逞强,超出自己力量的魔术已经令萨冈的身体残破不堪。体内的魔力到处乱窜,他光是呼吸就痛得快要昏倒。 然而,萨冈不能让涅菲知道自己这么窝囊的状态。 「涅菲……我已经没事了,你去帮助他们……」 这海底都市比地上充满魔力,涅菲所说的精灵之力也很充沛吧,她的魔法力一定增强了。 比起现在的萨冈,涅菲更有力量可以解救法儿。 可是涅菲却抱住萨冈不肯放手。 「……萨冈先生,对不起。」 然后,她懊悔地说道: 「其实我一直觉得,不要解开萨冈先生的诅咒也没关系。」 这是有如背叛的告白。 「涅菲……」 然而,萨冈无法责备涅菲。 萨冈被涅菲抱着,虚弱地回答道: 「……涅菲变成小孩的时候,我也有同样的想法。」 那时的涅菲天真无邪,是个能自然欢笑的孩子。 没有痛苦的记忆,拥有光辉灿烂的未来。 涅菲应该可以舍去痛苦的记忆,将成长的过程重来一遍。 ——可是我喜欢现在的涅菲。 正因为有一切痛苦的回忆,涅菲才会喜欢萨冈。所以萨冈请出欧利昂,让涅菲恢复原样。 涅菲也用额头磨蹭着萨冈说道: 「可是那样是不对的吧?我想要萨冈先生维持现在的模样,那等于是否定萨冈先生奋斗至今的人生吧?」 涅菲说完之后,目光直视萨冈。 「我并不是像故事里那样纯洁的少女。我做过坏事,也有过不好的想法,不过……」 尽管害羞得低下头,涅菲依然坚定地说道: 「即使如此,如果能够帮助萨冈先生的话,可以请您收下吗?」 意识朦胧的萨冈无法理解涅菲话中真意。 不过他还是理所当然地笑着回答道: 「……我当然会接受你,就如同涅菲也一直是那样对我不是吗?」 不管是过去或未来都不会改变。 即使萨冈变得虚弱无力,他也不可能不接受涅菲。 听见这个回答,涅菲像是打从心底安心地松了一口气。 「请您收下吧,这就是我能献上的一切。」 插图p275 说完之后,涅菲将自己的唇印在萨冈的唇上。 ——欸、欸欸欸欸欸?什么?为什么在这时候接吻? 这种事萨冈原本是打算由自己主动的说……不是,第一次尝到接吻的滋味,令萨冈睁大双眼,头晕脑胀。 不过同一时间,他感到体内原本紊乱的魔力流动,开始逐渐恢复正常。 ——魔力的『通道』被打开了……? 新开的『通道』流过萨冈体内,重新接好了原本毁坏的通道。 不只是〈龙式〉的反噬,连〈魔王刻印〉流出的魔力也被逐渐修正。 忽然萨冈脑中想起在流浪儿时代听过的故事。 故事大纲已经忘了,不过据说只有公主的吻能够使被诅咒的王子复原…… 仿佛依循那个故事一般,孩童的身体开始出现变化。 瘦弱无力的手臂变得又粗又壮,原本短小的双脚稳稳地踩在大地上。本来需要抬头仰望涅菲的身高,现在却是居高临下。衣服承受不住变化,转变为藏在身上作为备用的平时的长袍。 萨冈的身高逐渐改变,当涅菲的唇离开时,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为原本的青年。 看到这个情况,做出亲吻举动的涅菲本人也感到惊讶。 「真、真的恢复原状了吗……?」 「是、是啊,看来是如此。」 萨冈带着难以置信的心情,反复将手掌一开一闭。 「涅菲早就知道这种方法可以解开诅咒吗?」 「与其说早就知道,倒不如说是在日前听到的故事中,有出现那样的场面……」 涅菲似乎这时候才害羞起来了吧,她面红耳赤地说道: 「但莉莉丝小姐说那个故事是艾谢拉小姐告诉她的,所以我心想或许有什么关联……」 ——是艾谢拉的主意吗……? 本以为艾谢拉愚弄挑衅萨冈他们,她却又间接给予涅菲建言。就某种意义来说,她似乎也指引出受伤倒下的涅芙特洛丝与法儿的去向,然而袭击法儿的人也貌似是艾谢拉。 那位少女的真意究竟为何? 萨冈摇摇头。 「那家伙的事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必须救出需要费心照顾的女儿。」 萨冈双手高举向天。覆盖上方的海水之中,现在也漂荡着刚才分解的〈雪月花〉之光。 魔术还有效。 所以这次萨冈必须展现这个魔术的真正型态。 「——〈天磷·龙式〉——」 在他的呼唤之下,〈雪月花〉的光芒再次聚集,这次就开始形成其该有的型态。 〈龙式〉——仿照龙的外型而成的人造生命,再度跪在萨冈的面前。 接着萨冈对涅菲伸出手。 「走吧,涅菲。我们去把法儿带回来。」 「——是,萨冈先生!」 于是两人再次前往与黑龙的战场。 ◇ 看到〈龙式〉与乘坐其上的萨冈和涅菲,黑龙毫不犹豫地发出吐息。 莉莉丝展开镜子神器,想要挡住吐息,不过萨冈的位置却离她稍嫌远了些。 「不行,来不及了!」莉莉丝绝望地大喊,萨冈却是傲慢地回答道: 「别慌张!你寻求庇护的〈魔王〉不会屈服任何人,而是会从正面击破敌人。」 〈龙式〉正面冲撞黑龙的吐息,并将其魔力全部吞下。 或许黑龙认为萨冈是威胁吧,只见它振翅想要飞往海上。 「不行哦,别想逃!」 赛尔菲高举宝玉,操纵海流,阻止黑龙的动作。黑龙起飞受到阻止,被固定在原地。 吐息被防住,动作遭阻止,黑龙这次则是以利爪想要击落〈龙式〉,不过…… 「别想得逞!」 「上吧,萨冈!」黑花的双剑与榭丝缇的圣剑斩断黑龙的前脚。 两人全力挥剑,背部毫无防备露出空隙,随即巴尔巴洛士的影子接住两人,将她们带到安全的落脚处。 当前方没有阻碍后,萨冈悠然降落在黑龙的头部。 埋在黑龙头部的法儿变得幼小不少,虽然身体仍比先前高大,但是受到萨冈诅咒解除的影响,她也逐渐恢复原本的模样。 「法儿,我来接你啰。」 萨冈说完之后,法儿微微睁开眼,抬起头来。 「萨冈……?」 「你等一下,我来把碍事的根部除去。」 话一说完,萨冈弹响手指,黑色的火花随即在法儿周围爆炸。 那是抑制威力的〈天磷〉。只见黑龙的头部开了一个大洞,洞中剩下幼龙少女。 法儿身子一晃,随即倒下,萨冈则是温柔地抱住她。 她一定有很多话想说,很多事想问吧。但衰弱至极的法儿全身无力,只能攀在萨冈胸前。 萨冈与涅菲便一起抱住虚弱的女儿。 ——幸好还来得及…… 黑花和榭丝缇或许可以打倒黑龙,却不知道是否能救法儿。 没用的萨冈差点就失去心爱的女儿了。 「……真是的,别让我太担心啦。」 黑龙仍在下方挣扎。即使失去法儿这个核心,它似乎仍残留着自我。 虽然处于随时会遭遇黑龙攻击的状况,不过萨冈依然拥抱着法儿,抚摸她的头。 然后黑龙当然张开大口袭击而来。 「萨冈……背后……」 法儿以细如蚊鸣的音量说道,然而萨冈却头也不回,看也不看黑龙一眼。 「没事的,法儿,有萨冈先生在。」 涅菲也完全理解自己现在该做的事,她只是用额头磨蹭着法儿,想要让她镇定下来。 萨冈停下安慰女儿的手,作势要赶走黑龙,轻轻挥一下手。他没有握拳,动作就像是在跟朋友打招呼一样。 〈龙式〉则做出反应,黄金龙尾扫向黑龙鼻子。 黑龙的鼻头随即遭到粉碎。 「——?」 法儿惊愕地睁大双眼。 ——……嗯?威力提升许多啊。 当然,萨冈使出相当的力量,但只凭普通的一击,威力应该还不足以击溃龙的半边头部。 萨冈想到一个可能。或许是因为与涅菲的『通道』开通,萨冈自己的魔力也受到强化了。 不管怎样,黑龙安静下来了,萨冈终于与法儿分开,注视着她的脸。 「法儿,你要记住。所谓的力量不是只有破坏,也可以借由夺取而得到他人力量。」 「夺取……?」 法儿重复说了一遍萨冈的话,仿佛在摸索话中的意思。 萨冈将女儿交给涅菲照顾,然后操纵〈龙式〉振翅飞往上空。 黑龙失去法儿这个核心,头部又遭到破坏,终于开始崩坏。 ——但是它并非完全消失。 即使黑龙已经逐渐停止活动,但是它毕竟是夺取龙与〈魔王〉之力膨胀而成的魔力块。 所以萨冈对心爱的女儿讲解她是何种存在,如此说道: 「法儿,你是龙。龙就是君临所有生物顶端的最强掠食者。」 那与生物必须摄取食物才能存活不同,龙的捕食即是掠夺力量。 不知她是否明白萨冈的意思。 萨冈宛如要揭示答案给她看似地,下达了这样的命令。 「吃吧——〈龙式〉。」 魔力形成的龙张开血盆大口,吞噬黑龙的残骸。 无限吸收接触到的魔力,将其用来强化自己,这就是〈天鳞〉这个魔术。 〈天鳞〉的暴食,无异于烧灭所有触及之物的〈天磷〉……不,既然使用后不会消失,那可以说是威力更甚于〈天磷〉的灾厄之力。 ——这就是我所知道的龙。 黑龙已经无法维持龙的外形,不到几分钟,它的身体就会被啃食殆尽。 终于黑龙消失不见,只剩下黄金色的龙。 第三章 心爱的妻子成了幼女,该如何表现我的爱? 「法儿,情况怎么样?」 萨冈询问躺在床上的女儿之后,法儿琥珀色的瞳孔流露出不满的视线。 从翠绿的秀发中伸出的两根尖角,源自血统纯正的巨龙。圆滚滚的四肢稍嫌短小,外貌看来顶多只是十岁左右的幼女。无论是以人类或是巨龙的标准来看,都还是稚气未脱的的年纪。 萨冈坐在床上轻抚养女的头顶,身上穿着熟悉的长袍与深红色披风。望向女儿的银色瞳孔之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有别于〈魔王〉的温柔眼神。 这里是位于大陆与流卡翁之间的海域,更精确的说法是座落于海底的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这是一块神奇的土地,虽然是在海中,靠着人鱼的力量还是可以呼吸,也可以稳稳地踏在地上,就跟陆地一样。 萨冈已经将这块土地纳入旗下,因此可以分配一间房间给法儿。这间房间相当高级,虽然是在海中,却充满了大气。 ——虽然是这样,她却已经整整三个星期没看到阳光了。 自发生萨冈与法儿的年纪互换事件以来,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了。即使从解决事件的时候开始算起,也过了半个月的时间。 萨冈已经恢复成青年的模样,法儿也重拾幼女的形象。侵蚀双方肉体的诅咒虽然终于解除,法儿却丧失了大半的魔力,迄今尚未恢复。 如今躺在床上的法儿不情愿地鼓起了脸颊。 「明明就已经没问题了……」 躺在床上的法儿将棉被踢到一旁,大大地伸了个懒腰,行为举止相当粗鲁。她身上穿的是睡衣,不是平常的民族服装。翠绿的头发编好了三股辫,传达出随时都可以跑出去玩的讯息。 萨冈轻拍法儿的头顶,表情有些无奈。 「虽然你觉得自己没问题,可是你的魔力才恢复一半而已,这叫人怎能不担心?」 「可是人家好无聊。」 「唔……那也没办法。等一下我念故事书给你听,你就别生闷气了。」 「可以念三本故事书吗?」 「好好好,没问题。」 法儿的表情虽然还是感到很无聊,至少心情好多了。 ——看来已经很难再隐瞒下去了。 法儿是贤龙的女儿,具有非常庞大的魔力。若只是单纯的消耗也就罢了,偏偏是因为诅咒而失去了魔力。这不是睡上一觉就能够恢复的事情,为了治疗法儿,必须由守护这座海底都市的〈天鳞·龙式〉负责供给魔力。 因此她才无法离开这里。 问题不是出在治疗,而是照这个情况看来,恐怕还需要两个星期,她才能完全恢复。目前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三个星期,因此若要完全恢复,至少需要一个月的时间。 法儿虽然还算听话,但要一个十岁的小孩子乖乖地在房间里面躺上一个月,实在是强人所难。 所以需要让她转换一下心情,而且还是愈快愈好。 就在萨冈陷入苦恼的时候,房门被轻敲了几下。 「法儿,你起来了吗?」 涅菲打声招呼之后推开房门。 她刚来到这里的时候穿着优雅大方的礼服,被迫长时间住下来之后,就换上蓝色的洋装以及白色的围裙,恢复成萨冈城的女仆打扮。身为借住的食客,涅菲也会帮忙打理神殿的家务。 为了想跟涅菲腻在一起,萨冈也想帮忙打理家务,却被亚特拉斯提亚的居民严正拒绝。看来这不是〈魔王〉应该做的事情。 他打量着涅菲的脸庞,视线自然被樱桃色的双唇所吸引。 ——接吻…… 当时的萨冈浑身是血,而且又变成了小孩子,现场更是完全没有制造魔力『通道』的气氛,然而四唇相接的那种柔软触感,应该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察觉萨冈的视线之后,涅菲的耳朵前端也微微泛红,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原、原来萨冈大人也在这里……那个,有件事想跟萨冈大人商量。」 说起话来虽然有些语无伦次,涅菲还是故做镇定地开口。 ——涅菲这种焦急的模样,看起来倒是挺新鲜的。 萨冈经常见到涅菲做出难为情的要求之后,又羞又急的样子,不过心里面虽然难为情,却还是硬着头皮开口说话的模样,倒是不常发生。 只不过涅菲朝着法儿瞥了几眼,似乎有所顾忌。 ——怎么回事?难道不方便让法儿听到吗? 萨冈很喜欢看到涅菲左右为难的表情,却也不是真的想要为难她。于是他朝着法儿的头顶轻轻一拍之后从床上起身,来到涅菲的身边。 「怎么啦?」 「那个,请将耳朵靠过来。」 在涅菲的要求之下,萨冈别过脸靠了过去。 ——这是怎么回事?明明是在海里,却有一种甜香。 这么说或许有些不敬,这间房间以及周围的区域虽然充满了大气,不过毕竟是在海中,真的到处都是鱼腥味。 经过了好几个星期之后,嗅觉多少也有些痲痹了,不过这种类似花朵的甜香就像是沙漠中的绿洲,滋润了萨冈的心灵。 只见涅菲双手圈住萨冈的耳朵,压低音量窃窃私语。 (其实,莉莉丝小姐她们提议到附近的小岛散散心。) 萨冈感觉有点痒痒的,背上更是起了鸡皮疙瘩。这种幸福的感觉让他露出会心的微笑,不过这句话的含意立刻点醒了他。 (小岛?) (是的,一座无人岛。听说这个季节的自然风光非常美丽,不知道可不可以带法儿一起去?) 原来如此,萨冈点了点头。 刚好他也觉得必须让法儿放松一下,看来莉莉丝也有同样的想法。虽然她不是魔术师,但也是个人才。不过这有可能变成空欢喜一场,所以涅菲才会偷偷找萨冈商量。 (近吗?) (该怎么说呢?搭船的话,大概是一刻钟的距离。) (嗯……这种距离的话,〈龙式〉的魔力供给应该不成问题。刚好法儿也觉得很无聊,这个提议不错。) 听到萨冈的回应,涅菲的眼睛顿时一亮。 「可以现在就告诉法儿吗?」 萨冈点了点头之后,涅菲立刻跑到法儿的床边。 「法儿,想不想到外面的小岛玩?」 「小岛?可以吗?」 「嗯,萨冈大人也说没问题。」 法儿看着萨冈,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于是萨冈对法儿点了点头。 「——好高兴!」 法儿难掩内心的兴奋,一把抱住了涅菲。 「哎呀。」 带着慈爱的眼神轻抚法儿的头顶之后,涅菲也将她紧紧搂在怀中。 ◇ 「看样子可以出去转换心情了。」 既然要出门,自然少不了准备工作。萨冈固然穿着身上的衣服就可以出门,但涅菲和法儿毕竟是女孩子,当然没那么简单就能出门。 因此萨冈识趣地离开房间,这时他发现一名少女正等在门外。 她一头红发束在头部两侧,暗红色的瞳孔流露出温柔的视线。身上没穿洗礼铠甲,而是深蓝色的礼服,腰间别着一把圣剑。 少女正是教会的圣骑士长榭丝缇,同时也是萨冈的盟友。她不久之前还是一副慌慌张张的模样,最近总算是比较沉得住气了。 不过萨冈还是对这名少女报以疑惑的视线。 「你怎么还在这里?」 这句话实在过分了点,不过榭丝缇只是叹了口气而已,丝毫不受影响。 「……你这个人还是跟以前一样。」 她的语气虽然有些无奈,反应却不失冷静,萨冈立刻察觉到榭丝缇目前正在『执行公务』。私底下虽然是个迟钝到不行的少女,工作的时候倒是颇有能力的。 彼此都是为了各自的要事而留在此地,但好歹也是合作的伙伴。于是萨冈试着提出挂在心上的疑问。 「长老会议拖那么久还没结束吗?」 虽然〈魔王〉与圣骑士长都是这里的食客,还是有各自的要务必须处理。事实上两人已经半个月没见面了。 「不,总不能将各种族的代表长时间绑在这里。会议本身已经结束了,不过举凡异种族的现状报告与投诉,或者是私底下的会谈之类的,还是有很多教会必须处理的事务。所以我到现在还不能回去。」 「这种琐事交给文官处理不就好了?」 「黑花小姐和里查都留下来帮忙了……涅芙特洛丝也是。」 看来她并不是一个人扛下所有的工作。 不过既然如此,照理说应该可以提早返回奇恩诺因德才对。 ——意思是,另有不能交给文官处理的案子吗? 萨冈如此想着,率先浮现脑海的就是…… 「你在调查法儿的事件?」 经萨冈这么一提,榭丝缇稍微睁大了眼睛。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你。」 无奈之余,榭丝缇把玩自己的头发。 「那件事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了。根据你们的说法,名叫艾谢拉的人物显然是重要关系人,不过人已经消失了,无法掌握行踪。就算那个人物是犯人好了,目的又是什么?而且到底是行动失败,还是达成了目的?」 令人不快的吸血鬼少女——艾谢拉。 她似乎跟法儿的失控行为有着密切的关系,同时又做出协助萨冈等人的举动,到底是何方神圣? 就感情面而言,萨冈恨不得立刻展开追踪,亲手了结那个人物。 ——不过涅菲似乎没把她当成敌人。 这么一来,若不由分说地杀了她——对于夜之一族而言,这并非适当的表现手法,似乎不是很妥当。 不管怎样,由于榭丝缇并未直接目击对方,就算想要收集情报,恐怕也无从着手。不过这次的事件极有可能对法儿造成骚扰,因此萨冈也打算出手相助。 「真是一个谜样的人物,不过她倒是提到一个令人在意的名字。」 「〈阿撒兹勒〉……是吧?」 面对榭丝缇的确认,萨冈点了点头。 他无法确定是否真的存在第十三把圣剑的剑铭,不过至少并不存在于教会的手中。虽然有个称号相同的组织,却不足以证明阿萨兹勒真的存在。 ——看来应该是相当特殊的物品…… 绝对不只是教会所遗失的圣剑那么单纯。 「她似乎知道一些阿撒兹勒的情报。继续追查阿撒兹勒的话,应该迟早会再度现身吧?」 「或许吧,这条线就交给你了。」 「话虽如此,目前还是毫无线索。」 榭丝缇的调查似乎也陷入胶着。只见她环抱双臂,叹了口气,之后又提高音量,似乎想起了什么。 「对了,有件事必须先跟你知会一声。由于恐怕得花上一段时间调查事件,因此教会决定派出增援部队。」 「哦,所以你就无事一身轻啰?」 「最好是这样……只不过他们不是我的部下,这才是重点。虽然不至于故意派遣『好战派』的人物,不过你最好别跟他们打照面。」 教会里面什么人都有。 榭丝缇的立场还算友好,她的部下黑花原本是隶属于阿撒兹尔——教会当中特别厌恶魔术师的派别。而且教会原本就是与魔术师为敌的组织,对魔术师友善的人应该不多才对。 不过萨冈只是耸耸肩膀而已。 「这里已经是我的领地。如果对方是连触怒我会有什么结果都不知道的傻瓜,到其他地方也活不了太久吧?」 「人类在恐惧的时候也会失控。圣骑士也只是普通人而已,一旦直接面对〈魔王〉,没几个人可以保持平常心。」 「……?是吗?你的部下倒是挺淡定的。」 当初萨冈直接杀到教会去找榭丝缇的时候,榭丝缇的部下虽然为之胆寒,倒也并未被恐惧淹没了理智而发动攻击。萨冈因此认定榭丝缇对部下教育有方,感到大为钦佩。 眼见萨冈露出疑惑的神情,榭丝缇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 「只要在奇恩诺因德服务,自然会变成那样。就算再怎么不愿意,还是会看到你降临在街上的模样。」 可能是为了购物,或者是到魔王殿办事,即使在比夫龙之类的敌人并未生事的时候,萨冈也会每隔三天就出现在城内。由于在刚成为〈魔王〉的时候刻意展现力量的关系,甚至连库这种跟魔术无缘的小孩子都认识萨冈。 于是萨冈低吟一声。 「最近确实不曾行使武力威吓,结果人们对我的畏惧与敌意就因此消失了吗?」 无意义的威吓固然没什么意思,却也不能被人们所轻视。 如果只有一个人也就罢了,一旦萨冈的名声受到质疑,涅菲、法儿以及其他部下将暴露于危险之中。看来偶尔也要向大家展现狂妄任性的一面才行。 就在萨冈陷入苦思的时候,榭丝缇也露出为难的神情。 「……亲眼目睹你跟涅菲在一起的温馨画面,以及对待法儿那种苦口婆心的模样,叫人怎么敬畏得起来?那已经成为奇恩诺因德的观光景点了呢。」 「什、什么……?这怎么可能……!」 萨冈感到一阵头晕。 ——温馨画面……!慢着,难道街上的人都看在眼里? 萨冈可以理解自己在面对涅菲的时候,并没有扮演好主导者的角色。光是决定要不要跟涅菲约会,就足足让他犹豫了一个星期之久。好不容易提出邀约,不是没有准备衣物,就是突然变小,完全是出尽了洋相。 不过这毕竟是不可抗力,也是萨冈只能被涅菲看到的一面,没想到不但暴露在榭丝缇的面前,甚至还被当成奇恩诺因德的观光景点! 眼见萨冈遭遇前所未有的重大打击,榭丝缇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顿时露出惊慌的神情。 「不、不要误会!我不是把你当笑话!事实上那对周围形成了正面的影响,帮了我一个大忙呢!」 来自榭丝缇这种笨女人的安慰虽然造成了更进一步的精神打击,不过萨冈毕竟是〈魔王〉,立刻咬紧牙关站了起来。 「哼、哼……不管人民怎么想,〈魔王〉是不会在意这种小事的。」 「没、没错。」 榭丝缇的附和流露出些许的同情,萨冈的眼角泛起微微泪光。 『哇哈哈哈哈!真是太没用了,萨冈。居然比笨女人还要笨,真的没救了!』 一道刺耳的声音来自榭丝缇的脚边——更精确的说法应该是脚边的影子。 萨冈的脸颊微微抽搐,榭丝缇则是露出苦恼的神情,仿佛是在说事情又变得更复杂了。 「巴尔巴洛士!明知会被修理,为什么每次都要自讨苦吃?」 『反正平常也是被修理得莫名其妙。不趁这个机会报仇,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话声甫落,一头乱发的年轻魔术师就从榭丝缇的影子探出头来。由于这里是海底,让黑眼圈特别明显的憔悴脸庞看起来更加阴沉。 是巴尔巴洛士——萨冈的损友。 「不觉得你的言行举止才是被修理的原因吗?」 「现在是怎样?你明明也经常被当作笑话看待,现在居然替萨冈说话?」 「真要计算称呼我为笨女人的次数,好像是你最多呢。」 听到脸冒青筋的榭丝缇如此表示之后,巴尔巴洛士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嗯?笨女人不是坏话吧?」 「……大家都说魔术师向来不讲道理,不过你也太夸张了。」 「哦?拿掉笨女人的话,你就只剩下讨人厌的女骑士了。我才不会跟连笨女人都不是的你交往呢。」 「咦?」 「啊?」 话都说出口了,才发现到自己的失言。只见巴尔巴洛士沉默不语,脸色又青又红又是土色,完全慌了手脚。 ——就凭你这副德行,还好意思嘲笑人家是笨女人。 萨冈也觉得榭丝缇是个笨女人,不过她好歹是涅菲的朋友,不好说出口。 只见陷入混乱的巴尔巴洛士慌慌张张地挥动双手,试图替自己辩解。 「慢、慢着!事情不是这样!其实是那样才对!就是身为笨女人的你比我还要不行,需要我的保护,所以是我比较厉害之类的那个——」 啪的一声,走廊响起尖锐的声音。 萨冈也惊讶得睁大双眼,原来是榭丝缇打了巴尔巴洛士一巴掌。 「好痛……」 大概是巴掌的冲击把他从影子打出来了吧。巴尔巴洛士坐倒在地,眼神呆滞,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看来刚刚的那句话让榭丝缇的理智断线。榭丝缇经常被讥为笨女人,不过今天倒是第一次表现出明显的愤怒。 ——直接表示就算傻傻的也很可爱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把事情弄得那么复杂? 只是关于不肯把话说清楚的这一点,萨冈也没资格批评别人就是了。 不过看看榭丝缇,这才发现主动赏巴掌的人居然也露出惊讶的神情,好像是自己被赏了一巴掌似的。 ——这代表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亲密到可以发脾气了吗?不,就算是为了掩饰内心的害羞,刚刚榭丝缇绝对是生气了。 这个少女是个相当实际的人物,深知教会的组织也有所谓的光明面与黑暗面……不过她的身段也没那么柔软,无法对这点视而不见。 不管怎样,理论上她并不是像这样会出手打人的少女。 只见榭丝缇握着殴打巴尔巴洛士的那只手,以颤抖的声音轻轻开口: 「我不是故意要打人的……不过别再说出这种瞧不起人的话,这样只会招致我的轻蔑。」 榭丝缇如此表示之后就快步离去,看起来似乎难以忍受内心的困惑。 巴尔巴洛士依然张大了嘴巴,捂着被打上一巴掌的脸颊,完全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该怎么说呢?就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好痛。」 而且还重复同样一句话。 萨冈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因为你被打了一巴掌嘛。」 「……比被你打的时候更痛,为什么?」 萨冈的铁拳足以震碎岩石,这个男人平常就接受铁拳的洗礼。相较之下,榭丝缇的巴掌就像是被蚊子叮上一口,结果却造成了他前所未有的强大冲击。 眼见损友即将化作海中的碎屑,看不下去的萨冈只好无奈地搔搔后脑勺。 「呃……对了,巴尔巴洛士,这附近好像有一座无人岛。我打算带法儿过去透透气,帮我去跟教会的人打个招呼吧。待在海底那么久,他们应该也很郁卒才对。」 巴尔巴洛士抬起头来,眼神就跟腐烂的死鱼没两样。 「无人岛……?到那种地方干嘛?」 「你可能不太清楚,不过惹别人生气的时候就要道歉。而且既然要道歉,趁对方心情好的时候比较有效。」 「什么?道歉?凭什么我要……」 「你真的不知道榭丝缇为什么生气吗?」 「又不是我的错!」 虽然巴尔巴洛士反射性地顶了回来,不过本人应该也很清楚才对。只见他无力地跪倒在地。 「……道歉?要我道歉?不是我在说,我天生就是这副德行,从来没跟别人道过歉……可是,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萨冈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认真地烦恼这个问题,顿时为之一愣。之后为了推损友一把,萨冈才无奈地开口。 「这样不是刚好吗?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视野拓展之后,魔术师的见识也会跟着提升呢。」 「听你在胡说,萨冈。你就有跟别人道歉的经验?」 「呃?这个,有啊……应该吧。」 例如我以前试图疏远涅菲,结果让她受伤的时候。 ——咦?不过我当时有好好道歉吗? 感觉上好像是涅菲回到自己身边之后,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萨冈和巴尔巴洛士忍不住叹了口气。俗话说物以类聚,到头来两人其实非常相似。 「不、不管怎样!就我看来,刚刚确实是你不对。不好好道歉的话,往后可能会因为尴尬而没脸跟她见面喔。」 「你对我们两个之间的关系又懂个什么?笨女人明明就是一种赞美!」 ——嗯。我没那么废,所以没差。 再度认识自己之后,萨冈静静地坐在巴尔巴洛士的身边。 「我觉得她不是为了这点而生气。应该说榭丝缇过去从来没有因为被讥为笨女人而生气吧?」 「就、就是说啊!那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就在萨冈准备对这个无药可救的男人说出答案的时候—— 「——萨冈大人。」 涅菲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涅菲?你全都看到了?」 「……是的,非常抱歉。关于这件事,我有一点看法。」 涅菲招了招手,于是萨冈凑近她的脸庞。 (萨冈大人,把榭丝缇小姐生气的原因告诉巴尔巴洛士大人,只会收到反效果。) (为什么?) (因为、那个……我想榭丝缇小姐应该也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感到有些后悔才对。如果巴尔巴洛士大人在道歉的时候,表示这是萨冈大人交代要这么做的,不觉得会更容易激怒榭丝缇小姐吗?) (嗯……是这样吗?) 事实上萨冈不是很确定,不过既然涅菲这么说,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 萨冈接受这个说法后,才突然想起一件事。 (涅菲。) (是,有什么吩咐?) (我曾经惹你生气过吗?) 经萨冈这么一问,涅菲顿时睁大双眼,尖尖的耳朵也微微颤抖。 之后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您说呢?) 「等一下,涅菲?」 无视于困惑的萨冈,涅菲留下笑声之后,旋即转身面向身后。 「就由我来知会榭丝缇小姐吧。巴尔巴洛士大人,我会私下替您加油,请好好努力。」 说完之后,涅菲就高高兴兴地离去。 「……不觉得你的精灵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吗?」 「呃……嗯。为什么呢?」 ——怎么办?自己明明是带法儿出去散心,却觉得好像会发生什么事情。 萨冈等人的假期,就在山雨欲来的气氛之中揭开序幕。 第四章 俗话说子女不知父母心,但父母又怎知子女心 『不、不可能……』 几天之前,位于大陆南部边境的某座城堡内,有位年纪仅次于《至高长老》马加锡亚,在魔王之中号称最强的高龄魔术师——十三名〈魔王〉之一的安德列亚尔弗斯。 如今在这座城堡的大殿之中,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口吐鲜血,跪倒在地。 四周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以及分不清到底是生物还是喀迈拉的肉块。 〈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即将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惨烈的现场之中,一名男子悄然而立。 「——哇哈哈哈哈哈哈!这就是〈魔王〉?位居魔术师顶端的最强存在?笑话!〈魔王〉根本不足为惧!」 男子仰天大笑,模样十分怪异。他的半张脸被眼罩遮了起来,全身上下缠绕着类似绷带的布条。布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文字,看起来好像是某种封印。 他仅存的左眼布满血丝,流露出疯狂的眼神。即使被〈魔王〉的鲜血溅了全身,看起来还是十分愉快。 『德卡拉比亚,你疯了吗?居然敢背叛我——咕喔!』 已经沦为败者的〈魔王〉,被名叫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师一连踢了好几脚。 「就别再说这些了吧,〈魔王〉大人。」 百般无聊地搔搔耳朵之后,德卡拉比亚笑了笑。 「嗯,是这样吗?将截至目前为止所有相关的一切、人事物,甚至是会留下名字的东西全部消除,彻底抹煞所有的存在,这就是〈魔王〉的报复是吧?」 德卡拉比亚踩着老迈的〈魔王〉,嘴角漾起扭曲的冷笑,接近对方的面孔。 「那像我这种除了实力以外什么都没有的人该怎么办?践踏我的实力吗?可是你这个〈魔王〉已经被打趴在地上了,还有谁可以践踏我的实力?快点告诉我吧。我好想知道答案,甚至已经到几乎快要抓狂的地步了!」 德卡拉比亚仅存的独眼绽放异光,随即抓住〈魔王〉的右臂。 『你、你想做什么?住手、快点住手!啊啊啊啊啊啊!』 德卡拉比亚扭断〈魔王〉的右臂,动作仿佛是在拔除杂草。 「哦?这就是〈魔王的刻印〉?既然打倒〈魔王〉大人,我应该可以收下这个东西吧?有了这个之后,我会变得更强吗?」 独眼因为得到新玩具而闪闪发光,不过立刻就黯淡了下来。 「可是我才不要。靠着这个东西赢得胜利,无法证明我是最强的,也不能让我变得更强。」 巧合的是,他这种想法跟新任〈魔王〉萨冈不谋而合。 与萨冈的相异之处,在于他的想法是近乎绝望的扭曲。 德卡拉比亚突然开始猛抓眼罩。 「啊啊啊啊啊啊!不行!就算打倒〈魔王〉,也止不住眼睛的疼痛!被那个人挖出来的右眼又痛又痒,几乎快要抓狂了!」 眼罩似乎颇为坚固,一阵猛抓之后,德卡拉比亚的指甲应声断裂、纷纷剥落。 仿佛从梦中惊醒的德卡拉比亚,随即将视线移至濒死的〈魔王〉身上。 「对了,〈魔王〉大人。最近好像有个〈魔王〉死了是吧?新任〈魔王〉是怎样的人?比你更强吗?」 〈魔王〉呼吸急促,双唇微微颤抖。 『萨、冈……』 听到这个名字,德卡拉比亚的笑容顿时自脸上消失。 「你刚刚说什么?」 『萨冈……新任〈魔王〉的名字,叫做萨冈……咕喔!』 〈魔王〉兀自喃喃自语,结果德卡拉比亚一脚踩扁了他的脑袋。 「萨冈……」 有点怀念。 又有点忿恨。 抑或是眷恋。 德卡拉比亚不断重复这个名字。 「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萨冈!」 他抬头仰望天空,近乎疯狂地怒吼。 之后又像是被母亲抱在怀中的孩子,恢复平静的神情,嘴角漾起少年般的微笑。 「原来如此,他成了〈魔王〉。了不起,真不愧是萨冈。他在成为魔术师之前就已经很厉害了呢。」 德卡拉比亚脸上浮现出欣喜的表情,仿佛自家兄弟获得他人的称赞,不过很快就转为咬牙切齿怒目而视。 「哈哈哈哈!原来如此,他成了〈魔王〉!挖出我的眼睛、打断我的手臂、拔出我的心脏、最后杀了我的那个人!」 于是德卡拉比亚迈开脚步。 「我要去见萨冈这个老朋友,现在只有他可以替我化解眼睛的疼痛。」 狂人的身后,发出轰然巨响的〈魔王〉城开始崩塌。 ◇ 「海边真好。妾身得以诞生于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幸运了。」 萨冈十分苦恼。 邀请榭丝缇等人一起来到无人岛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戈梅利居然也在场。 现在已经是快进入冬天的季节了,理论上,气温应该不适合从事水上活动,不过从天而降的阳光依然是夏天的产物。这似乎是人鱼族的神器所造成的。 若打算利用魔术来改变气候,势必需要足以覆盖整座小岛的巨大魔法阵,以及好几十名魔术师的力量。异于圣剑以及魔术的力量……不,应该说力量的存在方式有所不同才对。不管怎样,真的很了不起。 置身于这座奇迹般的无人岛,戈梅利正一脸幸福地躺在沙滩上,以满足的笑容对在场的众家少女垂涎三尺。黑花似乎感受到危险的气息,只差没从锡杖中抽出短剑。 ——这家伙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距离我决定到海边来玩,也才过了一刻钟的时间。 将戈梅利留在欧利昂的身边之后,已经过了三个星期。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的这个时候回来呢?这个老太婆该不会真的有预知能力吧?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刚好相反。 ——她应该是从欧利昂那边溜出来之后,直到今天才抵达这里。 戈梅利说要带着泳装到海边玩,莉莉丝也推荐这座小岛。说不定两人并未直接碰面,莉莉丝是在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情况下遭到戈梅利的诱导。 只要是为了满足自身的欲望,这种事情对老太婆来说不算什么。 陷入苦恼的萨冈只穿着类似短裤的泳裤。由于他平常总是穿着内建无数结界的厚重长袍,现在真的是浑身不自在。 除了萨冈之外,沙滩上还有涅菲、法儿跟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戈梅利。另外教会方面的代表是榭丝缇、黑花、涅芙特洛丝,以及包括里查在内的年轻圣骑士共六人。莉莉丝和赛尔菲也在场,之后大概要负责招待大家吧。 总共是十二个人。大家都穿着泳装——好像也是戈梅利准备的,偏偏看不到巴尔巴洛士的身影。他大概是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吧,并未主动现身。 「那个、〈魔王〉先生。」 眼见萨冈的神情不悦,莉莉丝小心翼翼地开口。 在她头部左右两侧的深红色双马尾之间,长出跟戈梅利一样的弯角。好胜心十足的瞳孔呈现跟月亮一样的金色,腰后延伸出一对类似蝙蝠的翅膀。莉莉丝也换上连身式的泳装,身前却披着佣人的围裙。 自从被萨冈招为部下之后,她也以『〈魔王〉大人』称呼萨冈。 「这个人是你的朋友……对吧?」 「嗯。抱歉,还没跟你介绍对吧?这家伙是《妖妇》戈梅利。在我的部下之中算是数一数二的魔术师,实力不容小觑……看起来不像对吧?」 从莉莉丝的反应看来,可以确定她真的是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被引诱到这里来的。 至于涅菲和法儿是家人,不是部下,所以不列入计算。巴尔巴洛士更像是盟友——不过感觉上好像是受雇之身?——也不能算是部下。 听到萨冈的解释,戈梅利不置可否地摸了摸鼻头。 「嘻嘻嘻。得到吾王如此的赞赏,还真有点难为情呢。梦魔公主,妾身正是吾王所介绍的戈梅利。」 自报姓名的戈梅利虽然优雅地欠身行礼,却也不忘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这一切都瞒不过萨冈的眼睛。 「戈梅利,这位是才刚成为部下的莉莉丝。她是与流卡翁之间的联系窗口,被赋予相当程度的权限,你可别动什么歪脑筋。」 「嘻嘻,遵命。妾身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不会因为不能直接碰触就无法继续爱对方。就算只能远观,真正的爱之力也会无限提升的。」 插图p041 结果,戈梅利大概是因为在海边被一群衣着暴露的泳装少女所围绕的关系,而失去了自制力。面对藏不住兴奋的她,莉莉丝不禁倒退三步。 (这、这个人没问题吗?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听不懂比较好,尽管放心吧。啊……不过有她在的时候,最好尽量待在我或是涅菲身边。她是不至于造成什么伤害啦,只会令人疲于应付而已。」 「是哦……?嗯,我知道了。」 这个少女显然很合戈梅利的胃口,还是别知道太多比较好。戈梅利的双眼已经绽放出异样的光彩了,暂时别理她吧。 于是萨冈注视着莉莉丝。 「对了,你这身打扮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泳装的一种?」 泳装外面再套上一件围裙,这种搭配刚好遮住了泳装,简直就像是裸体穿围裙一样,实在让萨冈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莉莉丝的双颊泛起红晕,以拿在手中的托盘遮住自己的脸。 「这、这是因为!爷爷他们说要服侍〈魔王〉用餐,所以才勉强我穿成这样……」 莉莉丝差点就跌坐在地,这时戈梅利温柔地搂着她的肩膀。 「原来流卡翁也有识大体的人。尽管放心吧,现在的你充满了耀眼的魅力,美丽的梦魔公主果然是名不虚传。」 「真……真的吗?不过听你这么一说,心里面还是挺舒服的。」 莉莉丝很快就振作起来。 ——也罢,本人可以接受就好。 真要深究下去的话,莉莉丝就太可怜了。而且戈梅利似乎也对莉莉丝的反应大为满意,短时间之内倒也没有拿来作文章的必要。 这时萨冈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莉莉丝。之后艾谢拉没来找你的麻烦吧?」 那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吸血鬼对莉莉丝的执着,显然还在萨冈之上。 ——而且『阿撒兹勒』指的好像也是莉莉丝。 莉莉丝耸耸肩膀。 「没有,之后就没见过她了。她原本就是神出鬼没的人物,经常留下莫名其妙的话之后就好几年不见踪影。」 「原来如此,她看起来确实很像那种人。」 她的目的已经达成了?还是现在依然在暗中观察?不太可能是被卷入法儿的失控之后就『死了』,这太可笑了。 「也罢,没来找麻烦就好。」 而且现在的问题不在这里。 萨冈朝着涅菲瞥了一眼。 水蓝色的泳衣包覆着雪白的胴体。涅菲平常也很有魅力,而现在的她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她穿上不习惯的泳装之后感到特别难为情,下意识利用长发遮遮掩掩的模样,实在是令人产生想要将她抱住的冲动。 ——可是!为什么我无法直视她? 明明涅菲就散发出能够深深烙印在视网膜的魅力,楚楚可怜的模样却令人无法直视。 就在萨冈自怨自艾的时候,法儿握住了他的手。 「萨冈,你也一起来玩吧。」 「唔……是很想啦,不过……」 得先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才行,否则连看着涅菲都很困难。 就在萨冈这么想的时候,榭丝缇以及教会方面的人士也聚集了过来。大概是戈梅利过于兴奋的关系,他们找不到说话的机会,一直站在旁边观察情况。 榭丝缇的泳装跟涅菲的款式相似,都在腰间围了一块装饰用的布料。这种设计看起来特别成熟,令萨冈大感意外。 ——嗯,这家伙的泳装明明就没问题。 老实说真的很可爱,不过还不到无法直视的程度。 于是萨冈发现一件事,那就是榭丝缇的眼神飘来飘去,一刻都静不下来。看起来似乎是在搜寻某人的身影。 ——她应该是在寻找巴尔巴洛士吧。 失言事件发生后,只过了数刻钟的时间而已。这个少女没那么聪明,无法在短时间之内忘得一干二净。 察觉到萨冈的视线之后,榭丝缇挺直腰杆笑了笑。 「萨冈、涅菲,谢谢你们今天找我一起来,我代表教会向两人致谢。这下子我的部下也可以好好养精……嗅锐。」 榭丝缇显然是咬到自己的舌头,萨冈和涅菲不禁眯起双眼。 (咬到了。) (一定咬到了。) 榭丝缇煞有介事的表情顿时泛起泪光。仔细一看,其他圣骑士也都露出会心的微笑。 ——啊……好久没有这么废的感觉了。 周遭的反应让榭丝缇羞红了双颊。 「不、不能怪我!因为这阵子的工作一直都没有结束的时候!」 也就是说,榭丝缇『执行公务』的开关,一直都是处于开启的状态。 ——事隔半个月的出包,应该会满夸张的。 榭丝缇虽然曾经跟巴尔巴洛士闹得不愉快,不过找她出来透透气或许是正确的。 于是萨冈望向站在榭丝缇身边摇头叹气的涅芙特洛丝,以及面露困惑之色的黑花。 小麦色肌肤的涅芙特洛丝穿着闪亮亮的白色泳衣,黑花则是胸前装饰着蝴蝶结的可爱款式。黑花分成两条的尾巴也别上蝴蝶结,显然是迎合曼妮拉的喜好。 黑花手中拿着锡杖,其他穿着海滩裤的圣骑士也都在腰间或是背后系着长剑。是很敬业没错啦,不过剑带会直接摩擦皮肤,应该满痛的才对。 ——这些人的泳装也是曼妮拉准备的吧……? 为什么她知道榭丝缇和黑花他们也在这里?真可怕。 那个女的明明不是魔术师,却完全掌握了魔术师以及教会的情报。她到底是何方神圣?简直比艾谢拉还要神秘。 「涅芙特洛丝、黑花。不好意思,请两位陪着榭丝缇好吗?」 「也好。万一让她溺死在这里,事情可就麻烦了。」 「我最多只能进入沙滩,不过我会努力的。」 握紧双手的黑花也点头同意,不过萨冈却摇了摇头。 「不必太勉强,黑花。只要有你在场,榭丝缇的『一不小心』就会减少三成。这样就足够了。」 虽然笨了点,还是会留心周遭的环境,榭丝缇就是这样的人。 就算带着锡杖,在沙滩上或是水中应该也很难辨识环境。而且这个少女具备吸引不幸的力量,只是类型跟榭丝缇不太一样而已,实在很担心她会受到二次伤害。不过也就是因为这样,只要黑花在场,自然会凝聚大家的注意力。 只见榭丝缇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你们一直都是这样看待我的吗……?」 面对榭丝缇的埋怨,涅芙特洛丝以严肃的神情做出答复。 「万一你死了,我可就麻烦了。所以关心你很奇怪吗?」 「呃,倒也不是这样……」 突然得到再直接也不过的回应,榭丝缇忍不住在口中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她是高兴还是害羞。 这时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声音传入她耳中。 「萨冈先生,教会的人不下水吗?在海里游泳的感觉很舒服呢!」 好不容易才从海底来到晒得到太阳的地方,结果人鱼少女居然在海边摆动尾巴,向大家招手。这名少女正是赛尔菲,萨冈城的女佣,同时也是人鱼族的王族成员。 萨冈的脸上露出明显的嫌恶。 「闷了三个星期之后才终于晒到太阳,为什么还要特地回到海中?这点我实在无法理解。」 「因为大家不是苦着一张脸说话,就是一直在写东西嘛。动动身体才会比较神清气爽。」 大概是由于萨冈和榭丝缇等人都没理会赛尔菲,结果让她闲得没事做。只见她提高了音量,一副全身精力无处发泄的模样。 这时榭丝缇面露难色。 「我没有游泳过,真的没问题吗?」 涅芙特洛丝睁大双眼,似乎大感意外。 「咦,没有吗?」 「因为很难找到可以游泳的大型水域嘛。家里的浴缸很小,在公共浴池游泳又很没礼貌……」 见到榭丝缇把玩着手指,一副难为情的模样,涅芙特洛丝难以置信地开口。 「圣骑士出任务的时候,不是有露营的机会吗?难道你都没到河里游泳过吗?」 「怎么可能在那种必须眼观四方的地方游泳?那你自己呢?会游泳吗?」 面对这个显然是用来转移焦点的质问,涅芙特洛丝露出疑惑的神情。 「你觉得我有这种机会?」 之后涅芙特洛丝又转头望向涅菲。 「涅芙莉亚,你呢?」 「问我会不会游泳吗?我跟你一样,事实上连泡澡的机会都很少……」 「抱歉,我不该问你的。」 精灵的栖息地位于远离人烟的深山之中。根据萨冈等人的探勘,附近并没有类似湖泊的水域。由于村子里面有水井,用水不虞匮乏,不过涅菲大部分的时间都遭到囚禁,根本没有机会游泳。 至于法儿嘛,她似乎已经厌倦了大家的闲聊,正在萨冈的脚边玩沙。 「啊呜……那黑花小姐应该——」 「我怕水!」 黑花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的两条尾巴甚至高高竖起,脸上露出畏惧的神情,只求大家别再提起跟水有关的话题。猫果然是怕水的生物。 「咦?这么说来,我们之中不就没人会游泳……」 这个不能说的秘密,让冰冷的沉默迅速蔓延开来。 其实萨冈会游泳,只是他现在完全不想下水。 结果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冒失鬼,果然还是赛尔菲。 「那我来教大家游泳吧!我会牵着大家的手,没什么好怕的!」 「是、是哦……?要麻烦你吗?」 就在榭丝缇试着让自己鼓起勇气的时候,一名勇敢的圣骑士开口说话。 「涅芙特洛丝大人也一起加入如何?我对游泳也有一点心得。」 「啊?」 圣骑士里查风度翩翩地伸出右手,结果被萨冈反射性地瞪了一眼。 〈魔王〉的视线杀气十足,豆大的汗珠自理查的前额滑落。不过他依然保持微笑,果然是个有胆识的男人。 ——之前就隐约觉得不太对劲,难道这家伙对涅芙特洛丝有意思? 他的人品方面没什么问题,应该说跟魔术师比较起来更像个正常人。不过萨冈只要轻轻一碰他,就会一命呜呼的感觉。站在大舅子的角度,萨冈实在无法接受这种弱不禁风的妹婿。 然而,萨冈一句话也没说。 沉默就是力量。 理查在〈魔王〉沉默的注视之下能够撑到什么时候,就先从这里来论断他的身价吧。 然而〈魔王〉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 涅芙特洛丝轻轻搂住萨冈的手臂。 「姐夫,不可以游泳吗?」 「……真是拿你没办法,一定要注意有没有奇怪的生物。」 在义妹的撒娇之下,〈魔王〉的沉默很快就被打破了。 「谢谢姐夫。我们走吧,榭丝缇。」 「啊、嗯。那就回头见啰,萨冈。」 涅芙特洛丝和榭丝缇手牵着手跑走了。 虽然只持续了几秒钟,里查还是成功挺住〈魔王〉的沉默,结果却落得被孤零零地留下来的结局……萨冈有点同情起他的遭遇。 萨冈轻咳一声,似乎对里查感到有些抱歉。 「呃……你若想要接近涅芙特洛丝,就先以实力来说服我吧。」 「……是,我会尽力的。」 里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于是黑花拍了拍他的后背。 「没、没问题的啦,里查先生。哥哥他向来愿意肯定他人的努力!只要好好加油,一定会成功的!」 ——就饶了他吧! 像这样安慰男人这种生物,反而会让他感到更悲惨。只见里查垂头丧气地走向海边,其他圣骑士拍了拍他的后背,一句话也没说。 「……下次对他友善一点好了。」 「请一定要这么做……」 涅菲也以双手掩面,不忍卒睹。 ◇ 教会的人纷纷下水之后,沙滩只剩下萨冈、涅菲与法儿,以及戈梅利和莉莉丝等五人。 戈梅利远望在海中玩得正高兴的榭丝缇等人,表情十分严肃。 「嗯……?那个猫妖精,叫做黑花是吧?」 戈梅利还是第一次见到黑花。 「黑花是拉菲尔的义女,可别打什么鬼主意。」 「确实是值得一爱的少女没错,不过看起来似乎有什么烦恼,真是令人好奇。」 「烦恼……」 这么说来,萨冈跟黑花之前再度相见的时候,他想让黑花碰触自己的脸庞,结果她似乎有所动摇。那时候她好像说了什么让萨冈颇为在意的事情。 只是黑花当时到底说了些什么呢?试图回忆的时候,萨冈突然想起一件事。 「慢着,你们今天不是第一次见面吗?是怎么看出来的?」 「内心有所烦恼的少女自我克制的瞬间,可是值得一爱到令人鼻血狂喷满地。妾身怎么可能错过这种征兆呢?」 「……也罢,或许这就是你的优点吧。」 虽然听不懂戈梅利在说些什么,不过她有她的判断方式。身边有个伙伴可以看到自己所无法察觉的地方,这可是相当难能可贵的。 戈梅利在一瞬间露出诧异的神情,不过很快就发出「嘻嘻嘻」的笑声。 「得以侍奉理解自己的主君,妾身也是倍感喜悦。」 「不,我一点都不想理解你。」 萨冈的语气有些不耐烦,这时莉莉丝小心翼翼地开口。 「那、那个,黑花是真的有烦恼吗?」 「这不过是妾身个人的看法罢了。至于该如何解开她的心结,就是爱之力表现的时候了。」 萨冈露出疑惑的神情。 「黑花也是教会的人,确定没问题吗?」 榭丝缇绝对是最值得一爱的人选,戈梅利却因为她是个圣骑士而放弃。 只见戈梅利摇了摇头。 「那个女孩子不是圣骑士吧?或许被授与军阶,却没有圣骑士的味道。虽然受到教会的保护,在她身上却感受不到类似尽忠报恩的气息。她大概是为了对魔术师展开复仇,所以才需要教会的头衔,顶多也只是这样而已。」 「你可真是厉害。」 戈梅利居然一眼就看得这么透彻。在黑花失控之前,萨冈可是浑然不觉呢。 就在萨冈大为赞叹的时候,莉莉丝从旁插口: 「那个,我想要帮助她……毕竟黑花的族人被歼灭的时候,我没能为她做些什么。」 面对莉莉丝悲痛的告白,戈梅利的双眼顿时为之一亮,仿佛看到了令人食指大动的丰盛大餐。 「原来如此,你在警告妾身不准出手是吧?」 「我、我没那么伟大,不过……可以的话……」 「既然是为了朋友挺身而出,就不要半途缩回去。这样很好,你的决定很了不起。尽管抬头挺胸,向世人宣告自己将拯救那个女孩子吧。」 如此表示的戈梅利以指尖轻抚莉莉丝的下颚,脸上露出温柔的笑容。 「谢、谢谢!果然是〈魔王〉大人最倚重的心腹!」 单纯的莉莉丝频频点头,似乎受到莫大的鼓舞,萨冈看在眼里却很不是滋味。 ——仿佛看到一个童话故事里,被女巫所欺骗的少女。 萨冈最近为了念故事书给法儿听,接触绘本的机会增加许多,他也因此了解童话故事的模式。被女巫欺骗之后遭遇不幸的少女,已经是童话故事的王道了。 这时对于萨冈的忧心一无所知的莉莉丝开口说道: 「〈魔王〉大人,那个……」 「嗯,尽管去吧。现在是在度假,不需要他人的服侍。我会自己轻松一下的。」 「谢谢!我马上回来!」 自魔术师团团围绕的压力当中获得解放,或许也是原因之一吧。只见莉莉丝手舞足蹈地跑了出去,看起来十分高兴。 「——哼,不把别人的辛苦当一回事的家伙!每个人都玩得那么高兴!」 目送莉莉丝离去的背影之后,巴尔巴洛士的声音突然传入耳中。 萨冈皱回头一看,后方的森林之中,巴尔巴洛士正站在树下观察情况。他没躲在影子里面固然稀奇,不过还是跟黑暗完全同化,直到他主动出声之后才得以辨识。 萨冈皱起眉头。 「怎么,你也来啦?既然来了,就赶快去道歉吧。」 经萨冈这么一说,巴尔巴洛士顿时瞪大了双眼。 「开什么玩笑!也不知道为什么,刚刚看到那个笨女人之后我就心中一紧,完全无法直视她!」 ——巴尔巴洛士,你也一样吗……? 萨冈深表同情,于是巴尔巴洛士环抱双膝蹲了下来。 「……为什么偏偏挑在这种时候打扮成那样?开什么玩笑,这叫我怎能跟她说话!」 「呃—……」 萨冈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以求助的眼神望着涅菲。 ——唔,不行!我也无法直视涅菲! 也不知道涅菲是怎么解读萨冈的眼神,只见她点了点头,仿佛一切都了然于心。 「法儿,要不要一起游泳?赛尔菲小姐愿意教我们喔!」 「游泳好玩吗?」 「这就不清楚了,所以才要试试看嘛。」 法儿目不转睛地仰望萨冈。见到萨冈跟巴尔巴洛士一样蹲在地上之后,法儿似乎明白了什么,旋即站了起来。 「那就试试看吧。」 于是涅菲和法儿也手牵着手,一同奔向沙滩。 ——咕呜……至少也让我说声『好美』再走嘛! 就这样,两个失魂落魄的男人被留了下来。 「呵呵,多么纯洁的爱之力啊!这也是爱的一种模式吗?」 戈梅利兴高采烈地打量着萨冈等人。 萨冈以手势示意要她走开。 「少在这边看热闹,你也到那边去玩吧!」 「不急不急。简而言之,两位是觉得泳装少女过于耀眼,无法直视对吧?」 「「——!你怎么知道!」」 萨冈和巴尔巴洛士同时抬起头来。只见戈梅利微微一笑,仿佛找到有趣的玩具。 「妾身可以解决两位的烦恼喔。」 宛如恶魔一般难以抗拒的呢喃传入耳中,萨冈和巴尔巴洛士的身体顿时僵硬了起来。 ◇ 「……你们的希望是什么?也罢,这是多此一问。」 这个老太婆只是想欣赏萨冈和巴尔巴洛士失魂落魄的模样罢了,甚至不惜为此奉献出全部的人生。事实上这种说法一点都不夸张。 「那么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萨冈反问了回去,于是戈梅利以严肃的神情招了招手。〈魔王〉、恶棍以及老太婆面对面蹲在地上。 「原因就出在过于刺激。只要看习惯了,就没问题了吧?」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难道你要我一直远远地注视着涅菲吗?」 萨冈和巴尔巴洛士两人都是魔术师,长相也很凶恶,看起来就是十足的危险人物。就算是涅菲或榭丝缇,一直被他们注视着,应该也会退避三舍才对。 然而戈梅利却笑了笑,仿佛看穿了萨冈的心事。 「吾王的说法倒是很奇怪,我们不是魔术师吗?」 「有什么好办法吗?」 巴尔巴洛士的语气近乎哀求,于是戈梅利以十足愉悦的神情回答问题。 「之前妾身所提出的魔术——透过镜子或是其他媒介,投射出当下的景象——只要顺利创造出来,就算你们死盯着看也没问题!非但如此,甚至还可以将众家少女的泳装扮相尽收眼底!非这么做不可!」 面对握紧拳头全力游说的戈梅利,萨冈和巴尔巴洛士不由得点头称是。 「……哼!〈妖妇〉之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我愿意加入这个计划!」 巴尔巴洛士站了起来,跟戈梅利握手。 之后两人的视线集中在萨冈身上。 「……啧,好啦!我帮忙就是了!」 《魔术师杀手》《炼狱》《妖妇》——为数众多的魔术师当中恶名昭彰、同时拥有另一个邪恶称号的人物所建立的同盟关系,于此静静地诞生。 这三人的结盟非但足以动摇一国的国本,甚至是能够让一个国家灰飞烟灭的一大威胁。一旦让教会得知此事,势必会宣称默示录之日降临,说不定还会为此编组讨伐军。 然而一脸严肃的他们所讨论的主题,却是该怎么做才能让喜欢的女孩子化作影像保存下来,完全是民歌等级的低层次烦恼。 首先萨冈伸出手指,在沙地上描绘魔法阵。 「基本上,这是我以前所想出来的念写魔术。以羊皮纸为媒介,将记忆投射上去,不过对于记忆的涉入过于直接,往往会将深层的心理投射出来,这是最大的缺点。」 既然表明协助的立场,萨冈首先亮出自己的筹码。 虽然是在场的魔术师应该都可以独立完成的魔术,不过有没有已经完成的试做品,还是形成了相当大的差距。 「嗯。既然如此,就必须重新检视涉入记忆的『回路』。师父的魔术应该可以派上用场。」 「慢着!以羊皮纸为媒介的话,成本也太高了吧?利用魔力直接投射到半空中,这样就不需要媒介了,而且大小还可以自由调整。」 「有道理。真是太聪明了,《炼狱》。」 「哼!已经先有基础理论了,这种小事不算什么。」 以这位损友来说,这句话应该是谦逊之词吧。这也代表他是认真的。 「不,这种理论我就想不到。请接受我的感谢,巴尔巴洛士。」 这原本是萨冈用来充当涅菲学习魔术的教材,自然没考虑那么多,不过他也没有改良的念头。无论是身为〈魔王〉或是魔术师,这都可以视为一种怠惰。 聚集在这里的,都是足以代表各种领域的最强魔术师。 萨冈所提出的魔术虽然有缺陷,最后还是以惊人的速度改良完毕。 「——如此一来,术式应该就没问题了。」 于是萨冈展开魔术的测试。 眼前的大气宛如棱镜一般出现扭曲,差不多手掌大小的范围投射出其他景色。 三个伟大的魔术师所创造出来的划时代魔术,值得纪念的第一个被写体正是涅菲今天的模样。虽然是十足的曼妮拉品味,让人忍不住想要警告她别多管闲事,不过那近乎完美地呈现出涅菲楚楚可怜的泳装模样,还是令人打从心底感到敬佩。 ——咕!刺激还是太强了! 萨冈轻抚涅菲的影像,将画面删除,紧接着切换成可爱女儿穿着泳装的画面。这张画面就只是单纯可爱,于是大大缓和了萨冈的情绪。 就连画面的切换都能控制,萨冈不禁大为赞叹。 「嗯,非常完美。可以这样直接输出脑中浮现的记忆,被写体的切换也毫无限制。」 「没错。连记不太清楚的小地方都可以完整呈现,这是最大的强项。」 这个地方正是刻意保留直接投射深层心理的缺点,然后再加以改良的部分。 戈梅利也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稍微修改术式,就可以输出于羊皮纸或是镜面。如此一来,让少女们的记忆贴满全城的墙壁,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还是选在私人场所之类的地方吧。」 「……你可以接受?」 巴尔巴洛士的语气虽然有点不以为然,脸上的表情却流露出这样也不错的讯息。 这时萨冈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魔术的问题已经解决了,不过没有名字还是不太方便。该取什么名字才好?」 「这个嘛……既然是记忆的投射,就以封印形象的魔导书为概念,取名为〈封书〉如何?」 「听起来不错,就这么办吧。」 敲定名字之后,戈梅利顿时露出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的神情。 「好,现在就保存于媒介之中……不过这里是无人岛,不知道能否找到适合的媒介。」 戈梅利陷入沉思,巴尔巴洛士对此感到不以为意。 「怎么?《妖妇》戈梅利的身上居然连张羊皮纸都没有?」 「我现在打扮成这样,你要我藏在哪里?……嗯,不过转印在泳装上面倒也满有意思的。」 「还是不要吧。」 萨冈连忙制止,巴尔巴洛士则是哼了一声。 「……真是没办法,只好由我亲自出马了。你们欠我一个人情。」 仔细想想,即使是在这个艳阳高照的海滩,巴尔巴洛士依然穿着闷热的长袍。事实上他可以透过影子的连结移动到任何地方,弄一两张羊皮纸过来并非难事。 面对故意拿翘的损友,萨冈冷冷地开口。 「快点拿出来吧,搞不好涅菲和榭丝缇她们已经察觉我们的计划了。」 「没错、没错!万一被妾身的师父发现,搞不好会变成这辈子最后的邪恶计划。」 「好好好。」 虽然感觉有点舍不得,巴尔巴洛士还是拿出好几张羊皮纸分给大家。 先前的对话令三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自己已经好久没像这样,沉浸于恶作剧的乐趣之中了。 萨冈想起了过去在街头流浪的那段时间。 那里有带着绘本的少女,也有跟自己睡在同一张床上的少年。银眼的萨冈在那群人当中虽然没什么地位,不过倒是有个少年对萨冈特别照顾,像是扮演着大哥哥的角色。 这群野孩子从戏弄大人的过程中得到负面的成就感,有时候也会联合起来抢夺他人值钱的财物。通常在那个时候,大家就会像这样聚在一起脑力激荡。 ——结果不慎失手,被魔术师逮到,差点没送掉一条小命…… 现在回想起来,那既是萨冈一生当中最黑暗的时刻,同时也是人生的转机。 萨冈奇迹似地打倒了魔术师,得到了魔术师的力量以及财富。若非如此,他恐怕也不可能遇见涅菲。 虽然不堪回首,却也是萨冈无法改变的过去。 就算某个〈魔王〉创造出让人生重来一次的魔术,萨冈也不想砍掉重练。再怎么屈辱、再怎么崎岖的人生,也是自己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因此萨冈才得以继续前进,永不回头。 沉浸于这段回忆的萨冈,不小心将回忆透过〈封书〉投射于羊皮纸上。 结果羊皮纸显现出几个脏兮兮的少年少女,巴尔巴洛士以及戈梅利同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怎么回事?居然出现几个死小鬼?」 「唔……」 萨冈本想将羊皮纸揉成一团,却又打消主意。 「我看到怀念的面孔。他们是在我成为魔术师之前,对我照顾有加的人。」 插图p065 〈封书〉投射出三名少年少女。 一个是萨冈,另一个是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最后是十岁左右的少女。当时萨冈也才八岁而已。当时自己扒窃和打劫的技巧十分生疏,眼看着就要饿死的时候,正是少年和少女将面包分给了萨冈。 少年教导萨冈如何当个流浪街头的孤儿,而少女识字,经常念故事书给萨冈听。萨冈之所以成为魔术师,就是因为曾经跟他们学习读书写字的关系。就各方面而言,他们都是萨冈的恩人。 现在萨冈已经记不太清楚他们的长相了,不过透过魔术重新呈现后,顿时感到十分怀念。 回想起来,或许就是因为还记得他们,萨冈才会将浓汤分给攻击自己的法儿,进而收法儿为养女。 戈梅利十分惊讶。 「对吾王照顾有加?他们也是魔术师吗?」 「他们看起来像是魔术师吗?只是普通的孤儿罢了。他们有时会突然出现,然后又莫名其妙地消失。像这样三人站在一起的机会并不多,而且我其实根本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 说到这里,萨冈突然想到一件事。 ——他们还活着吗? 萨冈的计划出问题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不在了。萨冈不认为他们死于当时的魔术师安托士之手,只不过,那个时候的孤儿本来就过着何时死在何地都不奇怪的生活。 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应该已经二十几岁才对,不知道这些人现在怎样了。 只不过就是无聊的往事,没想到戈梅利和巴尔巴洛士居然目不转睛地凝视〈封书〉。 「有什么不对吗?」 「主要是这个家伙。」 巴尔巴洛士指着〈封书〉的其中一人。 三人之中看起来像是领导者的少年,卷翘的褐发以及咖啡色的瞳孔。脸上戴着随时会滑下来的圆框眼镜,也不知道是从哪偷来的。 眼镜能够不须透过魔术的力量矫正视力。不但是高级的手工艺品,更是价格不菲的奢侈品。对于流浪街头的孤儿来说,当天能够有钱温饱一顿比较重要,矫正视力这项需求还在其次。既然他没把眼镜卖掉,而且还直接戴在脸上,或许是某人所留下的遗物也说不定。 巴尔巴洛士指着这名少年,说出了惊人之语。 「我好像知道这个人。」 「……什么?」 意想不到的回应让萨冈睁大了双眼,想不到连戈梅利都点了点头。 「嗯……妾身也有印象。」 巴尔巴洛士和戈梅利都是有本事成为魔王的魔术师。如果他们都有印象,对方应该不是等闲之辈。 「这家伙后来成为魔术师了吗?」 「这个、怎么说呢?感觉好像见过,不过也有可能是认错人了。」 巴尔巴洛士摇了摇头,戈梅利的语气却有些讶异。 「若只有《炼狱》这么觉得,或许真的是认错人了,不过妾身也依稀有那么一点印象。再加上又是吾王的恩人,这应该不是什么巧合。」 突然其来的沉默降临。 巴尔巴洛士望向萨冈。 「这家伙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什么呢?马可……不对,马克……对,应该是马克没错。」 萨冈不知道少年的姓氏,也不知道那是不是他的本名,不过萨冈一直都是这样称呼他的。 另一个少女叫做史黛拉,她也是莫名其妙就突然消失,不知道跟马克之间有什么关系。 ——印象中『萨冈』这个名字,也是他替我取的。 除此之外,他还传授扒窃或是打架的技巧给我,而且完全不求回报。大概是当时的萨冈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吧。 两人都对少年的名字没什么印象,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成为魔术师之后舍弃过去名字的情况本来就很常见,这个人现在也未必使用这个名字。 ——唉,明明是来度假的。 萨冈有种挖到毒蛇巢穴的感觉。 ◇ 「……肚子饿了。」 萨冈三人正忙着做坏事的时候,喃喃自语的法儿语气十分沉重。距离之前的午餐时间,明明还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一起玩沙的涅菲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 「大概是你很久没运动的关系,肚子饿也是很正常的。」 「人家明明就有吃午餐。」 「食欲旺盛是好事。对了,要不要一起到森林里面采集食材?有些植物好像结果了呢。」 这个提议满吸引人的,不过法儿摇了摇头。 「光是这样,好像还不够。」 这已经不是想要吃点心的问题,而是想达成捕食猎物的欲望。 至于法儿的情况到底有多严重,大概就是看到在浅水区游来游去的赛尔菲之后,开始认真思考『到底能不能咬上一口』的程度。 虽然她看到其他人或是莉莉丝这种普通人,并不会产生想吃的念头。大概是因为赛尔菲是人鱼,比较接近海鲜的关系吧。 ——怎么办?应该听萨冈的话,让自己聪明一点才对。 比较可能的原因,应该是法儿离开亚特拉斯提亚后,来自〈龙式〉的魔力供给率降低的关系。现在虽然还是持续供给魔力,不过跟关在海底都市的时候比较起来,大概少了三成左右。 而且正如涅菲所言,法儿的身体已经很久没活动了,才会受到饥饿感的刺激。虽然还不到无止境地连番来袭那么严重的程度,却也很难抱持着轻松的心情玩个痛快。 之前她就是因为不听萨冈的话才惹上大麻烦,结果历史又即将重演。 法儿在内心深处感到些许刺痛。 ——黑龙无法从过去的战斗找到战斗才能带来的喜悦,结果才走上虐杀一途—— 法儿明明是贤龙的女儿,却变成了黑龙。 她再也不想成为黑龙了。 大家虽然玩得很高兴,自己还是独自回去比较好。 就在法儿产生这种念头的时候—— 「涅菲,让你久等了。」 原来是在海滩的另一边,跟戈梅利她们玩得起劲的萨冈回来了,仿佛累积了『某种训练』的成果。 之前萨冈完全无法直视涅菲的面孔……不,甚至连整个人都无法直视,如今是否克服了呢? 「啊、呜……」 结果好像还是不行。感觉他好像花了吃奶的力气,才让自己的视线不至于飘向他处。 ——这也是害羞吗?萨冈的害羞又更严重了吗? 秉着萨冈先前所传授之『观察对方』的念头,涅菲目不转睛地凝视萨冈本人。不过涅菲一样羞红了耳朵,视线来回游移,情况也没好到哪去。 结果这似乎又助长了萨冈的羞耻心。只见他睁大双眼,仿佛在说『这样不行』。 「两、两位,这身泳装好像是曼妮拉准备的,觉得如何呢?」 「是、是的!很像内衣,穿起来浑身不对劲。不过……」 涅菲以细若蚊鸣的音量低声开口,仿佛也下定了决心。 「萨冈大人的泳装很好看。」 「……!」 萨冈轻捂胸口,似乎没料到涅菲居然有这种反应。 不过〈魔王〉并未因此腿软,他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之后,再度振作起来。 「涅、涅菲的泳装也很有魅力。不过就是太有魅力了,令人无法直视!」 发现自己又多嘴——虽然是实话实说——之后,萨冈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地上。 萨冈的表现很少这么直接,涅菲也像发高烧似地羞得满脸通红,不过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 「谢、谢谢——」 打量着两人的模样,法儿郁闷的心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萨冈该不会是发现法儿心情不好,故意演了这出戏吧?法儿甚至开始胡乱猜测了起来。不过法儿转念一想,萨冈若真的这么机灵,他跟涅菲之间的关系早就应该有所进展才对。 脸上虽然忍不住露出笑容,却还是有点担心两人会不会忘了自己的存在,因此法儿直接将内心的任性表现出来。 「萨冈,那我呢?」 「嗯,也是非常可爱。」 「嘿嘿嘿……」 被萨冈摸头之后,法儿不禁发出孩子气十足的笑声。 ——不过我已经决定不再装成熟了,这样子或许也好。 就在这个时候,涅菲突然想起一件事。 「萨冈大人,法儿说她肚子饿,该怎么办才好?」 「嗯?果然还是不够吗?」 这句话代表了萨冈精确掌握法儿目前的状况。 于是他提高音量,将巴尔巴洛士以及其他圣骑士都找了过来。 「莉莉丝,这附近有没有大型海洋生物栖息的海域?」 面对萨冈的问题,莉莉丝露出疑惑的神情。 「应该有吧,怎么了?」 萨冈以握剑的姿势伸出双手。 「我想垂钓。」 莉莉丝睁大眼睛。 「垂钓……是钓鱼的意思吗?」 「嗯。」 「不过,为什么选择海洋生物?」 「这里聚集了许多魔术师和圣骑士,不觉得一般的垂钓少了点趣味性吗?」 「一点都不觉得!」 大叫一声的莉莉丝几乎快要哭出来。 「钓大型海洋生物又有什么好处!」 「刚好可以借机运动一下,也能填饱法儿的肚子,好处可多着呢。」 「对我来说却是悲剧!」 打量着扯开喉咙大吼大叫的新家人,法儿感到这半个月以来若有似无的不安为之冰释。 ——这次的外出包含了萨冈所有苦心。 经过半个月前的事件之后,法儿真切感受到自己备受宠爱。 当初为了替萨冈制造问题而做了坏事,结果萨冈非但没生气,还原谅、接受、帮助、拯救了法儿。 他不要求任何回报,为了法儿的平安无事而打从心底感到喜悦。 就是因为得到了这样的恩宠,才让法儿感到不安。 ——我明明是个很糟糕的人,为什么可以获得这样的爱……? 自己该如何回报才好? 软弱又渺小的自己,甚至连能贡献的东西都没有。 这真是既无知又毫无意义的烦恼。 身为一个被爱的人,理应知道该如何回报才对。 「萨冈。」 法儿呼唤这个名字。 「怎么了?」 「谢谢,我好喜欢你。」 法儿将这句话自然而然地脱口而出。 萨冈惊讶得睁大双眼,不过很快就点点头,轻抚法儿的头顶。 「嗯,我也是。」 取得与自己相符的力量吧。 然后保护最喜欢的爸爸和妈妈。 这就是法儿在心中所归纳而出的答案。 ◇ 「——嗯,这一带不错。」 萨冈在进入外海的地方停下小艇。 莉莉丝一共准备了六艘小艇。一艘小艇以乘坐两人为佳,两人一组来计算的话,现场共有十二人。 至于组别,则是萨冈与涅菲、法儿与涅芙特洛丝、戈梅利与莉莉丝、榭丝缇与黑花、里查与不知名的圣骑士,以及巴尔巴洛士与赛尔菲这个莫名其妙的组合。大家都面向对方而坐。 其中有个多出来的可怜圣骑士,就负责待在岸上担任裁判。 「萨冈大人,我是第一次钓鱼,感觉好紧张。」 抱着钓竿的涅菲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看起来也格外可爱。 ——终于!我终于可以看着涅菲,不会别过脸去了! 萨冈将涅菲的影像投射在先前完成的魔术〈封书〉上,为了不让任何人目睹这种极近变态的模样而四处闪躲,真的是一段相当痛苦的时间。真人明明就在身边,有必要干那种蠢事吗? 不过历经那段愚蠢的时间之后,他总算得到了可以待在涅菲身边的耐力了。 萨冈偷偷凝视第一次握着钓竿的涅菲。 涅菲的手臂和大腿平常都是藏在长袖的洋装之下,如今却完全暴露在外,宛如白玉的肌肤令人看得头晕目眩。遮蔽重点部位的纯白泳装同时具备大胆与清纯的元素。萨冈虽然心有不甘,还是不得不佩服曼妮拉确实有两把刷子。 ——女生的腰都这么细吗……?锁骨和脖子也很漂亮。不过直盯着涅菲看实在有点下流,而且我的心脏也承受不住! ……自己事实上,只是进化成『勉强可以偷瞄几眼』的程度而已。 仔细想想,自从在曼妮拉的要求之下穿上奇怪的衣服以来,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涅菲穿着这么暴露的衣服。当时心慌意乱的萨冈甚至连看着涅菲都没办法,如今跟穿着泳装的可爱少女独自搭乘一艘小艇,萨冈真的撑得住吗? ——不。这不是考验,而是幸福的时刻。 兴奋不已的喜悦以及苦涩虽然夹杂在一起,不过自己能独自占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难道这不是再奢侈也不过的时间吗? 萨冈终于冷静到可以领悟这点的程度。 因此他露出怀念的笑容。 「呵呵,不必担心,涅菲。我以前甚至可以徒手抓鱼,这没想象中那么困难。」 奇恩诺因德是运河城市。 严格说来,那座城市是商业之都。行驶于运河的船只都是商船,运河虽然称不上十分清澈,水里面还是有鱼。 萨冈还是个流浪孤儿的时候,曾经因为饥饿难耐而跳进运河假扮尸体,捕捉误以为是鱼饵而聚集过来的鱼来吃。他当着大家的面前提起这段往事之后,附近有好几个人都泛起了泪光,不过萨冈浑然不觉得这哪里可怜。 萨冈跟涅菲提起这件事之后,其他小艇也开始窃窃私语。 「涅芙特洛丝,一定要钓到大鱼。我会努力吃掉的。」 「咦?我们之所以集合在这里,是为了钓你的点心吗?」 法儿的发言让涅芙特洛丝感到有些困惑,但她倒不怎么排斥。 「那就没办法了。我会钓起大鱼,好好期待吧。」 涅芙特洛丝握着钓竿,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 ……结果她举起钓竿一挥,鱼钩刚好钩到搭乘另一艘小艇的巴尔巴洛士的头发。不过义妹相当高兴,所以这只是小问题而已。 「嘻嘻嘻,居然得以跟美丽的梦魔公主同船,实在是太幸运了。不枉妾身拼死拼活也要来到这里的苦心。」 「哼哼,真不愧是吾王的部下,果然识大体。就让你目睹精彩的恶梦当作奖励吧。」 洋洋得意的莉莉丝挺起平坦的胸部,戈梅利则是露出慈母般的微笑。 「吾王啊!妾身获胜的时候,请赐予妾身尽情爱玩莉莉丝小姐的权利!这样无妨吧?」 「嗯……应该可以吧?」 「……咦?」 萨冈满不在乎地点了点头。莉莉丝似乎不明白『爱玩』的意思,然而身体还是僵硬了起来,大概是感受到不祥的气息吧。 可能会造成她一些心灵上的创伤,不过倒也不会有生命危险。再说戈梅利口中的『爱玩』,说不定挺合莉莉丝的胃口呢。 ——只希望她别染上奇怪的癖好。 不过莉莉丝既然加入萨冈的麾下,就只能试着去习惯那个老太婆了。这点萨冈帮不上忙,也没有其他存活下来的办法。 萨冈强忍着叹息之后,惨叫声突然传入耳中。 「榭、榭丝缇大人!这艘船该不会进水了吧?」 「咦?怎么会?搭乘的时候明明就没事!」 好像有一艘船年久失修,黑花和榭丝缇拼命以双手将水舀到外面。 看来似乎是榭丝缇的笨女人体质和黑花的不幸体质以奇怪的方式产生共鸣。而且不是笨女人+不幸,而是笨女人+不幸……不是两倍,而是二次方。情况真的相当不妙。 「……当初不应该允许那两个人在同一组。」 不过原因也是出在之前黑花要求陪伴在榭丝缇身边的关系。 「萨冈大人,需要我去帮助她们吗……?」 「那就交给你了。若开始钓鱼之前就先沉船,实在是太可怜了。」 面对妻子『看不下去』的诉求,萨冈以沉重的表情点了点头。 于是涅菲轻轻地从小艇探出上半身,碰触水面之后喃喃自语。 「古木的妖精,请帮助她们吧。」 结果榭丝缇和黑花的小艇顿时骚动了起来。 「哇哇!现在又怎么了?」 仔细一看,两人的小艇覆盖一层青苔,到处都冒出枝叶。看来似乎是将活力赋予制造小艇的木材,借以堵塞漏水的地方。最后终于变成一艘绿油油的小艇,不过这只是小问题而已。 「涅菲,是你做的吗?谢谢,果然益友不嫌多。」 发现自己得救之后,榭丝缇和黑花连忙道谢。 于是破烂小艇的问题搞定,这时里查的小艇靠了过来。 「〈魔王〉殿下,我也有个请求。」 里查的表情十分凝重,仿佛即将赴死似的。萨冈也露出严肃的表情。 「嗯,但说无妨。」 萨冈示意里查说下去,于是他稍微做个深呼吸,旋即睁大双眼开口说道。 「如果我赢了,请允许我追求涅芙特洛丝大人!」 这种直白的请求,令萨冈大为激赏。 「嗯……可以,尽管展现你的能耐吧。若有好成绩,就允许你跟义妹攀谈。至于义妹是否愿意点头,这我就不敢保证了。」 「是!必将全力以赴!」 ——这家伙是个好人,不过…… 若只是普通的农夫,或许萨冈不会有什么意见。毕竟只要将其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即可。 然而里查是个圣骑士。 而且他还是个十足的绅士、资质颇为优异。他愿意为了保护涅芙特洛丝以及广大人民而冒死一战,不过也就是因为如此,迟早会殒命于战场上。 最重要的是他喜欢的人是涅芙特洛丝。就算接受萨冈的保护,比夫龙迟早也会破解『誓约魔术』,再度采取行动。即使不至于如此,优秀的圣骑士也会成为魔术师的挡箭牌。 也就是说,他经常处于危险之中,而萨冈无法提供庇护。 就圣骑士的观点而言,当然不愿意接受〈魔王〉的庇护,不过这么一来,就必须具备足以存活下来的实力才行。 如果涅芙特洛丝接受追求,甚至坠入爱河,最后还是难逃失去爱人的命运。 目前已经有的问题,是失去父龙的法儿想采取的复仇、失去必须保护的同胞的欧里昂所拥有的绝望,以及失去拉菲尔的黑花的失控。 而且涅芙特洛丝过去是涅菲的复制人,萨冈更不愿意让她背负这种重担。所以里查至少也要具备不至于让萨冈一碰就死的力量才行。若取得圣剑,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目前涅芙特洛丝似乎对里查没那个意思,应该说没感觉才对。 所以暂时先衡量他看看到底有没有追求涅芙特洛丝的资格,似乎也并不为过。不过他倒是挺有勇气的,就看往后的表现如何了。 这时远方传来一阵吵闹声。 「巴尔巴洛士先生,你是萨冈先生的朋友吧?之前偶尔在城中见过,今天我们还是第一次说话呢!请多指教!」 「啊……?嗯。」 「莉莉丝和黑花马上就钓到了,还以为我会变成最后一名呢!感谢你跟我搭乘同一艘船!」 「……这个,嗯,还好啦。」 「钓起许多大鱼,在榭丝缇小姐的面前表现一下吧!」 「喂喂喂,等一下!你怎么会——……慢着,你在说些什么?我跟那个笨女人……」 才不是那种关系呢——巴尔巴洛士想要这么说,脸上的表情却十分阴沉。 ——就是说啊,为什么他没跟榭丝缇搭上同一艘小艇? 明明是道歉的好机会…… 也罢,大概是巴尔巴洛士一直在观望邀约的机会,结果在犹豫不决的时候落了单,只好跟剩下的人搭档。萨冈万万也想不到,这个自我中心家伙居然也有这么没用的时候。 萨冈轻咳一声之后,闲话家常的众多参赛者顿时安静了下来。 「现在先说明比赛规则。」 在海风的影响之下,声音很难传播出去。于是萨冈利用魔术的力量,分别将声音传送至每一艘小艇。 「大家都分配到钓竿了吧?」 虽然是临时起意的活动,萨冈还是准备了特别的钓竿。确定大家手中都有钓竿之后,萨冈继续说下去。 「这玩意儿的钓线是龙<法儿>的体毛,另外涅菲与涅芙特洛丝在钓竿本体刻上神灵语言,因此钓竿是不会折断的。鱼钩附加了〈魔王<我>〉的魅惑魔术,容易吸引魔力强大的生物。」 想当然耳,就算没有鱼饵也会立刻上钩。 四周起了一阵骚动。 「咦?等一下,这不就等于是圣遗物或是圣剑级的道具?」「龙、精灵与〈魔王〉为什么要制作钓竿?」「第一次见到这么浪费魔力与技术的工程。」 听起来都是些负面的叹息,不过现在这种事并不重要。 「不过若拿这个玩意儿大钓特钓,造成这片海域的生物灭绝的话,可是会引起抗议的。所以一个人最多只能钓一头,看谁可以在唯一一次的机会钓起最大的猎物。」 如此说明之后,萨冈望向莉莉丝,结果莉莉丝还是以手掩面垂头丧气,一副悲剧降临的模样。 「不过量词有点怪怪的吧?为什么不是一只,而是一头?我们到底要钓些什么?」 「莉莉丝真是太辛苦了,连海里面的事情都要关心。」 「这里不是你们人鱼族的海域吗?你怎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抱歉,我已经离家出走了!」 面对赛尔菲少根筋的笑声,既空虚又无力的莉莉丝只能按着自己的胃……等一下给莉莉丝一些甜食,慰劳她的辛苦吧。 这时涅芙特洛丝举手了。 「如果一次钓到许多猎物,那该怎么办?」 「嗯,说得也是。如果是这种情况,就选择所有猎物当中最大的——」 「等一下,为什么会有一次钓起好几只的情况?这不是钓鱼吗?用钓竿来钓鱼,不是吗?」 含泪的莉莉丝大声询问,不幸的是,这里只有她抱持着这个疑问。 「你问为什么……因为龙的体毛会伸长。只要掌握诀窍,一次抓上好几只也不成问题吧?」 萨冈满不在乎地挥动钓竿,钓线伴随着风切声,在半空中形成好几个圆圈。 「就算不是这样,上面安装的也是〈魔王〉的鱼钩,同时贯穿多数猎物的身体应该不难吧?」 巴尔巴洛士高举钓竿往下一挥,结果就像是魔术攻击一样,海面顿时一分为二。换成圣骑士来挥动钓竿的话,恐怕连海底都会被贯穿。 「原来也有这种用法。」 「不能让魔术师专美于前。里查,我们拼啦!」 甚至连理查这些被视为正常人的圣骑士,都开始认真讨论了起来。 「……我受够了,好想回到梦中。」 莉莉丝终于抱着双膝,开始无声的啜泣。 「哎呀,有人哭了。真是糟蹋了可爱的容貌,妾身想看你笑一个呢,嗯?」 「戈梅利姐姐……」 ——莉莉丝完全被驯服了。 萨冈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不过他可不想就这样回去,于是便继续说话。 「至于优胜者……这样好了,大家似乎都有各自的要求,我就实现一个愿望吧。另外小艇翻覆就算失去资格。比赛结束时,若有其中一人落海也一样。」 这个部分必须事先说明才行,否则比赛结束的时候,恐怕会有好几个人下落不明。尤其笨女人小队更要特别注意。 「以上,有什么问题吗?」 大致说明一遍之后,萨冈环视众人。 确定大家都没有异议和问题之后,萨冈高声宣布。 「钓鱼大赛正式开始!」 想要实现愿望的人、追求虚荣的人、单纯只是肚子饿的人。在各种思绪纵横交错之下,比赛静静地揭开序幕。 ◇ 「什么也没发生……」 开始钓鱼之后,所有人各自乘坐小艇并散开,彼此都听不到其他小组的说话声。 这时涅菲以不解的语气喃喃自语。 就算钓竿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才刚下竿就钓到猎物。若真如此,等于是一瞬间就结束了比赛,萨冈并没有施展如此强大的魅惑魔术。 小艇设有固定钓竿的器具,在猎物上钩之前,甚至没必要握着钓竿。因此涅菲的感叹可说是不无道理。 其他小艇的情况也差不多,有人一脸不耐地握着钓竿,有人想象赢得胜利之后的好处,嘴角浮现一抹诡异的笑容,也有人懒懒地打起哈欠。大家的反应都不一样,不过目前还没有人钓到猎物。 萨冈微笑点头。 「钓鱼就是这么回事。话虽如此,我也是第一次拿起钓竿呢。」 涅菲微微侧头,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咦?可是萨冈大人冒充尸体吸引鱼群的时候,应该是在水中吧?」 「是这样没错。」 「那呼吸呢?呼吸怎么办?」 「我可以憋气几分钟不成问题。」 其实萨冈有好几次都差点闷死在水里,不过他认为倒也没有提起的必要。 ——事实上钓鱼是即将饿死前的最终手段,只有在觉得溺死也是一种解脱的时候才会这么做。 萨冈刻意模糊焦点后,涅菲顿时觉得肩头的压力减轻许多,脸上露出笑容。 「所以钓鱼是一种享受悠闲时光的活动,就像现在这样。」 「没错。最近一直没机会放松,偶尔悠闲一下也不错吧?」 「嗯,我很高兴!」 涅菲如此回应之后,不知为何紧咬下唇,表情也有些凝重。 「那个,萨冈大人。」 「怎么?」 「唔……请、请恕我失礼!」 于是小艇剧烈摇晃。 也不知道涅菲在想些什么,居然鼓起勇气移动到萨冈的身边坐了下来。 「涅、涅菲?」 萨冈的语气有些困惑,然而涅菲并未做出回应,而是继续以惶恐不安却又毫不犹豫的动作倚靠在萨冈的肩上。 粗壮的手臂碰触到纤细的肩膀,两人的身体都微微一震。 「……!……!」 涅菲似乎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双颊更是红得发烫,只差没冒出白烟。 ——呜呜!涅菲居然这么主动地靠过来! 她光是移动到萨冈身边,应该就需要相当的勇气了,没想到涅菲居然这么拼命。萨冈顿时感到心中一热。 萨冈现在回想起来,初识时或许是因为过去的经历使然,导致涅菲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事实上,她似乎根本不懂该如何跟别人相处。不过就这点而言,萨冈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 如今涅菲已经可以主动表达意志,甚至采取行动。 这也是经过明确的情感交流之后,成为恋人的关系使然吗? ——恋人!没错,我们已经能够以恋人自居了! 彼此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加速。 涅菲鼓起了这么大的勇气,身为〈魔王〉的萨冈可不能退缩。 面对因为害羞而表情僵硬的涅菲,萨冈也主动靠了过去。 沉默。 不过是令人感到身心舒畅的沉默。 平静的波涛声,就像是规律的节拍器。 涅菲不禁喃喃自语。 「海浪的声音真美。」 「嗯,是不错。不过还是比不上你的歌声。」 「……人家会不好意思的,萨冈大人。」 耳朵再度泛起红晕的涅菲低下头去,结果雪白的头发也跟着滑落,萨冈顿时感到手臂一阵酥麻。该怎么说呢?光是这样,他感觉就快升天了。 穿着性感的涅菲本身就具备强大的破坏力,不过萨冈也裸着上半身,深知自己的感觉变得特别敏锐。 ——咦?意思是涅菲也一样啰? 萨冈起心动念之后,突然想要碰碰涅菲。 她即使穿着衣服,耳朵和颈部应该也是敏感部位。所以不妨避开这些地方,选择肩膀……不,干脆试着环抱涅菲的纤腰如何? ——不行,进展太快了! 好不容易才进化到可以直视泳装扮相的程度。还是选择比较没那么刺激的部位好了,否则自己的勇气显然不够。 那么大腿如何呢?可是仔细一想,大腿反而有色色的感觉,结果萨冈再度陷入苦恼。 即使如此,还是想摸摸看啊!就在这样的欲望愈来愈强烈,让萨冈伤透脑筋的时候—— 「萨、萨冈大人!钓竿在震动!」 似乎是钓到了猎物。 慌乱之中,涅菲试图握住钓竿,然而心神不宁的她却没抓稳。这时萨冈终于恢复了冷静,从涅菲身后伸出双手,紧紧握住钓竿。 「放心吧,只要像这样慢慢拉上来……——啊!」 插图p091 虽然两人一起握住了钓竿,可是他们原本就并肩而坐,结果变成了萨冈从身后将涅菲抱在怀中的姿势。 而且萨冈还握着涅菲的小手。 鲜花般的甜香。 柔顺的发丝搔得萨冈双颊发痒,甚至连胸口和腹部都不放过。萨冈忍不住想要丢下钓竿,就这样将涅菲紧拥入怀。 「那、那个,萨冈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结果是涅菲惊慌失措的声音唤醒了萨冈。 「啊,这个嘛……」 思索片刻之后,萨冈煞有介事地回答。 「看来似乎是大型猎物。硬要拉起来的话,钓线可能会撑不住,就慢慢收线吧。」 从手感来判断,确实是大型猎物没错,不过钓线毕竟是龙的体毛,就算吊起一座小城也没问题。 ——我想要像这样多抱一下。 仔细想想,自己真的好一阵子没享受这种两人时光了。稍微沉浸在幸福之中,应该也没关系吧? 可是涅菲还是卯足全力地拼命收线,钓竿眼看着就要撑不住了。 钓线和钓竿本身虽然够坚固,难保钓钩不会脱钩。涅菲难得第一次钓上猎物,万一被猎物逃了,可就得不偿失。 「好!等一下听我口令,直接拉起来吧!」 「好、好的!」 「「预备、拉!」」 两人一同拉起钓竿,上钩的是一条黄金鱼。 不,应该称之为鱼吗?细长的蛇身、头部长有龙须,而且身形巨大无比。若将宛如绳索缠绕在一起的身体拉直的话,长度恐怕是萨冈身高的三倍。 ——小艇载不了这个玩意儿。 从海中被拉上半空中的猎物,比人类还要巨大。于是萨冈以魔术封住空间,避免猎物逃入海中。 涅菲大声欢呼。 「——!成功了!萨冈大人,您看!我也钓到了呢!」 涅菲窝在萨冈的怀中高兴得手舞足蹈。皮肤、头发和胸部接触到萨冈许多地方。强烈的幸福感袭上萨冈心头,让他差点没蒙主宠召。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涅菲高兴成这样呢。 不过萨冈还是强行将意识拉回现实,轻轻点了点头。 「嗯,了不起。而且这就是『海神使者』吗?涅菲,这是大丰收呢。」 海神使者重量大概有二、三十公斤吧。虽然跟小孩子的体重差不多,不过从海中拉上来所需的力量可不只如此。幸好这是特制的钓竿,否则萨冈和涅菲反而会被拉下海。 涅菲高兴地打量着自己的第一个猎物。 「好美……这是鱼吗……?」 精灵的村子位于深山。涅菲第一次见到的鱼,是奇恩诺因德的市场所贩售的食用鱼,海神使者应该算是未知的生物。 「这也是鱼,而且是相当高级的货色。也可以当成高级的魔术触媒,平常栖息于深海,很少现身。偶尔有少量流入市场,价格往往高达好几百枚金币。最重要的是,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巨大的个体。」 萨冈流浪街头时,知道这种鱼的价格这么昂贵之后,也曾起了偷窃的念头。然而发现居然有带着武器的佣兵在一旁巡逻,这才不得不打消主意。 被固定在半空中的海神使者不断扭动身体跳来跳去。这一幕不禁让萨冈联想到赛尔菲,感觉不是很舒服,不过他还是对裁判出声。 「法儿,第一个猎物是涅菲钓起来的。」 「——!涅菲好强喔!」 「……是哦,真了不起。」 「呵呵呵。看到法儿那么高兴,我也很高兴。」 面对法儿和涅芙特洛丝诚挚的赞美,涅菲不好意思地露出微笑。 于是萨冈将海神使者抛向双眼闪闪发光的法儿。 「萨、萨冈大人?」 「咦?等一下——」 涅菲和涅芙特洛丝都感到有些困惑,法儿则是张大嘴巴,一口咬住海神使者。 接着又将整条鱼直接吞进肚里,仿佛在吸食意大利面。 「好吃。相较于滑溜的口感,魔力倒是十分肥美。九十分。」 心满意足的法儿宣布得分。这只是第一个人的猎物,也不知道这分数是高是低,不过一定会成为接下来的评分标准。 结果涅菲的身体却微微颤抖。仔细一看,眼角甚至泛起泪光。 「咦……?涅菲,你怎么啦?」 「被、被吃掉了……」 看来涅菲似乎没想到值得纪念的第一个猎物,居然就这样被吃掉了吧。虽然试图挤出一丝微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就跟榭丝缇一样。 ——糟糕,我满心只有填饱法儿的念头…… 涅菲这样子虽然也很可爱,不过还是应该等到大家都钓完了再说。 ……可是让法儿饿着肚子在一旁等候,好像也满可怜的。 法儿也一副「难道是我的错吗?」顿时狼狈了起来。不过萨冈马上想起一件事。 「——啊!对了,涅菲,你看看这个。」 于是萨冈以双手比出长方形的框框,透过魔力将画面投射在框框之中。这就是之前跟戈梅利和巴尔巴洛士一同开发出来的〈封书〉。 海神使者先前的影像被投射出来之后,涅菲的表情顿时开朗了许多。 「这是萨冈大人先前传授的魔术吗?」 「嗯,不过加上一些改良。现在不会像过去那样无法选择被写体,也可以投射在半空中。」 涅菲吁了口气,望着〈封书〉发愣。 ——太好了,她的心情总算好了起来。 萨冈喜欢欣赏妻子发愁的样子,而她难过的表情却足以令他心碎。 就在萨冈松了口气的时候,这次换成涅菲受到惊吓,整个人僵直了身子。 没过多久,萨冈也有所惊觉。他到现在依然握着涅菲的钓竿,也就是说依然维持从背后环抱涅菲的姿势。 「呜哇!这、这是因为……」 惊慌失措的萨冈急着想要抽身,涅菲却紧紧搂着他的手臂。 「……可不可以、继续保持这个样子呢?」 或许是穿着打扮比较大胆的关系,涅菲今天似乎特别积极。 于是萨冈轻咳一声,再度将她搂在怀中。 「直到猎物上钩为止是吧?」 萨冈的钓竿还没钓到猎物,但他觉得就算一直钓不到猎物也无妨。 ◇ 涅菲钓上第一个猎物之后不久,其他小艇也陆续传出欢呼声。 萨冈握着钓竿,远眺眼前这副光景。 「上钩了,里查!」 「我知道啦!可是好大的力量,几乎快要把我拖下去了!」 「你并不孤独!赢得比赛之后,再去跟〈魔王〉领赏吧!」 「史提夫,你这个人实在是……!感激不尽!」 里查似乎也钓到大型猎物,正在跟他的圣骑士搭档一起拼命拉着钓竿。 ——虽然是热血过头的画面,看起来倒是挺欢乐的。 萨冈或涅芙特洛丝可是一点也不想置身于同样的情况,不过远远望去还是满有意思的。 除此之外,戈梅利与莉莉丝小组也有所斩获。 「戈梅利姐姐!我的也有反应了!」 「嗯!围裙与腹部之间的空隙在蹲下去的时候一览无遗,形成了一种整体美。泳装与围裙!居然想得到这种搭配,你的祖父一定是个天才!」 「哪、哪有!爷爷他才不是……!啊!姐姐,可以请你帮个忙吗?」 「情况危急的时候,自然会伸出援手。不过你应该还有力气才对,可以让妾身继续欣赏你努力不懈的模样吗?」 「……咦?我该不会被骗了吧?」 萨冈感到一阵心虚,不禁别过脸去。 ——哎,被发现了。 莉莉丝的脸色虽然难看,却并未丢下猎物上钩的钓竿……应该说只有两人的小艇上面也无处可逃,只好继续承受戈梅利的视奸。 至于法儿和涅芙特洛丝这组,则是涅芙特洛丝钓到猎物。 「上钩了!拉上来就好了是吧?」 「涅芙特洛丝加油!」 涅芙特洛丝小麦色的身躯穿着耀眼的白色泳装,手脚泛起魔力光辉。 涅芙特洛丝跟涅菲一样都是贵精灵,不过魔术师的能力高出许多。只见她巧妙地利用魔力补足四肢肌力的不足,一口气将猎物拉了上来。 「成功了!」 涅芙特洛丝钓到的是龙型的小鱼。 「……这是什么?好小喔。」 「涅芙特洛丝,这个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可以吃吗?」 「请便。」 虽然大失所望,涅芙特洛丝还是将龙型小鱼交给法儿。 于是法儿依照先前处理海神使者的要领,一口将其吞进肚里。 「——!浓郁的甜味加上充沛的魔力,就跟涅菲做的布丁一样美味。九十三分。」 「咦?就这么小一条?」 「小是小,魔力却是非同小可,而且又很好吃。真想再吃一条。」 看来猎物体型跟得分并不是呈正比。 得到比涅菲更高的分数之后,涅芙特洛丝得意洋洋地挺起胸膛,然后向涅菲比了个胜利手势。 (萨冈大人,涅芙特洛丝高兴的样子真的很可爱。) (她是你的妹妹,当然可爱啰。) 萨冈和涅菲也笑着跟她挥了挥手。不过双方隔了一段距离,两人的谈话并未传入涅芙特洛丝耳中。 于是涅芙特洛丝再度握紧钓竿。 「姐夫,虽然不会列入计分,也不代表不能钓鱼吧?可以继续钓下去吗?」 「不要太过分就好。」 卯起来乱钓一通的话,莉莉丝又会愁眉苦脸了,不过只要再钓个两、三条鱼,就足以充当法儿的点心。 得到萨冈的回应之后,法儿紧紧抱住涅芙特洛丝。 「谢谢!我最喜欢你了,涅芙特洛丝!」 「……真是拿你没办法。」 就在到处都有所斩获的时候,直到现在依然「杳无鱼讯」的人,正是巴尔巴洛士和赛尔菲这一组。 「巴尔巴洛士先生,你不要散发出这种低气压好吗?鱼都被吓跑了。」 「啧!为什么我非得加入这种无聊的游戏不可?」 「咦?不是为了跟榭丝缇小姐言归于好吗?」 「我、我才不要跟那个笨女人……不对啊!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萨冈与涅菲不禁伸手掩面。 ——现在的你才是个笨男人好吗?巴尔巴洛士…… 面对心慌意乱的巴尔巴洛士,赛尔菲报以少根筋的微笑。 「放心吧,巴尔巴洛士先生。你不是有本事跟萨冈先生打架的优秀魔术师吗?一定可以钓到大鱼的!」 「……这一带不是你们的海域吗?真的允许魔术师在这里撒野?」 「啊哈哈!复杂的问题我不是很懂,不过莉莉丝说可以的话,那就是可以了。」 事实上莉莉丝从未表示过可以,只是碍于情势勉强接受罢了,不幸的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赛尔菲完全在状况外。 ——她们两个真的是朋友吗……? 不过这种少根筋的说词着实让心情轻松许多,于是巴尔巴洛士振作精神,握紧了钓竿。 「喂,这附近最大的猎物是什么?」 「这个嘛……对了,勇王鱼爷爷应该在这一带的海域才对。」 「勇王鱼……?你是指人称海中王者的勇鱼族?」 除了龙族以外,可说是现存生物当中最大的一种。也有人推测勇鱼族可能是古代龙族的分支。 「没错,就像是勇鱼族国王之类的人物。虽然是鱼,却会说话,也会引起海啸,甚至能在天空飞行。我小时候常常坐在它背上呢。」 「勇鱼族不是鱼吧……?应该说我可以把你认识的鱼钓起来吗?会被小萝莉吃掉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在赛尔菲不合常理的言行举止面前,巴尔巴洛士反而更像个正常人。 不过巴尔巴洛士毕竟是巴尔巴洛士。虽然心生疑惑,却不会因此而产生犹豫,反而是燃起了满腔斗志,垂下手中的钓线。 「哼,没关系!看我一次就把那个叫做什么勇王鱼的家伙钓起来!」 「这样就对啦!啊,不过可以锁定目标吗?」 「你把魔术师当成什么啦?简而言之,只要把鱼钩塞进魔力最强的家伙身上就可以了,一发搞定!」 看来巴尔巴洛士似乎随兴开发出可以在水中搜寻魔力的魔术。只见他的钓钩自行改变方向,游向海中的深处。 ——似乎挺好用的,我要不要也来试试看? 萨冈还没钓到猎物。虽然模仿巴尔巴洛士固然有点不是滋味,却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一段时间之后,损友的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大概是发现勇王鱼了吧。 「哈哈哈!受死吧,勇王鱼!」 发出邪恶的笑声之后,巴尔巴洛士挥动手中钓竿。于是深深沉入海中的鱼钩顺势改变方向,精确捕捉到海底深处的巨大黑影。 「……怎样?」 巴尔巴洛士的语气有些紧张,大概是真的有手感了吧。 之后—— 『波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海面伴随着壮阔的咆哮炸裂开来。 巴尔巴洛士与赛尔菲的小艇炸成碎片,两人都被抛入海中。 「啊,这样可不行。」 巴尔巴洛士是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可是赛尔菲直接撞击海面的话,难保不会一命呜呼。 于是萨冈稳住自己的小艇,让小艇不至于翻覆的同时,偷偷地伸出手来。只见他当场描绘出魔法阵,以目不可视的魔力接住了赛尔菲。之前萨冈曾经利用魔术将海神使者定在半空中,现在则是那种魔术的应用型。 巴尔巴洛士以头下脚上的姿势坠入海中,赛尔菲则是轻轻地落入水中。 现场掀起一阵大浪,甚至连远离巴尔巴洛士小组的其他小艇也出现剧烈的摇晃。 「发生了什么事?」 「就快要翻船了,小心!」 不过在场人士都是知名的魔术师以及圣骑士,没有人因为这么点小事而落海。 一段时间之后,浪头逐渐平息,浮现在半空中的,是大小相当于萨冈等人之前待过的无人岛的『某种物体』。 涅菲仰望天空,语气微微颤抖。 「萨、萨冈大人,那是……?」 「嗯,应该是人称勇王鱼的生物。根据赛尔菲的说法,它似乎具备能通人类语言的智慧与魔力。」 涅菲倒抽一口气。 「也就是说……」 「嗯,它应该也会使用魔术吧。现在不就飘浮在半空中吗?」 世界果然很大。流卡翁的神器就是一例,造访此地的收获真的不少。 飘浮在半空中的个体想必已经存活了好一段岁月。它的头部长满了绿色的青苔,宛如岩石的六片鳍在半空中舞动,模样着实壮观。 头顶仿佛一座喷水池,喷出鲜红色血液。 巴尔巴洛士的鱼钩确实命中了勇王鱼没错,不过…… 「喂,真的可以把这玩意儿钓起来吧?对不对?」 巴尔巴洛士依然不知死活地握紧拳头大声叫嚣。 恢复成人鱼姿态的赛尔菲在一旁露出疑惑的神情。 「咦?可是我们已经失去小艇,不就被取消资格了吗?」 幸运的是被抛出去的巴尔巴洛士跟赛尔菲都没什么大碍,好整以暇地互相交谈。 不幸的是专注在钓鱼,完全没注意到事态丕变的笨女人。 「太好了,黑花!我的钓竿终于有反应了!」 「那个,榭丝缇大人……?不觉得情况好像不太对劲吗……?」 「咦?这么说来,钓线好像是往上延伸……?」 两人沿着钓线的方向仔细一看,赫然发现居然一路延伸到大发雷霆的勇王鱼的口中。 看来勇王鱼在掀翻巴尔巴洛士以及赛尔菲的小艇之际,不慎吞下榭丝缇的鱼钩。至于巴尔巴洛士的鱼钩虽然真的钓到了勇王鱼,但如今早已化作海中的碎屑。 「呃……?」 眼前的景象,仿佛钓到勇王鱼的人是榭丝缇。 虽然不知道两人是否领悟到这点,不过她们应该知道自己的钓线跟看起来非常凶恶的生物连在一起。榭丝缇以及黑花脸上的表情微微抽搐。 不过这个少女在紧要关头的应变能力是一流的。 只见故做镇定的她从小艇起身,以坚定的语气如此表示。 「我的名字是榭丝缇·利奎斯特,你应该就是名声响亮的大海之主吧。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言语应该是相通的。面对以洪亮嗓音自我介绍的榭丝缇,勇王鱼也眯起了巨大的眼睛。 眼见榭丝缇即将搞定一切,大家纷纷对她报以期待的视线。 然而请不要忘了,她私底下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笨女人。 「请你成为法儿的点心吧!」 地狱般的寂静瞬间蔓延开来—— 勇鱼族的表情虽然不太容易判断出情绪,不过还是看得出来这只勇王鱼的身体不停颤抖,仿佛遭受数百年来最大的侮辱。 最后甚至张开大口,口中排列整齐的细齿就宛如体毛一般。 『咻喔喔喔喔喔——』 萨冈知道它这声短促的咆哮是魔术咒文。在勇王鱼正下方的海面,浮现出巨大的魔法阵。 ——啊,情况不妙。这家伙打算引发海啸。 在这里引发海啸的话,位于后方的无人岛可能会被淹没吧。在场众人的生命,更会跟巴尔巴洛士的小艇一样灰飞烟灭。 关于这方面的力量,涅菲似乎特别敏感。 「萨冈大人!」 「不必担心,我知道。」 萨冈立刻试着『吃掉』勇王鱼的魔术,不过旋即打消主意。 ——毕竟站在这家伙的角度来看,等于是路过这里的时候突然被修理一顿,而且还被莫名其妙地骂个狗血淋头。 不过也不能让部下以及榭丝缇等人死在这里,因此萨冈决定『吃掉』一半的魔术就好。 于是勇王鱼发动魔术,海面顿时骚动了起来。巨大的海浪拔地而起,仅存的五艘小艇毫无抵抗能力,瞬间被大浪吞没。 「「「哇啊啊啊啊啊?」」」 惨叫声此起彼落,之后便被海浪的巨响所覆盖。 勇王鱼惊讶得睁大双眼,这个变化当然逃不过萨冈的眼睛。 海浪确实发生了,足以让小艇在毫无抵抗能力的情况下翻覆的巨大海浪。 真要比喻的话,海啸就像是陆地上的雪崩。不只是单纯的冲击力而已,还会挟着人类无法想象的巨大质量吞没一切。 相较之下,刚刚卷起的大浪,就只像是被湿毛巾打到的程度而已。 ——我们已经乖乖地被吞没了,这样勇王鱼应该满意了吧? 或许是理解了萨冈眼神所要表达的这个意思,勇王鱼并未启动下一波的魔术,而是再度沉入海中。 几分钟之后,所有人平安无事地漂流到原先的无人岛。 「我、我们还活着吗?」 「好、好惨……」 「快过来!莉莉丝没呼吸了!」 「嘻嘻,交给妾身就对了。想要唤醒沉睡中的美少女,当然非大姐姐的亲吻不可啰。」 「……戈梅利大人,您不会做出让萨冈大人为难的事情吧?」 「当然不会!」 「呜,我对不起大家!都怪我钓起那种东西……!」 「不,其实是我……」 大家开口确认彼此是否平安。看来目前没有失踪或受伤的人。好像听到莉莉丝没有呼吸的消息,不过戈梅利和涅菲在场,应该没问题才对。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勇王鱼虽然强大,好歹也只是一头野生动物,真不知道全大陆赫赫有名的魔术师和圣骑士到底是在做些什么。 「呵、啊哈哈哈哈!」 萨冈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滑稽,忍不住笑了出来。 涅菲露出疑惑的表情。 「萨冈大人?」 「就算是小时候,也没玩水玩得这么过瘾。喂,巴尔巴洛士。那件热死人不偿命的长袍,你打算穿到什么时候?」 话才刚说完,萨冈就朝着巴尔巴洛士泼水。 只是泼水的人毕竟是〈魔王〉。海水宛如暴风一般席卷而来,顿时将巴尔巴洛士推了出去,使他狼狈地仰躺在地。 「你、你搞什么啊!」 「谁叫你像个白痴站在那里。」 巴尔巴洛士的一头乱发吸了水之后,变成跟海藻一样。 有好几个人笑了出来,另外不知道是谁又朝着巴尔巴洛士泼水。 「噗哇!是谁干的好事!」 仔细一看,以双手泼水的人竟是榭丝缇。 「哈哈哈,趁机报平日的一箭之仇!」 相信榭丝缇也一直在寻找言归于好的机会。 巴尔巴洛士活像是理智断线似地大笑,同时不忘还以颜色。 「不要太嚣张了,笨女——呀啊啊啊啊啊!现在是怎样!」 朝着榭丝缇泼水的瞬间,巴尔巴洛士遭到现场所有圣骑士的总攻击。 「该死的魔术师!不许缠着我们的榭丝缇殿下!」「既然一直躲在影子里面,就让你永远见不得光!」「杀了他!」「是,知道了。」 圣骑士们个个口出恶言,泼起水来更是格外认真。虽然大家都没穿洗礼铠甲,几乎没什么杀伤力,不过同时被好几个人一起泼水,还是会令人感到呼吸困难。 甚至还有一把武器趁乱混了进来。 「喂!是谁把小刀丢过来的!」 「是我。」 黑花的视线无法对焦,不过回答的语气倒是理直气壮,其他的圣骑士瞬间语塞。 萨冈笑嘻嘻地眺望正在胡闹的众人—— 「嗯……?不对,嗯嗯嗯嗯?」 结果表情顿时僵硬了起来。 ——咦?我看看,一、二、三…… 萨冈试着计算现场人数,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多了一个巴尔巴洛士之后,目前无人岛上应该有十三名个人才对。 理论上应该是如此,不过…… ——真的有十四个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朝着巴尔巴洛士泼水的圣骑士居然多了一人。 而且多了哪一个人,更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由于萨冈认识除了圣骑士以外的所有人,因此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是多了一个人没错,不过『那是』怎么回事? 不管怎样,突然增加了闯入者,便代表了这次的度假不会和平落幕。 终章 榭丝缇带来的基层圣骑士包括里查在内共有三人,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人。 ……虽然萨冈没特别记住圣骑士的长相,不过这代表了对方是在他没有留意的情况下,入侵这座小岛的。 这的确是个问题,不过真正让萨冈疑惑的是该名闯入者完全没有隐藏身份的意思。 对方应该是个圣骑士没错,混在其他人里面却显得格外突兀。 ——当初并没有带那个大叔过来。 他的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暴露在外的两条手臂有一些旧的伤痕,体型也比其他圣骑士大了一号。从这点看来,应该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物,实力恐怕比里查高出好几个级数。精明干练的程度,说不定还胜过榭丝缇以及拉菲尔。 照理来说,他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可是…… 不知道为什么,他也是现场唯一穿着洗礼铠甲的圣骑士。 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可以看出沙子跑进盔甲的缝隙之后,弄得他很不舒服。 而且在这种艳阳天下水,一旦盔甲中的海水干掉之后,味道可是相当难闻。可是这号人物却兴高采烈地跟其他圣骑士一起玩水,实在是令人很想海扁他一顿。 至于提到更启人疑窦的地方…… ——那家伙到底是在装没事个什么劲……? 该怎么说呢?其实萨冈认得那张脸。 而且也认为对方早就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 对方朝着巴尔巴洛士泼水的同时,全身上下散发出一种希望有人质问『你这个家伙怎么会在这里?』的气息。然而萨冈只是露出嫌恶的神情,并未主动开口。 萨冈虽然认识对方,却完全不想与他扯上关系。 一段时间之后,榭丝缇终于察觉异状,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咦……?怎么会……」 「榭丝缇阁下,有什么不对吗?」 多出来的那名圣骑士以假装没事的表情反问回去。 「有什么不对……?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米夏埃尔殿下!」 听到这句话之后,男子这才打从心底松了口气。 「咕……真不愧是我们这些骑士长当中唯一的红花!感激不尽,榭丝缇!我一直在等待这句话!」 堂堂一个大男人,居然感动得一边吸鼻涕一边点头。 这下子其他人似乎也发现了。圣骑士们个个大吃一惊——不知道是因为闯入者出现,抑或是对方居然穿着热死人的洗礼铠甲——之后摆开架式,戈梅利以及巴尔巴洛士则是产生强烈的警戒,将对方包围起来。 「你是干什么的?显然不是等闲人物。」 「最好小心一点,《炼狱》。妾身完全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不过像这种不值得一爱的臭男人,妾身既不会留意,更懒得去理会就对了。」 「那位魔人族的魔术师,说话未免也太毒了吧?」 提出软弱的抗议之后,男子面向萨冈。 「那边的〈魔王〉先生啊,你明明早就注意到我了,为什么假装没看到?」 「为什么我得理会一个摆明了就是希望别人注意到自己的家伙?我实在无法理解这点。」 抱持着敌意的萨冈如此回应,结果男子高举双手,做出投降的动作。 「喂喂喂,我可没笨到在赤手空拳的情况下跟〈魔王〉打架的程度。」 「赤手空拳是吧……?」 男子的腰间佩戴一把长剑,就跟一般的圣骑士一样,而且那应该不是普通的武器。然而他却宣称自己是赤手空拳,萨冈不禁开始思索其中的原因。 只见男子将手伸入盔甲的缝隙掏来掏去。 「嗯,赤手空拳、赤手空拳。我身上只有令人爱不释手的这个……啊!」 从他怀中掏出来一个长方形的小锡盒,应该是香烟吧。结果取出的瞬间,海水就从锡盒里面流了出来。 香烟是将栽种于特定区域、具有亢奋作用的叶片集中之后卷起来的物品,吸入燃烧之后所产生的烟,好像可以得到某种快感。香烟无法重复使用,这点跟烟斗不同。萨冈是没吸过,事实上这几十年来才开始流通香烟,是非常昂贵的物品。 「啊啊……这很贵的呢……」 男子哀号一声之后,眼看着就要颓然倒地,这时他似乎意识到周围传来轻蔑的目光。 于是他故作潇洒。 「好了好了,别这么生气。我之所以出现在这里,该怎么说呢?纯属意外。」 「……意外?」 萨冈甚至在说话的时候动用魔力加以威吓,结果男子干笑几声,拍了拍腰间的巨剑。 「在这之前,还是先来个自我介绍吧。我是米夏埃尔·德克迈亚——诚如你们所见,是教会的圣骑士长之一。初次见面,〈魔王〉萨冈。」 对方特别强调初次见面,萨冈将在胸前环抱双手,陷入了沉吟。 ——要我配合他的意思吗? 老实说萨冈完全没有配合的义务,不过…… 「原来如此,这个名字倒是曾有耳闻。圣骑士长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印象中是圣剑〈沙利叶〉的持有人。」 萨冈以前有从拉菲尔那里听说过圣骑士长的名字与圣剑的组合,所以大概知道是什么情况。接着他又慎重地补上一句。 「同时,他也是挤下圣骑士长之首的基尼亚斯·卡拉哈特,成为世人口中最强的圣骑士长——」 「哈哈,你太抬举我了。原来〈魔王〉知道我这号人物,真是莫大的荣幸——唔!」 一声闷响之后,空间出现震荡。 男子——米夏埃尔与萨冈之间的沙滩突然爆开,现场传出几声小小的惊呼。 「喂喂喂,别开这种玩笑好吗?被〈魔王〉揍上一拳的话,一般人可是活不成呢。」 「……嗯,看来是真正的圣剑。」 米夏埃尔的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一把巨剑。 那正是圣剑。 萨冈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出拳,结果被米夏埃尔的圣剑弹开。这一拳大概跟平常修理巴尔巴洛士的力道差不多,足以粉碎一般的长剑。从米夏埃尔的长剑并未断裂的情况看来,显然是货真价实的圣剑。 现场应该有几个人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平常总是被萨冈当成沙包的巴尔巴洛士,前额更是冒出豆大的汗珠。 「喂,这家伙居然弹开萨冈的拳头!」 米夏埃尔并未采取防御的态势,轻轻松松地挡下这一拳。就算是『执行公务中』的榭丝缇,也未必有这种能耐。原来如此,看来他确实具备不让最强之名蒙羞的实力。 这时榭丝缇介入两人之间。 「暂停!等一下,萨冈,这个人确实是圣骑士长米夏埃尔本人。而且他虽然不算是共生派,却也不是好战派……该怎么说呢?就是所谓的中立派,并不是敌人。」 「哦……?」 既然榭丝缇的语气这么肯定,看来真的是本人没错。 接着榭丝缇又转身面向米夏埃尔。 「米夏埃尔殿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请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咦?不会吧?你没接到消息吗?我是被教会派来支援你的呢。」 榭丝缇一阵晕眩。 「所谓的增援,难道就是你……?」 「没错。枢机卿那个死老头要我偶尔也做点事。」 「……也罢,已经知道你是增援了。不过你为什么出现在这座岛上、又是怎么过来的?」 这点萨冈也不明白。 在榭丝缇的直视之下,米夏埃尔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为什么?我才想问为什么呢。明明就没有暴风雨,却突然被大浪吞没。结果船沉了,我也拖着半条命被冲到这里。为什么你们会在这种地方?难道也碰上海难了吗?」 听到米夏埃尔悲痛的陈述之后,榭丝缇和其他人不禁别过头去。 ——这家伙被卷入勇王鱼制造的大浪吗? 实在是太搞笑了。由于不知道这种说法到底有几分真实性,所以不能完全相信,也不好当成笑话一笑置之。 米夏埃尔远眺大海,语气十分感伤。 「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躺在这里。而且又看到你们好像玩得很高兴,想说混在里面的话,可能会知道什么……」 「混在里面……既然船沉了,那你的部下和船员呢?」 「这点倒是不必担心,船员只有我一个。上头拨下来的预算不多,负担不起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出海的大船。」 「就你一个?」 这下子连榭丝缇都有点怀疑了,不过他本人倒是满不在乎地笑了笑。 「没办法啊。〈魔王〉和龙族四处游荡,而且又发生了连圣骑士长都搞不定的事件,我怎能带着死老百姓以及拥有大好未来的部下前来送死呢?」 看到这个中年大叔俏皮地闭上一只眼睛,萨冈不禁发出嫌恶的叹息。 「真有自信。」 这个人的说法听起来好像是颇为同伴着想,事实上他是认为其他圣骑士只会碍手碍脚,而且还深信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一切。 于是萨冈指向沙滩。 「那你就快点滚到亚特拉斯提亚去吧,这里只有正在度假的观光客。」 萨冈毫不掩饰内心的嫌恶,结果米夏埃尔耸耸肩膀。 「别这么说嘛。收留一个遇难的可怜大叔,应该不会有人生气,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吧?」 「我会很困扰,快点滚吧。」 多了这个奇怪的大叔,自己又怎能跟涅菲她们一同享受悠闲的时光? 萨冈的语调已经透露出明显的杀气了,米夏埃尔只好不情愿地点点头。 「好好好,我知道了,还是工作比较重要……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或许有点厚脸皮,不过我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米夏埃尔露出一副伤透脑筋的模样,伸出双手食指指着大海。 「借我一艘船好吗?小艇就可以了。」 「……」 萨冈强行将『给我游过去』这句话吞进肚里之后,叹了口气。 「喂,莉莉丝,你也该醒来了吧?」 在一片吵闹声当中,莉莉丝依然躺在沙滩上昏迷不醒。不过在戈梅利她们的照顾之下,并没有生命危险。 「呜呜……?发生了什么事……咦?多了一个不认识的人?」 才刚醒来的莉莉丝完全在状况外,于是萨冈直截了当地开口。 「只是遇到海难的人罢了。我要把他轰出去,借他一艘小艇吧。」 「小艇?刚刚已经都派出去了。」 萨冈打量着散落在沙滩上的木板。魔术再怎么厉害,若残骸太少的话,也很难恢复原状。在场的魔术师并不擅长这种类型的魔术。 钓鱼大赛应该以和局收场吧。 「没办法,只好出借过来的时候所使用的船只……咦?」 萨冈回头望向码头,理应在那里的船只居然不见了。虽然不是什么大船,好歹也可以让十几个人搭乘,顺便承载小艇以及粮食之类的行李。 ——该不会是被海浪卷走了吧? 莉莉丝揉揉眼睛,似乎不想理解眼前的事实,不过脸色还是逐渐发青。只见她转头望向萨冈,动作十分僵硬。 「那个,〈魔王〉大人,我们该怎么回去?」 就这样,快乐的假期瞬间变成无人岛的野外求生记。 ◇ 「——啊哈哈,真是不好意思,还要你们帮我准备泳裤。」 米夏埃尔清洗沾满沙子的洗礼铠甲之余,厚着脸皮笑了笑。 他现在只穿着一条海滩裤,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有些是魔术造成的,有些则是烧烫伤的痕迹,当然也有刀伤。看来他似乎经历过不少大风大浪。 莉莉丝随便点头敷衍他之后,随即询问黑花。 「黑花,这个人真的是伟大的圣骑士长吗?」 「天晓得,我连见都没见过……不过既然榭丝缇大人都这么说了,应该错不了吧?」 「我们城里面的圣骑士虽然个个长相凶恶,人却很不错。看来真的不能以貌取人。」 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结果换来米夏埃尔的轻咳。 「那位猫妖精小姐,你好歹也是教会的祭司吧?居然不记得圣骑士长的名字,代表信仰不够坚定喔。」 「对不起。我虽然栖身于教会,不过本身来自流卡翁,对于信仰有点……」 「嗯,太遗憾了!不过年轻人还是像你这么老实比较好。机会难得,就让叔叔来跟你聊聊信仰吧。」 「……」 黑花默默地握住手杖,尾巴的毛发倒竖。 ——也罢,现阶段米夏埃尔那边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萨冈并不是真的要把人轰出去,因此戈梅利和巴尔巴洛士他们也没将对方当成敌人。就萨冈的立场而言,他可不愿意在度假的时候横生枝节。 所以他试着面对目前最大的问题。 勇王鱼所制造的巨浪不但掀翻了小艇,甚至连船都被冲走了。四周看不到船只的影子,一行人完全被孤立在无人岛上了。 「利用魔术横渡大海回到亚特拉斯提亚,似乎有点困难。」 这个世界当然有在水上步行的魔术,然而在搭乘船只也要航行一个小时以上的距离是否可行,恐怕就有点难度了。进行到中途一定会耗尽魔力。 使用〈魔王的刻印〉当然可以补足魔力,不过萨冈平常就不太想使用它了,若在遇难的时候动用这个玩意儿,更会让他感到颜面无光。再加上巴尔巴洛士的『影子』也会被亚特拉斯提亚的结界拒于门外,因此难度真的很高。 ——干脆再把刚刚的勇王鱼抓起来,当成交通工具算了。 就在萨冈自言自语的时候,涅芙特洛丝双手一拍。 「既然如此,让水面结冻如何?这里的气候虽然有点奇怪,不过我们有六个魔术师,绝对足以延伸到亚特拉斯提亚。」 「拜托,千万别这么做!继续扰乱这片海域的话,这里就没有我的容身之处了!」 莉莉丝的眼角泛起泪光……不对,她真的流下了眼泪。涅芙特洛丝见状,顿时语塞。 「涅伏特洛丝大人,莉莉丝已经快要被压力打垮了,还是想想别的办法吧。」 眼见黑花也出面求情,涅芙特洛丝只好耸耸肩膀。 「我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是真的要这么做……不过这也用不着哭吧?好了,大家一起来想想办法,快点打起精神吧。」 无奈之余,涅芙特洛丝只好摸摸莉莉丝的头。只见莉莉丝吸着鼻涕,貌似稍微平静下来了。 「呜呜,谢谢。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跟好心又善良的正常人说话了。」 「……真是辛苦你了。」 也罢,毕竟魔术师们的人生都不太正常,都是一群怪咖,跟那些人谈什么人性的光明面也是白搭。 目睹莉莉丝和涅芙特洛丝紧紧拥抱在一起,戈梅利顿时高兴得握紧拳头。不过她察觉到四周的气氛之后,还是乖乖地保持沉默,转而望向森林喃喃自语。 「这么一来,除了砍伐岛上的树木制造木筏之外,似乎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里有魔术,也有圣骑士的武器。利用魔术来固定原木,应该不会太困难才对。 「木筏是吧?倒也不是做不出来……」 「木筏?才不要呢,太麻烦了。」 魔术师这种生物向来将全副精神投入在自己的兴趣或是嗜好之上,往往会出现宅在家的倾向。遇到自己没兴趣的事情,都会因为嫌麻烦而懒得动手。 遇见涅菲之前的萨冈城就是最好的例子。别说完全没在打扫,拷问器具以及化成白骨的尸体根本随处可见。关于这点,戈梅利也无奈地点点头。 「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以在太阳底下宠爱美少女,妾身完全不觉得有为了回到海底而不惜从事重劳动工作的必要。」 这时法儿戳了戳萨冈的手臂。 「萨冈,我可以飞到亚特拉斯提亚。虽然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坐上来,倒是可以请那边的人协助调度船只。」 法儿的勇气令萨冈感动得眼眶一热,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不行。你不是还在静养中吗?这次外出的目的是让你透透气,若还要你出力的话,岂不是本末倒置?」 「……好吧。」 法儿点点头,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欣喜还是不悦。 ——也罢。刚刚的提议当中,倒是有几个可行的方案。 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回不去。至于法儿肚子饿的问题,由于先前的钓鱼大赛收获颇丰,暂时不成问题。 于是萨冈躺平在沙滩上。 「反正失去联系之后,亚特拉斯提亚那边也会发现情况不对,很快就会派人过来迎接了。」 「萨冈,那好像是发生事件的承诺吧……?」 「现在事件就已经发生了,有差吗?」 面色惨白的榭丝缇提出抗议,结果萨冈完全不当回事。 「如果明天还没人过来的话,就考虑制造木筏吧。毕竟我有点担心粮食的问题。这段时间你们就依照原定计划继续度假吧,好不容易才找到无法立刻回去的借口呢。」 萨冈这句话的对象不只是萨冈的家人,也包括了在场的几个圣骑士。 里查和其他人惊讶得睁大眼睛,默默地敬了一个礼。 ——圣骑士就别向〈魔王〉敬礼了吧。 这里没有外人,倒是没什么关系,如果在教会这么做的话,大概会被视为异端,直接送到宗教法庭吧。至于米夏埃尔……也罢,就别理他了。 因此萨冈假装没看到,不过榭丝缇倒是有些诧异。 「你倒是很冷静嘛。」 「遇到一点小事就大惊小怪的〈魔王〉,只能吸引动不动就惊慌失措的部下。」 ……这当然只是场面话。老实这不是什么值得慌乱的问题,所以纯粹只是萨冈想继续享受这个难得的假期罢了。 ——涅菲可是换上泳装了呢!没必要急着回去吧? 事实上萨冈之所以打倒十二名〈魔王〉、消灭魔神以及魔族,甚至为了将教会纳入麾下而努力奋斗的原因,就是为了过着这种悠闲自在的生活。 能够在阳光普照的地方,过着没有人会受到虐待的生活,就是这么一回事。 见到萨冈一副悠游自得,甚至还有点老神在在的模样,其他人也失去了认真思考的动力,纷纷放松心情玩乐了起来。 这时莉莉丝凝视着萨冈,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啦?之前你在亚特拉斯提亚不也是忙得团团转吗?别想那么多,好好享受吧。」 「好、好意我心领了,不过……」 「……?怎么回事?」 莉莉丝指着码头的方向,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之前船上的行李还没完全卸下。刚刚的大浪好像卷走了一半以上的粮食,那个……可能会不太够……」 萨冈苦笑着。 「无人岛最不缺的就是突发事件吗?没关系,那我们就苦中作乐吧。」 于是萨冈站了起来,弹了弹手指。 「大家集合,出问题了。」 话虽如此,萨冈的表情却一点都不凝重。于是魔术师和圣骑士纷纷带着疑惑的神情过来集合。 确定大家都到齐之后,萨冈提高音量说道。 「晚餐的材料被刚刚的大浪卷走了,你们去找点吃的回来。」 面对萨冈的这个命令,巴尔巴洛士提出抗议。 「开什么玩笑,我又不是跑腿小弟。而且既然没东西可吃,回到海底不就好了吗?」 虽然不是很愿意跟邪恶的魔术师站在同一阵线,不过在场的圣骑士还是纷纷点头。 于是萨冈也点了点头,仿佛早就料到大家的反应。 「我当然不会叫你们做白工。先前的钓鱼大赛在勇王鱼的闹场之下被迫中止,现在我想继续未完的比赛。」 「意思是可以得到酬劳?」 「没错。谁能找到最多的粮食,我就帮谁实现一个愿望。」 戈梅利和里查率先握紧拳头。 ——幸好这两个家伙的心思都很好猜。 可是若真的让他们赢得胜利,恐怕会有一点麻烦。也罢,到时候再说吧。 新加入的米夏埃尔也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 「哦?怎么,比赛吗?让我参一脚吧。」 「啰唆,你滚到那边去吃沙吧。」 「歧视大叔不好吧?」 萨冈挥挥手将一脸哀怨的米夏埃尔赶走,这时之前负责留守的圣骑士也举手发问。 「也就是说这次我享有同样的权利?」 「当然。魔术师也好,圣骑士也罢,只要为我效力,我绝对是一视同仁的。」 听到〈魔王〉的回应,在场的圣骑士纷纷叫好。 「很好!一定要赢得胜利,让那个恶毒的魔术师离榭丝缇阁下远一点!」「这个时候不挺身而出,还算什么圣骑士!」「此地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处,拼了!」 「「呃?」」 惊愕之余,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同时轻噫一声。 只见两人尴尬地互望一眼,旋即羞红双颊别过脸去。 「……就好像是萨冈和涅菲刚开始的时候。」 法儿的喃喃自语让萨冈与涅菲不禁抚胸叹息。 「唔——……也罢,没饭吃就伤脑筋了,随便找点吃的回来吧。」 「说、说得也是。『饿着肚子就没办法战斗』,好像有人这么说过呢。」 「那是野武士说的啦,你这个笨女人。」 「闭嘴,不要叫我笨女人!」 看来他们已经言归于好了。于是两人一起进入森林。 接着换戈梅利说话了。 「吾王啊,既然行李被大浪卷走,试着找回来应该也是个方法吧?」 「有道理,这个点子不错。好,我允许你试试看。」 被卷走的行李当中应该包括了肉类以及香料,这些都是无人岛上弄不到的物资。若找得回来,确实是大有帮助。 「嘻嘻嘻,这下子妾身赢定了。人鱼族的小姑娘,过来帮忙吧。」 「好喔,戈梅利姐姐!顺利找回来的话,能不能让我偷吃一口?」 「嘻嘻,你这个撒娇鬼。事成之后再为你制作高级的点心,就先暂时忍耐一下吧。」 「好耶——!谢谢姐姐!」 搭乘小艇的时候也是如此,两人在搜集食材的时候又自然分在同一组。 ——这个组合倒是比较和平。不过若让她们获胜,莉莉丝可就麻烦了。 看来她也只能埋怨自己,为什么生出来就是一副戈梅利所喜爱的容貌。 萨冈转头望向莉莉丝,只见她站在原地,似乎有些局促不安。而且她动不动就往某个方向偷瞄几眼,看来她十分在意的人物是黑花。 黑花平常是靠着视觉以外的五感辨识周围环境,理应会察觉到莉莉丝的视线。只见她一脸莫名地转过头来,莉莉丝顿时全身一震,别过脸看着其他地方。 ——这么说来,戈梅利刚刚的说词也颇令人在意。 她觉得黑花似乎有什么烦恼。她们两人是第一次见面,萨冈有点怀疑戈梅利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不过若是跟女孩子有关的事情,萨冈也不得不相信就是了。 ——莉莉丝目前大概是很想问清楚她有什么烦恼,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之类的情况吧。 于是萨冈朝莉莉丝背后轻轻一推。 「喂,伺候用餐的服务生可别偷懒,你也给我去找吃的回来。那边不是刚好多出一个人吗?」 其实另外还有涅菲、法儿和涅芙特洛丝,萨冈却指着黑花。 大感意外的莉莉丝睁大了眼睛,不过立刻点了点头。 「没、没办法,〈魔王〉大人的命令不能违抗。黑花,我们一起走吧。」 「嗯。好啊,莉莉丝。」 于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人并肩走进森林。黑花的两条尾巴似乎高兴得晃来晃去,这绝对不是萨冈的错觉。 打量着两人的模样,米夏埃尔不怀好意地开口。 「嗯,新的〈魔王〉倒是挺照顾朋友的嘛。」 面对米夏埃尔的揶揄,萨冈哼了一声。 「保护部下的王很少见吗?」 「会这么做的〈魔王〉确实很少见。」 米夏埃尔话中带刺,萨冈的回应却是意兴阑珊。 「不想被当成白吃白喝的米虫,就自己去找吃的吧。」 「这个世界对大叔真是不友善。啊,对了,你们不是带了很多食物和其他东西过来吗?有没有烟草?那可是绅士的品味呢。」 「不知道。」 萨冈抛下这个烦人的大叔,和其他人一起进入森林。 于是取代钓鱼大赛的生存大赛,正式揭开序幕。 ◇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她们真的没问题吧? 萨冈偷偷跟在黑花和莉莉丝的身后,涅菲、涅芙特洛丝与法儿也跟在后面。 幸好这里是森林,有很多藏身的地方,因此并未被两人发现。或许黑花已经有所察觉了,不过森林中到处都是生物的气息,她顶多也只是有点怀疑,还不到确定的地步。 目前两人有说有笑,气氛相当自然,并没有特别尴尬的感觉。不过萨冈也是在戈梅利的提醒之下才注意到黑花不太对劲,或许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黑花到底在烦恼什么?萨冈半点头绪也没有。 ——拉菲尔那件事应该已经解决了。 不过人只要活着,就不会只有一种烦恼。 听到萨冈喃喃自语,涅菲顿时感到有些纳闷。 (萨冈大人,莉莉丝小姐和黑花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戈梅利说黑花好像有什么烦恼,结果引起莉莉丝的关切。) (原来如此。)涅芙特洛丝点点头。 (这么说来,那孩子确实总是跟其他人保持距离。) (嗯……之前她跟榭丝缇起了冲突,该不会到现在还是耿耿于怀吧?) (这个嘛……榭丝缇有时候也会把她当成外人看待,或许真有那么一点可能吧。) 经两人这么一提,榭丝缇确实总是在黑花的名字后面加上『小姐』二字,很难说完全没有疙瘩。 (……真是受不了,为什么我非得注意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不可?) (义兄不是也一向如此吗?) (…………) 连自己的义妹都这么觉得,萨冈只好闭上嘴巴。 之后法儿好像突然想起什么。 (那个猫妖精女孩,好像很怕碰触萨冈的脸庞。) 当初在海底都市重逢的时候,由于中了诅咒的萨冈变成小孩子,为了简单说明事情的原委,决定让黑花碰触萨冈的脸庞,然而她却莫名地害怕起来。 (确实是这样没错……不过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之前为了阻止黑花,萨冈曾经被她刺上一剑。难道是因此而产生罪恶感? 萨冈陷入了沉思,这时涅菲想要确认一件事。 (她以前是〈阿撒兹勒〉的杀手之一吧?) (嗯。她身上带有神器,实力跟榭丝缇不相上下,称之为第十三个圣剑的持有人也不为过。) 听到萨冈的回答,涅菲轻捂胸口点了点头。 (那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于是涅菲以自白的口吻如此表示。 (或许她曾经因为一己之仇恨,动手杀害其他人吧。) 萨冈不禁睁大双眼。 ——涅菲曾经对故乡的精灵见死不救,结果因此而耿耿于怀。 或许只是之前她没有表现出来而已,并不是遗忘了。 (复仇的当下确实很爽快,不过之后会陷入自我厌恶之中,悲叹自己的双手沾满了鲜血。我也曾经怀疑自己这双手是否有资格替萨冈大人做饭呢。) 听涅菲这么一说,萨冈终于想起来了。 ——我的手很脏,有点不方便触摸别人的脸。 既然是教会的杀手,不可能从未杀害过魔术师。 那是挟着仇恨夺取人命的手,因此她不敢以那双手碰触人脸。 ——不摸摸看的话,怎么会知道长相呢? 双目失明的人只能依靠指尖的感觉认识其他人的长相,这点萨冈也很清楚。 然而那个少女却因为罪恶感,放弃了这个方法。 再也没有比跟不知道长相的人接触更令人感到不安的事情了。 涅芙特洛丝低下头来。 (……真是个傻孩子,你身边根本没有人介意这种事情。) 连榭丝缇都接纳了黑花,还有哪个人能够谴责杀手的罪行? 萨冈也点了点头。 (真是无聊透顶。毫无关系的人是死是活,又有什么好在意的?) 萨冈也曾经杀过人。 事实上魔术师的存在就是这么回事,现在也会毫不在乎地杀害碍事的对手。只是滥杀一通会引起涅菲的反感,所以萨冈才稍微收敛罢了。另外也是因为『让对方活着反而比较有利』的情况持续发生的关系。 结果导致萨冈最近都没杀人。严格说来,他应该是想一拳打死对方,而对方却没死才对。 因此萨冈继续说下去。 (不过若觉得毫无关系的人是死是活这种事情很无聊,以后大概也只能成为像我们这种魔术师。虽然在耿耿于怀的时候是很伟大,不过这实在是一种愚蠢的烦恼。) 涅菲惊讶得睁大双眼,轻轻倚靠着萨冈的肩膀。 (大概也只有萨冈大人认定这是愚蠢的烦恼……) ——若没有遇见你,我也不会有这种想法。 萨冈将这句话卡在喉头,并未说出口。 于是他耸耸肩膀。 (不过我们再怎么劝说,黑花也不会接受。相信连拉菲尔也无能为力。) 只有曾经一起走过同样的时光、同甘共苦的人,才能突破黑花的心防。 萨冈这么认为的同时,内心也浮现出否定的声音。 ——不,或许事情没那么困难。 世界上总有无视道理的存在,毫不犹豫地将常识一脚踢开,无条件替他人着想的傻瓜。 涅芙特洛丝出事的时候,扮演这个角色的人正是榭丝缇。 相信黑花也有属于她的这种人存在。 这时声音响起了,仿佛是在呼应萨冈这种想法。 「你这个笨蛋!只要你活着,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希望!可是你却说出那种话!」 插图p139 莉莉丝抱着黑花泣不成声,也不知道两人正在聊些什么。 黑花似乎感到十分困惑,随后像是豁出去一般,也紧紧抱着莉莉丝。 「不、不要哭,莉莉丝。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并没有寻死的念头……拜托你好吗?再这样哭下去的话,连我都……」 目睹眼前的景象,萨冈等人立刻缩了回去。 (看来似乎是白操心一场。) (萨冈大人的安排是正确的。) (不关我的事,那只是莉莉丝个人的意思。) 萨冈这样回答涅菲,结果涅芙特洛丝笑嘻嘻地开口。 (不过义兄看起来好像很高兴呢。) (啰唆!你们也去给我寻找食材!) (好啦。) 于是笑容满面的涅芙特洛丝牵着法儿的手离开现场。 (真是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 ——或许我真的有一群好部下。 拯救他人是既傲慢又滑稽的说词。 如果真的有人觉得自己被拯救了,就只是有个应该这么做的人,做了他应该做的事情而已。这是偶然的产物、近乎奇迹的展现,可遇而不可求。 〈魔王〉欧利昂对「拯救他人」这件事嗤之以鼻的时候,是这么说的。 ——明知如此却还是伸出援手的人,或许可以成为救世主—— 萨冈觉得这并不是玩笑话,不过—— ——黑花能够得到救赎就好。 萨冈回头望着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的两名少女,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 「唔!糟糕,又跑到海边了!」 一直欣赏两名少女哭哭啼啼的模样实在没礼貌,于是萨冈和涅菲继续在森林中前进,却一直走着完全称不上道路的路线。两人在一阵摸索后,又再度回到海边。 他们完全没搜集到任何粮食。 因为两人将沿途发现的果实全都吃掉了。 涅菲忍不住笑了出来。 「萨冈大人完全没有想要获胜的念头。」 「毕竟是这种情况嘛。提供额外的奖励本来就是王者的工作。」 钓鱼大赛、搜集粮食大赛。萨冈以此为名目激发其他人的斗志,自己倒是不想赢得胜利。 当然,他最大的动机是填饱法儿的肚子,不过这些部下以及榭丝缇等人陪着自己窝在海底半个多月,慰劳他们的辛劳也是目的之一。如果拿下自己所提供的奖励,岂不是失去意义? 两人来到视野开阔的地方之后,萨冈转头面向身后。 「……有事吗?」 经萨冈这么一问,一名邋遢的男子从森林中探出头来。 「啊哈哈,我不想打扰你们的两人时光。」 「所以你才自作聪明躲在后面吗?我跟涅菲之间向来没有秘密,有事就直说吧!」 其实萨冈还有很多事没告诉涅菲,不过总有一天会说的。若涅菲问起,他也会坦承回答。 萨冈的语气很不友善,于是米夏埃尔耸耸肩膀说出来意。 「那我就直接切入主题了。」 「十三名〈魔王〉之中的安德列亚尔弗斯被打倒了。」 「——?」 涅菲倒抽一口气。 之前萨冈曾与比夫龙以及欧利昂这两个〈魔王〉起冲突,两人都是实力深不可测、令人望之生畏的魔术师。萨冈之所以打倒两人,主要是仰赖『吞食魔术』的力量。 这种力量也让萨冈获得《魔术师杀手》的别名。若他少了这种力量,恐怕很难从对抗〈魔王〉的战斗当中全身而退。 然而面对这个天大的消息,萨冈的反应却十分冷淡。 「是哦?」 「啊,你不相信?」 「相信,反正我早晚也要解决的。」 应该说,自己听到这种不痛不痒的消息,到底要怎么反应才好? 米夏埃尔搔搔后脑勺,感到有些伤脑筋。 「早晚也要解决……也罢,笨蛋才会对魔术师高谈伦理道德。」 「所以呢?你为了向我报告这件事,特地千里迢迢跑到这座无人岛?」 「……你这个人真的很不识趣。」 米夏埃尔脸色一沉,继续说下去。 「下手的人,是个名叫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师。」 这是萨冈没听过的名字。 ——不过魔术师未必会一直使用同样的名字。 有些魔术师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萨冈就是一个例子。 「嗯……我不认识。是怎样的魔术师?」 「好像是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弟子。他不愧是〈魔王〉的嫡传弟子,在马加锡亚死后,被世人誉为最有可能成为魔王的人物。只不过……」 米夏埃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脸上浮现一抹苦笑。 「这家伙的个性……应该说脑袋似乎有点问题,结果无法成为〈魔王〉。」 「嗯?就算是真的好了,为什么他直到现在才杀害〈魔王〉?」 如果他是因为无法成为魔王而怀恨在心,早在半年前就该行动了。 米夏埃尔耸耸肩膀。 「天晓得。他大概是好久没出来透透气,这才发现很多事情都已经结束了,结果因此而大发雷霆吧?这个理由有点莫名其妙就是了。反正没有人知道那家伙在想些什么。」 他说到这里又双手一拍,似乎想起了什么。 「啊,对了。听说德卡拉比亚好像自称是《魔王杀手》。」 萨冈摇头苦笑。 「好大的口气。」 目前萨冈虽然想出对抗〈魔王〉的策略,却尚未落实为真正击毙〈魔王〉的手段。没想到居然有人以《魔王杀手》自居,可真是了不起。 不过萨冈也从这句话推测出几件事。 「原来如此。你特地跑来告诉我的原因,代表我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涅菲的身体微微一震。 「萨冈大人……」 「不必担心,涅菲。如果那家伙真的打倒了〈魔王〉,反而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毕竟对方特地跑来让我见识打倒魔王的方法。」 米夏埃尔有些吃惊。 「你倒是很有自信,就怕你重重跌上一跤。」 「之前我已经说过了,我要将十二名〈魔王〉悉数歼灭。既然有人有打倒〈魔王〉的方法,冲着我来也是很正常的事情。为了这点小事惊慌失措的魔王,是无法打倒〈魔王〉的。」 说到这里,萨冈瞪着眼前的米夏埃尔。 「让那个《魔王杀手》跟我正面冲突,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可以同时除去两个〈魔王〉的位置,这就是教会打的主意吧?」 「什么?这个嘛,那几个枢机卿老头应该没这个意思吧?」 「你的语气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米夏埃尔微微苦笑。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不过萨冈这个〈魔王〉已经足以左右教会与魔术师之间的势力均衡。一旦你死了,教会的立场势必会偏向讨伐魔术师。到时候你觉得会怎样?」 「教会应该会很高兴。」 「纯粹以数字来考量的那些人或许如此,不过我可不想这样。若演变到那个局面,到时候一定会死一堆人,圣骑士长的工作也会大幅增加。诚如所见,我是个能混就混的米虫,完全不希望现在的势力均衡遭到破坏。」 这个人确实是米虫没错。 ——既然他是米虫,难保不会假扮自己人之后,再从对方背后捅上一刀。毕竟这种手段比较轻松。 可以相信他说的话,却不能相信他这个人。 于是萨冈点点头,内心依然保持警戒。 「也罢,我会好好思考该怎么解决他的。」 「哦?你还挺好沟通的嘛。」 「对方若要过来这里,应该会搭乘船只才对。到时候就可以把你这个碍事的家伙赶走了。」 萨冈的语气十分认真,米夏埃尔顿时无言。 「……算、算了,反正我话已经带到了。」 于是米夏埃尔带着疲惫不堪的神情离去。 涅菲勾起萨冈的小指,脸上露出有些顾忌、又难掩内心不安的神情。 「萨冈大人……」 「我说过了,不必担心。」 萨冈温柔地抚摸涅菲的脸颊,涅菲也倾身倚靠着萨冈的肩膀。 之后她突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那个……萨冈大人和米夏埃尔大人该不会以前就认识了吧?你们虽然看起来不像朋友,感觉却对彼此满熟悉的。」 「唔……该怎么解释才好呢?我们只是认识而已,一点都不熟。事实上我完全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真要说的话,在这里就把他解决掉,应该会省下不少的麻烦。 不过目前大家正在度假。自己如此,其他部下以及榭丝缇她们也一样。若在这个时候暴露米夏埃尔的真实身份,大家就开心不起来了。 所以萨冈不会出手,也只能先哄哄涅菲。 只见涅菲的尖耳朵微微一抖,轻轻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否对萨冈的这层顾虑有所体会。 「是,萨冈大人说得没错。」 就在两人准备并肩而行的时候—— 涅菲的尖耳突然大幅一颤。 「怎么啦?」 「……?萨冈大人,您有没有听到什么?」 「嗯……?我什么也没听见。」 于是萨冈利用魔术强化听觉,结果听到了在森林中来回奔走搜集食材的圣骑士,以及巴尔巴洛士的说话声,倒是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的声音。 ——不过涅菲都这么说了。 或许真的接收到了萨冈听不见、精灵之类的生物所发出来的声音吧。 再加上米夏埃尔也提出了警告,说不定不速之客已经出现了。于是萨冈警戒四周的同时询问。 「你听到了什么?」 「……好像是说话声……——!」 涅菲双手贴着耳朵闭上眼睛之后,倒抽一口冷气。 「不好了!萨冈大人!这是求救的声音!」 「唔……」 该不会是一起来到这座岛上的哪个人受伤了吧? 若真如此,为什么萨冈听不见?这点虽然启人疑窦,但还是先请涅菲追踪声音的方向吧。 两人沿着沙滩一路前进,来到一处海湾。海湾的顶点形成一个山洞,黑暗在此张大了嘴。萨冈来到这里之后,也发现声音的主人是谁了。 「这是——艾谢拉?」 如今躺在萨冈眼前的,是曾经与他敌对的吸血鬼。 ◇ 少女的打扮就跟萨冈最后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却多了一些狼狈。 她身上布满荷叶边的黑色洋装破破烂烂的,金发也被海水打湿。双唇微微张开,露出尖锐的獠牙。海湾洞穴中的少女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令人怀疑她到底还有没有呼吸——虽然她是活死人。 即使如此,她手中依然牢牢地握着到处都是补丁的诡异玩偶。 ——她似乎大战了一场……是跟米夏埃尔吗?不对,情况看起来不像是这一两天的事情。 少女的脚踝被埋入沙中,显然已经躺在这里好一段时间了。应该是涨潮的时候,海水上升到脚踝的高度吧。而且她身上没有被长剑所伤的痕迹。 涅菲倒抽了一口气。 「她……死了吗?」 「不。她是活死人,本来就不是活人。不过既然身体残留了下来,代表她还在这里。」 而萨冈压低了音量。 ——她已经没救了,难逃消失的命运。 活死人没有『死亡』的概念,然而失去容器之后,活死人就会跟着消失。大概要等上数十年甚至数百年,才能再度出现于这个世界。 然而明知她不是生物,涅菲还是无法坐视不管。 「振作一点!」 涅菲轻轻抱起艾谢拉,小心翼翼地让她靠在自己腿上,像是在对待快要坏掉的洋娃娃。接着又拍掉她手脚上的泥沙,轻触她的前额。 结果涅菲的表情十分僵硬。 「没有治愈?为什么?」 「魔法对这家伙无效吧。之前已经说过了,夜之一族是被屏除在生死循环之外的存在。涅菲使用的魔法源自精灵,精灵又是掌管生命循环的存在,两者力量的属性刚好相反,所以才无法互相干涉。」 神灵魔法或许有效,不过连萨冈都还不了解其构造,不想造成不必要的麻烦。 「呜……」 涅菲的魔法虽然无效,但被她抱起来之后,艾谢拉发出低声呻吟。 「哥、哥哥……」 没想到从她口中吐出了这两个字。 ——不知道是在什么时代,原来这家伙也是有亲人的。 成为活死人,意味着与这个世界隔绝。毕竟活死人无法与其他人享有同样的寿命。 ……然而关于这点,魔术师也差不多就是了。只是没想到她都成了这副模样,竟然还是不忘说出这个称谓。 ——明明是夜之一族,却还保有人类的习性。 萨冈也没有批评他人的资格,事实上有资格批评的人并不存在于这里。 「萨冈大人……」 涅菲以眼神询问萨冈是否真的救不了艾谢拉,萨冈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事实上我反而比较希望她就这样消失。 涅菲似乎不觉得艾谢拉是个坏人,不过造成法儿失控的原因,应该就是艾谢拉没错。只要对自己以及周遭旁人造成伤害,萨冈向来遵从格杀勿论的原则。 「不过我也想问问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萨冈如此低语之后,以魔力划破自己的手腕。 鲜血理所当然地喷溅出来。 「萨冈大人?」 「诚如吸血鬼的称号,这家伙是从他人的血液当中获取生命力,才得以存活于这个世界。想要救她的话,只能喂食她鲜血。」 这里所说的生命力,与生物的生命力不尽相同。 具有生命的生物是借由在这个世界夺取生命力的行为,成为存在于这个世界的食粮。因此生命力也可以视为补充存在期限的媒介,毕竟活死人甚至连呼吸或是进食都不需要。 然而萨冈不愿意动用涅菲的鲜血。不管是用什么方法,抽取血液一定会造成伤害,也会感到疼痛。 而且〈魔王〉的血液也是最高级的媒介,能够借此得到高出一般人好几百倍的力量。 ——流卡翁好像有『赠盐给敌方』的说法,我送上的可是宫廷料理等级的豪华全餐。 萨冈将手腕移动到艾谢拉的嘴边,让她喝下自己的血液。 「嗯啊……啊……呼……」 喘着气的艾谢拉睁开双眼。 接着又贪婪地扑向萨冈的手腕。 插图p155 「喂,不要咬人。」 眼见少女的獠牙都露出来了,萨冈连忙将手指插入她口中。 「啊嘎……?呜咕……」 血液趁着嘴巴闭不起来的时候流入少女口中,艾谢拉的身体顿时颤抖不已。 即使她杏眼圆睁、泪水直流,依然抗拒不了吸血的冲动。艾谢拉拼命伸长舌头,试图舔食萨冈的血液。她血红色的舌头接触萨冈的伤口,又痛又痒的触感让他顿时脸上一热。 ——感觉好像做了什么坏事。 在一旁观看的涅菲也感到很难为情,伸出双手捂住脸庞……不过她还是透过指尖缝隙,瞧得一清二楚。 等到缠着萨冈不放的双手恢复力气之后,萨冈立刻抵住她的脸庞往后一推。 「够了吗?放手!」 「啊……呼……咳咳、咳……」 艾谢拉蹲下来拼命咳嗽,结果就这样倒下。被呛到固然是个原因,不过她太虚弱了,无法立刻恢复精神。 不管怎样,她总算是保住一命——这种表现方式恰当吗?真是伤脑筋。 「萨冈大人!」 萨冈恨不得立刻展开讯问,不过艾谢拉短时间之内应该是无法说话。 涅菲顾不得自己也会染上血迹,连忙压住萨冈的手腕进行止血。之后也立刻施展治愈魔法。 其实这种小伤可以利用魔术再生,但既然妻子都这么卖命了,萨冈也没多说什么,就随她去吧。 「对不起,都怪我乱出主意……」 「用不着道歉,涅菲。虽然我没有出手拯救的理由,但这家伙也并非致之于死地不可的祸害。」 涅菲露出无奈的苦笑。 「其实我应该知道萨冈大人是这样的人才对。」 「唔……」 虽然萨冈不太愿意去思考这个问题,不过在没必要开杀戒的情况下,他确实比较倾向动手救人。 ——魔术师居然会救人,这真是太可笑了。 而且救了人之后,也未必会受到感谢……不,自己最近好像有种经常受到感谢的感觉。 ——只能说这几个月的情况变化太快了。 因为他遇见了最爱的少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回想起那段过去的同时,萨冈发现涅菲一直注视着自己的手。治疗应该已经告一段落了。 「涅菲,已经没事了。」 涅菲依然动也不动地凝视着萨冈的手,仿佛没听见他说话。满手都是鲜血的画面,照理说应该不怎么赏心悦目才对。 可是涅菲仍注视着萨冈的手,然后—— 「啊姆!」 也不知道涅菲在想些什么,她居然一口咬住萨冈的手指。 虽说是一口咬住,她却没用上牙齿,结果就变成含着吸吮的状态。 「涅、涅涅涅涅涅菲?你在做什么?」 萨冈的语气夹杂着困惑,涅菲这才清醒了过来。只见她羞红了双颊,嘴巴离开手指。 「对、对不起,一个不小心……」 ——一个不小心就含住手指? 何况萨冈还没洗手,脏得很呢。 强忍着飞快的心跳,萨冈小心翼翼地询问。 「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吗?」 至少平常的涅菲不会这么做。 涅菲似乎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只好捂着脸蹲了下来,不过还是怯生生地开口。 「不、不是这样!我没有这个意思……」 「嗯、嗯!我知道,我知道!」 明明什么都不知道,萨冈还是拼命点头。 结果涅菲以极度羞耻的语气幽幽开口。 「那个、人家看到艾谢拉小姐舔着萨冈大人的手,就突然产生一种类似悲哀,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的感觉……当初拜托萨冈大人拯救艾谢拉小姐的人,明明就是我……」 萨冈做了个深呼吸,试着整理思绪。 ——唔,这就是所谓的吃醋……是吧?实在太可爱了。 被艾谢拉舔手之后,萨冈确实也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意思是在一旁观看的涅菲也一样啰? 「先、先把血迹洗掉再说吧,涅菲。」 涅菲由于吸吮萨冈的手指,结果脸上沾到了血迹。为了掩饰内心的尴尬,她连忙以海水洗脸,血迹很快就消失了。 之后涅菲粉颈低垂,双颊红得像要冒出火来。 「真的很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别放在心上。」 话才刚说完,萨冈将手伸到涅菲面前。 「呃?萨冈大人……?」 「对不起,不该打断你的,继续吧。」 ——应该说感觉其实满舒服的。 萨冈没料到涅菲居然会像那样吃醋,因此想要多看这样的她几眼。 「可、可是……可是……」 「放心吧。血迹已经洗掉了,你爱怎样就怎样。」 涅菲才刚做出吸吮的行为,应该不好拒绝吧。不过就算萨冈做出再无理的要求,涅菲也从未拒绝就是了。 涅菲碧绿的瞳孔转来转去,流露出疑惑的眼神。就在萨冈打量着涅菲的时候,一阵轻笑传入萨冈耳中。 「就别再捉弄纯真的少女了,银眼之王。」 原来是艾谢拉。她看起来终于恢复了理智,如今正倚靠在海湾的岩石上,笑得十分开怀。 ——啧,几乎忘了她的存在。 真是碍事的家伙。 艾谢拉的脸色有些萎靡,不过还是掩嘴而笑。 「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呢?银眼之王。」 「不需要。你们这些活死人不适用死亡的概念,没有什么救不救的问题。」 听萨冈这么一说,艾谢拉顿时睁大了眼睛,似乎颇感意外。 「夜之一族也是会『死亡』的。否则世界早就被夜之一族所占据,也不会被教会驱逐了。」 艾谢拉如此表示之后,指向自己的胸口。 「夜之一族原本也是有生命的人。即使肉体不灭,灵魂也有大限。我们的灵魂就像是不再流动的水。」 「哼,你今天倒是特别多话。」 「这就代表情况真的很险恶。我本来想打算默默地消失,没想到居然又遇上了银眼之王。」 「我倒是有点怀疑这是不是你刻意布下的局呢。」 「嘻嘻嘻……说不定喔,银眼之王。」 艾谢拉看起来相当虚弱,完全没有以前令人望之生畏的感觉。 ——看来她的情况真的很不好。 于是萨冈指着涅菲。 「要谢就谢她吧,我完全没有要救你的意思。」 「嗯,这点我知道。不过你还是出手拯救了我,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还有你也一样。」 这个少女一直将萨冈当成『银眼之王』,不过这次她也向涅菲说出同样的话。 萨冈还是不觉得彼此有过数面之缘,但这个少女到底看过什么?又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萨冈突然对此产生了一点兴趣。 于是萨冈俯视眼前的艾谢拉。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好歹我也救了你一命,就请你老实回答吧。」 「嘻嘻,这可不行。秘密是提升少女魅力的最强装饰品,你怎么可以揭穿人家的秘密呢?」 「我没有闲工夫陪你说笑话。」 方才萨冈跟涅菲之间的气氛,眼看就要渐入佳境。 ——顺利的话,跟涅菲接吻绝对不成问题! 相较之下,米夏埃尔口中那个叫做德卡拉比亚的人,或是艾谢拉这家伙,根本就一点都不重要。 因此萨冈以恫吓的语气展开质问。 「你的目的为何?那时对法儿做了什么?又是谁把你弄成这样?快回答!」 「嘻嘻……你一次问这么多问题,叫人家怎么回答?不过银眼之王于我有恩,不回答可就说不过去了。怎么办才好呢?」 艾谢拉露出怡然自得的笑容,不过紧抱玩偶的双手却是微微颤抖。 ——这家伙居然也会害怕?她不是夜之一族吗? 涅菲轻轻握着萨冈的手臂,她似乎也看出来艾谢拉在颤抖。 「萨冈大人,艾谢拉大人身上有伤,跟她说话的时候不要这么凶。」 「唔……」 经涅菲这么提醒,萨冈顿时觉得自己确实是过分了点。 艾谢拉仰望着萨冈和涅菲,不知为何露出怀念的神情。 「两位的感情还是这么好,有点让人嫉妒呢。」 艾谢拉口中虽然说着嫉妒,眼神却异常平静。 ——我对这种眼神有点印象……对了,这就是欧利昂注视着涅菲的眼神。 大概像是母亲看孩子的那种眼神吧。萨冈没有类似的体验,却不认为那种眼神有什么恶意成分。 于是艾谢拉竖起食指。 「不如这样吧,我愿意老实回答银眼之王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本钱跟我讨价还价?」 「这不是讨价还价,而是请求。就我所知,银眼之王是个慈悲为怀的人,不会拒绝弱者的请求。」 「亏你还有脸这么说。」 连成人化之后的法儿都难以赶尽杀绝的吸血鬼,凭什么说出那种话?看到她的脸皮厚成这样,萨冈甚至怀疑她先前颤抖的双手只是一种演技。 ——不过艾谢拉在这种情况下依然面色不改,只能说真不愧是夜之一族。 明明她已经非常虚弱,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很勉强了,居然还敢主动提出交涉。这种一身是胆的作风,着实令人肃然起敬。 「好,可以,我就答应你。不过你可不能漫天扯谎或是故弄玄虚。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我的意思才对。」 即使夜之一族没有所谓死亡的概念,也不是没有让他们感到痛苦的方法。萨冈城的前任城主尤其深谙此道。既然萨冈接收了所有知识,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萨冈只是不想在涅菲面前这么做而已,并不代表他做不到。 艾谢拉此时此刻的背叛,绝对足以构成萨冈付诸实行的理由。 于是她露出挑衅意味十足的笑容。 「当然明白。我也相信银眼之王一定会针对所有事情,提出直捣核心的问题。」 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艾谢拉依然不忘挑衅。 ——然而自己只能提出一个问题,而这问题必须囊括所有疑问,确实颇有难度。 艾谢拉的目的、曾经跟谁交手、知道了哪些事,以及之前又发生了什么。萨冈只掌握了片段的情报,完全无法将其连结起来。 他甚至认定这名少女是基于一时兴起而引发事件,这样反而还比较合乎常理。 ——既然如此,询问这家伙的过去似乎比较有利。 萨冈心念一转,脑中浮现出一组字汇。 「嗯,那我就问了。」 「请便,尽管问吧。」 萨冈直视眼前的艾谢拉,不让她有机会遁逃之后,这才说出问题。 「阿撒兹勒到底是什么?」 萨冈这句话令艾谢拉的表情为之结冻。 她表现出来的情感是愤怒、是焦躁、是悲叹、是绝望。 那张难掩内心动摇的表情,或许这才是这名少女的真面目。 于是艾谢拉紧抱着玩偶低下头去。 「真是伤脑筋。什么不好问,偏偏问这个。真不愧是目光如炬的银眼之王。」 看来萨冈的问题似乎正中红心。 「废话少说,快回答!」 经萨冈这么一催促,艾谢拉摇了摇头。 「……我无法回答。」 「喂,你别耍我!」 艾谢拉提出条件,萨冈也接受了。如果她反悔的话,等于是撕毁跟〈魔王〉之间的契约。 若艾谢拉真的以为萨冈是个老好人,恐怕只能诅咒自己的愚蠢了。 不管艾谢拉是不是夜之一族或活死人,〈魔王〉都会让她付出代价。 然而她的眼神却没有丝毫的愚昧,而是抱着必死决心的坚定意志。 「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法回答。」 艾谢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萨冈,仿佛在传达她就只能说这么多的讯息。 ——嗯,要我动脑筋的意思吗? 艾谢拉应该不是认为可以借故逃避问题,才做出这种莫名其妙的回答。 也就是说,她真的有不能说的原因。 不是因为她泄漏秘密之后会造成其他人的麻烦,或者是让自己陷入险境的关系,问题显然没那么单纯。 ——不过我做了那么多次的调查,却依然无法锁定阿撒兹勒这个名字到底代表了什么意义,这也是相当怪异的事情。 萨冈从他在精灵的故乡所取得的手札当中,推断这是第十三把圣剑的名字。然而第十三把圣剑并不存在于教会,反而有个同名的组织。再加上艾谢拉似乎将阿撒兹勒当成某个人的名字。 为了汇整内心的想法,萨冈提出问题。 「这跟教会有个以〈阿撒兹勒〉命名的组织,不承认是第十三把圣剑的做法是否有关?」 「…………」 艾谢拉并未回答。 ——这也是『无法回答』的问题吗? 若不是取得精灵故乡的手札,萨冈也不会知道这个名字。光是教会的地下组织,不会引起萨冈的关心。 ——不,难道就是这么回事? 说不定教会也跟萨冈一样,不知道这个名字代表了什么意义? 虽然不太可能,不过教会拥有圣书,也有一脉相承的历史文献。如果连教会都没有留下任何记载呢? 也就是说,教会并非不承认这是圣剑的名字,而是根本不知道这就是圣剑? ——阿撒兹勒的存在,在世界的记录里遭到如此彻底的抹煞? 若真如此,萨冈也能理解艾谢拉为何『无法回答』。 不管怎样,就算他再怎么逼问,也无法从艾谢拉口中得到答案,所以该怎么做才好? 萨冈寻思片刻之后,接下来这么提问。 「如果我想知道答案,应该要怎么做?」 「——!」 艾谢拉的身体微微一震。 「嗯,可以回答是吧?」 「……无论如何都想知道?」 萨冈总觉得这是他必须面对的事件。既然如此,必须在了解〈阿撒兹勒〉之前先取得相关情报。 萨冈点点头,于是艾谢拉叹了口气,似乎难掩内心的痛苦。 接着她又以祈求的语气开口说道。 「就算求你不要追究下去,也是徒劳无功吧?」 「多此一问。」 「……好,我知道了。」 艾谢拉的语气流露出些许忏悔。 「追踪某个男人的足迹即可。他的一生,就是在跟『这个』的战斗之中度过的。」 「某个男人……?是谁?」 「不知道他在银眼之王面前以什么名字自称,不过你们应该已经见过面才对。」 「……?是我认识的人?」 萨冈的交友圈并不广阔,真正熟识的人更是寥寥无几。只是从艾谢拉的口气来判断,对方似乎是名魔术师。 只见艾谢拉闭上双眼搜寻记忆,娓娓道出名字。 「——马克——他在你的面前,一定是使用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让萨冈脸色大变。 ——为什么那家伙的名字会出现在这里? 当萨冈还是个孤儿的时候,以兄长的姿态照顾萨冈的少年。不过在戈梅利他们的恶作剧之下,萨冈才在事隔多年后想起这号人物。 看到萨冈的反应,艾谢拉露出悲怆的微笑。 「原来如此,你们果然已经见过面了。」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出现那个家伙的名字?」 艾谢拉摇摇头。 「他在你的面前,一定是个普通的少年吧?那个人应该也希望你忘了一切,把他当成普通少年才对。」 「你没有回答问题!」 「萨冈大人!请冷静一点!」 萨冈提高了音量,涅菲看不下去,立刻抱住他的手臂。 感受到稍嫌急促的心跳,萨冈这才闭上嘴巴。 注视着这一幕的艾谢拉将手伸进玩偶之中。玩偶背后似乎有个口袋,艾谢拉一阵掏摸,不知道拿出什么。 「我必须给你个忠告,你已经沿着那个人的足迹一路走到了这里。之前所发生的事情,例如龙女受到诅咒、遇见两个〈魔王〉、将圣剑纳入掌中,恐怕连接下来发生的事情都包括在内。」 艾谢拉说话的同时,将某个东西塞进萨冈手中。 「只不过,如果是不知其中含意的『现在』,还是来得及回头的。往后还是可以享受你所得到的幸福,所以请你不要再继续追寻秘密了。」 艾谢拉的手才刚离开,身体便开始瓦解。 「喂,等一下!沿着那个人的足迹是什么意思!回答我!」 萨冈的呐喊徒劳无功,艾谢拉的身体化作无数蝙蝠,消失得无影无踪。 于是萨冈张开手掌。 他掌中握着一副陈旧的圆框眼镜。 萨冈回忆中的那个少年,就是戴着这副眼镜。金属的部分布满锈迹,难以折叠,镜片也有裂痕。 究竟发生了什么,这副眼镜为什么会落入艾谢拉的手中? 难道那个少年出了什么事吗? 「萨冈大人……」 涅菲的语气听起来十分担忧,于是萨冈摇了摇头。 「……我没事。只是突然听到熟人的名字,稍微吃了一惊。」 ——要我回头? 难道我继续往前走,会让涅菲暴露在危险之中? 可是萨冈摇了摇头。 ——既然是命中注定,不管逃到哪里,迟早都得面对。 至少萨冈过去的人生就是如此。 不过,萨冈心想。 「我也曾经在哪遇过艾谢拉吗……?」 这种记忆并不存在于萨冈脑海。 不过魔术师总是爱作假。即使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遇见的某人,其真实身份其实是另一个人,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萨冈胸中的不快一直挥之不去,就在他抬头仰望天空的时候—— 「呀哈哈哈哈!萨冈,找到你了!」 伴随着显然不寻常的叫唤声,男子从天而降。 ◇ 「萨冈大人!」 涅菲发出小小的惊呼。 从天而降的袭击者直接赏给萨冈一记飞踢。 「……我不知道你这个傻瓜是从哪冒出来的,不过我现在的心情相当糟,给我滚吧。」 萨冈轻轻松松地单手挡下这一脚。 「嘻嘻,你以为这样就挡——?」 一声闷响传来。 萨冈捏碎了男子的脚踝,随即手臂往上一抬,将男子当成小石头丢入海中。 「呜啊啊啊啊啊啊!」 被正在气头上的〈魔王〉丢出去,这当然不是闹着玩的。只见男子沉入海中……不,应该是弹跳几次之后飞了出去,就像是在坚硬的地面上滚动一样。萨冈顿时忆起自己还是个孤儿的时候打过水漂,感觉大概就像这样。 只要压力够大,水甚至可以切断岩石。能够宛如撞击地面一般在水面上跳动,意味着被这种高速抛了出去。换成是普通人,即使是魔术师,全身骨头也早已断光了。 当然,这是指普通人的情形。 「哈!哈!哈!很好,你果然厉害!所谓的最强,就是要这样才行!」 结果男子似乎完全没受到伤害,从水面上站了起来。 男子的穿着打扮十分怪异。身上披着已经变成红黑色的斗篷,恐怕是从尸体上剥下来的。斗篷之下的身躯缠绕着类似绷带的东西,乍看之下就像是无数的『回圈』。 他双手戴着格斗用手甲,双脚套着皮革制脚甲,重点部位安装强化用的金属块。身形奇瘦无比,几乎只剩下皮肤和肌肉而已。 男子的年纪大概二十几岁左右。一头红发似乎从未修剪,几乎遮住了他整张脸。从头发缝隙之中,可以看到深红色的瞳孔。 ——这家伙是魔术师……? 萨冈看不太出来缠绕男子身体的绷带到底是什么,不过手甲及长靴倒是附加了硬化与强化肌力的魔术。 至于比绷带更诡异的地方,在于遮住男子右半边脸的眼罩。眼罩缝上锁链以及风格凶恶的金属小物,数量之多,几乎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感觉上好像是某种该禁忌的东西。 ——这个人看了就令人不舒服。 萨冈毫不掩饰内心的厌恶,于是男子大声说话。 「我的名字是德卡拉比亚!今天是来挑战人称《魔术师杀手》的〈魔王〉萨冈!」 听到对方的自我介绍,萨冈立刻了然于心。 ——原来如此,这家伙的脑袋果然有问题。 男子——德卡拉比亚自顾自地大叫后,再度握紧拳头逼上前来。 看来德卡拉比亚完全没受到一丝打击。现在的萨冈固然没有长袍跟护身符,也就是说,他完全没有受到任何的魔术辅助,不过这似乎不是男子做此反应真正的原因。 看来对方并非搞不清楚状况,也不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涅菲,离远一点。我打算玩真的,到时候可能会波及四周。」 示意涅菲退下之后,萨冈也摆出迎击态势。 只是他的左手还握着艾谢拉转交的圆框眼镜。 只过了几秒钟的时间,男子已经逼至萨冈眼前。 「哈哈哈!接招吧,萨冈!」 「不要随便叫我的名字!」 没好气地回应对方之后,萨冈随意挥出右拳。 萨冈最擅长的魔术是肉体强化。他这一拳足以粉碎城墙,『吞食』他人的魔术之后,破坏力更是会出现n次方的成长。 也就是说,一旦被萨冈以十成的力道击中脸部,即使是魔王,也会当场爆头。 德卡拉比亚的脸部,从没有眼罩的左半边开始化成碎片消失无踪——理应如此。 「——?」 下一秒钟,被一拳正中颜面的人,竟然是萨冈。 手甲造成沉重的冲击,鲜血四散飞溅。 「萨冈大人!」 涅菲惊呼一声。 ——我居然输了? 自从萨冈成为魔术师以来,这还是头一遭。 有人捱了这一拳之后依然活了下来,例如巴尔巴洛士或是比夫龙,也有人像米夏埃尔那样挡了下来。可是…… 德卡拉比亚睁大眼睛微微一笑。 「嘻嘻,你真是个好人。从左边下手的话,说不定就击中了呢。」 「不必放在心上,强者不会专挑弱者的罩门下手。」 萨冈如此表示之后,高举拳头往下一挥。 「啊哈!为好心的〈魔王〉干杯!」 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些什么的德卡拉比亚也从下往上出拳。 这时萨冈确实看到了。 就在萨冈的铁拳即将命中脸部的时候,德卡拉比亚突然消失了。 ——不,他是改变了位置! 面对萨冈的铁拳,这个人居然又往前踏出一步,实在是令人吃惊。 结果德卡拉比亚的拳头往前伸长一步的距离,变成一拳挥空的萨冈主动迎向德卡拉比亚的拳头。 强大的冲击令萨冈眼前一黑,就像是被自己威力十足的铁拳打个正着。 从下而上的冲击力让萨冈往后一仰,之后他却像没事似地擦拭鼻血。 「嗯,真厉害。」 「嘻嘻嘻,你也很厉害!不愧是〈魔王〉——」 「巴尔巴洛士那家伙总是被这种力道的拳头修理,居然一点事情都没有。」 若有人会以这种力道的拳头修理自己,萨冈多少也会谨言慎行,稍微收敛一点;然而巴尔巴洛士却是一点顾忌都没有。他该不会是被虐待狂吧?萨冈不禁有点担心。 就在萨冈打从心底感到佩服的时候,德卡拉比亚的脸色突然一沉。 「……喂,萨冈!这样不对吧?」 于是德卡拉比亚再度发动攻势。 萨冈不躲也不闪,正面接下这一拳。 德卡拉比亚的言行举止虽然跟狂人没什么两样,身体的移动以及出拳的速度却是既精准又犀利。即使他被人在脸上撒了一把沙子,这个人恐怕也会以拳头将沙粒全部击落吧。他的连续攻击就是这么精确。 萨冈的脸部遭到重击、腹部捱了一拳,他的皮肤爆开、肌肉撕裂,额头还喷出鲜血。转眼之间,他的身上出现许多红黑色的伤口。 「我特地远渡重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跟你一较高下,可别把我当空气啊!看着我!看着眼前的德卡拉比亚!看啊!看啊!看啊啊啊啊!」 不忍卒睹的涅菲以手掩面,萨冈倒是满不在乎地睥睨着德卡拉比亚。 「没意思!实在没意思!把我在海上航行的时间还来,萨冈!」 就在德卡拉比亚挥出必杀铁拳的瞬间,萨冈伸手揪住他的脸部。 男人的身高不及萨冈,结果就这样双脚悬空,被吊在半空中。 「嘎、嘎啊!放、放开我!」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技法』吧。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使用这玩意儿的魔术师,不过体重太轻还是没用。」 萨冈夹杂着叹息如此表示的时候,身上的伤口几乎都消失了。 萨冈一开始吃下的两拳,确实具备令人眼前一黑的强大威力,不过那是因为直接将〈魔王〉的铁拳反弹回来的关系。德卡拉比亚本身的拳头,并不足以打倒萨冈。 「虽然有出奇制胜的效果,被拆穿之后也不过尔尔。现在这一招连流浪街头的孤儿也会使用,你居然打算利用这种骗人的招数挑战〈魔王〉?」 萨冈的语气流露些许怜悯。 在尚未取得这一身力量的孤儿时代,萨冈也曾经学过这种最低限度的防身『技法』。 萨冈意识到左手的圆框眼镜。 没错,防身『技法』就是那几个热心的少年传授给他的。 过去不管遇到怎样的强敌,萨冈都可以一拳打倒,靠的就是这种击中目标的技术。 因此萨冈是这么认为的。 「『技法』是只能以身体当成武器的人,保护自己不受教会或是魔术师伤害的方法。强者不应该从弱者身上夺走这种『技法』,你不觉得羞愧吗?」 对于萨冈而言,『技法』是最后也是唯一的手段,用来保护自己不受有钱有势的人伤害。 如果魔术师使用『技法』,就好比有钱人抢夺穷人的财产。这种卑鄙的行为不应该受到原谅。 然而脸部被一把揪住的德卡拉比亚却开始扭动身体。 「嘻嘻,原来你还记得啊!」 德卡拉比亚双脚勾住萨冈的手臂,将萨冈的手腕扭了过来。接着又以脚踝勾住萨冈的后颈,然后全身一扭,试图将萨冈拉倒在地上。这是关节技的一种。 而萨冈却不为所动。 「我已经说过了。你太弱了,完全不构成威胁。」 萨冈高举被德卡拉比亚勾住的手臂,直接往下一摔。 「咕呜!」 沙滩虽然松软,但后脑勺直接受到撞击的话,一样是承受不住。结果德卡拉比亚对手腕的擒抱就这样被解除了。 之后,萨冈又将魔力注入揪住德卡拉比亚脸部的右手。 「魔术师应该以魔术来对决,就像这样——〈雷枪〉!」 除了肉体强化之外,萨冈也精通雷系的魔术。尤其这又是以从天而降的落雷长枪将一切化为灰烬、足以跟巴尔巴洛士的〈愤怒之火〉平起平坐的强大魔术。 ——这么说来,自己已经好久没使用普通的魔术了。 就在萨冈忆起这件事的瞬间—— 「呀哈哈哈!你使用魔术了!」 一时之间,萨冈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萨冈所释放的〈雷枪〉理应命中德卡拉比亚,却在一瞬间贯穿了萨冈的身体。 「咕——啊?」 迎面而来的雷枪让萨冈从右腕到肩膀的部分化成焦炭。右半边的身躯炭化之后,萨冈不禁跪倒在地。 ——这家伙难不成是……? 萨冈惊讶得睁大双眼,涅菲的嗫嚅肯定了他的推测。 「萨冈大人的魔术,被弹了回来?」 释放魔术的瞬间,是魔术师最没有防备的时候。结果自己的魔术在这个时候反弹回来,根本无从防御。 事实上,萨冈一时之间完全站不起来。 正面承受〈魔王〉的攻击,再生速度再快也赶不及严重的创伤。 ——原来如此,所以〈魔王〉才会死在无知的小鬼手上。 萨冈想起过去也有魔术师死于同样的招式。如果自己刚刚使用的是〈天磷〉……一想到这里,他顿时感到毛骨悚然。 而且使用这么豪华的魔术,岛上的其他人想必都看到了。 「喂,这家伙是谁?」 在岛上寻找食材的人纷纷赶了过来。 萨冈目光一扫,全都是圣骑士。这种事情毕竟是他们的专业,判断与行动的速度之快,着实无从挑剔。 德卡拉比亚歪着脑袋站了起来。 「哦——?跑出好多人呢!可以把他们弄坏吗?可以吧?好,全部弄坏吧!我最会弄坏东西了,嘿嘿嘿嘿嘿!」 德卡拉比亚环视从森林中跑出来的众人,同时舔了舔嘴唇。 就在这个时候—— 「——真巧,我也很会弄坏东西呢。」 黑花紧紧贴在德卡拉比亚的身后,手中握着两把出鞘的短剑。 「——?」 德卡拉比亚有所反应的时候,黑花已经挥出手中的短剑。 惊慌之余,德卡拉比亚往后一跳,不过右手已经离开了身体。从下而上的斩击就像是死神的镰刀,砍断了他的右手。 「——嘎啊啊啊啊!」 「最后一击。」 短剑一翻,黑花没有丝毫犹豫,打算取下德卡拉比亚的首级。 然而她却被萨冈制止了动作。 「住手,黑花!」 「啊——?」 虽然慢了半拍,不过黑花也发现了。只见她试图收势,却还是迟了一步。 「咕啊啊啊啊——骗你的啦。」 「呜咕……」 德卡拉比亚的右手扣住黑花的脖子。 他原先的手臂被切断之后,立刻从断面生出新的手臂。 猫妖精虽然具备高度的魔力,却不是力量强大的种族。黑花纤细的脖子被紧紧勒住之后,几乎快要断成两截,脸色更是逐渐发黑。 「喔喔,是猫耶,我还是第一次摸猫呢。好细的脖子啊,要折断吗?还是要捏碎呢?啊,看着她直到断气或许也很有趣……啊,好痛好痛。」 黑花的脖子虽然被勒住,手中的短剑还是精确命中要害,不过德卡拉比亚丝毫不为所动。 ——他所有的『回圈』都用在回复以及强化吗? 所以他刚才被切断的手臂才能在一瞬间复原。单就回复力而言,显然在〈魔王〉之上。 德卡拉比亚的脸上浮现一抹诡异笑容。 「猫咪不是宠物吗?可是既不亲人又不可爱,干脆杀掉算了。」 ——不行! 萨冈立刻站了起来,却有道人影比萨冈更快,宛如闪电一般冲了上去。 「发光吧!圣剑〈亚兹拉尔〉!」 电光一闪之后,德卡拉比亚的脸上出现一道伤痕。 「——危险!」 德卡拉比亚立刻往后一跳,结果扣住黑花脖子的右手再度被切断。 「咳咳!咳咳!」 一阵剧烈咳嗽之后,黑花倒在地上。 挡在她面前的人,正是榭丝缇。 「抱歉,黑花小姐。我去拿东西,结果迟到了。」 榭丝缇手中的武器是圣剑。看来她察觉到德卡拉比亚的袭击,所以跑回去拿圣剑过来。她的表情虽然平静,呼吸却十分急促。 至于德卡拉比亚则是逃到半空中,捂着被砍断的手臂。 「好痛、好痛!啊哈哈!很好,愈来愈好玩了!」 圣剑所造成的伤口好像无法再生,不过他看起来似乎颇为兴奋。 「这家伙有毛病吗……?」 德卡拉比亚的模样着实吓人,榭丝缇不禁退了几步。 就在这个时候—— 有个重物掉在德卡拉比亚的脚边。 「啊?」 缝满锁链以及金属器具的重物,正是德卡拉比亚的眼罩。大概是榭丝缇先前的攻击刚好削到他的右脸吧。 在场众人的视线,自然集中在德卡拉比亚先前被眼罩所遮住的面孔。 「那是什么……?」 语带疑惑的人,应该是榭丝缇吧。 德卡拉比亚获得解放的右眼灵活地转了转。 隐藏在他眼罩之下的,是银色的瞳孔。 这下子萨冈也变了脸色。 ——那眼睛是怎么回事? 瞳孔的颜色跟萨冈一样,眼球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不快。那恐怕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器官,而是义眼之类的东西吧。而且最重要的是—— ——居然将那种被诅咒的眼球嵌入体内,这家伙有病吗? 事实上,他看起来就不怎么正常。 银色义眼夹带着令萨冈恶心作呕的可怕诅咒。 半个月之前,萨冈与法儿中了〈魔王〉和巨龙的诅咒。单就强度而言,虽然远远不及当初的诅咒,然而这只义眼的诅咒却呈现漆黑的颜色,仿佛是经过长时间——恐怕长达好几百年的岁月累积而成的产物。 而且被诅咒的义眼,如今正溢出令人为之屏息的强大魔力。 德卡拉比亚捂着右眼叹了口气。 「……啧,真是扫兴。喂,女人!那只猫咪也是萨冈的朋友吧?决定了,就从你们开始下手!不想死的话就快点逃命,拼死抵抗到底吧!哈哈哈哈哈!」 留下疯狂的笑声之后,德卡拉比亚一拳打在地上。厚重的沙尘顿时高高扬起,遮蔽众人的视线。 「喝!」 榭丝缇圣剑一挥,撕裂了半空中的沙尘,却已经看不到那个狂人的身影。 后记 这个魔术师没有魔术的才华。使用魔术需要名为魔力的力量,而他的魔力却是严重不足到绝望的境界。即使如此,他还是有非变强不可的理由。 那就是他的妹妹。 德卡拉比亚已经记不得是被父母遗弃,还是父母早已不在人世了。他没有其他亲人,保护最爱的妹妹正是他的生存意义。 小孩子想要存活下来,方法其实很有限。 光靠仁义道德是活不下来的。他们只能偷窃物品、掠夺食物,有时还会被打得遍体鳞伤,在黑暗中苟且偷生。 逃离这种生活的方法只有两个,不是往上爬,就是横死街头。 至于孩子们想要往上爬的话,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成为魔术师。 然而他已经没有时间了。已经快要成年的他,迟早会被大人逮住,依照大人的法律接受制裁。能够活到这种年纪,势必累积了不少罪行,难保不会直接被送上断头台。 届时,他就不能保护妹妹了。 德卡拉比亚的内心愈来愈焦虑,而在某一天,他得知某种道具的存在。 〈王之银眼〉——这个被传授了无限知识的魔术秘宝,可以让魔力呈现飞跃式的提升。而且更幸运的是,他知道有个魔术师打算取得这项道具。 只要把〈王之银眼〉抢过来,他也可以成为魔术师。 他躲在取得这项道具魔术师一旁虎视眈眈,试图找机会向对方下手时,目睹了一件事。 取得〈王之银眼〉的魔术师,被眼睛吞食的画面。 这显然是非常危险的玩意儿。 然而除了夺取失去所有人的〈银眼〉之外,他别无选择。 最后〈银眼〉接受了他,承认他是所有人。 于是成为魔术师的他取得强大的力量,自大人的法律获得解放。妹妹也得以过着一般人的生活。这种一帆风顺的日子,正是德卡拉比亚过去的梦想。 然而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位魔术师。 跟〈王之银眼〉相同,拥有一对银色眼睛的少年。 他向少年挑战,结果—— 「……咦?之后怎样了呢?」 躲在无人岛的森林之中观察萨冈等人的德卡拉比亚微微侧头。圣剑对他造成的伤势比想象中严重,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复原。 他还记得那天与萨冈决斗,结果自己输了。 然而最后是怎么分出胜负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严格说来,当初是怎么跟那个家伙开始对战的? 每当他试图想起那段往事的时候,镶嵌在右眼之中的〈王之银眼〉就会传来一阵仿佛正在化脓的刺痛。 或许是眼罩破损的关系,德卡拉比亚总觉得刺痛感愈来愈强烈。 于是他抓了抓右眼,试图抚平刺痛感,却抓破了皮肤,渗出鲜血。然而疼痛感并未消失,结果他抓了又抓,甚至抓下了一块肉。 一直抓着右眼的他无暇思考一个问题—— 那就是他最爱的妹妹到底去哪了。 ◇ 「黑花,你的伤势如何?」 德卡拉比亚离去之后又过了几刻钟,来到夕阳即将西下的时间。 晚霞照映着海滩,垂头丧气的黑花环抱双膝坐在地上。即使萨冈开口招呼,猫妖精少女也只是摇了摇两条尾巴,并未抬起头来。 「……我没事。涅菲大人的治愈能力跟涅芙特洛丝大人一样,已经不痛了。而且……」 轻触差点被德卡拉比亚扭断的脖子,黑花继续说下去。 「我其实也没受到很严重的伤……哥哥是不是用魔术做了什么?」 萨冈当时虽然身受重伤,却也没像个娘们一样跪在地上而已。他立刻发动了〈天鳞〉,挡在德卡拉比亚以及黑花之间。 ——那家伙的力量有限,无法破坏〈天鳞〉。 德卡拉比亚身为魔术师的魔力,恐怕也不会太高。不过他既然有本事打倒〈魔王〉,应该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魔力的不足。 萨冈直视黑花的脸孔。 「伤势或许不要紧了,不过你看起来不像不要紧的样子。」 黑花闻言,尾巴顿时软软地垂下。 「哥哥,现在的关心只会让我很不好受。请暂时不要理会我。」 「嗯,我知道了。」 萨冈如此回应之后,坐在黑花的旁边。 他一句话也没说,就这样呆呆地望着夕阳,有些疑惑的黑花动了动她的三角耳。 「……也是啦,哥哥向来都在保护弱小的人。」 德卡拉比亚宣称在解决萨冈之前,要先解决黑花跟榭丝缇。榭丝缇身边有许多圣骑士以及巴尔巴洛士在,黑花身旁却只有莉莉丝或是赛尔菲这些非战斗人员。 所以黑花才会独自待在这个地方。 保护黑花虽然也是萨冈的目的之一,不过可不能让她产生误会。于是他叹了口气,轻戳黑花的头。 「傻瓜,谁想保护只会窝在一旁不敢乱动的弱者?你为了我而战,为了我而败北,更为了我待在这里。我并不是昏庸愚昧的〈魔王〉,可不能对你置之不理。」 德卡拉比亚宣称要对黑花以及榭丝缇不利。黑花之所以独自待在这里,就是为了吸引那个魔术师。 于是黑花终于抬起头来望着萨冈,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傻笑。 「原来全都被哥哥看穿了。」 「你这个人就是喜欢独自承担一切,这点跟拉菲尔一模一样。」 听到这个名字,黑花顿时为难地低下头来。 「父亲还好吧?」 「嗯,他在城里尽忠职守。你不放心的话,就去看看他吧。我可以马上送你过去。」 「……我考虑一下。」 为了转移话题,黑花主动询问萨冈。 「反倒是哥哥已经布置好了吗?你好像已经绕了无人岛一圈呢。」 萨冈之所以直到现在才来探望黑花,主要是因为之前在忙别的事情。 「也称不上布置啦。这里虽然成为我的领地,却不具备领地的机能,所以我只是设置最基本的结界而已。」 听到萨冈的回答,黑花露出疑惑的神情。 「我对魔术不是很了解,不过即使像哥哥这么厉害的魔术师,要设置全新的结界也很困难吗?」 「倒也不是这样,毕竟魔术的基础建立在『魔法阵的绘制』之上。现场绘制的魔法阵,无论就持续性或是效果而言,都不是咒文或是道具这些代用品所能取代的。」 「所以,哥哥刚刚是去绘制笼罩整座小岛的大型魔法阵吗?」 「嗯,不过有一种叫做步数法的思考方式。善加利用的话,可以让足迹直接成为魔法阵的要领。」 效果还算可以,有效期间大概是以好几年为单位。对于临时设置的魔法阵而言,已经很足够了。 「那家伙应该躲在岛上的某个地方,这样子就可以锁定位置了。」 ——话虽如此,其实我真正想锁定的,是他的移动方式。 其实萨冈认为根本没有什么移动方式,然而他看起来不像是高明的魔术师,应该不会使用巴尔巴洛士的转移魔术。 虽然大致上猜得出来,不过没有确实的证据。只要知道德卡拉比亚躲在哪里,理论上就可以确定他的移动方式。 黑花睁大眼睛。 「所以哥哥已经找到那个魔术师了吗?」 「嗯,不过——」 说到这里,萨冈将他弄来的烟熏小鱼递给黑花。 「——先填饱肚子再说。」 将烟熏小鱼放在黑花的掌中之后,萨冈自己也啃了起来。 黑花张大嘴巴。 「填饱肚子?不必解决敌人吗?」 「黑花啊,这是新手常犯的错误。复仇也好,报复也罢,重点在于如何激怒对手。」 「激、激怒对手?」 「没错。愤怒会缩小视野,蒙蔽双眼,变得只看得到自己。而且所蒙受的耻辱,将会影响一辈子。当满腔耻辱与愤怒的人被彻底打倒的时候,就只会剩下绝望。像这样看着对方哀号痛哭的模样,才算是完成真正的报复。」 「……幸好我不是哥哥的复仇对象。」 黑花的脸色有点发青,不过萨冈还是继续说下去。 「回归主题。魔术师就算两、三天不吃东西也能生存,不过若看到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前享受美食,那就不一样了。那个家伙的个性古怪,一定会偷偷监视我们。」 虽然只是小小的挑衅,不过食欲是生物三大欲望之一,效果还是很可观。 ——除非德卡拉比亚跟我和涅菲一样,属于感受不到其他事物的类型,偏偏他又是容易被欲望牵着走的类型。 既然如此,针对食欲的攻击应该特别有效。 不过这也代表萨冈随时都可以将德卡拉比亚引诱出来,根本不需要什么结界。 只见萨冈故意津津有味地啃着烟熏小鱼。 「这叫做小鱼干吧?我还是第一次尝到鱼的烟熏制品,似乎满下酒的。莉莉丝好像准备了流卡翁的美酒,要不要来一杯?」 「我喝了酒就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啦。所以……哥哥喜欢小鱼干吗?」 「嗯,最近我才知道有这种烟熏食品。」 听到萨冈的回答,黑花顿时轻笑了出来。 「原来哥哥也会开玩笑。在大陆那边,烟熏制品不是种类繁多吗?举凡火腿、培根以及起士都算是烟熏制品。」 「……嗯,也对。」 认识涅菲之前,萨冈从没动过享用这些高级食材的念头。事实上,他连烟熏的烹调方式都不知道。 萨冈的主食只有在生肉抹上盐巴之后风干而成的腊肉而已。通常这是宰杀衰老家畜所得到的副产品,萨冈则是透过森林中的狩猎取得。老实说大概有一半腊肉会腐烂发臭。之后萨冈才知道,这是连储存粮食的能力都没有的农民,对抗饥饿的最后手段。 最悲惨的是,萨冈居然让才刚认识不久的涅菲品尝腊肉。 从此以后,涅菲就被『三餐非得自己想办法不可』的使命感所驱使,开始扮演厨娘的角色。她做的料理虽然很好吃,却让萨冈有些心痛。 两人闲聊了一阵子之后,黑花的心情总算好转了许多,于是怯生生地开口。 「涅菲大人刚刚帮我疗伤……」 「嗯,我听说了。」 「涅菲大人说我的眼睛可能治得好。」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魔术固然无法完全复原黑花的眼睛,不过魔法或许可行。 黑花失明太久了。以魔术来治疗的话,不是夺取他人的眼球,就是得制造出人造人,将其眼球移植过去。而且为了让外来的眼睛得以存活,必须持续供应魔力才行。 这不能称之为『完全』治愈。 涅菲的魔法却有可能颠覆这个结果。她本身固然不喜欢这种力量,不过若有人需要的话,她倒是会毫不犹豫地使用。 这应该是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黑花却面色忧愁。 「说也奇怪,当时我居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相较于不幸战败,这才是真正让黑花陷入沮丧的原因。严格来说,她不是沮丧,而是烦恼。 萨冈点了点头。 「你害怕见光?」 「……是的。」 萨冈的问题非常直接,让黑花怯生生地点了点头。 「族人全部死在魔术师的手上,于是我加入〈阿撒兹勒〉,将杀害魔术师的行为视为理所当然的复仇。」 黑花如此低语后,将脸埋入双膝之间。 「……我杀死了好多人。」 「别放在心上,魔术师本来就是死也不足惜的家伙。在成为魔术师之前,我已经做好了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只能说被杀死的魔术师自己太没用了。」 「是这样吗……?如果我杀死的那些人当中,也有像哥哥的人呢?说不定那个人其实是想要对我伸出援手……」 ——如果眼睛看得见的话,罪行好像会变得更清晰—— 这应该是黑花想表达的意思。 所以她才会害怕。 「傻瓜。如果有哪个魔术师会这么说,那一定是圈套。你宰掉他们是对的。」 只见黑花抱着脑袋,似乎感到有些头痛。 「……嗯,是我的说法不够精确。应该说互相理解吗?除了杀戮之外,应该还有其他方法才对。」 「这也不是那么值得赞许的做法。」 但萨冈也不是完全无法体会黑花想表达的意思。 ——只不过,这比较像是涅菲或是榭丝缇会做的事情。 交叉双臂低头沉思之后,萨冈这样开口。 「黑花,你是流卡翁最后幸存的猫妖精吧?」 「……是。」 「不如这么想吧。你必须活下去。只要你还活着,就会留下族人依然存在的证明。所以为了活下去,你杀死了许多魔术师。因为只要杀死魔术师,就可以得到教会的赏赐,因此这么做是必要的。你就当作是这样吧。」 萨冈的说法实在牵强,黑花再度无言以对。 随后才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哥哥也觉得我一心只想寻死吗?」 「我不知道是不是只想寻死,不过你也对活下去的意义一无所知。」 黑花顿时泄了气。 「莉莉丝也为了同样的事情骂过我。她说我这辈子都要为死在我手上的人赎罪……」 这下子萨冈也火了。 「她当然会生气。对于莉莉丝而言,她好不容易才找到原本以为今生再也无法相见的儿时玩伴,结果这个儿时玩伴却说活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我、我还是会活下去的。」 「这不叫活着。所谓的活着是要享受快乐、满足欲望,借以得到欢喜。只是还没死的状态,不叫做活着。」 一脸茫然的黑花低下头去。 「……可是,这种合理化的做法真的妥当吗?」 「有何不妥?」 「所谓活着,应该活得更美丽、更崇高才对。」 萨冈这才露出嘉许的笑容。 「原来你也了解啊?生命是低俗、浅薄又不堪入目的玩意儿。就是因为如此,努力活着的人更显得美丽又崇高。」 「不堪入目,却又崇高……?」 「嗯。所以你缺少的是欲望,先找出自己的欲望吧。不惜抛弃形象拼命挣扎,也要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萨冈不知道黑花会如何解读这番话。 只见她低头不语,之后才怯生生地开口。 「我还是很怕见到光线,不过倒是想做一件事。」 于是黑花抬起头来,正对着萨冈的脸孔。 「我想知道哥哥的长相。」 黑花的眼睛看不见,因此萨冈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好,你就摸摸看吧。」 插图p201 得到萨冈的同意之后,黑花小心翼翼地以指尖触摸萨冈脸部。 率先接触萨冈脸庞的是双手的中指。黑花在碰触的瞬间微微一颤,似乎有些胆怯,仿佛害怕玷污萨冈的脸孔似的。 即使如此,为了确认萨冈就在这里,黑花还是依照食指、无名指、拇指以及小指的顺序逐步抚摸萨冈的脸庞。 不知不觉中,夕阳已经完全西沉,少女的指尖在夜风吹拂之下格外冰凉。 ——这就怪了,反而是被摸的人比较紧张。 黑花的十根手指个别移动之后,吁了口气。她的动作异常缓慢,似乎有点舍不得离开。 最后她终于确认完毕。 于是黑花露出困惑的微笑,放下双手。 「谢谢,原来哥哥的长相是这样。」 「跟你想象的一样吗?」 「不,比想象中更加凶恶。」 「那么应该很接近了。现在满意了吗?」 经萨冈这么一问,黑花摇了摇头。 「接下来我想知道父亲的长相,莉莉丝她们的长相不是也跟之前不同吗?」 听到黑花的回应之后,萨冈摸了摸她的头。 「很好的回答,看来你终于明白了。」 「呵呵呵。早知如此,当初就应该趁哥哥变小的时候确认长相才对。」 「……这种事你就忘了吧。」 萨冈苦着一张脸。 ——不过…… 忍不住发笑的黑花,表情十分自然,若当成萨冈付出之后的回报,感觉倒也不算太差。 ◇ 就在萨冈叹了口气的时候,森林的方向传来脚步声。 「原来你们在这里,吾王。我们找了好久呢。」 这种煞风景的说话语气,正是来自戈梅利。 除了她之外,法儿、涅菲、涅芙特洛丝以及赛尔菲也来了。简而言之,除了榭丝缇之外,所有女性成员都到齐了。 事实上,她们早就站在远处观察情况一阵子了。萨冈和黑花聊得正投入,所以她们一直在等待切入的机会。 萨冈转头一看,不禁皱起眉头。 「你们怎么穿成这样?」 「嘻嘻嘻,这是流卡翁的民族服装,好像叫浴衣的样子。既然莉莉丝小姐特别准备,就穿穿看啰。」 浴衣款式类似黑花的家居服,不过下摆长达脚踝,看起来似乎不方便行动。表面绣有草木或是蝴蝶的美丽图案,虽然华丽,却意外给人一种稳重的印象。 萨冈第一个注意到的人,当然是涅菲。 该说是意想不到吗?涅菲穿的是深红色的的民族服装。衣袖及胸前绣有白色跟桃红色的花瓣,酝酿出特别明亮的氛围。相较于平常稳重内敛的女仆扮相,可说是相当大胆的穿着。 ——涅菲也满适合这种华丽的服装。 萨冈忍不住看得出神,结果涅菲动了动羞红的耳朵,抬起头仰望萨冈。 「好、好看吗,萨冈大人?」 「嗯、嗯,不错。嗯……很好看。」 萨冈很少直接说出真心话呢。 涅菲以金色扇子遮住脸庞,点了点头。 「谢、谢谢……」 这时莉莉丝与赛尔菲从涅菲身后探出头来。 莉莉丝选择的是比涅菲稍微低调一点的桃色浴衣,赛尔菲则是水蓝色的。 「〈魔王〉先生,怎么样?大家的穿着打扮都是我跟赛尔菲负责的喔。」 「表现不错,重重有赏。」 萨冈的表情十分认真,莉莉丝顿时吃了一惊。 「这种小事也可以领赏?」 「好耶!萨冈先生要发零用钱了!」 紧接着冲上前来的人,正是法儿。 为了配合翠绿色的头发,法儿身上穿的是可爱的橘色浴衣。表面绣有名叫手毯的小球以及半月形的梳子,整体比较偏向小孩子的风格。 「萨冈,那我呢?」 「嗯,很好看。你肚子不饿了吗?」 白天钓到的鱼应该已经填饱她的肚子了,不过毕竟还是跟〈龙式〉相差甚远。经萨冈这么一问,法儿打了个呵欠。 「不饿,不过有点想睡了。」 「天色已经暗了嘛。等等要开饭,你就早点睡吧。」 「嗯。」 最后萨冈望向一双眼睛飘来飘去、貌似闲得发慌的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让我看看你的打扮吧。」 「嗯、嗯……怎样?」 义妹穿着稳重大方的紫罗兰色浴衣。花瓣图案跟涅菲相同,似乎是同一组设计。 ——里查看到之后,不知道会怎么追求涅芙特洛丝。 虽然不是很厚道,不过萨冈还真想见识,堂堂圣骑士拼命追求涅芙特洛丝这个超迟钝女人的模样。 「嗯,很适合你嘛。真不愧是我的义妹。」 「是、是哦?」 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之后,涅芙特洛丝夹着衣袖,原地转了一圈。 涅菲见状,不禁笑了出来。 「很漂亮喔,涅芙特洛丝。」 「你也一样,涅芙莉亚。」 虽然两人的互动还是不太自然,不过相视而笑的她们确实是一对姐妹没错。 萨冈发表感言之后,戈梅利向黑花招手。 「黑花小姐,你也穿穿看吧。既然是拉菲尔的女儿,也算是王的臣子。取悦王的眼睛,可是臣子的责任喔。」 「取悦?敌人都已经出现了呢。哥哥也就算了,怎么可以连我们都玩开了呢?而且连榭丝缇大人都被当成目标了。」 「嘻嘻,不必担心。那个笨女人的身边有《炼狱》跟着,而且他跟那个叫德卡拉比亚的家伙似乎八字不合。虽然得花上一点时间才能搞定,不过大概就是这样。」 戈梅利随即露出妖娆的微笑,贴近黑花的脸庞。 「最重要的是吾王并未撤回『享受假期』的成命。不好好享受的话,岂不是违抗命令?」 面对这样的戈梅利,黑花露出愤怒的神情。 「……你这是在说什么?哥哥的魔术可是被反弹回来了,这叫魔术师怎么打倒对方?」 戈梅利闻言,顿时睁大眼睛。 「不不不,其实那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能力。虽然没把人造生命体<石魔像>带在身边,不过妾身不用一分钟就可以摆平对方,法儿小姐更是可以直接秒杀他。」 经戈梅利这么一提,法儿先是侧头思索,接着又轻轻点头。 「大概一口吧?」 女儿的回应听在耳中,萨冈顿时露出一抹微笑,仿佛是位赞赏学生表现良好的老师。 「嗯。不卑不亢,相当正确的分析。」 「嘿嘿嘿……」 被萨冈摸头之后,法儿顿时乐得笑开怀。 然而黑花还是无法接受。 「既然如此,为什么哥哥会被迫陷入苦战?」 「天晓得。吾王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很难揣测真正的心意。当时他大概是在想事情吧。」 心事被戈梅利看穿,萨冈不禁轻噫一声。 ——那家伙好像知道我的过去。而且…… 令人在意的是德卡拉比亚所使用的那种『技法』。『技法』有各种形式以及流派,不过萨冈总觉得那很像自己所熟知的那种『技法』。再加上先是从艾谢拉口中听到奇怪的说词,之后就立刻遭到德卡拉比亚袭击,两者之间不可能毫无关连。 最重要的是那个恶心的义眼。 ——银眼之王—— 艾谢拉多次提及的名字。同一时间跟地点出现两个银眼,天底下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 萨冈就是很想知道德卡拉比亚到底是谁,所以才没有对他痛下杀手。 然而对方明明是个魔术师,却一昧依赖『技法』。杀死这种人也没什么意思,或许这才是萨冈真正的想法。 只见戈梅利哈哈大笑,轻触黑花的脸颊。 「吾王之所以没有痛下杀手,可能是没那个必要,或是觉得让对方活着反而有好处。应该动手的时候,吾王可不会手下留情,所以你的担心是多余的。」 说到这里,戈梅利突然惊呼一声。 「啊!吾王啊,您还没有赞美妾身呢。」 「咦?非赞美不可吗?」 「那当然!」 戈梅利的浴衣是以黑色为主色,上头绣有艳丽的蝴蝶图案。以美女姿态示人的老婆婆原地转了一圈。 「如何?打扮成这样的话,妾身也颇有姿色的吧?」 「你去跟锡蒙力说吧,你们不是交情匪浅吗?」 被萨冈反将一军之后,戈梅利居然羞红了双颊,开始玩弄自己的手指。 「咦?人、人家跟锡蒙力才不是那种关系……慢着,这不是讨厌他的意思……」 ——这家伙动不动就跟别人说什么爱之力,换作自己就不行了吗? 真是个难搞的老太婆。 萨冈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戈梅利也重新振作起精神。 「不对,这件事跟锡蒙力无关!请您看看这件浴衣!不,看看妾身才对!好好赞美吧!」 「为什么你今天特别兴奋?」 戈梅利眼角泛泪,语气十分激动。 「吾王应该也知道吧?妾身恐怕活不过今晚了。就算是场面话也好,在人生的最后时刻,妾身想要得到他人的赞美!」 面对戈梅利悲痛的泣诉,黑花难掩内心的同情。 「哥哥,这个人怎么了?」 「嗯……她触怒了身为〈魔王〉的老师,为了逃避惩罚而藏身于此。若被老师知道她在这里为所欲为,下场一定会很凄惨。」 「呜呜……妾身这半个多月以来一直在研究魔术,完全无法宠幸少女,还能算是活着吗?不!与其过着这种行尸走肉的生活,妾身宁愿死得轰轰烈烈!」 拍打沙滩的同时,戈梅利的发言显得豪气万千。 只见她以谄媚的眼神仰望萨冈。 「所以谁都好,快点赞美妾身吧。」 「嗯,尽管放心吧。这件浴衣很好看,任谁看到都会赞美你的。」 于心不忍的萨冈如此回应,结果戈梅利害羞得搔搔脸颊。 「真是的。被吾王这么一赞美,反而觉得很不好意思呢。」 「你到底想怎样?」 萨冈感到头痛的同时,也萌生出些许怀念。 ——这么说来,以前史黛拉也像这样喜欢胡闹。 史黛拉是萨冈在孤儿时期,常混在一起的三人组之一。萨冈固然挂念着马克,不过他也不知道史黛拉之后的情形。马克总是突然消失,史黛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不见了。 她可能是死了,或是被人口贩子抓走,不过萨冈衷心希望她还活着。 甩掉冷不防浮现脑海的念头之后,萨冈指着没药救的老太婆。 「黑花啊。我不是要你做到这种程度,不过倒是可以学习一下这家伙的自私自利。」 黑花露出为难的表情,不过还是微笑点头。 「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执着于生命的人物。原来如此。虽然既贪婪又丑恶,却又显得格外美丽……呀!」 听到黑花的回应之后,戈梅利顿时鼻血狂喷。 「无妨,这就是爱之力。妾身的一生,无怨无悔。」 接着她就倒卧在自己制造出来的血泊之中。 「萨冈,戈梅利她又……」 「别理她。」 于是萨冈轻拍黑花的头顶。 「就是这样,你也跟大家一起享受打扮的乐趣吧。」 「一起享受……那哥哥呢?」 「我嘛……」 萨冈朝着涅菲瞥了一眼。 涅菲难得盛装打扮,而且入夜之后的海边可是弥漫着平常所欠缺的情调。 所以萨冈想跟涅菲独处。 于是涅芙特洛丝相当知趣地开口。 「对了,有人会准备晚餐吗?我从来没准备过呢。」 这句话让现场弥漫着近乎绝望的沉默。 莉莉丝低头注视地面,似乎相当不自在,昏倒在地的戈梅利则是一脸幸福的表情。榭丝缇以及圣骑士显然靠不住。 而且为了提防德卡拉比亚,圣骑士全都到岛上巡逻了,无暇准备晚餐。如果萨冈带走涅菲,还有谁可以煮饭? 结果令人窒息的沉默,被一道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声音所打破。 「这里、这里!我以前在城里专门负责伙食,煮饭不成问题!」 「赛尔菲,你没有王家的尊严吗?」 「那种东西早就溺死在史福朗基德的湖泊了!」 这时法儿也揉揉惺忪的睡眼开口说话。 「我也、会做一点。因为、我是姐姐。」 已经打起瞌睡的法儿就不讨论了,赛尔菲从小受到拉菲尔的照顾,多少会做一点料理吧?……应该。 涅芙特洛丝也兴致勃勃地开口。 「是哦,我也可以帮上忙吗?」 「当然没问题!大家都跟我来吧!」 眼看赛尔菲成为唯一的希望,这种情况着实令人惶恐不安,不过萨冈也只能选择默默接受。 不管怎样,那个天兵少女好歹也替萨冈努力制造出机会,于是萨冈朝着涅菲伸手。 「一起去散步如何,涅菲?」 「好的,萨冈大人。」 就在萨冈和涅菲准备离开的时候,黑花出声了。 「那个,涅菲大人。」 「是,有什么事吗?」 黑花握紧住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双手。 接着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我现在还是很害怕看到外面的世界。不过以后若下定决心面对一切,到时候可以请你帮忙吗?我想要再一次……」 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不过黑花还是清楚表达出自己的意思。 「我想要再一次以自己的眼睛看看这个世界,请治疗我的眼睛……」 于是涅菲面向黑花,轻轻拥抱颤抖的少女。 「好的。不管多久,我都会一直等下去的,所以不必急于一时。不要焦急,对自己宽容一点,别太勉强。」 听到涅菲的回应之后,黑花终于放松了身体并点了点头。 「谢、谢谢。」 萨冈与涅菲手牵着手缓步离去,黑花的道谢从两人身后传来。 (……真了不起。她就是哥哥喜欢的人。) 少女的呢喃被海浪声所掩没,并未传入任何人耳中。 ◇ 「嗯,这种浴衣的男女款式真的差很多。」 涅菲也把萨冈的浴衣带来了。 大概是戈梅利事先料到两人会到海边散步,吩咐涅菲带在身边的吧。这个老太婆虽然麻烦,在这方面却特别机灵,真是令人伤脑筋。 萨冈身穿暗灰色的浴衣。跟女款浴衣比较起来,袖口比较没那么宽大,下摆也宽松许多。 涅菲双颊微微泛红,点了点头。 「很好看,萨冈大人。」 「嗯、嗯。少了长袍虽然有点不太自在,但偶而穿上这种衣物倒也不赖。」 听到萨冈的回应之后,涅菲喜孜孜地开口。 「萨冈大人小时候的穿着打扮也很帅气。」 「……我只想快点忘记当时的事情。」 对于萨冈而言,过去是他不愿想起的痛苦回忆。 然而一想起自己变小的事情,孤儿时代一起流浪的同伴名字便萦绕于脑海中。萨冈不禁深刻感到过去就像是影子一样,总是围绕在自己身边打转。 ——自己刚遇见涅菲的时候,也曾让她吃下非常可怕的食物。 萨冈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他拿出干瘪的腊肉以及酸臭的牛奶之际,涅菲所呈现的表情。 涅菲由于在精灵村落发生的事件使然,导致对未来不抱持任何希望,一向都是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然而,当时的她却露出有点同情,又像是萌生出某种使命感的神情。 回想起过去的往事,萨冈不禁有感而发。 「之前我好像也说过,你真的改变了很多。」 「会吗?」 「嗯,你脸上多了不少表情。」 就算涅菲的表情没变化,耳朵也会表现出丰富的情感。 经萨冈这么一说,涅菲顿时睁大双眼,似乎颇感意外。 「其实萨冈大人也改变了不少。」 「唔,会吗?」 虽然萨冈比起以前更勇于表达想法,不过目前还是无法将内心情感转换成精确的言语,实在没什么长进。 然而涅菲却高兴地点点头。 「您的伤口已经不痛了吗?」 「伤口……?我没什么旧伤吧?」 萨冈侧头思索,结果涅菲摇了摇头。 「有喔。拥有力量不是什么坏事——萨冈大人以前曾经这么说过,当时您不是很痛苦吗?」 这下子萨冈也想起来了。 ——弱者难道就连活着的资格都没有吗?炫耀力量有这么值得骄傲吗?—— 那已经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萨冈曾经被不知名的少女当面指责。 之后萨冈就不再对他人有所期待,放弃了过去的纠结。他只相信自己、只依靠自己,一个人独自活下去。 打量着自身服装,萨冈露出苦笑。 ——当时的我若看到现在的自己,不知道会做何感想。 欣喜于换上异国服装,与自己所爱的少女并肩而行。无视过去的教训、想要保护他人,身边还多了女儿、义妹以及吵吵闹闹的部下。这根本是完全否定了那时候的自己。 所以萨冈满不在乎地摇了摇头。 「我早就忘了,那已经是不重要的过去。」 他甚至连少女的长相都想不起来。 少女当时是被强盗追赶,才误入萨冈的领地,不过萨冈倒是还记得强盗的长相。一头红发的年轻男子,好像只有一只眼睛…… 「——啊!」 萨冈不禁大叫一声。 「怎、怎么回事,萨冈大人?」 「我想起来了,那个叫德卡拉比亚的家伙。他是我之前杀死的强盗。」 「什么?强盗?不,杀死……?可是他还活着……吧?」 「有极少数人是杀也杀不死的。」 例如夜之一族的活死人·艾谢拉。就算她遭到杀害,只要还具有行动能力的情况下就不算死亡。另外像比夫龙这种〈魔王〉等级的魔术师,即使失去脑袋或是心脏,也依然能活得好好的。 只不过德卡拉比亚真的是这种恐怖的存在吗?萨冈抱持着怀疑的态度。 「应该说,原来他是魔术师啊?我还以为是强盗呢。该不会是被我杀害之后,才成为魔术师的吧?……不对,这样子他也不可能不会死。嗯……」 那时候的萨冈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吞食魔术』还尚未成形。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在当时只是个不怎么样的魔术师而已。 德卡拉比亚是个连这样的萨冈都未曾留下印象、两三下就被解决的魔术师。 完全是杂鱼中的杂鱼。 ——所以他是如何成为能够挑战〈魔王〉的魔术师? 如果米夏埃尔没骗人的话,他已经除掉一个〈魔王〉了。 或许他真的是有所长进,不过看起来就只是个强盗的杂鱼,真的有本事进化到这种程度吗?这也是个问题。 不过,原本只是个孤儿的萨冈都成为〈魔王〉了,或许这个世界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吧。 就在萨冈低头思索的时候,涅菲恍然大悟似地点了点头。 「所以萨冈大人的魔术被偷走,也是在那个时候吗……?」 萨冈闻言,顿时睁大了眼睛。 ——这么说来,自己过去曾经跟涅菲提过『吞食魔术』的原理。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德卡拉比亚可以反射魔术,以及这种力量明明可以打倒其他魔术师,却偏偏对萨冈无效了。 萨冈摸摸涅菲的头,仿佛在奖励学生的优良表现。 「有道理。在那个时候被偷走的推测确实比较合理。」 「您的意思是还有其他可能?」 萨冈无法立刻回答这个问题。 不过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于是萨冈无奈开口。 「那家伙的眼睛,跟我一样都是银色的。大概是受到艾谢拉的影响,我对这点一直很在意。」 「可是一点都不像。」 「……什么?」 涅菲的语气仿佛是打从心底感到不解,萨冈不禁为之语塞。 「那好像是义眼,不过颜色不是一样吗?」 再加上两人特别强化身体、以拳头为武器的战斗模式也十分类似。目睹那场战斗之后,浮现这种念头的人绝对不只萨冈而已。 「不过完全不像。」 涅菲平常很少有这么固执的时候,萨冈顿时为之一愣。 「萨冈大人虽然对敌人向来不留情,却不会以欺负弱者为乐。萨冈大人是大家所景仰的〈魔王〉,跟那种低级下流的人一点都不像。如果对方是刻意模仿,只能说他下的工夫还是不够。」 萨冈不禁摇头苦笑。 ——唉,真是拿你没办法。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涅芙特洛丝曾经模仿涅菲的行为举止,试图接近萨冈。 当时萨冈也同样感到愤怒,这样臭骂涅芙特洛丝。 ——要装涅菲的话,拜托稍微下点工夫! 德卡拉比亚和萨冈确实有交集,他也有足够的理由憎恨萨冈。如果将刻意拥有类似萨冈的力量解释成一种报复,倒也十分合理。 只是这种理由固然可以理解…… 「好像又莫名其妙被连在一起了。」 「您是指艾谢拉大人说的话吗?」 「嗯。不过这么一来,她的话中含意就更令人不明白了。」 德卡拉比亚到底是在被萨冈杀死之前,还是之后成为魔术师?那时候他真的是个强盗吗?就算是好了,他跟马克之间又有什么关系? ——可恶的艾谢拉,她应该不是随口说说的吧? 萨冈喃喃自语着信步而行,随后突然停下脚步。 「萨冈大人?」 (嘘!是巴尔巴洛士和榭丝缇。) 比萨冈还要没用的两人,正站在夜晚的沙滩上。 ◇ 沙滩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于是萨冈和涅菲迅速躲进森林,观察笨女人和损友的情况。 两人小心翼翼地环视四周,赫然发现好几名圣骑士同样躲在森林之中,注视着沙滩上的榭丝缇。其中也包括了里查。 ——在这种情况之下,魔术师和圣骑士的想法都是一样的。 不过,其中也有手握剑柄的人。恐怕只要巴尔巴洛士做错了什么,就会一剑砍过去。 就在萨冈打量着圣骑士的时候,视线突然跟里查对上。 ——嗯,问问他好了。 于是萨冈立刻在半空中描绘魔法阵,将魔法阵移动到里查身边。 (情况如何?) 这是可以将声音传到远处的魔术。虽然不像巴尔巴洛士的念话那么厉害,却也足以让两人私下交谈。 发现声音是直接从魔法阵传出来之后,里查吃了一惊,不过立刻端正姿势做出回应。 (巴尔巴洛士阁下正以寻找魔术师为由,向换上流卡翁服装的榭丝缇阁下主动攀谈。) (什么?巴尔巴洛士主动向榭丝缇攀谈?……真是意想不到。) (是的。因此这边有几个弟兄按捺不住内心的杀意,只好潜伏于森林之中。) 其实也没多少人。除了榭丝缇和米夏埃尔之外,也只有三个圣骑士而已。应该是三人都起了杀意,结果其中一人恢复理智,劝阻另外两人吧。 萨冈仔细打量着榭丝缇的服装。 她一身蓝色的浴衣上绣有金碧辉煌的飞鸟。榭丝缇私底下虽然是个笨女人,现在的她看起来倒也不失成熟妩媚。 巴尔巴洛士似乎也很紧张。两人就这样默默地眺望大海,一句话也没说。 (这情况已经维持多久了?) (差不多一刻钟左右。) (……真是急死人了。快点道歉啦,巴尔巴洛士!) 萨冈这句话若被法儿或是麾下的魔术师听见,大概会换来『你没资格说这种话』的回应,不过现场没有人敢表示批评。 里查重重地点了点头。 (就是说啊。害得其他伙伴看不下去,差点没拔剑相向。) (我不是不能体会你们的心情,不过还是忍着点吧。贸然出手的话,恐怕会让两人之间的关系愈来愈恶劣。) 一脸严肃的萨冈和里查互相确认目前的状况,涅菲则是双耳低垂,一副为难的模样。 (那个,萨冈大人。圣骑士不是正在搜寻敌方魔术师的行踪吗?) (那种小事不重要,现在可是榭丝缇与巴尔巴洛士之间的爱苗茁壮与否的关键时刻。你不是也很关心吗?) (这个,是、是没错啦。) 结果涅菲也跟萨冈一起加入偷窥的行列。 等待了一段时间之后,榭丝缇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唔!距离太远,听不到她说什么。) 差不多是喃喃自语的音量。即使利用魔术强化听觉,还是无法听清楚内容。 ——近距离使用魔术可能会被他们发现,不过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萨冈再度描绘魔法阵。 就跟之前送到里查身边的魔法阵一样,不过这次,他是以丢飞盘的要领将魔法阵移动到榭丝缇脚边。 (嗯?刚刚好像有什么动了一下。) (有吗?大概是海浪或是螃蟹吧。) 看来并未被两人发现。 萨冈以食指和拇指比了个圆圈,向里查等人传达作战成功的意思。几个圣骑士也在脑袋两侧握紧拳头,表示内心的欢喜。 只是,这种魔术也会将这侧的声音传送过去,因此萨冈竖起食指,示意涅菲不要出声。 榭丝缇对于场边观众的高昂情绪完全一无所知。只见她以指尖玩弄长发,羞答答地开口。 (——这次是来度假的,所以我没把洗礼铠甲带在身上。可是我又不想穿着泳装跟敌人战斗,所以……) 看来榭丝缇似乎在解释换上浴衣的原因。 ——为什么她不问巴尔巴洛士好不好看! 按捺不住的萨冈在内心咒骂的同时,不忘以手语向里查等人传递目前的情况。看来他们也是闷得可以,其中一名圣骑士铁青着面孔试图拔剑,另一名圣骑士则是拼命阻止他。 过程当中,巴尔巴洛士也胡乱开口。 (没、没差吧?反正不管你穿成怎样,都不会有人在乎的。) 萨冈和涅菲同时掩面。 ——这个白痴!就不会称赞她不管穿成怎样都很好看吗? 真是受不了。损友明明就很聪明,偏偏在这方面笨得跟白痴一样。榭丝缇闻言,顿时大为沮丧。 萨冈和涅菲的反应引起里查等人的疑惑。 若真的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义愤填膺的圣骑士恐怕会立刻冲上前去,偏偏实况转播可不能因此中断。 于是萨冈举起手来,比出『等一下』的手势。 (啊……我不是在挖苦你啦。你爱怎么穿就怎么穿,反正也不会有人觉得碍眼。) (呃?唔……是、是哦……) 损友的说词实在不么高明,榭丝缇不置可否地别过脸去。看来总算是觉得自己受到赞美了。 萨冈握紧拳头,向圣骑士传递『情况不错』的讯息。里查也以严肃的神情点了点头,似乎觉得事情还很难说。 接下来轮到巴尔巴洛士主动开口了。 (那个时候也一样,我并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咦?) 这句话大出意料之外,榭丝缇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情。 萨冈立刻向圣骑士表示巴尔巴洛士主动出击。杀气腾腾的圣骑士再也看不下去了,当场拔出长剑,这就只能请其他圣骑士努力挡下了。 对于外野的局势完全在状况外的巴尔巴洛士继续说下去。 (该怎么说呢?其实当个笨女人也不算太差,至少比那些自以为了不起的家伙好多了。) 巴尔巴洛士这番辩解十分难懂。只见榭丝缇轻捂前额,露出困惑的神情。 涅菲紧抓着萨冈的手臂,似乎也看得心惊胆跳。虽然很关心巴尔巴洛士他们的情况,萨冈却也同时觉得妻子实在是可爱得不得了,于是便磨蹭她的脸颊以示安慰。 「呜!」 结果涅菲耳朵一震,发出一声娇呼。 (啊?你说什么?) (咦?我不是……慢着,是我吗……?) 内心七上八下的两人自己找出合理的解释,萨冈和涅菲顿时松了口气。 (……萨冈大人,请不要捉弄人家。) 结果可爱的涅菲鼓起双颊瞪着萨冈,也引起等着听取实况转播的圣骑士的侧目,不过现在正是紧要关头。 一段时间之后,稍微平静下来的榭丝缇以不解的语气反问巴尔巴洛士。 (唔……也就是说,你平常总是叫我笨女人,其实并没有看不起我的意思?) (嗯?不对,那是看不起你没错。) (…………) 再也看不下去的萨冈和涅菲不禁按着自己的胃部。 大概是觉得自己犯下大错的关系,巴尔巴洛士连忙改口。 (啊,也不是啦。我是真的在戏弄你没错,不过并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嗯,就是这样!) (我完全无法理解……) 萨冈也无法理解,而且他恨不得现在就海扁巴尔巴洛士一顿。 无奈之余,榭丝缇忍不住微微苦笑。 (算了,你本来就是这种人。我也不是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就是了。) (这算是知道吗?) (你说呢?) 看来他们总算是脱离了胶着状态。 萨冈以手语传达渐入佳境的讯息。之前的局面实在令人按捺不住,收到实况转播之后,里查这才拭去额头的汗珠。 紧接着榭丝缇无奈地开口。 (呃,那个时候是我不对。) (嗯?你是指什么?) (唔,我不是打了你一巴掌吗?其实我没有那个意思。对不起,巴尔巴洛士。) (啊、嗯。) 萨冈握紧拳头来回挥舞,传达局势出现重大转变的讯息。几个圣骑士咽了口唾液,纷纷探出上半身。 于是一脸歉疚的巴尔巴洛士如此回应。 (嗯,我也……那个、也有不对的地方。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那么生气。虽然不能保证下不为例,不过我会注意的。) (其实我比较想要你的保证……) 榭丝缇虽然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不过她还是随即笑了。 (也罢,你就是这种人。我也不想多说什么。) (哼,了不起啊?) (你没资格说我。) 插图p231 看来事件总算是圆满落幕。 萨冈吁了口长气,高举双手传达作战成功的讯息。 圣骑士的反应可说是几家欢乐几家愁,不过从这种急死人的状况获得解放,大家多少都松了口气。 而且每个人脸上都浮现笑容。 萨冈一定也是。 ——感觉满快乐的。 萨冈多少可以体会戈梅利和其他人的感受。 被当成观察对象的感觉虽然不是很好,不过还是挺愉快的。 就在这个时候—— 「哈哈哈哈!好欢乐喔!让我加入吧!」 疯狂的笑声传遍夜晚的海滩。 ——德卡拉比亚! 当初他宣称要对黑花以及榭丝缇不利,现在果然是最糟的情况。 萨冈接下来的反应非常迅速。 首先,他在踏出一步的同时启动风结界,利用好几层风壁阻绝声音。萨冈在傍晚时趁着绕行无人岛的机会事先布置的结界瞬间启动,阻绝了德卡拉比亚与巴尔巴洛士等人之间的声音。 萨冈踏出第二步的时候,岛上的景色出现扭曲。 那并不是空间扭曲,而是萨冈利用〈封书〉,将四周的景色替换成他所想象的画面。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回过头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萨冈和圣骑士们,甚至是德卡拉比亚的身影。 没有第三步。 萨冈已经出现在半空中,背向德卡拉比亚施展回旋踢。这是名叫低横踢的『技法』。德卡拉比亚的注意力放在巴尔巴洛士和榭丝缇身上,直到脸部被脚跟命中,才意识到萨冈的存在。 结果他直接撞向地面。撞断了树枝,炸开了大地,飞往小岛的另一边。 就时间来说,也不过就是零点三秒的事情。 萨冈的身体依然在半空中,不过在结界的干扰之下,巴尔巴洛士以及榭丝缇无法目击到最后一刻。 萨冈击落德卡拉比亚的时候,榭丝缇跟巴尔巴洛士也回过头来。 「——咦?我刚刚好像听到那个家伙的笑声。」 「笑声吗?应该是惨叫吧?不过一下子就听不到了……大概是被萨冈发现,直接被海扁一顿了吧?」 「……有可能,先找到萨冈他们再说。」 「嗯。」 两人沿着海边奔跑离去。巴尔巴洛士凝视着榭丝缇的脸庞,喃喃说出这句话。 「……你这套衣服倒也挺好看的。」 结果榭丝缇当场跌了个狗吃屎,不过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 「——你叫德卡拉比亚是吧?算你运气不错,我现在心情正好,可以陪你玩个痛快。」 翩然落地之后,心情大好的萨冈如此表示。至于被埋在断枝以及泥沙之中的德卡拉比亚是否听得到,那就是未知数了。 ——没想到见证他人谈情说爱,居然是这么有趣的事情。 不过若因此而坏事,自己也不会太好过,所以适可而止比较妥当。不管怎样,他现在还是快乐得不得了。 这时萨冈双手一拍,似乎想起了什么。 「不过根据部下的说法,像那种急死人不偿命的爱情,远观才是王道。为了自身安全着想,劝你还是别打扰他们吧。」 直接闯进去的话,这个人应该会被恼羞成怒的巴尔巴洛士以及榭丝缇大卸八块吧。 相较之下,只是踢上一脚的萨冈可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应该好好感谢才对。 德卡拉比亚面无表情地起身。 这一脚的力道似乎大了些,只见他眼神呆滞,似乎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唔?这家伙的伤口似乎比之前扩大许多。 德卡拉比亚失去眼罩之后,暴露在外的右眼四周血肉模糊。看起来并不是圣剑造成的伤势尚未痊愈,反而像是自己挖出来的。 这时,里查和其他人也赶到了。 「〈魔王〉阁下!我们也来共襄盛举!」 「嗯,不过要安静一点。太过吵闹的话,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可就不会继续下去了。我还想回去看好戏呢。」 其实暂时把他们丢在一边,再度带着涅菲悠哉悠哉地漫步海滩,或许还比较愉快。 就在萨冈如此认真思考的时候,德卡拉比亚终于清醒了过来,带着惊人的笑声起身一跃。 「哇哈哈哈!你可真行啊,萨冈!我不是说过还没轮到你吗?」 德卡拉比亚扭转上半身,以拉紧弓弦的要领出拳。 面对这一波攻击,萨冈将轻握的双手往前一送。 「这么说就不够意思了,当初不是你先找我们玩的吗?」 「——咕噗!」 萨冈微微苦笑,右拳命中德卡拉比亚的脸部。 几个圣骑士顿时起了一阵骚动。 「〈魔王〉阁下的拳头,居然打中了?」 白天交手的时候,萨冈的拳头全都被德卡拉比亚躲开了。在场的圣骑士应该都亲眼目睹了这件事。 萨冈笑了笑,仿佛中了大奖。 「喔,打中了。好久没这么做了,似乎挺顺利的嘛。不如改天传授给奇恩诺因德的小鬼好了。」 萨冈往前伸的双手之中,左手贴着德卡拉比亚的拳头顺势拨开,然后再挥出右拳。 这是他在孤儿时代所学会的『技法』。既然面对魔术师的时候可以得到某种程度的效果,传授给容易被狐兽人库盯上的小孩子似乎也不赖。 德卡拉比亚的鼻子流下鲜血。 然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因为狂喜而扭曲。 「嘻嘻嘻,这就对了。不要在意无谓的面子,尽管使用『技法』吧。让我见识最强的你吧,哈哈哈哈!」 德卡拉比亚大笑数声之后,突然止住了笑声。 「不过你为什么不使用魔术?难道你的实力就只有这样,使用『技法』之后,就不能使用魔术吗?应该不是吧?我的萨冈才没那么弱呢。耍我吗?是在耍我吗?那我也要耍回去喔!」 见到眼前的狂人一边大笑一边甩头,萨冈不禁有些胆怯。 「少在那边自以为是,这叫做强者的自信。」 「嘻嘻,你果然在耍我!」 德卡拉比亚的视线,落在朝着这里跑过来的涅菲身上。 「嘻嘻!你最喜欢的人,就是这家伙吧?」 飞跃过圣骑士的包围网,德卡拉比亚扑向涅菲。 「——嗯,她是我最爱的妻子。今天得以目睹她的容颜,这可是你毕生最大的荣耀。」 这早就在萨冈的意料之中,因此他跟德卡拉比亚同时跳起—— 萨冈的双腿夹住德卡拉比亚的脖子后,直接坠落地面。 「咕喔!」 德卡拉比亚的脖子在受到箝制的情况下坠地,颈椎当场骨折,口中吐出鲜血。 于是萨冈起脚一踢,德卡拉比亚的脖子虽然弯曲成不自然的角度,却还是从地上站了起来,似乎没受到什么伤害。 「咳咳!奇怪……咳!明明瞄准那里、为什么、咳咳、不使出、全力?」 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仿佛是在水中说话。说完之后,德卡拉比亚伸出双手将脖子调整回原来的位置,立刻重新再生。 萨冈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为难。 「没错,这就是所谓的慈悲。毕竟你会使用这种不完全的力量,多少也是我的责任。」 德卡拉比亚为之一愣。 「为什么?」 「嗯,该从何说起呢?我不清楚你到底知道多少,不过……」 先做个开场白之后,萨冈如此表示。 「你的这种反射魔术,其实是我创造出来的。」 孤儿时期的萨冈就是以这魔术杀死魔术师安托士。不过毕竟是外行人临时想出来的魔术,本身有好几个难以克服的缺陷,因此萨冈以此为基础,发展出其他魔术。 那就是『吞食魔术』。 ——之前杀死这家伙的时候,我只会反射而已。 如果他是从我这偷来的魔术,也难怪他只会使用反射。 「啊……?」 德卡拉比亚张大了嘴巴,于是萨冈继续说下去。 「这个魔术只能反射针对自己施展的魔术。不仅阻止不了身体强化,也无法防御类似巴尔巴洛士的『影子』之类的间接攻击。」 躲进对方的『影子』,从脚底下夺走生命,甚至连抵抗的机会都不给。这种暗杀的形态,正是巴尔巴洛士原本的战斗方式。德卡拉比亚的『技法』再怎么厉害,突然从身后被刀子刺上一刀,一样会没命的。 「而且也有龙的吐息或是魔人族的魔眼、梦魔的恶梦之类的攻击方式,这些种族特有的力量也无法防御。只要让对方见过一次,除非是在偷袭的情况之下,否则也很难看到效果。」 所以,戈梅利和法儿都不觉得德卡拉比亚的能力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们都是名列魔王候选人的魔术师,一眼就看出德卡拉比亚『技法』其中的缺点,而且大概也注意到那跟萨冈的『吞食魔术』有点关系。 「面对只会使用瑕疵品的你,如果已经完成『吞食魔术』这种力量的我还使用魔术的话,岂不是太卑鄙了?」 于是萨冈摆出『技法』的架势。 「所以我只用技法来对付你。」 表情呆滞的德卡拉比亚似乎没在听萨冈说话,只见他双手一拍,似乎想起了什么。 「其实我听不太懂,不过你似乎觉得不必使用魔术也能打赢我是吧?如果能够逼你使用魔术,就算是我赢啰?」 「……也可以这么说。」 跟无法沟通的人对话,没想到居然是这么累人的事情。萨冈忍不住叹了口气。 不管怎样,萨冈已经同意了,于是德卡拉比亚又发出愉快的笑声。 「哈哈哈哈!那就让你见识我的秘密武器吧!」 德卡拉比亚将魔力集中于手甲。 不过他那自眼罩获得解放的银色右眼,却比手甲释放出更强大的魔力。令人为之作呕的污秽魔力席卷四周。 ——那只义眼果然是某种魔术道具? 或许魔力是眼睛所提供的。 在萨冈观察的期间,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完成了。 「哈哈哈!去吧!〈旋波〉!」 他的手甲释放出魔力漩涡。 一股力量流动着,而且强度足以将行进路线上的所有物体化为粉尘。这不是只有魔王候选人才会使用的高难度魔术,纯粹只是释放出强大魔力的力技。 可是—— 「咕……这种力量是怎么回事……!」 圣骑士纷纷退后。 银色瞳孔所释放的魔力过于强大,甚至直逼〈魔王的刻印〉。 ——哼。当初我就怀疑为什么他要用眼罩遮住银色右眼,原来是这家伙的封印。 这种魔力显然超出德卡拉比亚的能耐,他完全无法控制这魔力,就只是单纯的释放。长时间释放这种魔力,只会让德卡拉比亚的脑袋变得更糟糕。 或许也有预防诅咒的效果,不过这不重要,因为眼罩已经不见了。 若德卡拉比亚在这种情况下使用『技法』,接下来的攻击恐怕连〈魔王〉都无法闪避。 面对这股可怕的力量,萨冈却往前踏出一步。 「萨冈大人!」 涅菲大声惊呼。 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萨冈信守承诺,在不使用魔术的情况下进入破坏的漩涡。 别说防御或是『吞食魔术』,现在的萨冈甚至连身体能力都没有强化,比没穿戴盔甲的圣骑士还不如。一旦他被卷入破坏的漩涡,恐怕会瞬间化作焦炭。 ——所以对他来说,才是一大羞辱。 萨冈笑了笑。 「不必担心,涅菲。这种连魔术都称不上的儿戏,是伤不了我的。」 于是萨冈朝着漩涡踏出一步。 这时睁大双眼的人,正是德卡拉比亚。 明明已经进入足以在一瞬间粉碎肉体的破坏漩涡之中,萨冈却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只见他又往前踏出一步。 浴衣的衣摆接触漩涡,化成无数的碎片。 即使如此,萨冈依然不为所动,仿佛行走于凉风之中。 ——愈是粗糙的魔力,漏洞也就愈多。 真要说的话,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就像是粗目的鱼网。本身虽然坚固,范围也很大,却有好几个大漏洞。 萨冈就是专挑这些布满四周的漏洞前进。 这好歹是自己的魔术,德卡拉比亚应该也发现了才对,否则也不会露出那么惊讶的表情。 「你看得到……?」 「……?看得到什么?」 萨冈微微侧头,表示不知道德卡拉比亚在说些什么。 不过他并未停下脚步,依旧继续前进。德卡拉比亚见状,顿时露出了然于心的表情。 「不要装傻,你明明就看得到魔力的流动!」 「只要是魔术师,任谁都看得到吧?」 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见到萨冈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德卡拉比亚猛然摇头。 「不可能!就是因为看不到,我才把这只眼睛弄到手!」 「天晓得,大概你不适合当个魔术师吧。」 萨冈并不知道,这句话是不能让德卡拉比亚听到的禁忌。 只见德卡拉比亚睁大了眼睛,大到义眼差点没掉出来的程度后,原有的表情突然消失。 「我要宰了你!」 德卡拉比亚将散布四周的魔力重新集中于手甲。 这一波攻击,恐怕与〈魔王〉的攻击不相上下。 ——原来如此。他拥有这种魔力,要解决一个〈魔王〉确实不难。 遗憾的是,就算他再怎么拼命,这种力量还是伤害不了萨冈。 德卡拉比亚的拳头迫至眼前。 这拳头跟之前萨冈还击的时候不一样,光是碰到就会变成绞肉。由于不能碰触,因此萨冈无法顺势将其移开,若正面还击的话,拳头又会惨遭支离破碎的下场。 面对这种近乎极限的攻击,萨冈首度采取防御态势。 只见他弯腰屈膝,一头钻进德卡拉比亚的怀中。那里应该是魔力的余波影响最小的地方。 德卡拉比亚从之前缓慢的垫步,突然变成迅速无比的跨步。他顿时失去了目标,手甲挥了个空。 不过他眼珠一转,立刻捕捉到采取近身肉搏策略的萨冈。左右手加起来共有两个手甲,这次是左手的手甲迎向萨冈。 ——可是太迟了。 萨冈的速度更快,拳头已经挥出去了。 不过受到手甲所释放的魔力干扰,萨冈的身体稍微失去了平衡。 一声轻响之后,萨冈的拳头掠过德卡拉比亚的下颚,并未命中目标。 「哇哈哈,没打中!」 虽然挥空,萨冈的拳头却受到重创。 皮开肉绽,甚至看得到骨头。魔术早已解除,无法缓和疼痛。一只手变成肉块之后,剧痛顿时直冲脑门。 这时德卡拉比亚左手手甲逼近过来—— 萨冈咬紧牙关缩起身子,闪避手甲的攻击。虽然躲过了直击,魔力的枝叶还是掠过后背,鲜血仿佛喷水池一般四处飞溅。 ——还是躲开了! 站稳脚步之后,萨冈举起仅存的拳头往上一挥。 这一拳用上了他最后的力气,却还是不足以打倒德卡拉比亚。再加上…… 「怎么啦,萨冈!这样子根本打不到我!」 事实上,德卡拉比亚也使用了『技法』。他的身体只是稍微往后一仰,就躲过了应该是最后机会的这一拳。顶多只是稍微碰到下巴而已。 虽然没打中,轻轻掠过的拳头还是非常接近德卡拉比亚的身体。一声清脆声响之后,萨冈的左拳也被炸得粉碎。 萨冈曾经摆平无数强敌的两个拳头,化作凄惨的肉块。 德卡拉比亚吁了口气,似乎颇感失望。 「哎,结束了。原本以为你可以证明我是最强的呢。」 萨冈的两条手臂软软垂下,已经没有半点力气了。就算想要释放足踢,双臂遭到破坏之后也无法摆出攻击态势,只会成为毫无威力可言的平庸一击。 胜负已定。 因此萨冈露出自信的微笑。 「——嗯,结束了。你输了,德卡拉比亚。」 「啊?」 理解这句话的含意之前,德卡拉比亚已经脸部朝下趴在地上了。 「啊……咕!发生了、什么事?」 萨冈抬起血肉模糊的手,指着自己的脑袋。 「你不知道吗?魔术可以疗伤,脑内物质的操作也可以消除疼痛。不过大脑的混乱,就不是魔术可以搞定的了。」 这就是所谓的脑震荡。 萨冈针对下巴的攻击摇晃了大脑。相较于直接命中,刚好掠过的攻击更是会造成剧烈的摇晃。萨冈左右开弓的重拳,应该让德卡拉比亚的大脑跳起了快节奏的热舞。连结手脚的神经完全失控,甚至连站起来都没办法。 当然一段时间之后就会复原,而且像德卡拉比亚这种回复强化型的魔术师,大概几秒钟就没事了。 ——然而在大敌当前的情况下,毫无防备的几秒钟已经足以丢掉一条小命。 萨冈以血肉模糊的手拾起尖锐的石头。 「你的魔力来源就是这只义眼吗?用不着动用利刃,只要有一块尖锐的石头,就算是小孩子也挖得出来。」 德卡拉比亚哑然不语,似乎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于是萨冈对准了义眼,高举石头往下一挥。 「嘎啊——」 短促的惨叫声,以及扎实的手感。 萨冈的石头只是停在德卡拉比亚的眼前而已。 「其实我大可痛下杀手,不过在那之前,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就请你乖乖回答啰。」 萨冈如此表示之后,轻轻转动手腕。德卡拉比亚的魔力所造成的伤口瞬间消失,甚至连破损的浴衣都恢复原状。 ——这浴衣可是莉莉丝她们特别准备的呢。 借来的东西不能弄坏——萨冈还保有这种美德。 这时,好几个人的脚步声接近。 「咦,已经解决啦?」 原来是涅芙特洛丝和其他人。身边跟着已经抽出短剑的黑花——到头来她还是被迫换上浴衣,戈梅利站在后面,背上背着法儿。米夏埃尔也来了。几秒钟之后,巴尔巴洛士以及榭丝缇也出现了。 没看到莉莉丝和赛尔菲。她们不是战斗人员,大概在准备晚餐吧。 萨冈朝着众人挥了挥手,俯视倒在地上的德卡拉比亚。 他的脑震荡应该已经恢复了,不过难以迫使萨冈使用魔术的屈辱与震撼,似乎对他造成重大的打击。德卡拉比亚完全没有站起来的意思。 「想问你的事情可真不少……好吧,你怎么还活着?」 「这是、什么意思……?」 萨冈的语气十分诧异。 「我杀了你,消灭了你的上半身,照理来说不可能那么轻易复活……?」 当时萨冈在对付强盗时,尽管技巧还不够熟练,但在强化身体方面的魔术实力已远远超过一般魔术师。他在肉搏战上不会输给其他魔术师,一旦他认真起来,甚至连地形都可以改变。 可怜的强盗在遭受他的攻击之后,不只是脸部,整个上半身都化为鲜红色的尘埃,随风消逝。 萨冈也不禁内疚,自觉做得太过火了点。那个时候获救的少女会惊慌失措,或许也是出自这个原因。 德卡拉比亚困惑地说道。 「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挖出我的右眼——」 「我当时不是把你的右眼挖出来,真要说起来,除了那只义眼的其他部分都消失了。」 「你刨出我的心脏——」 「你的心脏有没有被我刨出来我不知道,不过心脏也一起消失了的确是事实。」 「你杀了我!」 「对,所以为什么你还活着?」 德卡拉比亚猛抓着右眼。 「咦?那么,我……我是?我是谁俺俺偶我俺偶我偶喔喔?」 他说起话来语无伦次,萨冈也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这家伙没办法沟通了吗? 可惜萨冈原本期待能从他身上得到线索,协助自己解读艾谢拉的那番话。 「等一下,萨冈。」 法儿从戈梅利背上下来,叫住了他。然后,她踏着碎步走了上去。 「萨冈,他遭到诅咒了。」 「我想也是。」 「他遭受诅咒吞噬,本体几乎不存在了。」 这也就是说,他的自我遭侵蚀到无可挽救的程度了。 「……没办法指望他吗?」 他正失望叹气的时候,法儿摇了摇头。 「我可能有方法。」 「真的吗?」 「只是可能而已,也说不定太迟了。」 德卡拉比亚正面仰望法儿,忽然全身僵硬。 「你……你?我为了保护妹妹……死了?你杀了我?我是谁是你是我是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发出无意义的嘶吼,站了起来。 「啧,麻烦死了。」 眼见德卡拉比亚义眼的魔力再度流向手甲,萨冈也握紧了拳头。 然而,法儿在那之前介入两人之间。她揉着惺忪的眼睛,举起一只手。 恐怕没有多少人明白,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事。 法儿的手冒出黑色的魔力,魔力霎时涌现质量,形成有法儿身高数倍之大的巨大下颚。 那是一个巨大黑龙的头颅。 插图p253 「——〈黑龙马尔巴斯〉——」 法儿喊出了这个名字。 法儿原本的样貌是有着美丽翠绿色毛发的幼龙,而这时出现的骇人且强大的黑色巨龙——黑龙马尔巴斯则是流卡翁传说中的恶龙。 过去的龙与〈魔王〉的诅咒交相显现的灾厄,这就是那时候的余烬。 「啊——」 德卡拉比亚连凄声惨叫也来不及,就被黑龙咬了下去。 龙一口咬下——法儿名副其实只用「一口」就让德卡拉比亚这位魔术师从世上消失。 ◇ 少女有一位哥哥。 那是一位笨拙又有点狡猾,只有对少女特别温柔的哥哥。 兄妹俩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只能过着在巷弄里翻垃圾找食物的生活。 尽管过着这种生活,哥哥会读书识字,他也教少女读书,把不知道从哪里偷来的故事书送给她当成礼物。 故事书是她的宝物。 她自豪地念故事书给其他流浪街头的孤儿听,自己也沉迷在故事书的世界里面。 某一天,哥哥成了魔术师。 失去一只眼睛、戴上阴森义眼的哥哥依然一样温柔。 她穿上漂亮的衣服、享用美食,连住的地方也有了。她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过着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哥哥让她享有了这样的幸福。 不过,哥哥怎样都不让她进入自己的房间。 虽然无法再和其他流浪儿在一起,少女依然对哥哥感激在心。 偶尔会有其他流浪儿来关心少女,因此她并不孤独,尽管那些流浪儿常取笑说她简直变了个人。 过没多久,哥哥的样子变得很奇怪。 他开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而且就算少女叫他,他也像是没看见少女一样。有时候好不容易见着他了,他也只是猛抓着义眼,抓到流出血来。哥哥的房间飘散出恶心的气味,拿给自己的钱上面也有血迹般的污垢。 少女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趁哥哥出门的时候偷偷溜进了他的房间。 然而房间里呈现地狱的景象。 墙上涂满腐烂的血液与肉块,房间正中央有一张大床,床上散落各种不知名的器具。 此外,床上有个在苦闷的神情中丧命的孩童尸体,她看出了那是来找她的流浪儿。 这时,哥哥回来了。 少女哭喊着逃了出去。 然而,哥哥追上了她。她逃到附近的森林里,在那里被哥哥抓住了。 「难道你也要背叛我吗?」,哥哥大叫着。 失去理智的哥哥撕开少女的衣服,试图侵犯她。 啊,我的人生就要在这里结束了。 少女正这么心想的时候,一位少年站在她的面前。 他瞪着哥哥,像是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宛如挥开虫子似地轻易杀死了哥哥。 现场只剩下跨在少女身上的下半身,哥哥从这世上消失了,然后—— ◇ 「……呕,好恶心的味道。」 法儿从黑龙口中把人类吐了出来。 萨冈轻抚着爱女的背部。 「肚子不舒服吗?不要吃那种奇怪的东西。」 「萨冈太过度保护了。」 接着,法儿从黑龙口中又吐出了一个东西。 那东西发出铿咙叩咙的清脆声响,是一颗银色的眼珠子。 「法儿,你在黑龙体内把诅咒分离出来吗?」 「对,因为这原本就是诅咒,我想说不定可以把诅咒吃掉……只是,味道好恶心。」 「……这一招很厉害,但是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我也不想再来一次。」 萨冈看向黑龙吐出来的人类。 失去义眼的人类身上不再披着斗篷,诡异的绷带也几乎全部解开,他的身体看上去似乎小了一圈。然而,他还活着。他激烈地咳嗽,身体痛苦挣扎。 「唔……啊……萨冈……?」 不过,他在注意到萨冈后,叫了他的名字。 萨冈摸了摸法儿的头。 「你做得很好,法儿。看来他的精神已经恢复正常,可以沟通了。」 话虽然这么说,他恐怕还无法理解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法儿受到夸奖后,像个小孩子一样笑了起来,握住萨冈放在自己头上的手。接着,她移动起那只手,不停摸着自己的头。 ——我好像第一次看见法儿这么开心? 萨冈摸着爱女的头,忽然察觉到异状。 「奇怪?这家伙难不成……」 德卡拉比亚的身体缩小了。原本以为他融化在黑龙体内,但不是那么一回事。他光裸的身驱十分纤细,嗓音也很尖锐,尤其是胸前出现男人不该有的隆起。 ——难道德卡拉比亚其实是女人吗? 他这么心想,又随即否定了这个想法。 男女的身体有哪里不同,萨冈还分辨得出来。德卡拉比亚壮硕的体格和男人如出一辙,也有喉结。虽然可以用魔术强化肌肉,让体型变得高大,但这么做不可能让乳房消失。 换句话说,萨冈打倒的德卡拉比亚与倒在这里的人,在肉体上可能不是同一个人。 「怎么回事?是义眼的诅咒让性别改变了吗?」 所谓的诅咒,是连魔术的尺度也无法衡量的灾厄。既然诅咒可以让人变成大人或小孩,就算性别改变了也不奇怪,只是眼前的人和德卡拉比亚的共通点只有发色,这改变未免太大了。 ——不对,『德卡拉比亚』这个魔术师原本就是由义眼制造出来的也说不定。 如果是这样,萨冈杀死的强盗再度出现也解释得通了。 这么说的话,眼前这个女孩子究竟是谁?至少她不是萨冈杀死的强盗德卡拉比亚。 可惜的是,就算萨冈想确认对方的长相,唾液与泥巴也弄脏了她的脸,看不清楚她长什么样子。 「不对……?」 不过,正是因为她整张脸脏兮兮的,才唤起了萨冈的记忆。 接着,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难不成……你是史黛拉?」 史黛拉是常和萨冈与马克混在一起的流浪儿。 然而,萨冈同时没来由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我和史黛拉都是从马克那里学习『技法』。 他们的『技法』如此相似是必然的结果,他不知道还有没有其他学习这个『技法』的人。 少女以空洞的瞳孔仰望着萨冈。 「史黛、拉……?唔……」 少女喘着气,按住了头。 「史黛拉……?我吗……?哥哥呢……?我是谁……?」 「喂,史黛拉!振作点。」 萨冈也混乱了起来。 ——哥哥和妹妹……德卡拉比亚和史黛拉居然是兄妹吗? 如果是的话,之前出现在萨冈面前的德卡拉比亚又是谁? 少女……不,史黛拉伸出了手,像在向他求助。 「萨冈,救救……」 就在萨冈正要握住对方手的时候—— 「——哎,不愧是〈魔王〉萨冈!在你面前,打倒〈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德卡拉比亚也束手无策!嗯,我本来就相信你会赢得胜利。」 装模作样地说着赞美的话,做作地鼓起掌来的人——正是米夏埃尔。 史黛拉反射性地往米夏埃尔那看过去,接着忽然抱住肩膀,身体不住发抖。 「啊……啊、啊、啊啊啊啊……老师……」 米夏埃尔听见她这么说,竖起食指往左右挥动了起来。 「哎呀?我不记得有像这位小姐那么可爱的女学生或随从,不过无所谓,身为圣骑士长,我有指引迷途少女的义务。」 铿,尖锐的声响响起。 米夏埃尔不知道什么时候拔出圣剑,剑身颤动着。 剑身挡掉了萨冈的拳头。 萨冈把外套披在史黛拉肩上,接着从空中取出斗篷披在身上。那和他在变成小孩子的时候,将平常的衣服藏起来是同样的魔术。 他随即站了起来,护住背后的史黛拉与法儿。 「法儿,她就拜托你了。说不定她的重要性仅次于涅菲还有你们。」 「……嗯,我会努力的。」 在确认女儿可靠地点头后,他瞪着米夏埃尔。 米夏埃尔不以为意地耸耸肩。 「喂喂,别开玩笑了。我说过,我不想和你作对吧?」 「啰嗦,你那出别脚戏究竟想演到什么时候?米夏埃尔。」 萨冈如此说着,随即换了个说法。 「不对,我应该这么叫你——」 「——〈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 「什——」 惊愕的语气此起彼落。 圣骑士们神情错愕,榭丝缇摇摇头,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 「慢着,萨冈。我可以保证那位的确是圣骑士长·米夏埃尔。」 「既然你这么说,那应该不会有错。不过,这家伙还有另一个名字。」 米夏埃尔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 「你是说〈魔王〉吗?蠢话连篇。圣剑怎么可能选择〈魔王〉,况且安德列亚尔弗斯早就死在那里的德卡拉比亚手上。」 「你至少得隐瞒得再认真一点,再来说这种马虎的借口。」 萨冈果断地指向米夏埃尔。 「马加锡亚死后,你成了十二名〈魔王〉之首。继承〈魔王刻印〉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以为我会忘了你那张脸吗?」 在萨冈继承〈刻印〉的场合上,〈魔王〉当中的首领便是眼前的米夏埃尔——不对,是名为安德烈亚尔弗斯的魔术师。萨冈记不得所有人的长相,但他忘不了站在所有人中间的那个盛气凌人的家伙。 那个男人假扮成圣骑士玩水玩得不亦乐乎,萨冈见状简直说不出话来。他由衷希望有人能体会自己当时的心情。 安德列亚尔弗斯笑得双肩颤动,用狡狯的语气说了起来。 「嗯,你的胆子还是一样这么大,看来在成为〈魔王〉之后,你更有胆识了。」 在他说这番话的同时,现场涌现出凶猛的魔力。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右手浮现出和萨冈一样的〈魔王刻印〉。 「这……不可能……」 榭丝缇哀号着,全身失去了力气。 「想着『不可能』等于是放弃思考,身为与〈魔王〉敌对的圣骑士长,这种想法显示出你的怠慢,榭丝缇。」 「——!」 一旦松懈就会遭到攻击。 榭丝缇的直觉这么告诉她,促使她举起圣剑。 压迫感不只弥漫在这个地方,甚至在整座岛上蔓延开来。萨冈没把这股压迫感当一回事,他轻挥起拳头,像拍打昆虫似的。 啪,锐利的声音响起,压迫感瞬间消散。 仔细一瞧,萨冈与安德列亚尔弗斯双方的〈刻印〉都失去了光芒。 「不要再装模作样了,安德列亚尔弗斯。」 「……喂喂,我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威猛气氛都被你破坏啦。」 先前的压迫感荡然无存,安德列亚尔弗斯不耐烦地搔起了头。 「别那么生气嘛,话说在前面,我可是从来都没有说过谎。我怕麻烦、不想惹事是真的,假扮〈魔王〉的安德列亚尔弗斯让那家伙杀了也是事实。」 萨冈猛然眯起双眼。 「人造人吗?」 「真是敏锐的观察力。」 萨冈本来不解为什么他能同时身兼圣骑士长与〈魔王〉这两个身份,原来〈魔王〉是由人造人所扮演。 ——继承〈刻印〉的时候,我见到的应该是本人。 涅芙特洛丝抿紧了双唇,尽管不至于惊慌失措,这件事肯定不会让她的心情太好。 「人造人里面,有千分之一的机率会出现突变,产生拥有自我的个体。我让那家伙充当〈魔王〉,只可惜他承受不了德卡拉比亚的凌虐……可见他的确有实力。」 〈魔王〉复仇这种事听来尽管荒谬,不过这个男人既然追着德卡拉比亚,说不定也有报复的意思在里面。 萨冈忍不住咂舌。 「你说你没有和我做对的意思吗?没有的话,为什么把德卡拉比亚带来这里?」 德卡拉比亚不懂得空间跳跃的魔术,但也没有船只航行在岛屿附近。萨冈他们抵达这座小岛时,也已经确认过岛上空无一人。 既然如此,德卡拉比亚是怎么来到这座岛上的? 「喂喂,这件事怎么怪到我头上来了?我也是因为船沉了,才会漂流到这座岛上来的啊。」 「你可没说那艘船上只有你一个人。」 除了萨冈他们,唯一靠近这座小岛的只有那艘船。 他指出这一点后,安德列亚尔弗斯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这么说来,有件事我忘记说了。让船动的人是我,不过船上的确好像还有其他人在。」 这拐弯抹角的说法惹恼了萨冈。 眼前的男人的确没有说谎,但也没有说出实话。他和艾谢拉是同一种类型的人,个性实在顽劣。 「你……」 「从刚才就是你在问话,这样子不是很公平,你应该对长者致上敬意吧?」 说完,安德列亚尔弗斯把目光转向法儿。 「这位龙小姐,你们好像举办了钓鱼比赛?」 「是啊?」 安德列亚尔弗斯摆出和善的笑容。 「虽然来迟了,但我也想参加,我钓到的就是那里的德卡拉比亚。怎么样?这是今天最大的猎物吧?」 法儿转头看向后面的史黛拉,她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 「的确是……只是很难吃。」 听见这个回答,安德列亚尔弗斯满意地点了下头。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有获得奖品的权利吧?」 「哦,你想要什么东西,说来听听。」 萨冈很清楚他的回答,也没有听他说的意思,但还是这么应了回去。 安德列亚尔弗斯似乎也看穿了他的心思,若无其事地笑说。 「把那里的弟子还给我,我会很用心栽培她。」 ——原来如此,不是学生也不是随从,是弟子啊…… 他确实没有说谎。弟子与学生两者似是而非,自我中心的魔术师没有执教鞭的意思,因此用『弟子』这个词来指称。 萨冈斜眼看着全身颤抖的史黛拉,笑着回答对方的要求。 「——我拒绝。」 「……我想也是。」 这句话象征谈判破裂,成了开战的信号。 萨冈握紧拳头,安德列亚尔弗斯握住圣剑,两位〈魔王〉同时跨出脚步—— 插图p267 ◇ 尖锐的金属声不绝于耳。 两位〈魔王〉乍看之下只是互瞪着对方,一动也不动。然而,两人之间不停有炫目的火星在迸开后消失。 萨冈的拳头使出了〈天鳞〉,火星每每在空中迸裂时,就会现出模糊的影子。萨冈的拳头与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圣剑一再相互攻击对方。 萨冈以拳头击向剑身,格开从正面笔直朝自己挥下的圣剑。拳头接着直接瞄准对方的脸部,结果安德列亚尔弗斯迅速把剑抽回来,挡下了这一击。 由于两次与圣剑正面交锋,让〈天鳞〉出现了裂痕,但在随即吸收圣剑的灵力后,便修补了损毁。 安德列亚尔弗斯接着又把剑横劈了过来,萨冈从正面回击,在空中迸出火星。 双方都在试探对方会如何出招,只用单手展开攻击。因此在旁人眼里看来,只觉得他们两人都像是没有行动。 这样的攻防战,很快惹来了安德列亚尔弗斯不满的抗议。 「萨冈,这样打下去只是在原地打转,分不出胜负来。」 「既然你摸清了我的招式,我也得慎重行事。」 「这么说来也是,不过我可不是为了知道你的招式,才派出德卡拉比亚。为了向你致歉,就由我先出招。」 安德列亚尔弗斯停止攻击,用手握住圣剑的剑刃。 剑身染上了鲜红的血液。 「久违地来到自由世界,尽情欢唱吧。」 萨冈握紧拳头。 ——圣剑的灵力吗? 如同榭丝缇可以操纵光,拉菲尔可以操纵火焰,这个男人可以解放圣剑的力量。〈魔王〉挥起圣剑,究竟会发挥出多大的力量。 萨冈提高警觉,不敢掉以轻心。下一瞬间,他简直吓得魂飞魄散。 「天使【告解】——〈沙利叶〉。」 黑色光芒从圣剑迸了出来。 振动的剑身响起管弦乐般的音色,理应是骇人的旋律,却令人感觉心灵受到洗涤。 黑光没有往萨冈蔓延过去,而是缠绕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身体。 「看清楚吧,榭丝缇。我已经有两百年没有在这个世界使出这一招,这是连拉菲尔也没有钻研成功的、圣剑的最终型态。」 接着,出现了一套阴森但又美丽、长出羽翼的甲冑。甲冑比高大的安德列亚尔弗斯还要大上足足一倍,在可以轻易抓起一个人的手甲上面,握着一把光制成的长枪,那副模样宛如女性。 光形成透明的甲冑,与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身影重叠在一起。 安德列亚尔弗斯从洗礼铠甲中掏出一个铁罐,那似乎是他擅自从萨冈他们带来的东西里面拿走的,里面放了新的香烟。 他用嘴巴咬开香烟其中一头、呸出碎片,做出粗糙的烟嘴。接着他把烟嘴叼在嘴里,再用魔术燃烧另外一头,快活地吐出烟雾。 「圣剑把叫做『天使』的那些家伙关在里面,说起来就像活祭品那样。」 「你说……天使吗?」 这名词萨冈连听也没听过。 ——不过,说不定这正是圣剑的秘密。 涅菲即使刻上和圣剑相同的神灵文字,也无法获得原有的力量。 「你应该与其交战过几次了,这个世界存在称为魔族的怪物,既然是圣骑士长等级也不好容易才能打成平手的家伙,为什么这个世界一直没有被魔族灭亡?」 「你的意思是,是那个叫天使的家伙在战斗吗?」 「好像是这样,至少马加锡亚叔父是这么说的。」 听见上一任〈魔王〉的名字,萨冈也不自觉眯起了双眼。 ——又是马加锡亚。自从萨冈来到亚特拉斯提亚之后,就经常听到这个名字。 话说回来,既然这话出自千年前就与魔族往来的马加锡亚口中,恐怕是事实不会有错。 况且,萨冈隐隐约约也有种感觉——这个世界有像神话中的神或是恶魔那样,存在着超自然的「某个东西」。 这世上有相当于恶魔的魔族,既然如此,应当也有神或是相当于神的存在。 马加锡亚也好,贤龙奥罗巴斯也罢,他们全都已经不在世上,没办法把事情问个仔细实在让萨冈心烦意乱。 「可是,你说的那些天使连名字也没有留下来,这又是怎么一回事?既然有那么强大的力量,照理来说总会留下记录。」 「这件事啊……」 安德列亚尔弗斯听见这问题后,露出了错愕的苦笑。 「听说马加锡亚叔父把他们全部歼灭了。」 「什——什么?」 「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深仇大恨吧,叔父彻底消灭了他们,连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所以,他也没告诉过我天使那些家伙是什么样的角色。」 他若无其事地说出『不是谎言』的话来,萨冈仔细听着,一字一句都不放过。 ——就算没告诉过他天使的事情,他心里还是有数吗? 萨冈想问个清楚,但是照对方那种说话方式看来,肯定只会得到模棱两可的回答。 安德列亚尔弗斯笑着,也没有再继续讲下去的意思。 「不好意思,我离题了。总之,有天使封在这把圣剑里面。至于【告解】,则是圣骑士让天使附身的究极型态。」 说到这里,他把还点着火的香烟抛了出去。 「休息时间差不多该结束了,既然是现任〈魔王〉,可别因为这么点攻击就死啰。」 接着,他举起了天使之枪。 萨冈把双手插在长袍里,感慨深刻地仰望着那把长枪。 「——原来是附身啊,那个什么天使和魔术说不定是殊途同归。」 光枪随即往他挥了下来。 黑光长枪在就要逼近萨冈眉间的时候,顿时停了下来。 「——〈天鳞·左天〉——」 在萨冈的左手臂,出现巨大的魔力甲冑。 那副从萨冈背后延伸出来的甲冑,与安德列亚尔弗斯【告解】的单臂同样巨大,是用〈天鳞〉制造出的左臂。 那只左臂抓住了【告解】的长枪。 既然能形成左臂,当然—— 「——〈天鳞·右天〉——」 这次在萨冈的右侧,出现右臂形状的甲冑。 ——〈天鳞〉的完成形是〈龙式〉,不过那用来与人类作战未免显得大材小用。 〈龙式〉使出的力量庞大,只要击中目标就会将附近一带夷为平地,不适合用来攻击小型猎物。 最重要的是,那样的攻击跟不上这个男人的速度。 为了与这样的敌人对抗,他想出了用来应付人类的〈天鳞〉。 〈左天〉用来阻挡长枪,〈右天〉可以自由活动。 「这话是我要说的,你可别没两三下就死啦。」 〈右天〉挥出拳头。 安德列亚尔弗斯反倒是兴致勃勃地吹起口哨,举起【告解】的左臂。接着,黑色光芒凝聚在左臂,形成一面盾牌。 〈右天〉击中黑色盾牌。 至于威力的话—— 「势均力敌——」 「——的确。」 趁右拳发动攻击的时候,长枪摆脱了〈左天〉的束缚。 安德列亚尔弗斯把剑改为长枪,萨冈把拳头改为甲冑,他们各自变换武器,向对方发动攻击。 两人进攻的速度不变,但破坏的规模提升了数倍。圣骑士与涅菲等人无法接近,只能向后退开。 战况进行到这种地步,安德列亚尔弗斯又出于好心开始说道。 「这一招可真是失策,难道是还没有完成?你既然打造出了人类手臂,手里也应该拿个武器才是。」 先不说让盾牌挡住的拳头,阻挡长枪攻势的甲冑开始慢慢出现裂痕。 不管是再怎么坚固的铠甲,让剑不停攻击也会损坏。既然是手臂的形状,〈右天左天〉遭到长枪碎裂是必然的下场。 然而,萨冈对他的话嗤之以鼻。 「你的眼睛瞎了吗?我会只打造出手臂来,是因为根本不需要武器。」 【告解】的长枪确实对〈右天左天〉造成了伤害,然而拳头再次挥出去的时候,伤口也复原了。 〈天鳞〉这个魔术的特色,正是无止境地吞食周围的魔力,并将其转换为强大的威力。即使是圣剑的魔力也不例外。 由〈天鳞〉产生的〈右天左天〉吞食敌人【告解】的灵力,借由这种方式重生。 然而面对自己的力量遭到吞食的事态,安德列亚尔弗斯脸上浮现出了欣喜的神色。 「哈哈,原来是这样,难怪欧利昂不想让你成为〈魔王〉!不论〈魔王〉还是圣骑士都一样可以被你吃下肚,可怕可怕。」 另一方面,尽管魔力与灵力持续遭到吞食,【告解】的威力却完全没有减弱的迹象。 不仅威力没有减弱,光枪的力量甚至变得更加强大,大地出现巨大裂痕。龟裂一路延伸至大海与沙滩,海水正要灌进来的时候,又让攻击的余波喷溅了出去。 这座小岛恐怕撑不了多久,就会碎裂并沉入海底。 「两个人都是怪物……」 巴尔巴洛士哀号着。 然而,萨冈很冷淡地说。 「这里是我的领土,岛屿沉没算是我的损失,你差不多可以上西天了吧?」 「别这么说嘛,你可能忘了,我的本业可是魔术师。」 【告解】是圣骑士的力量。 这个男人还没有展现出〈魔王〉的实力。 这时,榭丝缇大叫了出来。 「萨冈,地上!」 在她提醒之后,萨冈也发现了。 在安德列亚尔弗斯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形成了坚固的魔法阵。 ——这家伙居然用攻击的轨迹绘出魔法阵! 黑枪并非无意义地发动攻击,每当枪尖回击或是主动攻击时,黑色光芒都在同时绘制魔法阵。 那把长枪看不出来居然这么灵活。 ——不过只要是魔术,我就能『吃下去』。 照理来说是这样,安德列亚尔弗斯却发出啧啧声,摇起了食指。 「那可不一定。」 接着,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魔术发动了。 那恐怕是不辱〈魔王〉之名的强大魔术。 ——不过,还是『吃下去』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魔术分崩离析,成为萨冈的力量,注入他的手臂。 虽然有这样的感觉…… 萨冈从肩膀一路碎裂到胸口。 「什——什么……」 他难掩内心的动摇。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明明『吃下去』了! 萨冈的魔力随吸收的量增加便是最好的证据。 「喔?真是怪了,的确是有效果啊,难道那不是魔术吗?」 萨冈这句低喃,听得涅菲与涅芙特洛丝忍不住屏住气息。 「该不会是神灵魔法……?」 「不可能,那家伙是人类吧?」 神灵魔法是只有贵精灵能使用的奇迹,如果人类可以使用,当初比夫龙就不会制造出涅芙特洛丝了吧。 萨冈确认起自己的伤势。 ——这是圣剑造成的伤吗……? 那道攻击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躲过了『吞食魔术』与〈天鳞〉。 他按住伤口,虽然魔术正在进行治愈,伤口却没有愈合。被榭丝缇击中的时候也是一样,圣剑的灵力会阻碍魔术的发动。 血滴答滴答往下流,在萨冈脚下积成了一滩红色血水。 如果不在倒下前赶快找出对方攻击的真相,萨冈就没有胜算。 ——使出魔术的是他脚下的魔法阵。 既然注入了圣剑的灵力,一般的魔术想必无法破坏。 「〈右天〉。」 〈左天〉挡住【告解】的长枪,〈右天〉抡起拳头从正上方挥了过去。 ——〈天鳞〉连圣剑的灵气也可以吸收。 照理来说是这样—— 「休想得逞——〈沙利叶〉!」 圣剑释出黑色的光芒,格开〈右天〉的拳头。 ——他在使出【告解】的同时,还能挥动圣剑吗? 这无法『吞食』的魔术实在让人愈来愈摸不着头绪。 他感觉像是一次同时应付三个敌人。 「思考的时间到此为止,我要使出下一招了。」 萨冈强化防御,以〈右天左天〉形成一道墙。 ——既然『吞食魔术』能够发动,那必定是魔术不会有错。 问题在于『吞食』之后,为什么魔术还能发动。 「看招!」 安德列亚尔弗斯发动了魔术。 「呃——?」 萨冈的身体再次喷出鲜血。 ——又来了! 『吞食魔术』正常发动,〈天鳞〉也没有遭到破坏。不对,不只没有破坏,力量甚至还增强了。 ——这么看来,的确是有接触? 安德列亚尔弗斯用圣剑敲了敲肩膀。 「你差不多可以放弃了吧?既然遭到两次攻击还站得起来,我承认你的确有一套。你在现任〈魔王〉里面,算是最耐打的一个。」 第二次的攻击击中萨冈右腹。 这一记攻击的伤口比第一次的攻击还深,出血量也不容忽视。 ——第一次是斩击,第二次是……突刺吗? 既然灵力遭到吞食,这应该是圣剑或是【告解】发动的攻击。 ——换句话说,魔术并非攻击的手段。 魔术的作用是引发某种棘手的现象。 听见对方亲切的忠告,萨冈拍了拍遭到攻击的右腹。 「你还真好心。」 「好说好说,大叔我也会想栽培前途看好的年轻人嘛。」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我大概知道你在玩什么把戏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扬起了眉毛。 「喔,你的样子不像是虚张声势,我接下来的斩击可不会手下留情。」 他这句话像在提供暗示,萨冈也忍不住苦笑了出来。 「不用这么为我着想,只有强者才需要对弱者手下留情。」 萨冈这高傲的回答,反而让安德列亚尔弗斯喜形于色。 「很好,年轻人就该有这样的活力。」 安德列亚尔弗斯从口袋里面掏出香烟盒。 「喔,剩下最后一根……你会抽烟吗?」 「我不抽烟,那会让我吃不出老婆煮的饭是什么滋味。」 「那真是太可惜了,这样等于损失了一半人生……在血腥的工作完成后,来根烟可以把讨厌的情绪全部吐出去。要是你赢了,这根烟就让给你。」 「我说过不用了。」 「你就当作受骗,试着抽一次看看吧。喏——」 安德列亚尔弗斯说着,把烟盒丢了出去。 接着,两位〈魔王〉同时蹬向地面。 魔法阵在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脚下闪耀,发动不知名的魔术。 ——『吞食魔术』的原理是和对方绘出相同的魔法阵。 只消短暂的一瞬间,在延迟约零点几秒后,同样的魔术便会形成,篡夺魔力的流向。这就是这股力量的原理,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反射也是出自相同的结构。 不过,如果晚了一步又会发生什么事? 在『吞食魔术』发动前的那零点几秒之内,如果对方的魔术效果已经发动结束,又会出现什么状况? 所以说,萨冈以更快的速度模仿对方的魔法阵。 比支配魔力的流动更提前一步。 让魔术比反射更迅速。 比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魔术完成速度更快。 让速度比吸收更快、并强夺走魔术。 然后,萨冈与安德列亚尔弗斯同时发动魔术。 『——这是……?』 安德列亚尔弗斯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 『你真的两次就看出来了,厉害。』 安德列亚尔弗斯明白了这是念话。 那里是失去色彩的世界。 抛出的烟盒,屏住气息的涅菲,握住圣剑,打算一有机会就加入战局的榭丝缇,头上的树枝与凋零的落叶全都停止的世界。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这种现象。 『——时间暂停——这就是你的魔术!』 安德列亚尔弗斯露出苦笑。 『其实时间不是真的停了下来,只是流动缓慢了一点,而我们正在加速,把一秒钟当成一刻钟的速度。』 一千八百分之一秒的世界。萨冈需要十分之一秒发动的『吞食魔术』实在是速度太慢。 安德列亚尔弗斯举起【告解】。 『差不多该分出胜负了。』 『我同意,毕竟我还在度假。』 如同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告解】还能发挥作用,〈右天左天〉也发动了。 接下来单纯是剑与拳头的胜负。 『话虽然这么说,我的魔术不适合后攻,就由我先出招了!』 率先行动的是安德列亚尔弗斯。 他惊人的脚力又让大地出现更多道裂痕。 然而,萨冈也在同一时间冲上前去。 他打开拳头张开掌心,击出〈左天〉,迎面撞上笔直挥下的【告解】黑枪。 伴随着沉重的触感,〈左天〉出现了裂痕。 接着,枪尖刺穿〈左天〉,逼近萨冈。 ——〈天鳞〉被贯穿了! 除了拉菲尔以外,这是第一次有人击破这一招。 不过,【告解】长枪也在同时停了下来。 『有一套!接下来换这招——〈沙利叶〉!』 圣剑释放出黑色光芒,使出一记横斩。 ——然而,这一招的威力比不上【告解】! 萨冈挥出了另一边的〈右天〉。 『挡住攻击,〈右天〉!』 萨冈右边的甲冑遭到攻击,但还是顺利握住了剑身。 『——不会吧?』 即使惊慌失措,但安德列亚尔弗斯毕竟是〈魔王〉。 他立即放开圣剑,再次唤出【告解】。 『这下你的招式也用完了——上,【告解】!』 他放开黑枪,举起另一手的盾牌,用身体撞了上去。 〈右天左天〉都在抵挡攻势的萨冈毫无防备,然而他脸上却浮现出笑容。 『这一招还真是铤而走险啊,安德列亚尔弗斯。』 长枪离开【告解】后,瞬间被〈左天〉摧毁。从那里得到的灵力填补了破损,让〈左天〉重新恢复机能。 『抓住那个混账,〈左天〉!』 毫无防备的其实是【告解】。 〈左天〉一挥过去,【告解】无从抵抗,随即遭到击倒。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语气里,甚至听得出感叹。 『精彩,可惜你无法使出致命性的一击。』 尽管萨冈挡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攻势,〈右天左天〉也无法行动。 能同时使用【告解】与圣剑的男人向后跳开,逃离〈右天左天〉的攻击范围。 『这就是我致命性的一击。』 萨冈紧跟在安德列亚尔弗斯身后。 ——能用自己的身体战斗的人,可不只有你。 为了封住圣剑与【告解】,萨冈把两种〈天鳞〉都抛到了一边。 接着,他在双手注入了之前『吃下』的那些魔力。 『——!』 萨冈的左拳挥了出去—— 挥出的左拳传来肋骨断裂与内脏破裂的感觉,安德列亚尔弗斯的洗礼铠甲如玻璃碎裂。 『咳……』 他吐出血来、垂下了头,而在那时——萨冈的右臂正等着他。 『我很久没拿出真本事来了,你的确很强。』 右拳正中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脸部。 世界恢复色彩,停止的景色又开始动了起来。 安德列亚尔弗斯往后飞了出去,一路撞断许多树木。 观望战况的榭丝缇等人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一行人目瞪口呆,飘落的树叶落在地面。 这时,萨冈将右手往空中伸了出去。 一个香烟盒落到了他的手中。 他从烟盒取出一根香烟,模仿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动作咬开烟嘴。接着他把香烟叼在嘴里,弹了下指头让魔术火焰点燃香烟,并吸了一口气。 香烟一头发出火热的红光,烟雾伴随暴力性的刺激充满萨冈整个胸腔。第一次感觉到的刺激让他差点咳了出来,但随之而来的却是无以言喻的亢奋。 他细细品尝这种美妙的享受,呼地把烟吐了出来。 「原来如此,感觉是不错,不过还是不适合在饭前抽这种东西。」 最强的圣骑士长与最强〈魔王〉就这么分出了胜负。 插图p286 插图 「吾王,您今日也要到街上去吗?」 早晨,在〈魔王〉萨冈居城的宝座厅内,初老的管家出声询问做好出门准备的萨冈。 他是拉菲尔。他身穿一身笔挺、没有半点皱褶的燕尾服,沉稳冷静地站在那里。尽管年纪已过五十,他的背仍挺得笔直,脸上有一道深深的划伤伤痕。左腕上套着的那只覆盖范围遍及肩膀的盔甲令他看起来不太寻常,而他手上握着汤勺。 面对忠臣的问题,萨冈重重地颔首。 「嗯。话虽这么说,独自调查似乎快到极限了。今天我打算让锡蒙力跟我一起去。」 萨冈坐在宝座上如此回答。 他今天也是顶着一张孩子看了就会哭出来的脸,一头最近努力以梳子梳顺的黑发,还有依旧泛着危险之色的银色瞳仁,一身长披风下搭配长袍的典型魔术师打扮。 萨冈回应后,拉菲尔在胸前环起双臂、沉吟了一声。 「吾王的旧友……是叫、马克吧。吾王想尽办法都找不着痕迹,他究竟是何方神圣?」 那是萨冈成为魔术师之前,还在小巷的垃圾堆中翻找食物过活时的事情了。当时他还有可称为损友──不对,甚至算兄弟的存在,马克就是其中一人。 ──追踪某个男人马克的足迹即可── 他是在一个月前听到这句话的。 吸血鬼少女──艾谢拉对着正在查探〈阿撒兹勒〉真身的萨冈这么说……不光如此,还警告他别再追了。 这是发生在远离奇恩诺因德的东方岛国──流卡翁的事情。 想当然耳,萨冈在回到奇恩诺因德后立刻调查起马克的行踪。因为这里是自己、马克以及另一人相遇、生活的城镇。 但是花了一个月,他仍未发现任何线索。 ──话说回来,那家伙还活着吗? 他从怀中取出陈旧的眼镜。 这是马克戴过的眼镜。镜框已经生锈、无法弯曲,连镜片都有了裂痕。可以看出至少好几年没人戴过。 面对不禁陷入沉默的萨冈,拉菲尔摇摇头。 「不对,吾王真正追寻的是〈阿撒兹勒〉的真面目吧。」 这是留在涅菲过去的故乡──精灵村落的日志中提到的名字。那些记述中留有十二把圣剑之名,萨冈由此推测这或许是第十三把圣剑的剑名。 ──若是那种棘手的东西存在着第十三把,我想揭露它的行踪。 既然这名字留在精灵村落,那或许跟涅菲有所关联。 萨冈本来是抱着这种程度的想法试着调查的。 事情本该是如此。 偏偏他和这名字扯上关系后,就一直遇上奇怪的事。 拉菲尔的义女、同时也是诅咒魔术师少女──黑花的袭击;降临于萨冈和其养女身上的诅咒;与令法儿失控的可恶吸血鬼──艾谢拉相遇,但第二次遇见时不知为何她却身受重伤;最强圣骑士长米夏埃尔,以及〈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的秘密;还有和马克同为旧友的史黛拉的重逢。 虽说每一起事件都很麻烦,彼此之间应当是没有交集的。 ──但是,它们也许在某处有所关联。 说不定就连魔族的存在──不,和养女法儿相遇之事也包含在内。由艾谢拉的话来看,这些事的交集点都是这个名为马克的男人。 但萨冈实际调查马克的行踪,都没有在这次的事件里发现发现任何魔力痕迹。然而,要把这当成偶然,也实在过于乐观了。 萨冈按着眉心,发现拉菲尔正静静地等着自己的下一句话。 「关于〈阿撒兹勒〉,我已经能确立一定程度的假设了。」 「哦,是吾人能够听的事情吗?」 「无妨。既然与圣剑有关,跟你也并非毫无关系吧。」 这位克制自己不在城中佩剑──话虽如此,剑仍在他手边──的拉菲尔,正是保管十二把圣剑之一的前任圣骑士长。 萨冈就像是要整理自己的想法般,开口说道: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这个嘛,你认识圣骑士长米夏埃尔吧,就是你的前同事。」 「那是当然。但因为对方来路不明,我从未主动和他说过话。」 「没错。那家伙的真实身分就是〈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要是一不小心跟他起了冲突,可能连你都会没命。」 听到这个回答,连拉菲尔都不禁瞪圆双眼。 等管家不再动摇后,萨冈又开口说: 「根据那家伙的说法,圣剑当中似乎封印了什么『天使』。应该就跟〈魔王印记〉中封有魔神是同样的道理吧。」 「天使是指?我自认待在教会的时间不短,却从未听过这个词。」 对于惊讶的拉菲尔,萨冈以耸肩作为回应。 「我想也是。他们似乎和前任〈魔王〉马加锡亚有过什么瓜葛,被彻底歼灭到连名字都没有留下的程度。看你的反应,教会也没有留存天使的名号吧。」 「嗯……?天使的意思是指上天的使者吗?既然如此,那或许是跟神有关的存在。会跟〈魔王〉有所冲突,说来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不过就算是上天的使者,也不一定就是清廉正直的善人。毕竟从断定『魔术师全为需要消灭之恶』的那个时间点起,教会的正义就已经扭曲了。」 「这番话听起来真刺耳啊。」 拉菲尔露出苦涩的神情摇头。 「算了,这也不是重点。还有一点,在流卡翁遇见的吸血鬼提到〈阿撒兹勒〉时的口气,仿佛它是个人名。倘若这两点都是事实,那会不会就能明白名字的意义了呢?」 拉菲尔应当已经察觉到萨冈想说的事情,表情变得严肃。 「您的意思是,〈阿撒兹勒〉是天使的名字?」 「恐怕是。这样考虑的话,精灵之里的日志之意也会有所变化。一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跟圣剑持有者合作的意思……」 「不是圣剑,而是……跟随天使的意思吗?」 「嗯。说起来,精灵的存在比起人类,也更接近神或妖精。」 萨冈颔首。 精灵的日志年代十分久远。既然位处于深村这种受到保护的环境,对方躲过马加锡亚毒手的可能性并不低。 何况精灵的语言又不好理解,再加上就连身为贵精灵的涅菲,也不明白神灵语言的正确意义。所以也许是他们理解错了意思。 这时,拉菲尔如同在追溯回忆般,用食指按着太阳穴。 「吾王,我之前跟您提过自己梦见过奥罗巴斯吧。」 「嗯,现在还会梦到吗?」 拉菲尔曾在和魔族的战斗中受到濒死的重伤,当时他摄取了于同个地点殒命的贤龙奥罗巴斯之血,才得以续命。或许是因为这个因素,令他梦见奥罗巴斯的记忆。 拉菲尔摇头。 「不,从吾王自流卡翁回来后尚未梦见。只是,我记得那个梦中似乎也出现过〈阿撒兹勒〉这个名字。」 「真的吗?」 听到这个消息,萨冈也不由自主地自宝座探出上半身。 「梦里是怎么说的?是把他当作敌人?还是做为伙伴或棋子?」 「不太确定。好像是失去……不,是破碎了吧,总之就是一副现在已不存在的口吻。接下来──我想想,能够助其一臂之力……不知这样的表现是否正确,最起码吾人认为那不是对于敌对事物的用词。」 「意思是合作关系,或是手牌之一吗……?」 不论〈阿撒兹勒〉是天使或是圣剑,若是归于〈魔王〉旗下,当然会遭到教会避讳。 ──可是,马加锡亚可是厌恶天使厌恶到要歼灭他们的地步,这样的人会把天使〈阿撒兹勒〉置于自己手边吗? 即便它是圣剑,内部存在天使的事实也不会改变。萨冈不认为〈魔王〉的憎恶会容许这一点。 拉菲尔用开导的语气对陷入苦恼的萨冈说: 「只是吾人听起来是这样的意思罢了。」 「不,你的感受如何是很重要的。如果你体验到奥罗巴斯的记忆,那份感情也一定会影响到你的观点。」 也就是说,拉菲尔的感受是能够信任的。 萨冈环起手,把身子靠上椅背。 「要建立假说,情报果然还是不够啊。」 假说也只是不超过「某个程度」领域的推论阶段,要把它当作前提来想还太早了。 毕竟根据得到的情报,精灵日志的一句叙述意义也会随之产生变化。或许需要做好一种假设──目前考虑的前提都会遭到推翻。 紧接着,萨冈将目光落到自己仍握在手里的眼镜上。 「总之,结果现在除了追寻这家伙的行踪,还是没有别的线索……」 说到这里,萨冈忽然想到某件事。 「吾王,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起戈梅利跟巴尔巴洛士说过令人在意的话。」 「您是指?」 「他们说过,觉得马克的脸很眼熟。」 话虽如此,两位当事人也都是一副「也许是错觉」的口吻。可即便如此,两人同时有这种感觉,就不可能会是偶然。至少对魔术师而言是如此。 这个事实也令拉菲尔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意思是这位名叫马克的人物,也曾试图与那两人接触吗?」 「这就不清楚了,毕竟魔术师这种人十分长寿。既然在同一块大陆上活过百年,就有很大的机率在某处碰过面。只是……」 「巴尔巴洛士跟吾王同为二十岁左右,以魔术师而言都是年轻人呢。」 若是以对主人的用词来讲,这句话或许算不敬,但这位管家的用字遣词本来就失礼到令人绝望。而且最近萨冈也能够理解,这种毫无顾忌的口吻反而是彼此亲近的证明。 萨冈也点头回应他。 「就是这样。巴尔巴洛士来闹我的例子中,涅菲一事并非首次。我认为马克应该是在我成为魔术师后就在我周遭乱转,两人就是在那时撞见了。」 巴尔巴洛士的师父就是萨冈第一次所杀的魔术师──安托士。 当时萨冈对此不得而知,可对方在偶尔见面时都会挑战他。话虽这么说,两人的实力却都还没有成熟到可以杀害对方,比试总是没有超出『打架』的范围,两人就在数次来往之间逐渐成了损友。 拉菲尔吐出一声叹息。 「那么,直接询问那位巴尔巴洛士就行了吧……这么说来,我记得曾看过城堡仓库内留有拷问器具。」 他的意思应该只是要萨冈追问巴尔巴洛士。会提到什么拷问器具,也只是忽然想到而已,与此事无关。 尽管理解拉菲尔的意思,萨冈仍摇头否决。 「你觉得那家伙的记忆有那么好吗?他可是个只要没有兴趣的事物,连昨天晚餐吃什么都不知道能不能想起的人喔。」 「亏他还能自称是魔术师呢。」 「嗯……不过那家伙虽然蠢,脑袋却很好。」 只是最近萨冈也有自己没资格讲别人的自觉,所以还是会将巴尔巴洛士当一回事。 这时他突然想到── 「不,就算不能指望巴尔巴洛士,其他手下或许会晓得。在出门前先问问看吧。」 萨冈回想起来,自己尽是在调查奇恩诺因德,却忘记去问自己的部下了。尽管实力不像戈梅利或锡蒙力那般强悍,但其他三十位部下也是活过百年上下的魔术师。不去仰赖他们的人就是傻瓜。 在这个时候,萨冈发现拉菲尔浑身僵硬。 「……?拉菲尔,怎么啦?」 「嗯……没事,现在这个时机有些不对。」 「时机……?是出了什么事吗?」 「并非什么大事。但是根据事态的严重性,那些人或许性命堪忧。」 由于他又开始说起一些难懂的话,令萨冈一头雾水。 「呃……因为才刚催促完工作进度之类的,再交待工作下去,可能会让他们过于操劳,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正是!」 拉菲尔敲了下手,表示萨冈的答案正中红心。 ……老实说,萨冈很希望拉菲尔在说这种事的时候,可以再讲得浅显易懂一点。 忍住叹气的冲动,萨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上头画有自己、马克以及另一位青梅竹马的模样。其实这是用命名为〈封书〉的魔术,从萨冈的记忆中转印出来的图像,虽说是画,不过是跟画作不同的物品。 「那么,由你把这东西拿给手下们看吧。只要说我想知道那家伙的事情,有头绪的人就会过来跟我禀报的。」 对于为自己做出贡献的部下,萨冈不会吝惜给予报酬。部下们也理解这一点,因此也能抱有他们或许会主动前去调查的期待。 拉菲尔像是松了一口气般接过纸片。 「明白。但拿走这张纸片,是否会对吾王的调查造成妨碍?」 「这张画是用魔术做出来的,马上就能做出相同的东西。」 萨冈在街上调查时,这个〈封书〉也非常派上用场。 「哦,说到街上,我也想把这东西拿给那边的部下看看。」 萨冈麾下有约二十名手下守着魔王殿,另有几名对医疗有所涉猎的魔术师,是配置在教会协助盟友榭丝缇。 由于他们平日不会回到这座城堡,萨冈就有必要用魔术送出念话或文书给他们。不管是哪一边,既然萨冈都要到街上去,由他直接将纸交给他们当然是最快的。 在萨冈这么低语后,拉菲尔就像是在狩猎猎物般,倏地眯起双眼。 「吾王,既然您要前往教会,那吾人有个请求。」 「嗯,什么请求?」 萨冈一回问,拉菲尔少见地表现出难以启齿的模样并移开视线。 在萨冈皱起眉头时,忠诚的管家像是终于下定决心,开口道: 「我想请您去看看黑花的情况……」 ──我从刚刚开始就觉得拉菲尔的样子怪怪的,原来这就是原因啊。 那位名为黑花的少女虽与拉菲尔没有血缘关系,他却待她如同女儿一般。她目前也在教会任职,而拉菲尔借着某起事件成为假死状态,没办法肆无忌惮地去见她。 萨冈无奈地叹气。 「……真是的,你们这对父女一直都是这么笨拙。我也曾叫黑花来见你,看你这个样子,她后来也没来吧。」 自从萨冈说出那句话,都已经过一个月了。 「是吾人没有出息。」 「算了。我也是在理解这些的前提下把你安置在身边的。我对你的工作成果并无不满。」 「吾人惶恐。」 萨冈举起一只手制止恭敬低下头的拉菲尔,站起身来。 「好啦,差不多该出门了。要做的事情稍微增加了,我会比平常晚回来。」 「遵命。」 拉菲尔扬起如同要折磨猎物致死的冷酷笑容,从宝座前退下。 面对他那张像是在企图谋反的表情,萨冈也疑惑地歪起头。 ──嗯?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松了一口气。 拉菲尔的表情对于第一次看见的人来说,仿佛下一瞬间就要拔出剑一般险峻,但萨冈知道这是他感到安心的脸。 原因或许在于萨冈会去看女儿黑花的情况,但光是这样,并不能解释他的心情为何异常愉快。不过这个男人本就容易因言行及表情遭到他人误解,也许这单纯只是萨冈的错觉。 总之,今天该做的事情很多。 「啊,对了,涅菲现在在厨房吗?我想在出门前看看她的脸。」 自从流卡翁的事件过后,萨冈觉得两人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能公开表示两人是恋人的影响也很大吧。 在萨冈雀跃地问出口后,管家一脸为难地这么说: 「涅菲小姐似乎刚刚出门了。」 「咦?」 萨冈仿佛一只被丢弃的小狗,表情蒙上了一层阴霾。 「吾人不清楚她去了哪里,但她说有事要找榭丝缇和涅芙特洛丝。有些事情,应该是只有女性彼此才方便谈的吧?」 「这、这个嘛,的确是这样没错……」 萨冈是做足只要涅菲提出、就为她实现一切愿望的准备,可那位少女本来就很少有自己的主张。就算是生活所需物品,她也会保持沉默不多要求,或者是延后处理。 萨冈毕竟也是男性,虽然她不会主动说,却一定有他观察不到的事情。实际上,在她刚到这座城堡时,他也曾让她有过尴尬的体验。 榭丝缇等人能陪在她身边,他的确是求之不得…… ──只有一下也好,真想跟涅菲说说话、碰碰她啊…… 要说他最近都是透过这些互动获得早晨的活力,也绝对不夸张。 〈魔王〉沮丧地垂下肩膀,离开居城。 ◇ 「──拉菲尔,萨冈跟涅菲已经走了吗?」 在萨冈离开宝座厅没多久,有道声音叫住目送主人离去的拉菲尔。 那稚嫩声音的主人就是萨冈及涅菲的爱女──法儿。 一头翠绿的秀发今天也绑成了三股辫,发丝间凸起一对弯曲的角,小巧的脸蛋上有一双大大的琥珀色瞳仁。她身穿以白和红色为底的民族服装,外表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 只是,那对琥珀色的双眸中闪烁着强烈的意志之光。 拉菲尔则用慈父般的平稳声音回答: 「别担心,两人都出门了。我事先做好了准备,让他们今天能晚点回来。不到晚上,两人应该是不会回来的。」 「谢谢你。」 法儿重重地行了一礼后,用阴郁的声音低语道: 「这件事绝对不能让他们两个知道……无论如何都不可以。」 见到眼前的幼女露出坚毅的神情,拉菲尔微微一笑,摸了摸她的头。 「不必这么紧绷,法儿。还有我呢。」 这句话令娇小少女的肩膀倏地抖了抖。 「抱歉,拉菲尔。我把你卷进来了。」 「我说过,你不必太过紧绷。虽然我认定萨冈为吾王,命却是献给了你。你没有必要担忧。」 「……嗯。」 法儿走进宝座,直接坐下。 「莉莉丝和赛尔菲都按照我的期待在行动,也已经取得小蒙和其他魔术师的协助或默许。戈梅利的话,只要我能照她的期待动作,她就不会背叛我。因此我最后担心的就只有涅菲,但她现在不在城中。」 也就是说,这名幼小的少女已实质掌握住这座城堡的实权。 「──〈亚榭尔伊梅拉〉──即使萨冈和涅菲不高兴,我也一定要让它成功。」 看着与双亲相似的笨拙小女孩,拉菲尔也无奈地笑了。 「别担心。那两人的话,想必会把你所做的事当作是你的成长,而感到心喜不已吧。」 只有这点,他能够抱着确信回答。 「如果是的话、就好……」 这是法儿第一次自己主动企划并实行的计划,也难怪她会感到不安。 但是,拉菲尔就是为了支持她才选择侍奉萨冈。于是他再次抚摸年幼主人的头。 ──倒不如说,令人担心的是涅菲小姐那一边…… 虽说法儿对拉菲尔坦露自己的想法,让他协助她,但拉菲尔其实还怀有另一个秘密。 ──希望涅菲小姐可别撞见萨冈啊。 今天涅菲会不在城中也并非偶然,她也有自己的目的。 她对拉菲尔坦露秘密是在大约半个月前。巧合的是,法儿也是在同样的时期请求他协助这次的行动。 那个秘密就是,她为了「某件事」需要离开城堡。 因此拉菲尔一边顺应法儿的愿望,一边表现出涅菲还在城内的模样。 但涅菲今天比平日还早离开城堡,所以瞒不住萨冈。因此,他没有其他选择,必须让萨冈离开城堡。 不过,拉菲尔早已为涅菲安排好了对策。 ──嗯,戈梅利会确实处理好那一边的吧。 从法儿的话中也能得知,戈梅利对他们也是抱着协助的态度。 而且,虽说她的性格令人难以理解,在这种时候的工作成果,在萨冈的麾下也是他人难以企及的。她不论是做为魔术师还是策士,都十分能干。 ……但她引发多余问题的可能性也很高,我不太想拜托她。 拉菲尔差点就忍不住叹息。 ──不过,〈亚榭尔伊梅拉〉啊…… 这本该是教会方的用词,跟魔术师毫无关联。 尽管如此,这个词却即将在〈魔王〉萨冈的势力范围内掀起前所未有的混乱,这实在是有够讽刺。 拉菲尔认为今天并不会平安地结束,不由得仰天长叹。 ◇ 「涅芙莉亚,你来这里的事情被姐夫知道就糟了吧?到里面去。」 听到这句话,涅菲尖尖的耳朵前端倏地抖了抖。 身为贵精灵铁证的纯白长发直直地长到腰际,小巧脸蛋配上大大的碧蓝双眸。她今天也穿着群青色的连身裙加上纯白围裙,脚上踩着施有治愈魔术的靴子,一副女仆的打扮。就连脖子上的质朴项圈,眼下看来都如此熟悉。 听见妹妹在吵杂声中压低声音说的话,涅菲连忙低头行礼。 「谢谢你,涅芙特洛丝,还有榭丝缇小姐。」 这间店从白天开始就有许多客人进出,涅菲的长相也因此广为人知。 ──况且萨冈先生今天也会到街上找人吧…… 榭丝缇一副「这没什么」的表情摇摇头。 「不用在意,涅菲。我也因为突然被迫休假,目前闲到不行。好像是因为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部下们才会有这种反常的体贴之举。」 「……我反倒觉得他们这是在说你工作过头,需要好好休息的意思耶?」 涅芙特洛丝以傻眼的声音回答苦笑的榭丝缇。 望着妹妹和友人,涅菲也感到有趣似地笑了。 「干嘛啦,涅芙莉亚?」 「没事,那套衣服很适合你们两位唷。」 涅芙特洛丝与榭丝缇都穿着华丽的红色衣裳。 那袭红衣的衣襟及袖子上装饰着白色毛球,胸口打上可爱的绿色蝴蝶结。男性的下半身是长裤,女性则是短裙,涅芙特洛丝也别扭地扭动身体,像是很在意自己褐色的大腿。 那套衣服不仅与涅芙特洛丝褐色的肌肤很相称,也很适合榭丝缇的红发与瞳仁,会令人不禁会心一笑。虽然自己等等也要穿上这个,但也不晓得会不会像两人这样合适。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的酒馆。 不但是以前涅菲因某件事而消沉不已时,朋友曼妮拉带她来的店,也是萨冈与拉菲尔初次见面的场所。 白天趁隙在这里工作,这就是涅菲目前的秘密。 涅芙特洛丝撩起银色的长发,叹了口气。 「这句话听起来只像是挖苦。为什么我要打扮成这样……」 「……?你在害羞吗?这装扮裸露的部分明明比平常还少。」 「不是那个问题啦!」 面对不可思议地歪起头的榭丝缇,涅芙特洛丝忍不住大声回应。 「你才是,打扮得像个小丑似的,都不觉得羞耻吗?」 「你在说什么啊,这可是教会的〈亚榭尔伊梅拉〉传统服饰喔?根本没有必要害羞。」 「……就算你跟姐夫一样光明正大地说这番话,也毫无说服力唷?」 榭丝缇身上,确实不是散发出如同萨冈的威严,而是一股天真无邪感,就像是因新洋装而兴奋不已的孩子。 涅菲一边苦笑,一边朝涅芙特洛丝的衣服伸出手。 「涅芙特洛丝,蝴蝶结快松了喔。你接下来还要待客,必须好好注意仪容。」 「多、多管闲事。」 涅菲帮涅芙特洛丝重新绑好蝴蝶结时,涅芙特洛丝倏地转过头。 只是,她的耳朵泛着些许绯红,还很开心似地颤抖着。 ──她这是、高兴的意思吗? 涅芙特洛丝如此可爱的反应,让涅菲会心一笑。 而涅芙特洛丝像是要掩饰自己的反应,将目光移往周遭。 「比起这个,榭丝缇,巴尔巴洛士没有发现吧?」 这位名为巴尔巴洛士的男子是位魔术师,也是榭丝缇的护卫。他不但是萨冈的损友,跟涅菲也因为各种原因常常碰面。被他知道的话,这件事肯定也会传入萨冈耳中。 榭丝缇骄傲地挺起胸膛点头。 「我可没有忽略这一点。巴尔巴洛士今天似乎也有事情,一整天都不在。」 「……那就好。」 涅芙特洛丝似乎不擅长应付巴尔巴洛士,明显地露出厌恶神情。 「巴尔巴洛士先生也不是那么坏的人。讲得那么冷漠,实在太失礼了。」 而且在榭丝缇面前把巴尔巴洛士说得太过不堪,感觉只会让她不高兴,涅菲便尽可能地委婉劝告涅芙特洛丝。 但是,涅芙特洛丝的表情却显得更加厌烦。 「那家伙只有在榭丝缇面前才会摆出那种态度,在我跟黑花眼前仍旧是烦人到会让人涌出杀意的地步。」 「呃……嗯,或许真是如此吧。」 关于这方面,涅菲也无法反驳。 但是──涅菲靠近涅芙特洛丝耳语道。 (不行唷,涅芙特洛丝。在榭丝缇面前,不能说太多让她意识到巴尔巴洛士先生的话。) (咦,理查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像刚刚那种程度也不行吗?) (……你看就知道了。) 说完,涅菲指了指榭丝缇。少女或许是打算摆出毅然的姿态,整张脸却红到耳根,浑身不停颤抖。仔细一瞧,还能发现她的眼里甚至还泛起泪光。 (哦、嗯,我知道了。) 涅芙特洛丝露出无计可施的表情摇头。 「比起这个,我们要在这边站着聊到什么时候?被发现就糟了吧?」 涅芙特洛丝握住涅菲的手,走进店面深处。 ──没想到涅芙特洛丝竟会像这样握住我的手,都是榭丝缇小姐的功劳呢。 如今回想起来,姐妹的相遇情景真的是差劲到了极点。彼此都对对方抱有敌意,互相伤害。即便对当时的她们说,两人未来有一天会像这样牵起彼此的手,她们也一定不会相信的。 涅菲并未注意到,自己的耳朵也喜悦地颤了颤。 她们在厨房前进入员工专用的更衣室。 涅菲脱下女仆围裙与连身裙。这套衣服、还有可以减轻站着工作时的疲劳的靴子,都是萨冈初次送给自己的宝物。她珍惜地把衣物折起、收进个人物品柜中。 接着她拿起跟涅芙特洛丝她们相同的红色服装换上。当她弯下身想穿上裙子时,榭丝缇轻轻地替她捧起快要碰到地板的长发。看来头发在不知不觉间,已经长得比自己想像中还长了。 ──对喔。法儿的头发都留长了,我的当然也会长长啰。 最后涅菲扣起上衣的扣子,点头跟榭丝缇回礼。 「谢谢你,榭丝缇小姐。」 「不会。比起这个,涅菲的头发细细的好漂亮唷。每位精灵的头发都这么漂亮吗?」 对于这个疑问,涅芙特洛丝回以叹息。 「怎么可能啊,你以为我们每天都花多少工夫进行保养?特别是最近天气变冷,头发都会因为静电而乱翘,变得一团糟。」 「哦哦,涅芙特洛丝也是吗?我在早上也会花个十五分钟用梳子把头发梳顺。」 「我有用抑制电气的魔术,所以倒是还好。下次我教你吧?」 「请务必教我!」 涅菲握住妹妹的手,一反常态地用力点头。 静电似乎算是一种魔术用语,但其实不是魔术,而是种像琥珀之类的宝石摩擦后,会吸引灰尘的自然现象。一般来说,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现象,而且人体也会产生这样的静电。 这种现象很难处理,好发在气温降低的时候,像涅菲和涅芙特洛丝这样的发质,头发就会犹如拥有自己的意志般乱翘,变得一团乱。 面对这种炙热的互动,榭丝缇像是遭到压制般往后退。 「我、我都是随便用梳子梳一梳就立刻绑起来了,所以没下多少这样的工夫耶……?」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被叫做『野武士』唷。」 「为什么涅芙特洛丝会知道这个称呼?」 这大概是约一个月前的事了,涅菲一行人在流卡翁的无人岛上享受了片刻的休假时光。这是榭丝缇当时和巴尔巴洛士之间的对话,本人好像认为并没有被别人听见。 在羞耻到失神好一阵子后,榭丝缇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双手食指互相缠绕着,看向涅菲与涅芙特洛丝。 「呃……果然还是该注意一下外表仪容吗?」 「这个嘛,还是注意一下比较好吧。我自己也是,就算只有一点也好,也希望能让萨冈先生开心。」 「──呜、真是少女啊。」 榭丝缇宛如受到冲击般杏眼圆睁。 「什么少女,虽然不比涅芙莉亚,但我也是会注意仪容的。毕竟我也有『精灵就是会吸引他人关注』的自觉啊。」 「呜,这么说来,你们两位也都穿着可爱的内衣裤。」 「……别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种东西看啦。」 涅菲和涅芙特洛丝都不好意思地捂着脸。 身为萨冈身旁的女人,涅菲也是时时谨记自己必须做出与之相符的打扮,但被人提起还是会觉得害臊。 「萨冈知道吗?就是、涅菲这么努力的事情。」 被榭丝缇一问,涅菲不禁与涅芙特洛丝面面相觑。 「不知道吧?姐夫看起来也不是会擅自偷窥女性寝室的类型。」 「是说,被知道的话会很丢脸……」 001 涅菲的耳朵不由得沮丧地垂下。 榭丝缇如同遭遇重击般脚步踉跄,咬着嘴唇诉说道: 「呜……这、这就是所谓的女性魅力吗?教、教教我吧,涅菲、涅芙特洛丝。我该怎么做?少女到底该注意哪方面才好?」 「咦?呃,这个嘛、我也不太清楚,比方说,我会去找各种在洗澡时用的香油。香味是会让人习惯的,所以不能一直用同一种味道。」 「香油?气味很重要吗?」 「可、可能只有我是这么想的啦,我总觉得如果让萨冈先生闻到很棒的香味,感觉他会很高兴啊。而且啊,万一自己的体味很难闻,不是很丢脸吗?」 附带一提,推荐她使用香油的是另一位友人──曼妮拉。听说用香水的话会更方便,但用量很难拿捏,对方不认为涅菲能熟练使用。 听了涅菲的说明,涅芙特洛丝也理解似地点点头。 「这么说来,你身上总是散发着好闻的香味呢。」 「涅芙特洛丝,你有闻到啊?」 「嗯……下次能不能也教我?」 「可以啊,反正我也想请你教我抑制电气的魔术。」 这或许是这对姐妹第一次如此意气相投。当两人对着彼此露出微笑时,榭丝缇却脸色发青地开始闻起自己的衣服跟手臂。 「……怎么办,好像有汗臭味。」 「毕竟榭丝缇小姐还要出任务,有一定程度的味道也是无可避免的吧?」 「呜呜呜,可是一旦注意到了,不就没办法无视了吗?」 ──我觉得巴尔巴洛士先生不会在意那种事呀。 涅菲设法吞回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对榭丝缇回以微笑。 「那么,我下次送你几种香油吧。毕竟现在才开始在意也没有用。」 她一开口劝说,榭丝缇便沮丧地垂下肩膀作罢。 「话说回来,涅菲那边的洗澡用品也很丰富呢……」 这已经是大概半年前的事了。虽然只有几天,但在教会遭人盯上的榭丝缇曾寄身于萨冈的居城。当时也是她与法儿关系最不好的时候,因此城内常常响起榭丝缇的惨叫声。 涅菲怀念地回忆着往事,毫无防备地这么回答: 「这是因为,我不能以不洁的身子坐到萨冈先生的腿上,或是让他躺在我的膝上啊。」 她无意间的自白让涅芙特洛丝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 「恋人果然会做这种事呢……」 「不,涅菲跟萨冈正式在一起前就是那种感觉了吧。」 「为什么榭丝缇小姐会知道这件事?」 「呃,因为涅菲常无意间透露两人私底下的互动啊……」 听到榭丝缇那般难以启齿的回答,涅菲捂着脸瘫坐在地。 ──我没有那个意思啊! 只是,榭丝缇可能是担心萨冈的笨拙,之前也常常询问涅菲两人的情况,她就不禁直接回答了。 「总之,洗澡要用香油吧。我也来试试。」 一脸认真的榭丝缇一个劲儿地做着笔记,接着再次询问: 「除此之外,你们觉得还要注意哪方面比较好?」 「就普通地穿上可爱的衣服如何?你平常都只穿正装吧。」 「呜……那个、我基本上就只有这套衣服,剩下的就是社交用的礼服了。」 这个回答教涅菲与涅芙特洛丝双双抱头。 「那么,等今天工作结束后,我们一起去看洋装吧?曼妮拉小姐一定会帮忙给意见的。」 「可以吗?涅菲不也有自己要做的事情?」 涅菲并非是为钱所困才在这间酒馆工作。 但是,涅菲却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点头。 「可以的。不如说,我也很希望榭丝缇小姐跟涅芙特洛丝能帮我个忙。」 「好、好喔!涅菲,我会加油的。」 「既然这么决定了,今天也一起努力工作吧。」 涅菲说完后就准备前往厨房,却被榭丝缇叫住。 「啊,等一下,涅菲。你要去厨房的话,那个发型很危险吧?」 「会吗?」 「嗯。你稍等一下,我帮你绑起来。」 榭丝缇让涅菲转身面对后方,熟练地替她绑好头发。 ──让朋友为自己做这种事,总觉得有点开心呢。 涅菲感觉自己的脸上不禁扬起微笑,向榭丝缇道谢。 「谢、谢谢你。」 「你姑且也是能做到像个女性会做的事情嘛。」 「涅芙特洛丝,『姑且』这两个字是多余的。毕竟长发会对任务造成妨碍,我只是习惯在它松开后重新绑好而已。」 「我又不是在说这样不好。只是、那个……」 在榭丝缇目不转睛的瞪视下,涅芙特洛丝一副难以启齿地不断动着嘴唇。她好像想说些什么,会是什么事情呢? 等涅菲疑惑地歪起头,榭丝缇才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涅芙特洛丝也将头发绑起来吧?要在店里四处奔走的话,就不能让头发妨碍行动。」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拜托你了。」 看着妹妹耳尖微微泛红、却口是心非地转开脸的样子,涅非忍不住会心一笑。 ──原来如此,涅芙特洛丝会用这种方式撒娇啊。 总有一天,她会不会也像这样跟自己撒娇呢? 涅菲自从知道她是自己的亲妹妹,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尽管两人之间的距离感觉已大幅减少,亲密度似乎仍比不上榭丝缇。即便如此,能在友人的巧手之下跟对方绑着一样的发型,真的是非常愉快的体验。 ──接着,只希望能顺利找到「那个」了吧…… 时间所剩不多,然而,瞒着萨冈耳目重复做着这些事的涅菲,尚未找到『目标物』。 涅菲祈求今天一整天能够平安结束。 序章 『为什么,老大!你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一位年轻魔术师以近乎吐血的声音放声哭喊。 这一带遭到火焰包围,不仅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且到处都是飞溅的血迹。 眼前是一幅残杀的景象。这里是座小村落,是无力、敦厚且种类有点「特别」的兽人们组成的聚落。 这里现在布满了死状凄惨的尸体。 男子茫然地身处满是火焰及尸骸的地狱,大叫道: 『你不是说过吗!不会有人不合理地死去,要创造出幸福的世界。我就是因此才跟着你的!』 他的叫声没有得到回应。 是男人太过愚蠢了吧。魔术师说起来,就是一群无法正当生活的恶人所抵达、最糟的最终型态。去相信坏人嘴上的漂亮话──这样的人才不正常。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相信…… 男子也并非魔术师中的特例,是以宛如爬在地面上的方式活过来的。抢夺他人之物是魔术师的常识,男子也曾为了一片面包将别人痛殴到昏迷。当然,他也曾遇过相反的情况。 把「能够救人」的魔术教给自己这种垃圾的人,正是老大。 就算是垃圾,或许也能让人生重新开始──老大让他做了这样的梦。 而结果就是如今的这般地狱。 没得到深信的老大回应,男子的喊叫不知何时开始从谴责转为恳求。 『有没有人在!不管谁都好,快回答我!』 造就这个地狱的并非他人,正是男子本身。他也明白,自己只是在说对自己有利的话。 ──即便如此,只有一人也好。拜托,要有人活着! 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是真有人活着,他想怎么做,又希望对方怎么说、怎么做。 『呜……啊……』 在他如同亡灵般四处徘徊时,不经意地听见了这样的呻吟声。 他回过神来环顾周遭,发现了一位女性,背靠在已崩塌的墙壁。 『喂!你还活着吗……!』 男子冲过去,面容扭曲。 ──不行,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女人的身体下方有一滩鲜红色的血。仔细一看就能看出,她从肩膀到胸口的部分都被撕裂,伤口甚至直达心脏。以男子差劲的魔术,对这伤势束手无策。 即便如此,女子仍有一口气在。 『求求你,救救、这孩子……』 女子的臂弯中抱着一个小女孩,身上缠着湿透的布,应该是为了让她避开火焰。女孩虽然失去意识,但可以看出她确实还有呼吸。 『我知道了。已经没事了!你不用担心……』 在男子跟她说话时,女子已经停止呼吸了。 『……可恶。』 自己是为何学会魔术的呢? 男子看着昏迷中的少女。 ──只有这个孩子,不管怎么要都要救回来……! 这或许是允许男人所做的唯一一件赎罪之举。 就在男子打算抱起少女的那个时候── 『──喂,那边那位。来说明一下,这里出了什么事?』 他听到一道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中同时蕴含如火般的愤怒及足以令人冻僵的冷静透澈。 光听这道声音,就有种心脏被紧紧抓住的感觉。 男子浑身颤抖,仍是往后转过身,而站在那里的就是── 男子就在这时醒来了。 在他眼前的,不再是火焰及飞溅血腥的光景,只看到以薄木材建造的天花板。每当有人在上面的楼层走动,就会掉落灰或尘埃。他转动眼球往旁边望去,肮脏的桌子上摆着烟灰缸,里头是堆积如山的烟屁股,还有两罐酒瓶。 这是自己在这个城市的房间,不过只是暂时的居所。 而在这间不太干净的房间里,这张便宜沙发就是男子的睡床。 「……可恶,又是那个时候的梦啊。」 自从那幅地狱的光景发生过后,已经过去五年。 即使已过五年,男子仍活得很狼狈。 ──昨天喝得有点多了…… 今天是睽违好几个星期的休假。一思及此,他便松懈下来,忍不住飮酒过量。 男子缓缓起身,感受到严重的头痛及呕吐感,终于有了宿醉的自觉。他忍着倦怠,用魔术使肝脏活性化,等待酒精排出体外。 就这样总算起了身,男子发现桌上浮现泛着绿色光芒的文字。 「……真的假的?」 这是魔术的传令,上头告知男子的休假将遭到取消。 尽管头痛及呕吐感似乎还要一段时间才会消退,男子仍摇摇晃晃地拿起长袍,消失在耀眼又充满活力的大街上。 ◇ 「听好了,小鬼们。基本上,你们的敌人体型都比你们高大。所以要当作自己一旦被抓就完了,对手也是这么想的。」 在萨冈离开城堡约十五分钟左右的时间,于黑花艾德海蒂后来倒下的那个地点,萨冈正淡然地叙述残酷的事实。 围绕着萨冈的,是群衣着肮脏的小孩们。 他们都是流浪儿。奇恩诺因德繁华街的小巷,这个到处散落垃圾、飘着异味的地方就是他们的根据地,同时也是萨冈的故居。 面对蹲下身压低视线说话的萨冈,流浪儿们露出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点头。 其中一人举手发问。 「那么,〈魔王〉,我们该怎么做才好?」 「那就勇敢去死……我是很想这么说啦,但我不觉得跟我说话的家伙有这么乖巧。贪婪地挣扎出活路的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听到他的回答,流浪儿发出「哦哦!」的欢呼声探出身来。 「你要教我们魔术吗!」 「别得意忘形。看不懂字的你们要怎么跟我学习魔术?」 「咦咦……」 要学习魔术,一开始必须先读懂魔导书。 萨冈没去管失望的流浪儿们,而是抓住身边女孩的手腕。 「像这样被抓住的时候,你会怎么做?」 「哭。」 「……会因为哭这点小事就放手的对象很少喔。我是在问你们会怎么保护自己?」 「那就踢他!」「咬他!」「扔沙子。」「吐口水。」「丢石头。」 见孩子们纷纷说出自己的想法,萨冈也傻眼地摇头。 「那些行为全都只能应付一时,都不属于『保护自己』的范畴。」 接着,萨冈对还被自己抓着手的孩子说: 「你接下来就这样朝着自己一边扭动手腕,一边拉扯。不需要用力,用像是在摆大拇指朝下的姿势那种感觉试试。」 「……?这样吗?啊,挣脱了!」 女孩的手腕轻易地挣脱了萨冈的手。面对一脸惊讶的她,其他孩子又说: 「骗人,只是魔王放开了吧?」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就换你抓抓看吧。」 「我绝对不会放手的……呜哇,被挣脱了!为什么?这是魔术吗?」 萨冈对吵闹的孩子们解释: 「我才不会教给小鬼那么危险的东西。这样的动作叫做『技法』,只要明白诀窍,谁都能施展。」 萨冈一面说明,一面再次让孩子们抓着彼此的手。 「可是,光是像这样甩开对方的手,也还是保护不了自己。因此,要回握对方的手,把这招当作回击来用。像刚刚一样挣脱开对方的手以后,像是要卷住对方的手般直接抓回去……没错,这就对了。不过,要抓的是手腕。像这样……」 萨冈修正回抓的孩子手的位置,让他用如同要盖住对方大拇指根部到小指侧手背范围的方式握着。 「记住这种抓法。负责抓的你,直接朝着对手一边跨过去一边转动……蠢蛋,怎么变成前翻滚了?我是叫你转。」 萨冈让孩子如同芭蕾舞者般当场转了一圈后,对方随即飘到半空中摔倒在地。 「咦……呜哇!?」 「好,你做得很棒啊。这样就可以了。」 萨冈坦率地一夸,孩子便露出害臊的笑容。 「这一招也能收拾大人吗?」 「这个嘛,起码能唬他们一下吧。」 听到这个回答,孩子们明显地转变成不满的表情。 「咦咦──!收拾不了吗?」「那不就没有意义了。」「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来揍人,我想收拾他们。」「没错没错!我想干掉他们!」 见孩子们对危险发言同步的反应,萨冈轻轻回弹他们的额头。 「蠢货,你们打算每回都只为了一片面包杀人吗?若是重复这种举动,很快就会被大人杀掉、结束人生的。别忘了,对手很强。想要还以颜色,最少也要等你们强到能保护自己及周遭的人再行动。」 「……可以还以颜色啊。」 面对说不出话的孩子们,萨冈继续说: 「所以,不要使用我教的『技法』。」 「咦咦──?那我们学这个是为了什么……好痛!」 萨冈又弹了立刻插嘴的坏孩子额头,让他闭嘴后接着说: 「你们是无力的小鬼,这是劣势,同时也是优势。正因为你们是无力的小鬼,就算犯了罪也只会被揍一顿而已。在还是孩子的期间,就要最大限度地去利用这一点。」 萨冈在这时暂且停住,目不转睛地凝视在场所有孩子的脸。 「但是,使用了『技法』,就表示你们抛弃了孩子的身分。即使外表是个小鬼,只要掏出尖刀,大人就会杀掉你们。两者是同样的情况。」 「……那么,为什么我们还要学这个呢?」 这是理所当然的疑问,萨冈用真挚的表情颔首。 「为了让你自己或你同伴濒临危机时,不会默默被杀。」 只要在这种地方生活,这个瞬间总有一天一定会到来。 ──要是牵扯上魔术师,就更是如此了。 因为这样,就算这里是自己的故居、也是和马克相遇的场所,萨冈也不会接近这个地方。他会靠近这里,是真的找不到其他线索时的最后手段。 也就是说,萨冈现在人在这边,表示他真的没有其他方法了。 萨冈再次看向流浪儿们的脸。 「等那个时候到来,就毫不犹豫地使用『技法』,舍弃小孩的身分吧。这样的话,最起码能争取到给自己或其他人逃跑的时间。这份力量就是为了那个时候存在的。」 我想表达的意思有传达给他们了吗?──虽说有人脸上显露出不赞同或是困惑,流浪儿们却还是忘了刚刚自己的轻率发言,听得入迷。 然后,萨冈察觉到有位少女没有混在孩子当中,而是于远处看着自己。 萨冈望向那名少女。流浪儿们来自各种种族,不过那位少女似乎是人类。她有着淡金色的头发及深蓝色的瞳仁。以她的外貌来看,要是做点干净的打扮或许可以算是个小美人,遗憾的是她现在浑身脏污,难以区分出性别。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话想说。」 「……为什么、魔术师要『亲切』地对待我们?有个人说过……会对我们『亲切』的大人都是骗人。」 这番话所显露的与其说是敌意,不如说是胆怯吧。面对这位发出警戒之声的少女,萨冈反而像是在夸奖她般点点头。 「这是对的,你应该要感谢给予你这句正确建言的人。当然,我教你们这些东西也不是免费的。」 孩子脸上纷纷出现害怕的神色。 ──嗯,能对魔术师有警觉心是件好事。 要在小巷中生活,若失去警觉心,下场只有死路一条。萨冈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片,切入正题。 「你们几个,有没有见过这张画上的男人?就是正中央戴着眼镜的那个家伙。不过这是他十年前的样子,现在应该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了……」 那是张图画,上头绘有三名看起来有些肮脏的少年少女。这是早上他给拉菲尔那张图的复制品。包含萨冈在内,目前只有三人会使用〈封书〉这个魔术。 看到如此稀奇精致的〈封书〉,孩子们也忘记在这之前的恐惧,探出身子。 但是,没有任何人认识那位眼镜少年。 「不认识。」「没见过。」「我知道,这是眼镜。」「我第一次看到眼镜。」「这张画可以卖掉吗?」 面对异口同声、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的孩子们,萨冈耐心地继续问: 「那么,有没有像我这样『亲切』对你们的可疑家伙?」 「没有。」「嗯,魔王是第一个。」 他本来是期待有人会像以前的自己一样,从马克那边学到『技法』,看来是没有。 「这样啊……算了。我会再来教你们『技法』,如果有看到或是想起这家伙的事情,就告诉我。」 毕竟是十年前的事了,现在的孩子们认识他的可能性很低。尽管萨冈心知肚明,却还是把这里当作最后的线索。他都想叹气了。 听到萨冈实在藏不住失望的声音,刚刚那位少女疑惑地歪起头,接着指向〈封书〉。 「是说,画在这里的小孩子是不是魔王?」 眼镜少年的身旁,是一脸不情愿的萨冈。 「嗯,是我。大概是八岁左右吧。」 「比我还小耶。」「魔王也曾经是小鬼头呢!」 少女露出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歪起头。 「魔王为什么会成为魔术师呢?」 对小孩而言,这应该也是理所当然的疑问吧,萨冈稍嫌不耐地指着〈封书〉。 「我在这之后立刻就差点遭到魔术师毒手,只是情势逆转,在我杀掉他以后就自然当上魔王了。」 萨冈这个回答令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这即是说,萨冈也是因为杀了大人、不得不舍弃『孩子』身分的人。而对这里的孩子们来说,这是他们自己总有一天会面临的事。 等萨冈站起身,少女战战兢兢地开口问: 「那个,下次、麻烦也教我……『技法』。」 「……下次再说吧。」 萨冈轻拍了下少女的头后,其他孩子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般高声叫道: 「啊!」 「关于这家伙,你们知道什么吗?」 萨冈将上半身向前倾问道,孩子却摇摇头。 「不,不是那个,魔王会教我们『技法』,是因为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吗?」 听到不熟悉的单词,让萨冈皱起眉头。 「那个什么亚榭尔的是啥啊……?」 总觉得这个词跟某位吸血鬼的名字很相似,令他有种不吉利的感觉。 包含刚刚的少女在内,孩子们面面相觑。 「魔王不晓得〈亚榭尔伊梅拉〉吗?」 「我第一次听说。听起来像是教会使用的词,是什么意思?」 当萨冈以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反问时,孩子们露出悲伤……应该说是同情的表情。然后,不晓得是谁先开始,他们抱住了萨冈。 「你、你们搞什么?」 「魔王好可怜。」「你可以再过来这边唷。」「我有把魔王当作同伴喔。」「魔王不是一个人哦!」 「够、够了,放手!我很忙!」 面对这些小孩不知所以然的同情,萨冈急忙逃出小巷。 ◇ 「……真是的,到底是怎样?」 萨冈感觉今天从一大早就持续碰上怪事。 流浪儿意义不明的同情也是,在那之前,涅菲没跟萨冈说一声就离开城堡,萨冈总觉得拉菲尔的样子也怪怪的。仔细想想,法儿也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仿佛冷静不下来。 那就是一种明明有某件事正在发生,却只有自己没有发现的感觉。 尽管心中挂念着,萨冈还是摇了摇头。 ──可能是尚未解决的事情太多,脑袋才转不过来吧。 特别是马克的事,一个月都没有任何进展就是个问题。 艾谢拉留下马克所戴的眼镜,成了线索。要靠魔力透过长年使用的物品追踪持有人,并不是什么很难的魔术。追踪明明很简单,追寻的魔力却没有联系上任何一处。 那些线索并非自然消失。而是有谁将一切都消灭干净,让人追踪不到半点痕迹。 简直就像是遭到〈魔王〉的报复,仿佛那个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怎么可能,我跟史黛拉都是从那家伙那里学到生存方法的。 那么,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萨冈一边烦恼一边走出小巷,发现一位熟面孔在等着他。 「看那个表情,萨冈先生也没有成果吗?」 那是个生有狮子面孔的魔术师,有一头黑头,还有一双金色眼眸。他的身材魁武到连萨冈都要抬头看他,经过锻炼的身躯可以看出他拥有不须倚靠魔术也能粉碎岩石的腕力。尽管如此,他和精灵、猫妖精及魔人族同样都是个体数稀少的种族。 他是萨冈目前当作自己心腹信任的部下,锡蒙力。 萨冈领悟独自寻找线索已是极限,因此他拜托了这个男人。 只是锡蒙力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与他凶猛的外貌十分不相称。 「很抱歉,我的鼻子也无法找出这副眼镜的主人。」 锡蒙力递出马克的眼镜。 就萨冈所知,要追踪气息,除了锡蒙力之外无人能出其右。猫妖精的黑花虽然也因为失去视力,嗅觉变得敏锐,但大概也不及他这位魔术师。 「你也是啊……抱歉,让你陪我处理这种杂务。」 「不会,既然对萨冈先生而言是必要的事情,对我们一定也是必要的,我能理解。」 「哼,就算你捧我,我也不会给你任何好处喔。」 萨冈哼了一声后,锡蒙力看向小巷深处。 「不过,没有教孩子对的说话方式,这样好吗?如果他们说话的对象不是萨冈先生,那就不妙了。」 他们即使知道自己是〈魔王〉,却没有加上任何敬称。萨冈能理解锡蒙力想说的意思。 对此,萨冈只是耸了耸肩。 「由魔术师提倡礼貌,只会显得很滑稽吧。而且那些小鬼虽然那个样子,却很机灵地在垃圾场里求生,他们的智慧会自行增长的。」 对于萨冈这种令人傻眼的回答,锡蒙力反而会心一笑地点点头。 「我觉得孩子们遇到的对象是萨冈先生,真算他们幸运。」 「倘若是幸运的家伙,从一开始就不会是流浪儿了。」 话虽这么说,有像锡蒙力这样跟自己说这种话的人,萨冈并不觉得厌烦。 只是,在这里也没发现马克的线索。锡蒙力也一脸严肃地颔首。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的魔术追加上你的鼻子,竟然都找不到半点魔力痕迹。能够推测出来的可能性,应该就是〈魔王〉等级的魔术师抹消了痕迹。」 「我也这么想。这就表示,那个人变成了实际不曾有的存在。」 也就是说,马克活着的可能性非常非常低。就连要调查他是什么人,都变得困难重重。 「……史黛拉的话,或许会有马克的线索。」 不过恐怕不可能再跟她见面了吧……回想旧友的脸,萨冈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是萨冈先生的那位朋友……?」 「嗯,她现在受到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保护。为了我们彼此好,能不见面就解决是最好的。」 因为萨冈毕竟是她的仇人,况且史黛拉要是能振作起来,或许也能成为跟魔术无缘的普通人。 锡蒙力也像是要鼓励萨冈般大声说道: 「就按部就班地找吧。十年前,萨冈先生的确是在这里遇见那个人的。一定会有什么线索存在。」 「……唉,让你担心了呢。算了,我会耐心寻找的。」 虽说萨冈并没有完全想开,脸上的笑容却也没有空虚到,看得出他在逞强的地步。 然后,萨冈突然想起那些孩子们的言行举止。 「话说回来,锡蒙力,你知道『亚榭尔』是什么吗?」 尽管萨冈因为流浪儿们出乎意料的行动而逃走,但他仍在意那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既然是追踪马克所得知的名字,他觉得还是姑且理解一下会比较好。 锡蒙力的肩膀倏地抖了一下。 「我是不清楚这跟我所知的是否相同,但我知道相似的名词。」 「……是什么东西?」 萨冈用尖锐的语气一问,锡蒙力便摇摇头。 「如果那指的就是〈亚榭尔伊梅拉〉,就是颂赞教会圣人的仪式……应该是这样。」 「颂赞教会圣人的仪式?那是在今天举行的吗?」 「不清楚。我不知道正确的日期,但或许是吧。」 锡蒙力以泰然的态度回答,视线却有些犹疑,而萨冈没有错过这一点。 萨冈沉吟着环起双手。 「有什么让你隐瞒……应该说,难以回答的理由吗?」 听到这个指谪,锡蒙力也像是放弃般沮丧地垂下肩。 「……萨冈先生会读心吗?」 「就是因为读不出来我才会问你……不过,算了。既然你答不出来,那就是有你自己的理由吧。」 「很抱歉,但我刚刚的回答是事实。」 原来如此──萨冈点点头。 ──假设那个什么亚榭尔是某种名字,意思是「亚榭尔之日」吗? 教会的神没有名字。如果有名字的话,那肯定是圣人吧。 只是,这位圣人的存在是个很厉害的人。 首先,圣人必须是『死后曾经引发奇迹』的人。起码都是用命来交换、完成某件奇迹的英雄这种程度。 尽管统称为奇迹,也有分为各种状况。 像是死去的圣骑士化成圣剑本身,只凭剑身继续战斗;或是拥有治愈之力的女性把自己的手臂放入石碑,死后也依然会治疗碰触石碑的人;抑或是遗留可以驱逐活死人的神圣泉水之人。当中也有在沙漠撒下种子,在几百年后创造出森林的少女之类不起眼的事例。 老实说,萨冈甚至怀疑那些人里头有几人可能是魔术师。 在数量众多的奇迹当中,最有名的是『死后的复活』。 虽然萨冈觉得这对把活死人当作邪恶存在、视之为敌的教会来说很荒谬,但他们所指的似乎并非像是僵尸、骷髅及吸血鬼这类不完全的存在,而是做为人类复活的意思。 ──已经死去却又复苏,这就表示不是人类了啊。 这样就是圣者──若是以前,他应该会对此发出嗤笑,最近却有点头绪了。 ──天使的轶事有可能都置换成了那些家伙的轶事。 就连马加锡亚也不见得能够轻易地完全消灭过去存在的事物,教会里头也许会有萨冈所错过的线索。 话虽如此,那再怎么样也是马加锡亚彻彻底底地毁灭的存在。应该不会是在这种地方光明正大地留有痕迹──甚至明显到小巷中的孩子也知道的程度。 萨冈摇摇头转换思考。 「嗯,既然是教会的事情,那么问教会的人是最快的吧。」 榭丝缇……说是跟涅菲都有事,但其他还有黑花、理查以及寄身于教会的小姨子涅芙特洛丝在。 萨冈一低语出声,锡蒙力明显露出了狼狈貌。 「萨、萨冈先生!可以的话,那个、能请您不要询问有关〈亚榭尔伊梅拉〉的事情吗?」 「什么啊,是被我知道会很困扰的事情吗?这是教会那边的仪式吧?」 「这个……若是您希望的话,我一定会回答您。只是,只有今天……这一天希望您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然萨冈跟锡蒙力来往的时间并不长,但他从未看过这个男人如此拼命请求的模样。 ──想不到这家伙会说到这种地步…… 若是会危及萨冈及他周遭之人的事情,锡蒙力应该就不会表现出这种态度了。萨冈无奈地点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再继续调查。这样就行了吧?」 「……感谢您。」 面对深深低头致谢的心腹,萨冈摇摇头。 「别这样,可能也是我太没神经了。人类都是会有一、两件不想被问到的事情。」 真要说的话,这对萨冈而言大概就是马克跟史黛拉的事了吧。 锡蒙力终于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嗯嗯──!太棒了〈亚榭尔伊梅拉〉!今天到处都能感觉到激烈的爱之力!那边的少女,我给你苹果吧!希望今天也是个好日子!」 突然响起的老妪之声,让锡蒙力的表情转为险恶,仿佛自己所有的努力都遭到了践踏。 「啊……嗯,今天就这样吧,锡蒙力。你很忙吧?」 「对不起!我去抓一下戈梅利姐!」 就如《黑刃》之名所示,锡蒙力如一阵风般迅速离去。 ──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 尽管跟他约好不会调查,却感觉会发生什么麻烦事。 因为注意力被这样的心腹和老妪所吸引,萨冈便没有察觉到── 有个人影跟自己擦身而过,走进流浪儿的小巷。 ◇ 「魔王是个好人呢。」「不过有点可怜耶。」「嗯,下次见面的时候,把饭分给他吧。」「笨蛋,魔王是很伟大的,最起码一定可以吃到饭吧?」「要是能让他加入〈亚榭尔伊梅拉〉就好了。」「嗯,如果能一起参加〈亚榭尔伊梅拉〉就好了。」 在萨冈离去的小巷内,流浪儿们愉悦地聊着这些事情。 少女──莉赛特在离他们一步之遥的位置望着他们谈笑。她就是一开始对萨冈表露出警戒心的少女。 莉赛特拨起已经弄脏的金发,双手抱膝,把脸埋入膝中。 ──魔王会『亲切』地对我们,是因为他曾是这里的同伴吗? 他虽然是大人,却没有打他们。似乎是为了要问事情,才会教他们『技法』。 或许问事情是个借口,他是特意来教导孩子保护自己的方法的。最起码,跟他接触的孩子们都是这么觉得的。 莉赛特也涌现想要这么相信的心情。 ──但是,我不知道能不能相信。 愿意提供自己住处的只有这里的小孩子,对于新加入的莉赛特而言,就连在这方面都掌握不好距离感。 ──那个人的话,会说什么呢……? 不光是名字,莉赛特连那个人的长相都想不起来了,可他却是她唯一的心灵支柱。 在莉赛特低头沉思时,其中一个小孩招手叫她。 「莉赛特也来这边嘛,聚在一起会很暖和的唷。」 一同欢笑的孩子们肩并着肩,看起来的确很温暖。 「……嗯!」 就在她想加入集团中的时候── 「哼哼哼──哼哼我是海贼,任性的海贼上夺取杀人,今天往西,明天就在东边死于路旁。被抢被杀,埋在墓中。今天从某人那里抢夺,明天又会被他人夺走」 小巷中,突然响起了这一阵阵令人不安的歌声。 从刚刚萨冈离去的道路对面,有一道人影正在靠近。 他踩着像是狩猎的狐狸般轻巧的脚步,嘴里哼着危险的歌,兜帽深深地盖住眼睛,颈部挂着镶了好几颗宝石的项链。那个模样,让人非常轻易地就能看出是个魔术师。 走音的旋律听起来很刺耳,更加凸显出魔术师的诡异感。而且,从那首歌中感觉不出如同刚才的魔王──也就是萨冈般的亲近感。 「好像有危险的家伙来了!」 「快逃!」 小巷中的流浪儿们一哄而散、四处逃窜。 但是,莉赛特却觉得兜帽下能够窥见的脸好像很眼熟,迟迟无法迈开步伐逃走。 没过多久,戴着兜帽的人物在小巷的正中央停下脚步,畅快地吸着混有异臭的空气。 「嗯嗯──好怀念啊,这种腐坏的空气。」 从兜帽间露出的嘴角弯起新月般的笑弧。 「那家伙……果然不在啊。不过自那之后也经过好几年了,这也没办法。我还想再跟他一决胜负呢,可惜可惜。」 魔术师低语的样子别说惋惜,反倒显得相当愉悦。 然后,他突然转过身面向正后方。 「话说回来,你有什么事吗?」 「咿……!」 魔术师笔直看过来的双眼,确实地映照出莉赛特的身影。 「啊哈──?感觉没有用心在听耶。没有人告诉你,这种态度很差劲吗?那么,你就诅咒没人告知自己的这份不幸吧。」 「不、不是……我……」 莉赛特的膝盖不断颤抖,最后一屁股瘫坐在地。 吓到瘫软,指的就是这样的状态吧。尽管她明白必须逃跑,脚却完全使不上力。 接着,嘴角挂着新月笑弧的魔法师踢了下地面,朝莉赛特冲去。 「──!」 莉赛特抱着头闭上双眼。 自己一定会死在这里吧──但没想到事情发展和这般恐惧相异,一个柔软的物体包复住了莉赛特。 她没有立刻察觉到自己被人抱住了。 同时,莉赛特耳边还响起某种东西被啪嚓一声弄烂的声响,某种液体滴滴答答地落在她肩上。 「咦……?」 「真令人不爽,你是想对我的妹妹做什么啊?」 莉赛特战战兢兢地转过头,发现背后站着如同异形的『某种生物』。 他跟魔术师一样穿着长袍,从开口间露出四只覆盖着长长体毛的手臂,头部因魔术师挥击的拳头而凹陷,无法判断面容,至少不是莉赛特所见过的种族。 魔术师用感到意外的声音说: 「兽王族……?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哎唷。」 『吼吼吼────!』 虽说脸部遭到殴打,四手生物把手伸向魔术师──不对,是试图抓住莉赛特。 「哎呀哎呀……可别咬到舌头喔。」 魔术师一说完,就一手抱着莉赛特往后跳。四手生物迟了一步,只能扑空。 离一步的距离去看,莉赛特发现四手生物是个身材比魔术师高上两个头的巨汉。跟莉赛特相比的话,或许大上一倍吧。 魔术师的铁拳感觉也没什么效用,挥空的四手猛然冲了过来。 「你手脚挺不干净的,这样会被女孩子讨厌唷。」 魔术师吐出一句混有叹息的低语后,就放下莉赛特。紧接着,他以转过身的姿态,抬起长腿使出如同在半空中画出弧线的踢击。 就在他的脚踝即将触及四手生物其中一只手的瞬间── 『吼?』 四手生物的身体轻巧地在半空中转了一圈。 ──这跟刚刚魔王教的『技法』一样…… 但别说是抓,魔术师是直接用脚完成这项『技法』。排除他们是无知孩子这一点,莉赛特仍能理解这是不同次元的技术。 四手生物尚未了解到发生什么事,就脸朝下地摔到地面上。 魔术师的『技法』并没有止步于此,而是在空中如陀螺般转动身体,接着就这样用另一只脚后跟踢下── 这如同斧头的一击碰地一声造成沉重的冲击。 但这一击只踢破了地面。 「……咦?」 魔术师的声音没了嘲弄之色。四手生物的四只手臂贴上地面,就直接这么往后跳。 四手生物摆出趴在地面上的姿势,两人以锐利的眼神互瞪。 可是,对方并没有继续和魔术师对抗。 『呜呜。』 在魔术师展开行动前,四手生物就大幅度地往后跳,随后消失踪影。 「……似乎是、逃了吧。」 然后,魔术师终于看向莉赛特。 「没事吧?站得起来吗?」 被魔术师这么一问,她才发现自己又瘫坐在地上。她抓住魔术师伸出的手,总算站了起来。 「请、请问……你这是、在救我吗?」 「我是这样想的啊。」 「为什么……我没有、任何可以做为谢礼、的东西。」 大人不会在没有回报的前提下『亲切』待人,会如此『亲切』的大人就是骗子。保护自己──这是莉赛特心中的真理。 她畏畏缩缩地硬挤出声音说完,魔术师便露出微笑,摸了摸莉赛特的头。 「我也是这里出身的,你说起来就是我妹妹。小巷的兄姐帮助自己的妹妹,还需要理由吗?」 这个词说起来算是流浪儿们的暗语。 小巷中不相信大人的孩子们称呼彼此为家人。 魔术师脱下兜帽,露出了脸。 「哎呀哎呀,我本来是来看看萨冈的情况的,不过既然是弟妹碰上危险,那就不能放着不管了。」 莉赛特看着那张脸,倒抽了一口气。 ──这个人,是在魔王带来的画上的…… 尽管服装不同,瞳仁的颜色也不一样,但那张侧脸确实有些地方与画上十分相似。那张画上的人物再过个十年,应该就会长成这副模样吧。 而且那双眼睛跟萨冈同样是银色的。 银眼魔术师用纳闷的语气咕哝道: 「可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兽王族呢。我听说他们在很早以前就灭亡了啊。」 已经灭亡之人于现世游荡,这本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今天这个日子──〈亚榭尔伊梅拉〉,这现象却可说是必然的。 ◇ 「黑花,你一个人去办事没问题吗?库也跟你去吧?反正库今天也要去工作,可以陪你一起走到中途唷?」 在教会的房间中,室友──狐兽人少女库忧虑地说。 「只是去孤儿院跟市公所朗读圣经而已,我没问题的。除了工作以外,库不是还有〈亚榭尔伊梅拉〉的事情要准备吗?」 「这……是这样没错啦。」 库像是无法接受,鼓起脸颊躺倒在床上。 「明明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黑花做太多工作了啦。为什么榭丝缇小姐跟涅芙特洛丝小姐偏偏都在今天休假啊?」 今天榭丝缇跟涅芙特洛丝都不在教会中。 「因为榭丝缇大人工作过量,三骑士才硬是强迫她休假了。而涅芙特洛丝大人说起来,根本不算是教会的人啊。」 「咦,是这样吗?库还以为她肯定是像祭司或主教那样的高位长官呢。」 黑花对惊讶地撑起身体的库回以微笑。 「涅芙特洛丝大人完全是出于好意,才会协助教会,所以我们要合乎人情。在这种日子,大家不是都会想跟家人一起过吗?」 「家人啊……涅芙特洛丝小姐的家人是怎么样的人呢?」 「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她好像有姐姐唷。听说她今天就是要跟姐姐一起出门。」 「哦~姐姐啊。果然是很厉害的人吗?」 黑花按着胸口点头。 「是个很棒的人喔。」 「黑花有见过她吗?」 「嗯,在之前去流卡翁时稍微见过……」 ──那个人就是大哥哥喜欢的人。 黑花知情的当下很惊讶,同时也能理解这个事实。 她试着把手举到自己眼前。 无光的世界,与一片漆黑稍微有所不同。自己的情况与其说是处于无月之夜的黑暗,或许更靠近无法看见伸出指尖的雾中。自己所处的并非黑白,而是连颜色本身都不存在的世界。 即便她身处这种世界,还是能够回忆记忆。 能够想像出碰到的事物轮廓。 她以手杖碰撞地面,就能认知到坚固的地面。 她就像这样在自己心中创造出外面的世界。 黑花觉得自己如今已经习惯很多了,能够视物时的感觉不会那么轻易就消失。 有时候,她不安到难以忍受的地步。 002 自己像这样举起的手,真的有五根手指吗?会不会只是自己深信自己有着手脚,其实身体已经缺失了某处部位?又或者是,自己的脸上明明有着丑陋的伤痕,大家却都瞒着自己?黑花会失明,是因为她没能避开魔术师的魔术。 ──所以,我才回答不了吧。 涅芙特洛丝的姐姐──涅菲,她对黑花这么说过: ──我的话,或许能治好你的眼睛── 能够操控和魔术相异之奇迹的贵精灵,这份力量也许能取回黑花双眼的光辉──涅菲是这么说的。 这句话求对自己来说如此求之不得,应当是自己即使需要跪在地上磕头,也会立刻扑上去不放的程度。 ──偏偏我却双腿发软,发不出声音。 她很害怕。 涅菲没有轻蔑或责备这样的黑花,只说了会等她,等她确实整理好心情再说就好。 ──自己根本比不上这样的她啊。 自那之后已经快过一个月、却仍无法跨出那一步的黑花,完全不是她的对手。 所以,黑花选择尊敬她。 黑花摇摇头站了起来。 「好啦,我差不多该去工作了。小库也要小心喔,街上生气蓬勃虽是好事,但相对地,危险的事也会增加。」 「好──黑花也要小心唷──啊,稍等一下。」 在黑花想伸手拿起手杖之际,库叫住了她。 「怎么啦……呃,小库?」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库抱紧住黑花。 「耶嘿嘿,抱──没问题的,因为小库跟黑花会一直在一起。」 很不可思议地,这句话令黑花的心平静了下来。 库似乎是察觉到了黑花的不安,才会这么做的。 「……谢谢你。等我回来了,我们一起吃蛋糕吧。」 「嗯!小库会做出好吃的蛋糕的。」 被温柔的同居人安慰过后,黑花走出房间。 「啊,黑花,前面──」 「咦──啊呜!」 碰地一声,自己的头传来沉沉的声响。 「啊,抱歉。你没事吧?」 声音的主人应该是圣骑士──理查吧。 看来对方是在搬运方材还是什么东西的时候碰上自己的。毕竟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教会里也是为了准备庆祝而乱七八糟的。 「小库就是担心你这一点啊……」 温柔的同居人摸摸蹲下的黑花的头。 一刻钟后,在奇恩诺因德繁华街上。 ──结果,我还是受到了许多人的帮助。 身体明明已经变得需要他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了,自己却收到了比这更多的帮忙。 「也让莉莉丝和赛尔菲担心了……」 黑花不禁自言自语。 身为儿时玩伴的两人──特别是莉莉丝比常人加倍爱操心,在黑花回到奇恩诺因德后也会来看看她的状况。也因为莉莉丝投奔了萨冈,两人大概两天就会见到一次面。 自己必须更加振作──黑花绷紧神经,回忆圣经的内容。 这是少数除了挥剑外,自己能帮上别人的机会。在这种时候不努力,那什么时候才要努力呢? 没错,正当她打起精神的时候── 无意间,一股熟悉的气味传至黑花的鼻腔。 「──!」 她从耳朵顶端到两条尾巴前端的毛都倒竖了起来。 她不可能忘记。 黑花就是因为这股『气味』,才成为复仇者。 ──这股『气味』……是袭击我故乡的人……! 是毁灭一族的仇敌的『气味』。 为了杀掉那名魔术师,黑花投身教会的黑机关〈阿撒兹勒〉,杀死了为数众多的魔术师。 ──冷静点,还不确定就是那个人。 她不知道这股气味会不会只是相似,又或者根本是同样的味道。 而且她在〈阿撒兹勒〉的时候,不管怎么找也找不到这位魔术师。仇敌到如今才出现在自己面前,怎么可能有这么刚好的事情。 尽管黑花这么劝告自己,紧张得怦怦直跳的心脏却唤醒了她惨剧般的记忆。 ──复仇已经结束了。 她紧紧握住锡杖。之前,萨冈什么都没有说,就完全包容了受到憎恨驱使的黑花。明明没有那个必要,却让黑花吐露出了所有的憎恨。 所以,黑花才决定要结束复仇。 ──但是,我想做个了断。就算无法,我也想确认对方究竟是何人。 黑花考虑起时间。她就是料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迷路,才提早出门。离教会工作的时间还有些空档。 她只犹豫了几秒。 过了几秒,黑花就跟着『气味』的去向走了过去。 许多的体味、尘土及运河濡湿的味道,在奇恩诺因德的大街上,这些气味都会与喧嚣一同传来。 『气味』离开繁华街,转往狭小的道路上。 这个飘荡着霉味及馊味的地方似乎是条小巷,也是乞丐、流浪儿和强盗的聚集地。虽说黑花手上握着常用的杖中剑,这里也不是双眼全盲的她能够靠近的场所。 ──不过,『气味』就是从前面传来的。 诡异的是,她试着跨出步伐,却感受不到活人的气息。 平常的话都会有流浪儿们──不然至少也有一或两位乞丐待在这里,现在她却感觉不到半丝这样的呼吸。 黑花并不晓得,这里就是萨冈不久之前,在流浪儿的围绕下传授『技法』的场所,也是流浪少女──莉赛特被银眼魔术师所救的地方。 即便如此,她也知道情况不对。 黑花谨慎地前进,察觉到似乎有人就站在小巷正中央。 ──果然就是那时的『气味』。 就在她如此确信的同时,也注意到有其他『气味』混入其中。 那是种令人感到有些怀念的『气味』,但黑花想不起那是属于谁的。她再次握紧手杖,就像是想借此为自己打气。 「你是谁?」 她忍不住脱口而出这句话。 是不是有其他更该说的事情──黑花心想,但另一方面她也有自觉,明白这一定就是自己最想知道的事。 ──为什么选上我的一族作为目标? 这个人物──恐怕是位魔术师吧──到底有着什么样的理由? 那或许是个微不足道又愚蠢的理由,又或者是他们招了谁的怨恨。也有可能是意图抢夺现在黑花手中的〈天无月〉。 不管是哪种理由,她都想知道。 袭击他们的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句问话令小巷内的人物慢慢转过头。 然后,对方缓缓地开口,这么说道: 『你、是……黑、花……?』 这句话完全出乎黑花预料之外。 此外,这道声音也超出了她的预期。 这是她很熟悉的嗓音。 「为什、么……那声音……」 本该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 「那声音是、妈妈……?」 是她还想再听一次,却不可能再次听到的母亲声音。 ──为什么?为何妈妈会在这里? 难不成在那个袭击之日,母亲背叛了一族吗? 黑花心中涌起这样的疑问,却又被她立刻否定。 ──妈妈是因为掩护我才死的! 她到现在都没能忘记,母亲即使后背遭到砍伤、却仍抱紧自己奔跑的温度。正因为母亲逃到了教会,黑花才得以幸存。 ──那么,就是魔术造成的幻听之类的? 自己已经陷入敌人的魔术当中了吗? 那名人物朝着动摇的黑花伸出手。 自己应该是要逃的,就算不逃,最起码也能避开才对。但是,心生恐慌的黑花却连叫都叫不出来。 然后,对方的指尖碰到了黑花的脸颊。 「──不要!」 黑花下意识地想拨开对方的手。 可是她的手好像因为动摇,而没有真正使出力气。她重要的锡杖自手中脱落,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然而黑花已经失去在意那种事的余裕。 「──啊、呜呜呜……?」 黑花的心脏像皮球般跳了起来。 她忍不住跪倒在地。 ──身体、好热……? 无法呼吸。 手脚丧失了力气,意识逐渐远去。 黑花不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就这样趴倒在地面上。 ◇ 「啊──是沙克斯!我的膝盖擦伤了,帮我治好!」「给我点心。」「给我钱。」「让我住你家。」 「啊──吵死了,这群小鬼!滚开!我今天有工作!是说,不要这么亲昵地跟魔术师搭话,不然会被抓起来吃掉喔。」 一位魔术师走在繁华街上时,被不知从何处涌来的流浪儿们围住了。 沙克斯是位有着结实身体、长相却略显愚钝的魔术师。 他大概是二十五岁左右,一头剪得很短的茶褐色头发,下巴留着邋遢的胡子。他用如同玻璃般的双眼瞪着流浪儿们,却完全没有魄力,反而沦为他们的笑柄。 尽管他来到这座街上才几个月的时间,却不知道为什么很受这些有点肮脏的孩子们喜爱。 ──真是的,所以我才讨厌在大白天跑到街上啊! 沙克斯也像大多数的魔术师一样,不喜欢离开阴郁研究室。他这次是因为被人叫出来,才会在大白天就走在繁华街上。 沙克斯设法赶开流浪儿们,进入一间店──酒馆。他环顾店里,叫他出来的人好像还没来。 在他想要坐到附近的位置时,其中一位店员就来点餐了。 她有着一对尖尖的耳朵,长及腰际的长发,感觉性格坚毅的月色眼眸。少女褐色的肌肤显示她是少见的暗精灵,在这条街上也算是某种意味上的『名人』。 ──啊?为何这家伙会在这? 沙克斯下意识地用菜单遮住脸。 不,就算是被对方看到脸,其实也没什么好为难的,但魔术师基本上就是会被冤枉正在计划见不得人之事的人种。自己明明尚未做出任何会被责难的事情,大概就是条件反射吧。 做出这种事情的沙克斯并未察觉到,精灵店员的表情突然绷紧。 褐色肌肤的精灵只有那一瞬间露出那样的神情,随后她立刻取出便条。 「欢迎光临,是两位吗?」 「啊?我只有一个人……呃,居然跟到这种地方来了!」 一位流浪儿在不知不觉间,抓住了沙克斯的长袍衣角。 「我肚子饿了……」 当孩子用求助的目光由下往上看着沙克斯时,暗精灵店员接着用可疑的目光看向他。 「怎么?你不是客人啊?」 沙克斯也叹了口气。 「大姐,给我麦酒,这小子要面包和牛奶。」 「我知道了。」 褐色精灵连个亲切的笑容都没有就离开了。 ──那家伙是教会里、那个叫涅芙特洛丝的吧? 他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对方大概没发现他是沙克斯,又或者是对他根本没有兴趣,她把点餐清单送到厨房后,便又转往其他座位接待客人。 没过多久,店员将饮料跟面包送来,沙克斯把东西推给流浪儿后就把人赶出店门。 「沙克斯,谢谢你──」 「我知道啦,赶快给我滚!」 他一大吼,孩子就发出笑声跑走了。 「……真是的,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等沙克斯叹着气回到座位上,就发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嗨,你来得真晚。」 「巴尔巴洛士老爷,那是我的酒耶……」 「别在意这点小事啦。」 这位从外表看起来就很不健康的魔术师,很享受地将沙克斯尚未喝过半口的麦酒一飮而尽。 「啊……大姐,再来一杯麦酒。」 「我知道了。」 暗精灵店员虽然并不亲切,却也没有追究原因……当然也可能单纯是她不想跟自己扯上关系啦。 新的麦酒立刻被送上桌。 沙克斯重新坐到巴尔巴洛士的正对面,毫无干劲地开口问道: 「然后呢,你有什么事?」 「这是特别报酬奖金。」 巴尔巴洛士简洁地这么一说,就将厚厚的书本放到桌上。虽说是特别报酬,却没看到平常支付、装有货币的皮袋。纵使如此,看到书名的沙克斯还是不禁吹了声口哨。 「咻──竟然是送魔导书,真不愧是〈魔王老大〉,有够慷慨。」 对魔术师来说,钱财的确很重要,魔导书却不是存钱就能够取得的物品。 而且这还是〈魔王〉萨冈的心腹──《妖妇》戈梅利的着作。从书名来推测,内容似乎离她的专门领域有些距离,但抄本的价格在魔术师拍卖会中也不会低于一千枚金币。不,根据场合,或许有可能超过五千枚。 只是,感到愉悦的沙克斯仍是产生了疑问──为什么在这个时期给自己特别报酬?而且又为何要让巴尔巴洛士这样的魔术师直接拿来? 这时,一张便笺轻飘飘地自书本缝隙间滑落,掉在沙克斯面前。 「嗯?这是什么……?」 沙克斯拾起便笺,表情忽然转为僵硬。 收件人的名字是沙克斯没错,可是寄件人却并非他口中的『老大』。 「喂,巴尔巴洛士老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不知道啦。我只被交代要把那东西拿给你……真是的,把我误认为跑腿小弟的家伙实在多到让人厌烦。」 沙克斯心生犹豫。 ──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做为魔术师,自己绝不是直觉敏锐的类型,接到跟平常不同的人的命令时,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最糟的时候,甚至会接到委托人想背叛老大、要求帮忙的命令。这都是沙克斯的亲身经历。 而大多数的场合,一旦知道就无法回头了。 当沙克斯瞪着便笺时,巴尔巴洛士忽然像是想起什么般低语道: 「……是说,那个女精灵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当店员?」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就算问我,我也不晓得。」 「啊?我只是想说她肯定是跟笨女人一起出门了。」 「……?笨女人是什么啊?」 跟这男人说话还真累人。沙克斯也觉得头开始痛了起来,便按住自己的眉心。 然而,巴尔巴洛士却露出意外奇妙的表情。 「笨女人也没说女精灵会在这种地方,所以是瞒着别人偷跑出来的?那就有些不妙了……」 「怎么了,那位大姐是遭到监视了吗?」 嗯,毕竟精灵这个种族本来就很稀有,对魔术师而言也格外地有价值。既然自己的领地内有这样的种族,〈魔王〉当然会想要管理吧。 见沙克斯反问,巴尔巴洛士像是觉得麻烦地掏起耳朵。 「并非如此,但要是她在萨冈和笨女人没看到的时候被怎么样,可能就不妙了……目前是这样啦。」 「你说『目前』,是出了什么事吗?」 虽然很在意,可对眼下的沙克斯来说,最重要的问题是这张便笺。就在他一边把便笺拿着手上摆弄、犹豫着是否该打开它,一边把手伸向自己的啤酒杯时── 「你不知道吗?最近有某个笨蛋干起『猎杀稀有种』的勾当了。」 猎杀稀有种──听到这句话,沙克斯不由得打翻装了酒的啤酒杯。 「咦耶?你在干嘛啊喂!」 「啊、啊啊……抱歉。」 沙克斯用指尖描绘出简单的魔法阵,让啤酒杯自动回到原本的位置,打湿桌子和地板的麦酒也回到了啤酒杯里。虽说他不打算再喝曾经翻倒在地上的酒,仍让它回到了原本的状态。 这并非多困难的魔法,只是要当场组织的话就需要一定程度的技术。 也就是说,即便比不上眼前的巴尔巴洛士,沙克斯也是有「一定程度」能力的魔术师。 在沙克斯这么做时,巴尔巴洛士用锐利的目光凝视着他。那道目光就有如狩猎猎物的猎犬,不知刚刚嘿嘿傻笑的样子跑到哪里去了。 「……关于『猎杀稀有种』,你知道些什么吗?」 巴尔巴洛士是前魔王候补。实力强到被大家说要是没有萨冈,这个男人也许就会成为〈魔王〉了。看来目前不是可以随意岔开话题的状况。 「不,你说的部分我是头一次听到。」 「我说的部分?意思是你知道并非我说的部分啰。」 沙克斯露出如同吞了黄连般的苦涩表情,点了点头。 「以前曾有人引发过类似的事件,一碰上被称作稀有种的种族就会杀掉他们。根据传闻,在那起事件中遭到毁灭的种族不下于百。」 巴尔巴洛士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我想起来了,是那件事啊。是五年前吧?的确是发生过那样的事件。在奇恩诺因德只是在娱乐报纸八卦小报上掀起一小阵骚动的程度,但记得这件事轰动到教会甚至编排了诛讨部队的地步……那些人好像也被反过来打败了吧?」 「嗯,因为这座都市受到〈魔王〉之首马加锡亚的庇护,所以才觉得不痛不痒吧。但是,那家伙可是连在马加锡亚的领地内都出手了。」 「……是被处置掉了吗?」 「他遭到肃清是事实,是不是已经死了就不清楚了。」 也就是说,犯人目前行踪不明。 巴尔巴洛士用手碰触下巴,发出沉吟声。 「意思就是、呃,因为马加锡亚死了,犯人就再次开始犯案了吗?」 「不,我觉得那个可能性很低。」 「为什么?」 「你以为〈魔王〉的肃清只是单纯地接受惩罚就结束了吗?那招可是会令活着的人陷入倒楣境地的。就算犯人还活着,也无法再次振作起来了。不然的话……」 沙克斯没办法继续说下去。 ──不然的话,我不可能还活着。 要说为什么,自然是因为沙克斯跟这起事件有着很深的关联。要是那名犯人还活着,应该会先解决自己才对。他认为自己没有遭遇到这种事,就是犯人已经死亡的证明。 也不晓得巴尔巴洛士如何看待沙克斯现在的心情,他以一副理解的模样点点头。 「嗯,毕竟说到马加锡亚,据说他要是心情不好,就连〈魔王〉都会害怕到发抖呢。不可能只有如此半吊子的惩罚吧。」 「就是这么回事。」 这并不是谎言,也不是事实。 ──干掉那家伙的,并不是魔术师。 沙克斯不记得对方的名字,对方或许有报过自己的名字,他却因为感受到自己罪孽深重而没有将那名字放在心上。 ──对方使用的是奇妙的力量……不对,武器吧?总之就是个会使用奇怪力量的家伙。 最起码是跟魔术、圣剑还有〈魔王〉萨冈置于身旁的贵精灵不同的某种力量。 他觉得对方应当是基于马加锡亚的命令在行动,可这个推测却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身为前任〈魔王〉的强者,为何要派出并非魔术师的人呢?毕竟〈魔王〉仰赖魔术以外的事物,就等同于否定自己的生涯。 不管怎么样,沙克斯都看见了犯人被那种与魔术相异之力打倒的模样。 只是,被打倒的犯人似乎知道那种力量。记得是…… 「──天使猎人──」 听到他无意间脱口而出的名称,巴尔巴洛士皱起眉头。 「那是什么鬼啊?」 「咦?啊、没有,就是在那起事件时偶然听到的名称,但我不知道意思。说出这个词的人大概也已经死了吧。」 沙克斯不晓得『天使猎人』这个名号指的是什么,只感觉那是种不祥的事物。 「老爷知道些什么吗?」 「……不,我不清楚。不过是指目前就是了。」 虽然给出含有某种深意的回应,但这似乎也是巴尔巴洛士不想回答的事情。 ──算了,反正跟我无关。 只是,巴尔巴洛士也没有迟钝到发现不了话题被岔开的程度。 「所以呢?你就那么不想说出那家伙的名字吗?」 「──!」 沙克斯的身体明显地颤了颤。 ──可恶,都被看透了。 而这名男子跟〈魔王〉萨冈不同,会不择手段以求达成目的。 作为魔术师,他真的是个很认真的男人。让实力逊于自己的对象开口的方法,他应该要多少有多少吧。 沙克斯思考几秒推拖的办法,最终死心了。 然后,他用十分沉重的语气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谢利康』。」 听到这个名字,连巴尔巴洛士也瞪大双眼、浑身僵硬。 「……真的假的?」 「嗯。」 「这个嘛、嗯……该怎么说呢,抱歉。」 这回愕然的人换成了沙克斯。 「总觉得、你好像变圆滑了?」 「啊?什么我变圆滑了?」 可能是没有自觉的关系,巴尔巴洛士只是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若是在以前,这个男人不管有何种失言,都不可能跟其他人道歉的。 话虽如此,沙克斯还是很庆幸自己能逃过更深入的追问。 ──都已经是结束的事了。 就像是要擦去讨厌的记忆般,沙克斯一口气地喝光啤酒杯中的酒。看到他的举动,巴尔巴洛士仿佛是觉得怎样都好般低语道: 「……是说,你喝的是刚刚打翻的酒吧?」 「噗咳咳?」 沙克斯再次打翻麦酒,然后含着眼泪将其回复原状。 在他这么做时,巴尔巴洛士则以像是要踹倒桌子般的势头站起身。 「喂喂,饶了我吧,我可不想再继续打扫地板。」 沙克斯发出抗议之声,巴尔巴洛士却一副没在听的样子。 「──!那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喂,巴尔巴洛士老爷?」 「我想起自己还有事。东西我确实交给你了喔。」 巴尔巴洛士单方面地告知他后,噗通一声沉入自己的影子中、消失无踪。 「他突然这样是怎么了……呃,这里的钱是我要付吗?」 结果,沙克斯自己只喝了曾经泼在地板上的麦酒。 沙克斯不情愿地结完帐后,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街上。 ──那么,也得打开这东西才行…… 虽说今天是难得的休假,却听到了讨厌的事情,令他没有心情窝进研究室。 而且得罪老大的亲信,也是仅次于得罪老大、令人开心不起来的事。 「唉……小喽啰还真辛苦。」 明明是个彪形大汉、却完全驼着背在行走的他,忽然隐约听见小巷传来了争论声。 ──猎杀稀有种── 那个讨厌的名字,和小巷流浪儿们的脸重叠在一起。 ──小鬼里应该没有稀有种吧……? 可是,流浪儿们的外貌都有些肮脏,令人看不出性别。要是有某种稀有种混进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真是的,我很弱耶。别把我扯进纠纷啊。」 所以自己才一直战战兢兢地窥视他人的脸色活过来的啊。 沙克斯改变前进的方向,往小巷走去。 他潜伏在墙后,环顾小巷。争论的人好像已经离开了,他暂且没看到任何人影。 ──不,有什么东西在? 沙克斯仔细一瞧,发现地上有什么东西在动。好像是有人受伤,倒在了地上。 (啧……果然还是该装作没听见回去的。) 既然看见了,他就无法坐视不管。 「喂──有人在吗?」 他佯装不知情地高声叫道。纵使有什么麻烦的家伙在,若是对方想掩人耳目,应当会就此离去。 沙克斯等了大概几秒钟,除了在地面上挣扎的什么东西外,没有任何会动的事物的气息。 ──我是个没什么长处的普通魔术师。就算凌辱我,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唷。 他在心中发出警告后,慎重地接近倒地的人影。 幸好,看来这里并没有连沙克斯都攻击的危险对象。他就这么走近人影──结果预期落空了。 ──这是什么啊? 散落在地面上的是衣服吗?──他只是把这看成了人影,挣扎的则是一只黑猫。 觉得刚才绷紧神经的自己十分愚蠢,沙克斯发出苦笑声。 「还想说是什么东西在吵,原来是你啊,小猫咪。是跟人家打架了吗?」 若沙克斯是被野猫的打架吓得发抖,那就表示他也是头脑发昏了。再怎么样,自己都太过胆小了。 他轻轻抱起黑猫,发现它有双红色的双眼。黑猫的体型小到单手就能抱住,还可以算是小猫的范畴内。或许是因为害怕的关系,它的鼻子不断地颤动着,不禁令人涌起保护欲。 ──今天都没遇上什么好事,而现在感觉心灵被治愈了。 特别是黑猫,它们在沙克斯的故乡被视为幸运的象征。相反地,也是有把它们看作是带来不幸的地区存在。沙克斯很喜欢猫,喜欢到曾有好几次想考察这部分的差异来撰写魔导书。 他眯起眼,倏地察觉到某件事。 黑猫的双眼焦距没有集中在任何地方。 「你的眼睛看不到吗?不是新伤呢。」 身为魔术师的无名之辈,沙克斯起码也懂得治愈魔术的知识。倘若它是因刚刚的声响而受伤,那自己至少能帮它疗伤,可这看起来并非这一两天的伤,不过似乎也不是天生的。 ──说是宠物猫,却也没有戴着项圈啊。 不过它的毛色很漂亮,实在不像是野猫。 沙克斯疑惑地歪着头,注意到黑猫的脚勾着布料。 「这是什么?」 他看过去,布料便轻飘飘地掉落地面。 无论怎么看,那看起来都像是女性的内裤短裤。 ──为何在这种地方会有女性的内裤……? 就算是有人在大白天就性欲旺盛好了,却没看到类似的脏污。沙克斯环顾周遭,想说会不会是某处洗好的衣服,却没看到晒着衣服的房子。他还怀疑说是不是某位愚蠢的魔术师施行变身魔术却失败了,但这也并非这种衣服。 可能是沙克斯的困惑传给了黑猫,它突然开始奋力挣扎。 「喂,别抓,会痛啊。我不会把你抓去吃的。」 说是挣扎,对方也只是小猫,而自己是魔术师。 该怎么说呢,感觉就像是它在跟自己嬉闹,反而令人会心一笑。 003 ──没办法。把它扔在这种地方的话,它有可能会死,就稍微照顾它一下吧。 尽管身为魔术师,可他也是人,也曾有过感觉到寂寞的那一瞬间。有只小猫当同居人,应该也不坏。 而且光靠他的魔术,无法替它治疗眼睛。 ──不对,要先取名字。 沙克斯稍稍思考了一下,露出微笑。 「好!你就叫做小黑。幸好发现你的人是我,你可要心怀感激啊,小黑!因为是黑猫,所以是小黑。哈哈哈,喜欢吗?」 黑猫直接咬了他一口当作回答。 由于它咬下去的力道相当狠,令沙克斯的眼中微微泛起泪光。 「好──你喜欢,我也很高兴喔。所以真的别咬,都流血了!」 大概是沙克斯的话传达给他了吧,黑猫像是遭到绝望打击般浑身僵硬,不再继续咬人了。 也不晓得刚刚的忧郁跑到哪里去了,沙克斯怀着愉快的心情踏上归途。 ◇ 「……哎呀呀,这下情况可就让人伤脑筋了。」 在沙克斯及黑猫离去的小巷中,响起一道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紧接着,黑色的蝙蝠啪沙啪沙地拍动翅膀聚集起来。数量不只一、两只,而是聚集起几十、几百只的数量,制造出黑色的集合体。 而一只纤细的手臂从这样的蝙蝠群中伸了出来。 接下来出现的是装饰着黑色褶边的礼服及卷曲的金发,女孩穿着可爱鞋子便鞋的脚碰到了地面,发出叩的一声。她大大睁开了金色双眼,从嘴巴边缘可以窥见长长的牙齿。 最后等她扯出满是缝合接口的不祥玩偶后,蝙蝠群便消失了。 那是有着一副少女外表的吸血鬼──艾谢拉。 「这么说来,那孩子是『四耳』呢。虽说返祖是很有可能发生的,没想到竟会在这种时候……不对,正因为是现在,才会如此吧?」 如今猫兽人与猫妖精的界线模糊,可在以前,两者就如猫兽人及猫妖精之名所示,有着明确的差异。 即便在艾德海蒂家,也只有黑花一人是『四耳』。再加上,她是被〈天无月〉认定为主的少女,非常有可能具备了一族已经失去的能力。 艾德海蒂家一定为了那个时候而做了某种准备吧。 「可是,艾德海蒂已经不在了。」 留下黑花一人灭亡了。 对于这件事,艾谢拉也感到有些内疚,所以她才会关心莉莉丝关心到超出必要的程度。她自己也是有所自觉的。 艾谢拉走近小巷的角落,从垃圾当中捡起一根细长的棒子。 由于被埋在垃圾里的关系,沙克斯似乎没有注意到这东西。这就是黑花掉了的杖中剑〈天无月〉。 艾谢拉把手杖上的土及脏污拍掉、令其恢复干净模样后,她就像是对着孩子的母亲般温柔地抱紧它。 「真令人困扰啊,阿撒兹勒。这表示是我把她卷进来的吧?」 这里明明就只有少女一人,她却如同此处有着亲密友人般开始发问。尽管没有得到答复,吸血鬼却理解似地颔首。 「嗯……也对。那孩子也是我可爱的小鹿──是与银眼之王相关的人。可不能放着她不管。」 艾谢拉低语完,就撬开不祥的玩偶背后,把杖中剑插进去。 手杖明显并非可以收进玩偶中的长度,杖中剑却顺利地被吸入了玩偶的后背,最后完全消失。 接下来,她懒散地看向繁华街。 街上的人们一反常态地充满活力,简直就像是在参加祭典嘉年华。 「……不对,这么说来,的确是嘉年华。」 一年一度的教会祭典。 艾谢拉少见地失去笑容,愤愤地叹了口气。 「〈亚榭尔伊梅拉〉……真是没有品味的名称,一定是哥哥取的吧。啊啊,真让人生气!」 她慢慢地把玩偶摔在地上,并狠狠地用脚踩。仔细一瞧,玩偶身上穿着如同绅士般的西装背心,会让人以为它说不定是男生。 踩了一阵子后,艾谢拉似乎平复了心情,把玩偶捡起来拍去尘土,再次珍惜地抱紧它。 这时,艾谢拉像是觉得可笑般笑了出来。 「呵呵呵,这里简直就是条岔路。人跟人在此相遇,尔后离去。仿佛五年前的因缘全都会通到这里。」 她犹如跳舞般撑开裙子,以跳舞的动作当场转圈。 「相遇有时候是会改变人的。有时使人拓展视野,有时能得到守护之人,有时会令人想起因缘,有时甚至能颠覆价值观。在这里的相遇,尽是如此。」 用如同咏唱般的语调说完,吸血鬼柔软地提起裙摆弯下腰,然后望向通往小巷的入口处。 「你又会有什么变化呢?」 在小巷的入口处,站着一道人影。 那是名有着狮脸的魔术师。 第一章 据说相爱的两人都要去约会,该怎么做才好? 「欸,赛尔菲!你打算花多少时间在那锅炖菜上?也来帮我一下啊!」 「莉莉丝,你对我做出这种无理的要求,也只会让我为难。这道炖菜一移开目光,马上就会焦掉的。」 「莉莉丝,赛尔菲一着急就会立刻失败。不要催她,我来帮你。」 「大小姐来帮忙这种事情,真的可以吗?」 为了准备大约五十人份的餐点,厨房中陷入一场严重的骚动中。 莉莉丝负责的是一面等鲜奶油冷却、一面持续搅拌的作业。鲜奶油这种材料,性质会根据搅拌的程度而有所变化。无论如何都需要人工处理。 莉莉丝以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叹息道: 「……是说,仔细想想,我也是梦魔的公主耶。为什么身为高贵梦魔的我,得如此慌张地做饭?啊,等等,拉菲尔先生,冰品开始凝固了,这种感觉可以吗?」 「我看看……嗯,尚可吧。接下来就是放到地下的储藏库去冷却了。」 「我知道了。不过大陆的甜点还真是进步。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 「流卡翁没有冰品吗?」 「是有一种把冰磨碎、叫做刨冰的点心啦,但我想应该不是膏状的。」 莉莉丝露出佩服不已的模样把装了冰品的碗拿到地下去。 这座城内有个储藏库,专门用来存放以魔术冷却的粮食。原本只是萨冈会扔牛奶及肉干进去的地方,经过拉菲尔与涅菲整理后,也会用在烹调及保存上了。 多亏如此,连冰品这类的高级品也能轻易做出。若是想要不靠魔术来制作,首先就需要高价的冰块,还得大量使用一种名叫硝石的特殊矿物。金额贵到只有一部分的贵族或王族才能享用得到。 因此,食谱本身也是被珍藏于教会中的逸品。若不是拉菲尔曾爬到过圣骑士长的地位,大概也无法阅览。 除了拉菲尔外,负责烹调的还有三位少女。三人都穿着跟涅菲一样的围裙和连身裙,匆匆忙忙地四处奔走。 人鱼族的赛尔菲倒还罢了,一个月前才来的梦魔莉莉丝目前尚未习惯烹调。但是从梦魔少女嘴上抱怨个不停,却还是会确实动手这一点来看,她可说是完全融入了这座城堡。 另外,法儿在萨冈增加部下之前也曾在厨房帮过忙,便跟着大家一起制作料理。应该说,有一部分的锅勺都是靠着法儿的魔术在控制,说这个小女孩负责了大半也绝不夸张。 骚动并不只发生在厨房,眼下城内的所有魔术师都以某种形式被迫动起来。 等莉莉丝从地下回来,赛尔菲笑着冲过来。 「哎呀,莉莉丝,你脸颊上沾到鲜奶油了唷。」 是做冰品的手碰到脸颊了吧。看到莉莉丝的脸颊上沾了鲜奶油,赛尔菲用手指替她拭去。 「咿,不、不要突然碰我……呃,你干嘛吃掉啦!?」 「咦,因为很浪费啊。很好吃喔。」 「啊……啊呜!」 眼看着莉莉丝不知为何涨红了脸、仿佛快要昏倒,赛尔菲疑惑地歪起头,又用十分有精神的声音高声说: 「对了,法儿大小姐,我这边已经煮出很棒的味道了喔!」 「我知道了。那接下来麻烦你看看沙拉的调味酱汁。」 「了解!耶嘿嘿,今天可以试吃许多料理,真让人开心。」 法儿的魔术的确是能一手包办好几人份的工作,却没办法注意到细致的调味及火侯。最后要调整味道,果然还是需要靠人的双手及舌头。 所以,赛尔菲及莉莉丝的帮助是不可或缺的。 望着如此热闹且欢快的厨房,拉菲尔也不经意地露出笑容。 ──一旦目睹这样的骚动,〈亚榭尔伊梅拉〉是什么便一目了然了。 幸好有设法把萨冈赶出城堡。 察觉到拉菲尔正在微笑,法儿显得摸不着头绪。 「拉菲尔,怎么了?」 「没事,只是见一切似乎都进行得很顺利,而感到安心。」 「嗯,这样的话,应该来得及在萨冈回来前做好。」 法儿所提出的「秘密计划」──那就是…… 为萨冈应当不晓得的〈亚榭尔伊梅拉〉举办派对。 神情有异的法儿低下头。 「萨冈总是会把自己想要却没有得到过的事物给予我。但是,萨冈也该确实地得到那样的事物。」 于是这个小女孩想到的,就是大家能一同开心庆祝的〈亚榭尔伊梅拉〉。 这虽然是教会的节庆,但祭典就是祭典。 况且法儿的愿望是大部分的魔术师都遗忘的、既简单又纯粹的感情。对这份以前自己应该也曾拥有过的情感,有不少人都产生了混杂憧憬的共鸣。 萨冈麾下的魔术师在看到法儿的行动后,也无条件地出手协助。等他们回过神来,发现除了主人外的所有人都兴高采烈地动手装饰城堡。事情发展至此,便非常自然而然地朝着隐瞒萨冈与涅菲的方向走。 料理的部分,前菜及甜点的事前准备已经完成,将要进入主菜的烹调阶段。主菜是巨大的整只烤喷火鸟。 来到这一步,拉菲尔就不需要片刻不离地在旁边看着了。他正在考虑,要不要稍微去看一下其他魔术师的状况。 「拉菲尔。」 突然间,法儿用尖锐的声音呼叫管家的名字。 「我明白。看来是我们没有邀请的客人。」 身为负责看家的管家,萨冈将保护城堡的一部分结界功能让给了拉菲尔。只要有入侵者现身,他立刻就能透过结界得知,他手上也有后面要不要发动陷阱的判断权。 而结界传来了『客人』的反应。 ──从流卡翁回来以后,法儿的直觉也敏锐了不少。 虽受到结界的保护,法儿却不像拉菲尔般有取得结界的机能。但是,她却察觉到了位处远离城堡的地点、且终于踏入结界范围的「客人」。 该为她的成长感到欣喜,还是该悲叹她遇上不得不成长的困难,这是个令人难以判断的问题。 拉菲尔若无其事地摇头。 「我正好有空,就由我过去应付吧。」 「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面对年幼少女的关心,拉菲尔苦笑。 「待客是管家的职责,你有你该做的事情吧?」 「……嗯。不过,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你要小心。」 听到这句话,拉菲尔惊讶地瞪大双眼。 ──既然现在的法儿这么说,那表示对手有一定的水准啰? 尽管还不确定对方是否就是敌人,但似乎该绷紧神经去应付了。 「知道了,我会小心的。」 拉菲尔摸了一下小女孩的头,便离开城堡前往外头。 拉菲尔穿过门,于森林中前进,那里果真有个人影。 虽说对方用兜帽盖住眼睛,全身也被覆盖在长袍之下,却可以看出是个相当魁梧的巨汉。对方嘴巴咻咻地吐出不祥的吐息,这模样让人立刻就对双方语言互不互通感到不安。 ──但,他是吾王客人的可能性也不低。 萨冈前往流卡翁后,部下好似又增加了。纵使对方乍看之下很可疑,试着交谈看看搞不好会发现对方其实很正常。 虽然拉菲尔不太想承认,可自己跟萨冈也都属于那一类的人种。 因此,拉菲尔尽可能亲切地扬起仿佛在说『想杀你想杀得不得了』的可怕微笑。 「不知你是何方神圣,但吾王目前不在。就算你被大卸八块,也不会有人来阻止的喔?」 这句话听起来已经等同于宣战布告,可拉菲尔却觉得自己是很认真地在给予对方忠告。 想当然耳,戴着兜帽的那个人物──恐怕是魔术师──扑了过来。 相较于对方,拉菲尔没带任何武器。他赤手空拳,腰上没有配剑。 「蠢货。」 他伸出右手按上左边的义手。义手的手掌啪地开启,从那里伸出宽大的剑柄。 拉菲尔过去从法儿那里得到的这只义手,就这么成了圣剑〈梅丹佐〉的剑鞘。 他朝向戴着兜帽的入侵者拔出圣剑。 最为骇人的魔术师猎人,魔术师诛讨人数也是史无前例的四九九人。虽身为圣骑士长,拉菲尔却拥有许多名声不好的别名。很少人知道他砍杀近五百位魔术师的原因,其实只是单纯正当防卫。 虽说他只剩下一只手臂,那道对着入侵者身体一闪而过的剑闪却没有半点变慢的样子。 只是跟以往不同的是,这一击没有将入侵者的身体一刀两断,而是发出沉沉的声响,把人打得站不起来。 『恶啊!?』 被打飞的入侵者发出痛苦的声音,撞上粗树干后就一动也不动了。可能断了几根肋骨,但对方还活着。 「嗯,正如吾王所言。圣剑有着用剑脊打人也不会折断的强度。」 弹开箭矢这种程度的小事也就罢了,很少人会用剑脊去殴打敌人、或是反过来接住敌人攻击。换作像圣剑这样神圣的遗产──当事者拉菲尔只将其认知为无可取代的道具──就更是如此了。 由于用剑会令拉菲尔像以往一样,把挑战自己的对手全部杀光,萨冈便想出这招『手下留情』来因应。 如此一来,拉菲尔便可以不杀死第五百位魔术师。为了确认入侵者的容颜,他除去对方的兜帽。 看到对方露出的面容,拉菲尔皱起眉头。 「嗯……?这个角、是一角族吗?」 那是种额上长着有如水晶之尖角的种族。看起来不仅美观,还有传说指出这支角能够与和这里不同的世界通信,因外貌及魔力的强悍,这个妖精族还被另称为宝石种。 只是,他们也因此遭到魔术师们滥捕,应该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灭亡了。 不管怎么样,能不杀他就解决问题真是太好了。就在拉菲尔思考着该暂且绑住他,还是替他治疗的那个时候── 作为入侵者的一角族双眼忽然瞪得老大。 那双眼眸如同血般赤红,嘴里伸出两根尖牙。 「这家伙、难不成──!」 『嘎啊啊!』 入侵者没有使用魔术,而是咬了过来。 「……原来如此,是活死人──夜之一族啊。」 拉菲尔用左边的义手抓住活死人的颜面。 他仔细地观察奋力挣扎的一角族。从一角族变形为夜之一族也不是什么怪事,他却总觉得奇怪。 拉菲尔维持着用五指抓着入侵者脸面的姿势,仰望天空。 「嗯……?既然是夜之一族,那应当是讨厌阳光的吧。」 天空是一片令人舒畅的晴朗无云。尽管位在森林中,灿烂的阳光仍照入了此处。 根据萨冈的说明,若是有像艾谢拉这位活死人般强悍的力量倒也就罢了,眼前的入侵者却是遭到圣剑的刀背……更正,是剑脊殴打就无力反击的弱者。 「那么,是跟夜之一族不同的『某个种族』吗?」 要是被问到「不是夜之一族的话,那又是什么?」,他也没有答案就是。 ──换作吾王,或许会知道什么…… 在他于教会得到的知识中,并没有纪录这种存在的名称。 当拉菲尔悠哉地沉思时,入侵者的身体再次有了异变。 『咦哦……』 大概是因为嘴被捂住的关系,他发出奇妙的呻吟声,且身体同时开始崩毁。 夜之一族能够让身体转变为雾气或蝙蝠,这位却变得像是滩泥。 泥──这个模样教他回忆起几个月前的事件。其中一位〈魔王〉比夫龙召唤出的魔神的残留思念,他感觉这个人就跟那东西有某处相似。 ──我是很想活捉他,但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 倘若他是跟「那东西」同种的怪物,不确实处理掉他,或许会毫无界限地肥大化。这样的话,就没办法庆祝〈亚榭尔伊梅拉〉了。 他本是想出声命令圣剑,却倏地闭上嘴。 「对了,就在此试试吾王所赐的力量吧。」 他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完,放开了入侵者,和他拉开距离。 拉菲尔右手握着圣剑,却伸出了左方的义手。 那只义手左右打开,不像收纳圣剑时那般只有到手掌部分,而是整个手臂都如同分解般逐渐敞开。 最后,一个如同镜片的物品从他的手掌跳出,光线则在此集中成光束。 「烧光一切──〈奥罗巴斯〉。」 那是光线所形成的火焰,并非圣剑〈梅丹佐〉的力量。是强度且密度超越圣剑的高强灵气化为火焰的外形。 这道火焰朝着入侵者袭去。 火焰扩散开来只是一瞬间的事,之后『泥』和入侵者都被烧得连灰也不剩。 盔甲透过开启的缝隙间排出热度后,外观又回复为义手的模样。 「这是贤龙奥罗巴斯的吐息。虽说拿来对付低等的对手是大材小用,但我就原谅你吧。」 拉菲尔的身体流淌着贤龙奥罗巴斯的血液。 可是,并非魔术师的拉菲尔没有能够活用这份力量的方法。他能做到的事只有两件,一是暂时性地提高身体能力,二是即使受了致死重伤也能复活的再生能力。 萨冈给了拉菲尔一种办法,让他能够透过义手这个媒介、把这份力量以龙之吐息的形式施放。 这就是萨冈愿意把城堡全权委以这位虽是前任圣骑士长、却连魔术师都不是的人的理由。 确认义手的状况后,拉菲尔望向主人离去的街上。 「好了。这似乎并非吾王不能应付的对手,却看不出他究竟为何方神圣。」 希望街上的萨冈、涅菲和黑花等人没发生什么事就好。 管家一边担心着主人们的人身安全,一边转过身回到岗位上。 ◇ 「虽然我说不会调查……」 跟锡蒙力分开之后,萨冈走向教会。马克的线索暂且已经步入死局,但他今天要做的事不只于此。 ──虽然希望渺茫,还是把〈封书〉也发给教会的部下们,还有就是黑花了吧。 自流卡翁的无人岛那时以来,两人已经一个月没有见面了。他认为靠着莉莉丝她们的力量,当时令黑花钻牛角尖的原因应该稍微转淡了些。 即便如此,她仍然没有来拜访过涅菲。 ──嗯,毕竟涅菲也不一定能治好她,会感到不安也是难怪。 由于这样的缘故,就算拉菲尔没说,他也很在意黑花。倒不如说,应该是萨冈想要找机会去看看黑花的状况。 但是…… 「一堆人聚在一起吵个不停是怎么回事?」 店家以红白蝴蝶结及垂下的布幕做为装饰,在街上来往的人们也愉悦地提起〈亚榭尔伊梅拉〉这个名称。每间店都摆出香甜的烤点心,其中甚至还有店面会把这些点心发给走在路上的孩子们。 他还以为教会的节庆会是更庄严的事情,但如今看来,这个祭典的意趣似乎就是摆摊并享受变装。不过这姑且也是教会的庆典,还是有咏唱圣歌的圣歌队。 尽管锡蒙力要他当作没看见,可像这样进入视野间,要装作没看到也太困难了。 ──不过就如锡蒙力所说,似乎对我没有损失…… 可是他们到底是为什么会像这样吵吵闹闹的呢? 「……嗯,反正看起来很开心,应该无妨。」 是说,要是他在之前就知道了,就会带着涅菲和法儿过来玩了。 ──明天两人也能享受这么开心的氛围吗? 如果是只限今日的祭典,那自己还真是做了很可惜的事情。 他在流卡翁深切地感受到,要享受『普通的幸福』还真是件花费许多工夫的事。 萨冈怀着心中的疙瘩走在街上,没过多久就来到教会附近的酒馆前。这就是萨冈和原本认为是敌人、目前却以管家身分侍奉他的拉菲尔相遇的地点,也是他偶尔会跟巴尔巴洛士过来喝酒的店。 就在他无意间把目光转向店铺的时候── 『天主降临,天主降临,天主、天主降临。以恩典的爱之力,让枯萎的心花绽放。天主爱世人,天主爱世人,天主、天主爱世人。』 他听到了自己麾下的老太婆声音,与圣歌队的少年少女的混在一起。 这就是刚才锡蒙力前往追赶的戈梅利。由于混入圣歌队的关系,她目前是小女孩的姿态。头上长着魔人族特有的扭曲双角,还很细心地把服装也换作纯白的修道服。 「你在干嘛?」 实在是无法视而不见的萨冈逼近戈梅利,让圣歌队的孩子们开始吵嚷起来。 (啊,是〈魔王〉。)(最近很常看到他耶。)(今天没跟女精灵在一起啊。)(他跟那个有角的孩子认识吗?)(是说,那孩子是谁啊?) 孩子们别说是畏惧了,甚至还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让萨冈也觉得头开始痛了起来。 戈梅利立起食指,嘘一声压低声音。 (吾王,您的声音太大了。我好不容易才甩掉锡蒙力那小子。) 「……你可别给锡蒙力制造出太多麻烦喔。是说,既然你想要躲起来,就不要擅自改变歌词说什么爱之力啦。」 歌词从途中变成莫名其妙的内容,让其他孩子们也都面露困惑。 容貌年幼的戈梅利一脸得意地用手抵着下腭。 「呵,看来吾王身上正飘出浓厚的爱之力呢,您大概是在烦恼该怎么邀请涅菲小姑娘参加这场祭典吧──啊啾!」 「吵死了。再不克制,我就要揍你了。」 「您已经揍了啊,吾王……」 尽管萨冈的力道已经比殴打巴尔巴洛士时还要轻,使用的却是拳头。 萨冈揪住含泪摸着头的戈梅利后颈,对圣歌队的孩子们说: 「啊……抱歉妨碍到你们了。你们继续吧。」 「拜拜,〈魔王〉先生。」 见孩子们非常友善地对自己挥手,觉得头痛的萨冈也挥手回应了他们。 由于注意力被孩子们吸引,萨冈并未察觉到,被自己直接缓缓拖向教会的戈梅利,露出像是完成了某件事般的笑容。 在远离酒馆的位置,萨冈询问戈梅利: 「所以,你到底在干嘛?」 「说起来要花很长的一段时间呢……这个嘛,吾王是否察觉到街上有股诡异的气息在流动啊?」 被她这么一说,萨冈眯起双眼。 「……的确是,有跟部下不同的魔力反应呢。」 但那些痕迹在出现的同时就马上消失,无法锁定正确的场所。 ──毕竟我把街上的结界设计成会对攻击性魔术产生反应的构造。 奇恩诺因德在大陆上也是数一数二的大都市。当然,因为这里也有许多外部的魔术师出入,只要他们不引起纠纷,就能直接通过。不然的话,结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在反应,就会错过真的该侦测到的异常。 看来戈梅利也不是单纯地在疯狂玩乐── 「不管是谁都在大幅度地提升爱之力!光是走在路上,就能感受到微苦又芬芳的爱之力在重复互相碰撞,我怎么能默默地窝在城堡中!」 「你再不克制,我就要把你交给欧利昂了喔?」 「开玩笑的。不管是您的鞋底还是哪里我都愿意舔,请您饶恕。」 老妪立刻跪在地上磕头。 「不过,先暂且不提此事。我是想说要给吾王一点建言。」 「你说建言?」 这位老妪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大概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可是,她话中的内容不容忽视也是事实。 萨冈和涅菲都是与『普通生活』无缘的人,对于恋人之间该做些什么仍有许多无知的部分。甚至于他们也是多亏戈梅利的建言才知道约会的乐趣。 纵然有着非常不妙的预感,对此无法无视的萨冈仍回问道: 「你到底在说什么?」 「叽嘻嘻,别那么警戒嘛。吾王也隐约理解到,今日是被称作〈亚榭尔伊梅拉〉的祭典之日吧?」 「我不会去深究〈亚榭尔伊梅拉〉这个词。」 萨冈跟锡蒙力约好了。身为王的矜持,不许他违背约定。 但是,戈梅利宛如理解一切般地颔首。 「我想也是。锡蒙力很死脑筋,所以也不懂变通。可是,我认为这会给吾王带来损失。」 「你说损失?」 戈梅利指着走在路上的一位行人代替回答。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虽说他没有变装,却抱着一个扎有蝴蝶结的巨大包裹。而且,他脸上不知为何扬起幸福的笑容。 没过多久,一名年轻的女子来到男子身旁。尽管男子急忙把包裹藏到身后,却仍被女子清楚看见,等他语无伦次地和女子交谈了一、两句话,就慢慢地递出包裹。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了呢?女子竟也绽放出笑脸,抱住了男子。 「那些人到底在做什么?看起来像是男方在赠送礼物。」 「没错。」 维持小女孩外形的戈梅利,用如同深具智慧的贤者般的声音告诉他: 「〈亚榭尔伊梅拉〉有着赠礼给心仪之人的习俗喔!」 「你说……什么……!」 萨冈抬头仰望天空。 现在已经过了中午,而且他要找黑花和部下们处理的事情也还没处理完。 ──明明有这样的习俗,我却没有准备任何礼物给涅菲! 事态刻不容缓。而且若是要赠礼,那他也想思考该送什么给法儿及拉菲尔等人。 「好了,您要怎么办?什么都不做,直接回城吗?还是说要放弃自己的责任,高高兴兴地去寻找礼物?」 面对戏谑地笑着的老妪──更正,是小女孩,萨冈死死地咬紧牙关。 ──在这种日子,怎能选择不准备礼物的选项! 虽说萨冈刚刚才第一次知道〈亚榭尔伊梅拉〉,但他不认为在街上跟曼妮拉及榭丝缇有所来往的涅菲会不清楚这个习俗。 而涅菲一定也察觉了萨冈并不知情,才特意瞒着他吧。毕竟她仍是个不会主动要求礼物的少女……萨冈很希望她能发现,她要求的模样对自己来说也是个奖励──涅菲是不想让自己对她刻意地关心吧。 可是……可是,萨冈无法容许这样的事情。 ──但是,黑花的事要怎么办? 那位忠诚的管家开口拜托,而萨冈也约定会为他办到。 而且黑花还是拉菲尔的义女,对萨冈而言也算是侄女或表姐妹般的存在。怎么可能放着她不管呢。 他至今曾经有过这种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心情吗? 但他懊恼的时间并不长。 萨冈怀着〈魔王〉的威严指向戈梅利。 「别小看我,《妖妇》戈梅利。我会准备好给涅菲的礼物,也会去看黑花的状况。难道你以为我是个只会选择一边、气量狭小的王吗?」 面对这番与其说是震慑,更是具有攻击意志的宣言,戈梅利也惊讶地杏眼圆睁。 「真不愧是〈魔王〉──不对,这才是您吧,这才是吾王啊!」 戈梅利当场跪下,身体因欢喜而不断发抖。 「那么,我戈梅利也得助王一臂之力……接着,您打算先着手进行哪一边的事情?」 「……哦哦,就从涅菲的礼物开始。」 他当然会去看黑花的情况,不过由于她失去视力,所以直觉很敏锐。若是自己心神不宁地过去,或许只会反过来教她担心。 「叽嘻,我就料到吾王会这么说。我心中已想到不错的店,如何,要我为您带路吗?」 「嗯,这才是我的心腹。麻烦你了。」 萨冈跟戈梅利都还不晓得…… 他们的行动将令齿轮──这条街上的人们──稍微失序。 抱着黑猫、身材高大的魔术师从后方的巷弄现身,朝着萨冈本该前往的教会方向走去。 ◇ 「好──我们到啰,小黑。这里从今天开始就是你的房间了。」 在教会用地内,离圣堂有点距离的位置有间小宿舍,这就是沙克斯及其他几名〈魔王〉萨冈麾下的魔术师一同生活的建筑物。 这里位处非常方便的绝佳位置,一被召唤就能立刻外出,而且进行被圣骑士们知晓就很麻烦的研究也不会受到责备。是和〈魔王〉有着共生关系的圣骑士长所做的周全配置吧。 沙克斯随手把酒瓶从桌上扫开,放上一个大篮子,里头铺了薄薄的毛毯。虽然它的表面有点脏,却是这个房间唯一的被子。 接着,他将眼盲的黑猫轻轻地放到篮子里。 「哈哈哈,躺起来的感觉如何?是吗是吗,你看起来很高兴,真是太好了。」 不知道是不是沙克斯的错觉,黑猫的脸像是觉得气味难闻般皱了起来,但他仍愉悦地笑了起来。 「好啦──」 沙克斯重新瞧向黑猫的脸,接着在指尖点起魔力的光芒,在它面前左右晃动。 黑猫的眼球本身并没有显眼的伤口,只是瞳孔完全没有发挥功能,角膜深处的视网膜却可以看到有严重损伤的痕迹。 沙克斯的表情转为严峻。 ──这是、魔术造成的吗? 恐怕是以类似「看见」这个动作本身当作发动关键的魔术陷阱吧。一旦中了这类的魔术,别说是视网膜,连视神经本身也有可能被烧断。 靠自己的技术,到修复眼球这步都还有办法处理。可是,若是连视神经都遭到破坏,接下来就是脑的领域了。即便是以现代的魔术修复,脑部仍有许多未知的领域,要是进行不适切的干涉,纵使修复了视神经,也有破坏其他机能的危险。 他感到对任何事束手无策,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力感。 ──我又什么都做不到了吗…… 这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教会的圣骑士们在与某种合成生物喀迈拉交战时反被打败。喀迈拉本身似乎在那之后被圣骑士长解决掉了,可是圣骑士却浑身是血地被搬到了这里。 是沙克斯无计可施的重伤。 他光是稍微替对方续命一小段时间,让伤患能在最后见到家人就已经拼尽全力。 可是,同样被扛进来、满身疮痍的暗精灵明明自己也相当地衰弱,却非常轻易地就治好了人。 患者得救是值得高兴的事,无可奈何的无力感却在沙克斯的心中若隐若现。这令他深切地自觉到,自己是个多么可耻的魔术师。 沙克斯轻轻抚摸黑猫的头。 「对不起啊,小黑。你的眼睛靠我这种人的魔术……」 是治不好的。 他设法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对方是猫。虽然对此心知肚明,但做为医疗魔术的相关人员,这是不能在患者面前说出口的禁句。就算是再怎么样可悲的魔术师,只有这点是不能跨越的界线。 大概是从沙克斯这番模样感受到了什么,黑猫舔了下他的手。 「哈哈……怎么啦,这是在安慰我吗?你啊,该撒娇的时候还是很会撒娇的嘛。」 做为回应,黑猫狠狠地一口咬住他。 尽管它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像是在威吓,但要是对一只这么小的猫也不能坚持己见的话,那他也差不多该退出魔术师这一行了。 沙克斯打起精神并站了起来。 「好,应该会有其他的办法才对。」 既然自己的魔术治不好,那思考新的方法就行了。碰到障碍便停下脚步,就不会再进步了。因为魔术师无法容忍这种不合理成为现实,不按逻辑去颠覆它的愚蠢之人。 ──目前重要的是这东西…… 他看向扔在黑猫篮子旁的魔导书。 由于沙克斯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他没有确认,这对魔术师来说的确是不寻常的报酬。先从这里开始查才是妥当的做法吧。 「……呃,在这之前得先给小黑吃饭。猫是吃什么?喂,总之喝牛奶可以吗?」 「喵。」 即使用人类语言跟它搭话,也不可能会有回应,黑猫却像是在说『可以别管我』般地叫了。 牛奶在教会也是神圣的物品,是每天早上由农家送来的新鲜货。沙克斯把牛奶注入盘中,放到黑猫面前。黑猫似乎靠着气味认知到牛奶的存在,却怀着警戒心没有去喝。 沙克斯望着此景会心一笑,然后单手拿着魔导书坐到廉价的沙发上。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从小巷中带回的物品。 「……咦?这东西不设法处理,会很不妙吧?」 那些是散落在黑猫周遭的女性衣物。 ──如果它有饲主,这或许可以成为线索,就都带回来了…… 若是魔术师的房内四处散落年轻女性的衣物,人们都会先入为主地认为房间主人是犯罪了吧。在这种状况下,倘若有魔术师表示自己是『看东西掉在那边就捡回来』,沙克斯也会挥拳揍下去的。话虽如此,擅自处理掉感觉也并不妥当。 沙克斯束手无策片刻,最后点点头。 「总之,还是先藏到衣服内侧吧。」 沙克斯啪一声打了个响指,女性衣物就自行折了起来,面积压缩到小得不自然的程度。这是种把物品连同空间一起折叠起来的魔术,不是像巴尔巴洛士那种打开亚空间之门般高水准的技术。 最终等衣服折叠成跟游戏牌扑克牌差不多的轻薄短小模样后,沙克斯把它收进长袍的内袋中。 只要是一定程度的魔术师,按常理来说应当都会使用这个魔法,魔术师所说的『衣服内侧』指的就是这样的行为。 设法收拾掉犯罪证据……更正,麻烦物品后,沙克斯终于打开了魔导书。书中还夹着那张便笺,但现在他决定当作没看见。 沙克斯啪啦啪啦地翻过书页快速阅读,发出赞叹之声。 「哦,是令记忆可视化的理论啊。」 该说真不愧是前魔王候补吗,真是复杂又高水准的理论。 沙克斯无从得知,这是萨冈整理好和戈梅利、巴尔巴洛士一同完成的〈封书〉基础理论的魔导书。 这只黑猫似乎立刻就给自己带来了幸运。沙克斯立刻沉迷其中,不断地翻过书页。 ──这说不定能够使用喔? 虽然沙克斯无法用魔术治疗黑猫的双眼,却有可能拿其他东西代替。 他感觉,年纪已不小的自己竟为了这个可能性而情绪高昂。 一面在脑中组织拆解理论、一面寻找答案的沙克斯,目光不知何时从魔导书转向黑猫。 「对了,小黑。你要是眼睛能够看见了,第一个想看到什么?」 这句低语明明应该只算是沙克斯的自言自语,黑猫却惊愕地瞪大双眼。 当然,黑猫并没有回应,它胆怯地转过脸。沙克斯苦笑着把这样的黑猫抱到膝上。 「哈哈,嗯,你会怕吧。我一想到要是连我也治不好,也觉得真的很可怕。被这样的我治疗的患者,想必会更加害怕吧。不过就算是弄错,这也不是该跟患者说的事情。」 沙克斯就像是要蒙混过去般笑出声,听起来却完全不像是玩笑。 ──事到如今,我模仿医生的举止也是自以为是吧。 五年前,由于他相信了别人没有意义的巧言而导致一个村落的毁灭,这个过去是不会改变的。纵使当时他救出了一名少女,那又能怎么样? 为了至少赎清点罪孽,沙克斯一直看着事件的过程直到结束。 然后,他选择了身兼魔术师与医生,却认为这最终只是在逃避。 想到这里,沙克斯摇摇头。 「啊……不行。因为听到讨厌的名字,想起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自巴尔巴洛士口中听闻的事件──猎杀稀有种──他认为这非常愚蠢。 谢利康不是就在沙克斯的眼前遭人打倒了吗?即便他保住了一条小命,但身为涉及医疗魔术的人,沙克斯可以断言,那道伤是无法治愈的。 就算是〈魔王〉,也做不到这一点。 就在他找起香烟,想要转换心情时── 沙克斯倏地把目光转向窗户房间,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里贴着一道红眼的异样人影。 ◇ 「这家伙是什么鬼啊!」 有着一双红眼的某种生物,从嘴里吐出如同泥的东西。那东西碰到玻璃窗户的当下,便将其产生龟裂,整个裂开而粉碎。 可是,沙克斯因为这突然发生的遭遇而僵住,也只是一瞬间的事。 他抱着黑猫,从沙发上退开。身为魔术师的自己也就算了,小猫若是被玻璃碎片击中,肯定马上支撑不住。 抱着黑猫滚过单薄的床,沙克斯离开窗边。 接着他站起身,终于确认了某种生物的长相。 从窗外以如同倒入室内的方式进来的,是名年轻男子。他披着镶了许多护身符的长袍,可以看出是个魔术师。 只是,他的额头上嵌着如同红宝石般的结晶。 这虽是沙克斯实质上第一次目击,但他记得在古老文献中看过同样特征的种族。 「是……宝石种?」 那是个额上宝石藏有强力魔力的种族。既然魔力强悍,那可说是很适合成为魔术师,但这个种族本该在很久以前就已经灭亡了。 如今甚至已算是传说的种族,不知为何竟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于自己为什么被人盯上毫无头绪的沙克斯,表情显得更加困惑。 ──不,要说头绪,这不是有吗。 『猎杀稀有种』──五年前那起不祥的事件。假如对方是当时的幸存者,会将恨意的矛头指向自己又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呢。 毕竟在刚刚,他才从巴尔巴洛士口中再次听见了那个名字。 沙克斯意识到怀里的黑猫。 即便它看不见,黑猫似乎仍感受到了异变,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显得非常害怕。不过也有可能是在威吓沙克斯就是了。 「抱歉啊,小黑。把你卷进麻烦事里。」 这个房间只有一扇窗户,也只有一个出口通向教会圣堂。既然敌人是从窗户进来的,那退路就只剩下门了。 ──对方也知道这一点吧。 在沙克斯缓缓靠近门时,宝石种也如同要绕到他前面般一点一点地逼近。 即使感受到自己被逼入死局,沙克斯仍在手中施展起简单的魔术。等结束准备后,他边大吼边冲了出去。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宝石种也朝着向门逃去的沙克斯直冲而去。 为了逃跑,等抵达门前就需要停下脚步转动门把。另一方面,宝石种则是只用身体冲撞,他也可以破门而出。 想当然地,双方的速度有着明显不同,先抵达门前的正是宝石种。 「咿咿咿,让开──说笑的啦。」 若是有人大声叫唤,人就会反射性地看向那一边。而要是对方是目标,那就更理所当然了。 就在宝石种把脸转过来时,沙克斯伸出手掌。 「光啊!」 『──叽!?』 这是个只会施放出光芒,没有半点攻击力的魔术。原本的用途是让施术者能在夜间看书,或者是生出光源照耀令双眼无法辨认出事物的黑暗。在要求精密的医疗魔术上,则是被利用来照亮手边。 这次沙克斯稍微调整过它,令这个魔术能瞬间产生如同太阳般强度的光。 虽然这是个微不足道的魔术,在转过身时遭到强光照射的宝石种还是发出小声的惨叫,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 沙克斯没去多看翻了个跟头的宝石种一眼,而是朝着窗户逃脱。 对方看起来也是魔术师,应该过个几秒就可以恢复视力了。毕竟沙克斯用的这一招,效果和在黑暗中突然把火焰照明递到对方眼前差不多。 沙克斯像是要保护黑猫,抱着它远离玻璃碎片,透过窗户跳到外头,接着等离开窗户旁的时候,他轻轻把黑猫放到地面上。 (再见啦,小黑。下次要让更正经的家伙捡走你喔。) 这里是教会。如果圣骑士或祭司们发现它,一定会保护它的。 黑猫惊讶地把脸转了过来,但他已经冲了出去。 「喂喂喂,这边啊蠢蛋。别因为骗小孩的把戏上当啊,白痴!」 他一边觉得只为了一只野猫而拼上性命的自己很可笑,一边出声挑衅宝石种。 ──接下来,就看我能不能逃到老大那边了。 即使力量微弱,自己也仍是机灵地存活到现在的魔术师。就逃到最后给你看──沙克斯气势汹汹,表情却在下一秒转为僵硬。 宝石种不知为何,没有理会沙克斯,而是朝黑猫所在的方向冲去。 ──为什么那家伙会把小黑当作目标? 宝石种突破墙壁,朝黑猫扑了过去。 为了让黑猫逃跑,沙克斯和它有段距离,这距离远到他无法及时赶回去。 「小黑!」 就在他伸出的手落空,只能大喊时── 沙克斯看到了…… 宝石种的脚下有某种正在蠢动的漆黑事物。 『啊叽……?』 扑向黑猫的宝石种在半空中骤然停止。 仔细一瞧,宝石种的手上缠着粗厚的锁链,而那些锁链就是从他脚下貌似黑影的『某种事物』中伸出来的。 锁链互相摩擦,响起金属的锵啦声,影子中又爬出了更多锁链。 不是两、三条,而是伸出了几十条的数量,锁链不光缠上宝石种的手臂,还缠上他的脸、双脚跟身体,仿佛要把人拖进黑影中般束缚住他。 ──那是什么,是巴尔巴洛士吗? 没有任何预告就从影中出现的攻击和巴尔巴洛士的魔术很相似,但沙克斯从中感觉到那是股跟魔术不同──远比魔术可怕的力量。 困惑使他停下脚步仅仅数秒。 「喵──匕 沙克斯听到黑猫的叫声,倏地回过神。 「要逃啰,小黑!」 尽管不晓得那些锁链是来自于谁,但他现在能去捡回黑猫了。 沙克斯抱起黑猫,以如同脱兔般的势头离开现场。 ──虽然我觉得不可能,不过刚刚的宝石种的目标难道是小黑吗? 纵使沙克斯认为不可能,在这紧要关头他也只能逃跑。 目不转睛地奔跑的沙克斯没有察觉到── 在他背后,与锁链一同爬出的『某种事物』宛如同类相残般朝着宝石种的脖颈露出獠牙。 ◇ 「来客的人潮似乎终于退了。」 不愧是〈亚榭尔伊梅拉〉,今天的客人好多。 等酒馆的来客数稳定下来时,已经过了中午。厨房中的涅菲暂时可以停下手中的动作、到店面露脸……话说回来,酒馆真正忙的时间是从晚上开始,涅菲她们的状况还算好的。 这时候,涅芙特洛丝不悦地瞪着仿佛松了口气般吐出叹息的榭丝缇。 「你还可以吧?因为在那两人来的时候,你躲在里面。」 在白天的忙碌时间中,熟识的魔术师──涅菲不清楚名字,但他是萨冈的手下之一──和巴尔巴洛士一同来到了店里。 遗憾的是,现在的榭丝缇是私底下过来这里的。由于她的状态实在无法隐瞒事情,就由涅芙特洛丝负责接客。 榭丝缇也无言以对。 「呜……抱、抱歉。不过多亏了你,我得救了,涅芙特洛丝。」 「辛苦了,涅芙特洛丝。」 「……真是的,我也很不擅长演戏耶。」 以前在她想要冒充涅菲时,萨冈就连她在假装的事情都没有察觉。事实上,涅芙特洛丝的演技并没有那么差,可她的脸皮并没有厚到对此抱持自信。 话虽如此,被感谢的感觉似乎也不坏,她总觉得倏地转过脸的妹妹看起来很高兴。 榭丝缇像是在瞧着周遭的模样般东张西望。 「是说,巴尔巴洛士也回去了吧?」 「嗯,大概吧。」 「总觉得他好像看到我的样子,没问题吧?」 尽管是在私底下,榭丝缇姑且还是留有警戒心──或者该说是对危险的反射神经,表示她感觉到了巴尔巴洛士的视线。 涅芙特洛丝在胸前交叉双手并摇头。 「那家伙大概也只会以为我们是在酒馆赚点零用钱,不会向姐夫告密的。说起来,也无法确认那家伙是不是真的在啊。」 「也、是啦,毕竟巴尔巴洛士先生是个能够正确看清自己利益的人。」 「……?我觉得就算那家伙隐瞒我们的事情,对他也不会有任何利益啊?」 一头雾水的涅芙特洛丝也点点头。 「确实是这样。不如说,他提供情报给戈梅利他们的可能性很高吧。她的话,你们知道的,就算需要付钱、也会想在这方面照顾他人……」 被这么一说,涅菲也开始感到有些不安了。 ──我是觉得巴尔巴洛士先生比起利益,会选不会有所损失的选项啦…… 但他很有可能会没有自觉到,那是个『损失』。 「这个嘛……为了以防万一,拜托他一声或许会比较好。」 「拜托他……明明有可能没被他看到,要是叫他加入,那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不,这部分应该没问题。」 ──因为戈梅利小姐有教我,万一被巴尔巴洛士得知感到为难的事情时该怎么做。 涅菲对歪着头一脸疑惑的涅芙特洛丝点点头。 「这大概是约两个月前的事了,其实巴尔巴洛士先生在当时身体状况不好,我有去探过病。」 「哦,那家伙也会身体不舒服啊。」 「是的。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第一次察觉到,那是种谁都会罹患的疾病。他本人是回答虽然没有治疗方法,但也不会造成生命危险……」 当时巴尔巴洛士还没有自觉,现在应当已经有了。 那是某种感情造成的心中悸动。 她隐隐朝榭丝缇脚下看了看。少女的影子眼下就如同生物般叽叽喳喳的,仿佛非常地狼狈。 也不晓得涅芙特洛丝知不知道这件事,她又进一步询问道: 「是什么病?」 「这我不能回答,毕竟这或许是巴尔巴洛士先生不愿意让他人知晓的事情。」 「那家伙有这么纤细的神经吗?」 涅芙特洛丝露出傻眼的表情,接着又疑惑地歪头。 「咦?我们不是在谈拜托他的事吗?」 「是啊。我刚刚拜托过他了,所以应该没问题。」 用这种方式拜托,就算巴尔巴洛士不在场也能把自己的意图确实传达给他,大家也只会认为涅菲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感觉像是威胁,对他很不好意思…… 但那位老妪所提的建议很有效果,令她很为难。 ──可是,总觉得效果有点太超过了,戈梅利婆婆…… 在榭丝缇的脚边,影子犹如忘记呼吸般一片寂静。等等或许该想想要如何弥补对方。 涅芙特洛丝只是愈发显得困惑,接着她「啊」地叫了一声。 「这么说来,那家伙说了件教人有些在意的事。是叫什么呢……对了,是发生了『狩猎稀有种』的事件。」 对那个名称产生反应的是榭丝缇。 「那还真是不平静。这座都市里可是有好几位稀有种呢,像是涅芙特洛你们还有黑花。」 「你什么都没听说吗?」 「我是第一次听到……既然如此,那可能有麻烦事正在发生。」 「麻烦事,这是什么意思?」 榭丝缇露出不悦的神情。 「涅菲也知道吧?在教会当中,对我们『共生派』没有好感的人并不少见。要是情报在这种时候遭到截断,那我们今后可能会有所损失。」 榭丝缇过去曾差点遭到直属上司枢机卿暗杀身亡,那道心伤应当尚未完全愈合。面对悲痛的现实,涅菲也感到心开始痛了起来。 即使不清楚事情经过,涅芙特洛丝似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像是要岔开话题般低语道: 「另外,那两人还说五年前也曾发生过相同的事件。即使没有得到情报,去查那起事件,或许就能知道什么了吧?」 「这样啊,我回去就调查看看。」 接着,她又流露出隐约带着抑郁的神情。 「不过,五年前啊……」 「怎么了吗?」 等涅菲反问,榭丝缇便仿佛感到难以启齿似地开口道: 「说起来,我还没告诉你们两人吧。其实我曾有个哥哥,他是个优秀的圣骑士。我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所以我是看着哥哥的背影长大的。」 「哎呀,你的兄长也是圣骑士吗?」 榭丝缇摇摇头。 「曾经是,但他已经过世了。」 「──!对不起,我这么失礼……」 「不会,你别在意。都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听到这个回答,涅菲与涅芙特洛丝面面相觑。 「五年前?」 「嗯,我想应该是偶然,但还是稍稍想起了点事。」 就在两人不知该怎么跟榭丝缇搭话时,现场响起其他店员的声音。 「欢迎光临──替两位客人带位──!」 看样子,客人又再次增加了。 榭丝缇也啪一声拍了下脸说: 「好!值班时间还剩下一点,努力工作吧。」 「是。」 榭丝缇及涅芙特洛丝都赶忙去接待客人,涅菲也准备回到厨房。 就在这时── 「我要一杯麦酒,然后麻烦给这孩子牛奶跟面包。」 无意间看向最后进来的客人──涅菲不禁僵在原地。转头一看,预备要去接待客人的榭丝缇和涅芙特洛丝也同样说不出话。 这也难怪。 进来的是一位身旁带着像是流浪小女孩的年轻魔术师。可问题不在流浪儿身上,而是在于那名魔术师。 三人都曾见过那张脸。是前些日子在流卡翁认识、萨冈称为家人的人物。 即便说不出话,涅菲仍不由自主地走近魔术师。 见三位店员都不打算开始点餐,魔术师一脸诧异。 「……?我的脸上有沾东西吗?」 「什么沾东西,你是……」 她总算挤出了这么一句话。 涅菲自己也不晓得该以什么样的表情来见这位人物。 大概是从这样的气氛中感受到了不平静,魔术师带来的女孩不安地揪着魔术师的衣摆。 「大姐姐,我还是回去吧。我们是不能进入店里的。」 看样子,女孩是以为众人并不喜欢自己这个流浪儿。 涅菲摇头,露出笑容。 「欢迎光临,史黛拉小姐……可以这么称呼您吗?」 〈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麾下──虽说是复制人──跟萨冈使用同样的魔术、还能给予萨冈一击的狂人德卡拉比亚──他的真实身分就是这名被萨冈称为姐姐的女孩。 不知为何,这位魔术师竟来到了涅菲她们所在的酒馆。 ◇ 「哎呀──抱歉啊。你们是萨冈的同伴吧。是说,他已经有恋人啦?那孩子也真有两把刷子。」 史黛拉喝着麦酒,愉快地笑着。 她的深红色头发及眼眸和最后见到她时一模一样,但右眼看起来是银色的,只不过被长长的刘海挡住了。 ──是那个时候的〈义眼〉……吗? 就连〈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都无法完全控制的诅咒义眼。若是史黛拉再次用上那东西,那就是应该提防的事态,可她像这样展露的笑脸就如少女般纯真无邪,实在感觉不到过去的邪恶感。 榭丝缇和涅芙特洛丝也以一副不知该如何对待她的模样在旁边看着,史黛拉带来的女孩则坐立不安地咬着面包。 涅菲稍稍调整了呼吸,等情绪平复下来才问: 「请问,您的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身体……?啊啊,对喔,你们『那个时候』也在嘛。嗯,多亏了老师,伤口已经没事了……」 在涅菲为这含糊的回答感到疑惑时,史黛拉才像是感到难以启齿似地开口解释: 「其实我不太记得那个时候的事情了。应该说,我几乎不记得被老师捡到后的所有事。」 「这样、啊……」 她受到的诅咒相当严重,不只是精神,连人格和身体都会遭到重制。说不定,她不记得身为『德卡拉比亚』时的疯狂记忆是好事一件。 这时史黛拉仿佛想起了什么,突然大叫出声。 「啊,我想起来了!」 「想、想起什么?」 「没错,我的确有见过你。」 接着,她害臊地移开视线,这么说道: 「萨冈晒恩爱晒得很厉害耶。他说过什么、能够看到你这件事本身,就像是珍宝这样的话。」 女孩突然松开了手,手中的面包因此掉落下来,而涅菲羞耻地捂住脸。 「萨冈先生,好羞耻啊……」 「……不过,你的脸却是在笑唷?」 「啊呜……」 来自小女孩的追击终于令涅菲跪倒在地。 史黛拉苦笑道: 「啊哈──看来你们感情很好,那我就放心了。那边的两位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涅芙特洛丝与榭丝缇面面相觑。这么说来,由于受到的冲击过大,她们都没有好好地自我介绍。 004 涅芙特洛丝首先开口: 「我是涅芙特洛丝,跟涅芙莉亚是姐妹。姐夫……萨冈也称呼我为小姨子。」 「这样说来,你们两个长得简直一模一样呢……呃、咦?叫恋人的妹妹小姨子,你跟萨冈已经结婚了吗?」 「涅芙莉亚,你怎么说?」 再次受到注目的涅菲害羞到几乎快要昏倒。 「那个、那个……」 「好了,能不能就到此为止?涅菲他们也有适合他们自己的交往方式。」 榭丝缇委婉地介入其中。 史黛拉的目光接着望向榭丝缇。 「我叫榭丝缇。关系的话,该怎么说明呢。我拥有主教的头衔,是这座城市的教会负责人。和萨冈……应该说是盟友吧。嗯,我认为关系算是友好。」 「嗯──?我以为教会都视魔术师为眼中钉,最近不是这样吗?」 「这个嘛,毕竟教会内也有许多派系。我是不打算加害于你,你可以放心。」 听到榭丝缇的发言,史黛拉佩服似地颔首。 「这样啊,萨冈也确实交到朋友了呢。那孩子从以前就很不擅长和人来往,明明是要道谢却会狠狠地瞪着人家,导致大家都会逃跑,姐姐真的很担心啊……」 从她真的开始眼泛泪光的举止来看,萨冈容易被人看穿的特点似乎一直都没变。 女孩紧紧握住史黛拉的手。 「没问题的,魔王并不可怕。他真的很温柔。」 「……谢谢你,莉赛特真是个好孩子。」 看来女孩的名字就叫莉赛特。 「您跟那个孩子是什么关系呢?」 「嗯──算是姐妹吧?因为她好像被奇怪的东西盯上,我就把她捡来了。」 史黛拉拨起刘海,用右眼看向周遭。 「直到刚才,到处都还有着奇怪的东西,现在似乎都没了。不知道奇怪的东西是逃了还是有其他的目标,又或是被谁猎杀了。嗯,总之看情况好像稳定了,我想说让她吃顿饭,所以就过来这里啦。」 跟以前的德卡拉比亚不同,〈义眼〉好像有把力量借给史黛拉。至少从她身上感觉不到以前那样仿佛会大闹一场的不安感。 紧接着,史黛拉反问道: 「我也能问问你们的事情吗?既然萨冈成为了什么〈魔王〉,在生活上应该不缺钱吧?而且那边的你也说自己是主教,那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工作?」 榭丝缇及涅芙特洛丝双双看向涅菲,因为起因就在于她。 ──这个人的话,跟她说出实情应该也没关系。 涅菲确实地点点头,终于站了起来。 「其实是──」 「要送礼物给萨冈?」 涅菲对杏眼圆睁的史黛拉颔首。 「是的。今天是名叫〈亚榭尔伊梅拉〉的庆典,而我听说这一天有送礼给亲密之人的风俗,所以才想靠自己赚取买礼物的钱。」 她也考虑过亲手制作,但她以前送过手织围巾给萨冈。而且,世界上也有很多东西是没办法亲手制作出来的。 ──更何况,要亲手制作出『那东西』对我来说还太难了。 涅菲大致上对于要送什么礼物,已有了头绪。 她一回答完,史黛拉便敲了下手。 「好!既然这样,那我也来帮忙吧。」 「这样好吗?」 「嗯。虽然我记不太清楚,但总觉得在最后见到萨冈时,我对他做了非常不好的事,所以这就算是那时候的补偿。」 接着她又微微扬起嘴角,指向涅菲。 「而且我也有兴趣知道,萨冈喜欢的是怎么样的人。」 「呜……」 已预见自己未来将被调侃的涅菲犹豫不决。 而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涅芙特洛丝插嘴道: 「要帮忙是无所谓,但你来这边想干嘛?〈魔王〉的直属弟子总不是来观光的吧?」 「嗯──这个答案有点不符。老实说,我现在正为无事可做所苦呢。」 「什么意思?」 史黛拉露出了困扰的笑容。 「我在找马克哥哥,萨冈好像也正在找他。」 涅菲等人也知道萨冈正在寻找那个男人的事。 「您说在找,是有什么线索吗?」 「说是这么说,我也只知道最后见到他时,他打算要去哪里啦。」 「他、他说他要去哪?」 不光是涅菲,连涅芙特洛丝和榭丝缇也探出上半身询问史黛拉。但史黛拉的脸蒙上一层阴霾,像是觉得不好说出口。 「十三位〈魔王〉之一,『谢利康』──马克哥哥就是在追踪那位魔术师。」 这出乎意料的名字令涅菲张口结舌。 ◇ 「叽嘻,这间店从适合女孩的服装到小饰品都很齐全喔。如果要找送给涅菲小姑娘的礼物,那肯定得来这边。」 维持小女孩模样的戈梅利挺起胸膛如此表示。 这里是离奇恩诺因德繁华街有些距离的杂货店。由于需要从其他店家特意走来,再加上位置偏移大街处,若不是知晓这间店的存在,根本就不会过来。是个内行人才会知道的好地方。 店内虽然还算宽敞,却密集地摆满货架,再加上来客数也相当可观,给人一种拘束的印象。 尽管店内的情况是这样,戈梅利的主人萨冈在看到品项后,也发出理解之声。 「原来如此,这样应该也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我跟你道谢。」 「能得到您如此坦率的赞美,我也感到十分地光荣。」 「虽然听不懂你的意思,不过你真是帮了大忙。老实说,我一个人的话就只能去曼妮拉的店了。」 戈梅利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 ──所以!我才会把您诱导至这里来啊! 就如法儿想出要举办〈亚榭尔伊梅拉〉的派对般,戈梅利也知道涅菲为了要买送给萨冈的礼物而到酒馆工作一事。 而戈梅利的使命,就是不让他们察觉到彼此的意图、令惊喜成功。因为涅菲也很有可能前往曼妮拉的店,她才会带萨冈到自己珍藏的店来。 ──一想像到大家在大成功时会有的反应,我现在就……呜、糟糕,流鼻血了。 萨冈没去管在那边独自激动不已的戈梅利,开始物色商品。 ……虽然周遭全都是女性顾客,〈魔王〉却没有露怯。话说,他甚至习惯了手上提着购物篮的情况。说不定除了涅菲以外,他根本没把其他女生当作是异性。 不过他若没有这种程度的勇气,也就不值得戈梅利敬他为主了。 她回过神来看向萨冈,他正望着某种细长圆筒的东西在沉吟。 「还不坏……不,果然还是不需要吧。」 那看起来不像是要送给涅菲的东西,萨冈做出烦恼的模样,却立刻把它放回原本的位置上。 接着,戈梅利瞧向萨冈的购物篮。里头放着各式各样的物品,从像是坠饰的小东西到围巾、帽子都有。 「嗯?吾王,以要送给涅菲小姑娘的礼物来说,这会不会太多了?」 「我只是把想到的东西都扔进去而已,涅菲的还没开始选。」 这是什么意思──戈梅利望着购物篮,也随即察觉到了。 「吾王,您该不会打算准备所有属下的礼物吧?」 「不,魔术师就算得到普通的装饰品,也不会觉得高兴。这只有法儿、莉莉丝她们、涅芙特洛丝和拉菲尔他们的份……啊啊,另外我也会准备你跟锡蒙力的礼物。」 「咦耶?」 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答的戈梅利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我只告诉吾王会送礼物给恋人的风俗吧?难道是〈亚榭尔伊梅拉〉的派对曝光了吗? 想到这里,她立刻发现这个想法错了。 这个男人只是单纯想说,都送礼物给涅菲了,不送给法儿可能会令她觉得寂寞。而既然要准备法儿的份,那就连拉菲尔、莉莉丝和赛尔菲的份也一起,顺便也准备戈梅利跟锡蒙力的份──礼物数量就是这么增加的。 她深切地感受到,萨冈真是位不像魔术师的〈魔王〉。 ──不,倒不如说,这才是吾王吧。 若是这个男人,就能满足戈梅利『钟爱万物』的欲求,说不定也能拯救那家伙。 思及此,戈梅利回过神来环顾四周。 「怎么了?」 「不,只是想说锡蒙力那小子今天离开得还真是干脆。」 面对疑惑的萨冈,戈梅利也回以诧异的表情。倘若是平常,即使她扑进泥中消去气味,对方也会追上来的。 她一回答,萨冈又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你啊,也该适可而止那些会造成锡蒙力困扰的举动。那家伙该生气的时候也是会生气的。」 「……这我很清楚。」 戈梅利不禁移开视线,目光倏地停留在一条牙形坠饰上。 那是颗有着平缓曲线的短牙,跟狼牙十分相似,但戈梅利知道这是狮牙。 她想起了和锡蒙力初次相遇时的事。 从锡蒙力如今的模样,无法想像他那时是多么地凶暴,只是只单纯的魔兽。即使如此,那时做为魔术师的他已经逐渐成熟,对当时的戈梅利纠缠不休,使她身受重伤,只差一步就能干掉她。 戈梅利也没有年老昏聩到会忘记刺入自己脖颈的牙的形状。 「怎么了?你打算买那个给锡蒙力?」 她一下子被拉回现实之中。 「咿耶?不、不是的!为何我要为了那种家伙……」 「不是吗?我觉得你偶尔也该犒劳一下锡蒙力。」 「……呜。」 戈梅利的心动摇了。 这位〈魔王〉自己明明很晚熟,却对他人的感情微妙地敏感。不过他分明了解这方面的事却无法进展顺利的样子,才有爱的价值啊。 她举起坠饰。 ──那家伙会高兴吗……? 她觉得这很适合他,但他收到又会怎么想呢?戈梅利和锡蒙力的交情也差不多要超过半个世纪了,因此彼此间也有无法磨合的地方。真要说的话,就是段孽缘。 ──不过,总觉得他今天的样子有些奇怪…… 烦恼个几秒后,戈梅利苦笑着点头。 「既是吾王的命令,我不就无法不从了吗。」 「……你这人也挺麻烦的。」 总觉得萨冈傻眼的感觉跟往常不同,但今日是〈亚榭尔伊梅拉〉。稍微任性一下,也不会受到天谴的。 就在她离开萨冈身旁,想要先去结帐的时候── 「这种地方居然还有店,我都不知道。」 拥有一头纯白发丝的精灵踏入同一家店里。 ──哇啊!为、为为为为为何涅菲小姑娘会来到此处? 「咦耶?那个、客人?」 戈梅利迅速潜入结帐柜台中躲了起来,整个人受到强烈的动摇。女店员则发出了更加诧异的声音,可她已没有在意这点的余裕了。 不过,一想到接下来会到访的苦难,这只是微不足道的涟漪。 「姐夫看到这种打扮,会不会惊讶呢?」 「萨冈的话一定会很高兴,并开口称赞你们的……只是,我觉得不需要连我都打扮成这样啊。」 来的不光只有涅菲,还有涅芙特洛丝及榭丝缇。三人似乎是穿着酒馆的制服就直接过来了,那是套可爱的红白装束。 涅芙特洛丝像是觉得好笑般笑了出来。 「你刚刚不是还说这并不羞耻吗?」 「这跟被认识的人看到会不会羞耻是不同的问题。」 「又没关系。而且这样就叫做惊喜吧?大家一起做会比较有冲击性。」 「……真是的,拿你们没办法。希望别被巴尔巴洛士看到了。」 在心情仿佛十分愉悦的涅芙特洛丝强硬要求下,榭丝缇也无可奈何地让步了。 ──不妙……不妙啊。可不能让吾王看到这一幕! 少女们正更进一步地计划戈梅利不知道的惊喜。身为爱之力的传道者,戈梅利不允许这份惊喜在这种地方露馅。 就像是要给因恐惧及使命感瑟瑟发抖的戈梅利最后一击般,下一位人物露脸了。 「啊哈──这间店不错吧?以前为了转移肚子饿的注意力,我会偷看这边一整天。因为这里摆了好多可爱的东西。」 虽然对方用长刘海遮住了右眼,但戈梅利是不会看错的。 那是萨冈的旧友,也是他一个月前在流卡翁的无人岛告别的少女史黛拉。 ──德卡拉比亚……!不对,是史黛拉吧,为何连那家伙都跑到这个城市来了? 听到史黛拉艰难的过去,涅芙特洛丝及榭丝缇都陷入沉默。 「嗯,毕竟是姐夫的姐姐,这也是当然的吧……」 「有时候我会感到十分不安,想着教会这个组织真的有拯救到世人吗,真的有帮上忙吗……」 史黛拉露出为难的笑容。 「哎呀,还是有快乐的事情唷。比起这个,有能够作为萨冈礼物的东西吗?我本来是打算找出马克哥哥,把他带过去的。」 「没问题的,史黛拉小姐。萨冈先生一直都很担心史黛拉小姐的安危,能见到他的话,请您先为这点感到高兴吧。」 「是、吗?那就好。」 史黛拉害臊地搔着脸颊说。 「好──一切就交给姐姐吧!我会努力让这成为一份很棒的惊喜的。」 「是!」 躲在柜台下的戈梅利在心中发出惨叫。 ──惊喜结党涌出来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她们并不知道,自己打算给予惊喜的对象就处于几步外的位置上。 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吗,萨冈目前所在的货架后方正是入口处的死角,彼此目前还未察觉到对方。 只是在出入口被堵住的这个状况下,到底是要怎么避开危机啊? 就连一个月前,为了尽情疼爱流卡翁的少女们而从师父──欧利昂那里逃走时,她都没有这种被逼至绝境的感觉。 戈梅利静静地吐了口气。 ──或许已到了该舍弃这条命的时刻了。 她做好觉悟。 打磨内心,并舍弃恐惧。 无论再怎么不可能,不管多么困难,都只能上了。她必须做,一定要做。 ──爱之力便是求死之道! 一切都是为了实现可爱少女们脸上染上欢喜的那一瞬间。即使自己无法留在现场,她也必须达成。 「那个、客人?如果您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们叫医生过来?」 刚刚本来正在结帐的戈梅利突然冲进柜台内开始烦恼,这令店员也担心地出声询问。 面对这样的店员,戈梅利回复美女的姿态坐到柜台上,然后缓慢地用手指抬起少女店员的下巴。 「呵呵,无须担心。我只是觉得你太过可爱,所以感到晕眩而已。」 「咦、咦!那个啊呜……?」 不管对少女店员有无那个意思,魔人族只要使出全力,连同性也能魅惑、使其沉沦。这就是被称为梦魔始祖的魔人族的〈巴罗尔魔眼〉之力。 ──这是个赌注! 想当然耳,萨冈及涅菲双方应当都有看到戈梅利古怪的行径,也必定会展开行动想来阻止她。 问题在于,哪一方会先回过神来。 不出所料,结果是── 「就连区区的几分钟,你都不能老实待着吗!」 是萨冈。 他挥拳痛殴戈梅利的头顶,令她的世界溅出火花。 ──不过,这样就好……这场赌注,是我赢了。 既然柜台就设置在面对店铺出入口的位置,挥舞拳头的萨冈就会背对着出入口──也就是背对着那里的涅菲一行人。 (──!萨冈先生!?) (嘘!涅芙莉亚,快躲起来!) (啊哇、啊哇哇哇!) (你也快躲起来!不然会被萨冈发现的!) 在戈梅利失去意识前,她确实看到了涅菲等人急忙躲起来的身影。 ◇ 「真的很抱歉,我的部下失礼了。」 「啊、不会,这并非客人的错……请您不要介意。」 萨冈不断地低头向少女店员致歉,并结完帐。 被〈魔王〉弯腰道歉的店员一副快要昏厥的狼狈模样,但萨冈实在没有余裕去顾虑这部分。 ──欧利昂也有过这种心境吗…… 那位每次见面都会道歉的〈魔王〉也跟如今的萨冈一样,心中充满了像是悲伤又像是空虚的歉疚心情吗? 而且当事人戈梅利还一脸如同达成目标的表情、一派轻松,实在令人火冒三丈。 ──正因为恨不起来,才显得更加恶劣。 戈梅利拥有足以令萨冈视为心腹信任的才华,且至今从未使事态演变成不好的结果。虽然性格让人头痛,萨冈也不想跟她有什么深刻的关系,却不是会教他厌恶到想要推开的对象。 无奈之下,萨冈只能把悠哉的戈梅利的帐一起结清,抓住她的后颈将人直接拖出去。 「你要躺到什么时候?接下来还得去看看黑花的情况。快点,不然天黑前回不了城。」 当萨冈右手提着东西、左手拖着戈梅利离开店铺时,他好像感觉到身后有股松了口气的气息。 (总算没有曝露。) (戈梅利婆婆……我一定会回报您这份大恩……!) 就在萨冈听到熟悉的声音,想要回头之际── 「萨冈先生?」 一名眼熟的少女跑了过来。 「你是、库吧?」 少女是头上有对三角形大耳的狐狸兽人──库,她打扮成跟涅菲平常一样的侍女装扮,可以看出她正在曼妮拉的店中值班。 两人的关系只停留在萨冈之前稍微照顾过库的程度,她却揪着萨冈不放。 「求你帮帮忙,黑花她……」 「──出了什么事?」 萨冈马上就察觉到异常,蹲下身配合库的视线高度,并一脸严肃地询问。因为萨冈松开手,让戈梅利的后脑勺狠狠撞上地面,她随即醒过来。 「呜哦哦哦,吾王,我觉得您可以对我温柔一点啊……?嗯,这是怎么回事?」 戈梅利翻了个跟头,也立刻露出认真的神情。 先不论两人以往的离奇行径,现在可是这街上最为可靠的两位魔术师,真挚地倾听库说话。因此库也稍微回复平静,开口说道: 「黑花不见了。她今天本该在孤儿院朗读圣经的,却没有去孤儿院。她明明说好等回来要跟库一起庆祝的。」 萨冈想起之前黑花寻找库时的事。 状况跟现在正好相反,当时库受到〈魔王〉比夫龙控制,有过差点就要死去的经历。 ──我是认为比夫龙应该不可能再次出手…… 虽说总有一天会再次对上,萨冈施加在他身上的『誓约魔术』却不是仅凭一、两个月就能破除的东西。 「怎么办……黑花本来就很倒楣了,是不是被卷入了什么坏事当中呢──」 尽管拼命地想要忍耐,泪水还是从库的双眼滑落。 戈梅利瞥向萨冈。 「吾王,黑花小姑娘的话,应该可以靠您的结界找出她的行踪吧?」 这座城市是萨冈的领地,结界的确是备有找人的功能,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找到。 ──毕竟在之前库被抓走时,就苦于找不到她的行踪啊。 以那次的反省作为基础,萨冈修改了街上的结界。 话虽这么说,一座城市里可是存在着几万个人类。若是再加上生物及会动的事物,数量就会膨胀到数百万,甚至数亿。问题在于,该如何处理这样庞大的情报量。 萨冈的话,会把每个人不同的魔力波长作为记号搜寻,借此锁定对方在街上的位置。这个办法不能认知魔力无法通过的事物,也判别不出目标以外的魔力,却有着可以追溯过去纪录的优点。 但是,萨冈却露出一脸复杂的表情。 「我已经在找了。」 可是却找不到。 ──怎么回事?她是离开城市了吗?不对,在某个地点就突然断了。 魔力的断绝会令人联想到死亡,但黑花魔力消失的方式并非如此。而是像那种突然模糊地消失般、要打个比方的话,就像是被巴尔巴洛士的影子掳走般的消失方式。 ──巴尔巴洛士比较擅长这部分…… 那个男人横度『影子』的魔术,同样也是将魔力波长设定为记号。 有关这个系统的魔术,巴尔巴洛士才是专家。若是他的话,肯定能毫不费力地理解出萨冈看不透的情报。 然而,倚靠现在不在场的损友也无可奈── 「──好痛……真是的,为何我得找什么猫女啊?别开玩笑了。」 不知为什么,关键人物──巴尔巴洛士像是被店赶出来般现身了。 「巴尔巴洛士?」 「《炼狱》?」 萨冈及戈梅利同时出声叫道。库则因为不认识巴尔巴洛士,露出有些害怕的神情躲到了萨冈身后。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啊啊?是笨女……不,没什么。只是稍微路过一下,完全没有其他任何理由。」 巴尔巴洛士额头滴下汗水,说话时还非常地在意背后。 ──榭丝缇也有来这间店吗? 嗯,毕竟都在同一条街上,偶然撞见也不是不可能。可如果真的擦肩而过,榭丝缇为何不露脸就很令人在意了…… 而且巴尔巴洛士又是出了名地不爱听别人说的话,会表现出自己像是被威胁的模样也很怪异。 ──又跟〈亚榭尔伊梅拉〉有关吗? 既然如此,自己不要深入探讨或许比较好。 在萨冈准备要送给涅菲等人的礼物的那时起,就很难说有完全遵守跟锡蒙力之间的约定了。况且即便巴尔巴洛士受到威胁,萨冈也不会觉得为难。 萨冈实在没办法,就配合他说: 「嗯,我对你在这里做些什么没有兴趣,也不打算替你担。比起这个,过来帮我,我有无法解析清楚的情报。」 「啊啊?你该不会是想叫我做免钱工吧?」 「……我不深究任何事情,你不是比较方便吗?」 「呜……!」 巴尔巴洛士如同被人耍老千而卷走身上所有金钱的败者般,露出悲哀及憎恨交织的表情。 接下来,他像是对这个世上的一切都感到绝望似地垂下头。 「……所以?你要我做什么?」 「黑花的行踪在途中就断了。你用结界也无妨,帮我找她。」 「好好好。」 萨冈把街上的结界功能让给巴尔巴洛士后,他也皱起了眉头。 「啊?的确是很诡异的消失方式。与其说是死了,倒不如说是她魔力的质本身起了变化吧?」 听到「死」这个词,令库的身体猛然抖了抖,却又立即了解到事实不一定是这样,因而松了一口气。 戈梅利斜眼看了看库,向巴尔巴洛士问道: 「你说质改变了,指的是跟我一样改变岁数的现象吗?」 「嗯,跟那很像。可是要说是不是完全一样,我觉得还是有些不同。」 人的长相及体格会随着成长而有所变化,魔力也是一样,质与波长会跟着年龄增长一点一点地改变。一、两年倒还罢了,换成外貌能够在小女孩到老妪之间自由变换的戈梅利之流,要靠魔力追踪她几乎是不可能的。 因此,在一个月前,她才能摆脱〈魔王〉欧利昂的追踪。 ──喂喂,别跟我说这回连黑花都变成小孩了啊。 前几天自己变成小孩时的记忆,如今还令萨冈噩梦缠身。 不过,会令魔力的质改变的例子,除此之外还有几项,比方说在魔力完全散不出来的状态下遭到拘束──说封印会比较适当吧──之类的。 巴尔巴洛士接着操作结界,接着像是发现了什么,露出笑容。 「哦?有个家伙正在猫女消失的地点进出呢。」 「那么,是那个人把她带走的吗?」 「不清楚。不过,他或许有目击到出了什么事,但为何这家伙在那之后会到那里去?」 萨冈瞪着巴尔巴洛士。 「是你认识的人吗?」 「硬要说的话,是你认识的人。你记得一个叫沙克斯的家伙吗?」 这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令萨冈惊讶地瞪大双眼。 「是我分配到教会的部下。」 他是个擅长医疗魔术的魔术师。 萨冈应付紧急情况时所使用的,并非粗糙医疗魔术。能不伤到皮肤就切除患部的刀刃、能够缝合伤口与神经的魔力之线,还有停滞患者代谢使其进入假死状态的魔法阵等等,都需要极高水准的技术与魔法阵。 做为协助榭丝缇的证明,萨冈派出了几名拥有这种能力的魔术师去教会。 沙克斯的能力在那些人当中特别出众,萨冈因此选他做为他们的负责人。除了涅菲及涅芙特洛丝这样的例外,沙克斯的技术在这个世界可以排进前五名──这是萨冈对他的评价。 「虽然搞不懂情况,但既然跟他有关,直接问他就行了。打开『影子』。」 「唉……今天是我的倒楣日吗?明明没做任何坏事,为何我得做白工……」 实际上,巴尔巴洛士做过擅自喝下沙克斯的飮料,以及撒下纷争火种等许多坏事,只是在他自己的认知中并非如此。 「好好好……哦?那家伙好像正在大幅度地移动。我可以送你过去,但之后看丢人我可不负责啊。」 「怎样都好,快点。」 萨冈催促抱怨的巴尔巴洛士打开『影子』,转移至那个地点。 而在那里率先映入萨冈视野中的,是笔直朝他挥落的凶恶爪子。 他脑中闪过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回想起来,在黑花及库的事件发生时,他也是在传送地点遭到突如其来的砍杀。 ──啧,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喜欢那家伙的『影子』! 但有一点不同的是,这次的攻击并非是萨冈挡开,而是爪子自己停下了攻势。 「萨冈先生?」 对方是拥有狮子面孔的魁梧魔术师。 「锡蒙力?你怎么会在这……?」 黑猫及男子就如同穿过──复杂地缠绕在一起的──命运丝线空隙,找机会迅速逃离。 然而,他们的行动仿佛是必然,令本该错位的齿轮自然地开始吻合起来。 第二章 据说在开始约会前,最该做的是事先侦查 在黑暗当中,车轮摩擦的叽叽声轻轻响起。 那是轮椅。这种装置是借由魔术控制,施术者不需活动半根手指,而是用脑波──也就是光靠思考就能操作。 坐在上头的是名兽人魔术师。 虽然这名魔术师很像狮子,但他没有鬃毛,覆盖住全身的白色体毛刻着犹如闪电般的黑色图纹。 这是被称为虎的幻兽特征。相较于被称作百兽之王的狮子,它们通常被叫作会攻击人的饿鬼或魔兽。它们不存在于自然界,是由魔术师召唤或创造出的一种幻兽,也是能够理解人类语言、以强大魔力自豪的恶兽之王。 老虎的右手显示着〈魔王印记〉。 这名魔术师的称号为粗暴的《虎王》,可他的身体已消瘦到仅剩下皮肤与骨头,手脚也因麻痹无法动弹,若没有仆人的帮助,连用餐及排便都做不到。他不光是身体有问题,连魔力的流动都遭到破坏,无论做为人或魔术师,这具身体都无法再复元了。 这位以〈魔王〉身分远近驰名的魔术师会沦落到这种境地,都是因为一个青年。 ──可恨的『天使猎人』…… 魔术师的实力与累积的知识量成正比。活了数百年的〈魔王〉之力,已可说是人类智慧无法企及的存在了。 在这其中,《虎王》便是位将知识都倾注于武力上的魔术师。他当时的排序是凌驾在安德列亚尔弗斯之上的第二位,在力量方面据说甚至超越了年迈的《至高长老》。 而那名青年仅凭着他自己一个人,正面击败了这样的《虎王》。 ──我在恐惧…… 那是股能够毁灭世界的力量。 是不可存在之物。 魔术师浑身颤抖,扬起的笑容突然变得扭曲。 「不、对……我也、同样是、不可、存在的、吧……」 光是魔术师从喉咙挤出的声音,就能感受到他传遍全身的痛楚。 但是,他是做好一切觉悟才变成这样的。 他理解自己最终会成为这副难看又悲惨的模样,却仍是期望这样的结果。 为了实现不被允许的愿望,他早已决定不管要受到任何处罚、受到成千上万的怨恨及诅咒,都要勇往直前。 仅仅是成为无法再复原的身体,这种程度又怎么样。 那名可怕的青年已不存在。似乎是魔术师用这副身躯作为代价、给青年刻下的诅咒,在经过五年的岁月后终于打败了他。 所以魔术师再次展开了行动。 他在准备过程中劳心劳力,且伴随着严重的痛苦。 毕竟他的身体如今别说是行使魔术,就连呼吸都要竭尽全力。要是被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就会立刻被解决掉,因此也无法向外界求援。 即便如此,他还是以难看的姿态苟延残喘,制造出代替自己行动的使魔,培育它学会初阶中的初阶魔术,悄悄地进行准备。 他很清楚── 倘若他要实现这个愿望,就算没有身为『天使猎人』的青年,也会再次有人挡在他面前;假使愿望实现,这副身躯也不会痊愈;更重要的是,他们一定不希望发生这种结果。 「再、一下子……」 再一下下,他就能集齐必要的拼图。 和银眼之王相关的最后一块碎片──还有一个人。 魔术师已经失去视力的双眼前方,出现了一位少女的身影。 对方身穿夜色礼服,有着一双呈现月色的瞳仁,还抱着不吉利的玩偶,是外貌年幼的古老之王。 身为活死人的起源,夜之圣者艾谢拉──被流卡翁神器所保护、绝不站上表面舞台的那名少女终于现身。 得到那位少女,他的愿望才终能得以实现。 第一次他失败了,但这次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保护得了她。 魔术师晦暗混浊的双眼已映照不出半点事物。 他明明还活着,表情却像是死者般,已看不见『当下』。 他偏执地执行一切动作。 纵使结果是世界毁灭,对他而言也无关紧要。 ◇ 把时间往前倒带,来到沙克斯在教会的个人房间遭到攻击的时刻。 他跑个不停。 那模样并非人类,而是趴在地面上的野兽之姿。 每当他跨出一步,就会造成狂风呼啸。这些包含魔力的风将碰到的事物像是被卷入齿轮的稻草般,将其碾碎。 等黑色的风平息,四处都开始溅出血花,但将风缠在身上冲过其中的他,却没有沾到回溅的血。 那是一片飓风呼呼作响的血之荒野。 野兽望见自己所创造出的这幅光景,他成为魔术师之前的记忆便开始复苏。 无知且年幼、受到感情驱使的愚蠢怪物,没有理性、吞食尸肉数年,还把盯上的人全部咬死。 后来,有名魔女出现在他这只幼兽面前。 『你竟然任意把我的领地吃得乱七八糟。来,给你奖励,你就心怀感激地收下吧。』 之后的事,他记不太清楚。 魔女的确发动了攻击,等他回过神来,人已经趴在地上。而被反溅的血液及自己的血染成鲜红色的魔女,正俯视着自己。 『我改变心意了,愚蠢的怪物。就由我来饲养可怜的你吧。』 就算想要吃掉对方,受到严重打击的身体却无法动弹,他只能呻吟。 『叽嘻嘻,还留有反抗的力气啊,很有管教的价值呢。不过没用的,以往不会符合我预期的对象就只有师父。既然被我盯上,你就逃不了了。』 说完,魔女开始着手管教。 她给这个无名的怪物取名、教他语言、给他吃饭、让他穿衣服、给予他做人的尊严。 魔女名叫《妖妇》戈梅利。 魔女替他取的名字是锡蒙力。 ──戈梅利姐会支持萨冈先生,果然是因为她跟自己很像吗? 虽然萨冈应该会尽全力否认,但他认为他们两人在本质上十分相似。 嘴上说是为了自己,却会给予他人恩惠,并将对方喜悦的模样当作自己的奖赏。要说双方不同的地方,就是萨冈会坦率地表现出来,而戈梅利总会掩饰害羞、使事情复杂化。 两人的『气味』闻起来非常舒适。 所以锡蒙力现在正为了拥有跟两人相似『气味』的人而奔走。 那名人物就是── 「艾谢拉小姐,你没事吧!」 正是萨冈厌恶的吸血鬼艾谢拉。 艾谢拉正坐在一具尸体上,是额头镶着深红宝石的宝石种。他似乎已经咽气,脖颈上还有两个牙印。 看来两人曾经交战过,但艾谢拉并未负伤。 拥有少女模样的吸血鬼用纯白的手帕擦拭嘴角,发出叹息。 「本想说好不容易追上了,结果又被逃走了。」 她在追的正是萨冈麾下的魔术师沙克斯,以及他所捡的黑猫。 然后她宛若悲叹般低头望着自己的姿态。 005 「我并没有把自己打扮得那么可怕啊。」 ……她似乎是对此感到有些受伤。 锡蒙力识趣地没提及这点,而是回复人形跪下。 「很抱歉,要是我能早点赶上就好。」 「哎呀哎呀,真是可怕,竟然觉得在不满一刻的时间内,屠杀数量近百的敌人这种速度太慢。」 她戏谑地笑了笑,可从『气味』就能得知她的焦急。 「街上到处都是这样的人。这里明明是萨冈先生的结界当中,显然是个异常。」 ──这跟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有关系吗? 这个日子除了是可喜可贺的节庆,同时也是与死亡有着强烈牵扯的一天。有人将魔术编入其中的可能性不低。 「算啦,这也没办法。这些东西换句话说,就像是蚯蚓或蜥蜴一样,不管撕碎还是打破,又会立刻从碎片涌出的。」 才刚说完,又有新的黑影自艾谢拉下的尸体爬出。 少女仿佛没有注意到,悠哉地继续说: 「所以老实说,你帮了我大忙唷。现在的我顶多只能改变外貌,以及像这样挥舞玩偶,是个柔弱的少女呢。」 语毕,她以左手抱着的不祥玩偶捶向正后方。 现场响起沉沉的碰撞声。在锡蒙力确认黑影长什么模样之前,它就遭到玩偶直击,撞上教会的墙壁,再也不动了。 ──只要这个人出手,就连戈梅利姐之流都算是『柔弱少女』吧。 本人表示别看她这样,其实她失去了大半的力量,实际上却还是比一般随处可见的魔术师还强上许多。 紧接着,艾谢拉轻声地笑了。 「不过你也实在是个好事之徒。你应该知道你的主人待我很冷淡吧?结果却来帮我。」 「我应该也说过,那件事跟我想帮助你是两回事。」 跟萨冈分开后没过多久,锡蒙力便在那个小巷中遇见这位少女。 他有听过萨冈提及艾谢拉,甚至想过倘若她是个危险对象,就除掉她。 可是他实际看到的艾谢拉,却受了得向萨冈请求帮助的重伤,走投无路、筋疲力尽。 尽管少女凭借抱着玩偶,或是动作及手部来掩饰,侧腹却疑似出血湿了一片。那是严重到即使是夜之一族,也无法治愈的伤。 她的伤口看起来并不是多早以前的旧伤,但应当也并非最近受的伤。在两人像这样谈话的期间,艾谢拉本身的存在也不停地遭到削弱。 ──这个人一定活不久了。 即便如此,她仍为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来到了这里。这个理由已足够打动锡蒙力的心。 锡蒙力看向宝石种的尸体。 「这些人到底是何方神圣?看起来像是活死人,却明显和夜之一族不同。感觉就如同没有自我的亡者。」 虽说并非不可能,但这种东西就是个不管有几只、都无法令艾谢拉受到重伤的存在。也没有足以追踪──可以跟黑暗同化、令身体化为雾气或蝙蝠的──她的智能。 ──这么一来,让艾谢拉小姐受伤的,就是其他的『某种事物』了。 艾谢拉无精打采地垂下目光。 「是、呢。他们差不多算是活死人,却是连吸血鬼、僵尸或骷髅都不是的废物。」 「意思是、他们是没能成为活死人的生物?」 「有一点不同。他们是在制作真正活死人时失败的傀儡们、模仿生前之姿被做出的空洞容器。另外还存在着制造并控制它们的人。」 锡蒙力陷入沉思。 「也就是说,施术者是为了弥补那个缺陷,才把你及黑花小姐视为目标的吗?」 锡蒙力并不认识黑花,却有听说现在的她化为黑猫的姿态,以及被人盯上的事情。 目前有这个认知的,恐怕只有锡蒙力与艾谢拉两人。 艾谢拉好像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坦率地点头。 「施术者应该是这么想的。」 然后她悔恨地抱紧不祥的玩偶。 「如今被视为稀有种的大部分人,都继承了『某人』的血统。他觉得收集这些因子,就能使真正的活死人复苏。」 「复苏?是过去存在过的人吗?」 然而,少女再次摇头。 「那种事物是不存在的。只是,人的感情有时候足以推翻世界的法则。」 「的确,人有时候能完成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你是这个意思吗?」 锡蒙力像是要确认般问道,但艾谢拉仍摇摇头。 「那是属于世界法则范畴的事情。我说的不是这个,而是在说世上有足以改变世界状态的事。魔术师称那种力量为魔术,贵精灵称它为魔法,而教会称其为奇迹。」 听到这句话,锡蒙力也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这三种力量是同样的东西?」 魔术、魔法及教会的奇迹──这种时候指的就是圣剑吧──的构造及原动力都不同,是系统完全相异的力量。 事实本该如此,而艾谢拉摇摇头。 「力量本身是不同的事物。可是,产生出它们的根本都是相同的。」 「那就是人的感情?」 「嗯。它或许会是怒气,或许是祈愿,也说不定是绝望。共通点在于,它们都是足以改变世界的强烈意志。」 这番话已属于锡蒙力无法理解的领域,但艾谢拉身上并未散发出说谎的『气味』。 ──但是,教会传说中的圣者应该是引发奇迹的人啊。 里头搞不好混有魔术师,也可能被改变了形式,存在于民间故事及传承中的轶事流传下来罢了。真正能引发奇迹的人少之又少,也许还不满一成。 即便如此,几十名名列其中的圣者里若有一成是实际存在,就等于在历史当中,奇迹是很轻易就能引发的。 可是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奇迹呢? 在锡蒙力面露诧异表情时,少女像是感到有趣般笑了起来。 「你不用露出那种表情,我并没有说谎喔。毕竟你可以透过『气味』看透任何事情呀。」 锡蒙力也曾向萨冈坦白这点,自己能透过『气味』在某种程度上理解对方所想的事。虽然不是什么都能得知,但在分辨肯定或否定、谎言与真实和好感或厌恶这些方面,他从未闻错过。 这不是魔术,而是狮子兽人具有的能力,萨冈也无法提防这个能力。 而因为这份力量,锡蒙力强烈地认为自己必须保护这位少女。 艾谢拉像是在自言自语般低语道: 「话说回来,还真是因果循环啊。他明明不知道怀中抱着的小猫是自己所救的少女,还是拼命地想保护她。那孩子也是,没想到她偏偏投身于〈阿撒兹勒〉这个组织……」 锡蒙力也有听闻黑花原本是〈阿撒兹勒〉,但艾谢拉的独白听起来就像是这部分也有着某些因果关系。 ──或许还是问问会比较好…… 可是由自己来问,就跟强逼是同样的意思。因此锡蒙力只问了跟这个现场有关的事情。 「『他』指的是沙克斯先生吗?那两人之前也见过面?」 艾谢拉没有马上回答,最终却如同谈起往事般开口道: 「五年前,某个村落遭到〈魔王〉谢利康毁灭。」 听到这个名称,锡蒙力感觉浑身体毛全都倒竖了起来。 艾谢拉捂住嘴,像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 「这么说来,你也是吧。」 「……已经是五十年前的事情了。你真的是什么都知道呢。」 「嗯。但我是只有心里清楚、却不会有所动作的坏孩子唷,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 犹如在祈愿自己受到惩罚般,少女诉说道: 「既然你是这么想的,为什么要选择彻底旁观?有你这种程度的力量,大部分的事情肯定都能照你的想法改变的吧。」 听到这个问题,艾谢拉露出苦笑,宛如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区区一个被死亡放弃的亡者去置喙生者的命运,你不觉得这很愚蠢吗?」 锡蒙力眯起双眼。 这位吸血鬼少女说的不是「克服」或「舍弃」死亡,而是使用「被放弃」这个字眼。 ──意思是,变成这样并非她自己希望的? 如果是这样,那不就太残酷了吗? 这名少女在非自愿的状况下,就被逼着活了恐怕几百年、说不定甚至超过千年的时间。 也不知艾谢拉是如何看待锡蒙力的视线,她继续用忏悔的语气说: 「如今想来,当时的事件也是因为我的关系吧……庇护那个村落的是〈魔王〉马加锡亚,可是那个时候,马加锡亚的注意力不是放在村子,而是在我身上。」 「你在那时候也被盯上了吗?」 「薄命的美少女跟悲剧都是一体的。」 她戏谑地笑了笑后,又突然露出阴郁的神情。 「……马加锡亚说过,他无法彻底地护住我,所以送了『某种东西』过来,但我却没有收下。如果我没有抱怨、直接收下,应该就能保护那些孩子们了。」 也就是说,沙克斯与黑花就是在那座没得到保护的村落内相遇的。 锡蒙力慎重地问道: 「我能不能问一下?那个『某种东西』是什么?」 当然,她不想回答的话也可以不要回答。只要锡蒙力别说破她有所隐瞒的事情就好。 面对带有这种意味的问题,艾谢拉刚强地说出了那个名称。 「──『天使猎人』──」 锡蒙力成为魔术师的时间已有六十年,却第一次听到这个名称。 ──从名字来看,应该是狩猎天使这种生物的道具吧。 可是那个『天使』究竟是什么?他未曾听过异种族及魔物当中有冠上这个名称的生物。 艾谢拉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是我、所罗门和马加锡亚三人所创造出的『杀死神明之力』,如今应该也是不再需要的力量了。」 〈魔王〉、夜之一族的始祖,然后还有一人……还有一个不知名的人。这三人到底创造出了什么样的力量? 锡蒙力按着额头,打算把这当作重要的情报记下来。 ──艾谢拉小姐、马加锡亚和……还有一个是叫谁啊? 不是他没有听见,艾谢拉也没有掩饰。锡蒙力明明清楚听到了,但应当记得的名字却不知为何逐渐于记忆中消失。 不对,说不定「听起来还有一个人在」这件事,打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觉。 艾谢拉用寂寥的目光看着锡蒙力,像是要转移话题般自嘲道: 「很肤浅吧?居然还抓着曾经舍弃过的力量不放。」 锡蒙力摇头。 「我并不这么认为。若是对未来有所必要,不管是曾经舍弃还是否定的事物,该用的力量就得用。起码魔术师就是这样的生物。」 艾谢拉没有回应这番话,只是平静地回以微笑。 相对地,她出声呢喃: 「希望总有一天,也能听到你的故事。」 「我也对你的故事很有兴趣。」 这名少女浑身都是秘密。她究竟走过什么样的人生,又是怎么度过人生尽头之后的岁月,实在很难令人不产生兴趣。 ──话虽如此,她也不会回答我吧。 锡蒙力是这么想的,没想到艾谢拉却用真挚的表情摇摇头。 「我是叙述者,叙述者是不会站上舞台的。所以我并没有什么故事。」 她如此诉说的声音痛苦到像是在赔罪。 锡蒙力宛如在安慰她,眯起眼反问道: 「是吗。你现在正凭着自己的意志,为了帮助黑花小姐而四处奔走。那不就是站在舞台上的演员了吗?」 但面对锡蒙力这番指谪,艾谢拉却如同洞悉一切般轻声笑了。 「叙述者的话,早在不久前就死了,却有不许我退场、令人困扰的孩子在。原来如此,无法在该离去之时退场的叙述者,或许的确站上舞台了。」 这也许就是艾谢拉自己展开行动的理由。 遭到死亡放弃的少女被死推了一把,终于被允许触碰生者。 然后,吸血鬼少女终于站起身。 「好了,已经休息够了,我们去追那些孩子吧。顺利的话,说不定还能把对方从五年前的后悔中拯救出来。」 「你是指黑花小姐,还是沙克斯先生?抑或是……」 「双方都是。能够真正拯救那两个孩子的,一定就只有他们彼此……陷在后悔当中活着的人,有我一个就够了。」 说完,艾谢拉又像是感到可笑般地笑出来。 「身为活死人的我居然说什么活着,真是滑稽啊。」 在少女面前,锡蒙力再次变成野兽的姿态。 「但我并不这么想,虽然这句话我应该说过了,你可能不算是活着,但并没有放弃当个人吧?」 她的『气味』是这么说的。 ──更重要的是,我认为你也应该得救。 因为她肯定不会接受这句话,于是锡蒙力只把它放在心底。 艾谢拉少见地维持不住表情,愁眉苦脸。 「……我果然不擅长应付你。」 「那还真是遗憾。」 苦笑的锡蒙力以野兽的模样坐到少女前方。 「请坐上来。我们必须尽快吧?」 虽然艾谢拉满脸复杂,却还是坐到锡蒙力的背上。确定少女的双手已紧紧揽住自己的脖子后,黑狮子再次开始奔跑。 「这个方向……沙克斯先生大概正往魔王殿前进。那边也有他的研究室,还能请其他魔术师帮忙。」 「哎呀,但那边现在不是没有人吗?」 为了准备法儿计划的〈亚榭尔伊梅拉〉,魔王殿的魔术师也收到了召集。再加上那个场所位于地下,所以没有退路。 也就是说,他们会被逼进死路当中。 ──没想到法儿大小姐的计划会在这种地方造成反效果! 法儿没有错,谁能料想到敌人会在这种时候现身呢。 不过,艾谢拉却佩服地点点头。 「这或许算是幸运。可以不用在意周遭,直接使用『那个』。」 「你说『那个』……难道是在魔王殿?」 「马加锡亚若是要留下『那个』,就只会留在那里。」 这时,如同黑影的活死人再次出现在两人的行进方向上。 「──〈黑爪〉──」 锡蒙力用仿佛嗫嚅的语气一发动咏唱,身体便再次遭到魔术之光和狂风的围绕。 挡在前方的活死人,就像是被挑衅的小孩揉成一团的折纸,被揉烂消灭了。 艾谢拉不禁笑了出来。 「哎呀哎呀,好可怕的力量。而且你还握着很可怕的手牌吧?却在这个地方让我坐上你的背,这样好吗?」 这个魔术虽不像萨冈的〈天磷〉般是燃烧魔力本身,却会掀起光是碰触就会被压死的暴风漩涡。 这是受过戈梅利管教、却仍不忘要报仇的锡蒙力,花了十年所创造的魔术。而且因为萨冈给予的力量,又更进一步地展现出不同次元舞台的完成度。对现在的他而言,连摘下〈魔王〉首级都非难事。当然,仇人的首级也是。 可是,锡蒙力没有这么做。 ──毕竟萨冈先生不到半年就超越我了。 〈魔王〉所使用的禁咒〈天磷〉──那股力量,连锡蒙力的〈黑爪〉都望尘莫及。他对此多少抱有类似失败感的情绪。 纵然如此,锡蒙力也能理解萨冈的力量为何突然暴增。 ──比起为了自己,人为了他人会变得更强。 所以就连同为〈魔王〉之人也无法打倒萨冈,锡蒙力也想成为他的力量。更重要的是,萨冈不会吝惜赏赐像这样为自己尽忠的忠臣。 仿佛在确认自己战斗的理由般,锡蒙力开口说: 「狮子的牙并非夸示自己的力量而存在。」 因为狮子已是种光是站在那里,就能使万物畏惧的存在。倘若强者只为自己发挥力量,那就只是个怪物。 但狮子并不是怪物。 「为了朋友、弱者或是自己认定为王的强者,狮子会为了他们而使用尖牙。」 所以锡蒙力不会为了复仇而使用力量。 ──虽说这只是从戈梅利姐那边现学现卖的啦。 即便如此,这也是成为锡蒙力一切基准的信念。 面对毅然的锡蒙力,艾谢拉用羡慕的语气低语: 「──人类这个存在,或许比我所想的还要强──」 「咦……?」 口气自是不必说,她说出这句话时,气氛明显跟刚才完全不同。 可是,锡蒙力没有询问这一点的余裕了。 「艾谢拉小姐,活死人的『气味』似乎又增加了。」 本想说自己刚刚在街上奔驰已将其狩猎殆尽,可既然它们就如艾谢拉所说的能够无限增殖,锡蒙力就应付不过来了。若不靠萨冈的力量,是毁灭不了它们的吧。 虽然锡蒙力等人无从得知,拉菲尔一看见它就将其烧到连灰都不剩,这实是明智之举。 艾谢拉则像是明了一切般笑着。 「那么,只要把它们聚集到一处就能解决了吧?」 「你的意思是……?」 「现在这个城市里被盯上的只有我和黑花两人。既然如此,只要我们两个待在一起,废物们就会追着我们聚集起来。」 「你想趁那机会?」 「嗯,现在的话,银眼之王和巴罗尔的女孩都在吧?」 〈天磷〉没有萨冈的允许的话就不能使用,因此在这街上能消灭活死人的就只有萨冈本身,或是戈梅利的〈巴罗尔魔眼〉这两者。 「但活死人的『气味』数量已破百。就算向萨冈先生求助,要一边保护黑花小姐他们,一边逃到那个时候会不会太难了?更重要的是,没有能够说服萨冈先生的保证。」 即便目前状态欠佳,艾谢拉也不会输给无能的对手。可若是要说她能否一面保护沙克斯及变成猫的黑花这两个累赘,一面撑过困境,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说出黑花的名字,萨冈或许会行动,为此就得说明她出了什么事。这需要多少时间?而艾谢拉他们究竟又能坚持多久呢? 就算萨冈赶上了,只要施术者还活着,活死人就还会无穷无尽地涌出。 艾谢拉他们将会陷入绝境。 但该说艾谢拉真不愧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吗,她以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颔首。 「也对,那就把胜利条件定明确点吧。」 锡蒙力边跑边点头后,艾谢拉便立起食指说: 「一,我跟黑花──顺便包含那个叫沙克斯的人在内吧──就是那些孩子要平安无事。」 不提「生存」,是因为艾谢拉已经不算是活着了吧。 「二,排除废物们。能把它们消灭到片甲不留的,大概只有银眼之王、巴罗尔的女孩,再不然就是龙之吐息了吧。」 没有能够使用〈天磷飓风〉的许可,仅凭锡蒙力的〈黑爪〉是无法消灭它们的,再加上又没办法仰仗留在城堡里的法儿的吐息,果然还是需要萨冈或戈梅利的帮助。 艾谢拉竖起第三根手指。 「三,排除施术者。这恐怕是最困难的难题,毕竟我们连谁是敌人都搞不清楚。」 他们并非没有头绪。 〈魔王〉谢利康──以前曾犯下猎杀稀有种的恶行、遭到马加锡亚肃清的亡灵。 可这位魔术师真的还活着吗?他很有可能已像欧利昂这样冒充了他人。连长相和所在地都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找出这样的对手?然后又该如何解决他呢? 这明明就是个不利的赌注,艾谢拉却感到很可笑地笑了。 「若是没发生奇迹,我不认为能赶得上。」 「那──」 「今天不是〈亚榭尔伊梅拉〉──会发生奇迹的圣夜吗?那么,试着祈求奇迹也不坏。」 吸血鬼与魔术师的祈祷,究竟有哪位神明会回应呢? 这番话实在太过滑稽,感觉只像是玩笑,艾谢拉的声音听起来却出乎意料地有着令人想相信的魔力。 「你好像很确信呢。」 「不是确信,是希望。黑猫是会唤来幸运的喔?」 这回答让锡蒙力露出苦笑。 ──但我听说黑花小姐是倒楣体质。 萨冈甚至一脸认真地提及此事,看来情况相当严重。 艾谢拉拍了下锡蒙力的头。 「好了,聊天就到此为止。我已下好赌注,你是要跟?还是不跟呢?」 仔细一瞧,远处隐约能够看到像是沙克斯的魔术师背影。 锡蒙力叹了口气。 「失败时,如果没有能陪我一起被骂的人,那我会很困扰的。请你务必要平安归来。」 从帮助这个少女的时间点起,锡蒙力就已经下了赌注。 然后,少女与狮子告别。 ◇ 「──所以,这是什么状况?」 萨冈潜入巴尔巴洛士的影子、追着很有可能知晓黑花行踪的部下──沙克斯后,诧异地问道。 会这么问,是因为他突然遭到锡蒙力的爪子攻击,不过爪子在咫尺之前停止了。 「这是……那个、情况变得有些难以说明。」 「那就用是yes或不是no回答我。你知道沙克斯去哪了吗?」 萨冈已经确信,今天的锡蒙力瞒着某些事情。 ──可是,我后来已和他约好不会打探的。 所以萨冈简明扼要地问。 锡蒙力则惊讶地瞪大金色双眼,然后恭敬地低头行礼。 「是,沙克斯先生他们应该正前往魔王殿。」 「原来如此。虽说不晓得他正被什么东西追赶,要逃的话,魔王殿的确是比城堡还近。」 真不愧是被萨冈选为教会部下领导的人物,能针对状况做出合适的判断。在这时失去这个人太过可惜,必须帮助他。 萨冈接着抛出下一个问题。 「你说他们,意思是黑花也跟那家伙在一起吗?」 「是的。只是,黑花小姐目前似乎并非人类的姿态,而是猫的外形。原因并不清楚。」 「猫……?这么说来,她是猫妖精吧。」 猫妖精是以前被称作猫之妖精的种族,比起猫兽人,本质原更偏向猫。 「……说不定,这原本就是猫妖精所具备的能力。」 结果却在漫长的岁月间失去了。 但黑花是『四耳』的稀有存在。如果这也是一种像涅菲的返祖现象,那也不是无法理解。打从一开始,关于猫妖精的古文献记载就模糊不清,几乎没有半点文献有正确记录他们与猫兽人间的正确差异。 ──根据在流卡翁得到的情报,一千年前好像曾发生多起种族灭亡的事件。 若那些少数的幸存者就藏身于流卡翁,那就能理解为何大陆会没留下情报。 接着,萨冈说出最后的问题。 「那么,这些家伙又是什么?」 周遭倒着无数貌似曾和锡蒙力交战过的生物残骸,大部分都已咽气,也有些挣扎着想再次起身。 萨冈在这座城市架设了结界,倘若有外来魔术师踏足,便会有所感应。当然,一天会出现几百、几千个外来者,如果一次就来了复数人马,这些外来者就很有可能是组织了集团。 结界就是为了提防这种人而设,却没有感应到他们的存在。 ──不会被结界捕捉到的,只有像巴尔巴洛士那样会使用「空间跳跃」的人。 空间跳跃是极为困难的魔术,会使用这一招的人很少。由于这能够反过来成为明显的线索,萨冈才会如此设计。 但是,躺在这里的生物残骸看起来不三不四,实在不像是优秀的魔术师。 「这些残骸看起来像是人造人,它们到底是怎么入侵城里的?」 听到萨冈指出的问题,锡蒙力不知为何像是受到冲击般瞪大双眼。 「人造人……?您是说、它们吗?」 「我觉得看起来是这样没错啊。」 尽管在人造人研究这方面是外行人,萨冈却在涅芙特洛丝及比夫龙的事情中看到了许多没有自我意志的人造人。而在此被打倒、看起来不像样的生物残骸,跟那些被制造出来的悲哀生物非常相似。 锡蒙力摇摇头,仿佛对自己感到傻眼。 「先入为主的观念真可怕,我一直以为他们是活死人。」 锡蒙力少见地深受动摇,这不像是他会有的失言,萨冈眯起双眼。 「……原来如此,是艾谢拉那家伙啊。」 「──!」 锡蒙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 「萨冈先生,这是误会!她是被人盯上的那一方,绝对不是教唆这些人的犯人。」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这样吧。不过,确实是那家伙带来麻烦的。」 「那是……!」 面对无言以对的锡蒙力,萨冈无奈地叹了口气。 「蠢蛋。我已经说了不会深究,你只要回答yes或no就好。」 「咦……」 没等锡蒙力理解话中的意思,萨冈又抛出了相同的问题。 「这些家伙是敌人,艾谢拉并非敌人。我这么理解没错吗?」 「……是、是的!虽然来路不明,但他们是敌人没错。还有,他们拥有尸体会产生下个个体的性质。」 「也就是说,没有将他们消灭干净的话,就会无止境地涌出来吗?」 在两人说话的期间,有几道黑影从尸骸爬出。 不过,萨冈也不是光站在那边愉快谈天而已。黑影周遭围绕着粉雪般的光。 看到此景,锡蒙力瞠目结舌。 「这是〈天鳞雪月花〉?」 这是萨冈为了给予女儿而创造出的力量。 可是,这个魔术并不只是这样而已。 「嗯。但它接下来会成为其他招式──〈天磷鬼火〉──」 萨冈啪一声弹了个响指,缠绕着黑影们的粉雪便转成黑色。 接着,光是如此,就结束了一切。 倒在地上的尸骸、站起身的黑影以及想从尸体爬出的某种物体全都染成黑色,最后化为粉尘消失了。 萨冈看到这个成果,满意地点点头。 「嗯。以精密操作来说,成果无可挑剔。」 他跟法儿约定好,等她长大以后就要教她〈天磷〉。这应当是很适合女儿操控的力量。 锡蒙力紧张地吞了口口水。 「您连这种力量都创造出来了。」 「嗯。不过能按照预期打中是很好,但是要让一个人化成灰,就必须打中好几次。当作〈雪月花〉的变形来使用是很有意义,以单一个体来说,却算不上优秀的招式。」 即便同是〈天磷〉,却没有〈五连大华〉那样的贯穿力,效果范围也不像〈御雷〉那么广。这个〈鬼火〉乍看之下像个瑕疵品,真正价值却在于能在集团中选择对象发动。 反正还要再过一段时间才会将这一招交给法儿,还有改良的余地。 ──但〈天磷〉的性能测试应该可以看作是结束了吧。 〈天磷〉是招以攻击力为傲的禁咒,有着无与伦比的攻击力,能直接燃烧所触碰的对手的生命力。 纵使如此,萨冈仍不认为这一招已经完成。 面对诸如『泥状魔神』般拥有强大回复力的对手,这一招不仅无法将其烧尽,遇上复数敌人时威力更是明显不足。更重要的是,因为它会将碰到的所有人全都烧光,假使敌人抓了人质,便会轻易被封住动作。 所以为了弥补那些缺陷,萨冈才会创造出复数的变体。 既然最后的性能测试成功,这个魔术也终于接近完成了。 〈魔王〉、魔神、魔族和教会──一切都是为了屠杀这些可怕的敌人所准备的。 为了能除去敌人,好跟涅菲及法儿她们平稳地活在有太阳照耀的场所。 ──不过我最近开始觉得不需要杀光敌人也无妨。 即使这样,力量还是必要的。 所谓的和平,并不是不跟其他人相争就会得到的简单事物。那种和平是树上的摇篮,被风一吹就会轻易掉落。 所谓的和平,是要以无可比拟的力量及权力作为依据来治国,毁灭即便如此仍无法相容的敌对者,建立在满是鲜血的斗争与牺牲上才终于能到手的至高财产。 因此萨冈必须变得比任何人更强大。 像是在欣赏自己的野心般确认过〈鬼火〉的成果后,萨冈重新面对目瞪口呆的锡蒙力。 「好了,我得去救黑花和沙克斯。既然艾谢拉那家伙在,这些小卒们就会因此聚集到那里去。正好可以一举解决他们。」 尽管萨冈不想跟艾谢拉扯上关系,可既然之前曾因涅菲的请求而救过她,那顺便帮助她也无所谓。况且锡蒙力好像也想保护那个吸血鬼。 那么──萨冈问: 「你想怎么办?要跟我来吗?」 锡蒙力恭敬地垂下头。 「请让我陪同您前往,吾王。」 然后──锡蒙力抬起脸说: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应当还存在着控制他们的施术者,只要施术者还在,就算打倒那些小卒们,也只会重复相同的过程。」 既然有人造人,那当然也会有创造出他们的人。而且以这些特征来看,他们或许会无穷无尽地涌现。 但萨冈却耸耸肩,像是感到无所谓。 「嗯,那方面应该不要紧吧。」 「您的意思是……?」 「戈梅利那家伙总是干劲十足。她啊,只要提及什么爱之力,就会若无其事地将周遭的人都卷进去,以求达到目的。这份活力值得敬佩。就算不去管她,她也会去痛打那些会搞砸祭典的蠢货的。」 虽然萨冈不太想相信这番话,但他不得不认同这个事实。况且,不知为何巴尔巴洛士也在。无论施术者在哪,应该不会有太大的问题。 见萨冈用有点疲累的声音这么说,锡蒙力满脸的歉疚。 「……该怎么说呢,很抱歉戈梅利姐总是给您添麻烦。」 看来一旦事情与戈梅利有关,纵使不是自己的错,大家都会忍不住道歉。 ◇ 被浑身酒气的魔术师抱在怀里,黑花感到很困惑。 猫的身体无法握剑,爱剑〈天无月〉也不知掉在哪里了。虽说她总算对自己的手脚长度变化有所认知,但由于被人像这样带着跑,因此她没有用自己双腿站立的机会。她现在连独自行走都做不到。 归根究柢,她完全就是个累赘。 ──为什么这个人不放下我逃走呢……? 黑花和他正遭到他人追赶。不对,被追赶的其实是黑花,偏偏…… 「啧,那些家伙有几只啊?不过别担心,小黑。我对逃跑可是很有自信的。」 魔术师边说边投掷出某种物品。 听那东西划破风的声音,大概是施加了魔术的匕首或什么的吧。如果是平常的黑花,这种速度能毫不费力地躲开这番攻势,但那些匕首却精准地命中了敌人。 从声音来推测,那些匕首与其说是贯穿至骨头,不如说是刺中了膝盖的缝隙间或脚踝。那些伤不足以致命,但即便是魔术师,也不可能在身上刺着匕首的状态下到处跑。 挡在前方的敌人承受不住、直接摔倒,魔术师则趁隙奔跑。 这个魔术师老说自己很弱,黑花却不这么想。 ──这个人很强,只是他的魔术不适合攻击罢了。 而且他的头脑转得很快。纵然被逼到绝境,也会沉着地找出对手的弱点,机灵地逃跑。到目前为止,两人遇到了好几次艰危的场面,每回他都装出狼狈的模样,却能冷静地脱逃。 正因如此,他应该早就理解了── 只要他放下黑花,自己就能平安逃走。 ──明明知道我的真实身分,他就不会想要帮助我了…… 她曾闻过这股气味。 这个人恐怕是萨冈在教会的部下之一。黑花不晓得他的名字,也不清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她的长相。 即使在同一间教会生活,黑花也没有积极与魔术师交流。毕竟黑花曾隶属于〈阿撒兹勒〉──魔术师专门的黑机关,她觉得对方跟自己这样的人有密切来往,只会让对方感到困扰。 再重提一次,这个男人是跟自我评价完全相反的能人。 有这样的危险人物跟自己在同一间教会生活,黑花不认为这个人会糊涂到没去调查她的情报。只要知道了黑花的真实身分,他应当就会使尽全力跟她拉开距离。 ──可是,我像这样受到保护,会不会是很不合理的事情呢…… 在自己所杀的魔术师当中,说不定也有像萨冈及这个男人一般,会对弱者伸出援手的人。 黑花对此感到悔恨,萨冈却要她活下去,说这是活下去所需要背负的罪行。黑花想接受这番建议。她决定改变,即使要背负罪行,她也想展望未来活下去。 然而,这只是黑花本身的决意。站在魔术师的立场,即使她已退出〈阿撒兹勒〉,按情理来说,他们也没有必要救她。 自己是不是骗了这个男人──这令黑花心中涌起难以控制的差劲感受。 她甚至想着,干脆就由自己主动逃开好了。 但要是黑花这么做,这位魔术师又会想要拯救她。黑花怕这么做,可能反过来导致两人陷入绝境当中,因此她只能老实地待着。 另外,她还有一个困惑的理由。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怀念。 明明不记得气味,她却觉得自己不是第一次像这样被谁抱在臂弯当中。 当黑花在记忆中寻找怀念的缘由时,魔术师倏然停住脚步。 「小黑,稍等一下啊。」 说完,他把黑花放到地面上。 冰冷的石板触感从四只脚的肉球传了上来,不是被切平整齐的那种,而是河滩会有的圆石的类型。不适合马车通行,是属于补强小巷跟坡道的那类石头,这里应该是通往教会所在之丘陵的坡道……或者应说是阶梯吧。 魔术师似乎正在打开门还是什么的。他好像是面对着墙壁,是有密道吗?考虑到需要双手这一点,他不是在推很重的东西,就是在操作魔术装置吧。 感觉到他在意自己的视线,黑花喵了一声当作回应。 那东西好似无法马上打开,黑花便趁着男子费力处理时,查探周遭的气息。 尽管对自己猫的外形只感到困惑,想不到长在鼻子旁的三根胡须却很有用。 不需要直接触碰物品,靠着胡须就能认知到细微的空气流动,还有如同声音的振动,看来胡须根部的构造相当敏感。只要把鼻子靠近地面,甚至可以察觉到压抑的脚步声。 由于黑花的四只耳朵减少了两只,令她有种身后有了墙壁的感觉,不过多亏了胡须,她能认知到的视野反而变广了。 她的胡须感知到复数的脚步声正往这里靠近。 黑花毛发倒竖,发出威吓的嘶嘶声。 「可恶,已经追上来了吗?小黑,来这边。」 看来门已经打开了。魔术师再次抱起黑花。 黑花的胡须离开地面,声音也跟着远去。不过这次她感知到了奇妙的空气振动。 ──这种感觉,是某种振翅声……? 说是振翅声,好像并不是虫;以鸟来说,拍动翅膀的次数又太多了。而且感觉似乎是一个群体。她尚未习惯胡须的感觉,无法摸索出振翅声的真正来源,却能明白那些东西正笔直地往这里过来。 黑花朝着振翅声传来的方向发出威吓声。就算她说不出话,这样应当也能把危险逼近的讯息传达给对方。 魔术师也愤愤地转过头。 「这次又是什么?」 当黑花以为魔术师会就这么开始奔驰的同时,一种身体飘在半空中的失重感包围了她。不是因为魔术师抱着她的缘故。 看来是魔术师从某个地方跳下去了。 ──在往下掉……?而且距离好长? 会是水井还是别的什么吗?黑花耳边传来闷闷的风声,能够听出两人正在一个狭窄的场所往下坠。从已经过了几秒却还没到达地面这一点来看,应该是连接到很深的地方。 而振翅声执拗地追着掉落的黑花他们。 ──有什么要来了? 黑花也还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在追赶自己。根据魔术师的反应,恐怕是某种非人生物吧。 注意力被振翅声吸引的黑花并未察觉到── 本来正在逼近他们的脚步声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哎呀,这里正好有椅子呢。」 现场突然响起一道稚嫩的少女声。 紧接着传来的是魔术师仿佛被压扁的声音,看样子是声音的主人掉到了魔术师身上。以两人接触时的冲击程度来看,对方的身形似乎相当娇小。 「呜恶,怎、怎么回事?」 「哎呀,我还以为是椅子呢,结果是活人吗?抱歉,头顶借我坐一下呀。」 少女用甜美的声音轻声笑着。 ──不过,这股气味是什么……? 是香水吗?那是种带有微微甘甜的香气,却完全闻不到头发或皮肤产生的汗水或唾液等味道。是像人偶或魔术的人造生命体魔像般,与生物似是而非的气味。 少女似乎注意到了正在提防的黑花,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她的手很冰冷,又小又纤细,却隐隐能感觉得到温柔。 006 「别害怕,我不是你的敌人。」 「这、这小鬼是谁啊?是从哪里跑出来的──」 「比起这种事,你没问题吗?差不多要靠近地面了唷。」 「──!」 魔术师急忙减低掉落的速度。是用了飘浮魔术吧,可是停止掉落即意味着停止前进。 黑花感觉到有某种巨大的物体从正上方落下。 「哎呀哎呀,已经有新的追兵涌来了。」 「新的追兵……呃,糟糕!」 上面再次传来有什么落下的气息。而且这次的体积很大,数量似乎也不只一个。 ──是刚才的脚步声……这样未免太慢了? 黑花一开始听到的脚步声,距离近到感觉魔术师跳下来后就可以立刻追上。但假如是这位少女的脚步声,听起来好像又不是那么轻盈。 黑花感觉到,少女仿佛在回答自己的疑问般伸出了手。 同时,空间中响起了一阵锁链摩擦的锵啷声。 『嘎!?』『叽!?』 随着某种生物的惨叫传出,由上往下的掉落物气息也跟着消失了。不对,不是气息消失了,而是被什么东西挡住、停止了掉落。 「嗯,真不愧是通往魔王殿的密道。阻挡入侵者的陷阱也一应倶全。」 「什么陷阱……不对,也只能这么想了、吧?」 魔术师也抬起头,用诧异的声音这么说。看样子上头发生了非常怪异的现象。 ──不过,魔王殿就是前任〈魔王〉的居城吧……? 魔术师似乎正在赶往那里。 黑花也听过传闻,说奇恩诺因德的地下有魔王殿,却对它存在于部署了圣骑士长的都市正下方而感到不可置信。 最终黑花一行人也停止掉落,魔术师抵达了地面。 这里的空气又闷又冷,看来是个像洞窟般的场所。 接下来,魔术师出声对少女──她应该是坐在他肩膀或是背上吧──说: 「所以,你又是谁啊?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应该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还有你怎么会知道魔王殿的事情?」 少女一边摸着黑花的头,一边用不知带有多少真实性的声音回应: 「就跟你们一样。我也正遭到那些诡异人士的追赶,发现同样在逃跑的你们,便决定与你们同行。」 「同行……是说,你打算在我头上坐到什么时候?给我下来。」 不愿意被少女坐在头上的话,其实只要把人甩下来就好,魔术师却只是嘴上抱怨而已。 少女像是感到遗憾地笑了笑。 「哎呀,你愿意抱着这孩子,却不能让我坐吗?我是觉得自己的体重跟小猫咪差不多轻啊。」 「怎么可能啊……呃、嗯?你该不会是受伤了吧?」 被少女抱着的黑花能感觉到她的身体略微僵硬。 ──真的呢,有血的味道。 黑花摸索气味的源头,舔了口少女的侧腹。明明有血的气味,却没有味道。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我居然隐瞒不了半点事情。」 这名少女的声音意外地虚弱,她的身体跟表现出的态度相反,似乎相当疲惫。 魔术师无可奈何地抓了抓头。 「……真是的,今天实在有够倒楣。来,给我看看,我可以做简单的处理。」 「你是不可能处理的,因为我不是活人。」 说完,少女做出触碰自己面孔的动作。恐怕是张开嘴给他看了吧。 魔术师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你是吸血鬼吗?」 「对啊,所以身为活人的你是无能为力的。」 「……吸血鬼为何会遭到那些家伙的追赶?」 少女耸了耸肩。 「这我不知道啊,你们不也是这样吗?」 「你都把别人当作椅子坐了,就不能表现出更加友好的态度吗?」 对方的外貌似乎就如声音给人的印象,是名少女没错。魔术师也没有愚蠢到会被她的外表所惑,这名少女明显知道现在发生的事件的某些情况。 面对魔术师带有警戒的提议,少女也呼一声叹了口气。 「友好……?也对。」 少女有如沉思般微歪着头,接着黑花感觉到她扬起笑容。 她不断摸索着手中行李──这个不停推到自己身上的东西是包包吗?外形诡异地圆,还有像是突起的部分──取出一根莫名细长的物品。 「我把这个让给你。」 「这是什么?是教会的锡杖……吗?」 黑花感觉自己的尾巴倒竖了起来。 ──他说锡杖、难不成是我的锡杖? 少女则以一副佯装不知的表情继续说: 「是我在那些东西手下四处逃窜时捡到的,不过这可不是普通的锡杖唷?它可是五年前遭到毁灭的『某个村落』留下的东西呢。」 果然──黑花整个人僵住了。 但魔术师动摇得比黑花还要厉害。 「……喂,为何你会知道这种事?」 少女无视魔术师的问题,以如同歌咏的语气诉说道: 「在那个村落,有一位幸存的少女。这本该是那名少女持有的物品,让人困扰的是她消失无踪,找不到人。」 「消失无踪……她也被盯上了吗?还是说,被盯上的是这把锡杖?」 「这个嘛,是哪边呢?这把锡杖该由你还给她,我能够说的就只有这样。」 黑花感觉到少女边说边看向自己。 她因此确定,这名少女是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才接近他们的。 ──可是,为什么这位魔术师先生会如此动摇? 看样子,这位魔术师也跟五年前的事件有关…… 魔术师发出怒吼声。 「为什么!那个时候的孩子只是个猫兽人吧?为什么会有人这么执拗地揪着她不放!」 ──咦……? 听到这句话,线索终于在黑花心中连结了起来。 没错。黑花的确是独自幸存,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躲藏在教会中。她以为是母亲让自己逃到教会的,但那边为何没有母亲的遗体呢? 让黑花逃走的,是不是另有其人? 她的心脏激烈地跳动。 由于黑花的心绪太过不平静。她头晕目眩,一股呕吐感直冲而上。 ──不对,他……也有可能是攻击村落的魔术师的同伙。 放弃思考就等于逃避。因此她在脑中描绘着可能性,但这位魔术师太过正直,很难怀疑他跟罪魁祸首有关。 ──会想拼命保护一只猫的人,不可能做得出那种虐杀行径。 这个男人若真是五年前的犯人,或许是他的自我承受不住沉重的罪孽。 少女犹如要更进一步把真相摊到黑花面前般,又说: 「那孩子不是猫兽人,而是猫妖精,是与银眼之王有关、古老血脉的返祖现象。你不也察觉到了吗?毕竟你一直都待在她身旁啊。」 动摇与困惑使得黑花心跳剧烈加速。 ──我不知道这种事。好可怕。为什么这个人会知道这么多我不清楚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她害怕得知魔术师目前的表情。 倘若少女所说的是事实,那黑花就是在受到魔术师的帮助过后却憎恨魔术师,并加入〈阿撒兹勒〉。而这位魔术师现在等于是从少女口中知道了这些事。 然而…… 「我哪分得出来猫兽人和猫妖精啊。而且我把那孩子扔到教会之后,就不知道她后来怎么样了。」 本以为他已经注意到自己现在变成黑猫的黑花,在听完这番话后,张着嘴目瞪口呆。 她也感觉到少女也一脸沉痛的表情。 「我还以为你头脑很灵光,难道是我弄错了……」 「啊?」 少女对着完全没有表露出半点觉察迹象的魔术师回以叹息,指向头顶上方。 「闲聊就到此结束,上头已经撑不住了。」 「啧,你等等要好好说明清楚啊!」 「……我觉得自己有尽可能地说得简单易懂啊?」 尽管这名少女来路不明,在这种时候,黑花也开始同情她了。 魔术师让少女坐到自己肩上,再让她重新抱住黑花。 「喂,你可绝对不能放开小黑喔。」 「好好好,我不会放开的……你的话,应该有清楚理解吧?」 面对少女隐约含有不安、感觉有些可怜的声音,黑花也无可奈何地喵一声作为回应。 只是,对方明明应是个娇小的女孩,她双腿的触感及慈爱的声音却令黑花想起了母亲的身影。 ──那是妈妈…… 黑花在变成这副模样之前遇见的谜样人物。对方带有烧掉故乡的敌人气味,却有着跟母亲相同的声音。 是母亲变成了活死人吗?而且,她为何事到如今才出现…… 黑花涌上的疑问没有答案,她也办法询问。在她叹气时,魔术师用傻眼的语气说: 「你干嘛跟猫咪说话?比起这个,你至少该报上名字吧。」 黑花有感觉到少女露出了『只有你没资格这么讲我』的神情。 接着,少女装模作样地这么说道: 「──艾谢拉──虽然完全只是偶然,但今天可是我的生日唷。」 魔术师嗤笑了一声。 「你说艾谢拉……?吸血鬼居然借〈亚榭尔伊梅拉〉来硬取个假名,你的品味还真特别啊。那你也叫我圣夜小精灵算了。」 所谓的圣夜小精灵,是会在〈亚榭尔伊梅拉〉之夜,送礼物给善良小孩们的妖精之名。祂们源自于童话故事,并非真正存在,却是〈亚榭尔伊梅拉〉这个节庆中的吉祥物。 「哎呀,我明明没说半句谎话啊……」 少女再次耸了耸肩,似乎感到遗憾。 ──不过,既然刚刚那些都不是谎言,那又是怎么回事? 由于职业的关系,黑花已经熟读圣经到可以直接空手朗读的地步。圣经中所提到的亚榭尔,是个在教会中特别重要的圣者名讳。因为教会的神没有名字,这或许也可说是代表教会的名字。 与圣者处于极端对立面的吸血鬼,居然以类似发音的名字自称。如果这不是魔术师口中的嘲讽,那又含有什么意味呢? 谜题再次加深,但魔术师一开始奔跑,黑花就无法深入地思考下去了。 ◇ 「──嗯!我感觉刚刚黑花小姑娘身上的爱之力拔高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地点再次回到座落于城市外围、萨冈购物的杂货店。 「戈梅利小姐,你知道黑花在哪里吗?」 「完全不清楚,但我能感觉到有股惊人的爱之力漩涡,正以黑花小姑娘为中心诞生!」 戈梅利突然一脸严肃地站起身,涅菲以冰冷的视线望着她。 「……戈梅利婆婆,现在该担心的是黑花小姐的安全,您能否安静一些?」 「涅菲小姐最近对我好严苛啊。」 戈梅利似乎立刻受到了打击,抱膝蹲下。涅菲瞥了她一眼,说: 「也谢谢巴尔巴洛士先生。多亏了您,萨冈先生才没有注意到我们。」 「你们几个,是不是都把我当成跑腿的了?」 面对直直瞪过来的巴尔巴洛士,榭丝缇握着裙摆,低头道歉。 「对不起,但你帮了我们大忙。我们是真的很感谢你,巴尔巴洛士。」 「呜……!算了,我是无所谓啦。」 榭丝缇用真挚的目光仰头看着巴尔巴洛士,使他红着脸转过头,也不知平常那可怕的表情跑到哪里去了。即使他发出低吟,目光却明显地盯着榭丝缇身上那和平日不同的服装。 ──因为〈亚榭尔伊梅拉〉的服装很可爱啊。 偏偏榭丝缇这个当事人好像并不明白对方这个反应的意思,而是愣在原地。 「我是不是又说了什么让你不悦的话?」 「啊?你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 「因为你不是在生气吗?」 「我没生气!」 「……你果然是在生气。」 「不是,就说了……」 看来她以为巴尔巴洛士是因为生气才脸红的。 涅菲也对此无奈地叹气。 ──榭丝缇小姐,这样巴尔巴洛士先生真的太可怜了…… 唉,毕竟她目前并非『值勤中』,但这也没办法。 当涅菲怀着不知该说是会心一笑还是以着急的心情露出苦笑时,涅芙特洛丝发出抗议之声。 「喂,黑花不是正处于危险当中吗?好歹认真点担心她吧。」 眼见终于有人说了句公道话,狐狸兽人少女的双眼也泛起泪光。 「呜,涅芙特洛丝小姐,谢谢你。」 「没事的,姐夫……萨冈已经去救她了,你要相信他。」 「嗯。」 受到涅芙特洛丝的安慰,狐狸兽人少女──名字好像是库──的情绪也稍微好转了。 等库平静后,换史黛拉开口道: 「虽然搞不太清楚状况,但这是我可以听的事情吗?」 「是的,毕竟史黛拉小姐是萨冈先生的姐姐啊。」 涅菲回答完,史黛拉也跟着点头。 「那个叫做黑花的女孩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个嘛……简单来说,就是萨冈先生管家的女儿。因为一些复杂的原因,萨冈先生平常也很关心她。」 「管家!萨冈也真厉害,才一段时间不见就过起像样的生活了。姐姐好高兴……不对,既然如此,那就得去帮帮那女孩。」 然后嘛──史黛拉突然看向在后方紧揪着自己的少女莉赛特。 「嗯?不过在这种时候遇袭,难不成犯人跟盯上莉赛特的家伙是同一人?」 「啊?应该不是。那小鬼只是人类吧?那些家伙盯上的大概是稀有种……呃、啊。」 众人的视线集中到无意间这么回答的巴尔巴洛士身上。 「巴尔巴洛士先生,关于这次的事情,您知道些什么吗?」 「啊──呃,与其说是知道,其实是想这情报卖给萨冈那家伙……」 「我会请萨冈先生支付您报酬,巴尔巴洛士先生,请您告诉我们。」 「……可恶,今天还真倒楣。」 见涅菲低头恳求,巴尔巴洛士露出吞了黄连般的苦涩表情。 于是,所有人因此得知了五年前与如今再次发生的事件。 「狩猎稀有种……?」 巴尔巴洛士的说明,让涅菲等人不由得拉高了音量。 「嗯。现在八成带着猫女的那个叫沙克斯的魔术师,是事件的犯人──〈魔王〉谢利康的徒弟。虽然不晓得他为何直到现在才遭到追赶,不过照那个口气看来,他应该是背叛或举发了谢利康。所以才会招来仇恨。」 「可是,那些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萨冈先生的领地中呢?」 她们不认为已同为〈魔王〉的萨冈会挑起事端。这里是他努力了半年的成果,因此以涅菲为首、有着特殊过去的人们也能平稳地生活。 巴尔巴洛士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问我为什么……你没注意到这里聚集了多少稀有种吗?」 「啊……」 涅菲涨红了脸。这件事的确毋须说起。 不光有猫妖精黑花、贵精灵涅菲及涅芙特洛丝、身为龙的法儿以及赛尔菲和莉莉丝这类流卡翁出身的人,甚至连戈梅利跟锡蒙力这般据传种族已灭亡的魔术师都有。 萨冈的领地被盯上的原因多不胜数。 巴尔巴洛士靠到墙上继续说: 「以时期来看,毁灭猫女故乡的人应该也是谢利康。而且……」 说完,他看向戈梅利。 仔细一看,这位魔女的脸色难得转为苍白。 ──难道说,戈梅利婆婆也曾被盯上吗? 魔人族的血脉如今应当也已经断绝,可是以戈梅利的反应看来,好像又不是这样。 「锡蒙力那小子……我就在想他怎么没追过来,原来是这样。」 戈梅利以失望的语气咕哝完后,忽然从怀中扯出巨大的镰刀。 「涅菲小姑娘,我想起自己还有点事要办。」 「戈梅利婆婆?」 她脸上不是平常有的戏谑神情,而是充满了肃杀之气。 「戈梅利婆婆,请您冷静!是说,您打算去哪里啊?」 「对啊,你根本不晓得犯人在哪吧?」 「呜……!」 涅菲与涅芙特洛丝两人一同出言阻止,戈梅利也如同失去了发泄怒气的目标般停下脚步。 涅菲握住戈梅利的手,直直地凝视她的双眼,对她说: 「没事的,有萨冈先生在。倘若有危险逼近锡蒙力先生,萨冈先生也绝对不会抛弃他的。在这种时候,萨冈先生的脚步会比锡蒙力先生还要快,所以戈梅利婆婆也相信他并等着吧。」 要是在这时让戈梅利过去,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 一种摆脱不了般的直觉迫使涅菲拼命阻止戈梅利,她也像是被涅菲的气势压倒似地不断点头。 「我、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啦,好近、太近了,涅菲小姑娘!」 「啊……我真是、非常抱歉。」 等涅菲放开手,戈梅利跪在地上按着胸口。 「呜,太大意了,没想到涅菲小姑娘竟有这么强硬的一面……啊,不好,流鼻血了。」 看来她已经回复成平常的戈梅利了。 但是巴尔巴洛士的话里目前还没有任何线索。就连那个犯人到底在哪里,还有他到底是不是名为谢利康的〈魔王〉也不清楚。 不过…… 「那个,如果是犯人的所在地,大概可以查得出来唷?」 回答的人是史黛拉。 「咦?」 「只要查出盯上莉赛特的家伙的本体就好了吧?」 史黛拉拨起刘海,露出右方的义眼。 「这只『眼睛』可以看到以丝线形式显示出来的魔力痕迹。因为攻击莉赛特的家伙身上有出现这东西,所以我很在意,只要跟着这个痕迹,应该就可以前往犯人的所在之处了吧。」 巴尔巴洛士瞠目结舌。 「这样啊,这是跟萨冈那家伙同样的眼睛!」 「您的意思是?」 「萨冈也可以看到像是魔力成形的东西,因此那家伙才能像个傻蛋般满不在乎地组出复杂又纤细的魔术。」 也就是说,史黛拉的义眼也有相同的力量。 「那么,或许真的能追踪得到。只是如果线的那一头是谢利康,那就不能直接过去,毕竟上次用同样的方式就被比夫龙修理了一顿。对方应该有准备对策,况且我们的准备还不足以去挑战〈魔王〉。」 听到比夫龙的名字,涅芙特洛丝的表情略显忧郁。要忘记以前的主人,果然并非容易的事晴吧。 巴尔巴洛士确切的指谪,令涅菲等人都闭口不言。 然而,在这时最先摇头的是涅芙特洛丝。 「也不需要正面跟对方对决吧?对方应该也是派手下过来,自己躲在安全的地方看着,那我们也一样在安全的地方进行攻击就行了。」 「可是,要怎么做……」 涅菲困惑地开口后,涅芙特洛丝露出傻眼的表情。 「就用涅芙莉亚的神灵魔法啊。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涅菲感觉就像是被雷打中一样。 由于魔法与神灵魔法都是犹如上天赐予的力量,不是靠自己就能取得这份力量,比较像是借来的,因此涅菲不会想要积极地去使用它。 ──但是,只要能够助萨冈先生及黑花小姐一臂之力…… 也许有一试的价值。 可是她对这种力量敬而远之,所以导致了问题。 「我能做到那么灵巧的事情吗?我只有依样画葫芦用过一次神灵魔法。」 「这你不用担心,细微的控制由我负责。你的火力比较强,就直接轰过去吧。」 这或许是这对姐妹真正联手的一瞬间。 ──要是在这时候犹豫,我就无法自称姐姐了。 涅菲坚定地点头。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涅芙特洛丝。」 姐妹对着彼此点头后,史黛拉说道: 「可以打扰一下吗?我是说过能看见魔力之线,奇怪的是我看到了一大堆耶,搞不好有超过一百条喔。这部分最好也要想点办法处理吧。」 「什么想点办法,你无法处理吗?」 见巴尔巴洛士这么说,史黛拉摇摇头。 「因为这是〈义眼〉的力量。即使看得见,我也触碰不了。」 「看见……?嗯,我说,你的视野不能跟其他人共有吗?」 戈梅利像是灵光一闪般说。 「共有……嗯──也许可以,但我作为魔术师还是新手。除了使拳头外没有其他能力,也不懂得怎么用魔术把自己的视野交托给他人。要做的话应该会很困难。」 「既然并非不可能,还是可以做到吧。这里可是有前魔王候补,以及四名〈魔王〉的徒弟在。只是摆弄视野这点程度的魔术,马上就能组合得出来。」 前魔王候补有戈梅利及巴尔巴洛士,而说到〈魔王〉的直属徒弟就是史黛拉和…… 「咦,我也是吗?」 涅芙特洛丝愣愣地瞪圆双眼。 「神灵魔法不就是你的长处吗?」 「……我知道了,但我不晓得自己能做到哪种程度就是了。」 看到妹妹可靠的模样,涅菲按着自己的胸口。 ──明明我也有接受萨冈先生的魔法指导…… 但进步的幅度却慢到令人绝望。 虽然萨冈表示她进步的速度已经够快了,但跟戈梅利、巴尔巴洛士与法儿相比,仍是远远不及。纵使想着学半年就要追上前辈是种傲慢的想法,她却对在这种时候无法帮上忙的自己感到羞耻。 这时,她发觉身旁的友人也同样沮丧地扭着双手手指。 「榭丝缇小姐,怎么了吗?」 「没事,你们谈到魔术的事时,我无法加入话题,觉得自己有点蠢……」 圣骑士会对魔术师的对话感到疏离,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于与自己抱着相同烦恼的榭丝缇,涅菲也只能回以苦笑。 ──不过,我会让自己派上用场的! 就像史黛拉所说的,这应当并非不可能的事。达成目的的技术确实存在,也有人能够使用。 只是,完成这项任务所需的这些碎片,能一片不漏地聚集在这个地方,就是形同奇迹的幸运。 ◇ 「──喂,骗人的吧……怎么没有任何人在?」 逃进魔王殿的沙克斯一脸愕然。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的地下空洞,是将墙面直接当作城墙的古代遗迹。 正前方刚好是个类似中庭的空间,戈梅利的人造生命体魔像就像是守门的护卫般坐镇于此。平常的话,应该会有魔术师或联络用的使役魔在这慌慌张张地奔走才对。 由于此处有以戈梅利为首的干部及其他魔术师在,又比主人老大萨冈的居城还近,他才会逃进这里,结果现在居然唱空城计。 既然没有助力,这里就只是条死路。去沙克斯的研究室翻找的话,应该多少会有能当作武器的道具,但面对大量的活死人,他不认为会有用。 ──可恶,为何我会这么倒楣! 其实沙克斯的判断没有错。平时的话,来这里不仅能够向戈梅利求助,透过她也很容易能再往上向萨冈请求救援。 单纯是这个男人──该说是运气不好吗──倒楣得无可救药。 明明已收到法儿通知这个状况的书信,沙克斯却把它放到口袋里没有打开阅读。因为在他要看之前,就遭到了活死人的袭击。 「喵……」 而更不幸的是,他怀里还抱着比他更不走运的猫咪。 艾谢拉也不知是不是不了解状况,对着受到打击的沙克斯露出微笑。 「圣夜小精灵先生,我们不是抵达目的地了吗?快点开门吧。」 这里好歹也是〈魔王〉的据点,想开门就需要萨冈麾下的魔术师认证。假使有外人想要开门,陷阱立刻就会发动。 这位吸血鬼少女也很清楚这种事情吧。 ──嗯,在里头坚守还是稍微好一点吧。 沙克斯无可奈何地把少女放到地面上,碰触门扉。 门上别说是挂锁跟门闩,就连钥匙孔都找不到,但一用手去碰,上头就浮现了细致且复杂到令人头皮发麻的『回路』魔法阵。『回路』就像是个拼图,没有按照固定顺序解开就打不开门。 沙克斯用手指划过魔法阵的表面数次后,门就响起硬邦邦的喀嚓声,跟着解锁了。 ──只为了区区一个门锁,真亏老大能组织出这么复杂的『回路』啊。 该说真不愧是〈魔王〉吗,萨冈所组成的魔法阵能够分辨他麾下每一个人的魔力。这足以令人怀疑,他是否有着跟人类相异的感觉器官。 等沙克斯带着佩服及傻眼交织的心情一打开门,艾谢拉便溜了进去。 「最好要快点喔,我们已经被追上了。」 「咦……?」 沙克斯转过身,如同黑影般的活死人正准备涌入中庭。 ──好夸张的数量! 活死人的数量不是十或二十这种程度。因为黑暗的关系,连要数清都有困难。 黑猫正由艾谢拉抱在怀中。沙克斯也抱头滚入魔王殿中。 他急忙关上门,紧接着就听见可怕的喊叫。 「嘻嘻,真不愧是银眼之王的陷阱,对入侵者完全不留情面。」 看来〈魔王〉设置的迎击陷阱,正在门的另一边发挥猛烈的威力。 但是,艾谢拉的表情却不像她的发言般从容。而她没有给沙克斯半点问问题的时间,就快步开始向前走去。 「走这边。」 「什么这边,你有来过这里吗?」 「在马加锡亚还是城主的时候,他曾邀请我来过一次。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这座魔王殿是前任〈魔王〉马加锡亚的居城,自他驾崩之后尚未经过一年,因此也不可能知道这个吸血鬼是何时造访这里的。 沙克斯叫住以毫不犹豫的脚步前进的艾谢拉。 「喂,你打算去哪?那边顶多只有书架喔,另外就是……」 「不然就是墓场了吧,这样就好。」 这座魔王殿占地宽广,就连萨冈都还没掌握它的全貌。 即便如此,艾谢拉所前往的方向只有展示书架,以及一个像是墓场的奇妙场所。 「墓场里哪可能会有什么东西啊?」 「……你说呢?首先就是、我的棺材吧。」 ──比起前往研究室,去那里会更有希望吗? 外头的陷阱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 就算这里的陷阱所假定的入侵者为经验丰富的魔术师,却没有假想过无穷无尽涌出的小卒大军,用途有异的陷阱看来很难发挥完全的效果。在陷阱争取的贵重时间内,他们能去的地方有限。 话虽这么说,这位突然出现的吸血鬼所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呢? 沙克斯一边警戒一边问道: 「小姐跟马加锡亚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没那么夸张,并不是有什么关系。我……不对,应该说是我们兄妹吧,我们跟每一代的城主都稍微见过面。」 面对这颇有深意的回答,沙克斯发出沉吟声。 ──从她特意更正这一点才看,跟她的哥哥或弟弟也有关吗? 但前任城主马加锡亚晚年,以身旁没有半位徒弟或女人闻名。 而且她说每一代城主,魔王殿在这一千年间都是马加锡亚的居城。除了现在的所有人萨冈,还有其他城主吗? 总觉得疑问反倒增加了,不过这名少女告诉了他这点,也表示她展现的态度姑且算得上友好。 他们走上玄关大厅的螺旋状阶梯,来到另一个摆有无数书架的大厅。 艾谢拉没有看向摆在那里的智慧财产,往更深处前进。 这时,玄关大厅传来了物品破碎的声响。 「哎呀,已经被突破了啊。这下我们终于算是被逼到绝境了吧?」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不妙啊,你打算怎么办?」 果然还是该前往研究室吧,即使只是暂时性的慰借也好。 见沙克斯面露狼狈模样,艾谢拉露出傻眼的神情。 「武器的话,我应该已经借给你了啊。」 她边说边指的,就是刚刚交给他的教会锡杖。 「这根棒子到底能派上什么用场啊?」 「……唉,这是杖中剑。圣剑对活死人非常有效喔。」 被她一说,沙克斯才第一次注意到── 手杖上头的确有接缝,拔出来一看,里面是把短剑。 ──圣剑的确很可靠,但这不是匕首吗。 在他拔到一半的时候,锡杖就如同抗拒般放出类似电气的冲击。 「呜哇!?」 「……别那么生气啊,现在就稍微帮个忙──」 艾谢拉对短剑呼吁过后,短剑的放电便不可思议地停止了。 「你做了什么?」 「哎呀,你以为吸血鬼能对教会的神圣武器做什么呢?」 这名少女究竟是何方神圣? 但表现得最为诧异的是黑猫,它深红的眼眸瞪大到眼珠子仿佛会掉出来的程度。 就在一行人前进的时候,艾谢拉穿过大厅,踏入一个寂寥的空间。 明明在建筑物当中,这个房间却是用岩石建成的,并用坚固的锁封住,里头安置了一口棺材。 沙克斯从未进过这个房间,他瞥了一眼棺材盖,上头有个粗糙的十字架,并刻了一行碑文。 他有想过要去看看碑文写了什么,遗憾的是没有时间了。 「可恶,终于来了。」 无数活死人扫倒书架,爬了过来。 沙克斯从手杖拔出一把短剑,对黑猫说: 「小黑,你是个好孩子,要跟那家伙乖乖待在一起喔。我去处理一下工作。」 按照艾谢拉的口吻,这把短剑似乎对活死人有点效果,但眼下实在不是一个人就能力挽狂澜的状况。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在这只黑猫面前假装自己很强。 ◇ 「好啦,既然圣夜小精灵先生去工作了,我也在这里跟你道别了。」 少女──艾谢拉停下脚步,抱起黑花、瞧着她的脸这么说。 看来他们是进入了一个小房间,在这里感觉到的空气就如洞窟般冰冷潮湿。明明直到刚刚,他们都还走在建筑物当中的。 艾谢拉对着无法掌握周遭状况的黑花说道: 「最后给你一个建议。发生在你身上的现象并非灾祸。」 少女对一只黑猫这么说,并用自己的额头去磨蹭它。虽说在少女身上甚至感受不到心跳,但被她这么对待,黑花便觉得少女的情感似乎传达了过来。 宛如母亲般的慈爱。 ──这个人、到底是谁……? 她为何会如此关心连长相都不知道的黑花呢? 「猫妖精是这个世界上最受祝福的妖精之名。能将不幸变成好运,可以给看到他们模样的人带来幸福。你就是这样被爱的存在。」 ──带来幸运?我吗? 尽管自己这么说有些哀伤,但黑花认为自己是与幸运处于两个极端的人。纵使她尽可能地不去在意,但一天内一些微不足道、不像是常人会遇见的灾难都会降临在她身上好几次──像是在没什么障碍物的地方跌倒,或是遇到天气明明上一刻还很晴朗,却开始下雨等等。 这是她失去视力前就开始发生的事。 当然,她也没听说过猫妖精这个种族竟有这种力量。 偏偏少女就像是抱有确信般继续说: 「所以你要祈祷,对自己的幸运,祈求想要拯救之人的好运。如此一来,一定能唤起你渴望的奇迹。」 她这么对黑花耳语完,就静静地把黑花放到地上。黑花感到传到脚上肉球的不是地板的触感,而是粗糙的岩石。 黑花连「喵」一声回应都做不到,只是面露困惑,显得有些惊恐。 然后艾谢拉放下黑花,进到房间深处。过了一会儿,一阵金属声响起,似乎是她扯断了锁链或什么东西。 ──我到底能做些什么呢……? 艾谢拉把黑花说成能带来幸运的人,黑花却认为这不合理。黑花自出生后就持续遭遇不幸,她甚至想说现在外头魔术师所遇到的灾难,可能也是自己引来的。 ──不对,和大哥哥及涅菲大人相比,我或许还算好的…… 就算黑花认为自己失去了一切,但其实她接受过很多人的帮助,只是她认为自己失去了而已。 只是要她去倚靠那份幸运,她也没办法做到。 莉莉丝与赛尔菲都有各自的职务,虽说今天是〈亚榭尔伊梅拉〉,萨冈及涅菲幸运地来到这座城市的可能性也很低。真要说起来,他们不晓得〈亚榭尔伊梅拉〉这个祭典的可能性还更高。 榭丝缇及教会的圣骑士们光要进行祭典就已费尽心力。纵使他们察觉到活死人的存在,也不可能赶到魔王殿当中的。 陷入两难、举步维艰的黑花前脚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物体。 那是黑花的杖中剑〈天无月〉。 沙克斯似乎没注意到这把锡杖中收着两把剑,她可以感觉到另一把剑还收在杖里。 她试着舔了一口手杖。 ──祈祷,又能改变什么呢…… 即便如此,黑花目前能做的也只有祈祷。 她想回复人类姿态,想问问沙克斯五年前的事,想见正等着她回去的库及莉莉丝等人。 但要说她眼下最大的愿望…… ──我…… 就在这时── 『──其为掌管死之国度旅路者──』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这样的歌声。 ──歌……? 这跟之前黑花和榭丝缇敌对时,涅芙特洛丝所咏唱的歌十分相似。 不,不对。那就是涅芙特洛丝的声音,不过里头好像也参杂着涅菲的歌声。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里应该位处于幽深的地底下。既然地上的光都透不进来,声音就更不可能传递过来了。 但很不可思议的是,黑花能听出这就是她们的歌。 ──跟那个时候一样。 黑花为了替养父拉菲尔报仇却失败、被人接纳、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时候,她听见了那首歌。 因为涅芙特洛丝即使痛哭失声、苦不堪言,却还是想帮助朋友的心情传达了过来,黑花才能再次握起剑。 然后黑花发现了。 歌声是从黑花的短剑传出的。 ──对啊,你一直都陪在我身边呢。 不管是自己深陷绝望、走错道路、失去双眼的光芒或是失去拉菲尔的时候,这把短剑无论何时都会给予黑花走下去的力量。 她再次舔了舔短剑。 「〈天无月〉,能再把力量借给我吗?我必须去救拿着你另一半的人。」 五年前的真相──她的确想问清楚。 然而,黑花目前该做的事情,就是报答那位当黑花变成黑猫、无法再次以自己双脚步行时持续抱着她,且没有舍弃她、一直保护她至今的那位笨拙魔术师。 ──不对,是我想这么做! 很不可思议的是,她伸出的手竟握住了短剑。 然后她人在下一秒就冲了出去。 「哎呀呀,真是性急的孩子。淑女怎能以那么羞耻的模样奔跑呢……?」 黑花没有注意到,少女就在她后方无奈地如此嘟哝了几句。 ◇ 「啊……这就是、死亡吗?」 沙克斯已经竭尽全力,甚至使出超越自己极限的力量了。 他靠着拙劣的魔术、小小的短剑以及笨拙的小把戏设法挡下了蜂拥而至的活死人集团。 但是上一个活死人才刚倒下,下一个活死人又会从其尸体涌出。 在撑过第一波攻势后,沙克斯筋疲力竭,现在狼狈到要把身体靠在墙上才总算能抬起脸的地步。他已经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了。 而就在持续增加的活死人中,他发现了一张熟面孔。 对方是位跟猫一样有着三角耳朵的妙龄女性。 「你是、五年前在村落的那个……?」 她就是那位把唯一幸存的女孩托付给沙克斯的女性。 ──意思是,这些活死人都是被谢利康所杀的人吗……? 倘若真是如此,那这品味还真是差劲到让人厌恶。真不愧是《虎王》──恶兽之王的名号果真名不虚传。 『黑、花……我、可爱的、黑花……』 那个人像是说梦话般重复呢喃的,是当时那女孩的名字吗? ──咦?黑花这名字、好像在哪听过…… 在沙克斯想出答案之前,活死人就朝着他爬来了。 就算他想逃,脚也动不了。 「唉……果然不该做这种跟自己不相衬的事情啊。」 差劲的魔术师沙克斯,将会抱着不符自己身分的保护欲而死。事到如今,即便污秽的自己保护了一只猫,也根本偿还不了半点罪孽。 就在这时── 『──吹过知风草,传承睿智谋略之人──』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这样的歌声。 接着,沙克斯手中开始发热。 热的来源就是右手所握的短剑。 ──那位小姐好像说过,要把这还给持有人吧。 事到如今,怎么可能把东西还给连脸都记不清的人呢。她搞错了委托的对象,只能请她死心了。 想了想,沙克斯咂了下舌。 「啊……可恶,这下可不妙了。」 假使这些活死人们就是谢利康所杀的人,那么当时幸存的女孩想必也会被盯上。艾谢拉不也略微透露过类似的暗示吗。 「……没办法,必须再稍微挣扎一下才行啊。」 他不认为做这种事情能够赎罪。 尽管如此,他仍是想起来了。自己的命虽然毫无价值,却也不是在此时就可以舍弃的事物。 ──既然自己都要被杀,那就该让当时的孩子来杀。 她应该会使用所有能想得到的词语来痛骂沙克斯吧。会对沙克斯发泄所有的憎恨,接着杀了他吧。 ──但,这样就好。 为此,这把短剑一定是必须的。 要是当时的孩子能借此报仇雪恨、展望未来活下去的话,纵使只有这一次,但沙克斯在那时候才能首度偿还自己的罪。 所以他必须站起来。 假如沙克斯在这里死了,他就必须对后方的吸血鬼……她先暂且不论,对黑猫赎罪了。 就在他硬挤出力气站起来的那个时候── 「呜哦!?」 在沙克斯身后,他所保护的门被踢破了。 短剑自他手中落下。 ──为什么我会这么倒楣呢……? 竟然在最后的最后迎来这种窝囊的终局。 他盯着被抛到半空中的短剑,结果那支剑柄就被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 「咦……?」 手的主人是位身穿黑色礼服的少女。 她不是艾谢拉。虽不是那个吸血鬼,礼服却是同一种款式。 对方头上有三角的猫耳,可是头旁却也长着跟人类同样的耳朵──那是位『四耳』的猫兽人少女。少女手中握着另一把短剑,它就如同圣剑般散发出炫目的光辉。 她用左手的短剑挥开自正上方压过来的活死人,接着将右手接住的短剑改为反手持剑,刺向下一位活死人的喉咙。 ──笨蛋!照你这种刺法,武器会不敷使用的! 少女没去理会沙克斯的忧虑,而是当场扭动身子转了一圈。短剑刀口上被施加了难以抵抗的力量,轻巧地穿过尸体,如蛇一般袭向下一个目标。 少女逐一蹂躏趁着空档跨过来的活死人,动作熟练到仿佛短剑已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每当她屠杀一位活死人,黑裙便会翻起,让她看起来就像在跳舞似的。 ──好强。 这实力足以和萨冈的管家拉菲尔,还有圣骑士长榭丝缇比肩……不,或许还在他们之上。 而且被短剑砍中的活死人缓缓开始溶化,即便伤口远不足以致命,他们仍是殒命了。 不仅如此,被短剑解决的尸体并没有爬出下一个活死人。 沙克斯挥舞那把短剑时,并没有发挥出那种程度的力量。是必须一次使用一对,还是因为她是原本持有者的缘故? 线索终于在沙克斯的脑中连接了起来。 ──对啊,不是有人说教会来了个猫兽人祭司吗? 那位少女祭司并非圣骑士,不知为何却是萨冈老大下令要视为护卫对象的人物。听说她是流卡翁出身的猫妖精,双眼全盲。而那位祭司的名字就叫黑花艾德海蒂。 沙克斯把这个命令当成是不要引起纠纷的意思,所以只在远处看过她…… ──你都待在她身旁啊── 事到如今,他终于理解艾谢拉这句话的意思了。 很简单,五年前捡到的女孩在教会投身于战斗,并且就在同个城市的同一间教会中。 猫耳女性──她就是在五年前,把自己女儿托付给沙克斯的女子──挡在如同黑色旋风般狩猎活死人的少女面前。 007 少女大概也知晓对方是谁,死死地咬紧牙关。 「妈妈──!」 看到少女朝着女子举起短剑,等沙克斯回过神时,才发现自己已经冲了出去。 「咦──?」 一击毙命的短剑空虚地挥了空。 因为沙克斯从后方抱住了她。 少女发出狼狈的叫声,也不晓得之前那凛然舞动的姿态跑到哪去了。 「咿耶!哇哇,怎、怎怎怎么了!?」 「抱歉,这家伙是我负责的。」 ──孩子杀害父母这种混帐事,是只有我魔术师这种异端才会做的事。 就算对方已并非活人也一样。 反正自己身上沾满如同污泥般的罪孽。除此之外再多加一条该背负的罪,也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 ──若是老大的话,或许能在不杀害对方的前提下设法解决吧…… 在几个月前的邮轮夜宴上,有位暗精灵少女在那个地方悲哀地被人当成了祭品,而那位〈魔王〉没有取她性命、成功救出了她。 但,身为凡人的自己只能杀掉对方。 就这样,当他打算用输入魔力的手刀敲下去之际── 「辛苦你们看家了。」 猫兽人女性随着一道沉沉的碰撞声被撞飞。仔细一瞧,原来是被铁制成的棺材砸中了。 而刻在棺材上的碑文跃入沙克斯的视野中。 ──祝福我可爱妹妹的诞生亚榭尔伊梅拉── 这样的碑文恐怕并不适合刻在棺材上,但不知为何又足以令人认为这是必然、进而接受。 棺材盖因冲击而敞开,里头飞出两个盒状的铁块。 那又长又细的东西大概就跟成人男子的前臂差不多粗,一边有着如同弩般的握把,另一边的前端穿了个手指大的孔。握把旁边有着类似扳机的突起,乍看之下果然跟弩很相似,却并未搭载弓的机能。 常人应该没看过这种武装用具,但沙克斯却看过这些武器。 ──不会错的,那是……! 小小的手握住那两个铁块。 是艾谢拉。倘若她的力气就如外表所示,也不晓得她用双手举不举得起那东西,可她偏偏是一只手各握着一把。 「两位好,〈修德伦〉、〈蒙特〉,我的『天使猎人』们。苏醒之后的感觉如何?」 少女一派轻松地如此说之后,拿起『那个』,在上头亲吻了一下。 在她这么做的期间,通往墓场的通道上已布满了活死人。 少女──黑花的剑与招式很厉害,但百名活死人增殖的速度更快。而且因为沙克斯的阻挠,黑花打倒的数量也被他们补了回去。 艾谢拉举起两个铁块对准活死人集团。 看到这一幕,沙克斯感受到了恐惧。 「趴下!」 「咿耶!?」 他在思考前就把少女扯倒在地面上。 然后,艾谢拉扣下了扳机。 沙克斯知道。 那个铁块──『天使猎人』击出小小的球体。球体的速度比弓箭还要快,快到连魔术师的双眼都无法识别的地步。 当然,活死人们不可能理解那种武器,于是站在前头的活死人胸口开了两个洞。 以那个可怜的活死人为中心,黑暗顿时绽开。 随着像是某种东西被压扁的噗啾声响起,现场产生了一颗黑暗的球体。至于它的大小,则大到足以完全塞住连接墓场及书架的通路。 黑色球体一瞬间就扩散开来。 球体消失之后,现场没有留下任何事物。碰触到球体的地板及天花板都凹成了擂钵状,却找不到本该在那里的活死人们。 最可怕的是,还能看到似乎没被完全吞噬的活死人身影。 只有碰到球体的部分凹陷这点跟墙壁及地板一样,但伤口没有出血,只是如同枯萎的树木般塌得七零八落。 「跟五年前一样……」 那个不知名的青年所使用的力量。在这超越人类智慧的速度与破坏力面前,就连〈魔王〉谢利康这种程度的魔术师都无计可施地遭到屠戮。 事到如今,他明白了。 ──这一招和萨冈老大的〈天磷〉相同。 〈天磷〉是连在〈魔王〉夜宴中看到的『泥状魔神』也能烧毁的禁咒。而艾谢拉的武器将〈天磷〉的射程、效果范围、贯穿力等不足之处都克服了。 除了沙克斯以外,现场了解发生什么事的人,大概只有击出球体的艾谢拉了。 不光是活死人,连黑花也都僵在原地。 艾谢拉再次扣下『天使猎人』的扳机。 铁块中发生小规模的爆炸,射出可称之为子弹的黑色球体。与此同时,盒装的罩子滑向后方,喷出烟雾、前端跳起。 沙克斯在第二次终于察觉到,铁块排出的不只是子弹,还有金属制的小圆筒。而圆筒表面刻满了眼花撩乱的精细咒文与魔法阵。 子弹再次贯穿呆站着的活死人,形成黑暗的球体。 第二回的消失。 沙克斯不清楚活死人们是否有恐惧这种感情,不过他们能够认知到被那两把铁块瞄准就会变成这样的事实。 『叽叽……?』 某人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这仿佛成了契机,使活死人纷纷转过身逃跑。 但在击出两发子弹的期间,艾谢拉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准备。 吸血鬼背后长出像是蝙蝠的翅膀──不对,是以影子化成的双翼。 翅膀途中就如同解开的丝线般改变外形,爬上墙壁及地板延伸至活死人们的脚下。丝线般扩散的样子和蜘蛛之巢有些相似。 「很遗憾,可不能让你们跑了。」 在她这么说的同时,犹如蜘蛛之巢般的黑影中便伸出了黑色的桩子和锁链。 『嘎!』 遭到桩子与锁链贯穿的活死人们当场贴到地面上,成了阻挡其他活死人前进的障碍。即便如此,还是阻止不了蜂拥而上想要逃跑的活死人,他们互相推挤、因而倒下。 这使他们变得毫无防备。 吸血鬼无情地射出第三发子弹。 四处奔逃的活死人们从这个世界上永远消失了。 ──她很习惯战斗。 说不定连自黑影伸出的锁链本身,也是能更有效运用『天使猎人』的道具。 尽管如此,她只射出三发,只凭三发就消灭了超过半数的活死人。 ──这家伙,只要有那意思,不管击多少发都行吗? 若真是这样,这就是凌驾于〈天磷〉的破灭之力。就连在船上夜宴见到的怪物,也能毫不费力地消灭掉吧。 同时,他也产生了疑问。 ──没有这种力量就无法与之抗衡的怪物,这个世界真的存在吗? 然而,艾谢拉忽然脸色发青。 「哎呀……?这可麻烦了。哥哥真是的,使用时还粗手粗脚的。」 沙克斯仔细一瞧,两把铁块的盒状罩子维持着垂在后方的状态,就这样不动了。 「子弹竟然只剩下三发。」 听到这句话,他就知道这个武器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使用了。 「这、这下要怎么办啊!?」 「哎呀哎呀,既然是绅士,这种时候不就是要稳重地做好战斗准备吗?」 发现没有下回攻击的活死人们再次袭向艾谢拉。 艾谢拉用手中的『天使猎人』朝着活死人的侧脸揍下去。 就算没了力量,武器本身也是用铁块制成的。被揍的活死人颜面凄惨地与腭骨一同被打碎,飞到半空中。他于其他活死人上方落下前,大概就会死吧。从正上方掉落的尸体倒下,同时也将其他活死人卷入其中。 艾谢拉握着『天使猎人』,朝着空无一物的半空挥舞手腕。艾谢拉的背后再次张开黑影双翼,贯穿活死人,阻止他们的动作。 但只要没有完全消灭尸体,活死人就会无穷无尽地涌现。 即便刚用锁链束缚住他们,还是会爬出下一个活死人,在解决两、三人的时候,艾谢拉跌倒了,是其中一个在地上爬的活死人抓住了她的脚。 黑花在他怀里挣扎。 「请你放开我!她一个人无法应付那么多──」 「──不,已经不要紧了。」 沙克斯不知何时开始摸起黑花的头,让她安心。 没错,已经不要紧了。 涌向艾谢拉的活死人们浑身笼罩着粉雪般的光。 「──〈天磷鬼火〉──」 本来精力充沛地扑来的活死人们突然灰飞烟灭。 然后一道语带厌恶的声音响起。 「受不了,竟然带来这样棘手的麻烦。要不是锡蒙力替你这家伙求情,我肯定会杀了你。」 狮脸巨汉所服从的〈魔王〉正傲慢地环抱着双手站在那里。 「大哥哥……?」 黑花似乎也终于察觉到萨冈的存在,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 看到少女平安无事,萨冈的神情也转为柔和,像是感到放心了。 ──真意外,老大也会在妻子以外的人面前露出这种表情啊。 接着他尴尬地抓了抓头,一脸不情愿地朝跌坐在地上的艾谢拉伸出手。 「……不过嘛,你保护了黑花跟我的部下,我向你道谢。」 「哎呀,竟然能获得银眼之王的感谢,实在是诚感惶恐。」 吸血鬼仿佛是觉得〈魔王〉的态度还算可以接受,握住了他的手。 在不知不觉间,那个引导黑花、推了沙克斯一把的歌声已然停止。 ◇ 接下来稍微回溯一下时间点。 「好──那我们先来确认!」 史黛拉双手扠腰,意气风发地高声说道。 ──虽然感觉有些轻率,但史黛拉小姐看起来很高兴。 涅菲对史黛拉的模样感到欣慰,点了点头。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史黛拉小姐。」 「嗯──太正经了啦。你是萨冈的女朋友,可以叫我『姐姐』唷?」 「呃……好的,史黛拉大姐。」 「叫姐姐就可以了唷?」 「史黛拉大……」 「姐姐。」 「……是,史黛拉姐姐。」 涅菲输给了史黛拉异常可怕的笑脸,这么回答。 「好!回到刚刚的话题,首先由我去寻找犯人,而那个坏人脸的男生负责开路。」 「啊?我的长相可比萨冈正常多了。」 「……啊?」 被史黛拉那对感觉德卡拉比亚也会哭求饶恕的目光一瞪,巴尔巴洛士也后退了几步。 「没、没什么啦!只要打开影子就行了吧?」 「嗯。然后啊,接下来就由涅菲跟妹妹使出凶猛的一招。」 「我会努力的!」 「嗯,我会想办法的。」 涅菲及涅芙特洛丝颔首后,史黛拉接着指向戈梅利。 「与此同时,你就透过我的义眼,把魔力之线烧成灰!」 戈梅利及巴尔巴洛士不到半刻,就完成了与史黛拉共有视野的魔术。靠着这个魔术,就能成功将〈王之义眼〉投射的魔力放到〈巴罗尔魔眼〉上。 「呜叽,要是祭典功亏一篑,就会失去难得的爱之力。这可不能置之不理。」 「也对。毕竟色鬼……不对,恋爱相关的话题可是少女的爱好呢。」 面对不知为何一副深感认同的史黛拉,戈梅利也露出惊讶的神情。 「你这女人意外地有见识啊。」 「你也是,我总觉得会跟你很合得来!」 「呵呵,原来如此,我有同志想介绍给你,等等你就跟我来吧。」 两位魔术师像是确认友情般坚定地握了手。萨冈要是看到这幅光景,大概会感到胃痛吧。 最后,史黛拉指向榭丝缇。 「然后是圣骑士少女!」 「咿耶,是!」 「这种事情不适合在大街上做。我们所有人都会变得毫无防备,所以你要保护大家。」 换句话说,这是由数位魔术师施展的大规模仪式。要不是必须在这样的街上使用,事前是需要更加精细准备的。 所以必然需要能保护众人安全的办法。 榭丝缇感动到泪眼汪汪。 「──!我也能派上用场吗?」 「嗯,我们都要仰仗你喔。我还记得我曾被你用非常猛的劲头砍掉手臂过,你的话一定没问题的!」 「……我还是该为此道个歉吧?」 榭丝缇一脸不知自己是正受到鼓励还是批评的表情,扬起苦笑。 没想到,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分到了重要的职务。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取代,不是这六人的话,这场仪式就无法成功。 ──不过,所有人都恰好在场呢……? 会令人不禁想怀疑这是否为人为,但大家确实都是顺势或偶然才集结在此。 涅菲是因为希望送礼物给萨冈,而涅芙特洛丝与榭丝缇是基于友情想要帮忙,巴尔巴洛士是看到在打工的榭丝缇才跟来的,戈梅利则是在涅菲快要跟萨冈撞上时舍身保护了她,最后是偶然在今天突然露脸的史黛拉。 要操控这么多魔术师的行动,连神明都难以办到。 归根究柢,这不是奇迹,就是许多幸运交叠的结果。 确认完所有人的职责──不过身为普通人的库与莉赛特只在旁看着──后,史黛拉举起拳头。 「好──那么各位,一起努力『惩罚』对方吧!」 「「哦──!」」 尽管回应的人只有库跟莉赛特,史黛拉却显得很满意。 史黛拉闭上左眼,拨开刘海。 巴尔巴洛士配合她的动作,让影子如流水般扩展开来。 ──接着就轮到我们了。 当紧张到浑身僵硬的涅菲正等着信号时,戈梅利小声地跟她说: 「我先为刚刚的事情向你道谢。」 「……?我刚刚有做什么吗?」 没有立刻理出头绪的涅菲一头雾水,戈梅利见状,露出少见的害臊神态说: 「在我想冲出去的时候,你不是阻止了我吗?我差点就无法享受祭典了。」 「什么啊,原来是这件事呀。」 涅菲对她回以微笑。 「我觉得锡蒙力先生是个身心都很坚强的人,所以他不会有问题的。他绝对会回到戈梅利婆婆身边的。」 「嗯、嗯……」 戈梅利的脸开始隐隐涨红,她转开视线,什么都说不出来。 ──原来如此,相爱的两人最后的结局,确实会令人想在远处默默地守护啊。 这一定就是史黛拉所说的『少女的爱好』吧。当涅菲不禁笑咪咪地弯起嘴角时,戈梅利却露出胆怯的表情。 「总觉得涅菲小姑娘很可怕啊……」 这时,巴尔巴洛士大喊: 「──好,捕捉到了!给他狠狠轰过去吧!」 涅菲与涅芙特洛丝朝着彼此点点头。 『──其为掌管死之国度旅路者──』 『──吹过知风草,传承睿智谋略之人──』 姐妹的声音一唱一和,魔力之光如萤火虫般飞舞。 「好漂亮……」 莉赛特看得出神、发出赞叹声。 多亏有涅芙特洛丝引导咏唱词,涅菲也自然地理解自己该咏唱的歌谣。 『──金色之足瞬时奔驰千里,蛇杖通知繁荣与灭亡──』 『──芦笛为永远梦境的邀请,神铁大镰连主神都可屠去──』 当第一次的二重奏出现时,声音仿佛歌唱般重叠在一起,没有半点紊乱。 但不吉的『黑影』自这样的光芒下爬出。 「闪耀吧──〈亚兹拉尔〉!」 从黑影中爬出的某种东西现形之前,就被榭丝缇的圣剑斩杀。 出现的黑影不只一道,可是在圣骑士长之中号称速度最快的少女面前,它们就跟停止动作没两样。没等几秒,黑影就全被砍倒在地。 『『──纵使用几百双眼看穿,抗拒几千个梦境,逃往几万的远方,受到几亿睿智的守护,仍平等降临万物──』』 两人的歌声融合在一起,沿着巴尔巴洛士打开的影子及史黛拉看到的魔力路线而去,在遥远的远方响起。 这些歌声并未产生残酷的破坏,而是如同静静在水面扩散的波纹。 贵精灵姐妹互相贴着彼此额头,咏唱出最后的词。 『『──此为屠戮百眼的笛音──时空大镰!』』 平稳的波纹顿时反转。 停止的流动骤变为雪崩般的激流。 这已然是拥有意志的魔力狂风。若是在这里发动,奇恩诺因德或许会被整个吞噬。 ──但,不会变成这样的! 涅芙特洛丝没有让魔法在此发动,而是传到了巴尔巴洛士影子的另一边。 在神灵魔法发动的同时,戈梅利的眼眸闪耀出金色光辉。 「烧光一切──〈巴罗尔魔眼〉!」 ──这就是我们能做到的全部! 确实有效果。 涅菲看向涅芙特洛丝的脸,她笑着对涅菲颔首。 神灵魔法不会错失目标。 接着迎来一片寂静。 因为破坏的声响和敌人的惨叫声都传不过来,从外部施放攻击的涅菲等人即使感觉到了攻击效果,也没办法确认状况。 「结束了、吗……?」 用忧虑的声音这么说的,应该是莉赛特吧。 关于这个问题,涅菲也没有答案,当她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没有半点云的天空断断续续落下像是灰尘的东西。 不对,这不是灰尘。 「咦?是雪……」 最先出声这么说的是库。 映照在戈梅利〈魔眼〉中的事物应当已成为灰烬。明明没有云,这些雪是从哪里降下的? 就在涅菲感到不可思议时,涅芙特洛丝佩服地低语: 「这样啊。毕竟天气这么冷,是戈梅利的〈魔眼〉造成的粉尘聚集起大气中的水分,才会变成雪吧。」 「什么意思?」 「雪这种东西,是飘荡在大气中的尘埃黏住水蒸气并结晶化的产物。虽说这的确是魔术的副产物,但无意间引起这种现象,还真是有趣。」 做为静静开始的事件的谢幕,眼前的景色或许再适合不过。 「嗯,真漂亮。」 姐妹并肩站在一起,一直抬头望着晴天下的白雪。 ◇ 「妈妈……」 场景再次转回魔王殿。萨冈及艾谢拉几乎收拾掉了所有的活死人,但还有一个幸存者。 那个活死人曾是黑花的母亲。 该说这是不幸中的大幸,还是不幸呢,她因为被艾谢拉的棺材砸中,导致身处在『天使猎人』及〈天磷〉的攻击范围外。由于旁边插着〈天无月〉,形成了简易的结界,目前没有涌出新的活死人。 又或者,艾谢拉是基于计算、确定会有这种结果才使出那一击的。 不过,吸血鬼的力气毕竟大到一拳就能粉碎人体,挨了她一击的活死人该说是还在喘气吗,总之还存在于此,但存活的时间似乎也不多了。 再加上,她只是呆呆地望着半空中,发出毫无意义的呻吟声。虽然黑花的确从母亲口中听过自己的名字,但她可能也跟其他活死人一样,并没有保留自我。 黑花小心翼翼地碰触母亲的脸。 她按照中指、无名指、食指、小指,最后是拇指的顺序触碰,确认母亲的脸。 母亲的脸与黑花五年前就停止的记忆没有任何不同,唯一的决定性差异就是冰冷的皮肤。这令她清楚明白,母亲的确已经死了。 母亲的嘴唇微微地颤抖。 ──她是想说些什么吗? 黑花把脸凑了过去。 「妈妈!我是黑花,我在这里。」 黑花拼命地跟对方说话,然而逐渐消失的人口中无法发出声音。 母亲要诉说的是仇人的名字吗?还是要询问黑花以外的幸存者呢?说不定有同胞跟她一样变成了活死人。 这是她临终前的最后一句话,明明是绝对不能漏听的…… ──可是,我却、听不了…… 多亏了萨冈及莉莉丝等人的帮助,黑花终于能够碰触、了解对方的脸了。 ──但,太迟了…… 黑花没办法接收到母亲最后的话语。要是她能早点拿出勇气,也许就能治好这双眼睛。 倘若眼睛能够看见,也许就能读出唇语、回答母亲的话了。 「对不起,妈妈。我……」 无法看着你直到最后一刻。 就在她即将把悲叹脱口而出之际── 「──你稍微闭上眼睛。」 是那个人──她刚刚才终于从萨冈口中得知对方的名字──沙克斯。 尽管不明白他在这种时候想做什么,但黑花还是照他说的闭上眼睛。只是不管眼睛是睁开还是闭上,无光的世界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 紧接着,沙克斯像是要捂住黑花的人型耳朵般按着她的头,开始咕哝起什么词语。他似乎在使用魔术,黑花感觉有水从被捂住的耳朵流入自己体内般。她的后背倏地发冷,拼命忍住差点就叫出声的嘴。 没过多久,简短的咏唱结束,沙克斯维持着捂住黑花耳朵的姿势说: 「可以了,睁开眼睛。」 黑花慢慢地张开眼。 本来无光无色的世界照进了裂痕般的光线。 「咦──」 在逐渐变大、扩散的裂痕中,开始有了色彩。应该很耀眼的光芒有些昏暗,照在以乳灰色岩石造成的地面上。 而身穿魔术师长袍的母亲就横躺在眼前地面中央,她的眼眸虽空洞,但的确看向了自己。 黑花花了几秒的时间,才理解到这是『外面的世界』。 看到母亲蠕动的唇,混乱的黑花才回过神来。这双眼竟能看到外面的世界,这是何等的奇迹。她怎能放过这个机会。 以前她置身于〈阿撒兹勒〉时,学过读唇的方法。 ──黑 花── 她看出母亲叫了自己的名字。 「是,我在这里,妈妈!」 她一握住母亲的手,母亲的表情似乎柔和了下来。 ──你 变 漂 亮 了── 那对嘴唇所述说的,并非被杀的遗憾,也不是对于自己已死却仍遭到玩弄的怨恨,而是对于女儿这五年成长的喜悦。 「啊、啊……」 大颗的泪珠接二连三地滑过黑花的脸颊、逐一落下。 ──我过得很好──我有好好展望着未来生活──我最喜欢妈妈了──即使是这种形式,我也很高兴能再见到你──我受了许多人的帮助── 明明有许多想说、想传达给母亲的话,黑花的喉咙却抖得发不出声音。 母亲像是察觉了一切,随即露出非常满足的微笑。 ──祝 你 幸 福── 这就是母亲所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成为活死人的母亲身体如灰般崩解,眨了下眼后,就连尘埃都不剩了。 「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花嚎啕大哭。 008 为什么不能好好地回答母亲,说自己很幸福呢? 为什么没能说出半句谢谢呢? 不管她多么悔恨,都不可能再收到回应了。 「──不要哭!」 听到身后响起这样的声音,黑花狠狠地抖了一下。 「你的母亲不是说祝你幸福了吗?你打算哭丧着脸送她走吗?」 「──!」 这句斥责意外地让她紊乱不安的感情平息了下来。 黑花用力地擦去泪水。 母亲的尸体已经没有留下任何碎片了。 事到如今,就算自己再怎么叫唤,应该也传达不到母亲那里了吧。 ──可是,她就在这里。 黑花轻轻吸了口气,再吐气。 等心情平静后,黑花开口道: 「妈妈,谢谢你──再见了。」 一道凉爽的风吹入应当是封闭空间的通道。 黑花总觉得那道风会将母亲送到美丽的地方,于是一直凝视着那道风所前往的方向。 她维持这个动作多久了呢? 光芒忽然从视野中消失。 「咦──」 在理解事态之前,男子的身体就从黑花后方靠了上来。 「咿耶、啊哇哇哇……」 就在她差点直接被压倒的时候,有人抓住男子的后颈,轻易地把他提了起来。 「蠢蛋,在失去意识前就该放手啊……」 「……啊,抱歉,老大。」 看来是萨冈介入了两人之间。 接着,他无奈地说: 「不过,你做得很好。我明明受到拉菲尔的委托要看看黑花的状况,却差点就没脸去见他了。」 不晓得义父拉菲尔对萨冈说了什么,他也难得地用放心的语气这么说。 黑花把手举到脸前。她什么都看不见,眼里映照不出任何事物,这跟周遭昏不昏暗无关。和之前一样,这是个无光的世界。 ──刚刚那是怎么回事呢? 在她陷入与其说是混乱、更像是呆滞的情绪中时,沙克斯歉疚地说: 「抱歉啊,小姐。刚刚小姐能看见,并不是因为你的眼睛治好了,只是不透过视神经,而是把记忆直接替换至大脑……呃,这么说你也听不懂吧,总之只是暂时让你能看到景色而已。」 但是,黑花心知肚明。 他在看到外形化为黑猫的黑花双眼时,就差点明白地说出魔术无法治好她。也就是说,在那个时间点,并不存在能够治愈双眼的办法。 然而,即使只是一时,他仍找到了方法,让黑花看到外面的世界。 她可以感觉到沙克斯尴尬地搔着脸颊。 「这个魔术还在理论阶段,连实验都还没做。能不能成功就是个赌注,不过看你的样子,似乎有好好发挥作用嘛。那我就放心了。」 这名男子就是因为持续使用这个未完成的魔术才倒下的。 ──这个人为了让我看到外面的世界,直到自己变成这样都一直保持沉默吗? 她因此得以目送母亲走完最后一程。沙克斯明明在那个时间点就可以解开魔术了,他却没有这么做。他一直陪在黑花身边,直到她平复下来。 ──真是个笨拙的人…… 同时,黑花也为对方难得让自己看到了光,自己却没能看到他的长相而感到遗憾。 黑花拢起双腿,然后并起五指,低头鞠躬。 「那个、谢谢你。该怎么说呢,就是在各种方面……」 虽说是猫的姿态,可黑花一想到这个男子一直把自己抱在怀中,羞耻心便涌了上来,脸也有发热的感觉。 不过,沙克斯却给了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啊──不会,别在意。我会编出这个魔术,本来是打算用在小黑身上的。不如说这么做就好像把你当成了白老鼠,不好意思啊。该道谢的人应该是我。」 「咦……?」 怎么回事,总觉得对话听起来就像在鸡同鸭讲。 当黑花疑惑地歪起头时,沙克斯向艾谢拉问道: 「然后,吸血鬼小姐,小黑还在房间里吗?那家伙的眼睛看不见,我想它应该很害怕。」 「……我不懂你在说些什么耶。」 「啊啊?不对,我不是把黑猫交给你了吗?那家伙──好痛!?」 看来是萨冈也因深受动摇而放开了沙克斯,让他掉到了地上。 萨冈对着像是他麾下的另一位魔术师出声问道: 「喂,锡蒙力,这家伙不是一直都跟黑花待在一起吗?」 「呃……是,应该是、这样没错……」 对方也发出了十分困惑的声音。 黑花能感觉到伟大的〈魔王〉一脸阴郁,像是在问『咦,这该怎么办?』。旁边的魔术师也瞠目结舌,仿佛难以接受现实。 黑花一定也做出了相同的反应吧。应该说,因为一次发生了太多事情,她有自己已经停止思考的自觉。 唯一有所反应的人只有艾谢拉。 「……你们或许不会相信,但我有好好处理唷?我有尽可能地解释得简单易懂唷?」 「啊……嗯,总觉得很抱歉。我的部下是这样,真对不起啊。」 〈魔王〉向他人低头致歉的模样,根本是前所未闻吧。 「喂,怎么连老大都在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我不是很懂你们在讲什么,但容我先失礼了。我得去找小黑才行。」 在双方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情形下,没用的魔术师就这么离开了。 ──真是个不机灵的人…… 黑花这样一想,不可思议地笑了出来。 「呵、呵呵……」 明明时候不对,黑花却笑出了声音。 ◇ 「……落败了、吗。」 在黑暗中,谢利康挤出声音说。 他作为手牌的活死人们全灭,不光如此,连据点也遭到毁灭。无法再次派出活死人,况且要是错过今天,现在的他就不可能使出那种程度的力量了。 没错,教会颂赞的无名神之妹、世界唯一一个自死亡复苏的少女复活祭〈亚榭尔伊梅拉〉──这一天是死者与生者间的境界变得暧昧的日子,因此他决定在今天孤注一掷。 结果是落败。 虽说被艾谢拉引去了太多注意力,他却没料到对方会直接用魔术……不对,用神灵魔法轰向据点。 他没有回避的办法。要是受到直接攻击,现在的自己应该连半点残骸都不剩了吧。 话虽如此,他却依旧活着。 「啊哈哈哈!好险啊,谢利康。刚刚那是神灵魔法,要是没有我,你就死定了喔。」 一道既像少年也像少女的声音响起。 声音的主人右手浮现了〈魔王印记〉。 「呵呵呵,老人是需要照顾的。最近的年轻孩子们都不懂分寸,真让人困扰。谢利康,你不这么认为吗?」 也不晓得有什么东西那么好笑,声音主人发出愉快的笑声,推着自己的轮椅开始前进。 「你、想要、什么……?」 身为〈魔王〉,怎么可能无偿帮助他人。 谢利康一问出口,声音主人就停下推着轮椅的手,敞开自己的胸口。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中了有些棘手的魔术,想借助你的力量解开,你应该办得到吧?」 声音主人单薄的胸膛被施上了可怕的魔术。 这跟把谢利康变成这样的『天使猎人』是同种的力量。不过从那种伤害中存活下来的他,的确有破除这个魔术的办法。 要是谢利康拒绝的话,这位〈魔王〉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很疑惑。 「我不、明白……你在、急什么……?」 这位〈魔王〉会单方面提出要求,总该有理由吧。 但是,这么做仍会曝露自己的弱点。只要花点时间,这个〈魔王〉应当能自行解咒。 偏偏这位〈魔王〉却因为求快,而虚情假意地救了他,并要求协助。 年轻的〈魔王〉露出因恶意而扭曲的笑容。 「我可爱的傀儡沾到了肮脏的虫子,这会妨碍我除虫。」 令人惊讶的是,他从〈魔王〉身上感受到了愤怒。 ──身为〈魔王〉这样的存在,竟还留有愤怒的情感。 是因为这个〈魔王〉的年纪仅次于萨冈年少,还是说有什么别的理由? 不过,这个理由令他深有同感。 「好、吧……我就、助你一臂之力。」 就如同萨冈开始与其他〈魔王〉有所连结般,两人也结为了令人避忌的同盟。 第三章 世界比想象中来得亲切,但是也有很多事并非如此 那是个既黑暗又冰冷的场所。 明明冷到足以使人冻僵,空气却干燥到像会使肺部燃烧起来;吹来的显然是阵平穏的风,感觉却刺痛得像是要削去肌肤般。 周遭立着几根石柱,表面是蓝色且长满青苔,每一根都跟小屋差不多粗。这些柱子究竟在支撑什么──她抬头一看,发现这些巨大的柱子都高到看不见尽头。 没有天花板。 只有一片既非夜晚也非黄昏的天空,泛着如同焦油般的吉丁虫色。 ──这里是哪呢? 为什么自己会在这种地方? 想要起身时,她终于注意到自己是倒在地上的。脑袋感觉迷迷糊糊的,摇摇头便传来一阵钝痛感。 不知为何,这种钝痛感竟令她感到怀念。 「咦……?之前、好像也发生过这种事……」 是什么时候呢? 自己在以前是不是也见过这光景? 「对,那个时候是……」 这里曾经还有另一个人在。 那是个非常美丽的人。有一头长及地面的漂亮秀发,脸上却是既寂寞又悲伤的表情,教人光看一眼都觉得心头一紧。 她发不出声音──尽管这可能不是绝对──只能凝视着那个人。 「接下来……?」 她总觉得看见了「什么」。 会是什么呢?在这片吉丁虫色的天空另一边……不对,是在耸立的柱子另一边、在那前方荡漾的某种事物。那简直就像是世界的尽头…… 「不,不对。是某种更加可怕的事物……」 那个时候,自己到底看见了什么? 周围的柱子排成两列,形成一条道路。这幅景色散发出的并非神殿的庄严感,而是仿佛送葬队伍的冰冷。 就在她凝神细看,想要看清前方时── 一只小手掩去了她的视野。 『──不能看那前面。』 就在这时,莉莉丝醒来了。 「咦……?」 她一睁开眼,眼前就是最近终于看习惯的石造天花板。 而拥有一头蓝色秀发的人鱼正睁眼探头瞧着自己,她就是自己的室友──赛尔菲。 「莉莉丝,没事吧?你梦魇了耶。」 「赛尔菲……?」 被对方这么一说,她才注意到自己流了很多汗,浑身湿答答的。心跳如同快要破裂般怦怦直跳,呼吸也很急促。 「是梦……?」 那股犹如要撕裂肌肤的冰冷、宛若脑袋遭到摇晃的疼痛,以及令喉咙感到像在燃烧的干涩空气,都真实到不像一场梦境。更重要的是,身为梦魔公主的莉莉谢拉,竟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梦,这简直就是个耻辱。 莉莉丝撑起身体,凌乱的赤色发丝随即滑落单薄的胸口。赛尔菲则担心地支撑着她的后背。 「你真的不要紧吗?如果觉得不舒服,今天还是休息吧?」 莉莉丝无法立刻发出声音,便摇头回应。 「比起这个,刚刚有没有、其他人过来……?」 「咦、啊……」 赛尔菲移开视线,仿佛不知该如何是好。 「艾谢拉小姐刚刚有来,但她交代我不可以告诉你……啊。」 儿时玩伴急忙捂住嘴,但已经太迟了。不过错应该是在被这名少女看见的艾谢拉身上吧。 莉莉丝皱起眉头。 「那位大人吗?」 那么,是艾谢拉让自己梦到那个可怕梦境的? ──不,她或许……是来救我的。 但她是怎么进入梦中的?──莉莉丝想。 虽说莉莉丝仍不知艾谢拉在想些什么,但对方意外地没危害到她也是事实。 而且若艾谢拉真的打算做些什么,就会先把赛尔菲赶出去了吧。话说回来,身为吸血鬼的那位大人要在任何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潜入房间,根本是小事一桩。 ──也就是说,她已经焦急到无法这么做的地步了……? 还有一件事,莉莉丝觉得在梦中最后听到的似乎是艾谢拉的声音。 ──更重要的是,那个时候的人难道是……? 莉莉丝幼时所见到的梦中人物,那个留着长发的人好像也跟艾谢拉很相似? 莉莉丝一开始回想,心中不知为何便涌现如同脚下没了地面的恐惧感,令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虽说还是勉强能工作,但她觉得自己目前没办法做到。 「抱歉:赛尔菲,我今天还是请假吧……」 「我知道了。不过在那之前……」 说完,赛尔菲坐到床上。 「呼耶?」 下一秒,一个柔软的物体就包复住了莉莉丝。 她还以为是什么东西,结果是赛尔菲抱住了自己,甚至就这么温柔地抚摸了她的头。 「没事的,这边没有任何可怕的事物喔?」 「哈哇、哈哇哇哇哇……」 在莉莉丝惊慌失措的期间,赛尔菲接着把额头贴到她的额上摩擦。 「嗯──好像没有发烧,但还是要确实地保暖喔。」 「我知道、我知道啦!」 「而且你有流汗,如果有办法洗澡的话,还是洗一下比较好喔。」 赛尔菲呵呵笑了一下后,终于放开莉莉丝,并又一次摸了她的头。 「别、别把我当成小孩啦!」 「咦──?人家只是在担心你啊──」 赛尔菲觉得有趣地笑了笑,然后站起身。 「如果你有为难的事情,记得要说喔。反正〈亚榭尔伊梅拉〉也已经结束,厨房现在没有那么忙了。」 「……谢谢。」 不可思议的是,她已经感觉不到刚才涌上心头的恐惧感了。她认为,在这里陪伴她的人是这位儿时玩伴真是太好了。 等赛尔菲离开房间后,莉莉丝也把脚从床铺移至地面上。 「去跟王报告一声、会比较好吧……?」 说不定,这会害到艾谢拉。不过,她觉得倘若是那位〈魔王〉,便可以用最好的形式,让包含她在内的一切都有个了结。 莉莉丝用双手啪一声拍了下自己的脸颊,之后也从床上站了起来。 ◇ 「早安,萨冈先生。」 一名拥有纯白秀发的少女,出声呼唤在宝座上满脸不悦的萨冈。 她有着长及腰部的纯白发丝、如同细雪般光滑的肌肤、小巧且五官匀称的容貌以及澄澈的碧蓝双眸。她已穿上群青色连身裙加上纯白围裙,做好侍女的打扮,纤细的脖颈上则套着熟悉的粗糙项圏。 听到今天也同样动听又惹人怜爱的少女声音,萨冈的嘴角微微上扬。 「嗯,早啊,涅菲。」 萨冈也忘了刚刚的忧郁,用平稳的声音回应。 他究竟花了几个月,才能顺利说出这样的回应呢?跟涅菲相遇已经是将近八个月前的事了,当时他别说发出声音,基本上脑海中连回应的问候都没有浮现。 大概是萨冈表情缓和的关系,涅菲也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两人没有特别再交谈,宝座厅却充满了舒适的沉默氛围。 ……不过要是被萨冈的损友──巴尔巴洛士看到,或许会傻眼地表示『真亏你们光碰个面就能傻笑成那样』。而对身为部下的戈梅利之流而言,这反而是会令她激动地叫着『这种惹人着急的感觉太棒了!』的光景。 总之,两人从一大早就洋溢着幸福的气息。这时,涅菲将目光转到萨冈的手上。 「啊,萨冈先生,那是……」 「嗯?啊啊,是涅菲送的烟斗。记得是叫做烟管吧?」 这是在教会祭典〈亚榭尔伊梅拉〉的夜晚,涅菲送给萨冈的吸烟用具。把烟草放入前端的烟碗便可吸食,只不过现在是空的。 萨冈让它在手上转了一圈后,拿它敲了敲手掌。 「虽然没有要抽,但我还是会无意间忍不住去摸它。」 ──毕竟这东西的触感也很棒。 不是单纯只有吸烟时的味道跟香气,连触碰烟管也能亨受乐趣。真不愧是涅菲送的礼物。 当然烟斗的味道好坏,是取决于放人其中的烟草。萨冈对于此还没熟悉到可以阐述味道及香气的地步,但他目前所抽的烟丝是香气跟苦味都较重的那种。不只会教人情绪高扬,也能享受到韵味及香味,所以他很满意。 涅菲露出微笑,尖尖的耳朵尖也倏地立了起来。 「看您喜欢,我就放心了。」 「这是涅菲送的,当然是我的宝物啊。」 「呜咿?」 当萨冈一本正经地这么回答后,涅菲的耳尖便微微泛红。 「那个、萨冈先生不是只在〈亚榭尔伊梅拉〉当天抽过它吗,所以我以为您不喜欢……」 「咦,中意的东西不是都会想要珍惜地收着吗?」 萨冈认为这就跟把喜欢的菜留到最后再吃的感觉一样。他想在要庆祝些什么,或是给自己奖励的时候再抽。 涅菲捂着嘴,视线左右游移。 「啊呜,真是不胜惶恐。」 虽被难以抑制脸上笑意的少女给萌得心痒难耐,萨冈仍咳一声,清了下喉咙。 「呃,我也有问题想问……」 「是、是的,什么问题?」 「啊──就是、我送的手套……那个、如何啊?」 说实话,他只有在送手套给涅菲的那天看到她戴上它。 涅菲这次连脸颊都红透了。 「手套上绣的图样非常漂亮,戴起来也很舒服,我每天都很珍惜它。」 「是、是吗?那平常也可以戴着……」 「──!不可以!平常也戴着的话,不就会弄脏了吗。」 面对仿佛在说『岂可如此』般瞪大双眼的涅菲,令萨冈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这样啊,原来是这么回事。」 萨冈自己也保留着烟管没抽,因此没资格说别人。 而且仔细想想,在城堡内还戴防寒的手套也太奇怪了。事到如今萨冈才觉得,要是选平常也能戴的丝质手套就好了。 ──这部分的确是曼妮拉那家伙更能干啊…… 她总是能选出最具观赏性及实用性的东西。 不过,萨冈当时只从戈梅利口中得知『〈亚榭尔伊梅拉〉是送礼物给恋人的日子』。他心中也有想法,认为若要以恋人的身分来送,那他想自己来选,而不是去拜托曼妮拉。 只是他对结果是否圆满没有自信。 这时,萨冈突然有个疑问。 「咦?那每天都很珍惜是什么意思?」 是会拿来看或装饰起来吗?萨冈虽没把烟管拿来装饰,却会在不知不觉间拿起来触碰或凝视。 然而,涅菲的脸却整个涨得通红。 「咦,这、这个是、那个……」 「嗯,说来听听吧。」 毕竟萨冈也被涅菲看到了自己把玩烟管的一幕,他想知道她是如何使用手套的。 ──应该说,我想多看一下害羞的涅菲。 尽管畏缩又手足无措,涅菲却也是个会认真回应这种坏心眼要求的少女。 「请问,能请您不要笑吗?」 「那当然。」 萨冈毫不犹豫地回答。面露喜悦微笑并不等于嘲笑,应该没问题吧。 涅菲像是失去退路般沮丧地垂下肩膀,终于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我都会在睡觉前、戴上。」 「睡觉前?」 「是、是的……」 「是怎么戴的?」 「咦,那、那是……」 萨冈自己也很想吐槽自己为何要冏这种事情,而涅菲虽惊慌失措,却仍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我、我会戴上手套,然后摩擦脸颊!」 萨冈感觉心脏受到一股非比寻常的冲击,整个人往后栽倒在地。 ──所以说,你为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这么可爱啊! 脑中一浮现那可爱过头的情景,萨冈就觉得自己的呼吸好像开始不顺了。 001 涅菲似乎也注意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睁着咕噜咕噜转动的双眼,急忙开始辩解道: 「啊呜!不、不是的!那个、该说是戴着那副手套,就有种像是被萨冈先生触碰的感觉吗……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到涅菲坦白了更加惊人的秘密,萨冈感到一阵轻微晕眩。 ──没想到她会这么喜欢……! 至于涅菲,她整个人已经发红到快要昏倒的地步了。 虽说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涅菲很可爱,但看来还是别继续逼迫她会比较好。萨冈也平复起自己的呼吸。 「嗯、嗯,看来你很珍惜,我也很高兴。」 「啊呜……我会自重一些的。」 「啊──不用,我不会硬要刺探,你可以不必介意……」 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坏心眼了──萨冈也开始焦急…… 「不,我明明有小心不要弄脏,但昨天就这样戴着手套睡着了。」 ──她就这样戴着手套睡着了!? 想像起戴着手套去摩擦脸颊、结果直接睡着的涅菲,萨冈也差点直接就这样睡着昏倒了。 也不知算不算幸运,涅菲并未察觉自己的发言有何不妥,萨冈也佯装平静地颔首。 「别在意,手套弄破或有脏污都可以立刻修复。我希望涅菲能用自己喜欢的方式使用它。」 「……是的,非常、感谢您。」 对于这个特别的夜晚就要赠与特别礼物的活动,两人都情绪高昂到教人害臊的地步。 接着,萨冈低下头。 ──明明涅菲都如此珍惜地在使用礼物,我还真是没出息啊。 萨冈回想起自己的生涩时似乎是表现在脸上了,涅菲担心地看着他。 「那个、萨冈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嗯?啊啊,不算是问题……不,真要说的话也算是问题啊。」 「能请您跟我说说吗?」 面对可爱少女的恳求,萨冈露出为难的神情。 ──嗯,让涅菲害羞成那样,自己却保持沉默,这也太卑鄙了。 萨冈无可奈何地举起烟管。 「我以为香烟跟烟斗在拿法上应该会有类似礼节的习惯,可是找遍手上的魔导书都没看到相关的记载,所以正为了不晓得正确拿法而烦恼。」 「魔导书也找不到吗?」 「嗯,找不到。」 「好深奥啊……怎么会这样呢,我竟然不晓得那是这么难驾驭的东西。」 「不,错不在涅菲。我只是在为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 不幸的是,这里没有会指谪两人错误的人在。 尽管萨冈将吸烟视为兴趣,并不在意这种事,但这是涅菲送的礼物,要是抽法有什么丢人的地方,也会使涅菲蒙羞。 明明他没有打算抽烟,却还是忍不住将烟管拿来把玩,有一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涅菲碰一声敲了下手。 「啊!如果是贩卖它的店家,会不会知道这类的礼仪呢?」 「──!也对,既然是店家,那应该会对商品的情报有所了解。涅菲,做得好。」 「不敢当。」 涅菲顶着前端红通通且不断颤抖的耳朵,害臊地露出微笑。 「若是您不介意的话,要不要由我去询问呢?」 「什么,可以吗?涅菲不是也很忙?」 「不会的。毕竟是我所送的礼物,我也想自己确认。」 听到涅菲这番坚毅的发言,萨冈感动得无以复加。 可是在这种时候,他应该接受涅菲的好意,还是自己去呢?毕竟原因还是在于自己的无知。 就在萨冈烦恼不已时,涅菲又紧接着这么说道: 「而且,我希望自己偶尔也可以有知识能教教萨冈先生──」 「──好,我知道了,就交给你吧。」 「咿呜!?」 萨冈毫不犹豫地迅速回答,令涅菲发出了悲鸣。 ──呼,我无法对说想亲自教我的涅菲置之不理! 虽然涅菲并没有说到这种程度,萨冈听起来的意思却是这样。 畏缩的涅菲像是要转开话题般大声说道: 「话、话说回来,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啊、啊啊……也对。」 然后,涅菲仿佛在观察萨冈的脸色般问道: 「我认为也叫上艾谢拉小姐比较好。」 艾谢拉指的是几个月前,在东方岛国流卡翁遇见的吸血鬼少女。自〈亚榭尔伊梅拉〉的事件以来,她就藏匿在这座城中。 但涅菲也知道萨冈对那个吸血鬼并无好感。 虽说吸血鬼跟人类吃同样的东西听起来很荒谬,可他们似乎还留有可用味觉享受食物的感觉。 那么身为东道主,涅菲邀请她一同用餐的确是正确的判断。 ──嗯,毕竟把她当作客人邀请过来的人是我。 在这时让涅菲操这种古怪的心也令萨冈很过意不去,于是他无奈地站起身。 「知道了,我去叫她。」 「若是您知道她的所在位置,不如我去请她吧。」 「不了,我让她使用的是那个地方。就让我去吧。」 在这座城堡内,只有一个场所是连涅菲都不能自由进入的。 ◇ 萨冈前往的是存在于宝座正下方──居城地下几十公尺的大洞窟。 萨冈为了研究包含〈天磷〉在内的危险魔术,选了魔王殿的洞窟并布置成一个这样的空间。他不仅会在此研究禁咒,甚至还会实验运用,由于发生不可预期的失控或诅咒的危险性很高,连涅菲也被他禁止擅自进入。 ──毕竟之前对〈天磷〉的操控有误,才弄成了这么大的空间。 那应该是在增加了戈梅利与锡蒙力等这些部下的时候吧,当时还是稍大一些的研究室等级,而在〈天磷五连大华〉爆炸过后,就扩张成有点规模的湖泊大小。 这次的失败,也被以防万一而命其在旁待命的戈梅利及锡蒙力所目击,让他们在后来与欧利昂的战斗中露怯。 为了防止崩塌的危险,萨冈有设立柱子来应对,但〈天磷〉爆炸对地层与空间有多少影响还是未知数。目前还没有明显的影响,只是不晓得几十年、几百年后会发生什么事。 在这种危险的场所中,响起一声澄澈的叮铃声。 听起来像是铃铛,实际上并非如此,而是装了酒的玻璃杯。有人轻轻地摇晃杯子,使它发出叮铃声。 处在发出声音的位置的,是名娇小的少女。 撑着酒杯的是个细长的铁制长筒。它呈现长方形状,有着和弩般相似的把手,粗度跟成年男性的前臂差不多。少女手里就握着那柄粗糙的铁块。 长筒被称为『天使猎人』,是千年以前的武器。 不过很奇妙的是,随着每次叮铃声响起,『天使猎人』的颜色就会从黑变成白,又从白变成黑。在萨冈眼中,那东西以惊人的速度被收入她裙中的鞘──本人称它为枪套──接着又拔出。 ──真是快得令人心惊…… 她稍稍抬起长筒的前端,使酒杯浮在半空中,接着在酒杯开始受重力吸引掉落前就再次拔出枪,令酒杯回到原本的位置上。简单来说就是这种程度的事情,但在这种速度下,若是那脆弱的玻璃杯跟鐡块撞在一起,下场就是直接粉粹。 最厉害的是,她拔出的枪可以在即将碰到酒杯前就停止这一点,还有用眼睛追不上的速度重复几百、几千次这种动作的事。 萨冈也曾目击过『天使猎人』的力量。 要是对方使用这个武器,自己能够取胜吗? ──不,不可能吧……最起码现在不行。 赢不了。 已经打败三位〈魔王〉的萨冈坦率地承认了这一点。 如果自己做好万全准备前去挑战,也许会有胜算,但期待能够万全地面临战斗,是愚者天真的想法。当敌人在萨冈没有准备的状态下站在眼前的这一瞬间,他没有打倒这名少女的办法。这就是一切。 『天使猎人』的力量的确是个威胁,但并非无法应付的程度。倒不如说,萨冈就是擅长应付这种几近不合理的力量。 问题在于使用者本人。 她的动作比萨冈使用魔术的速度还快。 她比只要有零点一秒时间,就能仿造出第一次看到的魔法阵的萨冈,还要更快。即便是魔术师的反应,或〈天鳞〉的防御,速度都是跟不上她的吧。 应该说,那完全比他发动魔术更快。 跟吸血鬼的力量与速度远胜于人类无关,总之就是快又强烈。这样的速度与准确度已经超越人类的智慧了。就算萨冈使用自己擅长的肉体强化,大概也追不上她。 也就是说,这是『技法』。 照现状来看,能够应付这一招的魔术师在〈魔王〉中应当也不存在。就连可以暂停时间的安德列亚尔弗斯,面对这比发动魔术更快的动作也束手无策。 〈魔王〉、魔族、圣剑与神灵魔法──萨冈精炼至今的力量,是能够控制那些庞大魔力或灵力的技术。 正因为如此,他找不到应付这个单纯就是『技法』的这一招的途径。 ──我目前所见的人物范围里,没有会使用这种力量的对手。 萨冈也能使出简单的『技法』,可与她的力量相比,就仅仅是小儿科的程度。更重要的是,他认为已经靠着魔术取得力量的魔术师还要去仰赖『技法』,那是种耻辱。 即便如此,要是与这样的人敌对,他还是必须战斗。 萨冈深深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尚不足以支配这个世界。 同时,他也是这么想的。 ──锧研到如此程度的『技法』,值得让人尊敬。 这是花费了几十年、几百年甚至千年的时间,也就是人类寿命实在抵达不了的时间去反搜修练,才会有的水准。 但奇妙的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竟是个外表仅仅十三岁、看起来只比养女法儿稍大一点的少女。 这时,少女突然睁大了双眼。 她似乎是被什么分散了注意力,使玻璃杯中的酒液大幅度地溅了起来。红色水滴虽然没有滴落到地面上,却从玻璃杯的杯缘垂落。 「哎呀,竟能吸引住银眼之王的目光,真是备感光荣。」 仿佛在强调『因为刚刚发现了你,集中力才会乱掉』,说出这种装傻发言的人正是吸血鬼少女──艾谢拉。 她是萨冈在两个月前于流卡翁遇见的敌人,现在则是顺势藏匿在萨冈城堡内的古老活死人。 尽管吸血鬼没有呼吸及汗水,但看到她在历经这种程度的修练后还一副从容的样子,便令萨冈深切体会到她的确是个怪物。 艾谢拉将酒杯自枪上取下,用舌头舔去溅出的酒,束在头部两侧的金发则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不知不觉间,她握着枪的手已抱着一只毛骨悚然的玩偶。 少女做出这些带有演戏成分的动作,萨冈却没有错过她脚下的影子断开,且不知溜往何处的那一幕。 ──这家伙还有类似分身的能力吗? 之前,艾谢拉也说过黑花的衣服是以她身体的一部分制成的。虽说两人目前并非敌对的立场,她仍是个大意不得的对手。 萨冈一面在视野一角追逐着断开的影子,一面开口道: 「夜之一族也会修练吗?」 吸血鬼在活死人当中,也是跟僵尸及骷髅不同等级的存在。在某种意味上,是魔术师视为理想的体现。因此魔术师会怀抱着敬意,称呼他们为『夜之一族』。 艾谢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勾起自嘲的笑。 「毕竟是隔了几百年才又拿起的东西,我的技术已生锈到甚至会感到焦急的地步了。」 仔细一看,玻璃杯的杯座部分已经产生裂痕,一块一块地崩落。她在最后那一瞬间的集中力似乎有些乱了,应该是在那时碰到了吧。 萨冈露出不悦的神情。 ──这能叫生锈吗? 『天使猎人』与萨冈的〈天磷〉一样,都是光碰到就能毁灭对方、旷古绝伦的力量。这表示她的速度与精度曾经比这更胜一筹吗? 拥有如此实力的艾谢拉会不得不向萨冈求助,是因为她受了濒『死』的重伤。 萨冈抱着警戒问道: 「谢利康是那么厉害的对手吗?」 盯上艾谢拉的是〈魔王〉之一的谢利康。 他的地位曾仅次于《至高长老》马加锡亚,实力据说甚至凌驾于现任〈魔王〉之首的安德列亚尔弗斯之上。 但是,艾谢拉却愣愣地眨了眨眼。 「谢利康……?」 她露出仿佛在问『那是谁啊?』的模样,接着又发出表示有所头绪的「啊啊」声。 「这么说来,的确有那么一回事。现在得去阻止那小子才行。」 对此,萨冈也面露诧异。 ──怎么回事?这家伙所防备的对象不是谢利康吗? 看这个反应,她别说有把对方放在眼里,根本是完全忘记了。虽说那种训练就是需要这种程度的集中力,可既然是为战斗做准备,进行时脑中应当都会浮现出敌人。 也就是说,这名少女看准的敌人,是足以让她无视谢利康的『某种存在』。 萨冈环起手瞪着吸血鬼。 「如果你的敌人不是谢利康,那你干嘛那么谨慎?有你这种程度的力量,就算你如今身体状况不好,应该也能轻松解决一、两个〈魔王〉吧。」 艾谢拉的力量值得这样的评价。 偏偏吸血鬼少女只是垂下眉角,似乎很为难。 「这个也请你别问──你是想这么说吗?」 「嗯,不必忧心,不会有什么需要劳烦银眼之王出手的状况的。这毕竟是我的问题。」 她果然是个难以应付的对象。 萨冈叹着气,伸手撩起头发。 「好吧。我奉行的准则是麻烦事自己处理,没有仰仗他人的嗜好。」 「这才是银眼之王呀。」 面对轻声笑了起来的少女,萨冈用威吓般的目光俯视着她。 「不过,我也没有多事到会愿意藏匿没有回报的人的地步。」 这并非要她离开此地的通知。 艾谢拉需要魔王殿的设施,好进行『天使猎人』的维护及精制弹药的作业。而直接把曾经救过一次的人放出去,这违反萨冈的原则。若要这么做,他一开始就不会救她了。 ──可是,毕竟是在部下的面前啊。 把没有回报的对象当作宾客给予礼遇,平常为萨冈鞠躬尽瘁的部下看了肯定不会高兴。 也就是说,这是『如果不给我情报,就付出其他代价』的通知。 对方应当也明白萨冈的意思,她一脸僵硬地举起破掉的酒杯。 「哎呀,这可麻烦了。我有什么能够支付的回报吗?」 「嗯,当然有。既然你不开口,那用身体支付也行吧?」 艾谢拉大概是没预料到这样的要求,表情变得很僵硬。 「你的意思是……?」 对着这个理解力迟钝的吸血鬼,萨冈叹了口气。 「就连这种事情,你都得要人家一句一句说出口才会明白吗?」 萨冈用傻眼的声音这么说完,然后伸出指头笔直指向少女。 「当然是帮涅菲做家事啊。」 在这座城堡内,除了魔术师以外,其余住民所从事的基本上都是家务工作。 现在想来,当初是为了给法儿惩罚才开始的事情,没想到却能帮助涅菲。有段时期暂住在此的圣骑士长榭丝缇也走过这条路,另外有在做这些家事的还有赛尔菲,以及负责与流卡翁联络的莉莉丝。 艾谢拉杏眼圆睁,仿佛不晓得萨冈在说些什么。 「咦,家事……?帮忙家事是指、准备餐点跟打扫等等的那个家事吗?」 「嗯,没错。话虽这么说,厨房的人手已经够了。你要负责的应该会是打扫吧。」 吸血鬼少女似乎尚未理解状况,只是困惑地不断重复眨眼。这种表情倒是很符合她的外表年纪,就像个孩子。 「怎么了,你该不会是想说,高贵的自己是不会打扫的吧?」 像莉莉丝一开始就表现出了这种不情愿的态度。 「不,那倒不是……呃,只要这样就好了吗?」 「不说情报,也没有魔术的知识,这么一来,你也没有其他能做了的吧。」 「是、这样没错啦……可银眼之王不是〈魔王〉吗?」 「〈魔王〉命令人打扫有那么奇怪吗?」 「以我的感觉来说,是非常奇怪没错……」 说完,她又像是改变想法般摇了摇头。 「不,由〈魔王〉来说的确是很奇怪,但银眼之王的话,的确会这么说吧。应该、会希望这么说。」 艾谢拉露出隐隐透露出怀念之情的微笑。 萨冈却在这时产生了一股奇妙的异样感。 ──之前在〈亚榭尔伊梅拉〉的时候也是这样。 这名少女似乎不管怎么样,都会把萨冈与银眼之王这个人物重叠在一起,有时候还会使用将他当成某人般的奇妙措辞。 萨冈颔首沉吟了一声,开口问道: 「问你一个问题,你口中的银眼之王究竟有几人?」 他大概会有一阵子忘不了少女此时的表情。 那是像高兴、悲伤、动摇与绝望,却又如同受到拯救般混杂了无数种感情的神情。 之前,萨冈也曾见过艾谢拉露出一次这样的表情。 就是他询问〈阿撒兹勒〉之名的时候。 她当时的反应跟现在这次也隐约有些不同,但与平常飘忽不定的她相比,那的确是颇具冲击性的表情。 ──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被问到的事情吗? 就算再不喜欢对方,萨冈也不是神经大条到会冒昧去乱踩人家隐私的人。不过魔术师阐述自己有无神经,的确也很滑稽。 「不想回答的话,那也无所谓。」 正当萨冈打算就此作罢时,艾谢拉紧抱住玩偶摇头。 「……不,我希望你听。」 这还是这名少女第一次这么说。 她的反应对萨冈来说也是出乎意料,但瞪大双眼的他仍回以点头。 「我该称为银眼之王的人,至今共有三位。」 「三位?」 一人是萨冈,另一位应该就是在流卡翁以传说形式流传下来的『银眼之王』吧。 ──那么,最后一人又是谁? 这名少女是活了几百年的吸血鬼。正常来说,在萨冈与流卡翁传说的人物之间,还有某个人存在。 不管怎么样,那最后一人会是萨冈异样感的源头吗? 艾谢拉只是一直在脸上挂着寂寥的微笑,没有更进一步回答。 萨冈摇摇头。 「算了,我会记住的。比起这个,差不多是吃早餐的时间了。」 现在离涅菲来叫萨冈的那时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再继续拖延,餐点就会冷掉。何况他今天也还有其他事情要办。 萨冈这么一说,艾谢拉便做出拉起裙摆、弯腰行礼的动作做为回应。 「悉听尊便,银眼之王。」 萨冈瞥了眼艾谢拉后,回想起某个人物。 ──马克那家伙也拥有这种程度的力量吗? 马克是萨冈以前的儿时玩伴,也是教授萨冈包含『技法』在内的一切生活技术、艾谢拉称之为通往〈阿撒兹勒〉的道标的男人。 萨冈也曾耳闻那名男子似乎拥有『天使猎人』。 只是明明取得了线索,萨冈却无法从最靠近真相的男人那里问出详情。 ◇ 艾谢拉看似很享受用餐,这让萨冈感到意外。 由于艾谢拉要了好几杯红酒,拉菲尔觉得这对法儿的教育有碍,露出了有些可怕的表情。那副神情在旁人眼中看起来就如同恶鬼罗刹,但这座城的居民也差不多都习惯了。 法儿这位当事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用犹如观察的目光望着艾谢拉,也不晓得她是怎么看待对方的。 萨冈享受过早餐后回到宝座厅,一名少女正在此无所事事地等着他。 「那个、魔王大人。」 「是莉莉丝啊。怎么了?」 对方是个将红发束在左右两侧,发间长有扭曲黑角的少女。拥有一张充满贵族气息的端正容貌,搭配一双金色眼眸,后腰处长有像是蝙蝠般的翅膀。她就是梦魔公主,莉莉丝。 金眼与扭曲的角,是像戈梅利这种魔人族会有的特征。梦魔及魔人族分别拥有寄宿视梦能力以及毁灭所视之物力量的魔眼,从以前就有人借此指出,两个种族或许是在远古时代分支的近亲种族。 现在回想起来,她也没出现在早餐的餐桌上。 ──这么说来,这家伙也跟艾谢拉很像啊。 最不可思议的是,明明戈梅利及艾谢拉毫无相似之处,这名少女却拥有与两者共通的特征。 大概是早晨谈话的缘故,萨冈重新回想起这种事情,立刻就察觉莉莉丝的样子很怪异。那张总是好强的脸很苍白,与其说是在怕些什么,似乎更像身体不舒服。 ──嗯,毕竟周遭的人都是魔术师嘛。 虽然身边有着赛尔菲这个友人,但一般人混在魔术师当中的精神疲劳,或许会有身为魔术师的萨冈难以完全觉察的部分。 萨冈一面迈步走向宝座,一面啪一声打一个响指。其中一张放在墙角的椅子独自滑过地板,移动到莉莉丝的身后。 面对惊讶地瞪大双眼的莉莉丝,萨冈轻轻张开手,示意她坐下。 「总之先坐下吧。你要是在说话的中途倒下,那就麻烦了。」 「谢、谢谢你。」 「那么,你有什么事?」 莉莉丝拘谨地坐到椅子上后,有一段时间都只是动着嘴,却没有出声坦白来意。 ──这家伙虽很好强,却也很胆小耶…… 直到现在,她好像还是很害怕跟身为〈魔王〉的萨冈一对一谈话。 即便如此,她仍是个有所觉悟的女孩,应该会自己开口。萨冈也没有催促莉莉丝,只是静静地等待她张口。 最终,莉莉丝似乎整理好了想法,战战兢兢地出声道: 「其实,我在早上做了可怕的梦……──啊,不对不对!不,也不算是不对……」 「我知道,你冷静下来说说看。」 萨冈尽可能地以不会吓到人的方式劝解莉莉丝,羞耻到仿佛脑袋都要冒出热气的她则点了点头。 「你或许会笑说这只不过是个梦,但我梦到了一侗奇怪的梦。梦里的我处在某个类似神殿的地方,明明没有天花板却没看到天空,没有任何人,只知道有某种可怕的事物存在……」 那到底是什么场所?莉莉丝像是回想起了那情景,牙齿不断地打颤。 「那简直就……」 接下来,她看似害怕说出那个答案,却还是挤出勇气继续说道: 「就像是世界在那里逐渐消失般、的感觉。」 这回答令萨冈也诧异地瞪大眼。 身为一介魔术师,他会想到的是梦境并没有力量,可是看到未来是自远古时代就经常被提及的奇迹之一。而这种现象放到梦魔公主身上,就不可能只以迷信为由一笑置之。 萨冈慎重地问道: 「居然是世界消失,真是不平静啊。是类似预知梦吗?」 「这个、不清楚……也许有可能是预知梦,但我觉得应该不是。」 「嗯,说说你这么想的根据吧。」 可能是他选择的措辞有些不妥,莉莉丝面露狼狈,视线四处游移。 ──不过,听起来也不像是用错觉为由就可带过的事。 所以如果她有什么头绪,萨冈想好好听一下。 「根据……啊,对了。」 莉莉丝忽然抬起脸来。 「那个、我不知道这能不能当作根据,在那个梦中,我被那位大人救了。」 「那位大人、是指艾谢拉吗?」 「是的……啊,但我没有看到脸,只是觉得大概就是她。」 萨冈回想起早上的事。 ──这么说来,那家伙在做『天使猎人』的训练时,有一瞬间产生了诡异的动摇吧。 在那之后,萨冈看到她放出宛如分身般的影子。虽然不清楚莉莉丝是在什么时候醒的,但艾谢拉使用某种方法干涉梦境的可能性并不低。 「如果那真是那位大人,那它与其说是预知梦,可能更像是『现在』,或者该说是离现实很近的场所……」 原来如此──萨冈颔首。 同时,他又产生了新的疑问。 「艾谢拉那家伙,甚至还能干涉到梦中吗?」 002 他本来只是在自言自语,莉莉丝却以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开口表示: 「关于这个……魔王大人有看过那位大人放下头发的样子吗?」 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萨冈疑惑地想了想。 「不,没有。」 他在流卡翁的无人岛发现艾谢拉时,她的头发虽然凌乱,却还是绑得好好的。萨冈并未对此感到有什么疑问,莉莉丝却用隐约带着确信的口吻说: 「其实,我总觉得之前好像有做过跟那个相同的梦。当时有其他女性在,那个人跟我长着同样的角……」 接着莉莉丝噤了声,在犹豫是不是该说出口,而这一段沉默的时间并不长。 「我在想,那是否就是放下头发的那位大人……」 也就是说,艾谢拉或许原本是梦魔,只是用头发跟蝴蝶结遮住了角。只是角的大小是不是有办法光靠这样就藏住,这倒是个难题。 真要说的话,这的确是个很意外的回答,萨冈却奇妙地可以接受。 「是这样啊?既然是曾为梦魔的吸血鬼,那她会在也不足为奇。」 在漫长的历史当中,成为魔术师的梦魔也不是只有一、两位。那么,有成为夜之一族的梦魔存在也并不奇怪。 这么想想,萨冈也能理解她为何能干涉得了梦里的莉莉丝。 而且萨冈曾经目睹过,那名少女在战斗中操控用影子形成的双翼之姿。那时他还以为,这是夜之一族的特有能力。 ──但是,这又意味着什么? 就算是硬着头皮,艾谢拉也想隐瞒自己的事情。能取得有关于她真实身分的情报纯属侥幸,无法推测到这有什么意义。 另外,这项线索打在了出乎意料的点上。这一点又跟何处有关呢? 萨冈环起手发出沉吟声。 「光靠那样情报,我也不好说,但你所做的梦中场所应该不是单纯的梦吧。那么,这就表示那是个类似『艾谢拉空间』的地方吗?」 魔术师的话,也有人能够制造出像亚空间等只属于自己的空间,而这正好是巴尔巴洛士擅长的领域。既然如此,梦魔会不会也能在梦中制造出只属于自己的场所呢? 莉莉丝碰触自己的嘴唇,做出烦恼的姿态。 「那位人人的空间……不,真要说的话,她就像是在保护那个地方……」 稍微思考过后,莉莉丝用笃定的口气这么回答: 「在我眼中,那位大人看起来就像是那个地方的看守人。」 「看守人……?」 这个词令萨冈恍然大悟。 ──不,怎么会……但若是她,这并非不可能。 萨冈一边整理自己的想法,一边开口道: 「你的推测,说不定是正确的。」 「你的意思是?」 「这个嘛,我是不清楚刚离开流卡翁的你能不能理解,你有没有过这个世界很狭小的感受?」 「咦,狭小……?海的另一边有什么吗?」 没错,这里有足以被称之为大陆的广大土地,外面却只有海。唯一可说是例外的就是流卡翁,除此之外没有证实有任何土地或国家。 「嗯,我按照顺序来说明吧。莉莉丝,你有听过这个世界其实是在球体之上的假说吗?」 「嗯,是一个圆形世界在转动的说法吧?」 莉莉丝不愧为王族,拥有与之相符的教养。能够省下说明的工夫,真是帮了大忙。 「没错。而所谓的魔术师,就是种会想知道那究竟有多大的生物。曾有魔术师计算出了世界的大小。」 「魔术连这种事情都能查到吗?」 「这并没有很难。比方说,先在两个地点调查太阳及月亮通过它们正上方的时间,计算这之间的差距,就能得出距离。这种方式即使不是魔术师身分的人,只要想做就能做得到,只是需要相应的工夫跟时间。」 魔术本身是种只要取得知识,不管谁都能使用的技术,萨冈并不认为它有什么特别的。 「根据那个计算,这块大陆的大小似乎还不到世界的一成。不过毕竟规模太大,每次计算都会有所误差,但大致上应该是没错的。」 计算过几次,就能得出平均值。而按照那个计算方式,所得的结果都没有与平均值相差太多。 莉莉丝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 「一成?那剩下的九成全部都是海吗?」 「不清楚,但事实上就是没有发现其他陆地。」 回答完这个问题后,萨冈目不转睛地看向莉莉丝。 「你不觉得很奇怪吗?你以为在这几百年的时间内,魔术师不会对这里以外的世界抱持关心吗?透过魔术出船去探索外部世界的魔术师应当不会只有一、两个人,偏偏就是没有人有所发现。」 所以这个世界真是太过狭小了。 莉莉丝疑惑地歪起头,像是无法接受这个说法。 「可是,魔术不是也能跳跃空间吗?魔王大人同伴里那个看起来很不健康的人不就会用吗。」 没错,这正是巴尔巴洛士擅长的领域。理论上,那个男人应当能自由移动到世界上的任何一处。不过跳往未知的场所也有相应的风险,因此似乎是做不到的。 然而萨冈摇了摇头。 「那好像是不可能的。又或者真的有人成功,却几乎都回不来;抑或是失败了,结果落得回到这块大陆的境地。」 「意思是……」 萨冈颔首。 「这块大陆似乎被关在一个小围篱中。」 又或是那个外侧,才是龙及古神明们离开这里所前往的下一个世界。因为这些原因,这也是魔术师长年烦恼的其中一个研究项目。 但是听到莉莉丝的话,萨冈对这问题导出了不一样的答案。 萨冈继续对着傻愣愣的莉莉丝说: 「嗯,话题有些偏了,回到你在梦中看到的地点。我这样听你说,觉得那边说不定就是跟『世界尽头』差不多的场所。」 又或者是类似关起这个世界的中枢之地。 「世界、尽头……」 莉莉丝好似有了什么头绪,用力地按着自己单薄的胸口。 倘若艾谢拉是在保护那里,那也就能解释为何拥有那种程度力量的她,却不踏出流卡翁半步。 同时也能说明这个世界被围篱围起的理由了。 萨冈将视线落到自己的右手上。 上头就刻着〈魔王印记〉。 ──如果想作是要把魔神,或是魔族连同这个世界一同封起,那就能够理解了。 在约一千年前,这个世界发生了令数个种族毁灭的事件。引发这起事件的恐怕就是魔神,而魔神的残留思念以及魔族如今还会安然地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更重要的是,这个〈魔王印记〉中也封印着魔神。 然而,要封印足以毁灭世界的灾祸,光是这样可能还不够。也许正因为这样,那道封印的钥匙或入口才会选择「梦境」这样的特殊媒介。 假如真是如此,也能说明艾谢拉为何在流卡翁的儿时玩伴三人组中,会特别挂念莉莉丝了。 这些事实可以导出一项结论。 ──意思是,艾谢拉就是针对魔神的抑制力……? 操控『天使猎人』的艾谢拉已是超越人类智慧的存在。以萨冈如今的实力,正面挑战也难以打倒她。 可偏偏艾谢拉正处于焦燥状态。 ──搞不好是没什么时间了。 至于原因就是她身负致命的重伤。 尽管萨冈靠着给予她〈魔王〉之血为其续命──也不清楚这个形容是否适当──可所剩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最少也要有跟艾谢拉同等程度的实力,否则对抗不了魔神。 ──不过若是只要杀了艾谢拉就好,我倒是有办法。 如果可以不必选择手段,那他就做得到,但事情总有先后顺序。 对萨冈来说,涅菲及法儿她们的平静是最重要的。只要是为了这个目的,他很乐意丢弃自己小小的骄傲自尊。因为跟优先顺序的第二项有所抵触,所以萨冈不会做。若真的到不得不做的地步,他就会动手。 可是,涅菲一定不会希望他这么做。 因此现在他会寻找稍微更稳妥一些的方法。而结果是──增强自己实力是最快的。 ──不过还是有个保险会比较好。 萨冈在脑中整理情报,然后跟莉莉丝说: 「莉莉丝,要是你又做了同样的梦,就尽可能地探索那个地方。不管什么都好,把看到的情报全都记起来跟我说。」 「……我知道了。」 尽管脸完全没了血色,莉莉丝仍坚毅地点点头。 「不过,这么做应该还是会有相应的危险。如果那里真的是世界的尽头,超越了界线或许会有什么令人困扰的东西。所以……」 萨冈认真地如此告诉她: 「你在那里,要把保住性命视为最优先的事。」 莉莉丝愣在原地。 「保、保住性命……?」 「嗯。记得要不择手段,不管要牺牲什么都无所谓。我一定会救你,所以你在那之前就算硬着头皮也要保住自己的命。毕竟我也救不了死棹的人。」 萨冈本来是打算说得浅显易懂,莉莉丝却愣愣地张着嘴。 「你会、救我吗?」 「那当然,有谁会跟随不保护部下的王?」 听到这句话,莉莉丝终于用力点头。 「……嗯,我知道了。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住自己的命的。」 「嗯,这样就对了。」 萨冈赞同地颔首后,莉莉丝露出了像是松了口气的笑容。 「是说,魔王大人。」 「什么事?」 「呃……谢谢你愿意认真地听我说话。老实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这很愚蠢。」 还想说她在担心什么,竟然是这种事──萨冈傻眼地叹了口气。 「是不是开玩笑,这种事情一看就晓得了。别去在意无聊的事情,以后有什么怪事就仔细报告给我。」 「嗯,我会这么做的。」 接着,莉莉丝又像是想起什么般,笑了出来。 「欸,魔王大人。」 「怎么了?」 「虽然我并未见过马加锡亚大人,但他也像魔王大人这样吗?」 为何会在这时提起马加锡亚的名字──萨冈皱起眉头。 ──哦,对了,马加锡亚也曾庇护过流卡翁嘛。 这也是项很重要的情报,但那位《至高长老》没在自己的记录中留下只字片语。就连继承了他遗产的萨冈,也完全不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然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在各处都能耳闻他的大名。但对方毕竟是活了一千年的〈魔王〉,这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萨冈摇摇头。 「不知道,我也没跟他见过面。」 「这样啊……有点可惜呢。不过这边有很多魔术师,应该会有人知道他吧?」 「你想查吗?劝你不要。去查探魔术师的事情,大多都是自找麻烦。」 魔术师毕竟是恶人。 若是无缘无故遭到猜疑,立刻就会反击回去。这位少女虽是萨冈的庇护对象,可要是她自己主动介入纷争,本来能守得住人的萨冈也保护不了她。 「是──」 莉莉丝大概也不是认真想探查这件事吧。她很干脆地放弃,回到房间去了。 ──不过嘛,我也正好想调查马加锡亚的事情了。 从追踪〈阿撒兹勒〉之名起,这名字就一直伴随左右。目前虽还没有任何明显的进展,但还是找个时间重新调查一次魔王殿会比较好。 在这个时候,萨冈也只想到这种程度的事情。 ◇ 在前几天的〈亚榭尔伊梅拉〉祭典之日,发生了猫妖精少女──黑花化为猫的姿态、街上充满活死人废品的事件。 在这起事件中,最先察觉到犯人真实身分的,是位名为沙克斯的魔术师。这男子原本是犯人──〈魔王〉谢利康的徒弟,现在则是萨冈的部下。 虽不确定他是看中谢利康的哪一点才尊他为师,但他的医疗魔术似乎本就是在那位〈魔王〉的麾下学来的。而就在他相信自己能靠这项魔术拯救他人的时候,谢利康就攻击了黑花的故乡。 猎杀稀有种──这就是谢利康引发的事件。 沙克斯因此背叛谢利康,被介绍至为肃清而行动的前任〈魔王〉马加锡亚麾下。谢利康虽并未死亡,身体却回天乏术。而用来肃清谢利康的力量,正是『天使猎人』。 为了不再上演五年前的悲剧,沙克斯保护了黑花和艾谢拉。 「──以上就是大概的报告。」 等莉莉丝回房后过了约一刻钟,一名年轻魔术师紧接着来到宝座厅,以这句话为报告作结。 他外表年约二十五岁,却是实力仅次于魔王候补的优秀魔术师。 青年有一头不修边幅的头发,下巴留着邋遢的胡子,明明身材高挑,却因驼背而没有半点威严及魄力。尽管他的外貌显得毫无活力,萨冈却将他评为可算入大陆前五位的医疗魔术专家。 他就是平常都在教会驻点的萨冈部下──沙克斯。 这名男子就是关乎马克消息的最大线索,却因为某些使人为难的因素,导致萨冈无法当场询问这件事。 一是,他想将这位值得信赖的部下,放在被盯上的黑花身旁。 另外一个原因是,由于沙克斯与黑花的关系亲近了起来,黑花的义父──拉菲尔难得地表露出愤怒的情绪。 因此萨冈必须等确认黑花的安全,还有拉菲尔的愤怒平息后,才有办法空出时间询问沙克斯。 听完沙克斯的报告,萨冈没有遮掩自己脸上的严峻之色。 在〈亚榭尔伊梅拉〉的事件中,仿佛要再现猎杀稀有种的情景般,被卷入五年前那起事件的人们竟都集结在这座城市里。 ──因某人的意图而被刻意集结起来,往这方向想是比较自然…… 但萨冈也在思考着大家真的只是偶然聚集在一起的可能性。 这会不会是为了拯救该拯救的对象,而偶然吸引过来的幸运呢? 因为身处事件中心的少女是猫妖精──这本该是在这个世界上最受祝福的妖精。 是不是因为她肯定了自己,希望往前进,才引发了一切呢?若是她要往前进,五年前的一切就有必要受到拯救。 ──既然这样,那也算是一种魔法吧。 魔法──光是祈愿就能引发奇迹,只有贵精灵才能使用的力量。 猫妖精的那种力量与贵精灵相比过于不稳定,实在无法控制。在这种意味上,它或许更像是诅咒。 不,也算是诅咒吧。平常黑花就是个与幸运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少女,若把这看作是人身难以承受的力量反动,那也就能理解了。 ──谢利康的目标恐怕就是那份力量。 因此,黑花的力量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如果是完全无关的他人,萨冈还不会顾虑到这种地步,但黑花是拉菲尔的义女。既是那位忠诚管家的女儿,那也等于是跟涅菲及法儿她们是同样重要、必须保护的对象。 重要的保护对象又增加了。 「谢利康、吗……」 老虎兽人的〈魔王〉。 ──记得在我继承〈魔王印记〉时,坐着轮椅的魔术师就是兽人吧。 虽然〈魔王〉们都戴着兜帽,几乎看不到脸,兽人却很显眼。萨冈不确定那是不是老虎的脸,但他也没看到其他兽人。 萨冈沉吟着点头。 「我也听说过谢利康遭到马加锡亚肃清的傅闻。」 那是在萨冈还大概只有十三岁,作为魔术师刚好开始有了力量的时候。在揍倒没有记取教训又来闹他的巴尔巴洛士──当时频率是一个月一次──后,两人对饮时,他耳闻了此事。 当时〈魔王〉对萨冈而言是遥不可及的存在,他只当作是跟自己无关的事情在听。 萨冈从怀中取出老旧的眼镜。 沙克斯虽不记得那个人物的名字和长相,但在他模糊的印象中,对方是有戴眼镜的。 尽管是镜片有了裂痕、镜框也生锈的古董品,萨冈将这副眼镜拿给沙克斯看时,仍令他惊讶地瞪大双眼。 「五年前,引荐了你的马加锡亚部下,那家伙是不是就戴着这种眼镜?」 「啊,应该……没有错。」 虽说沙克斯给出了并非过去式、仿佛记忆已经模糊的回答,但从他最初的反应看来,应当是不会错的。 「为何老大会拿着那东西?」 「……因为那个人,是我曾视为朋友的男人。」 可是直到前几天他都没想起对方,说起来也真是薄情。 ──不不是这样的。 他以为自己是下意识地不透过自己跟另一位青梅竹马史黛拉的事件中想起对方,但原因也许不光在此。 或许认识马克的人物,大家都像是事先统一好口径般这么说道: ──感觉好像认识他,但有可能是错觉── 当中甚至还有魔王候补,这显然是异常的。特别是连在这之后的五年间,一直在后悔中度过的沙克斯都不记得,这实在教人难以置信。 更甚者,这让人有种感觉,仿佛是世界本身要使人们忘记马克存在般。 ──不,一定就是这样。 这是诅咒。尽管只是轻微的,但萨冈也曾遭受过一次诅咒,所以很了解。这是连魔术都无法企及,甚至可以扭曲世界法则的异质变异。 萨冈重新看向沙克斯。 「再跟我说一次,那家伙最后怎么了?」 他已经听过了马克的结局。沙克斯的报告已将重点整理了出来,魔术师只要听过一次,就能充分理解事情原委。 然而,萨冈就是极力想再确认一次。 萨冈的表情大概很可怕吧。沙克斯胆怯地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开口说道: 「那个人也被谢利康发出的一击击中……我认为,应该是同归于尽了。」 所以本该由他持有的『天使猎人』如今才会在艾谢拉手中。 萨冈不禁咬紧牙关,咬得牙齿嘎吱作响。 ──肃清谢利康的人是马克…… 然后他与〈魔王〉同归于尽,死了。 对方或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上──自从收到这副眼镜的时刻开始,他就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抱着期待,想着是否能借着与史黛拉的再会见到他。这份期待却轻易地被打碎了。 愤怒几乎要烧光萨冈脑内的理智,他深深吐出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 「虽然只是臆测,但我大概能想像到马克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您的意思是?」 「据说招致〈魔王〉怒气的人,包含其存在在内的所有一切都会遭到抹消。要是这句话所指的并非单纯只是血的肃清,那或许有那类的魔术……不,是诅咒存在。」 又或者,是只有〈魔王〉才会知道的知识。 沙克斯把手放到下巴上,确认般说道: 「也就是说,那是消除人……应该说是消除世界记忆的魔术──不,如果老大想得没错,那就是诅咒──您认为有这种东西存在吗?」 「这只是假设,但这想法应该不会错吧。」 「可是,诅咒也不是魔术能控制得了的吧?成为〈魔王〉的话,有可能连这部分都能操控得了吗?」 没错,诅咒是连魔术也束手无策的灾厄。因此萨冈也只能冀望其他的〈魔王〉,最终则是把希望放到也许存在于流卡翁的可能性上。 然而,萨冈摇了摇头。 「诅咒这种东西是会遭到感染的。假如那家伙保有诅咒的根本,要让马克感染也是轻而易举吧。」 虽然这种做法也超越了魔术师的范畴,可一旦拥有〈魔王〉等级的力量,说不定就有可能达成目的。 沙克斯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却还是点点头。 「嗯,既然老大是这么说的,那肯定是有什么根据吧?」 ──这家伙虽是个笨蛋,却很能干呢。 尽管迟钝程度与运气都差到让人绝望的地步,沙克斯的脑袋却转得很快。他没有将萨冈的话照单全收,而是先以自己的方式建立推论后才同意这个论点。 萨冈靠上椅背,仰头看向打通的天花板。 「这是来自于锡蒙力的报告……你也看到『天使猎人』了吧?」 「嗯。」 「做出它的似乎有三人,就是艾谢拉、《至高长老》马加锡亚还有另外一个人。」 听到这些名字,沙克斯诧异地瞪大双眼。 「喂喂,居然是马加锡亚……那位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么说来,关于艾谢拉,萨冈只说明过她是自己的吸血鬼客人。虽然沙克斯曾暂时性地跟她一起行动,但应当完全不晓得她的真实身分。 「好了,有必要的话,到时候我会告诉你。比起这个,现在重要的是第三人的事。」 「是因为小姐不肯开口吗?」 「不,她好像有说。而锡蒙力也的确是有听到。」 萨冈在这时暂且打住,接着重新望着沙克斯,这么跟他说: 「然而,我们却记不起来。」 「──!这该不会是──」 「你不觉得这跟马克是同样的现象吗?」 这就是谢利康所保有的诅咒之源吗?又或者是…… ──又或者是,那第三人就是马克……? 要真是这样,那位青年到底是活了几百年啊?萨冈不太愿意这么想,却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可能。 最起码,马克跟马加锡亚之间有着某种关系,这是事实。因为奉令去执行马加锡亚的肃清命令的人就是他。 倘若做出那个『天使猎人』的第三人就是马克,也能解释他为何会跟马加锡亚有所关联。 连上了。 ──点跟点接上了。 根据艾谢拉的说法,与〈阿撒兹勒〉战斗就是马克人生的全部。 而马克是『天使猎人』以前的持有人,或许也是制作『天使猎人』的三人之一。更进一步地说,〈阿撒兹勒〉恐怕就是马加锡亚过去消灭的天使之一。 天使──这也是遭到〈魔王〉消灭的其中一个存在,连名字都没残留在如今的世界上。 再加上面对萨冈的质问,艾谢拉的回应是这样的。 ──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不想回答,而是无法回答。 要是回答就会感染马克所收到的诅咒,那萨冈也能理解她在当时为何只能如此回答。 虽然不清楚这件事在现在的世界,会跟萨冈及涅菲有何种纠葛…… ──不对,或许已经牵扯进去了。 所以那个吸血鬼警告『不要想去了解』。 「但这样的话……」 萨冈不知不觉地咕哝出声。 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这样的话,无论经过多少时间,都无法跟涅菲做些像是恋人的事情了啊! 萨冈的确是因马克的事而感到愤怒,但马克可是个强到足以教导他生活方式的男人。 如果马克是遭到卑鄙手段暗算、在悔恨中被杀害的话那倒另当别论,但他既然去挑战〈魔王〉,想必也抱有相应的觉悟及信念吧。萨冈若是要为他复仇,根本于理不合。 比起这个,他无法原谅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最后一次抱紧那位少女是在何时? 萨冈在〈亚榭尔伊梅拉〉之夜收到礼物,他虽开心到想抱紧对方,却因各种因素而没办法如愿。 在那之后,因为黑花向涅菲提出想请她治疗自己双眼的要求,令涅菲也变得忙碌,萨冈也被逼着要想法子应付谢利康,连两人要单独相处都变得很困难。 当然,他们还是有像早上一样单独笑着聊些无关紧要的话。 但是,萨冈想做的恋人的事,指的并不是这种事情。 ──我想用手指掬起涅菲柔顺的秀发、想碰她耳朵、想看她害羞的脸、想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磨蹭脸颊、想搂着她在庭园散步、想手牵手走在大街上、想偷偷喂她吃饭、想一起睡还有想和她再接一次吻! 萨冈愤怒到眼前一片赤红,眼球血管仿佛快要爆裂、流下血泪。 找不到马克的线索,该办的事情也差不多都稳定下来了,他本想这次一定要邀涅菲约会,结果谢利康却在这时跑了出来,他又得开始忙碌了。 没错,这全都是谢利康的错。 萨冈不晓得谢利康是原本位列第二还是什么老不死的,但那位魔术师现在已和比夫龙并列为他的仇敌。 是他即使赌上性命也要抹杀的宿敌。 「可恶啊,谢利康……绝不饶你!我要把你逼到大地尽头,让你诅咒自己为何没在五年前就死去……!」 事实上,谢利康在这一点上并没有不对,可是以萨冈的性格来看,会有这种结论也是无可奈何。 萨冈不由得在手上使力,令石制的宝座扶手发出声音、然后碎裂。 沙克斯大概也感受到了他异常激烈的怒气,咕噜地吞了口口水。 「那、那个,老大,其实……」 「……什么事?」 话说回来,他忘记沙克斯还在身旁了。 因为这个男人并没有错,萨冈本想尽可能地温柔发言,喉咙发出的却是因愤怒而颤抖的声音。 「没、没有,没什么事。不是需要麻烦老大的问题……」 「……?是吗?」 虽然听不太懂,但沙克斯或许是觉得尴尬了。 ──算了,要是他真的在困扰,等等就会过来讲了吧。 这个男人并不愚蠢,不会在该求助的时候保持沉默。 能干的部下脚步蹒跚地离开了宝座厅。 ◇ 离开宝座厅的沙克斯哗地浑身冒汗,跪在地上。 ──没想到老大竟会把愤怒表现得那么明显…… 这也是当然的。谢利康虽是沙克斯过去的老师,他的作为却真的是不容于世。所以沙克斯也背叛了老师,协助马加锡亚肃清他。 正因为沙克斯能够理解,他才无法坦白自己真正想要商量的事情。 沙克斯从怀中取出一枚卡片。 不,是折成卡片状的『某种物品』。 「小黑的衣服该怎么处理啊……」 在〈亚榭尔伊梅拉〉事件中,沙克斯捡到了变成黑猫的黑花。 当时他真的只以为那是只猫。而散落在周遭的衣服,他认为那或许可以当作找寻饲主的线索而捡了回去…… 是他轻率了。 暗中保留有魔术师使用痕迹的年轻女性服装,在任何人眼中看起来都像是犯罪的铁证。 ──要是被拉菲尔老爷知道我拿着这种东西,我会被杀的。 肯定会被杀掉。 说不定对方至少会听自己留个遗言,但铁定会先被杀。即使自己逃到大地尽头,也会被杀。在这方面,他无法期待萨冈会庇护自己。 他也考虑过,趁着自己在教会期间悄悄放回黑花的房间。 ──不,这不可能。小黑想必会察觉到我的气味。 由于失去了视力,那位少女的嗅觉及听觉敏锐得可怕。就算使用魔术消去气味,也有被对方透过某些痕迹发现的风险。 又或者,她有可能注意到沙克斯的苦衷,可她有个名为库的狐狸兽人室友。不管怎么看,那位室友都是个多嘴的女孩。显然地,在黑花察觉之前,她就会到处去讲了。 期待黑花的洞察力,这风险太高了。 是说,一般人若是得知刚认识的男性拿着自己包含内衣裤在内的衣物,不是会退避三舍,就是会感到害怕吧。对沙克斯来说,那名少女是自己赌命也要守护的对象,怎能让她产生那样的感觉呢。 更重要的是,被黑花知道的话,就会提高此事传人拉菲尔耳中的机率。 话虽如此,他也不能擅自处分掉这些衣物。 沙克斯以前曾隐约听她说过,这套衣服是恩人所赠的重要物品。倘若她晓得衣服被处分掉了,会有多么悲伤啊。有必要想个办法把东西还到她手边。 要是有个好机会,那位王或许能圆满地解决这件事──所以他才想跟萨冈商量,结果刚刚却不是提这件事的好时机。 就在他抱头烦恼的时候── 「沙克斯先生,怎么啦?」 长有猫耳的少女以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表情,觑着沙克斯的脸。 与其说是觑,把脸靠过来这个形容或许更加正确。因为她的双眼里没有映照出任何事物。 她有头漆黑的秀发,上头长有同色的三角形耳朵,而脸庞两侧也有两只跟人类一样的耳朵。脸上是一对无光的深红色瞳仁,现在身上穿的是〈亚榭尔伊梅拉〉穿的黑色礼服。 她就是本该待在教会的黑花。 沙克斯急忙藏起折成片状的衣服。 「小、小黑?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问我为什么,我不是说过要请人帮我治疗眼睛吗?所以我是来请涅菲大人诊治的。」 被她这么一说,沙克斯才想起来。 即便用上魔术也治不好黑花的双眼。但如果是萨冈的新娘──涅菲的话,或许能够治好她,而黑花终于也做好了接受治疗的决心。 「请她诊治……你一个人来吗?这里可是魔术师的城堡喔,这样很危险吧。」 「这边的人都是大哥哥的同伴,我觉得应该不是多危险的地方……」 「你别说这种老实的话啦。你可能不太好开口,但下次还是叫我一声吧。我会确实把你带过来的……」 他这么说完,黑花却不知为何噘起嘴,看起来很不高兴。 「……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本来也想冏沙克斯先生一声,但先躲着我的人不就是你吗?」 沙克斯的身体倏地变得僵硬。 ──这么说来,我拼命地在隐瞒衣服的事情,好像还一直避免不要跟她碰到面吧…… 黑花眯起红眼,接着吸了吸鼻子。 「还有,你现在是不是还藏着什么东西啊?」 她的直觉与沙克斯相反,好得出奇。要是被闻到气味,衣服的事就会穿帮的。 「啊──啊──比起那个,你还穿着那套礼服啊!我觉得很适合你!」 「是、是吗……?」 沙克斯硬是把话题转开后,黑花的表情稍稍地有所缓和。她害臊地摆弄衣摆约几秒,又立刻露出很复杂的表情。 「其实,是大哥哥说我最好尽可能地穿着这套衣服。我是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上头有施加了什么魔术吗?」 「老大吗?这是什么意思呢?这衣服看起来并没有特别施加魔术啊。」 就在沙克斯定睛观察之际,黑花的脸突然一下子轰地变得通红。 「嗯?怎么啦?」 「你、你你、你问我怎么了,那个……」 正当沙克斯一头雾水之际,这才注意到黑花的脸距离自己非常近。 既然要观察,脸就会不由自主地靠近,而且一听到萨冈如此坚持,会有想要探询秘密的想法乃是魔术师的天性。毕竟说到那位〈魔王〉的术式,那真是细密纤细到会教人怀疑自己双眼的地步。 ──啊,糟糕,这样看起来不就像是在偷瞧人家胸部吗? 以客观的视角来看,自己就只是个会悄悄窥视盲眼少女胸部的罪人。 在理解到自己大意了的那一瞬间,身后就响起了一道刀剑出鞘的铿锵声。 「嗯,不好意思。我本是想过来迎接的,看来似乎是晚了。」 那里站着一位笑得像个慈祥老人的老管家。 他已年届五十,即使发间染上银白,背脊仍挺得笔直,完全感受不到老态。他脸上有道从脸颊跨至眉间的可怕划伤,左手则嵌着粗陋的甲胄型义手。 这个人就是前任圣骑士长、萨冈的管家,也是黑花的义父──拉菲尔。 他义手的手掌分开成两半,中间隐约可窥见剑柄。 「咿,等一下,老爷!你误会了。不是的,这个……」 「无须在意。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不会找借口推托。即使吾王会因此断罪于我,我也心甘情愿接受,你就放心地与世长辞吧。」 「我有值得你做下这种觉悟也要杀掉的价值吗!?」 在沙克斯泫然欲泣地大叫完后,黑花倏地挡在老管家之间。 「父亲,您真的误会了。沙克斯先生今天是来照顾我的,要是他不在了,我会很困扰的。」 「呜嗯……!」 被义女这么一警告,拉菲尔似乎就强硬不起来了。他握着剑柄的手虽然正不断颤抖,最终仍放弃般吐出重重的叹息。 「……一段时间不见,你也长成一个大人了。」 面对自己孩子的成长,拉菲尔也含着泪水让义手回复原状。 然后,他对沙克斯展露出愉快的微笑。 「沙克斯,等等来我房间一趟吧。我来招待你享用最后的晚餐。」 ──啊,不行,他没有让我活着回去的意思。 就在他因这句『没有让你走出这座城堡的打算』的宣言而怕得发抖时,黑花不禁笑了出来。 「好,您要好好跟他聊聊喔。沙克斯先生真的是个很棒的人。」 「等等,小黑。按照刚刚的发展,你怎么会认为他只是要找我谈话?」 这位少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乐观了?当他正为自己性命即将消逝而感到头晕目眩时,拉菲尔不满地哼了一声。 「我认同他的气概。但是,这跟是否原谅他的无耻之举是两回事。」 「关于这个嘛,是有点让人害羞啦……」 就在黑花露出苦笑后,拉菲尔离开了。 ──得救了、吗?目前暂且算是没事了吧。 在沙克斯还愣在原地时,黑花像是要鼓励他般出声说道: 「好了,我接下来要去涅菲大人那边,请你站起来。你不是要照顾我吗?」 「啊、啊啊……」 等他总算站起身,黑花眯起眼,露出瞪视的目光。 「不过,我可没有让毫无击杀价值的人来保护自己的打算喔。」 「啊?你在指什么啊?」 当沙克斯表露出自己的疑惑时,黑花疲累地抱头苦思。 「……嗯,就算没有五年前的事情,沙克斯先生也会是这样的人吧。」 「你从刚刚开始都在说些什么啊?」 「意思是,我也会加油的。」 「……?是吗?如果有烦恼的话,记得说啊。不介意的话,可以找我商量。」 让这位少女可以面露笑容活下去,这就是沙克斯的赎罪……不,是他活着的意义。 身为黑花烦恼根源的男人,完全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就这么说了。 「……唉,我已经明白这需要非比寻常的努力了。」 「──这个时间点,涅菲大人应该在厨房。」 沙克斯半信半疑地带着这么说的黑花捜寻厨房,意外发现涅菲真的在那里。 他们瞧向厨房内,里头除了拉菲尔和打扮成侍女的人鱼族,还可看到端着餐具的精灵少女身影……另外更有长着龙角的小女孩及有着狮子须毛的魔术师正在四处奔走。不,仔细一看,连吸血鬼艾谢拉都待在角落的位置。 ──那是锡蒙力老爷跟老大的女儿吧?这里的厨房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何〈魔王〉的妻子、女儿及魔王候补会在这里丁作?不对,归根究柢,从由魔术师的天敌──前任圣骑士长担任管家的那时起,各方面就已经很怪了。 这是平常都待在外头的沙克斯挪以理解的状况。 一注意到黑花,涅菲发出「啊」的一声。 「很抱歉,黑花小姐。我忘记时间了。」 「涅菲小姐,您无须操心这里。快去吧。」 在拉菲尔的催促下,涅菲很快地行了个礼后,离开厨房。 接着她朝黑花伸出右手。 「请往这边……啊。」 话才说到一半,她才像想起什么般,用那双蔚蓝的眼眸看向沙克斯。 「呃,沙克斯先生,能麻烦您为黑花小姐引路吗?」 「嗯,当然可以,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听到他的回答,黑花的脸染上些许绯红。 「咦、咦,那、那个……」 「要握好她的手护送她喔。」 在那一刹那,拉菲尔再次笑容可掬地对沙克斯施放杀气。 ──喂,仔细想想,牵手很不妙吧! 虽说他觉得牵个手也没什么,但在拉菲尔面前做就很不妙了。刚才他就差点要被杀了,这次就算黑花阻止,也不晓得拉菲尔会不会原谅。 「……?」 然而,当涅菲满脸疑惑地回过头时,那犹如恶鬼般的杀气便消失无踪。 「涅菲小姐,黑花就拜托您了。」 「是,请交给我吧。」 尽管心中咬牙切齿,拉菲尔脸上仍是一副温柔的表情,可他不知为何竟没有伸手拔剑。 ──意思是,公主殿下的地位更高吗……? 虽然不明白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的,想不到拉菲尔居然会连自己的杀气都封住了。只能说真不愧是〈魔王〉之妻。 由于涌起了活下去的希望,重新有所意识的沙克斯也开始对牵手这个行为感到害臊。 黑花也双颊泛红,令沙克斯不知到底该怎么做。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涅菲拉起黑花和沙克斯的手,直接让两人的手牵在一起。 「我不清楚详细的原由,但黑花小姐需要沙克斯先生的帮助。而对沙克斯先生而言,这会不会也是必要的呢?」 见她指出这一点,沙克斯惊愕地瞪大双眼。 ──我几乎没跟这位公主殿下说过话吧……? 然而自己却被她看透了。 沙克斯现在能够有向前活下去的想法,是因为黑花还活着。她是自己在五年前,唯一一条没有遗漏掉的性命。 只要这名少女是笑着的,沙克斯这充满错误、如同狗屎一般的人生也就有了意义。 他想支持黑花,让她能正直地活下去。 明明他自己也是花了好几天才确定了这样的心情,涅菲却一眼就看穿了。 在理解力差劲到无人能出其右的沙克斯眼中,这简直就像超越魔术的奇迹。 就在他惊愕莫名之际,厨房深处传出有人小声说话的声音。 (啊──黒花跟那大叔果然是那种感觉呢。) (赛尔菲,不可以在拉菲尔面前说那种一看就知道的事情。) (毋须操那无谓的心,那家伙已经确定会被抹杀了。) (叽嘻嘻,别气了,管家,这不是很好吗。我也受到自教会流出的芳香爱之力吸引,动弹不得哪。) (戈梅利姐,你是什么时候……话说,最近白天都没看到你的身影,是去做什么了啊?) 大概是感觉到放着不管,连自己都会有危险,涅菲也红着耳朵怒吼道: 「各位!这种事就不用管了,快去工作!」 平时不太吭声的涅菲一大声起来,厨房的人们便朝四面八方散去,回到各自的岗位上。 这一幕令沙克斯也说不出话来。 「啊──那个、公主殿下。」 「叫我涅菲就好。」 「那,涅菲小姐,这里一直都是那种感觉吗?」 「……呃、是,差不多。」 「您很辛苦呢。」 当沙克斯露出苦笑时,涅菲用仿佛在说『等等要辛苦的人是你吧?』的镇定目光看向他,但沙克斯并没有察觉。附带一提,黑花已经陷入混乱状态,浑身发抖,一副什么都无法思考的模样。 「好了,这边也没办法待太久,请到我的房间去吧。」 虽然涅菲还红着脸,但这里应该真的一直都是这样的氛围吧。她直接往前走去,看起来没受到什么动摇。 「啊……小黑,你能走吗?」 「啊,可以……」 黑花似乎动摇得很厉害,走起路来的样子显然十分危险。 「来。」 「……!谢、谢谢。」 沙克斯牵起她的手后,黑花也战战兢兢地回握。 ──看这反应,希望她别有什么奇怪的误会啊。 人类这种生物,只要被人说一句『你喜欢他吧』,就会产生这样的感觉。 因五年前的事情,沙克斯能理解黑花将自己当成了恩人。从两人刚才的互动,也可看出她仰慕自己,但黑花的心意是源自于这种情况的思慕之情,换句话说,就是类似于对年纪大的邻居的憧憬。 要产生恋爱的感情,应当有更正派的对象。 况且即使没有拉菲尔,沙克斯也还没堕落到会对未成年女孩出手的地步。他也不打算用淫邪的目光去看这个自己应该要保护的少女。 只是,即便如此,他所握住的手既纤细又柔软,令人联想不到那会是位双剑专家的手。 插句题外话,沙克斯其实是个喜欢猫喜欢到要是自己没有成为魔术师,就想研究猫咪的传说,并一生都陪着猫咪玩的究极猫控。 ◇ 「请坐,可以放轻松一些。」 「是,麻烦你了。」 在宝座厅中,涅菲开始诊治黑花的双眼。 说是诊治,涅菲也只是轻轻碰触黑花的脸颊,维持着笔直瞧向她双眼的姿势没有动作。 魔法跟以知识累积量及纤细技巧为主的魔术不同,是透过向妖精或小仙子这类眼晴看不见的『某种东西』祈求来发动的。 那个『某种东西』可能是魔力或生命力流动,被称作灵脉的力量之流。 萨冈的力量是借由破坏那些力量之流,好破坏任何事物;而涅菲或许就是把那些流动当作『有意志的对象』,进行对话。 也就是说,涅菲在看的是『该借助哪种力量才可以治愈』。 ──嗯,一脸认真的涅菲真少见,而且好可爱! 萨冈毫无顾虑、光明正大地望着此景,令涅菲带着些许困惑转过头。 「那个、萨冈先生,一直被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会不好意思。」 「咦、啊!抱歉……」 自己的视线似乎真的太超过了。是说,涅菲就是知道会有这种状况,才想要使用她自己的房间吧。 ……不,一开始本就预定要在涅菲的房间进行,但她的房间位于这座城堡的最上层,要上去就必然要通过宝座厅,萨冈就是在经过宝座厅时叫住她的。 ──呃、因为涅菲的房间连我都没进去过啊…… 黑花还勉强可以容许,偏偏她希望沙克斯能同席。因为这超过萨冈的容许范围,这才把宝座厅借给了他们。 顺带一提,黑花及沙克斯当时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点头同意了。 由于紧盯不放会令涅菲为难,萨冈便以试着寻找视线落脚处的方式,望着涅菲他们的情况。 萨冈姑且还是有准备桌椅,所以涅菲跟黑花是面对面坐着的。至于沙克斯,就在黑花身边牵着她的手。 ──呜……!那两个人,明明之前才刚见面,已经可以很自然地牵手了! 萨冈是花了多少时间,才能若无其事地牵起涅菲的手呢?虽然也不是没碰上偶然间牵起手的状况,但他是在两人遇见的一个月后才有办法自己主动牵手。 沙克斯虽是我的部下,却是个不容小觑的男人。 ──啊,不过要是不先嘱咐过拉菲尔,他可能会被杀掉。 尽管是个在各方面都须费心的部下,这个男的却教人讨厌不起来。让他因这种事而死,实在很可惜。更何况,萨冈也同样希望黑花能够幸福。 在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的宝座上望着这幅光景,萨冈可以看到涅菲的表情略显僵硬。 ──黑花的眼睛状况有那么差吗……? 他有听说那本是连沙克斯也无能为力,靠魔术也一筹莫展的伤。因此才需要仰仗涅菲的魔法,难道这也超出她能处理的范围了吗? 黑花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涅菲心底的微妙变化,沙克斯略带犹豫问道: 「连涅菲小姐都难以治好吗?」 「啊、不是的,治疗本身应是可行的。只是……」 涅菲支支吾吾,是在黑花面前难以启齿的事情吗? 然而,沙克斯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意思,点头道: 「原来如此,使用魔法也会有风险──是这样的感觉吗?」 「……是的。」 真不愧是医疗魔术的专家,代替涅菲说出了她想说的话。 黑花紧紧握住沙兑斯的手。 「没问题,请告诉我吧,涅菲小姐。我是已经做好了觉悟才会来到这里的。」 沙克斯也是因此才陪伴在她身边的吧。 涅菲困惑地抬头看向萨冈。 ──啊──被人像这样依赖,总觉得有些高兴呢。 虽然这么想或许有些轻率,可对方在为难时会依靠自己的感觉还不赖。 萨冈自宝座上起身走下,来到涅菲身旁。 「涅菲,告诉他们吧。黑花跟沙克斯都是很坚强的人,可以接受事实的。」 萨冈劝告过后,涅菲便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接下来,她稍微调整好呼吸,开口道: 「眼睛是可以治疗的,只是这道伤很深,治疗时好像有出现其他影响的危险性。」 听到这句话,黑花的身体微微僵了僵,然后她又立刻点头。 「具体来说,会出现什么样的影响呢?」 「这部分我就……」 涅菲摇摇头后,沙克斯代替她开口解释: 「如果会出现影响,我想大概是记忆吧。」 「记忆……」 黑花不由得捂住胸口。 「嗯,虽然现在的魔术也无法完全弄清脑的构造,但视觉神经在脑中会通过掌管记忆的部分旁边,所以可以反过来透过那里再现视觉……呃,这些跟现在无关吧。」 沙克斯的说明并非萨冈的专门领域,萨冈却明白他是在表示还有其他手段。 ──毕竟黑花也曾取回过视力,虽说只是暂时的。 只要完成那个魔术,就算没治好眼睛也能看见。 黑花好似也明白,而能够做出选择的人也只有她。所有人的视线自然都集中到她身上,令她不禁吞了口唾沫。 也许是看不下去,沙克斯搔着脸,用自言自语的语气张嘴说道: 「啊──其实也不需要现在就立刻决定……」 「──不,我已经决定好,要治好这双眼睛了。」 黑花毅然决然地回答。 就像是要称赞少女如此决断般,沙克斯把手轻放到黑花头上。 「知道了。有事的话我会想办法,你就放心接受治疗吧。」 「……好!」 看到这两人的模样,萨冈的心情也放松了下来。 ──黑花已经没问题了吧。 因为黑花过去曾待过狩猎魔术师的教会喑杀部队,即使前阵子有了可以待的地方,她也不会倚靠萨冈及榭丝缇。 而她如今也会像这样仰赖某人了。 不管是倒楣的体质、凄惨的过去还是视力,黑花是个在各方面都令人担心的少女,不过看来终于可以放心了。纵使黑花本身很强,终究还是无法独自处理某些事情,但两个人的话起码还能应付。 对萨冈来说,涅菲就是这样的存在,所以一定就是这样没错。 ──问题反而是在涅菲那一方吧? 涅菲一直对魔法这种力量抱持敬而远之的态度,偏偏黑花的伤口比想像中还要深。萨冈也能明白,她心中那等同于自信的部分正在动摇。 即便如此,涅菲仍是位坚强的少女。 她稍微调整过呼吸后,用清楚明了的口气这样回答: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找出能更确实治好的方法的。」 「好,那就拜托你了。」 黑花说完后低头行礼,模样看上去毫无畏惧之色。 ◇ 黑花在沙克斯的牵手带领下离去。 萨冈目送他们的背影,然后看向涅菲。 「涅菲,你没事吧?」 「是,我一定会治好她的。」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 ──我担心的是涅菲会不会不安这一点。 就在他烦恼着该怎么传达这件事时,涅菲轻轻露出微笑。 「没关系,我很明白,萨冈先生是在担心我。」 「是、是吗……?」 「是的。不过,我也想固执己见一次。」 「……我知道了,那我也不会置喙。」 那个缺乏自我主张的少女竟然说到这样的地步。事到如今,萨冈也不能再说什么了。 没过多久,涅菲似乎平复了心情,倏地低头行了一礼。 「那么,我也回去工作了。一直将厨房和洗涤工作交给大家也不好。」 「嗯。」 等快步离开宝座厅的少女背影消失在视野中后,萨冈眯起眼。 ──话虽这么说,我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治疗的困难度,背负某人性命的责任重量──想要正面去面对那些的涅菲,感受到的重压该有多么沉重啊。 但什么都不做,这对萨冈而言是不可能的选项。 他稍微思考过后,起身前往庭园。 ──这个时间的话,她应该会在这里才对…… 当萨冈离开城堡走到庭园时,他麾下的魔术师们正忙碌地四处奔走。这是因为除了平常的工作,萨冈还指示他们去搜集谢利康的情报。 在远离这群匆忙魔术师的树丛中,能看到有个可疑的身影──老婆婆正发出急促呼吸声。 「叽嘻嘻,真是酸甜的爱之力!黑花小姑娘的坚强自是不必说,拼命装作没注意到的沙克斯能保持到何时更是看点啊。跟吾王不同的清纯感,让我口水简直停不下来。」 她的视线前方,正是黑花及沙克手牵着手要回教会的背影。 从沙克斯半发白的脸色来看,他是打算在激怒拉菲尔前赶快回去吧。 萨冈出声呼唤变态地偷窥那两人的戈梅利。 「戈梅利,不好意思在你正忙着时打扰,我有事找你。」 (啊,请稍微等一下!黑花小姑娘脚步不稳地搂住他的手了!) (什么!?哦,那家伙竟然是撑住腰,很行嘛。) (叽嘻嘻,黑花小姑娘似乎也承受不了这一招呢。就算过于动摇而不停地拍打对方进行抵抗,也完全没有使力!) (那就跟嬉闹没两样啊,不过就是这样才有戏吧。) (什么!沙克斯那小子,终于抱住筋疲力尽的黑花小姑娘啦!) (……那个笨蛋,要是被拉菲尔发现的话会被杀掉的。) 「无须担心,吾王。马上就会结束的。」 就在萨冈忍:个住跟着老妪一起潜入树丛中时,一脸如慈父般表情温柔的管家正要使出全力狂奔。 「啊──等等。我懂你的心情,但你等一下。拜托,别杀了他。」 萨冈捉住拉菲尔的后颈,而感受到杀气的沙克斯也如同野兔般开始逃跑。 「吾王!请赐予吾人慈悲。我必须砍了那家伙!」 ──连拉菲尔都会变成这样啊…… 萨冈也有法儿这个女儿,实在无法置身事外。 他没有理会挥动手脚挣扎的管家,而是看向戈梅利。 「好,戈梅利,差不多可以谈了吧?」 「叽嘻,竟是吾王亲自来传达,是什么事呢?」 也不知是不是在期待又能得到新玩具,戈梅利抬起双手动着手指,萨冈却无情地这么告诉她: 「我要去见欧利昂,麻烦你带──」 「──咿咿我还不想死!」 在萨冈说完之前,戈梅利便使用魔术打算逃走。 ──嗯,会这样也是当然的。 在大概近两个月前,戈梅利不只彻底惹火了身为师父的欧利昂,还从那边逃了出来。由于无法想像再会时会有怎么样的斥责在等着她,她这个反应可说是理所当然。 不过这点程度的反应,也在萨冈的预料之中。 只是就算萨冈想立刻抓住她的后颈,他的左手还抓着拉菲尔。 「呜嗯,果然还是不能放过!」 「──啊,笨蛋,现在不能──」 因为拉菲尔再次挣扎起来,萨冈的姿势稍微被打乱了。即便如此,只要戈梅利的动作符合他的预期,那应该还是能抓到人的。 003 「我要活下去!活着用爱使少女们溺亡!」 可是戈梅利拼死挤出的回避能力,稍稍超出了萨冈的预测之外。 戈梅利迅速穿过萨冈伸出的手,以不像是老妪的敏捷速度逃到门外。 「居然、逃走了!?那家伙逃跑的能力又提升了。」 撇去性格问题,戈梅利仍是个能干的部下,因此萨冈也是给足了『奖励』。那个老婆婆是不是把那些『奖励』全拿来强化逃跑速度上了? 萨冈叹了口气。 「锡蒙力,你在吗?」 「萨冈先生,您叫我吗?」 萨冈一高声呼喊,身材魁悟的魔术师没过几秒便立即现身了。 「戈梅利逃了,你能抓到她吗?」 「这个、嘛……是能够追踪,但戈梅利姐在消去气息这方面变得更加巧妙,应该要花些时间。」 「连你都会感到棘手了吗……?」 即使面露惊愕,萨冈还是摇摇头。 「没办法。反正我知道欧利昂的据点,一个人过去也没问题吧。」 「戈梅利姐要如何处理?」 「姑且还是把她抓回来,兼做惩罚吧。那家伙最近玩弄黑花他们玩弄得有些过头了。」 「交给我吧。」 萨冈可靠的左右手马上冲出去追赶戈梅利。 接着他看向尴尬地陷入沉默的管家。 「你也该适可而止。」 「您不责备吾人吗?」 戈梅利会逃掉,有一半是这位管家的错。面对少见地露出一脸意外神情的拉菲尔,萨冈非常认真地这样回答: 「强迫部下去做自己做不到之事的男人,我不会认为他是王。」 万一法儿有了恋人,自己的反应大概就不是如今的拉菲尔骚动所能相比的了。呃,要是她交不到男朋友,感觉也是很让人担心啦,可感情就是种难以用道理想通的东西。 萨冈这么回应后,拉菲尔环起手沉吟。 「吾人在那个时候应该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吧。」 「这样啊。这也没办法,只能请对方尽可能地变强了。」 虽然想不到有哪些人惹怒〈魔王〉跟前任圣骑士长后还能够幸存,但没有这点禁得起考验程度,他们就不能把女儿交给对方。 不幸的是,在场没有人能够责备这两人的思想毫无长进。 「好了,因为这样,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萨冈才刚说到最后,拉菲尔就用锐利的目光看向萨冈,他应该也听见了欧利昂的名字。 「嗯,欧利昂是〈魔王〉之名吧?」 「没错,我需要那家伙的力量,所以接下来要去见她。」 ──她是眼下比谁都更能成为涅菲力量的人。 不管是魔法还是神灵魔法方面,比涅芙特洛丝更加精通的大概也只有那位〈魔王〉了。 况且欧利昂还是涅菲的母亲。 ──虽然延期过,但介绍涅菲跟欧利昂见面的日子终于来了。 即便可能会令涅菲动摇,萨冈还是认为该让两人见面。 萨冈没有能够称为父母的存在,因此只能任凭想像。但父母应该就是会无条件地想去保护、支持孩子的人吧?至少自己对法儿所抱持的心情便是如此。 所以她一定能成为涅菲的支柱。 这部分的事情,萨冈也婉转地跟拉菲尔说过,但大致上的事实还是瞒着他的。然而忠诚的管家却是先露出苦恼的表情,接着这么说道: 「能否让吾人同行?」 拉菲尔这个出乎意料的请求,令萨冈瞪大双眼。 「哦?今天是吹什么风了?」 拉菲尔举起左手的盔甲。 「圣剑有下一个阶段,那位〈魔王〉说不定能给吾人一些建言。」 ──是〈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不,米夏埃尔使用的【告解】吧。 解放封印在圣剑中那个什么天使后的──最终型态。 过去曾发生过一场惨烈的战争,使前任〈魔王〉马加锡亚、贤龙奥罗巴斯以及其他数名圣骑士长就此殒命。 那恐怕是跟魔族,或者该说是跟魔神的战斗。 拉菲尔是那场战争中少数的幸存者。为了确保下次的胜利,他饮下贤龙的鲜血苟活于世,然后建立起譲教会与魔术师合作的『共生派』。 这个男人的战斗尚未结束。 透过在涅菲故乡发现的日志当中,萨冈得知〈阿撒兹勒〉及圣剑之名。如果是同样出身于深村的欧利昂,很有可能真的知道些什么。 萨冈有些犹豫。 让拉菲尔跟欧利昂见面,应该不会有任何问题吧。 ──但保护城堡的力量会变得薄弱。 被萨冈赐予过〈天磷〉的戈梅利及锡蒙力外出了,而艾谢拉这位客人又不能算入人头数中。那么,除了大部分的部下,留在城堡内的就只剩涅菲跟法儿了。 不管怎么样,在与〈魔王〉发生争端的期间降低守备都是愚蠢的行为。 然而,萨冈点头了。 「……好吧,你跟我一起来。我是不晓得她会不会给出你期待的回答,但我仍容许你同行。」 ──即使对手是〈魔王〉,现在的那家伙应该也不会输吧。 这里是萨冈的领地,领地的结界会为了保护部下及家人而产生反应。纵使对手趁这机会攻了进来,应当都能争取到时间等萨冈回来。 「感谢您。」 就这样,两位笨拙的男子也离开了城堡。 ◇ 「太好啦──!这下早上的工作就结束了!休息啰!」 午餐的准备工作完成后,赛尔菲举起双手、欣喜不已。 这里是萨冈居城的厨房,可以看到三位少女的身影,而她们现在正好结束了早餐善后及午餐的准备工作。平常的话,人会再更多一些,但今天涅菲和拉菲尔似乎有事,所以中途便离去,莉莉丝则请病假,因此只剩下这几人。 幸好还有艾谢拉过来帮忙,因此人手是够的。 法儿很佩服赛尔菲,明明是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她却每次都会使出全力做出这样的情感表现,在某种意义上也是很厉害。 ──这或许也是萨冈会让赛尔菲留在城堡里的原因之一吧。 自己跟涅菲都不能说是擅于表现感情的类型,若要像赛尔菲这样靠着脊髓反射动作而活,便难得地感到刺激。 事实上,法儿在向萨冈表现感情的时候,某些部分也是以赛尔菲为范本的。 ……只是在各方面来说,直接模仿真的满羞耻的就是了。 当她正望着赛尔菲时,留在厨房的另一位少女轻轻地笑了。 「呵呵,龙的孩子也变得能够看清事物了呢。」 「……?什么意思?」 「我在说刚才的沙克斯跟黑花。」 被艾谢拉这么一说,法儿才「啊啊」地点头。 「只要看过萨冈跟涅菲的相处过程,谁都能轻易地看出来。」 法儿这么回答后,赛尔菲也愉快地继续说道: 「毕竟那两人总是烦恼东烦恼西的嘛──」 「不,别看他们那样,那已经可以说是非常坦率了。我刚来的时候,情况还更糟。」 听到这个回答,就算是艾谢拉也按着额头,为这两人感到头痛。 「……银眼之王也真是的,到底在干什么啊。」 「呃──不过看到自己的童年玩伴像那样想东想西的,总觉得很肉麻耶。」 既然连这位典型的乐天少女都这么说了,看来情况挺严重的。 艾谢拉一脸沉痛地颔首。 「这也难怪。考量到那孩子的人生,应该是没有被美色迷住的余裕吧。目前她看起来是打算引诱那个迟钝的男人,可一旦对方主动引诱,她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艾谢拉咕哝完,接着砰一声敲了下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哎呀呀,这真是个不错的乐趣。」 「听起来很像是戈梅利会讲的话。」 当法儿用傻眼的声音这么脱口而出后,赛尔菲用力举起手。 「啊,对了!艾谢拉小姐,要喝红茶吗?我去准备饮料。」 「我比较喜欢葡萄酒。」 「咦咦──还是不要吧,你早上不是也被拉菲尔先生骂过了吗。等他回来时,又会挨训了喔?」 「没办法,那就给我红茶吧。」 「耶嘿嘿──我泡的红茶可是好喝到连拉菲尔先生都赞不绝口唷,你就好好期待吧。然后要配什么点心呢──」 赛尔菲开心地把茶壶放到火炉上加热,接着开始找点心。 一回过神来,这里就只剩法儿和艾谢拉两个人了。 「这么说来,我还没道谢。」 当法儿如此低声自言自语时,艾谢拉疑惑地微歪起头。 「道谢?我有做过什么需要你道谢的事情吗?」 艾谢拉把目光往上移,仿佛是在寻找头绪。看她这样子不像是在装傻,而是真的不记得了。 法儿把双手一同置于膝前、端正好姿势,拘谨地鞠了个躬。 「那个时候,是艾谢拉救了我。谢谢你。」 艾谢拉大概已经想起那是何时的事情了,她以责备的态度眯起双眼,并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唇。 「你还记得啊。但是,可别说出口喔。可以的话也最好忘掉。那是不可存在的事物。」 她这句警告中,究竟包含了多少情感呢? 法儿静静地思考这句话的意思,然后轻轻颔首。 「知道了,那我就不再说了。」 「真是聪明的孩子。」 「相对地,你要让我问问题。」 艾谢拉露出困扰的微笑。 「哎呀呀,我有很多事情回答不了喔。」 「我只是想问,你不回答也可以。」 说完,法儿接着这么问道: 「艾谢拉为什么不用名字称呼萨冈?」 这个问题说起来十分地理所当然。艾谢拉执拗地称呼萨冈为『银眼之王』,赛尔菲也露出了一副在意得不得了的表情。 只是,法儿的问题并非表面上那么简单,而是怀着某种确信才问出口的。 艾谢拉诧异地杏眼圆睁。 「……真不愧是银眼之王的爱女,竟一语道破别人最不想被问到的部分。」 艾谢拉以呢喃般的语气嘟哝完,扬起隐约有些忧郁的微笑抚摸法儿的头。 那是只跟法儿没差多少的小手。由于主人是吸血鬼,它没有体温,显得很冰冷。 ──可是我却觉得温暖,这是为什么呢? 有种跟萨冈和涅菲抚摸自己时一样的感觉。 法儿满足地让艾谢拉抚摸了一段时间,最终艾谢拉才像是死了心般开口回答: 「问题的答案是,因为我没有称呼银眼之王名字的资格。」 因为法儿没想到艾谢拉会回答,顿时瞪圆双眼。 「那很重要吗?」 「嗯,对我来说是唷。」 「萨冈大概并不这么想。」 虽然法儿是这么说的,艾谢拉却摇摇头。 「纵然银眼之王允许,我也绝对不允许。所以啰。」 面对这顽固到可怕的回答,法儿在无意识间叹了口气。 「……真笨拙。」 「或许是吧。」 看来她也有自觉,夜之一族的少女只是按照以往的状态轻声笑着。 红茶似乎已在两人对话的期间泡好了,赛尔菲用托盘端着三人份的红茶及饼干走了回来。 「有点心唷!是昨天涅菲小姐做的饼干。」 「擅自吃掉那些,不会被骂吗?」 「没事的!被骂的话,道歉就好啦。」 看着什么都没在想、高声笑着的赛尔菲,法儿扬起嘴角。 「那么,艾谢拉也说声『对不起』就好了。」 艾谢拉惊讶地瞪大双眼。 不知赛尔菲是怎么看待这个反应的,她也跟着苦笑。 「艾谢拉小姐也做了什么会被拉菲尔先生骂的事情吗?没问题的啦,拉菲尔先生虽然脸很可怕,但只要老实坦白,他就会原谅你的。反而不讲的话才会被骂喔?不说的话,他就不会知道的!」 对于赛尔菲这乐天至极的回答,艾谢拉也回以为难的笑。 「那小弟弟或许会原谅,但我心中的自己心胸并不宽广,不可能收到道歉就原谅对方,总之就是度量狭小啦。」 面对艾谢拉自嘲般的回应,法儿一言不发地咬起赛尔菲端来的饼干。真不愧是涅菲亲手做的饼干,适度的甜味及辛香料的香气搭配简直是一绝。 「那艾谢拉也好好跟艾谢拉道歉啊。」 听到这矛盾至极的建言,吸血鬼少女差点就打翻了红茶。接着法儿轻含了口红茶,站起身。 「我会保护艾谢拉,直到你原谅为止。」 因为她认为,这是自己能回报给她的唯一一件事。 ◇ 「呵呵呵,还真像涅菲会有的烦恼。」 一边轻笑并一边替涅菲搭配洋装的,是她翼人族的朋友──曼妮拉。 在涅菲说话的时候,身为服饰店店员的她便擅自替涅菲换起了衣服。涅菲也差不多习惯她这种行为,只是苦笑着任她作为。 涅菲倏地低头行礼。 「不过这真是帮了我大忙,我正为服装不符期待而感到困扰呢。」 「没关系,有关打扮的事就是我擅长的领域啊。」 顺带一提,她目前让涅菲穿的是真丝制的纯白色连身裙。 「嗯──涅菲不但头发是白的,皮肤也很白,我希望能再有某个突出的部分……果然这时候还是露个──」 「──在这个季节,搭配外套是不是比较适合?」 因为曼妮拉常常让自己穿上奇怪的服装,涅菲便先出招阻止了她。 曼妮拉不悦地嘟起嘴。 「真是的──难得涅菲有具充满魅力的身体,我觉得你应该更努力地挑战如何展现它啊?」 ──这么做的话,萨冈先生会开心吗……? 然而,涅菲一想到或许会被他认为自己不知羞耻,进而对自己幻灭,双脚就开始发软。是说,这实在是太让人害羞了,她认为自己挑战不了,不断地摇头。 「我会害羞,所以不用了。」 「哎呀?」 曼妮拉露出可疑的微笑,把脸凑近涅菲的耳边嘀咕道: 「可是,涅菲跟萨冈都很中意之前的泳衣吧?」 「啊呜!?」 涅菲很想称赞没把『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脱口而出的自己。 ──呃,萨冈先生的确是很高兴,而我也很开心啦! 自己大概也是觉得还不坏……应该说很喜欢,但没想到,曼妮拉能这么准确地指出连自己都还不确定的心情。 就在涅菲快要忍受不住羞耻感时,曼妮拉哈哈地笑了起来。 「啊哈哈,不过对光牵手就会脸红的涅菲你们来说,还太早了吧。」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这个嘛,你觉得为什么?」 因为两人每次来到街上都是这样的互动,奇恩诺因德的每个居民都知道这件事。可是身为友人,曼妮拉有着温暖地观望两人的愉悦……更正,是温柔。 仿佛是要重振精神般,曼妮拉取出新的衣服。那是贵族穿的上衣及长裤,还有在别扣上使用金链子的披风。 「话说回来,如果要配合那种衣服的话,给萨冈先生选这套怎么样?」 「我觉得非常棒!」 涅菲并非在否定萨冈平日的穿着,只是偶尔也想看看他穿不同的服装。 曼妮拉望着涅菲会心一笑,接着又用很遗憾的声音说道: 「没错没错。我也很想让榭丝缇做我的玩……不对,让她穿上各种衣服──但那孩子都不靠近我们的店啊。」 ──是因为她知道会被曼妮拉当作玩具吧…… 涅菲只是回以苦笑而没有继续说下去,曼妮拉则看向位于窗户另一边的教会。 「那孩子现在正到圣都去出差了吧。」 「嗯,涅芙特洛丝好像也跟着一起去了。」 「黑花似乎也休假了,现在教会里只剩下三笨蛋而已啦──」 「那三位的话,跟他们说过话后,就会发现他们也不是那么糟喔。」 ──只是总觉得他们很怕我,这是为什么呢? 双方在遇见时的确曾有过一点争执,但涅菲不认为面对萨冈时态度还那么嚣张的他们,会一直拘泥被树根痛打这类的小事。 ──这么说来,萨冈先生好像拜托过巴尔巴洛士先生某件事。 从氛围来看,并非是要给他与榭丝缇之间的建议,而是工作的事。跟地点是圣都这一点有关系吗? 他们也有讲到榭丝缇在教会可能受到孤立的事,这令涅菲有些在意。 当涅菲的表情蒙上阴霾时,曼妮拉好似察觉到这一点,改变了话题。 「不过,我觉得涅菲还是要稍微再积极一点会比较好喔。」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想让萨冈更开心、想要与他靠得更近,涅菲也有这样的欲求。可是对于要怎么将这些倾诉给对方,她却没有半点头绪。 「嗯,我想也是……」 不如说就是那样才好──仿佛在这么说般,曼妮拉点点头。 「我想想,像是直接潜入萨冈的被窝中……啊──这对涅菲你们来说还太早了吧。」 曼妮拉试着提出建议后,还是摇头否定,看到这一幕的涅菲只能回以苦笑。 「不,话说回来,萨冈先生平常都是睡在宝座上的。」 「……啊──这也是原因之一嘛。」 即使抱头苦思,曼妮拉仍露出可疑的怪笑。这种表情就跟戈梅利如出一辙。 「那,要是遇到萨冈去床上睡的机会,你不如试试看?」 潜入萨冈的被窝──光是想像那个状况,涅菲就脸颊发热,心脏以非常厉害的速度狂跳。 只是──涅菲疑惑地歪起头。 「潜进去以后,接下来要怎么做呀?」 「呵呵呵呵呵呵!涅菲就是这样嘛!没事,只是陪睡而已,之后萨冈先生应该会随他的意思去做……你们一定会很快乐的唷?」 原来如此──涅菲点点头。 ──以前让萨冈先生躺我的大腿时,他也很高兴。 在床上的话,也许会有不同的气氛。 ──况且我也有点兴趣。 虽然有可能被萨冈认为不知羞耻,但在床上的话,感觉直接抱住他也没关系。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试试看。」 (呵呵呵呵!这可得联络戈梅利同志才行!) 涅菲下定决心,却直到最后都没注意到身旁的曼妮拉露出不安好心的神情。 结果,涅菲在曼妮拉的店里待了好一阵子。 ──明明还得治疗黑花小姐,我到底在做什么呀…… 不过可能是因为涅菲为这件事而一脸阴郁,曼妮拉才会像那样安慰她。 必须更加振作起精神──就在她想拍打自己的脸颊时── 「──涅菲?」 「咦、啊,萨冈先生。」 萨冈正好从她眼前的岔路走出。涅菲仔细一看,发现他还带着穿着全身盔甲──那是瓦雷法尔的盔甲姿态──的拉菲尔。拉菲尔平常不会上街,这个组合还真少见。 虽然涅菲感到很意外,但萨冈本就为了寻找友人下落,以及处理与其他〈魔王〉的冲突而常常上街,想来这回是需要拉菲尔的协助了吧。 涅菲一跑过去,萨冈也露出了微笑。 「涅菲,你要回去了吗?」 「是的,差不多也该准备晚餐了。」 直到萨冈这么一问,涅菲才发现自己都没注意到已经接近晚餐时间,便有些慌张地回答。 「萨冈先生也要回去了吗?」 「嗯,一起回去吧……话虽这么说,之后我还是需要离开城堡一小段时间。」 涅菲抖了抖耳朵,并眨了眨眼。 「是有什么事情吗?」 「嗯,要稍微找一下人……」 ──是指他的朋友,马克先生吧。 对于朋友的调查,萨冈似乎也已走进了死胡同。会前往远方寻找线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我知道了。虽然有点寂──啊,没事,我会等您归来。」 在这种时刻,她怎么能去拖萨冈的后腿。见涅菲立刻扬起微笑,萨冈一脸为难地抓了抓头。 「不,这次涅菲也……就是、戈梅利等人应该也会跟来,我是打算带你一起去的。」 「咦,真的吗!」 涅菲不由自主地拍了下手,声音或许也比平常高了一些。而想当然地,萨冈惊讶地瞪圆了双眼。看到他的反应,涅菲也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啊,我总是很想跟着去的事情绝对穿帮了。 看萨冈的表情就知道了,感觉就是在思考『这样啊,涅菲也很想一起去吗。可是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危险,但若是不能容许这点小事,就无法自称为〈魔王〉』的神情。 「那、那个,不是的,这是……」 「不,我明白。没事,我真的很清楚!」 ──就是因为您很清楚才困扰啊。 涅菲忍住自己想捂住脸的冲动,东张西望、环视四周。 「怎么了,涅菲?」 「啊,没有,因为戈梅利婆婆在这种时候,总是会从阴影中用可疑的视线看过来……今天却没看到她耶?」 就在涅菲感到怪异之际,萨冈则傻眼地叹了口气。 「那家伙,一提到欧利昂的名字就当场逃跑,我已经让锡蒙力去追她了。再怎么样,她应该都不会有来管闲事的余裕了吧。」 「嗯,更何况,她最近本就因为黑花小姐他们而陷入疯狂状态了。」 「我是有交代她要稍微自重一点啦。」 两人一同发出干笑声,接着又同时疑惑了起来。 ──咦?难道说,现在戈梅利婆婆没在监视我们了? 虽然还有拉菲尔在,但这下不就能在没有任何人的妨碍下,跟对方单独相处了吗? 注意到这一点,萨冈毫不犹豫地行动了。 他用力握住涅菲的双手,说道: 「涅菲,我们现在就到圣都拉结尔去旅行吧!」 「好!」 涅菲立刻回答后,脸部表情转为僵硬。 ──圣都是、榭丝缇小姐她们去的那个圣都吗? 尽管有听过地名,涅菲却连那个地方在哪里都不太清楚。 「咦,您说圣都、现在就去吗?」 「对!我会跟法儿说的。厨房也已经增派了人手,不会有问题。」 涅菲很困惑。 「那、那个,不会被骂吧?」 「我都说可以了,还有谁会生气?」 既然萨冈都这么说了,涅菲只能点头。萨冈的部下们都是因为仰慕他才会聚集在这里,他说要去旅行,他们反而会挥动双手欢送他吧。 萨冈握着涅菲的手,不安地垂下眉。 「不过如果涅菲会感到为难,那就不去了。」 纵使她在心中觉得对方这种说法太过狡猾,涅菲仍把自己被握住的手举到脸前。 「我当然、也是想去的呀。」 就这样,萨冈与涅菲毅然将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圣都旅行付诸实行。 第四章 爱一个人既麻烦又常会被误解,但这似乎是好事 「──嗯,我知道了。我这边没问题,萨冈跟涅菲就好好去玩吧。」 在离萨冈城堡有些距离的森林中,法儿这样回应萨冈传来的念话。 ──他竟又学会了新的事物,明明之前还不会使用念话的。 该说真不愧是萨冈吗──就在法儿认为自己已经变强的时候,他又走到了更前面的地方。 离自己远到不能再远的背影,但这才是值得法儿仰慕且尊敬的父亲。 『抱歉啊,我也很想带你一起去……』 「没关系,我很清楚你们是珍惜我的。所以萨冈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时间。」 这是第一次,萨冈对自己说想要跟涅菲单独──虽然拉菲尔好像也跟去了──旅行。 连这个要求都不能接受,还谈什么敬孝。因此,法儿怀着发自内心的祝福,送两人离去。 ……应该顺利瞒过了。 萨冈的念话没过多久就切断了。 他还拜托法儿传几句话,所以她必须把事情都处理好。 ──他们要三天后才会回来,自己要掌管没有涅菲和拉菲尔的厨房,通知黑花说治疗要等这之后才会开始,还有继续收集马克的情报。 「那么,首先是这边。」 她如此望向的前方,出现了一位既可说是少女、又像是少年的魔术师身影。 「嘻嘻嘻,你不向萨冈求助吗?还真是坚强呢。」 不知为何,〈魔王〉比夫龙竟出现在此。 ──难怪我从早上开始就觉得有奇怪的视线。 因此她才来调查城堡周遭,结果撞上意想不到的入侵者。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法儿在那压倒性的魔力面前,只能窝囊地一屁股摔在地上。要是没有萨冈,她也无法从那艘船上活着回来。 而那个可怕的〈魔王〉甚至蒙混了萨冈的知觉,站在自己面前。 眼前的状况简直是空前地绝望。 然而,法儿却用不受动摇的声音告诉他: 「回去,比夫龙。我现在不想跟你战斗。」 萨冈跟涅菲不会回来,拉菲尔也不在,戈梅利跟锡蒙力也都还没回来。 在这里的只有法儿。 不会有人来救她。 面对法儿的恳求之声,外表稚嫩的〈魔王〉十分高兴地露出微笑。 「嗯,你真的很坚强,可爱到让我都想保护你了。我的傀儡若是也能像你一样讨人喜欢,那该有多好啊。」 比夫龙非常佩服地点了好几下头,接着对法儿展露没有半点恶意的笑容。 「既然是你提出的请求,那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不过当然是取决于你的态度了。」 明明比夫龙顶着一张天真至极的笑脸,说的话却像是饱含了数不清的纯黑恶意。 法儿也早就做好了对方会这么说的觉悟。 「我该做些什么?」 「别担心,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只是想稍微借一下你的力量。与其说是力量,双眼可能更加正确吧?」 「双眼……?」 「没错,就是把我跟你的眼睛互换。这样的话,我就能分享你所看见的事物,你也能共有我所看见的事物。如何?很有趣的提议吧?」 法儿立刻明白,这是恶魔的契约。 可即便如此,这仍是个值得考虑的提案。 ──知道比夫龙看到的东西,能帮上萨冈的忙吗? 或许能帮上忙,但她觉得萨冈不会开心。而且法儿所得到的情报也会泄漏出去,这跑损失缺点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比夫龙没有保证他只要『眼晴』。 这个魔术师曾附身在一位名叫库的可怜狐狸兽人女孩身上,法儿也知道这件事。被夺去『眼睛』这个代价的自己,难保不会成为比夫龙更加强韧的傀儡,她没有蠢到连这点都看不透。 纵然把能够不用战斗就驱逐比夫龙的利益优点也考量进去,法儿认为损失缺点这一方更为重大。 仔细考虑过后,法儿摇摇头。 「这我做不到,萨冈会困扰的。」 「哎呀?我觉得这个条件并不坏啊。既然这样,你又能给出什么呢?」 面对这坏心的质问,法儿倏地低下头。 「求求你,请回去。」 这是法儿所能做出最诚心诚意的请求。 倘若是以前的法儿,即使对方是〈魔王〉,也做不到像这样低头恳求吧。 ──如果这么做能保护得了萨冈跟艾谢拉,那很划算。 比夫龙却高声嘲笑起对法儿这样的想法。 「噗哈,竟然说什么求求你,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碰到有人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么好笑的事情!你在开玩笑方面的天赋应该比涅芙特洛丝好吧!啊哈哈!」 那明显是侮蔑的笑。 即便如此,法儿还是没有抬起低下的头。 「……你愿意、回去吗?」 「啊哈哈哈!嗯──你让我笑得这么爽快,我是很想按照你的要求做啦,但我也不是抱着游戏的心态来找麻烦的。」 即使笑到眼泛泪光,〈魔王〉的嘴仍吐露出满怀恶意的话语。 「别怕,当作你逗我笑的回礼,我不会弄痛你的。也不用害怕,只要闭上眼睛一下下就好了。然后我就会替你了结。」 法儿沮丧地垂下肩膀。 「……这样啊,不行呢。」 「好了,别那么失落嘛。我可是更加中意你了喔?」 在吐出叹息的同时,法儿终于抬起了脸。 「──那,我就赶你走。」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怀着明确的决意,做出如此宣告。 比夫龙露出开心得不得了的微笑,感觉法儿的反应并未超出他的预期。 「这才是贤龙的女儿。我就稍微给你做点魔术启蒙,作为奖励吧。」 〈魔王〉无情地这么告知孤身一人的法儿。 法儿率先出招。 「──黑龙〈马尔巴斯〉──」 她在呼唤的同时,抬起一只手。 黑龙之爪瞬间在那只手上形成,撕裂了幼小〈魔王〉的身体。 手感很诡异。明明确实地撕裂了对方,却有种宛如拨过水的沉重感觉,没有挖过有形之物的触感。 「嘻嘻,这就是你的新力量吗?除了破坏,还会同时吞噬魔力。是模仿萨冈的〈天磷〉吧,还挺不错的。更重要的是,比魔术还要快速正是其魅力所在。」 仅凭一击就遭对手看穿了所有的特性,法儿在内心悔恨地咬着牙。 ──〈魔王〉果然很可怕。 虽说是复制,但这股力量甚至能一击打倒──打败了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德卡拉比亚。即便如此,却还是及不上真正的〈魔王〉。 比夫龙的躯体才刚碎裂,便有如同尘埃般的东西集结起来再生回去。 ──好恐怖的再生能力。 以前,萨冈曾经给予涅芙特洛丝能杀死〈魔王〉的力量。据说比夫龙接了那一招好几次,却还是复活了。 这就是那个原因吗? 更重要的是,〈马尔巴斯〉给予的伤口是诅咒。明明就连使用魔术都无法使目标物再生,在他身上却完全没有效果,这是怎么回事? 法儿用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比夫龙的身体。 ──不对,这不是生物! 是如同尘埃的『某种东西』。 不,与其说是尘埃,更像是魔力结晶吧。这种结晶就如文字所示,大小跟沙粒差不多,上头很惊人地刻着细微又精致的咒文与魔法阵。 比夫龙的身体就是这些结晶集结而成的群体。要控制这种东西,究竟需要多高水准的技术与魔力呢?现在的法儿是不可能做到的。 怪不得连萨冈的结界都无法察觉比夫龙的入侵。 ──要是这种东西进入体内…… 法儿光想像就觉得可怕。 「嘻嘻嘻,看来你已经看到了吧。这是特别服务,要对其他魔术师保密唷。」 比夫龙似乎是按照自己说要启蒙法儿的宣言,特意做出了能让她看见的表现。若是他有那个意思,应当能趁法儿呼吸之际侵蚀至她的体内。 而刻意把这个教给法儿,也是想把等等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摊在她面前。 纵使如此,法儿还是没有屈服于恐惧。 「──〈天鳞雪月花〉──」 法儿静静地呼唤后,周遭便浮现无数的光点。这些如同细雪的光,就是萨冈所创造出的守护枢纽──〈天鳞〉的碎片。 比夫龙皱起眉头。 「〈天鳞〉……?但你应该知道,这是阻止不了我的吧?」 没错,萨冈是把这一招当作守护之鳞教给法儿的。假如没有攻击手段,就无法保护自己抵御比夫龙的魔术。 对此事心知肚明的法儿,仍使出了这一招。 因为若要打倒比夫龙,这是必要的。 那个时候法儿究竟做了什么,想必比夫龙也不晓得吧。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法儿毫无防备地张开双手并闭上双眼,那模样看上去甚至有种丧失战意的感觉。 接着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咏唱般动了动嘴唇。 「咦──」 发出这种傻气声音的人,应当是比夫龙。 紧接着,世界无声地爆炸了。 范围有十几公尺远,以比夫龙为中心的大地、树木及大气都遭到粉碎,成了尘埃。 曾是比夫龙的躯体,脸上维持着惊愕的表情逐渐崩塌。 法儿没有确认这一幕的余裕,随即跪倒在地。 「哈啊──!哈啊──!」 她的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喉咙深处有某种灼热的液体在逆流,如同锈鐡般的气味在口中扩散。这不是胃里的残留物,而是血。 ──无法抑制、反作用力。 尽管她打碎了比夫龙的身体,打击也反弹回自己身上。要在实战上使用,这一招还有很多未完成的部分。 即使如此,想与〈魔王〉抗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 『太、惊人了……你竟然有、这种、力量啊。』 「比夫、龙……」 该说真不愧是〈魔王〉吗。明明已经破坏了群体,却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龙的咆哮啊。让自己跟黑龙〈马尔巴斯〉的咆哮产生共鸣,再进一步地让它们在〈雪月花〉中增幅回响──应该就是这样吧?』 虽说法儿所放出的一击还不完美,比夫龙一眼就看穿了。 『呵呵呵,这样啊,的确漂亮。是我小看了你,我就乖乖地就这一点道歉吧,萨冈的女儿──不对,魔术师《亡灵》瓦雷法尔。』 法儿诧异地瞪大双眼。 这句话代表了〈魔王〉对法儿的敬重之意。 〈魔王〉用已经混浊的粗音继续说道: 『你那股〈马尔巴斯〉的力量能不能将它缠在身上呢?我的话,就会以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虽然法儿瞪着他,比夫龙却难得地用感受不到恶意的声音继续说道: 『别生气嘛,这纯粹是我的建言。就算是我这种人,也是会有对魔术发展感到喜悦的心情的。做为证明,我会干脆地离开这里的。』 仿佛是要说这就是自己并未说谎的证据般,比夫龙的魔力从周遭逐渐消失。 『啊啊,对了。话说回来,刚刚那股力量已经取名了吗?』 虽然不明白比夫龙话中的意图,法儿还是摇了摇头。 『那我就把这个名字送给你吧──〈神音〉──连〈魔王〉都能葬送的神鸣之音,非常适合你。』 最后留下这句话后,比夫龙的气息便完全消失了。 ──真的是完全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法儿目瞪口呆了几秒后,紧接着涌上的是强烈的怒气。 「为什么、你不对涅芙特洛丝说出这番话呢!」 那道宛若哀叹的叫声,空虚地在森林中消逝。 ◇ 「──咳!」 比夫龙吐血倒地。 这里是〈魔王〉的据点之一。 他认真建起的研究据点在之前被萨冈摧毁了。这里的规模不像城堡那么大,只是个保管预备研究材料的场所。 正因为如此,这里对如今遭萨冈施加魔术的自己,还有同样正遭人追赶的谢利康来说,是个很适合潜伏的地点。 ──这次本来不打算玩玩就算了的,但刚刚那真是可怕的力量…… 虽然不是没办法回复,可他现在没办法出声。 藏着那种水准的手下,却公开表明戈梅利及锡蒙力那种程度的魔术师是左右手,萨冈也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实际上,萨冈只是没把家人纳入部下的范围当中,可比夫龙无法理解这一点。 比夫龙的魔术就如法儿所看穿的那般,是操控魔力结晶的力量。他已经没有可称之为本体的身躯,每一粒细微的尘埃都是比夫龙本人,也是群体。从他变成这种身体的那时候起,就已经丧失了『个』的概念。 不过,能对自己这种人施加『誓约魔术』的萨冈,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瓦雷法尔施放的魔术,对自己而言也是可称之为天敌的力量。 ──在声音这种性质上,无论任何魔术都无法完全抵挡。 更重要的是,那种声音还能对比夫龙这样的存在本身造成打击。 简直就是不可能防御或回避、如同恶梦般的力量。要是那一招完成了,比夫龙也许在刚刚就被诛讨了。 ──最重要的是,那是萨冈的精灵之前就使用过的力量。 他不清楚瓦雷法尔到底有多少自觉,那就是在〈亚榭尔伊梅拉〉之日给了谢利康一击的神灵魔法〈时空大镰〉。 两位贵精灵,两位曾为魔王候补的魔术师,再加上现任〈魔王〉的直传弟子以及圣骑士长──那名少女独自施放出了以上六人合力所放出的力量。 这份力量不是她从萨冈那里偷来的,也不是从涅芙莉亚那里学来的。是她把父母两人给予之力当作自己的力量反复琢磨,最终完成的。 不,已经不只是那种程度了。 把〈天鳞〉当作音叉般来使用,这对萨冈来说应该也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且她又在正面与〈魔王〉交战这瞬息万变的状况中成功施展了这一招。这股力量甚至凌驾于需要漫长祈祷的神灵语言之上──比夫龙不得不给出这样的评价。 对她那宛如奇迹般的大幅度成长,比夫龙甚至有些感动。 「原来如此,亲眼目睹年轻魔术师的成长,感觉可真好,我能够理解萨冈为何把她留在身边。如果是那孩子,把我的〈印记〉让给她或许也不错。」 这位完全是邪恶化身的〈魔王〉泄漏出这么一句真心话。 比夫龙会入侵萨冈的居城,目的是为了确实抓住艾谢拉。既然已跟谢利康缔结契约,他便不打算跟以往一样只是玩玩。 然而,那名少女却赶跑了自己这位〈魔王〉。 仅仅过了半年,她跟自己在船上遇见她时判若两人。论起成长的速度,她也许还在萨冈之上。如果她在萨冈继承〈印记〉的时候就达到这个程度,比夫龙肯定会推荐她。 如今她让自己像这样跪倒在地,教他甚至对她有了尊敬的念头。 ──嘻嘻,我竟然会尊敬他人?还真是滑稽啊。 等身体终于回复到可以站起身的程度后,比夫龙摇了摇头。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吧。」 他有了必须赌上性命的目标。 所以,他才会跟谢利康这种老不死的家伙联手。 如今浮现在他脑中的,是那个可爱又令人火大的傀儡脸庞。 ──为什么、你不对涅芙特洛丝说出这番话呢! 瓦雷法尔最后叫出的声音,确实传入了他耳中。 ──要是我赞美了涅芙特洛丝,会有什么改变吗…… 稚嫩的〈魔王〉对这浮现在脑海里、莫名其妙的牢骚一笑置之。 「……嘻嘻,多管闲事。」 若是留有这种坦率的心,比夫龙一开始就不会成为〈魔王〉了。 就在这时,一道车轮转动的喀啦声靠了过来。 是轮椅。 「比、夫龙,你、做了,什么……?」 「哟,吾友谢利康。没事,只是想说要协助盟友的研究。话虽如此,这次似乎失败了。」 拥有老虎长相的魔术师用咻咻的嘶哑声说道: 「那、并非、毫无对策、就能胜过的、对手。」 他所说的应该是吸血鬼吧。 ──先别告诉他,其实我没有抵达艾谢拉的所在之处吧,嗯。 倘若被对方得知这样的耻辱,他就会想解决掉这位〈魔王〉。萨冈的魔术都还没解除,这可不行。 比夫龙开朗地笑了。 「我过于轻率是事实。这里或许会被捜出来,换个地点吧。没问题的,我还有几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据点,你别在意啊。」 说完,比夫龙伸手要去推轮椅,老虎魔术师却微微摇了摇头。这已是他竭尽全力才能做出的动作。 ──没想到那个《虎王》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凄惨的模样。 他这瘦得过头的脖子是怎样啊,就跟枯木一样,光是从后面稍稍施点力就能折断。 尽管脑中浮现如此邪恶的念头,比夫龙却立刻将其甩开。 这个〈魔王〉跟安德列亚尔弗斯同样长寿,应该要当作他还备有自己不知道的十或二十种手牌。 比夫龙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疑惑地歪起头。 「谢利康,怎么啦?是不喜欢我的藏身处吗?」 「比起这个,有件事、要拜托你。」 哦──比夫龙吐出了口叹息。 想不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值得赞扬的话。 ──看来他暂且是有协助我的意思了。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为了让比夫龙这么想的演技。 不管怎么样,世界上可没多少娱乐能比以〈魔王〉为对手的应对进退更加有趣。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你尽管说。你可是我重要的盟友,啊哈哈!」 好,来听听这位重要盟友的要求吧──比夫龙把脸凑过去,最后却皱起了眉。 「你说──〈阿撒兹勒之杖〉──?」 谢利康所说的,似乎是比以吸血鬼艾谢拉为目标更加现实的办法。 ──跟那个又是、不同的东西……吗? 〈阿撒兹勒之杖〉──听到这个词,比夫龙脑中最先浮现的,是某位少女手中所握的手杖。他知道,那是与〈阿撒兹勒〉之名有关的神器。 但是,谢利康所说的好像是别的东西。 接下来,他又多吩咐了一句。 「咦?你的部下已经潜伏进去了吗?啊──所以那些孩子们失手了啊──唉……我们彼此都为部下费了不少心力呢。」 也由于涅芙特洛丝的关系,比夫龙在这方面多少有些同情谢利康。 ──不过都到了要拜托我的地步,只要别落入敌人手里就怎样都好了吧。 希望她们起码是个有趣的玩具。 虽说这位〈魔王〉会对真正优秀的魔术师抱持无与伦比的敬意,可比夫龙这个魔术师的天性本来就是腐烂的。 「可是……〈阿撒兹勒〉──〈阿撒兹勒〉的遗产啊。」 比夫龙在口中重复那个名字,仿佛嘴里所含的是一口甘露。 ──除了我的圣剑以外,竟还有现存的遗产啊。 说起来把「那个」击向萨冈的人就是比夫龙。 话虽如此,「那个」已经离开了比夫龙身边。即使能够诱导,事到如今也难以完全控制。 ──虽说发生了涅芙特洛丝的事,但在那里用完就丢还真可惜啊。 只是,萨冈完全没注意到那女孩的真正价值。 真是愚蠢。明明谢利康就是因为知道那价值,才会那么执着的。 ──不过,还真是搞不清楚谢利康在想些什么呢。 引发了狩猎稀有种这种别致的活动,却又会咕哝着某些要保护或拯救谁等莫名其妙的话。 但这男人也是冠上〈魔王〉之名的魔术师,早在很久以前就舍弃了理智。 「──那么,遗产的所在之处就是圣都拉结尔啰?又是个麻烦的地方。好了,就尽可能地让我好好享受一番吧。」 命中注定的两位〈魔王〉宛如互相吸引般,双双前往圣都。 ◇ 翌日,萨冈与涅菲一大早就搭上了摇晃的马车。他们昨晚没有回到城堡,而是在奇恩诺因德投宿旅社,并安排马车。萨冈有展开躲避戈梅利的坚固结界,应该是没被发现才对。 萨冈脱下魔术师的长袍,穿上真丝上衣和黑长裤,腰间系着黄铜皮带,胸口搭配深红色的领带,打扮得如同一位贵族,肩上还有一件当作外套的披风。 涅菲也穿着散发出沉稳氛围的白色连身裙,上半身则是略显透明的编织毛线上衣开襟衫。虽然不如礼服华丽,却像个有品味的富家女孩。不过她的脖子上还是套着那个粗糙的项圈,也不知该不该说是理所当然。 ──我是觉得至少在这种时候可以拿掉的。 涅菲却以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想戴着为由,不肯让步。 这个项圈是萨冈和涅菲初次有所连结的证明。 她珍惜这物品到这种程度,萨冈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喜悦。 这辆马车宽敞到可容纳六个人,但萨冈把它整个包了下来,因此里头目前只有他们两人。 在两人独处的空间中,有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吾王,照这个速度,应该傍晚就会抵达圣都了。」 「哦,比想像中还要快。辛苦你了。」 是负责驾车的拉菲尔。 他也换下瓦雷法尔的盔甲,改穿普通的骑上风盔甲。在这个时代说到骑士,指的就是圣骑士,可不隶属于教会的骑士也是存在的。他们的薪水、地位和勋章都是由那片土地的领主──正确来说是王──所给予。 不过那都是些不会使用魔术,也没有洗礼铠甲的纸老虎罢了。 现在的萨冈一行人,就是佯装成这样的两位贵族与随侍的骑士。 涅菲害羞地拉起自己的连身裙。 「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总觉得冷静不下来。」 「我想也是,但跟平常不同的服装也很不错。」 ──穿着便服的涅菲也好可爱,为什么我不多买这种衣服给她呢! 附带一提,就如往常一样,替两人选衣服的人正是曼妮拉。当然他们被彻底戏弄了一番,但萨冈决定这次就宽恕她吧。 毕竟这是两人的单独旅行。 以往他们也去过湖泊及流卡翁的海底都市等处旅游,这回却是第一次实质上的两人独处。 萨冈再次看向身旁的涅菲。 真不愧是曼妮拉的选择。涅菲的打扮既清秀又雅致,有着不管谁来看都会沉迷其中的可爱。 「我也很喜欢涅菲现在的装扮,甚至都有想到处去找这种衣服的冲动了。不过如果涅菲不喜欢,我就不强迫。」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这么说的涅菲耳朵倏地立起,上头染有害羞的绯红。 然后,她拘谨地把两只手的食指缠在一起,继续说道: 「那个、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觉得萨冈先生现在的服装、很、很棒。」 ──嗯嗯嗯嗯!她居然对我说了这种话! 他本以为涅菲是为了可爱的衣服而感到开心,没想到竟来这一招反击。不过从她频繁在意裙子或开襟衫的位置来看,她的确也很中意自己的衣服。 「这、这样啊,那我们在圣都也稍微看看衣服吧。」 「──!好、好的!」 接着两人陷人沉默。 涅菲像是感到有些为难,开口问道: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 「明明还有黑花小姐的事要顾,却扔下城内的一切不管……」 由于摆脱了戈梅利碍事者的监视,萨冈是以几乎等同于掳人的方式把涅菲带来的,也难怪她会感到不安。 ──又还不能告诉她欧利昂的事…… 前往圣都的目的当然也与她有关,但目前他还不能说。 萨冈放松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涅菲,原因就在此啊。」 「原因就在此、吗?」 「嗯。我能理解,人在大事之前总是会感到紧张。但如果太过紧绷,就会在办正事时出纰漏。正因为要面临大事,才需要放松自己。」 原来如此──正要点头的涅菲又有了新的疑问。 「但是,我从未见过萨冈先生像这样放松自己的时刻啊……」 「咦,我跟涅菲在一起时一直都很放松啊?」 「咿呜!那个、那个,真要说的话,我觉得您都很紧绷……」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指谪,萨冈也开始语无伦次。 「这个嘛、嗯,你这番话也没说错……但说到会紧张,涅菲也是一样的吧?」 「那、那是那个──」 明明已经一起住了八个月的时间,两人却完全没有长进。 拉菲尔以混杂了苦笑的声音,呼唤浑身红到如同煮熟章鱼般的两人。 「吾王,抱歉在您休息时出声打扰,能否听吾人一句劝?」 「怎么了?」 「在圣都最好不要报上『萨冈』的名号。虽说这并非王需要在意的事情,可这么做只会增加妨碍者。」 被指出自己完全忘掉的事情,萨冈赞同地点点头。 「确是如此。要享受观光的话,确实不该声张〈魔壬〉之名。」 涅菲则为难地微歪起头。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萨冈先生呢?是像以前一样叫『主人』吗……」 「不准叫主人,这可是约会啊。」 「哈呜,约会……!」 看样子她并未察觉到……应该说是克制自己不去意识到吧。涅菲的耳朵愈来愈红,整个人惊慌失措。 「话虽这么说,这也的确是个问题……我也没想过要取假名。」 既然是涅菲要称呼的,他不想取个差劲的名字。但先别说萨冈天性如此,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晓得。事到如今,该让涅菲用什么名字称呼自己呢? 然而,驾驶座的那道嗓音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了: 「两位在说些什么啊,只要称呼『老婆』和『老公』就好了吧?」 萨冈与涅菲同时僵在座位上。 ──涅菲的确是我妻子又是恋人,但该说我们又还没结婚吗,还是该说只有彼此确认心意呢。不,我并不讨厌,真要说的话我当然是很有兴趣的,但这对我们来说可能还太早了。不对,好像也不是这样!? 面对这连〈魔王〉的头脑也无法接受的冲击性提案,萨冈只能烦恼到眼珠子乱转,并发出干笑声。 「呼?居然是『老婆』,你啊……不,这么大胆的……对吧?」 涅菲也像是无法忍受般地捂着脸,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挤出勇气,透过手指的缝隙仰头看着萨冈。 然后,她稍微理顺了呼吸,用仿佛快要消失的声音这么叫道: 「老、老公……」 「嗯嗯嗯──!」 受到这犹如全身遭到粉碎般的冲击,萨冈捂着胸口,从座位滚到了地上。倘若他不是魔术师,现在应该已经没命了。 ──这是多么强大的觉悟!多么迅速的决断! 关于这一点,妻子已经先一步走在萨冈的前头了。 ……嗯,毕竟她从平常就会认真回应萨冈一些害羞或莫名其妙的要求,面对难度稍微高一些的挑战自是不可能畏缩的。 那么,自己在这种时候不回应的话就太丢人了。 004 萨冈按着心跳如雷的心脏,挤出力气站了起来。 接下来,他暗暗看向散发出教人无法直视的怜爱气息的涅菲,开口道: 「老、老婆……」 「呀呜!」 涅菲难得地发出悲鸣并蹲下。 明明至今也不是没被这么称呼过,但涅菲却动摇得很厉害,仿佛在昭示这个称呼和以往是不同的意味【注】。她的耳朵红到几乎快发热的地步,从捂住脸的指间隐约可见的双眼甚至泛起泪光。 译注:这里的「老婆」在原文中写作『お前』,本意是男性为表现对于另一半的独占欲而称呼的「你」,因此故事中才会如此叙述。而为求跟「老公」对应,故译为「老婆」。 彼此都用像是全力奔跑几十公里般的急促呼吸,设法坐回座位上。 「看来,需要时间习惯啊……」 「有办法、习惯得了、吗……?」 无论如何,萨冈都很感谢拉菲尔趁现在指出了这点。他就是知道会这样,才会趁早告诉他们的吧。 两人一起用手掌朝自己脸上搧风。 「……」 「…………」 他们发现对方做出了跟自己相同的动作,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人又开始朝对方的脸上搧风。 ──啊,总觉得好幸福…… 虽然脸上的温度感觉又进一步升高,两人却完全没有停止动作的迹象。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约半刻钟── 「──吾王,前面有人。」 「嗯?在这种地方吗。」 「似乎是处于进退两难的状态。」 萨冈打开窗户探出脸。 周遭是一片遍布石块的荒野,大概是没有如河川或湖泊这样的水脉之故,这一带的土地十分贫瘠,不适合人类居住。除了偶尔会经过的行商马车之外,没有任何会动的事物。 虽然再让马车驶个几刻钟,至少就能找到一座城市,这里却不像没有马就能过来的地方。 在这片荒野的正中央,有两个站在其中的突兀人影。 「那个盔甲……是圣骑士啊。是在诛讨什么目标的时候,失去了马匹吧。」 尽管穿着的本人没有感觉,但洗礼铠甲其实有其相应的重量。倘若在没有考量的情况下就驾着马匹奔跑,马也会累垮的。 老实说,萨冈并不想在与涅菲前往观光的途中跟圣骑士扯上关系。偏偏…… ──是女人跟、小孩啊…… 其中一人戴着头盔没露出脸,可盔甲却是女性的造型。另外一人没戴头盔,可以看出他是个年仅十二、三岁的少年。会是女骑士的随从吗? 萨冈露出不情愿的表情,把脸缩回窗户内。 「停下吧。在这个季节若放着不管,人可能会冻死。」 「这样好吗?」 「都已经看到了,这也没办法。」 虽说让人打扰到两人的独处令萨冈很不满,但佯装没看见而舍弃两人,抵达圣都后也会因在意而无法尽兴。 接着,他看向涅菲。 「啊──因为这样,抱歉啊。看样子是会增加客人了,你不介意吧?」 萨冈这么一问,涅菲反倒扬起喜悦的微笑回答: 「不会,萨冈先……啊。」 说到一半,她露出略显紧张的神态重新更正道: 「不会,老公。」 ◇ 「我们正急着赶往圣都拉结尔。不好意思,能否送我们一程?」 马车一停下,年幼的少年便用很有精神的声音这样问道。 一问之下,萨冈才得知少年只有十三岁。他有一头栗色头发,一双碧绿眼眸,长相非常地正经,尚未驾驭住身上盔甲的印象还很强。 女性那一方虽用头盔藏着脸,身材却跟少年没有多少差别。别说比不上萨冈,甚至比涅菲更加娇小。而从那挺直的背脊与站姿也可窥见,她的年纪不是很大。 但是,萨冈并不认为这位少年就如外表那般只是个见习骑士。 ──他腰上的剑是圣剑啊。圣骑士长中竟有这样的小鬼,这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萨冈不清楚这名少年有多少实力,但这代表他是跟拉菲尔、榭丝缇同样等级的圣骑士。要跟这么麻烦的客人一同前往圣都,这可一点也不好玩。 不过嘛,都已经停车了。萨冈以一副毫不在乎的模样张开手。 「无妨,我们也正好要前往圣都。无须顾虑,尽管放松。」 「你能这么说,真是帮了我们大忙。」 少年低头行了一礼后,看向身旁的女骑士。 「来,奥伯龙卿,请。」 在少年的催促下,女骑士的身体明显略为僵硬。 ──哦?是有见过我的脸吗? 榭丝缇是圣骑士长,总会有其他城市的圣骑士前去拜访她,萨冈造访她教会的次数也不只一、两次,被不认识的圣骑士看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女骑士摇摇头。 「……我就不必了。」 「您在说些什么啊。连马车都没有,您是打算怎么回去呢。请快上去吧。」 这位女性并非圣剑的持有人,尽管对方还只是个孩子,却是圣骑士长要低头恳求她。看来这名女骑士的地位相当地高。 女骑士把脸转向萨冈,戳了下头盔并摇摇头。 ──怎么了?是无法取下头盔的暗示吗? 只是不脱头盔而已,萨冈本就不打算对这点小事啰嗦什么。能够用比头盔更加危险的方法隐瞒长相或身分的魔术师去在意这个,也只会觉得空虚。 然而,萨冈却觉得女骑士的动作并不光只有这个意思。 他疑惑地歪了歪头,便与那面罩底下的双眼四目相对。 「──!」 在那一瞬间,萨冈就明白了。 ──虽说不晓得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总之是这么回事啊。 萨冈大幅度地打开车门,催促两人上车。 「可不能把圣骑士阁下扔在这种地方,上来吧。」 「……不好意思,打扰了。」 女骑士──记得是叫奥伯龙吧──以一副铃声般清脆的嗓音低头致谢。 声音很年轻……应该说听起来很稚嫩。身材也很娇小,给人最多就十五岁左右,可能还比涅菲更小的印象。 萨冈一面观察,一面回以笑容。 「不敢当,欢迎你们。」 萨冈甚至伸出手引导对方入座,这对他来说是极为罕见的状况。少年也解开剑带坐进车里,而当他发现涅菲的存在后便瞪大双眼。 「咦……精灵?」 嗯,即使是圣骑士,也没什么机会能目击到稀有精灵吧。 涅菲以低头致意作为回应。等两人都上车以后,拉菲尔关起门,让马车再次开始行驶。 目前的座位分布是少年坐在萨冈面前,涅菲前方则是奥伯龙。 少年的视线紧紧盯在涅菲……正确来说是在那个项圈上。 他仿佛想转移注意力,开口道: 「呃,这辆马车真棒,是你的所有物吗?」 「不,只是我在城中租的。我也不清楚好坏。」 「这、这样啊……」 然后就是一阵沉默。 接着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涅菲的项圈。 对萨冈及涅菲来说,这个项圈是理所当然的装饰品,他们都不认为有需要为此感到羞耻,但有人用这么不客气的视线看向涅菲,还是令萨冈感到不快。 「你很在意项圈吗?」 怀着有些坏心眼的心思,萨冈这么问道。 「不,决不是那样的……」 少年本来想要否定,却又像改变了想法摇摇头。 「这对愿意载我们一程的两位来说可能是个无礼的问题,请问你们是什么关系?」 「这个嘛,在你眼中看起来如何?」 当萨冈露出觉得有趣的笑时,少年气愤地涨红了脸。 「请不要捉弄──啊呜?」 女骑士啪一声拍了下突然就要站起身的少年额头。 接下来,她像是觉得麻烦似地开口道: 「……是,恋人吧?看就知道了。」 萨冈无畏的表情立刻涨红崩塌,他身旁的涅菲也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 ──没想到被人指出这一点,竟是如此地羞耻……! 面对这超出预期的动摇,萨冈装作平静的样子搔了搔脸颊。 「呃、嗯,的确、就是这么回事。妻子被别人用怪异的目光看着,可不是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 「……这个、很抱歉。是我太没神经了,请容我谢罪。」 少年看似真心感到很抱歉地低头致歉,使得车内的气氛更加尴尬。 ──怎么办?我本来是想当作在圣都跟人说话时的事前练习…… 大家处在尴尬的氛围中,实在超出他的预料。 在这个时候,看不下去先开口的是奥伯龙。 「是我的同伴失礼了。虽说这算不上是赔罪,不过你对心理测验有兴趣吗?」 「你说心理测验?」 「只是类似文字游戏的玩意儿罢了,也会用在圣骑士找出魔术师时使用的话术上喔。」 萨冈用夸张的动作耸了耸肩。 「那还真是可怕,难不成你对我们有这样的怀疑?」 「不是那么教人不安的东西,纯粹是余兴。如果你们没兴趣,便就此打住吧。」 萨冈瞥向涅菲,确认她的样子。她看起来有些困惑,尖尖的耳朵正不断地颤动,可以看出她很有兴趣。 萨冈在座位上调整好坐姿,并张开手。 「不,看起来很有趣。务必要让我们试试。」 奥伯龙微微点点头后,便进人正题。 「你们坐到餐桌上前,桌上摆着四道料理,分别是甜点、汤、饮料跟肉品主菜。但是,这里头有道菜被魔术师施加了令人成为爱情俘虏的魔术。那么,那会是哪一道菜呢?」 虽说还不清楚问题的意图,但萨冈不认为这真能审查出魔术师,于是他诚实地回答: 「汤吧。施在饮料上太过明显,甜点的味道又太过纤细,有被察觉的风险。话虽如此,要吃到肉品又需要时间。」 「哦──你们是怎么想的?」 见对方的目光转向自己,涅菲也点点头。 「这个、嘛……我也认为是汤。虽然没想到理由,但最初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就是它。」 「那也无妨。我刚刚也说了,这只是余兴,不是那种需要深思的复杂问题。」 最后,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少年身上。 「我认为是甜点。人在摄取食物时,最放松的应该就是甜点时间吧。」 没有表示半点情绪的奥伯龙颔首。 「原来如此,都是很有各位风格的回答。」 「你的回答又是什么?」 面对萨冈的反问,奥伯龙露出苦笑。 「我知道答案,所以就算回答也不公平呀。」 「也对……那么,这个问题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萨冈慎重地询问,奥伯龙却一副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说道: 「就是有了恋人后会怎么样的测试。」 除了奥伯龙,其他所有人全都不住地咳了起来。 「啊?你、你你你你说恋人……」 「首先是选了汤的你们两位……」 奥伯龙无视动摇的萨冈他们,毫不留情地宣布: 「你们是本人打算佯装平静,却会因为喜悦而完全暴露给周遭的类型喔。当然这并不会怎么样,只是你们这个倾向很强。」 「怎、怎怎怎怎怎么可能!」 「对、对对对啊!」 少年体贴地转开视线。 「呃,那个、没关系喔,这完全只是个文字游戏。」 「呜……!」 萨冈根本无法反驳,只是低声呻吟。 然后奥伯龙无情地继续说道: 「接着是选了甜点的你。」 少年的脸色转眼之间没了血色。 「奥、奥伯龙卿,我其实不需要……」 「你是容易被染上对方色彩的类型,最好要慎选交往的对象。」 「呜、呜咕咕咕咕……!」 少年泫然欲泣地开始颤抖。 接着,不知是谁先喷笑出声。 「我第一次尝到这种屈辱的滋味。」 「你不喜欢吗?」 「怎么会,真是有趣的余兴。没有其他的吗?」 「我想想──」 原以为奥伯龙很冷淡,没想到她竟拥有巧妙的话术。 除了心理测验,她还提出好几种有趣的话题,让萨冈他们惊讶了好几次。 而且,奥伯龙不知何时也嘴角带笑,虽然看不见表情,声音却很符合她的年纪,就是个对恋爱及打扮兴致盎然的少女。 没过不久,马车即将进入圣都。往窗外一看,天空早已染上红霞。原本萨冈以为这段路要花上超过一天的时间,却如同拉菲尔判断的一样,在傍晚就抵达了。 奥伯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们来圣都有什么事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理由。就是找东西……不对,算是找人吧。还有就是单纯观光。」 「找人?」 萨冈看向表情已经完全柔和下来的涅菲。 「我想让她见的人,或许会在这里。不过多亏了你,也许已经没有让她们见面的必要了。」 没想到让她放松的目的竟这么快就达成了。 「哦──如果看到对方,我也会通知她一声的。」 「嗯,你能这么做,真是帮了我大忙。」 萨冈也反问了相同的问题。 「你们是来工作的吗?」 圣骑士会来到圣都,除此之外就没别的目的了吧。 奥伯龙也点点头。 「没错,还有就是要取回以前寄放的东西吧。」 「这样啊,我会祈祷你们能够平安了结这些事的。」 马车在此时停止,看样子是抵达教会了。 涅菲朝奥伯龙伸出手。 「那个,很高兴能跟你聊天。谢谢你。」 奥伯龙感到意外似地瞪大那双隐藏在面罩底下的双眼,然后回握住涅菲的手。 「我才要道谢。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紧接着,少年也向萨冈伸出手。 「很抱歉,一开始说了那么无礼的话。多亏了你,我才能顺利把这位大人带到圣都来,最重要的是我觉得很开心。」 「不用在意,我也享受到了乐趣。」 这是萨冈的真心话。 ──因为涅菲也很愉快! 接着奥伯龙与少年下了马车。 「真是有趣的两人。」 「嗯。」 没过一会儿,涅菲又疑惑地歪起头。 「咦?但那位小姐有问过,萨冈先生要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吗?」 萨冈轻轻地耸耸肩,朝涅菲伸手。 「比起这个,接下来才是约会的重头戏。走吧。」 顶着微微泛红的脸颊,涅菲牵住那只手。 「好的,老公。」 ◇ 在萨冈他们到达圣都拉结尔的时候,榭丝缇已来到位于圣都中央的大圣堂之中。 说到圣都中央大圣堂,前来参拜的客人一天就超过一万人。在礼拜堂中,会有枢机卿级的大主教讲道,而虔诚的信徒们则会留下感谢与自白。 榭丝缇所在之处是大圣堂地下十几公尺处的地方。 若是原本的教会,这里本该有个纳骨堂,现在却有一张巨大的圆桌坐镇。 座位数为十二,与教会的象征──圣剑的数量相同。而其中一席,也就是榭丝缇所坐的位置记载着圣剑之名〈亚兹拉尔〉。 只是集会的时间明明就快到了,座位上的成员却并未到齐。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室内的气氛已经紧张了起来。倘若是胆小的人,感觉光是踏入这间房间就会昏倒。 面对这沉重的氛围,榭丝缇忍住叹气的冲动。 她深红色的秀发绑在侧边,身穿洗礼铠甲的身姿既凛然又惹人怜爱。那是藏起平时的蠢笨、正在『值勤中』的表情。 一位身材高大的圣骑士重重地坐在她对面的位置上。 圣骑士的年纪大概将近四十左右吧,肌肉发达到身上的洗礼铠甲看起来都有些拘束。他摸着自己嘴边茂盛的胡子,对榭丝缇表现出明显的蔑视态度。 「哼,真奇怪,这个神圣的大圣堂中竟然有背叛者。」 「那还真是不寻常的事态啊,加里埃宁卿。需要帮忙吗?」 这种程度的揶揄,榭丝缇早已有所觉悟。她以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这么回答。 身材魁梧的圣骑士──加里埃宁瞪向她,嘴里发出咬牙切齿的嘎吱声。 「好了,你们两个。我们集结在此可不是为了相争啊。」 另一名长发骑士出声制止。 这个人的年纪还很轻,不知道有没有满三十岁。坐在榭丝缇右侧的他有头大波浪金发配上湛蓝的瞳仁,再加上那优雅的姿态,完全就是从画中走出来的典型骑士。 加里埃宁用宛如光靠视线就能射杀对方的凶狠目光,看向长发骑士。 「你给我退下,瓦尔坎。这不是文雅男该插嘴的事。」 「这可不成。利奎斯特卿在身为圣骑士之前,更是名女性。骑士的话,不是该对女性表示尊重吗?」 瓦尔坎拨起刘海,扬起隐约带着挑衅意味的笑容,而加里埃宁则露出厌烦的神情。 「哈,什么骑士啊。我们是杀手,只要杀掉那些混帐魔术师就好。至于什么正义或骑士道,就让那群神圣的枢机卿自己去宣传吧。」 以放话的口气说完后,加里埃宁就靠到椅背上,不再言语。高级的橡树椅发出叽嘎声,仿佛当场就会断成两半。 瓦尔坎瞥了眼如此粗野的圣骑士,摇了摇头,接着用隐隐带有亲近感的声音向榭丝缇搭话。 「这鲁莽的样子还是跟之前没两样。不过利奎斯特卿,你那过于挑衅的言行也令人不敢领教。你应该有所自觉,自己在这里是什么样的立场吧?」 「无须挂虑,瓦尔坎卿。我不是柔弱的少女,没必要去乞求他人同情。」 「对我而言,你现在也是个柔弱的少女喔。若你有个万一,我就没脸去见希尔维斯提了。」 那是榭丝缇五年前去世的兄长之名。 而他也是瓦尔坎曾经的副官。 「……我知道。」 面对沮丧地垂下肩的榭丝缇,瓦尔坎吐出一口无可奈何的叹息,接着重新凝视圆桌席次。 「但是,你现在还是自重些比较好。大家的情绪都很激动。」 说完前言后,他用沉重的语气这么说道: 「毕竟十二圣剑之一落人了〈魔王〉的手中。」 这即代表,这十二个位置的其中一个将永远空缺。 那就是榭丝缇被招来此处的理由,也是剩下十一位圣骑士长受到召集的理由。 一道沉沉的铿锵声倏地响起,是加里埃宁把收在鞘中的圣剑敲向地面的声响。 「拉菲尔那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轻易落败!一定是中了肮脏魔术师的卑鄙陷阱!」 即使保管着圣剑,圣骑士长仍是人类,也会在战斗中殒命。每到那个时候,圣剑就会交给新的持有者继承,而剩下的十一人将会见证这一幕。 这便是重复数百年的继承仪式,可这回该让人继承的圣剑与拉菲尔一同下落不明。 然后就在前些日子,他们发觉剑落入了〈魔王〉萨冈之手。 ──别说是落入了,拉菲尔阁下根本还没死啊……? 只有榭丝缇知道这件事,但她却不能在这里说出口。 加里埃宁跟拉菲尔也有过交流,本如岩石般冷硬的脸现在被泪水糊得一塌糊涂。 这时,房门被人毫不客气地开启。 接着传来一道感觉没什么干劲的中年嗓音。 「喂喂,这是在吵什么啊?嗯,总之先别哭了,加里埃宁。来,手帕给你……对啊,拉菲尔是个好家伙呢。」 他似乎也已经理解,这个现场已成了追悼拉菲尔的会场了。 加里埃宁夺去对方递出的手帕,发出呜咽声。 「呜哦哦哦哦哦!说得好,德克迈亚!除了他以外!我没看过能够那般干脆地杀死魔术师的男人!他是我这种人第一次产生尊敬的人啊!」 「……欸,别擤鼻涕啊。」 浑身无力地坐到加里埃宁身侧的是位中年骑士,名叫米夏埃尔德克迈亚。 一注意到榭丝缇,他便轻轻举起手。 「哟,榭丝缇,一个月不见了吧?」 「你可以离开海边了吗,米夏埃尔阁下?」 榭丝缇这么回应后,米夏埃尔脸色苍白地摇摇头。 「别这样。好不容易才被叫回来这里,我可不想回忆起来。」 虽然他的笑容看起来的确很软弱,可对他真实身分心知肚明的榭丝缇却非常担忧。 ──〈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即便像这样与他面对面,我还是难以置信。 圣骑士长中最强的男人──被世人如此称呼的米夏埃尔,同时也是位列〈魔王〉之首的魔术师。因为他表现得如此教人捉摸不定,令榭丝缇都不知该相信什么才好了。 但是,言行举止比较醒目的骑士也就这四名,其他圣骑士们都坐在位置上沉默不语。 虽然还没有全员到齐,但不说话的都是较为年轻的骑士们。其中虽有三十几岁、以沉默寡言出名的骨干级圣骑士长哈特宁,但大多是与榭丝缇年纪差不多的人。 ──毕竟他们继承圣剑还不到一年,这也难怪。 十三岁就继承圣剑的榭丝缇倒是已经逐渐习惯了,他们却不是这样。榭丝缇成为圣骑士长的第一年应该也是如此沉默吧。 说到为何会有这么多年轻圣骑士的原因,是因为将近一年前发生过一场战斗,造成近半数圣骑士长阵亡。拉菲尔本来也是该死在那里的人之一。 年轻骑士就是在那之后继承圣剑的新持有人。时间点在被人称之为『煞星』的拉菲尔战死之后,还有像加里埃宁这样上级的圣骑士乱吼乱叫的集会场合,要叫他们保持平静真的太难了。 这愈发沉重的氛围突然间被人打破。 「啊,这不是榭丝缇吗。自〈亚榭尔伊梅拉〉以来就没再见过了!」 这道完全不打算顾虑气氛的声音十分耳熟。 榭丝缇也瞪大双眼站起身。 「史、史黛拉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对方是萨冈的青梅竹马,也是被他称之为姐姐的人物。 她有一头跟榭丝缇相同的红发,以及深红的双眸,只是右眼被长长的刘海遮住了。之前见到她时,她还是一副身穿长袍的魔术师打扮,今天不知为何竟穿着圣骑士的礼服,显得很不自在。 史黛拉露出不晓得该怎么办才好的苦笑。 「我也不太清楚啦,是老师叫我一起来的──真伤脑筋,啊哈哈──」 「哦,动作真慢,史黛拉。话虽这么说,这里也没有你的位置,你就站到我后方吧。」 「……咦──竟然没有座位,那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啊?」 见史黛拉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加里埃宁的额上冒出了青筋。 「给我离开,女人!这里不是你这样的人能来的地方!」 虽然态度强硬,但这番话并没有说错。 这个房间只允许圣骑士长进入,连跟榭丝缇一起来的涅芙特洛丝跟理查,也在外头的休息室待命。 也不知史黛拉是否清楚原由,只见她回以对方一道凶狠的笑。 「啊?我也不是自己爱来的好吗?」 在刘海下方,银色眼眸正闪烁着可疑的光芒。 由于她是萨冈的友人,跟榭丝缇也建立起了友善的关系,但她仍旧是魔术师,对圣骑士不可能有什么好印象。 ──等一下!她是打算在这里大闹一场吗? 史黛拉是萨冈的亲属。以自己的立场来说,榭丝缇是想站在她那一边的,但榭丝缇不认为自己与近十名的圣骑士长为敌还能获胜。 ──不,还不确定。米夏埃尔阁下应该会和她站在一起,这样就有可能了? 米夏埃尔拥有足以令榭丝缇这么想的力量。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她的真实身分曝光,在场的圣骑士们也不会让她活着回去。 就在榭丝缇一脸铁青之际,无能大叔同样露出一脸不会察言观色的笑容拍了拍手。 「嗯嗯,立刻就跟大家加深交流,老师很高兴喔──!但还是稍微温和一些吧?像加里埃宁,已经是一脸想要砍了你的表情了!」 尽管手并未搭上剑柄,加里埃宁却散发出『要是你敢踏人攻击范围就砍了你』的杀气,然后他瞪向米夏埃尔。 「喂,这女的是你的熟人吗?」 「嗯?哦哦,对了。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徒弟史黛拉。要是下次圣剑席次有了空缺,我打算推荐这家伙,所以这次才带她来。」 他的回答让史黛拉也诧异地瞪大眼晴。 「……咦,这是怎样。我是第一次听到耶,老师?」 「咦?我没说过吗?」 两人胡闹的反应让沉默至今的其他圣骑士们也发出警愒的尖锐叫声。 「你的意思是,此人便是圣骑士长候补吗,德克迈亚卿!」 「为什么你要在这么麻烦的时间点提起这种事!」 先开口的骑士,以及接续在后、语气中透着些许傻眼的骑士长相隐约有些相似。 「哦,麻烦跟她好好相处啊,尤蒂莱宁兄弟。」 这两人是对兄弟,也同是继承圣剑的圣骑士长。 哥哥二十岁,弟弟十七岁,前几日才刚继承圣剑,两人都有着能在圣都剑术祭典排名前五的实力。米夏埃尔由于性格使然,会友善地跟两人说话,却被他们敬而远之。 但是,这里面动摇得最厉害的人说不定是榭丝缇。 ──史黛拉小姐做圣骑士长候补……? 身兼〈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米夏埃尔会这么做,是打算在萨冈还比不上自己前都把史黛拉护在羽翼下吧。 但萨冈知道这个事实吗? 就在榭丝缇沉吟出声时,她又注意到有个小女孩正从史黛拉进来的门探出脸来。 ──那孩子,是〈亚榭尔伊梅拉〉那时的……? 尚未坐回去的榭丝缇冲到少女身边。少女也发现了榭丝缇,并出声叫道: 「啊,是之前的……」 「我是榭丝缇。你是……莉赛特吧?」 莉赛特微微颔首,身上则穿着跟前几日不同的整洁服装,看起来就像个好人家的孩子。 ──我还以为她留在萨冈那边了,结果是史黛拉小姐接手了吗? 因此她才会跟到这里来,应该说是被带来了吧。 「姐姐没问题吗?」莉赛特害怕地说。 榭丝缇露出微笑安抚莉赛特,并摸摸她的头。 「没问题的。史黛拉小姐比我还强,不会输给这边这种程度的人。」 这对榭丝缇来说是安慰的话语,但明显是选错了用词。 「……喂──笨拙别在这时候发作啦。」 连米夏埃尔都像是觉得头痛般地抱起头。 头上已经浮现青筋的加里埃宁终于站了起来,将圣剑握在手中。 「好,我就来做你的对手。」 「喂喂,别这样。没必要对见习圣骑士生这么大的气吧?」 「不,这家伙身上隐约散发出像是魔术师的气味。实在让人不爽!」 「咦──真的假的?」 大概是没想到对方靠着气味说中真相,连米夏埃尔都脸色大变地确认起自己的体味。 ──嗯,毕竟在这里曝露出真实身分,最困扰的人会是米夏埃尔阁下。 就在加里埃宁连眼晴都浮现血丝、准备要拔出圣剑时── 「──请到此为止!」 不知不觉间,有其他圣骑士自莉赛特身后而来。 对方只有十三岁,以岁数来说还算是年幼的阶段,大概就跟莉赛特差不多大。体格娇小,洗礼铠甲在他身上都显得过于厚重。他有头栗色短发以及碧绿的双眼,是个一脸正经的男孩。 这位就是与精灵圣骑士一起搭上萨冈马车的少年,只是榭丝缇无从得知此事。【注】 kid:「精灵圣骑士」这个词至今应该没出现过,本卷也只有这处出现,再加上原文也是如此,我判断应该是作者笔误。其实应该是「奥伯龙」才对。 对于这位少年,在场的大部分成员想到的却都是另一个男性名字。 该说是果不其然吗,先扬起爽朗笑容的人正是米夏埃尔。 「你迟到啰,二世junior。连我这大叔都遵守时间了,年轻人却不准时,这可不是值得赞扬的行为。」 「米夏埃尔阁下也没准时啊。」 榭丝缇随口将了米夏埃尔一军,本人却转开视线并吹起口哨。 少年小声地叹了口气。 「我为自己迟到的行为致歉。但德克迈亚卿,麻烦请别叫我二世junior。」 就像是要表现出自己『说错话了』般,米夏埃尔装模作样地拍了下额头。 「哦,抱歉。我们的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二世。」 没错,这名少年正是管理现任圣骑士长的领导人──圣骑士团长。 前任的基尼亚斯卡拉哈特团长在先前与魔族的战斗中阵亡,而他就是其亲生儿子,以十三岁的稚龄与榭丝缇并列史上最年少的圣骑士长。 而少年的登场自然吸引了圆桌所有人的目光,却有一人无视这一点踏入了室内。 对方是个身材跟基尼亚斯没差多少的圣骑士,看起来是位女性。明明身在室内,却放下面罩,遮挡住了脸部。 加里埃宁目不转睛地瞪着对方。 「喂,女人!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随从就在外面等着。」 「加里埃宁卿!这位是……」 基尼亚斯用狼狈的声音试图解释。 005 在一脸诧异的加里埃宁身旁,米夏埃尔露出惊愕的神情。 「……喂喂,你怎么会在这里?」 「嗯?德克迈亚,她是你的熟人吗?」 「不,该说是熟人还是……」 女骑士没去管不断抓着头、一脸为难的米夏埃尔,而是一副嫌麻烦的样子把剑从剑带上取下。当然,那把剑并非圣剑。 那是把细剑,剑柄上有着十字架配上狮子的徽记。 看到那个徽记,榭丝缇倒抽了一口气。不对,是在场的所有人都有这样的反应。 「这次我也跟各位同席。报上奥伯龙这个名字,大家应当就能理解了吧?」 听到这名字,众人又再次感受到了冲击。连加里埃宁都站了起来,脸上显露出动摇之色。 这也难怪,奥伯龙之名之于教会十分神圣,其意义几乎等同于神明。由于将其看得太过神圣,甚至还有他在几百年打倒了〈魔王〉的传说在流传。 ──我觉得那只是加油添醋的啦…… 总之,因为是这样的人物,所以拥有那个名字的人都不会出现在台面上。 米夏埃尔露出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笑容。 「真是服了,你的声音比想像中还可爱哎噗!?」 「注意你的嘴,德克迈亚!她可是唯一一位我们该用这把剑保护的对象啊!」 加里埃宁按住米夏埃尔的头,接着深深地低头行礼。 「请容我为刚刚的发言谢罪,没有人会比您更适合留在这个场合。」 搞不清状况的史黛拉小声地问道: (欸,榭丝缇,这个人是谁啊?是说,那个大叔的态度跟对我的时候也差太多了吧?) 榭丝缇也同样小声地回答史黛拉。 (奥伯龙是唯一一位能够制作我们的洗礼铠甲,还有教会祭器的技师之名。) 总之就是,一旦失去她,等于教会就会失去跟魔术师战斗的力量。 因此即便在教会里,她的存在也是秘密当中的秘密。不仅跟神明一样受到崇敬,别说是真面目,连所在地都没被公开过。 (她有这么伟大啊?) 史黛拉目前看起来还是不太明白,榭丝缇则忍着苦笑简单地解释。 (嗯,伟大到连那位加里埃宁卿都会毕恭毕敬的程度喔。) 她听说那些技师代代都以『奥伯龙』自称,这一代则似乎是个十分年幼的少女。榭丝缇观察那位少女,接着皱起眉头。 奥伯龙像是察觉到了视线,也回过头来。 「……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不好意思。我只是觉得你的声音很耳熟。」 「是吗……?我们应该、是初次见面吧。」 「呃,我也是这么想的……」 会是谁呢?应该不是很久之前的事,现在却想不起半点线索。 在榭丝缇找出答案前,米夏埃尔就发出爽朗的笑声。 「可不能让奥伯龙卿呆站在这里,虽然对拉菲尔很抱歉,先让她坐那家伙的位置如何?」 应当有人接受不了这个提议,可没有任何人否决。 加里埃宁无可奈何地垂下肩膀。 「拉菲尔是恪守礼节的男人,应当不会就这样让女性站着的。奥伯龙卿,希望您能使用〈梅丹佐〉的位置。」 「……我知道了。」 因为基尼亚斯和奥伯龙入座,十二个位置便意外地坐满了。 望着轻轻点头后走向座位的奥伯龙,史黛拉再次发出不服的声音。 (那个大叔在面对我时讲的话果然差太多了吧?可以揍他吗?) (史黛拉小姐,我懂你的心情,不过现在请你忍耐。) 就这样,足以造成榭丝缇胃痛的集会开始了。 ◇ 「这次的议题共有两项,一是休兰德卿的圣剑〈梅丹佐〉已落入〈魔王〉萨冈手中的事。」 基尼亚斯以坚决的口吻出声说道。即便年幼,他仍是在履行圣骑士团长的职贵。 「这是自教会历史开始以来,前所未有的重大事态。」 但是,米夏埃尔在这时立刻发出质疑之声。 「啊──关于那个,那消息是从哪来的?自从拉菲尔那家伙行踪不明后,已经过了半年了耶。为什么消息到现在才出来?」 榭丝缇也赞同地点点头。 「关于这一点,我跟米夏埃尔阁下抱持同样的意见。话说回来,拉菲尔阁下最后战斗的地点,还有〈魔王〉萨冈的住所都是在奇恩诺因德。可是消息却越过负责那一区的我传到这里,那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加里埃宁不屑地哼了一声。 「现在教会里盛传,说你跟魔术师们勾结在一起。不是你自己对情报置之不理的吗?」 正因为事情的确如他所说,榭丝缇也不知该怎么回答。 「不是勾结,而是『共生派』,她并没有打算成为魔术师的手下。欸,没错吧,榭丝缇?」 「就、就是这样没错!」 榭丝缇点头赞同米夏埃尔的助言,周遭的反应却十分地冷淡。 ──嗯,这也没办法。 尽管教会内有赞同者存在,圣骑士长等级的成员却只有榭丝缇一人。米夏埃尔隶屣的派系应当称之为中立派,虽然采取合作的态度,却很难说是同伴。 想当然耳,加里埃宁在这时反弹了。 「什么共生派啊,圣剑是为了除去魔术师才存在的吧。你的发言就像是嘴上说着要融洽相处,彼此却用刀指着对方一样啊。」 他虽是个讨人厌的男子,发言却直指核心。 米夏埃尔也愉快地砰砰拍打加里埃宁的后背。 「哈哈,关于这点,我也没什么话可反驳。不过,我倒是不讨厌没有直接宣称自己就是正义的你喔?」 「我也无法理解被你喜欢会有什么好处。」 加里埃宁露出厌恶至极的表情,米夏埃尔却没有任何动摇。 基尼亚斯清了清嗓子。 「关于情报来源,目前是保密状态。」 「也就是枢机卿那群人吗?我讨厌那些家伙──光会隐瞒事情,也只会说些做些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德克迈亚卿!你说得太过火了。」 「不,我就是要说。我可是在阴暗的海底值勤值了整整一个月耶!要叫我别心生怨恨,这才是强人所难吧?」 基尼亚斯面对含泪强调的米夏埃尔,也像是被他的气势压倒般把身子往后仰去。 「……我会去跟枢机卿等人提出抗议。他们应该也明白,倘若德克迈亚卿举旗造反,一切就都完了。」 「哦,你真通情达理啊,二世junior。」 「就说了别叫我二世junior……唉,算了。」 瓦尔坎在这时候出声问道: 「卡拉哈特卿,你说议题有两个吧。意思是另一个议题是可以跟失去圣剑相提并论的问题吗?」 回答这个问题的是奥伯龙。 「这部分由我来说。」 奥伯龙站起身,用平稳的声音开始陈述: 「拉结尔的宝物库供奉着一样祭器,名为〈阿撒兹勒之杖〉。」 听到那个名字,榭丝缇敏锐地把注意力聚焦在此。 ──〈阿撒兹勒〉……是萨冈在调查的名字。 同时,她若无其事地确认在场所有人的表情。 ──一、二……五个人啊,好多。 有半数的人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吧。可以看出他们不是露出诧异的神情,就是在思考此物的本体为何。 不过,也有人并非如此。 首先是米夏埃尔。不管是天使还是马加锡亚的事,他想必知晓好几个〈魔王〉跟骑士长都不晓得的情报。但他脸上挂着一如往常的浅笑,表情完全没有变化。 表情一样没变的还有基尼亚斯和瓦尔坎。 基尼亚斯的话,可以看做是他有直接从奥伯龙嘴里听说过,也可当作是他身为圣骑士长的领导者,或许知道某些榭丝缇不清楚的情报。 接着是瓦尔坎,别看他那样,他可是加入时间仅次于拉菲尔的老人。考量到他当上圣骑士长以后经过的时间,也许他耳闻过什么。 相反地,表情有明显改变的,就是加里埃宁跟尤蒂莱宁兄。 加里埃宁用放话的口气说: 「〈阿撒兹勒〉?那指的不是受雇于枢机卿们的黑机关吗?」 「你知道啊,加里埃宁卿。可是,我听说那个〈阿撒兹勒〉如今已经崩毁了。」 榭丝缇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惊讶地杏眼圆睁。 「尤蒂莱宁卿,能否请你再稍微详细说明一下那件事?」 「自是无妨。这已经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吧,当时的〈阿撒兹勒〉王牌似乎执行任务失败,无法东山再起。至于那个失败的任务好像跟〈魔王〉有关,组织就在王牌不在的空档受到报复而毁灭了。有没有幸存者则不清楚。」榭丝缇发出沉吟声。 ──王牌指的应该是黑花小姐吧。 即便没有圣剑,她也能够在与圣骑士长的战斗中取得优势。若是那种怪物能再多几个,那就不需要圣骑士长了。 倘若尤蒂莱宁所说的话是事实,夺去黑花双眼之光的就是〈魔王〉当中的某人。 ──我能想到的,就是比夫龙了。 第一次见到黑花时,她受到比夫龙的好听话所蒙骗而行动。不过榭丝缇对此也有一半的责任,因此她也不能批评黑花。 总而言之,加里埃宁与尤蒂莱宁兄的反应似乎是源自于此。 奥伯龙再次开口道: 「关于那个〈阿撒兹勒之杖〉,它是以前妖精王泰塔妮雅与〈魔王〉欧利昂战斗时所使用的武器。」 「咳噗!?」 榭丝缇狠狠地咳了一声。 「怎么了?」 「没、没事,什么都没有。请继续。」 ──欧利昂、难不成是在说涅菲母亲的事? 现在的欧利昂正是那位妖精王泰塔妮雅,只有以萨冈为首的一部分人员知道这件事。 虽说泰塔妮雅本身已经舍弃名字,成了第二代的欧利昂,但若是她以前所使用的武器,那表示就是连〈魔王〉都可能打倒的物品。 不,恐怕事实正是如此。在奥伯龙的传说中也是有打倒了〈魔王〉的武器存在,如果这是取自于泰塔妮雅的伟业,那就能够理解了。 榭丝缇想起,萨冈在之前开始查探〈阿撒兹勒〉之名时曾经说过,这或许是『第十三把圣剑』。在某种意味上,他这番话也许算是正确的。 奥伯龙继续说: 「〈魔王〉似乎想要那把〈阿撒兹勒之杖〉,必须在它被夺走前将之取回。希望你们能打开宝物库。」 听到这个请求,所有人随即吵嚷起来。 ──〈魔王〉……希望别是萨冈就好。 不管怎么样,榭丝缇早已决定自己在这种时候,该如何趁隙达到自己目的了。 「奥伯龙卿,倘若你所说的是事实,那事态的确刻不容缓。请让我予以协助。」 「那真是帮了大忙,榭丝缇阁下。」 奥伯龙以一成不变的表情颔首,然而榭丝缇却产生了异样感。 ──咦?刚刚、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榭丝缇一头雾水,可在她找到答案前,瓦尔坎便出声问道: 「事态确实是刻不容缓,不过奥伯龙卿,我并不是在怀疑你,但你说的话有根据吗?」 『传说的圣骑士』突然现身,并告知令人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事件──假如没产生任何疑问,那才是不正常。 加里埃宁嗤笑了一声。 「根据的话,不用问也知道吧,就是〈魔王〉萨冈。那家伙肯定是因为把〈梅丹佐〉纳入手中,就开始得意忘形了。」 那才是没有根据的借口吧──就在榭丝缇想开口时,奥伯龙便抢先摇了摇头。 「不,敌人是〈魔王〉谢利康和比夫龙。」 这个回答令圣骑土长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你说是两个〈魔王〉?」 「虽然还不清楚详细经过,但他们目前是联合战斗的关系。」 这时,基尼亚斯露出了咬牙切齿的神情。 「我跟奥伯龙卿就是去调查这件事,然后在那时与谢利康的手下交战,却被他们逃走了。」 说完他又摇摇头。 「不,说他们逃走并不准确,是我们被傅送走了。」 奥伯龙也叹了口气,一副不太高兴的样子。 「我们被转移魔术传送到卡达夫尼亚荒野,整整三天进退不得。」 加里埃宁站了起来。 「您说三天?那难不成……」 「嗯,宝物库恐怕已遭人侵。」 在千年时光中阻挡住魔术师入侵的宝物库,竟轻易遭人打破了。 ◇ 「哈──我不行了,真的不行了。这里是怎样啦──!」 在拉结尔大圣堂地下大迷宫中,响起了少女悲痛的惨叫。 她的年纪大概十五岁左右,有一头剪齐至肩头的金发,右侧还用蝴蝶结绑起一小束发丝。小巧的脸蛋还残留了些许稚气,湛蓝的眼瞳渗出了泪水。可是她却穿着一身把肚脐完全暴露出来的护胸,配上几乎能看到底裤的短裙的随意服装。 她围在腰上的皮带绑着与纤细身体搭不起来的长剑。 少女名叫蒂克希亚。 「啊──那女人到底是怎样啦──!只要没有那家伙,我们现在已经潜入宝物库了──!哈──我要回去──嗯咿!?」 手脚摊到地上挥来挥去、大吵大闹的少女面前,一把刀锵一声直指向她。 「你你你你你你干嘛啦阿丽丝泰尔!」 「阿丽丝泰尔判断,蒂克希亚应该死。」 「为什么!?」 蒂克希亚维持着瘫坐在地上的姿势后退。阿丽丝泰尔的眼神是认真的。 「你、你你你你冷静下来啦,阿丽丝泰尔。我们要是闹分裂,你不觉得谢利康大人会很难过吗?」 「不觉得。放弃任务是重罪,不必劳烦主人亲手处置,阿丽丝泰尔跟你就在这里自尽。」 「我没说要放弃任务吧!」 以一双没有生气的双眼举着刀的少女──阿丽丝泰尔身穿的上衣及裙子风格与蒂克希亚相去甚远,有着朴素且厚重的折边装饰,但她们腰间同样都围着一条跟身上服装不搭配的皮带。 只是挂在皮带上的是两把粗糙的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 两位少女的发色、眼睛甚至长相都如出一辙。 要说除了服装以外的差异,最多就是蒂克希亚是在头部右侧绑了蝴蝶结,而阿丽丝泰尔则是绑在左边这一点吧。 「我会完成任务的。可是我们已经在这种地方徘徊三天了耶,我总可以稍微发点牢骚吧。」 蒂克希亚跟阿丽丝泰尔企图侵人拉结尔宝物库,却遭到两人一组的圣骑士阻拦──女的不知道叫什么,少年是叫基尼亚斯吧。 阿丽丝泰尔摇摇头。 「才不是一点,阿丽丝泰尔已经听了你三天的牢骚,精神快到极限了。」 现在想来,这名少女的眼神会如此空洞,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就算是蒂克希亚,也畏缩地揪起双手的手指。 「呃,对不起,是我不对。我也会努力的,我们一起逃出去吧?然后只要完成任务,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了吧?」 等蒂克希亚开始不断道歉后,阿丽丝泰尔才终于把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收回刀鞘中。 接着,阿丽丝泰尔轻轻叹了口气,一屁股坐下。看样子她也很消沉。 蒂克希亚重新在她身边坐下,咕哝道: 「我们已经离开他身边三天,谢利康大人不要紧吧?」 「……嗯,好想快点回去。阿丽丝泰尔要警告,『那家伙』很危险。」 那家伙指的就是一周前出现的〈魔王〉。 虽然她们很感谢对方救了谢利康,却实在无法信任他。魔术师这种人或许就是这么回事,可那个人跟她们的主人谢利康不同。 「那女的被传送到哪里去了?」 「卡达夫尼亚荒野的外围,是几乎不会有马车经过的地点。应该可以争取到三天时间。」 「三天的意思是,争取的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吧──」 因此阿丽丝泰尔也很焦虑吧。 蒂克希亚暗喑自嘲。 ──结果是我们被拖住,还真是笑不出来── 阿丽丝泰尔的魔术成功把两名圣骑士传送到远处,到这边都还很顺利,女方却启动了宝物库的陷阱。 从所有墙壁的位置交替,到陷阱洞和毒针这种古典陷阱,甚至连放出死灵的恶质诅咒都发动了。这里真的是教会的地下吗?说是魔术师的巢穴还更让人信服。 多亏如此,蒂克希亚她们沦落到在迷宫内徘徊了三天的窘境。 「话说回来,那些圣骑士不会是那家伙叫来的吧?」 阿丽丝泰尔疑惑地微歪着头,接着颔首。 「你是说内奸吗?」 「对对对,他的态度友善到有些诡异,会不会是在干类似双面间谍的勾当啊?」 蒂克希亚她们能轻易地潜入宝物库,是因为圣骑士方内有合作者。 可是阿丽丝泰尔的反应很冷淡。 「那主人会处理掉他,不须阿丽丝泰尔在意。」 「嗯,毕竟就算是有背叛者,处理掉那家伙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靠魔术掩盖空腹感及困意也差不多要到极限了。如果只是吃东西及睡眠,还可以靠降低脏腑的活动,或是跟阿丽丝泰尔轮班再稍微撑一下,但没有水就真的难熬了。 特别是在她们拥有的魔术中,转移魔术也属于剧烈消耗的那一类,阿丽丝泰尔的疲惫甚至造成了她在战斗中的阻碍。她也被逼进了绝境,到了突然会要求伙伴自尽的地步。 ──我才不要,绝对要两人一起回到谢利康大人身边! 然而蒂克希亚却总是在叫苦,这的确是她不对。 蒂克希亚从腰包中取出纸片。 「我可也不是光顾着迷路而已,制图已经大致完成了。」 这名少女虽然粗枝大叶,手上确有靠步数测量距离记下的精密地图。楼层不光只有一楼,而是横跨三楼。她对这座迷宫的了解程度,已经比它的主人──教会还要深了。 「但还是找不到通往最重要的宝物库的路。」 「关于这个啊──〈阿撒兹勒之杖〉是危险到这种程度的宝物吗?竟然需要封印在这种迷宫里。」 「一定是危险到非常危险。」 「……阿丽丝泰尔,你稍微睡一下吧。你脑袋已经转不过来了。」 蒂克希亚指出这一点后,阿丽丝泰尔像是受到冲击般瞪大双眼。 「被蒂克希亚说笨了,阿丽丝泰尔只能一死。」 「你是把我当成什么了?」 蒂克希亚瞪了过去,阿丽丝泰尔却直接倒在她的大腿上。 「啊,真是的,擅自躺人家的大腿……」 在蒂克希亚叹气的时候,阿丽丝泰尔已经发出了鼾声。 蒂克希亚温柔地抚摸阿丽丝泰尔的头,天真地笑着呢喃: 「要一起努力杀很多人喔。不管是稀有种、圣骑士和魔术师,把所有人都杀光,让谢利康大人开心吧。就跟在〈阿撒兹勒〉的时候一样,阿丽丝泰尔。」 「……嗯,一起努力杀人吧,蒂克希亚。」 没有半点犹豫及罪恶感,少女们正是一对纯粹到悲哀的魔术师。 ◇ 太阳下山了。 尽管萨冈与涅菲抵达了圣都,现在的时间也很晚,不适合观光了,因此他们前往旅社投宿……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现在,萨冈及涅菲投宿的房间放了一张巨大的床铺,只有这一张。然而,枕头却有两颗。 两人已用过餐又洗好了澡,萨冈目前正穿着毛巾质地的睡袍。 涅菲则身穿浅白女式睡袍,看起来十分惹人怜爱。平常用蝴蝶结绑在脑后的头发放了下来,散发出不同的氛围,这也很棒。 顺带一提,拉菲尔则遵守随从的分际住在其他房间里。萨冈已告诉他可以自由行动,他应该会随意活动吧。 不,萨冈知道拉菲尔这么做的原因。 涅菲用紧张的声音说: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这里是圣都最大的旅社之一,『拉结尔之眼』旅馆。在拉菲尔所预约的这间旅店柜台前,两人笨拙地称呼对方为「老婆」和「老公」,甚至还被柜台人员问了「两位是新婚旅行吗?」这个问题进行确认。 想当然耳,旅馆方自是会进行招待两位新婚夫妻的准备,在这时抱怨也不合道理。 ──但是,但是!我该怎么处理这种状况! 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涅菲。 (这、这就是……曼妮拉小姐说的……) 总觉得这气氛就像是在做『该来的时候终于来了』的觉悟。 萨冈咕噜一声吞了口唾沫。 ──可、可以吗……?这是表示、可以往前再进一步的意思吗? 有什么犹豫的必要吗? ……不,有需要犹豫的点。萨冈还是光和对方牵手、一起走在路上就会脸红的新手,两人也只接过一次吻。在床上究竟该怎么做,他只知道理论。 结论就是,萨冈没有能陪伴涅菲度过夜晚时间的自信。 萨冈用力地摇摇头。 ──喂,太没出息了!你这样还算是能给涅菲幸福的男人吗,萨冈! 给自己打完气后,萨冈捉住涅菲的肩膀。 「涅、涅菲!」 「是、是的!」 他说不出下一句话。 萨冈的心脏正怦怦、怦怦地急速跳动。 涅菲似乎也一样,萨冈透过碰触的肩膀就可感觉到她正在颤抖。 她的睡衣很薄,肌肤的温度透过两人接触的地方传来。胸口也隐约有些透明,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她微微出了点汗。 萨冈瞧着眼前蔚蓝的瞳仁,那双边缘长着纯白睫毛的双眼倒映出自己僵硬到极点的脸。 他本想再为自己打一次气,想不到涅菲率先行动了。 她把整个身体靠进萨冈怀里,用快要消失的声音如此低语道: 「今、今晚可以跟您、睡在同一张床上、吧……」 这句话简直可以教人瞬间清醒。 ──我这成什么样子,明明涅菲也很不安的! 萨冈突然抱起涅菲的身体。 「那、那当然!」 「……是!」 涅菲直接把双手环上萨冈的颈部,紧紧抱住他。涅菲前所未有的积极态度,让萨冈感动到胸口发热。 萨冈维持着抱着涅菲的姿势,在床上坐下。 平常他只会去坐那张坚硬的宝座,现在总觉得心情平静不下来。 ──接、接着是脱掉衣服……不,这还太早了。呃、呃…… 首先该躺到床上吧。 想到这里,萨冈这才想起两人都还穿着拖鞋。他把自己的拖鞋随意踢开,放开一只手把涅菲脚上的拖鞋一只只地脱下。 涅菲露出来的光裸双腿连脚拇指都绷得笔直,仿佛连脚都在害羞。 接着萨冈一点一点地把身体往床铺中央移动,对着枕头躺下。 如此正好形成萨冈让涅菲躺在自己手臂上的姿势。 「咿呜……」 涅菲的嘴吐出不知是悲鸣还是欢喜的声音。 ──啊,可是真要说的话,这应该在最后才做吧? 说到底,萨冈根本连有没有「正确顺序」都不晓得,这令他烦恼不已。 想来涅菲也跟他一样,脑中充满了各种思绪吧。她的双眼转个不停,还一直发出鼻音。 「……有萨冈先生的味道。」 「咦,我的味道?」 因为萨冈的困惑,涅菲察觉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话,整张脸连同耳朵都涨得通红。 「不、不是的!不,也不算是不对……」 「呃,我的味道是怎么样的味道?」 萨冈从未在意过自己的体味。应该说,即使闻了他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咿呜!?那那、那个就是……汗、之类的。」 被她这么一说,萨冈这才发觉不光是涅菲,连自己都因为紧张而流汗了。 然而他却直接就这么贴着涅菲。 「抱歉,我没注意到。」 「不、不是、不是的,我怎么可能讨厌呢!」 两人都开始语无伦次,这时涅菲喷笑出声。 「总觉得,这令我想起刚遇见您的时候。」 「啊……嗯,对啊,那个时候真的很多事需要摸索。」 「是,还有您询问我的事情的那一晚也是。」 「涅菲的事?」 当萨冈一头雾水之际,涅菲把手举到他面前。 「就是魔法的事。就算听到我在村子里做了什么,萨冈先生却真的是一副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接受了我,我很高兴。」 「那个是因为,我做过更多不好的事情。」 不如说,真亏涅菲竟然没有逃走。 涅菲用头去磨蹭萨冈的手。 「那天晚上,我是打算像这样与您同寝的。」 「同寝的话有啊,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有几年没像那样熟睡过了。」 「能听到您这么说,我很开心。」 萨冈抚摸涅菲的白发。 「与那个时候相比,涅菲现在常常会对我露出笑容了。」 「我、我有那么冷淡吗!?」 她以狼狈的声音叫道,似乎对自己面无表情的事有所自觉。 「不,你并不是冷淡啊。那副模样也有相应的可爱之处。」 「咿呜……」 顶着一对不断颤抖的绯红耳朵,涅菲反击道: 「不过,我认为表情变得柔软的人是萨冈先生喔?」 「咦,我原本的脸有那么可怕吗?」 「与其说是可怕……还是说、当时很难猜测您话里的意思呢……」 嗯,毕竟她来城堡的时候,到处都散落着拷问器具与尸体,萨冈自己的言行举止又容易使人混淆,因此涅菲才会担忧吧。 萨冈很不好意思地搔着脸颊。 「呃,抱歉啊。那个时候,我无法坦率地对涅菲说出『你很可爱』或『我喜欢你』之类的话。」 「啊、啊哇,您说、我可爱!?」 「当然啊,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你身上没有任何一处是不可爱的。连刚刚脚尖都伸直的动作也很可爱喔。」 「为什么您会关注那种地方呀!」 眼眶含泪的涅菲捂住脸。 ──这种地方也统统都很可爱啊…… 可是再继续连喊『可爱』的话,涅菲或许会晕倒。萨冈睿智地闭上嘴。 「你今天说了很多回忆的事情呢。」 「那是……因为、您不觉得自从法儿来了以后,我们就没有像这样两人单独相处过了吗?」 ──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 看来涅菲也想要只属于两人的时间,然而萨冈竟没有察觉到,这是为什么呢? 然而,涅菲却一脸满足地把脸埋进萨冈的胸膛。 「不过,总觉得偶尔才有机会的话,刚刚好。」 「是、是吗?」 「因为如果每天都这样,我会害羞高兴到昏倒。」 暗中把让涅菲害羞当作乐趣的萨冈,表情直接僵住。 萨冈轻轻摸了摸涅菲的背。 「嗯,你说得或许也有道理。」 这的确是他们时隔半年、完全只属于两人的时间。就尽情地惹她害羞吧。 多亏了回顾回忆,双方的紧张都得以缓解。 「涅菲……」 终于,他们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但萨冈发出了有点糊涂的声音。 「咦,涅菲?」 涅菲维持着把脸埋在萨冈胸前的姿势,发出熟睡的呼噜声。 ──嗯嗯嗯嗯──!为何在这时候睡着了!? 嗯,不过这也没办法。 萨冈在几乎没有任何说明的情况就把涅菲带到圣都,而旅途中又一直乘坐颠簸的马车,想必她累积了不少疲劳。而就在这个状况下,她的紧张和疲劳都到达了顶点。 处在这种极限状态,等紧张的那条线一断,结果自然就是直接睡着。 回想过后,萨冈也整个人放松了下来。 「……嗯,算了。」 反正已经看到她第一次的便服姿态,另外不是也看到了许多涅菲可爱又惹人爱怜的一面吗──像是在马车里互相称呼「老婆」和「老公」时,跟奥伯龙与少年圣骑士聊天时,还有晚上像这样畅谈怀念之事的时候等等。 反正他们要在圣都度过的时间也不是只有今晚。 明天自己一定会令一切都更加顺利的。 怀着还算满意的满足感,萨冈也陷入了梦乡。 终章 「抱歉,涅芙特洛丝。我接下来要去执行任务。」 在圣骑士长集会结束后,榭丝缇回到休息室说道。 那里有位银发金眼,还拥有一身褐色肌肤的精灵少女。尽管平常感觉不出来,可不管是她倔强的表情,还是沉默的时候,看起来真的都跟涅菲一模一样。 她是〈魔王〉比夫龙制造出的贵精灵,也是涅菲的妹妹,名叫涅芙特洛丝。另一位高个子的圣骑士理查就在她身旁待命。 「我跟您一起去。」 「不了,你待在涅芙特洛丝身边。目前的情况对我们而言似乎并不乐观。」 「您的意思是……」 「──是比夫龙吧。」 在榭丝缇回答前,涅芙特洛丝便如此说道。 「我感觉到厌恶感正慢慢在胸口蔓延,那个人就在附近吧?」 「……嗯。」 由于人造人的性质,即使已经断绝关系,她现在也还是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存在吧。 「比夫龙在这里,那就表示姐夫的魔术被破解了……?」 〈魔王〉比夫龙遭到萨冈施以『誓约魔术』,无法出现在涅芙特洛丝面前。要是魔术被破解,等着她的就只有死。可对于〈魔王〉这种身分的人来说,这种行动显然划不来。 「不,还不一定是这样,那个〈魔王〉似乎已跟谢利康联手了。如果目的是那一边,他或许就不会出现在涅芙特洛丝面前。」 「那我们也跟你一起去比较好吧?至少可以防虫。」 听到这番强烈的讽刺,榭丝缇面露苦笑,仍是摇摇头。 「不行。其他的圣骑士长也都会冲进去,倘若有个万一,就需要涅芙特洛丝你们的帮助。在这时候可不能冒这种风险。」 榭丝缇认定涅芙特洛丝为应该保护的朋友,同时也认为她是值得倚靠的伙伴。 如今在这个教会中,榭丝缇显然站在许多人的对立面上。要是被那些人算计了,她也只能向涅芙特洛丝他们求助。 ──话说回来,我们的目的便是那个对策…… 对榭丝缇等人来说,奥伯龙卿的委托是出乎意料的事态麻烦。 涅芙特洛丝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 「……我知道了。你在这种时候,总是冷静到让人讨厌的地步。起码也给我一点犹豫的时间嘛。」 「抱歉,我会补偿你的。」 「我、我不是在讲补偿之类的事情啦!」 当涅芙特洛丝像是在说『你根本不懂』般地摇摇头时,榭丝缇脚下响起了耳熟的笑声。 『嘻嘻,比起这个,你对犯人的目标已经有头绪了吧,笨女人。』 「巴尔巴洛士,我不是要你别再叫我笨女人了吗?」 该说是不出所料吗,即便在那种集会的场合,巴尔巴洛士仍潜伏在榭丝缇的『影子』中。 一道打从心里感到傻眼的叹息从影中传出。 『……不,你今天真的是蠢得无可救药。要不是那个小鬼阻止了,就会直接变成感情融洽的互砍派对了喔?』 「呜,那是……」 面对这项指谪,榭丝缇也心虚地额头冒汗、转移视线。自己在史黛拉出现时的蠢样,她完全无从辩解。 「咦,怎么了,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吗?」 「不要连涅芙特洛丝都这么说啦!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完全没有余裕去顾虑那些了耶。」 「你不是一向都没有余裕吗?好啦,别哭了。」 涅芙特洛丝一副习以为常地搂住榭丝缇,摸头给予安抚。 ──虽然很不甘心,但好疗愈…… 等榭丝缇冷静下来后,巴尔巴洛士再次从影子里对她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萨冈那家伙也到圣都来了。』 「萨冈?他也在追踪那个〈阿撒兹勒之杖〉吗?」 『谁知道?他是跟妻子一起来的,可能出乎意料地只是来观光而已。』 听巴尔巴洛士这么说,榭丝缇跟涅芙特洛丝都傻眼地摇头。 「不,怎么可能。萨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毫无计划的行动呢?」 「对啊,他可是姐夫耶,我认为他一定是预测到了比夫龙的行动。」 『……你们两个,是不是对萨冈有太多幻想了?』 实际上,巴尔巴洛士才是对的,但没有任何人相信他。有鉴于他平常的品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算了。比起这个,若是不能在这里就抓到犯人,我们可就没机会了喔。』 在教会内,身处于共生派这个立场的榭丝缇遭到孤立,连情报都被截断,正处于困境当中。 ──但是,能同时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是有限的。 不是枢机卿等级,就是圣骑士长等级。 「枢机卿方有说过要压制共生派。那么,这就表示犯人是圣骑士长中的某个人了……」 老实说,一旦开始怀疑,就会觉得谁都很可疑。 ──最可疑的是加里埃宁吧…… 他在集会中,甚至还一直称呼榭丝缇为『背叛者』。不怀疑的话就是脑袋有问题。可是太过露骨,反而给人一种正常的感觉。 当榭丝缇正绞尽脑汁思考时,黑影中响起像是觉得好笑的笑声。 『可疑的家伙,当然就只有一个啊。』 「……!真的吗?」 是影子里所见的视点跟榭丝缇不同吗? 『是说,你也该发现了啊,就是那家伙──哎唷。』 话说到一半的巴尔巴洛士气息突然间消失。榭丝缇虽晚了一步,但也注意到了。 ──有人来了。 榭丝缇装作平静的模样跟理查说话: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负责保护涅芙特洛丝。」 「我明白了。」 「我没有弱到需要被人保护的地步啊。」 两人立刻察觉到榭丝缇的用意,开始附和她。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榭丝缇,你现在方便吗?」 瓦尔坎边说边走了进来。他才刚进入室内,看到涅芙特洛丝的样子,诧异地睁大双眼。 「瓦尔坎卿,在这种时候有什么事吗?」 「啊、啊啊……对方是〈魔王〉,我们决定要两人一组冲进宝物库。我是来问你要不要跟我一组……」 对教会而言,精灵也是神圣的存在。瓦尔坎的目光就这么固定在涅芙特洛丝身上不动了。 「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副官理查,还有我私底下的朋友涅芙特洛丝。你们两个,这位是瓦尔坎卿,和我一样是圣骑士长之一。」 理查摆正姿势朝瓦尔坎敬礼,涅芙特洛丝则是微微点头致意。瓦尔坎则谦恭地垂下头。 「真让人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能取得精灵的协助。看来已经没有我多事的必要了。」 听到这句话,涅芙特洛丝皱起眉头。 「你跟榭丝缇感情很好吗?」 「也不算是感情好吧,她的哥哥是我以前的副官,我也把榭丝缇当作自己的妹妹……不过她如今也是优秀的圣骑士长了,我知道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并不妥。」 「哦──是吗?」 面对来自于涅芙特洛丝的视线,榭丝缇带着肯定的意味耸耸肩。 「那么,就麻烦你照顾榭丝缇了。毕竟她总会在关键时刻出包。」 「涅芙特洛丝!」 「但是,我很仰赖她。若是她不在了,我会很困扰。」 这再直率不过的发言令榭丝缇也忍不住缩了回去。 「我跟你约定,不会让她伤到一根寒毛。来,走吧,榭丝缇。其他的圣骑士都已经冲进去了。」 「我知道了。」 在瓦尔坎的催促下,榭丝缇也将手搭在剑柄上。 「我马上回来。不用担心,在这等我。」 「嗯,慢走。」 颔首后,榭丝缇走出休息室。在离开之际,她突然想起某件事,望向理查。 「……呃,理查,你也要加油。」 「……是,我会努力的。」 即使在集会期间都是单独相处,她却完全没看到两人关系有任何进展。 ◇ 在同一天晚上,法儿直接坐在宝座上,陷入沉思。 ──萨冈能为了他自己去玩,是很让人高兴没错。但是…… 为何是在这个时间点? 法儿所认识的萨冈,一旦遇上涅菲的事就会突然变得笨拙。可是再怎么说,现在还处于与其他〈魔王〉有所冲突的时刻,他不是个会在这时做出教守备减弱的愚策男人。 实际上,在萨冈才甫离开的那一瞬间,城堡就遭到比夫龙入侵。 虽说这也能看作是萨冈相信法儿的证明,但这只限定于他能立刻赶回来的距离。当然,他离开时会将戈梅利和锡蒙力留在城中,可若他是前往很难立即回来的远方,那事情自然又有所不同。 既然这样,那就表示有即便得牺牲保护,也需要萨冈亲自出马的事了。 ──但,那又是什么事? 或许是她在意也于事无补的事情,但她就是会在意。 就在她遍寻不着答案、正要往后方靠时,就因为椅背出乎意料地远而直接摔在椅面上。这时候,一对金色的双眼跃入她的视野中。 「呵呵,你的表情还真严峻。」 是艾谢拉。她坐在扶手上,探头来瞧法儿的脸。 「是对自己被留下感到不服吗?」 「不是这样的。」 她并非不满,也许是不安吧。 艾谢拉仿佛看穿了法儿的心思般,摸了摸她的头。 「好啦,银眼之王这次的目的究竟在何处呢?」 尽管被说中了,法儿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点点头。 「他好像并不是在烦恼,但是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那去调查看看如何?」 「……不用了,我不想妨碍萨冈。」 萨冈难得能和涅菲单独旅行,自己跟去的话,那就跟平常一样了。 法儿当然很喜欢平时的两人,却也希望他们能有所进展。 艾谢拉又摆出一副像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笑了。 「纵使不追上银眼之王,也能调查他看见了何物。」 「……要去欧利昂那边吗?」 萨冈昨日应当是去拜访欧利昂了。他就是在那里遇上了什么事,又或者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说要去圣都。 虽然好奇心蠢蠢欲动,法儿仍是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做,我要保护艾谢拉。」 面对比夫龙,法儿能予以反击是因为这里是萨冈的领地。假如是在外头遇到他,她认为自己没有胜算。 艾谢拉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点了点头。 「正因为如此才要去啊。只要跟我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不妥的。」 看来她的意思是要带法儿一起去。尽管内心动摇,法儿还是用力摇起头。 「……这是谢礼吗?我会保护艾谢拉是基于个人原因,你不需要道谢。」 「这不是谢礼,而是奖励。对于努力的孩子,是可以给予奖励的。」 这番话散发出跟戈梅利口中的『奖励』类似的可疑感,法儿却想不到否决的理由。 ──我有做出合乎自己实力的努力,接受她的奖励也没关系吧? 既然都说不要勉强自己,那接受该接受的东西是不是比较好? 法儿犹豫了时钟秒针绕行约一圈的时间,接着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去。」 「呵呵,好孩子。」 看着说话声隐约透露出喜悦的艾谢拉,法儿也觉得自己明白了。 「艾谢拉也很在意吗?」 「你不认为这很令人在意吗?」 艾谢拉轻盈地跳下扶手,伸出手来。 「来,我们走吧?」 「……现在就去?」 眼下已是深夜,以往在这时候,法儿早就钻入被窝了。 然而,夜之一族的少女却以一副邀请法儿去捣蛋的坏孩子笑脸说道: 「现在正是属于我的时间唷。」 虽然法儿真的很困,却也感觉自己会在意到睡不着。她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抓住了那只手。 「好,我要去。」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跟从萨冈和涅菲身上感受到的温度相仿,却又有哪里不同。也跟戈梅利与拉菲尔对待她的温柔不一样,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厌恶── ──朋友──这个词闪过法儿的脑中。 一边是能与〈魔王〉匹敌的小龙女。 一边是甚至连萨冈都说自己赢不了她的古老吸血鬼。 这样的两人目前正并肩站在一起,那模样看起来却只像是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脚步轻快地要去玩耍。 (呜嗯~这也是很棒的爱之力呢!这股想要一次抚养两人的保护欲是什么!爱之力真的是隐藏着无限的可能性啊!) 「……戈梅利也要来吗?」 在宝座厅前,果然有名老妪正幸福地扭动着身子。 ◇ 在黎明到来之际,法儿、艾谢拉顺便再加上戈梅利三人来到欧利昂的据点。大概是要配合法儿她们的年纪,戈梅利目前变成孩童的模样。 ──戈梅利或许也是想以她的方式护卫我们。 纵使动机有九成是出于自己的欲求,也许还有一成是以保护法儿她们为目的。以这位老婆婆平常都按照本能来行动的举止来看,这一成已经算是很大的比重了。 亲眼目睹到欧利昂的据点,艾谢拉露出一副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 「这里就是〈魔王〉居住的场所吗?」 此处是离奇恩诺因德十分遥远的北方森林深处,在步行所能抵达的范围内并无村落,据说连猎人都未曾踏入过此处,当然也没有女性存在的氛围,的确是块足以令戈梅利宁愿赌上性命企图逃走的秘境。 这里比圣都拉结尔还要遥远,距离远到就算搭乘马车,从萨冈的城堡出发也要花上整整一个星期才能抵达。 然而,她们三人一起离开城堡几刻后,人就在这里了。 ──虽然没有龙套哥那么精湛,但这是转移魔术没错。 萨冈早已准备好移动用的魔术装置了。 看来萨冈已学会连接起两个确定地点的魔术了,只是不像巴尔巴洛士那样可以通往任何场所罢了。因为必须在目的地也设立魔法阵,有必要靠自己的双腿移动到现场一回,不过这魔术也相当精妙。 不如说,能够连接上任何他所认知的人类影子的巴尔巴洛士才是异常。他作为魔术师,实力无疑是个天才。在〈魔王〉当中,究竟有没有如此擅长空间转移的人存在呢? ──如果是萨冈成为〈魔王〉之前,最厉害的大概就是龙套哥。 戈梅利及锡蒙力也分别是某个领域的代表魔术师,但若是单纯要论谁能使出最精妙的魔术,那应当非巴尔巴洛士莫属。 而实力最低的想来就是法儿了。因为当时的自己除了龙的魔力以外,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现在的我,能胜过龙套哥吗? 她在脑中再现模拟起与巴尔巴洛士战斗的自己。 假如是彼此面对面、像是比赛的战斗,应该是能赢的。毕竟最糟的结果也只是把他连同影子都吞噬掉而已。 ──但如果是敌对,好像就没有胜算了。 晚上一个人散步的时候,或者是睡觉的时候,抑或是跟亲密的某人彼此笑着的时候。 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一直绷紧神经提防。巴尔巴洛士只需等着那样的空隙,从容地用匕首进行攻击即可,甚至不需要使用其他魔术。 006 当然,也是存在着能挡下转移魔术的魔术。然而,那种东西对巴尔巴洛士是不是真的有用呢?他可是连萨冈的魔法阵都能轻易夺取的怪物,这简直就跟拿着纸盾去抵御剑差不多。 而萨冈是因为他所自豪的身体强化,可以令他拥有即使遇上奇袭也不会让对方使出下一招魔术、甚至连匕首都杀不死的躯体,才能和巴尔巴洛士对等一战。 就在她观察起魔法阵、想学会转移魔术的结构之际,艾谢拉一脸诧异地低语道: 「我之前来的时候,就是这里没错,但……」 「嗯,师父现在似乎不在。」 戈梅利仰望建筑物,以松了口气的口吻说道。 「那萨冈没有见到欧利昂吗?」 「不清楚呢?师父也有可能是见过吾王后才离开的……不,看来并非如此。」 戈梅利查探地面,上头有着无数足迹,可以看出有人造访这里却无法立刻进入,而在这前方不断徘徊。 ──是萨冈他们也发现欧利昂不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吗? 能马上发现这样的痕迹,可见这位老婆婆也是很能干的。 艾谢拉以心情复杂的声音表示: 「因为对方是〈魔王〉,我还以为会住在更大的城堡中呢。」 「毕竟师父讨厌人类嘛,她说这样的大小正好。」 欧利昂的据点与其他〈魔王〉不同,是个很小的小屋。至于作为魔术师智慧的书架,似乎是收纳在用魔术创造出的亚空间了。这里的大小恰好适合独居,有两、三位客人就会显得狭窄。 头上被打出好几个肿包的自己曾在这里被迫跪下──戈梅利对此仍记忆犹新。 建筑物本身也爬满青苔,与周遭的树木融为一体。的确有精灵秘密小屋的韵味在。 只是这里虽为欧利昂的秘密小屋,现在却感受不到人的气息。所以戈梅利才会也跟着过来吧。 「要进去看看吗?」 放弃观察转移魔法阵的法儿一站起来,艾谢拉也点点头。 「不然我们过来就没有意义了。」 「叽嘻嘻,揭露师父的秘密也是一种乐趣。」 「……那么,为何你要躲在我的背后呢?」 纵然清楚这里没有任何人在,也还是无法隐藏住拒绝反应。戈梅利紧紧黏在艾谢拉身后。 「外婆,我进去了。」 法儿姑且先呼唤一声,才伸手去推门。 门上没有钥匙孔和锁头,是从里面栓住的类型。法儿轻轻将门一推,由于没有任何阻碍,便伴随着出嘎吱声直接敞开。 明明是早上,屋里却很昏暗,冰冷的空气流出门外,树木及泥土的潮湿气味通过鼻间。如今虽为冬季,却没有像是灰或油这种取暖的气味。看样子对方离开了不止一、两天。 在龙的双眼中,这种程度的阴暗跟明亮的外头没两样。法儿环顾房内。 她以前来的时候,靠墙的桌子放在正中央,墙边有着三个细长的架子,两个摆放几罐装有药品的瓶子,最后一个则放了许多羊皮纸跟魔导书。 法儿看向桌面,上头散落了几枚羊皮纸,还有几张写了笔记的小纸片。看起来像是在调查些什么,但从对方弃之不理的状态来看,是没有收拾的余裕了吗? 「看起来不像是有过争执。」 「是啊,况且也有处理好炉火。」 艾谢拉指向暖炉。 暖炉中添好了新柴,灰烬也已被处理干净了。 一踏入室内,薄薄的地板便发出了嘎吱声。地上已开始积起灰尘,却没有厚到会留下足迹的地步。即使触碰桌面,指尖也没弄脏。 注意到这一点,法儿再次探向桌面瞧着纸片。 「我之前来时整理得更干净。明明又不是很匆忙,为什么就放着不管了?」 「不,师父在私生活上很随便……咿!?」 正要泄漏某些秘密的戈梅利发出惨叫声,并跳了起来。 「怎么了?」 「没有,刚刚有种自己好像要被杀了的感觉……」 法儿及艾谢拉一头雾水,戈梅利却浑身发抖,没再继续说下去了。 艾谢拉确认过房间的状态后,疑惑地歪着头。 「对方离开这里大概就一个星期吧。」 「一个星期,是在〈亚榭尔伊梅拉〉的时候吗?」 「可以这么说。」 这个事实也令戈梅利露出有些不安的神情。 「师父的话,应该不至于有个万一,但真让人担心啊。」 〈亚榭尔伊梅拉〉的事件也可称之为『猎杀稀有种』的再临,而最能代表稀有种的例子就是精灵。戈梅利的忧虑其来有自。 但艾谢拉在这时摇了摇头。 「我认为敌人没有干涉到此处的余裕,毕竟没有打斗的痕迹,更何况如果是同时和两、三位〈魔王〉为敌的愚蠢之人,应该早在五年前就被解决掉了。」 的确如此──法儿点点头。 虽然身负重伤,艾谢拉却也是〈魔王〉等级的怪物。而她逃至萨冈的庇护之下,就等于对方实质上得面对两位〈魔王〉。就算是自杀志愿者,也会思考比再进一步增加敌人更好的死法。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法儿爬到椅子上,凝视散落在桌上的纸片。 「……看不懂。」 看样子这是精灵的语言。萨冈倒是精通此道,法儿却一窍不通。 戈梅利跳上其他椅子,代替法儿俯瞰桌面。 「我看看……啊,这我也一筹莫展。大部分都是神灵语言。」 「神灵语言……?」 那位〈魔王〉是贵精灵。在这个世界上,最精通神灵语言的恐怕不是涅芙特洛丝或比夫龙,而是欧利昂。 「上头有写『魔王印记』,我是觉得应该跟这有关。」 纸片共有十三张,中央画着法儿也很眼熟的〈印记〉。 最后,艾谢拉也爬上其他椅子,没有规矩地坐在桌上。 「心脏……右手……哎呀,太让人惊讶了。她难道是在解析〈魔王印记〉?」 艾谢拉流畅地念出戈梅利也举双手投降的笔记。 「你看得懂吗?」 「嗯,只略懂一些。」 「上头写了什么?」 见法儿这么问,艾谢拉露出明显不情愿的表情。 「我不太想说明呀。」 「艾谢拉说过,我可以要求奖励。」 法儿一这么诉说,艾谢拉就吐出一口死心般的叹息。 「……没想到你还挺会撒娇的。」 「叽嘻,那是当然,毕竟经过我的细心指导啊。」 「……法儿,你最好要挑选一下来往的对象喔。」 「我就当作这是对我的赞美吧!」 戈梅利靠着自己一颗坚硬如铁的心脏,带过了艾谢拉打从心底感叹的声音。这教人深深感受到,这位老妪也是一流的魔术师。 艾谢拉拿起纸片摆放,仿佛它们具有特定的顺序。 「这是心脏,也是银眼之王的〈印记〉。这是肺,是安德列小弟的〈印记〉。」 听到艾谢拉突然提及意料之外的名字,法儿与戈梅利同时抬起头来。 「安德列小弟?」 「我是觉得不太可能,但你指的难不成是〈魔王〉之首的安德列亚尔弗斯?」 艾谢拉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点点头。 「大概是在两百年前吧,那个人有来流卡翁玩过。那个时候他还很顽皮,现在是有稍微沉稳一点了。」 「两百年前……」 法儿跟戈梅利都对那个年代很耳熟。 ──天使【告解】〈沙利叶〉──我已经两百年没有在这个世界使出这一招,这是连拉菲尔也没有钻研成功的、圣剑的最终型态── 如此陈述的安德列亚尔弗斯靠着圣剑与〈魔王〉的力量,把萨冈也逼入了绝境。根据萨冈的说法,要是安德列亚尔弗斯从一开始就抱持着想杀掉自己的想法来战斗,自己是赢不了的。 而这样的〈魔王〉究竟是跟什么战斗过呢,会是去挑战艾谢拉吗?不过看这样子,对方是被艾谢拉打败了。 艾谢拉没理会说不出话的法儿她们,把纸片一片一片地摆好。 「这是左手,是《魔工》纳贝流士吧。这是眼睛……比夫龙?哦,是银眼之王讨厌的孩子吧。然后这是──」 艾谢拉以混杂了厌恶与近似叹息的声音说道。 「记忆──《虎王》谢利康。」 艾谢拉倏地眯起眼。 「原来如此,我读出其中的构造了。」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魔王〉他们的自觉到了何种程度,不过一旦〈印记〉寄宿上身,就逃不过它的影响。银眼之王或许已经本能地察觉到了这一点,所以才极力远离这份力量。但是──」 她用手指抚摸起位于并排的纸片中央、大概就是萨冈〈印记〉的那一张纸。 「心脏是魔力之源,看那样子是『给予』吧。」 听到这个词而大吃一惊的人,应该不止法儿一个。 ──萨冈毫不吝惜给予他人力量和奖赏。 当然萨冈的人品应该也是原因之一,但他说不定已经受到了〈印记〉的影响。 艾谢拉继续说: 「而『给予』的拒绝就是虚无。银眼之王用给安德列小弟看的『停止〈印记〉』,应当只是心脏的力量。」 接着她又露出隐约带着无可奈何之意的微笑。 「……我是很想让银眼之王再稍微多面对一下〈印记〉啦。」 她这句话说得好像〈印记〉是自己怀念的友人般,令法儿满心疑惑。 「那是什么意思?」 「……我说得有些太多了。你现在想知道的,不应该是谢利康的〈印记〉吗?」 看来艾谢拉的意思是,她只会告知其中一边的答案。虽说是奖励,她却不是什么都会回答。 法儿不情愿地点点头。 「首先是这个。」 艾谢拉指着排在上方的两枚纸片,上头画有跟其他纸片不同的印记。 「『眼』和『记忆』说不定联手了。」 「比夫龙和谢利康吗?」 「这或许也是〈印记〉之间相互拉扯的结果。」 这是什么意思──当法儿疑惑地歪起头时,戈梅利碰一声敲了下手。 「『记忆』的意思该不会指的是『脑』吧?」 「那跟脑有什么不同吗?」 「嗯,因为在脑中掌管记忆的部位,所在场所跟视神经相邻……所以要治疗黑花小姑娘才会那么困难。」 法儿是第一次听到黑花的情况,不过看来就是这么回事。 ──头里面的事情不是我擅长的领域,完全听不懂。 艾谢拉清了清喉咙。 「回到原来的话题上。」 「会将这标成记忆,恐怕是笔者的误植。可是以结果而言,这也许是准确的。」 这时,艾谢拉闭上嘴,显得吞吞吐吐的。 ──是难以启齿的事情吗?不,大概是她不想说吧。 戈梅利八成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因此并未催促艾谢拉,静静地等着她下一句话。 最终艾谢拉似乎也死了心,终于开口说道: 「封在〈魔王的记忆〉中的正如文字所示,就是『最初魔王的记忆』……谢利康可能拥有一千年前的真相。」 「一千年前……?发生了什么事?」 艾谢拉摇摇头。 「我不能说。」 看她的模样,感觉并不是使坏心眼还是任性,而是因为什么理由才无法说出口。 艾谢拉继续说: 「既然谢利康继承了〈魔王的记忆〉,那也就能理解他的行动理由了。不过也真是愚蠢,又荒诞无稽啊。」 「猎杀稀有种的理由?」 法儿确认后,艾谢拉则十分悲伤地颔首。 「嗯,说起来,他那么做也是想拯救世界。」 面对这完全超出自己预期的发言,法儿跟戈梅利都诧异地瞪大双眼。 「拯救世界?可是却杀害稀有种?」 「嗯,真是愚蠢。明明只有记忆,也不会成为『本身』啊。」 「什么意思?」 「简单来说,记忆就像是记载详细的书本。就算你拿着它,也不会成为作者吧?」 「我不太懂。意思是就算觉得自己变成了作者,那也只是错觉吗?」 法儿一问,艾谢拉便带着称赞意味摸摸她的头。 「吸收得真快。」 尽管没有负面的感觉,〈魔王的记忆〉到底隐藏了些什么呢?法儿试着更进一步深入试探。 「我不懂,谢利康是看到了什么?」 「……恐怕是某个死于非命的男人。想要拯救、却拯救不了的人,然后……」 艾谢拉紧紧按着胸口。 「大概、是那个时候死去的『我』的模样。」 她的笑容看不出遗憾或愤怒,只有无尽的空虚。 「要是自己更有力量……那个时候活着的每个人都会这么想,所以拼命地反抗、战斗、挣扎、倒下然后再站起来,偏偏就算是这样……」 生于这具娇小的身体内,艾谢拉到底看过怎么样的世界呢?她抱住自己细瘦的肩膀,咬紧下唇叹息。 本该教人恐惧的吸血鬼,眼下看起来只像一位想哭却又哭不出来的少女。 法儿爬到艾谢拉身边,轻轻抱住她。 「……没事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连法儿都不晓得自己为何这么做,但她摸着艾谢拉的头这么说道。 倏地,她感觉到少女的身体放松了下来。 「呵呵,还真是敌不过血缘呢。」 「……?」 「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的父亲也曾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父亲……?」 她指的应该不是萨冈。 贤龙奥罗巴斯──据说自神话时代就已在世的传说之龙。倘若是活过千年的艾谢拉,会认识他也不足为奇。 看来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等法儿的身体退开,艾谢拉用平静的声音述说道: 「刚刚离题了。谢利康看到的是我死去的光景,而且也知道我还活着的事。」 「是指你成为夜之一族的事情吗?」 许多魔术师会为求不死而转变为夜之一族,这对魔术师来说是常识。 艾谢拉摇摇头。 「我会成为夜之一族,是因为其他原因。不然的话……」 艾谢拉没有继续说出后面的话,而是抚摸自己的腹部,像是要以此代替回应般。 ──是伤口会痛吗……?不,不对。 那不是她受伤的场所。法儿明白了,这个动作意味着什么。 于是她装作没有注意到那个意味,问道: 「意思是你在变成那样之前,死过一次吗?」 所以〈亚榭尔伊梅拉〉才会是艾谢拉的生日,被教会当作神圣之日所尊崇。 艾谢拉微微点头,然后说: 「让人以人类身分复活的可能性,谢利康得知了这个情报。取回已失性命的可能性,这也是人能从死亡获得解放的可能性。他是打算即使要毁灭世界,也要达成这个目的吧。」 要是人真的能自死亡获得解放,那真可说是乐园了。 ──可是,那样真的会幸福吗? 就连非常接近不死的艾谢拉,她那副模样看起来都像是充满了苦恼。更重要的是,艾谢拉本人并不接受这个身分。 法儿不认为这样的未来前方,会有比现在更好的世界在等着。 法儿一面思考,一面开口道: 「谢利康是想让谁复活吗?若真是这样,那会是谁?」 「这就不清楚了。或许是谢利康个人的关系,也或许是千年前的某人。又或者是……不,他应该没有愚蠢到那种地步。」 接着,艾谢拉从裙中取出『天使猎人』。 「那就等于是哥哥没有解决掉对方,但他都用到了『天使猎人』,不可能会有这种事的。那个时候,谢利康应当也已经死了。」 这本该是深具冲击性的事实,法儿的注意力却放在其他的词上。 ──哥哥……?打倒谢利康的,应该是萨冈的朋友马克啊。 这即是说…… ──怎么办,要把这件事告诉萨冈吗?还是要瞒着他? 萨冈对艾谢拉的心情似乎还很复杂。如果知道对方跟自己是更密切的关系,想来会更加苦恼。 但是话虽这么说,她也觉得这不是能置之不理的事实。 也不晓得艾谢拉是否了解法儿的苦恼,她继续说: 「现在的谢利康真的是『谢利康』吗?说不定是如此深信的其他『存在』。」 「其他、存在……」 众人的视线自然地往排在桌上的纸片集中。 〈魔王印记〉──封印在其中的『存在』──想到这里,法儿开始害怕发抖。 这时,艾谢拉像是回过神来般,疑惑地歪起头。 「哎呀?这么说来,另一人从刚刚开始就很安静呢。」 她指的是戈梅利吧。法儿一副认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摇摇头。 「她一直都是这样,不用在意。」 「……为什么她喷血倒地了?」 恐怕是因为法儿刚才抱住艾谢拉的缘故吧。戈梅利一脸满足地趴在地上,留下了这一句话:「太棒了,爱之力……」 就连艾谢拉这样的人,好像也无法理解戈梅利的奇特行为。 不过这已经是惯例,于是法儿把目光转向桌上。上头除了纸片外,还备了几张羊皮纸。 艾谢拉注意到法儿的视线,也开始朗读起羊皮纸的内容。 「这应该是用来翻译〈印记〉的笔记。哎呀,这边是用精灵的语言写的呢。」 艾谢拉浏览文字,眉头明显皱起。 「嗯嗯……?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 「上头写着,她要去找〈阿撒兹勒之杖〉。」 这正是萨冈在追查的名字。 ──欧利昂为追查这个名字而消失了。也就是说,萨冈是去追查这个了? 这次拉菲尔也有同行,也许就是他查到圣都之名的。 目前还不清楚萨冈的目的是欧利昂还是〈杖〉──大概两边都是吧──但艾谢拉的这个反应又是怎么回事? 艾谢拉环起双手,面露疑惑。 「杖……?杖是什么?有那种东西吗……」 「那是可以说出来的事情吗?」 只要是有关〈阿撒兹勒〉的事,艾谢拉似乎都不会吐露。法儿会这么问,也是怕万一她开口会为自己招来灾难,不过她却维持困惑的表情点点头。 「根本就不知道的东西,我想说了也没关系。」 虽然听不太懂,不过她应当是可以谈论这个的。 「是真的存在会很可疑的东西吗?」 「应该说,我无法理解自己为何完全没有头绪。会有这种事吗……」 苦思冥想一阵子后,艾谢拉终于「啊」了一声。 「咦,难道是指『那个』吗……?不,但那种东西……」 「你想起了什么?」 「该说是想起来了还是怎么样呢,我是找到头绪了,但我不晓得用『杖』来形容那东西正不正确。」 接着,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嗯,既然银眼之王前往圣都了,那应当是被当作教会的遗物受到尊崇了吧,还真是讲究虚荣呢。不过哥哥从以前就是那样了。」 再次听到不能置之不理的发言,法儿皱起眉头。 ──艾谢拉的哥哥是教会的人吗? 也就是说,教会也有萨冈所寻找的人物线索吗? 艾谢拉宛如失去兴趣般跳下桌子。 「好啦,这下就知道为何银眼之王要在这时去旅行了。」 「感觉没问题吗?」 「要是那东西被谢利康抢走,可能的确会很麻烦,但我觉得大概不要紧吧。反正留下这东西的孩子应当也晓得〈杖〉的真面目。」 这些留下的笔记,是给造访这里的客人──恐怕是萨冈──的讯息吧。从对方将包含暖炉在内的一切都整理得有条不紊这一点来看,也能感受到她表示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意思。 至于萨冈仍前往圣都,是因为他自己有需要赶紧过去的理由。 ──能够想到的目的是,有关黑花的治疗? 又或者是涅菲为此所需的事情?不管怎么样,这完全都很像是萨冈会做的事,法儿能够理解。 然后,两人摇晃起仍滴滴答答流着鼻血的戈梅利。 「好了,回去吧。我想回去喝葡萄酒。」 「不行,拉菲尔会生气。」 「哎呀,奇恩诺因德不是就在城堡附近吗。差不多也该是市集开店的时间了,在回去途中绕过去就好。」 法儿无奈地叹息。 「艾谢拉是坏孩子。」 「要是当好孩子当太久,那就太拘束了。」 两位小女孩拖着维持孩童状态的戈梅利,踏上归途。 ◇ 「哦──这种颗粒是什么?」 「这好像叫做珍珠,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 「是某种生物的卵吗?」 「不是,应该是用一种薯类加工而成的……」 早晨,直接维持枕着手臂的姿势熟睡至早上的两人非常地尴尬,没办法好好地看向对方的眼睛,但这种尴尬的气氛在甜点端上桌的同时消失了。 两人已经换下睡衣,做好出门观光的准备。 在陌生的甜点面前,萨冈与涅菲非常认真地烦恼着。 它在菜单上的名称为珍珠饮料,据说是现在于圣都爆红的饮品,甚至有人为了它自远方特意前来观光。 「从吸管的粗度来看,是要用这个吸食吗?但,能吸得起来吗?」 装在高级玻璃杯的饮料就置于桌上,饮料本身似乎是以甘甜的可可亚搭配牛奶混合而成。从它插着吸管这一点也可以明白得知,要享受它的滋味就是要靠「喝」。 然而,可可牛奶的底部却沉了好几颗如同豆子般的颗粒。 ──这是用来当作冰块的吗?还是能吃的东西? 平常在这种时候,涅菲都会有答案,但这是连她也都不知道的食物……不对,是饮料,总之就是种未知的存在。 萨冈确认起吸管的粗细。 它的粗度超过一般吸管的双倍,勉强可以让饮料中的黑色物体通过。 凭着魔术师的肺活量,这点小事当然是轻而易举,但店家端出这种饮料时,也不可能假定客人会是魔术师吧。 萨冈试着用吸管去戳那些颗粒。 「哦……?意外地很有弹性哪。」 「是的,总觉得有点可爱呢。」 「可爱……!?原来如此,这种东西也能用可爱来形容啊。」 007 「那个、啊呜……」 当萨冈为涅菲意外的感受颔首时,她的耳尖整个涨红,大概是觉得自己失言了。 「一直跟它大眼瞪小眼也是没完没了,先喝喝看吧。」 「要我先试试味道吗?」 「不,万一有危险的话那就糟了。我先来调查。」 也不知萨冈是假想到珍珠饮料会有什么危险,竟十分认真地如此说道。 他把嘴凑上吸管。 接着战战兢兢地吸了一口后,杯中的可可牛奶便随即升进嘴里,甜味在口中散开。 ──嗯,饮料还不错。感觉涅菲喝了也会很喜欢。 可是,问题在于那个名为珍珠的固态物。这到底是什么? 萨冈瞄准一颗颗粒,用吸管吸了起来。 「哦?」 颗粒伴随着意外滑溜的感觉在吸管中升起,轻易地滚入嘴里。 他试着舔舔看。 ──嗯……?没有味道哪。 他想起了第一次吃到小番茄的时候。当时他花了几分钟才知道答案是要用咬的,而晈下去时已变得微温,让他十分哀伤。 为了不重复相同的错误,萨冈决定立刻咬下它。 「……!哦,还真甜。」 「是甜的吗?」 「嗯,不知是否是饮料的味道渗透进去了,总之非常甜。还有,表面虽像是果冻,里面却有像是芯一样的口感。」 这种既软又富含弹性的口感还挺不错的。 原来如此──涅菲点点头,也拿起吸管。 「那么,我也来挑战。」 她就这么把粉色的嘴唇凑上去吸,使可可亚色的液体沿着透明吸管往上攀升。那带有紧张的表情仿佛花朵绽放般,变得轻松许多。 「──!好甜。」 「对吧?」 「是的……嗯、咦?」 绽开笑容的涅菲脸上因困惑而僵住。 萨冈本想出声问她怎么回事,却又打消了念头。 仔细一看,原来是颗粒卡在吸管中间,而且还是卡住两颗。那两颗颗粒似乎是黏在一起了,因此涅菲无法顺利吸起它们。 再加上萨冈也盯着她看,涅菲或许是感到焦急了,即使用尽全力吸吸管,连尖尖的耳朵都绷紧,颗粒就是上不来。 但在萨冈眼中,该说这就是可爱的暴力吗,反正就是一副让他想抱紧并磨蹭她脸颊的模样。 ──嗯,等等用〈封书〉记录下来吧。 这是他与戈梅利、巴尔巴洛士共同创造出来的记忆保存魔术。真是太好了,幸好自己在那时没有抱怨,好好地完成了它。 「──!」 没过多久,涅菲的努力便开花结果,卡住的颗粒波一声穿过了吸管。 接着果不其然,她跟萨冈一样让颗粒在舌上不断打转,最终才毅然决然地咬下。 「……!这口感、真是不可思议。」 「嗯,等要离开街上时再点一次吧。」 「您很喜欢它呢。」 「或许是吧,我都想让法儿她们也喝喝看了。」 应该说,想再次看到涅菲困扰模样的想法占了更大多数,但萨冈却煞有其事地遮掩住自己的心思。 涅菲眯起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珍珠。 「……珍珠的原材料似乎有些特别,我能做得出来吗?」 「嗯,那试着展开贸易或许也不坏。」 「贸易、吗?」 「嗯,就是让魔术师所做的东西变得更容易流通,像是纸张、香水及绢之类的材料到魔术道具都可以贸易,因为我们的制作成本可以压得很低。」 只要做出贸易路线,对方要进商品也会变得很简单。 可倘若做得太超过的话,就有可能被教会盯上,虚构出各种理由遭到诛讨。 ──然而,那些家伙也都用着魔术师谨制的纸笔。 由于只要注意不让表面上不对立就能赚进大把金钱,也有魔术师是靠这个赚取资金的。回到城堡后,就问问看有没有熟知这方面的人吧。 不幸的是,这里没有正经的人会阻止只为了区区珍珠,就想打通贸易路线的〈魔王〉。 当萨冈深思起这种事情时,涅菲不禁笑了出来。 「萨冈先生,听起来很有趣呢。」 「开始新事物都是有趣的。不过要真正开始着手,应该还是要等榭丝缇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您说榭丝缇小姐,是指她在教会中被孤立的情况吗?」 一旦轮到友人的事,即便是涅菲也会感到在意。萨冈对她点点头。 「嗯。话虽这么说,我也送了巴尔巴洛士过去,想来很快就会解决的。」 「毕竟巴尔巴洛士先生一遇到榭丝缇小姐的事,就会认真看待嘛。」 「这也是原因之一,但主要是因为一旦被那家伙凭着偷看偷听盯上那就完了。假如没有〈魔王〉的庇护,是绝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只要是巴尔巴洛士用双眼确认过的对象,他就能自由连结对方的影子,无须冒着被人看到外貌的风险,就像是洗澡上厕所都会遭到他的监视般。而如果对方是不会使用魔术的教会人士,萨冈甚至会为他们感到可怜。 涅菲也无可奈何地露出苦笑。 「虽然觉得有些可怜,但这是对榭丝缇小姐出手的人不对。」 这名少女在该说时也是很会说的。 ──是说,涅菲也很生气吧。 她的表情看起来可说是愉快的。但仔细一看,额头处的青筋却是隐约可见。 会在这种时候清楚表现出怒气,也是她在两人遇见以后成长显着的地方。 萨冈抱着会心一笑的感觉守着涅菲,并打开圣都的地图。 「好了,今天要从哪里开始逛起呢?」 在他提出这个问题后,涅菲像是有什么烦恼,将双手的食指揪在一起。 「那个,萨冈先生也要找人吧?要不要以您那边为重点来进行?」 「咦?啊啊,那已经不用了。我们昨天不是遇见一个叫奥伯龙的女人吗?」 「是的。」 「只要交给她就好。我们难得来到圣都,就好好享受这里的乐趣吧。」 「是、吗……」 面对一脸无法释然的涅菲,萨冈露出笑容。 「话说,也不是没有其他目的啦。」 「是这样吗?」 「嗯,有个名为〈阿撒兹勒之杖〉的宝物似乎就供奉在教会中,我想确认这东西的真面目。可能的话,当然也想得到它。」 「既然如此,要不要去参观那东西?」 涅菲敲了下手,看似认为这是个好主意,萨冈却摇了摇头。 「不了,毕竟是教会的宝物。要是揭露出它的存在,或许就真的得在圣都内开战了。」 「……啊,是吗。原来如此。」 「不过,假使能够顺利潜进去,要试着去看看吗?教会总部的宝物库可不是轻易就能拜见的。如果能去观光,可以成为很好的纪念。」 「好的,我也有兴趣。」 「是吗,那就暂且用魔术让教会的所有人都睡着──」 「萨冈先生,普通的观光就行了。」 就在萨冈十分认真地开始低语起宏大的计划之际── 「「──?」」 他和涅菲同时仰头看向上方。 这里是旅馆的最上层,上面只有屋顶,那里却产生了奇妙的魔力之流……不对,是扭曲。 似乎会有什么东西掉到桌上啊。 桌上还留有珍珠饮料。萨冈准备搬动桌子,注意到的涅菲也跟着抬起另一侧。 这种共同作业也很不错──正当萨冈内心雀跃不已时,终于有东西从扭曲之中掉了下来。 「快逃,奥伯龙卿!」 接着传来某道耳熟的声音。 然后整具盔甲就这么掉到桌子几秒前的所在位置上。 看到直接撞出感觉很痛的声响的那东西,萨冈及涅菲一齐瞪大双眼。 「你是昨天的……?」 「咦……?啊,是马车里的那两位吗?」 不知为何,昨日半途搭上马车的少年圣骑士长,竟遍体鳞伤地掉到了这里。 ◇ 时间要回到十几分钟前── 「终于找到了,这群沟鼠们!」 基尼亚斯拔出圣剑,勇猛地吼道。 十一位圣骑士长加上奥伯龙──总共十二人分成了六组,前往讨伐入侵者。而第一个遇见入侵者的就是基尼亚斯和奥伯龙。 「能有机会洗刷前几日的屈辱,我基尼亚斯在此感谢神明!」 听到他热血到教人难以忍受的发言,入侵者们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厌烦的神情。 「呜哇好烦!他是怎么回来的?」 「阿丽丝泰尔很惊愕。」 入侵者是两名少女。 可是基尼亚斯已经明白,不可被少女的外表迷惑。 「奥伯龙卿,我来压制双剑士!长剑士就麻烦您了。」 把基尼亚斯他们转移至卡达夫尼亚荒野的,就是使用双剑的少女。 ──上次用长剑的人没有使用魔术。 对方肯定也是魔术师,但能力恐怕并不适合战斗。那么按照一般常规,该由持有圣剑的自己来压制住双剑士。 奥伯龙没有回答,可他在视野角落确实看见了她有微微点头。 「我不会手下留情的!歌唱吧──〈拉结尔〉!」 他一对圣剑这么说,剑身便溢出绿色的风。 「呜……!」 「阿丽丝泰尔!」 长剑少女发出悲鸣,却被奥伯龙挡住了去路。 ──真是太可靠了! 基尼亚斯靠着圣剑之风封住少女的动作,并渐渐逼近她。 靠着魔术师的身体能力,或许是能够逃出这阵风,但使剑的技巧却无法靠魔术来弥补。 基尼亚斯好歹也是以最小年纪就任圣骑士长之首的少年,在剑术这方面是不会输给她的。 双剑少女手持着剑,嘴里嘀咕着些什么,魔术却没有发动。 「没用的!魔术这种东西,净化之风轻易就能吹散!」 ──我不会杀你! 他用圣剑的中央打向少女的身体。 本该是如此。 「──咦,消失了?」 眼前的少女竟毫无预兆地消失踪影。 剑没有打中对方的手感,人也没有被圣剑刮跑。 「基尼亚斯,在你后面。」 听到奥伯龙的声音,基尼亚斯也注意到了。 剑比平常还要沉重。 剑尖宛如被缝住般动不了。 愕然的基尼亚斯回头一看,一脸懒洋洋的少女就站在圣剑的剑尖上头。 「怎么可能……」 「你好像因为风声太大没听到,那就再说一次。『这是优待,让你先攻』。」 她嘴唇的动作就跟在净化之风中低喃的话语相同。 ──居然、连魔术都算不上!? 在惊愕的基尼亚斯面前,少女舞动般地扭动身体。 紧接着,她由下往上挥动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 「咕!」 纵使基尼亚斯想要躲开,少女却还站在他的剑上,使他无法靠着身法躲开。 基尼亚斯放开圣剑,滚倒在石制的地面上。 「好孩子,放开碍事的剑了。」 少女踢了下圣剑,让它飞到通道的另一侧。 接着她急冲过来,完全不给基尼亚斯站起来的时间。 「还没完!」 基尼亚斯用双手夹住瞄准自己脖颈而来的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 这一招令少女也维持不住面不改色的模样,杏眼圆睁。 「别以为圣骑士的技巧仅限于剑!」 「嗯,很意外。」 也不知少女到底有没有被惊讶到,她刺出另一把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 使用双手去阻止一把刀的基尼亚斯已经束手无策。 「──过来,〈拉结尔〉!」 基尼亚斯一出声呼唤,扔在地上的圣剑就自行蹦了起来,攻击少女的后背。 「啧。」 这次换少女放开了刀,滚倒在地面上。 挥空的圣剑犹如一开始就没离开过基尼亚斯般,握在他的手中。 ──圣骑士长史上最受圣剑眷顾的少年── 这就是基尼亚斯年纪轻轻,便能位居圣骑士长之首的理由。 另一方面,奥伯龙正手持蓝白色剑身的细剑和长剑少女交锋。 ……不,那不是长剑。 「笨蛋笨蛋!谁会正面跟圣骑士打啊──?」 唰啦一声,长剑的剑刃就此崩解。 崩解的剑刃变得如同长鞭,朝着以剑来说不可能呈现的方向逼近奥伯龙。 「蛇腹剑吗,还真是灵巧。」 然而,奥伯龙不慌不忙地转动一下细剑,便制住了如鞭般的剑刃。 倘若只是单纯挥开,蛇腹剑就会缠住对方的剑,逼上前来砍去对方首级。而奥伯龙靠着挥开蛇腹剑的剑尖,使其失去控制。 这一招并非嘴上说得这么简单。 如同长鞭般的武器,前端的速度会更快。倘若是真正的鞭子,人类的双眼根本就跟不上。再加上奥伯龙还戴着会使视野变差的面罩,竟能准确地砍回有着这种特性的蛇腹剑,技巧实在惊人。 少女虽有些胆怯,却立刻扬起好胜的笑容,挥舞蛇腹剑。 「很行嘛,但你能防到什么时候!」 在她手中舞动的蛇腹剑一边砍向迷宫的地板、墙壁与天花板,一边逼近奥伯龙。虽然剑的路径看起来乱七八糟,少女却像是要只凭这把剑截断奥伯龙的后路般步步进逼。 「很了不起的功夫。」 奥伯龙仅靠一剑就准确地弹飞这些攻击。 彼此都没有再往对方踏出一步,陷入胶着状态。 ──得去支援奥伯龙卿。 基尼亚斯把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插在地面上,转向少女。 「连剑术也是你更胜一筹啊。作为魔术师,你的剑技值得赞赏。但到此为止了。」 少女吐出一口毫无霸气的叹息。 「阿丽丝泰尔擅长用剑。」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基尼亚斯稍微晚了一下子才恍然大悟。 「奥伯龙卿!离开那个人!」 「啊哈哈,太晚了太晚了!」 敌人做出仿佛只是随便乱挥蛇腹剑的动作,用斩击编织出细密的魔法阵。 而站在魔法阵中间的正是奥伯龙。 「蒂克希亚擅长魔术。」 基尼亚斯在思考前就冲了出去。 他直接用身体冲撞开奥伯龙,让她脱离魔法阵。 魔术就是在这时完成的。 「去趟空中之旅吧,笨──蛋!」 景色开始扭曲。 基尼亚斯晚了一步才理解到,自己跟三天前一样,中了空间转移的魔术。 ◇ 然后,场景回到旅馆『拉结尔之眼』的最上层。 「为、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少年发出不知该算是惊愕还是警戒的声音,萨冈则傻眼地摇摇头。 「你问为什么,因为这里是我们的房间。你才是,到底是从哪里突然进来的?」 萨冈佯装出一副不明白少年是从何处出现的模样问道。 「房间……?不好意思,这是哪里?是拉结尔吗?」 萨冈无可奈何地走到窗户旁,拉开窗帘给他看。 「这里是名叫『拉结尔之眼』的旅馆,能看到大圣堂就在那里对吧?」 说明过后,少年似乎也理解了状况。他东张西望、环顾周遭,看到涅菲后便低头行礼。 「是我、失礼了,我立刻离开。」 少年手里还握着圣剑,萨冈留住急忙就要起身的他。 「等等,你受伤了。我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但至少让我们帮你治疗。」 「可是──」 「你的任务是那种样子就能完成的事情吗?尽可能以万全状态去面对,也是圣骑士的职责吧?」 萨冈开口劝告,少年像是无法反驳般陷入沉默。 「非常感谢。」 「能麻烦你吗……老、老婆?」 「好的,老公。」 尽管还是难以忍受害臊,连耳尖都涨红的涅菲却仍回答道。 少年则是捂住了脸,似是看不下去这样的互动。 「真是给你添了许多麻烦。」 「别在意,协助圣剑持有者是市民的义务吧?」 人类在思考坏事的时候,假笑就愈是温柔。萨冈也理所当然地露出微笑。 少年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注意到了吗?」 「只要是虔诚的信徒,当然会察觉吧?」 萨冈半句都没表明自己就是虔诚的信徒,但他并没有说谎。 少年扬起了钦佩的笑容。 「不管是富含底蕴的教养,还是乘坐马车时,你总是会令我吃惊。」 「别那样哄我,感觉很肉麻。」 见萨冈夸张地耸了耸肩,少年露出苦笑,警戒心也大为舒缓。 他的外表相当肮脏,伤势本身却没什么大碍。与其说是在战斗时弄脏的,更像是在刚才掉下来时沾到的。治疗很快就能结束了。 萨冈用更进一步安抚对方的语气问道: 「那么,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的宝物库遭到贼人入侵,我与奥伯龙卿也前往诛讨,一个大意就是这个下场了。」 可能也是因为接受了治疗的关系,少年整个松懈下来,在萨冈的催促下失言了。 ──哦,果然是这样。 欧利昂应当也前去夺取杖了。虽说她本该也是暗地里行动,但〈魔王〉有所动作,不可能不在教会中掀起骚动。不过谢利康和比夫龙似乎也已经联手,感觉犯人是那一边的可能性更高。 萨冈把注意力转到上方。 ──尽管不知道是谁,但这魔术师的实力还不俗。 少年通过的魔术痕迹还留在上头。 在转移魔术方面,对方想来比萨冈这个新手还厉害。这魔术恐怕只有指定高度,出现位置却是随机。要用在移动是致命性的缺陷品,拿来驱赶敌人却十分地有效。在撞上地面前就能组出飞行魔术的魔术师不是那么多,对付圣骑士就几乎是无敌的了。 而魔术会连接上这里,则是因为少年的超强好运吧…… ──又或者是圣剑引导他来到这里的。 在和安德列亚尔弗斯战斗时,萨冈已确定圣剑当中封有被称为天使的某种存在。为了拯救持有者,圣剑不管引发出什么奇迹也不足为奇。 说不定,这就是这名少年会成为圣骑士长的理由。 不管怎么样,在治疗期间,萨冈就已解析完把这位少年转送来的魔术构造。 ──要撬开是很困难,但使用同样的魔术就能连接到原本的地点了。 只要萨冈使用『魔术吞噬』,却不吞噬魔术、进行观察,就可以直接模仿。毕竟仅要理解原理,魔术就是谁都能使用的东西。 靠着这一招,萨冈透过魔术反射、吸收这两个阶段,又进一步取得模仿这个力量。 虽然萨冈很不甘心,但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建言对他的帮助的确很大。 少年悔恨地敲打地面。 「呜,被传到拉结尔里头虽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从这里追上去又需要多少时间啊?」 「嗯,我不清楚详细经过,但应该能从那边回去吧?」 萨冈装出一副现在才注意到的模样指向上方,他本人所重新连接的转移魔法阵正在那里散发出灿烂的光芒。 「我觉得你大概就是从那边掉下来的……」 少年倏地瞪大双眼,站了起来。 「──!还能回去!」 当少年要跳进去时,他突然像是想起什么般,转头看向萨冈他们。 「抱歉,屡次受你帮助,这份恩情我必定──」 「好了,快去。你很急吧?」 「祝您武运昌隆。」 「好的!」 等萨冈挥挥手、涅菲行礼告别后,少年勇猛地跳入魔法阵中。 目送少年离去之后,萨冈把外套和帽子递给涅菲。 「那我们也出发吧。」 「咦……?」 「就是拉结尔地下宝物库,你刚刚不是说想去吗?」 萨冈一说,涅菲也露出如同花朵绽开的微笑。 「好的!」 就这样,教会史上前所未有的大事件,终于迎来了总部容许三位〈魔王〉入侵的高潮。 后记 「……呵,看来除了我以外的入侵者还在捣乱啊。」 随着断断续续响起的地鸣声,上方哗啦啦地落下沙尘,似乎是有人正在战斗。 这里是拉结尔地下大迷宫,有位身穿铠甲的魁梧巨汉正站在这里。 他就是拉菲尔。把萨冈他们送达拉结尔后,他得到允许可以自行行动,便入侵了这座大迷宫。他的左义手隐约发出光芒,照耀着周遭。 拉菲尔的目的当然是要和〈魔王〉欧利昂接触。 既然他已经年老的这具身体还能得到力量,自然会想依靠〈魔王〉。 ──若是自家人,很轻易就能入侵这里了。 大迷宫──不,宝物库的钥匙其实就是圣剑。构造设计成若是没有拿着圣剑,就会遭受无数的陷阱攻击。 也就是说,能直接进入这里的只有十二位圣骑士长。 身为最年长圣骑士长的拉菲尔也知道大圣堂以外的出入口,看来建造出这里的人并未料想过圣骑士长会背叛的可能性桥段。不过圣骑士长背叛也就直接意味着教会的终结,去假设或许也没有意义。 然而,在拉菲尔入侵的时候,这里已经化为了迷宫。 这是针对其他入侵者发动陷阱的结果。 ──我是听说,若是〈魔王〉欧利昂,引发事情的方式会更加地聪明。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要考虑到有其他的入侵者。 自欧利昂消失后,已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拉菲尔也担心她会不会已经离开了这里,不过看这种情况,还可以期待她仍留在这里的可能性,最起码她在两天前那时还没回到秘密小屋。 拉菲尔、欧利昂与第三位入侵者,根据事态发展,正在观光的萨冈应当也会进来。 虽说自己已被放弃,但今日似乎会变成教会方灾难的一天。 拉菲尔仰赖以前的记忆朝宝物库前进,却有人影跌跌撞撞地从他前进的方向而来。 「咕呜……振、振作一点,阿丽丝泰尔。我们都来到这里啦,已经没事了。」 「……咳噗……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来人是两人一组的少女,会是魔术师吗? 两人看来是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血自头上流下,彼此遍体鳞伤。打扮得像盗贼的少女正用肩膀撑着另一位身着飘逸服装的少女。 从伤口来推断,那是被剑所砍的,而不是魔术造成的。 ──这两人是入侵者吗? 拉菲尔没有帮助她们的义务,况且彼此可是竞争对手。话虽如此,要给濒死的女性小孩致命一击,即使是他也多少会感到心痛。 等拉菲尔暂且摆出姿势、以便能随时拔出圣剑之际,两人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其中一位少女抬起脸。 「咿,圣骑士……」少女手中发出魔术的光。 用圣剑的中段敲击腹部的话,应该不会死人吧。就在拉菲尔想伸手握上剑柄时,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惨叫声。 『啊啊啊拉菲尔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耶咿耶嗯哦把圣剑还来啊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道青白色的人影。那东西甚至连人形都算不上,大概是亡灵的一种吧。它看起来仿佛在说些什么,但它的下巴好像被打碎了,不管怎么听都听不出来。 ──是宝物库的陷阱吗? 它可能是这两位少女吸引过来的,却也对拉菲尔产生了反应。 拉菲尔无可奈何,用义手挥开了它。 『咳呗!?』 身着服装、看起来隐约像是枢机卿的亡灵撞上墙壁,就那么消失了。 「哼嗯?是对我有怨恨的亡灵吗?」 拉菲尔脑中有多到数不清的符合事例,因此完全判断不出亡灵的真正身分。 接着他看向蹲在脚边的两位少女。 看到那张弄脏的脸,拉菲尔诧异地瞪大眼。 「……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的确是他眼熟的一张脸。 「咦……?」 「不,是认错人了吧……?」 愣住的少女跟另一位少女长相相同,好像是双胞胎。两人都没注意到他是拉菲尔……应该说,从她们的反应看起来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 不过毕竟他遮着脸,会认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但魔术师的话,可以靠声音察觉到自己身分,因为他就是在萨冈的城堡遇到对方的。 ──既然这样,那就是别人了。但还真像。 少女大概是从拉菲尔身上感受到了敌意,当场就把头磕在地面上。 「不靠魔术就能打倒幽灵的实力,还有那身穿铠甲的模样,您想必就是其中一位前任魔王候补,《亡灵》瓦雷法尔。没有错吧?」 拉菲尔这套盔甲跟瓦雷法尔的盔甲不同,但少女好像是从身材跟打扮来判断的。 ──嗯,她没说错,毕竟我对外就是用那个名字自称。 尽管有些迷惘该如何回答,拉菲尔仍然点头。 「没错,你们又是何人?」 「是!我是〈魔王〉谢利康麾下的蒂克希亚,这位是阿丽丝泰尔。」 像盗贼的少女名为蒂克希亚,而服装轻薄的那位则叫做阿丽丝泰尔。阿丽丝泰尔似乎身受重伤,看起来已经意识不清了。 拉菲尔用下巴指了下阿丽丝泰尔。 「你会用治愈魔术吗?会用的话,就替她治疗,这点时间我还能等。」 「是、是的!加油,阿丽丝泰尔。我现在就帮你治疗。」 蒂克希亚眼泛泪光,开始为另一名少女医治。在等待期间也零星涌现出几只幽灵,拉菲尔厌烦地甩开了它们。 没过多久,蒂克希亚擦拭额头并抬起脸,看来是治疗完毕了。 「结束了吗?」 「是、是的,虽然只是止血的程度,但我想暂时不要紧了。」 蒂克希亚小心翼翼地把另一位少女抱在膝上,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回答。 「然后呢?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拉菲尔一问,蒂克希亚便急忙摆正姿势,低下头。 「是!我们是奉主人之命,才潜入这个宝物库。《亡灵》大人会来到这里,我推测您的目的应当也与我们相同。」 「嗯,所以呢?」 魔术师喋喋不休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不可能没有任何企图。 蒂克希亚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这么说道: 「我们可以带领您前往宝物库,能否请您协助我们?」 拉菲尔也知道前往宝物库的路程。 ──不过嘛,王在这种时候是不会弃她们于不顾的吧。 倘若有个万一,她们成了萨冈的阻碍,那只要自己负起责任处分掉她们就好。而且,他有事要去宝物库也是事实。 「嗯,好吧。」 拉菲尔如此回答。 接着,他用右手抱起还站不起来的阿丽丝泰尔。 「咿耶!」 「啊哇哇,阿丽丝泰尔!?」 被抱起的少女整个人都在发抖,看来刚才被敌人追逼得相当凄惨。 「不要每件事都大惊小怪,我都说要帮你们了。」 「啊……是。」 拉菲尔这么一说,两人都冷静下来了。 然后,蒂克希亚也站了起来。 「请、请往这边走。」 虽然还是露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少女仍开始带路。 「那么,你们是被谁打成这样的?」 要说除了拉菲尔以外会在这里的人,大概就是〈魔王〉欧利昂,还有发现有人入侵的圣骑士长了吧。如果是圣骑士长,他倒是想掌握到是谁前往应战的情报。 然而,蒂克希亚的回答却大大超出他的预期。 「是个自称为奥伯龙的圣骑士。」 是昨天中途搭上马车的其中一位圣骑士。 拉菲尔也晓得,这是每一代的洗礼铠甲技师之名。应该说,一听到〈阿撒兹勒之杖〉的名字,首先会想到的就是那位人物。 是察觉到〈杖〉被人盯上,这才露面展开防卫吗? 拉菲尔在担任圣骑士长的期间,从未见过那个人的面容。在昨天真正遇见对方之前,他甚至以为这只是教会在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技师。 「奥伯龙?不是圣骑士长吗?」 「也有圣骑士长,但已经被解决掉了。」 「哦……」 虽然不知道是谁被打败了,但这些少女好似拥有足以打倒圣剑持有者的实力。 ──希望可别是榭丝缇。 那位少女是有可能成为教会及魔术师之间桥梁的存在。她也是拉菲尔将共生派交付过去的希望,跟法儿同样是拉菲尔应该保护的对象。 不过她有萨冈派过去的护身保镳,应该不至于会送命。 「……但,那个女人、隐藏了、实力。」 阿丽丝泰尔用虚弱的声音继续说: 「武器、不是、圣剑。但是……」 「明明不是圣剑,却砍掉了我们的魔术。真的是完全搞不懂……搞不清楚。」 拉菲尔嗯一声颔首。 ──是类似黑花短剑的武器吗? 那是流卡翁的神器之一,拥有跟圣剑接近的力量。教会也经历了相当漫长的历史,会暗中持有其他这类的神器也不足为奇。 ──应该说,那可能就是用洗礼铠甲的技术制作的。 身为贵精灵的涅菲,可以制作出比教会更加强劲的洗礼铠甲。那么,世上存在其他精灵遗产的可能性很高。萨冈在几个月前造访涅菲故乡时也是,那里还留有连圣剑都比不上、传说的武具级之弓。 基于这些可能性,拉菲尔点点头。 「对于这样的武具存在,我有头绪。只是没想到会留存在教会。」 「那种东西还有其他把存在吗?」 浑身颤抖的蒂克希亚问道。 「可是比起剑,更棘手的是她的实力。她比另外一个圣骑士长还要强,但跟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都在隐藏实力,我们一时大意就立刻被……」 嗯,要她们别因打倒圣骑士长级的对手就骄傲自满,这也太困难了。 「我姑且问一句,你们打倒的圣骑士长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个小鬼。」 「他说、自己叫做、基尼亚斯。」 「啊,对!就是这名字。」 拉菲尔在心中叹气。 ──是基尼亚斯的遗孤啊。 他是个具有才能的年轻人,连拉菲尔都为其感到惋惜。但为此责备她们,那也不合理。一方是圣骑士长,另一方是魔术师,与该战斗的对手决战,错的是力有未逮的那一边。 蒂克希亚无从得知拉菲尔这样的心境,说道: 「可是,另外十个人好像也来了,只解决一个人也于事无补。」 「什么,所有人都来了吗?」 拉菲尔有从榭丝缇那听说圣骑士长会来到这里会合,但没想到竟召集了所有圣骑士长。 ──圣剑可是据说只要十二把全部到齐,连〈魔王〉都能够打倒的武器啊。 尽管他觉得像萨冈及欧利昂这种级别的〈魔王〉不会有什么万一,但圣剑与〈魔王〉在此齐聚一堂,听起来实在很不吉利。 「……唉,事情麻烦起来了。」 他完全压抑不住这一声叹息。 ◇ 同一时间,榭丝缇与瓦尔坎在迷宫中前进。 「地鸣停了,是分出胜负了吗?」 「交战的大概是基尼亚斯或德克迈亚吧。尤蒂莱宁兄弟的话,不会以那么平静的声音就了事。」 从大概一刻钟前就一直响着的声音停止了。 ──如果是贼人遭到诛讨那倒还好,不然就是哪位圣骑士长被打倒了。 瓦尔坎询问低下头的榭丝缇。 「你在担心吗?」 「那当然啊。即便有过冲突,但彼此还是同伴。」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榭丝缇皱起眉头。 「瓦尔坎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瓦尔坎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是相信你,但听了你的传闻,怎么可能不心生警惕呢。毕竟在传言中,跟你联手的可是那位〈魔王〉萨冈啊。」 「虽然被说我们是联手的感觉很不好,但我跟他结有盟约的确是事实。」 「你说盟约?」 面对突然眯起双眼的瓦尔坎,榭丝缇毅然决然地回答: 「没错。教会与魔术师,如果我们彼此要战到其中一方毁灭,那这个世界就没有未来。就如人们需要教会做为魔术师的抑制力,弱者同样也需要魔术师。所以我认为应该让双方定下无法退让的界线,彼此共生。」 「……你觉得教会会认同这样的事情吗?」 「不认同的话,那就改变他们。为了这个目的,我会尽可能地变强。」 两人目不转睛地互相瞪视,先从紧绷状态中放松的是瓦尔坎。 「真是些蠢话……我是很想这么说,但你是认真的吧。」 「你相信我吗?」 然后瓦尔坎无可奈何地仰头看向上方。 「看到连那位精灵都成了你的同伴,那当然只能承认啦?德克迈亚对你应该也是抱持协助的态度。那么,你就已经成为教会方也无法无视的势力了。」 榭丝缇杏眼圆睁,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坦率地接受自己。 再来,瓦尔坎低头行礼。 「我认同你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圣骑士长,但还是请让我道歉。」 「……你是指什么?」 「就是希尔维斯提──你哥哥的事。我是个导致他死亡的无能上官。」 「没那回……」 瓦尔坎摇头。 「那一天,我们前往追查『猎杀稀有种』的事件,却落入〈魔王〉谢利康的陷阱,失去了许多部下。倘若没有希尔维斯提的牺牲,我应该也会在那里失去性命。」 说完,他深深地垂下头。 「我现在能像这样丢人现眼地活着,都是多亏了希尔维斯提。为了向他赎罪,我在此发誓,将会助你一臂之力。」 「瓦尔坎卿……」 榭丝缇摇摇头。 「抬起头来,瓦尔坎卿。只要你会感到悔恨,那便是我跟哥哥的救赎。」 「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吗?」 就在瓦尔坎双眼泛起泪光的那一刻── 地下迷宫开始剧烈摇晃。 ◇ 「喂,女人!你打算跟到甚么时候!」 加里埃宁用巨大的声音怒吼道。 史黛拉则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般抬头看着老师。 「他都这么说了──老师,我可以回去吗?」 「哈哈,你想放我独自待在这个肮脏的空间中吗?我会哭唷?」 「待在这种肮脏的空间,我也快要哭了说。」 冲入地下迷宫的其中两位圣骑士长──米夏埃尔与加里埃宁是一组的。然而米夏埃尔却带着史黛拉一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惹人生气。 加里埃宁的额头上浮现出微微抽搐的青筋。 「你这家伙,看来是很想死嘛。」 「欸,老师,你为什么要跟这种大叔一组?」 史黛拉没去理睬大声叫嚣的加里埃宁,而是开口向米夏埃尔问道。 圣骑士长还有另外十个人在,明明跟榭丝缇之类的人一组,史黛拉就可以轻松许多的。 米夏埃尔用力摸揉史黛拉的头。 「别那么无情嘛,加里埃宁是个好人喔?只是讨厌魔术师讨厌到会作呕的程度。」 「我也讨厌你讨厌到会作呕的程度。」 「什么!」 虽然不清楚这声「什么!」是针对哪一点,米夏埃尔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有就好。 就在史黛拉忍着头痛时,米夏埃尔的表情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不过玩笑就先放在一边,是因为这次能够无条件信任的人就只有加里埃宁了。」 「榭丝缇不行吗?」 「嗯,那家伙也是诚实又不会说谎,但事情会完全泄漏到萨冈那边。所以我这次就避开她了。」 面对光明正大暴露出榭丝缇和萨冈关系的米夏埃尔,史黛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打算在这里干掉这位大叔。 史黛拉今天才第一次被告知,这位师父打算让自己继承圣剑,是想在这里解决加里埃宁夺取圣剑吧。老实说,对于比起使剑更擅长用拳的史黛拉而言,这好意反而给她带来了麻烦。 然而,加里埃宁却面不改色地哼了一声。 「哼,我是不喜欢她讨好〈魔王〉的作法,但奋力挣扎时不择手段倒是件好事。」 史黛拉从这句话中感觉不出任何敌意,便疑惑地歪头。 ──咦?他不是想以此做为理由干掉榭丝缇吗? 那名少女是萨冈的……该说是他妻子涅菲的友人。对史黛拉来说,也是值得保护的对象。 所以史黛拉才会提防他,但看他刚刚的反应,是愿意容忍榭丝缇的。 米夏埃尔用混有苦笑的声音同意道: 「嗯,毕竟因为一年前的那件事,圣骑士长才尽是些年轻的孩子啊。」 「年轻是无所谓,但那些家伙都会想立刻去送死。比起死得干净的人,挣扎得脏兮兮的垃圾更能变强。」 「按你那个理论,这世上就到处都是垃圾了耶?」 「现实不正是如此吗。」 他仿佛在说,自己就是那个例子。 史黛拉觉得自己也开始理解,米夏埃尔选择这名男子做为同伴的理由。 ──他也有自己是恶人的自觉啊。 仔细想来,他在集会中使用『神圣』这个冠词时还真是讽刺。在这层意味上,这名男子的想法更靠近魔术师。虽然他不是同伴,但或许能够信赖。 加里埃宁瞪向米夏埃尔。 「比起这个,德克迈亚。你会邀请我,表示你已经注意到了吧。」 「嗯?啊啊,你是说在我们当中似乎有背叛者的事吗?」 「背叛者……?」 史黛拉皱起眉头。 「嗯,有什么人在教会内替魔术师们开方便之门。不然的话,就算是〈魔王〉也无法这么轻易就攻破宝物库。」 「顺带一提,〈阿撒兹勒〉会毁灭也是那家伙的关系吧。」 这名字在集会中也出现过。虽说史黛拉很快就被赶了出来,但当然是有偷听室内的对话。 史黛拉也开始搞不清楚意思,插嘴道: 「大叔,所以你是因此才怀疑榭丝缇的吧?」 「我怀疑她是事实,但她不是能做到那种小伎俩的人。」 「嗯,毕竟她很笨拙嘛。」 看来她在集会中的笨拙表现,在无意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即便如此,史黛拉还是满腹疑惑。 「嗯──我不懂耶──跟魔术师勾结不行,公然协助对方就可以吗?这有哪里不同了?」 加里埃宁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的表情。 「完全不同。公然与对方联手的笨蛋就是他自己要负责,但内奸可是出卖同伴耶?你以为有多少圣骑士因为那家伙的关系而死。」 史黛拉觉得这个界线就只是他的个人主观,却也能理解他想说的事。 ──呃,意思是榭丝缇没有把他人卷进来,所以没关系吗? 而目前被视为问题的『背叛者』造成圣骑士死亡,因此对方是不对的。 ──那个人会是欺负榭丝缇的家伙吗? 萨冈和榭丝缇似乎是打算自己解决,但史黛拉也想着起码查探一下犯人。 看样子米夏埃尔会跟加里埃宁一组,刺探犯人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那么,结果如何?」 「这个嘛,在集会中有反应的是瓦尔坎、尤蒂莱宁兄弟还有二世junior这四人吧。哈特宁我是不太清楚,但他大概什么都不知道。」 「基尼亚斯是新人,也是完全不清楚吧。」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就遭到利用了啊?」 二世junior就是最后抵达的那位少年吧。看起来的确是正直过头,也有被人骗过的经验。相反地,榭丝缇笨拙的程度对欺骗方而言,也有可能是颗炸弹,完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那孩子真厉害,笨拙的作用反而让她躲开了危机。 那或许也算是某种奇迹吧。 身为魔术师,史黛拉还真想稍微解剖她一下,解开那个中理论。 就在这时── 「──嗯?」 「哦哦?是地震吗?」 地下迷宫开始剧烈摇晃。 ◇ 「奥伯龙卿!呜,对上两位魔术师,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啊。」 萨冈转移的目的地是个以石头建成的昏暗通道,而基尼亚斯就在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发出狼狈的声音。看样子奥伯龙已经不在这里了。 墙壁本身有发出微弱的光芒,魔术师倒是能借此确保视野,但圣骑士或一般人应该还是需要照明。 萨冈看向脚下的地板,上头等间隔地刻着某种徽记。周遭则排着小小的文字,围绕徽记。 ──不是……魔术,是精灵的语言吗? 他从这些文字与徽记上感受不到任何力量,并推测这也许是精灵所制作的一部分装置。 墙壁及天花板上横亘了无数裂痕,可以窥见刚刚那场战斗十分激烈。 萨冈望着这样的情景,兴味盎然地低语道: 「嗯,这里就是拉结尔地下宝物库啊。不对,这样子更像地下迷宫。」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总觉得有些怀念。」 「怀念?」 「是的,跟我所居住的深村空气有些相似。」 「这样啊,毕竟是教会,跟精灵的亲和性可能很高。机会难得,稍微走走看吧。」 「好的。」 「不过这里有点冷啊,你也要好好保暖。」 「好的,老公。」 萨冈重新披起披风,涅菲也调整好外套的衣摆、再次戴起帽子。等彼此都穿好保暖衣物后,隐约觉得连心中都开始温暖起来。 「……等一下,为什么你们能表现得那么沉着……不对,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基尼亚斯似乎终于回过了神,目瞪口呆地说出这番发言。 萨冈则以耸肩当作回答。 「你问我原因也没用啊,我一回神就在这里了。我反而还想请你说明情况呢。」 萨冈使用转移魔术,等回过神来身在此处了。他想请对方具体说明一下这里是迷宫的哪一带,或是宝物库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基尼亚斯悔恨地捂着胸口。 「……这样啊,你们是被转移的魔术卷进来了。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致歉。」 尽管萨冈使尽了各种怀柔手段,但面对完全没有半点犹豫就相信两人的少年,涅菲像是受到良心的苛责般按着胸。 「这也不是你做的吧?由你来道歉并不合理。」 萨冈夸张地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让基尼亚斯露出稍稍松了口气的笑容。 「听你这么说,让我稍微好过一点了。」 对这纯朴的少年,萨冈用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说: 「好了,看来这里并非我们可以踏足的场所。我想问问出口位置,请问该往哪里走才好?」 基尼亚斯宛如忍耐头痛般按着额头,并摇了摇头。 「没用的。这里是拉结尔的宝物库,擅自动作会引发陷阱。你们就跟我来吧。」 「可是,这下我们不是就成了你的累赘了?」 「我不能让你们死在这里。」 萨冈摆出一副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样子点头。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那我们就跟着你走吧。要是遇上危险,我们会在附近躲起来的。毕竟这里还不算安全吧?」 「说得对,你真聪明。」 基尼亚斯举高圣剑的剑柄。 「光啊。」 他一如此呼唤,剑柄便涌出微弱光辉,照亮阴暗的回廊。虽说亮光无法照到太远的地方,但用来照亮脚下的路却已经足够了。 尽管变成对方包袱是预料之外的事,萨冈仍向涅菲伸出手。涅菲也战战兢兢地回握那只手,害羞地笑了。 ──啊,她今天戴着手套。 那是萨冈送她的手套,跟外套很搭,光是能看到她这模样,心中便隐约有种幸福的感觉。 两人开始跟在基尼亚斯的身后走,萨冈问他: 「话说回来,这个地方跟精灵有什么因缘吗?如你所见,我的妻子是精灵,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涅菲一听到『妻子』这个词,耳朵便整个飞红。 基尼亚斯视线游移不定,像在烦恼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接着清了清喉咙。 「不清楚呢。我没听过说这样的事情,但精灵一族在教会中是特别的存在,说不定真有什么关联。」 地面上的图纹明显混杂了精灵语言,圣骑士好似解读不出其意。 ──不过魔术师当中看不懂精灵语言的家伙也很多,这也没办法。 涅菲也对地板上的文字有兴趣,边走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萨冈突然想到某件事,出声呼唤涅菲。 「对了,老婆。你能看懂地板上的文字吗?」 「咦,我吗?」 其实,涅菲在来到萨冈身边之前,只会简单的读写,而且会的最多就是数字跟东西的名称。而教导涅菲魔术的时候,萨冈确实地将读写跟精灵语言一起教给了她。 也就是说,这是测试涅菲有没有好好把书念进去的考试。 基尼亚斯也惊讶地回过头。 「你看得懂吗?」 「呃,大概可以看懂一定程度。」 见涅菲点头,基尼亚斯也把亮光朝向脚下。 涅菲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徽记,动起粉色的嘴唇开始翻译。 「──请拯救那样悲哀的那人──如果您是拥有十三把剑或印记之人,我们就会让开道路──」 这就是刻在徽记周遭的所有文字。 涅菲仰头瞥了眼萨冈的脸,萨冈则点头做为回应。虽说这些文字的意思有一些难以直译的地方,但大致上没有错。 前半部没有订正的必要,后半部的意思则是除了圣剑持有者及拥有某种印记的人以外,没有通过这里的资格。 当安心笑了的少女表情放松下来时,基尼亚斯用困惑的声音问: 「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的,刻在这附近石头上的文字内容,看起来都是相同的。」 「嗯嗯──我想剑指的就是圣剑,十三把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圣剑是十二把。」 果然跟天使相异的『第十三把』是存在的吗? ──又或者是,这个意思是代表封印〈阿撒兹勒〉的圣剑是存在的? 这样想的话,就能顺利理解这几行记述。 只是萨冈在意的,反而是后面的文字内容。 ──十三的印记……吗。 这么写反倒很难让人不想起〈魔王印记〉吧。 但是,〈魔王〉当中甚至有如同安德列亚尔弗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在,他无法否认里头还有精通教会跟魔术的人存在的可能性。 「──〈亚榭尔伊梅拉〉──」 陷入沉思的萨冈嘴里脱口而出这个名称。 「〈亚榭尔伊梅拉〉怎么了吗?」 「啊,没事……那是因从死亡中复活的女孩轶闻而成立的纪念日吧?」 因为〈亚榭尔伊梅拉〉事件,萨冈也调查了教会的轶闻。 「我在想,那名少女复活之后,是消失到何方了。」 「那当然是回到天上去了。引发如此奇迹的圣女,当然会被迎到天上。」 完全就是教会的模范回答。 「她明明复活了,却又死了吗?」 想当然耳,萨冈也知道那位女孩目前仍存在于世,并开始寄居在自己家的事。 这部分大概就没有明确答案了,基尼亚斯只能满怀疑问。 「这跟刚刚的文字内容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只是听到那个『那样悲哀的那人』,就想起那位女性而已。要是她仍然在没有熟识之人的这个世界四处徘徊,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吗?」 这个想法会招来教会方之人的反感吗? 然而,基尼亚斯却佩服地颔首。 「原来如此,我从未以这样的视点想过。」 基尼亚斯举高圣剑。 「那么,这个碑文或许含有拯救那个人的意味在。」 「也许吧。」 虽然不晓得这个回应会令少年成为敌人或同伴,萨冈仍老实地点头。 接着,心头总有种厌恶感的萨冈环顾周遭。 ──进入这里以后,总有一种讨厌的感觉。 该说是被人看着的感觉还是什么的,他记得之前也曾体会过这种不快感。 对,他记得是黑花来到街上的时候…… 那时的视线主人是── 『嘻嘻嘻,既然演员都到齐了,那派对差不多也该开始啰。』 应该说不出自己所料吗,这熟悉的烦人声音令萨冈叹了口气。 「是谁!」 基尼亚斯勇敢地拔出剑,萨冈则撑着涅菲的腰抱起她。 这些动作仿佛是个信号,迷宫地板突然崩塌了。 ◇ 也不知下方是否还有楼层,脚下地板成了空洞的萨冈一行人,就这么被抛到半空中。 (涅菲,我要跳了。你好好抓紧。) (是,萨冈先生。) 萨冈在崩塌的同时对涅菲这么低喃,涅菲也把手臂环上他的颈部紧紧抱住。萨冈撑着心爱少女的腰抱起她,踢了下崩塌的地板碎片逃到半空中。 ──这点程度的动作,还算是非魔术师之人能做得到的范畴吧。 反正他也没用强化这种等级的魔术。 萨冈就这样轻易地脱离瓦砾,脚下却响起了惨叫声。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基尼亚斯。 毕竟还只是十三岁的少年,还难以应付这种状况吧。 ──真会给人添麻烦。 因为放着不管,他可能就会变成瓦砾的垫底,萨冈不甘愿地把手伸向少年的后颈。 紧接着,瓦砾摔落空洞底部。 在弥漫飞扬的尘土当中,萨冈从容地落在瓦砾上。 ─很好,涅菲没有受伤! 萨冈立即确认了这一点,然后放开少年,再次用双手抱住心爱的少女。 「呜哇!」 「哦,抱歉。你没事吧?」 见基尼亚斯在瓦砾中摔得四脚朝天,萨冈为自己的不注意道歉。 「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你刚刚的身法,怎么可能是普通人类呢。」 「……?会吗?我认为要保护妻子,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有必要打倒教会及所有的魔术师,这种程度的身法根本不值得自傲。 涅菲立刻害羞到脸颊都红透,把脸埋进萨冈的胸口。 「老公,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嗯。脚下的地面不好站稳,记得小心。」 萨冈轻轻把人放到瓦砾上,涅菲也踩着不稳的脚步站好。 ──嗯。地上很危险,看来有必要牵手! 萨冈稳稳握住涅菲的右手,涅菲也战战兢兢地反过来用手指缠住他的手。 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基尼亚斯像是放弃追究般扬起苦笑。 「原来如此,这对你来说是必要的力量啊。」 但是,萨冈并未看向基尼亚斯。 萨冈他们掉进了一个宽广的空间,大概就跟萨冈居城的宝座厅差不多大。列队的话,应该足以容纳超过百人。 在这中央,有个拟似宝座的石制台座,上头插了一根手杖。 手杖发出的蓝白色光芒感觉像是银制,而从杖身上散发出的魔力──以教会的作风来讲就是灵力──明显就不属于银。 ──魔法银mythril……那就是〈阿撒兹勒之杖〉吗? 基尼亚斯查觉到萨冈的视线,也高声叫道: 「怎么会,这里是宝物库吗?意思是我们的迷宫被攻破了?」 看来这里就是目标的宝物库。仔细往脚下一看,色彩斑斓的宝石及金冠都惨遭到瓦砾压毁,从民众手中夺取奉献金而累积的财宝华丽地毁于一旦,这令萨冈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手杖的周遭也没有幸免,台座半毁,地上甚至还可以看到不知从哪里混进来的肮脏扫把。一开始他还因为魔法银mythril的神圣而没注意到。 基尼亚斯愕然的声音仿佛叫醒了什么人,空间各处都传出呻吟声。 「好痛……瓦尔坎卿,你没事吧?」 「嗯,看来你也平安无事啊,榭丝缇。」 萨冈的身体瞬间僵硬。 这耳熟的声音令他回头一看,正好目睹红发少女在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撑起身体。 ──啊──没料到连笨女人榭丝缇都在这里。 自己的事情姑且算是会暴露了。 不,他是有取得榭丝缇就在圣都的情报。虽说萨冈为新婚旅行(伪)而雀跃不已,可没料想到两人会撞见就是他的疏失。 榭丝缇也马上发现了萨冈,大声叫道: 「咦……啊啊!你为什么会在这──」 「嗯?在那里的是基尼亚斯吗?」 多亏了身旁的圣骑士发出声音,榭丝缇也注意到自己的疏忽,急忙捂住了嘴。 (呜耶,骗人!为什么那小鬼还活着?) (蒂克希亚,声音太大了,我们现在对付不了复数的圣剑持有者。) 萨冈往传出细碎私语的方向看,发现有两名像是魔术师的少女,及身穿盔甲的拉菲尔就躲在通道的阴影处。 他不清楚这组合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似乎也是潜入这里的入侵者。 萨冈重新一看,又在各处看到了会动的人影。 ──在那个瓦砾阴影处的是、奥伯龙吧? 她身处于如同要避开其他圣骑士们目光的位置,大概是不想在这里被人看见吧。除此之外还有佯装不知情、正嘿嘿傻笑的米夏埃尔,以及不知为何会在此处的史黛拉。 ──咦,为什么那家伙穿着圣骑士的行头? 萨冈不清楚对方有什么理由,但史黛拉也发现了萨冈,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然后,基尼亚斯的圣剑忽然一边震动一边发出类似耳鸣的声音。不对,不光是基尼亚斯,榭丝缇与米夏埃尔他们的圣剑也是。 其中一位圣骑士难以置信地嘀咕道: 「竟然是共振?意思是十二把圣剑都聚集在此了吗?」 听到这道声音,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就集中到了萨冈身上。 ──嗯,毕竟我大概是这个场合唯一的外部人士了。 也就是说,包含拉菲尔在内的十二位圣骑士长在此齐聚一堂了。 萨冈忍不住叹息。 ──十二把圣剑再加上四位〈魔王〉,似乎会变成一场荒谬的骚动。 萨冈再次望向众人的脸,内心却满是疑惑。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这里的尽是些年轻的圣骑士。他是有听说过拉菲尔是最年长的人,却完全没有介于这中间的世代。 ──虽然很在意,但现在得先解决这个状况。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该怎么出言糊弄众人,下一道声音便响了起来。 『嘻嘻嘻,没错!因为那边那个男人正是失落圣剑的现任持有者。对吧,〈魔王〉萨冈?』 ──啊──比夫龙那混帐,总是做出最令人讨厌的事情。 果然那个时候不该说什么温柔的『惩罚』,而是直接按照巴尔巴洛士的忠告杀了他才对。巴尔巴洛士想必也在捧腹大笑,榭丝缇脚下的影子正不稳地蠢动着。 圣骑士们立刻绷紧身体,再次转向萨冈。 比夫龙的目的应当也在于〈杖〉。话虽这么说,即便是〈魔王〉,面对十二位圣骑士长与萨冈也难以抢先下手。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敌人扔给敌人解决。萨冈自己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这时基尼亚斯介入其中。 「别被骗了!他们只是普通人。这道声音的主人才是真正的〈魔王〉吧?」 「可是,为什么普通人会在这种地方?这也太奇怪了!」 其中一位年轻的圣骑士理所当然地指出这一点。 「那是……」 基尼亚斯也支支吾吾。 嗯,反正已经套出各种情报,也利用完这个人了,再继续这样骗他也真的太可怜,萨冈便以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开口道: 「啊啊,这么说来,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做萨冈,是以奇恩诺因德为据点的魔术师之王。」 基尼亚斯露出犹如遭到背叛的僵硬神情。 「骗人、的吧……?」 虽然觉得他很可怜,但就让他把这当作是别相信魔术师的教训吧。尽管这么做似乎也会造成他对魔术师的怨恨,不过魔术师跟圣骑士说到底本就是敌人,这才是他们彼此本该有的姿态。 萨冈脱去右手的手套,露出该处的〈魔王印记〉。魔力突然有如暴风般刮起飓风,令圣骑士们纷纷屏息。 基尼亚斯怅然若失,一副仍无法置信的样子。榭丝缇应该在确认要怎么行动才会对自己有利,看向萨冈及圣骑士的目光都充满警惕。史黛拉大概是判断保持沉默才是聪明的选择,正在观察米夏埃尔的动向,而米夏埃尔本人却是事不关己地把目光往完全相反的方向移去。 萨冈就这么用充满威严的方式缓缓地张开双臂、朝怀里伸去。 他趁着自己做出这种夸张动作时,趁隙看向拉菲尔。 ──这时候你别动。 要是被圣骑士们知道拉菲尔还活着,那就糟了。是萨冈导致了这个状况,他没必要在这时冒险。 剩下的不确定要素就是奥伯龙跟比夫龙,但奥伯龙倒是可以放着不管。 ──那么,接下来就要逼出比夫龙了。 于是萨冈从怀中取出了一根烟管。 「呜,是魔术道具吗!」「不要大意,尤利乌斯!」 圣骑士们额头冒汗、摆出应战姿态,仿佛萨冈将会用这柄烟管施放出强烈的魔术。 这时候,萨冈无所事事地举起手,询问旁边的涅菲。 「哦,涅菲。这么说来,这个要怎么拿才是正确的?」 「啊,是的。」 涅菲轻轻用手碰触萨冈的手指,引导他用大拇指跟食指指腹来拿烟管。 「像这样包复住它,以从下方拿着中间一带的方式听说很风雅。」 「嗯,看来有必要练到习惯为止。」 「这姿势很适合您,萨冈先生。」 不知谁先展颜,总之两人都露出了愉悦的笑脸。 「我们到底看了什么?」「这也是什么魔术吗?」 数名圣骑士发出呻吟,似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即便如此,萨冈仍以一副平静的样子点燃烟管,心情愉快地将紫烟吸入肺部。 他抽着烟管,接着宛如刚发现米夏埃尔般突然高声呼唤道: 「哦哦,那边那位莫不是圣骑士长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吧?」 他指名了一脸事不关己、没自己的事似的米夏埃尔。 「你、笨蛋,别看这边──」 对方急忙出声制止,但已经太迟了。 「你做为友情证明推荐给我的烟草香烟,我可是非常中意哦。」 〈魔王〉口中的友情一词,让圣骑士们的杀气一齐杀向米夏埃尔。 「你、你这家伙──────────!」 「啊哈哈哈哈哈!老师的脸好好笑──!」 「吵死啦──────!」 米夏埃尔怨恨的声音听起来很舒畅。 008 ──哼,光是我没暴露出安德列亚尔弗斯之名,你就该感谢我了。 这下子,圣骑士们也必须开始提防自己的后背了。他们也并未忘记比夫龙的提醒,但谁会让他们感情融洽地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啊。顺带一提,史黛拉正在高声大笑。 接着,萨冈终于对着圣骑士们出声说道: 「话说回来,诸位,这里对教会来说是神圣的场所吧?似乎已经有人入侵了,不去抓人这样好吗?」 圣骑士们也摆出应战姿态。 「要、要来了吗!」 萨冈立起食指,上头燃起黑色的火焰。 榭丝缇应该是察觉到萨冈想做些什么了,她脸色明显大变,叫道: 「──!真的假的、所有人快进行躲避!」 萨冈不晓得榭丝缇如今在圣骑士中还有多少信用可言,可他们也从她紧张的声音中感觉到了状况非比寻常,纷纷从萨冈的正面避开。 ──嗯,被训练得很好嘛。 萨冈以让圣骑士们得以躲避的缓慢动作,将指尖朝向手杖。 「──〈天磷一爪〉──」 他的指尖施放出了黑色刀刃。 ──这是〈五连大华〉的缩小版。 同时放出五把这种刀刃的版本就是〈五连大华〉。 这个魔术虽然连魔族都能葬送,却有着威力过高、足以毁灭一切的缺点。这个〈一爪〉是他在研究过程中创造的试验用魔术,威力刚好能对有点想杀掉的对象使用。 而他的目标就是教会的杖。 「糟糕,杖!」 「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快躲开!」 真不愧是圣骑士长。所有人都脱离了〈一爪〉的攻击范围,放出的刀刃直接击中了手杖。 可是手杖却没被打碎。 「……你还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要是我没护住〈杖〉的话,你打算怎么办啊?」 有人在杖前建起了一道如同玻璃般透明的墙,这恐怕是强悍的高位防御魔术,却变成了黑褐色,很快就崩塌了。 接着,一位看不出是少年还少女的稚嫩魔术师自另一边现身。 「哦,虽说我有控制力道,但你居然能挡下〈天磷〉,真不愧是〈魔王〉啊,比夫龙。」 当萨冈带着炫耀的意味拍了拍手后,比夫龙也回以充满恶意的笑脸。 「哟,〈魔王〉萨冈。只因为我稍微使了点坏心,你就想破坏宝物,这样很像在发脾气的小孩子耶?」 「别这么说啊,这是相信你能挡下来才有的行动。」 「啊啊,不是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 接着,他不怀好意地扬起嘴角。 「我是指你可爱的女儿。我让她吐血了,她不要紧吧?」 「──!法儿。」 见涅菲倒抽一口气,萨冈温柔地抱住她的肩膀。 「别在意,她不是变强了吗?甚至还能让你赠名给她。」 萨冈早已得知比夫龙攻击法儿的事。 ──出乎意料地,这家伙的目光似乎没放在自己意识之外的事情上啊。 萨冈以为他是察觉到自己在看才撤退的,想不到只是很平常地逃走了。 比夫龙露出如孩童般天真无邪的笑容。 「耶嘿嘿,知道这件事居然还出来玩,还真不像是传闻中富有人情味的你啊。是在兴高采烈些什么啊?」 「女儿都努力送我出门了。无法回应她的话,还算什么父亲呢。」 萨冈会如此享受这趟旅行,享受到连周遭人士都感到难以理解的原因就在于此。 ──还要她来担心我的话,那我也太没用了。 不偶尔表现出有在好好游玩的姿态,周围的人也会着急的。 话虽这么说,他却不能原谅比夫龙在涅菲面前说出这件事,令她动摇。 萨冈微微地笑了。 「好了,我们就别在这里阐述人情了吧。」 「哎呀哎呀?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吗?」 「我这可是在为你考虑啊?」 他没有理解萨冈的意思吧。 面对皱起眉头的比夫龙,萨冈用温柔的笑脸这么告诉他: 「就是因为你无法理解人的情感,最喜欢的姐姐才会离开啊?」 萨冈觉得自己好像听见了某种东西断裂的噗叽声。 米夏埃尔烦恼地抱起头。 「……啊,提这个不妥吧。」 在他这么说的同时,比夫龙也消失了踪影。 「可别得意忘形了,年轻人!」 「我们彼此都是年轻人吧?」 如沙般的结晶开始聚集蠢动,仿佛快被萨冈吸入体内。 就在这时,萨冈也挥下握住的拳头。 「「咕呜呜!」」 响起的是萨冈与比夫龙双方的呻吟。 ──这家伙已经脱离魔术的构造了吗! 『魔术吞噬』无法阻止结晶的动作,尽管这东西是靠魔力行动,似乎仍是和魔术道具相异的存在。 那些结晶穿过衣服,附着在萨冈身体上并刺入皮肤,像是要挖出他的心脏。看来,若是比夫龙有那个意思,就不需要把这种力量做成刀刃或手的外形。要是萨冈的反击迟了哪怕一秒,心脏就会被挖掉。 萨冈将那种结晶当作媒介、把魔力敲进去,借此打击比夫龙这个存在。 颜面红肿的比夫龙出现在半空中,滚倒在地。同一时间,萨冈也单膝跪在地上。 「萨冈先生!」 「……我们只是稍微嬉闹了一下,没问题的。」 萨冈回答担心的涅菲。 只是,比夫龙的形体在他回答涅菲的那一小段空隙间,再次化为尘土崩解开来。 「拉菲尔!」 萨冈不由得叫道。 化为结晶状态的比夫龙没来找萨冈,而是爬往潜伏在瓦砾阴影中的拉菲尔那里。 「烧光一切,〈梅丹佐〉!」 拉菲尔立即拔出圣剑解放净化之焰,但比夫龙的结晶即便遭到火焰灼烧,仍是涌向了他。 不过,在这时发出悲鸣的并非拉菲尔。 「阿丽丝泰尔!呜咕!」 拉菲尔偕同的两名少女遭到结晶群吞噬。 『嘻嘻,我跟谢利康约定好了,这两个我就收回去啦。』 接着,原处已不见比夫龙和少女们的身影。 萨冈不悦地咂了下嘴。 ──可恶,被他得逞了! 比夫龙没有接受萨冈的挑衅。 会攻击萨冈,被萨冈殴打,一切都是为了绑走少女们才有的布局。而且,之后被留在这的是真面目遭到暴露的拉菲尔。 只有比夫龙胜出,再加上他还完成了所有萨冈讨厌的事情。 中年的圣骑士小心翼翼地问道: 「既然那把剑……不对,〈梅丹佐〉有所回应,拉菲尔,是你吗?」 不管怎么样,要在这个场面下推托过去都是不可能的了。拉菲尔小声叹了口气,脱下头盔扔到了地上。 「各位,许久不见。」 榭丝缇身旁的圣骑士发出惊愕的大叫声。 「怎么可能,像你这般的男人竟背叛了教会吗!」 「背叛?嗯,的确算是背叛没错。毕竟我杀了枢机卿,然后逃走了。」 「──不是的!」 榭丝缇叫道。 「是因为葛莱威尔枢机卿暗杀了每一代的圣骑士长,拉菲尔阁下不得已才会对他挥剑。背叛的是教会。」 仿佛是认为机不可失的米夏埃尔也跟着表示: 「所以你才会投奔到与共生派关系友好的萨冈那里,是吗?」 拉菲尔没有回答,而是耸了耸肩。光是这样,对于在场的人来说已是足够的回答了吧。 超过一半、特别是年轻的圣骑士们明显受到动摇,开始犹豫着要把剑对准谁。 然而,萨冈没有掩饰自己不满的神情。 ──啊啊,真是的,情况愈变愈复杂了…… 他想跟涅菲一起回去观光。 不过还有法儿的事情要处理,或许差不多该结束这趟旅程了,总之他想早点回去。 要带着拉菲尔回去应该没问题,但米夏埃尔为了挽回立场,是不会放过萨冈的。更重要的是,萨冈不认为宝物库被毁,圣骑士们会这么简单就放自己回去。 倘若要问有谁能打破这个状况,应当就是尚未开口的奥伯龙了。 ──不过,她是不会行动的吧。 她完全消去了自己的气息,一眼就可看出她并不想与此扯上关系。 情况陷入胶着。 可是就在这时,有人说出一句意外的发言打破了僵局。 「萨冈先生,要不要回城了?我很担心法儿。」 「──也好。反正也揍到比夫龙了,就回去吧。」 面对心爱妻子的提议,萨冈毫不犹豫地点头同意道。 在某种意味上把事件发展到这种程度的主犯,光明正大地发表逃跑宣言,让圣骑士们都愤怒地绷着一张脸。 胶着状态顿时解除了。 ◇ 「开──什么玩笑!」 几位圣骑士拔出圣剑砍了过来。 ──嗯,没有烦恼的必要啊。 把事情单纯化就好。 碍事者打倒所有人后回去了──这样一切不就解决了吗? 「啊啊真是的,为什么你会那么随意啊?」 榭丝缇露出一副头痛的神情,也展开了行动。 因此最先使出剑技的是── 「闪耀吧──圣剑〈亚兹拉尔〉!」 在她拔剑的同时,剑身放出了闪光。 而闪光瞄准的却不是萨冈,而是圣骑士们。 有几位圣骑士的剑被打落,除此之外的人不是用剑挡下这一击,就是往后仰避开。 「利奎斯特,你这家伙!果然背叛了嘛!」 圣骑士们把怒气对准榭丝缇,并想捡起掉落的圣剑,却再次遭到圣剑的光阻拦。 「别搞错了,我只是在保护你们。」 接着她俯视着失去剑的圣骑士。 「刚刚剑被打掉的人是不合格的。连这点程度都挡不下来的人,还打算挑战〈魔王〉吗?我怎么可能眼看着同胞白白送死。」 这幕也令萨冈诧异地瞪大双眼。 ──这家伙在『值勤中』真的很能干啊── 对于『共生派』而言,她这种在减少萨冈敌人的同时也保护了圣骑士的行动,正是理想之举吧。 无力反抗的圣骑士长是三人。她只凭一人就阻止了三人,这已是十分优异的成果了。 但是,剩下的人都还握着剑。 「虽然我不相信你,却同意你的意见。我们不需要累赘。」 「──!是加里埃宁啊!」 中年圣骑士持剑砍向榭丝缇。对方的实力看起来不俗,榭丝缇也需使尽全力才能独自应付他。 但对手不是只有一人。 「抱歉,我哈特宁不承认与〈魔王〉联手的你是同伴。」 又有新的圣骑士长从旁边穿过。 他是打算借由擦身而过的方式,用圣剑的中段打到榭丝缇站不起身。 「──等等,既然是骑士就一对一来打啊。」 「咕啊!?」 史黛拉踹了越过榭丝缇的圣骑士颜面。 米夏埃尔烦恼地抱头。 「啊啊,你啊!在我的立场摇摇欲坠的时候居然这么做!」 「榭丝缇是我朋友,难道老师给我的力量连朋友都帮不了?」 「……唉,〈沙利叶〉这家伙,为什么选上这么麻烦的人呢?」 米夏埃尔叹了口气,接着解下腰上的剑带扔给史黛拉。 「那你就试试吧。路是要自己去闯出来的──对吧,〈沙利叶〉。」 萨冈瞠目结舌。 ──史黛拉、是下一任的圣剑持有者……吗? 史黛拉本人也目瞪口呆,僵在原地。 「你要给我吗?」 「嗯──你就随自己的意去做吧。但可别使用剑以外的东西喔?」 看来他的意思是与其让她当场使出魔术,不如这么做。 萨冈忍住内心的动摇,对米夏埃尔露出满不在乎的笑脸。 「你不打吗,米夏埃尔?」 「我可是中立派,在这种时候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像是要证明这一点,他从怀里取出烟盒,拿出一根开始抽。 共生与中立两者似是而非,榭丝缇和米夏埃尔行动的差异想来便是证明。 然后,米夏埃尔像想起了什么,把目光转向圣剑被打落的三位少年圣骑士。 「还有,被认定是不合格的这三人来这边正坐,明天开始重新训练。」 少年圣骑士们即使说不出话,也战战兢兢地服从了米夏埃尔的指示。 萨冈咂了下嘴。 ──安德列亚尔弗斯那家伙,等等要让他好好说明。 在这当中,史黛拉用开朗到不合时宜的声音回答: 「谢谢你,老师──!我对这大叔很火呢──!」 「……别小看我,女人!」 「啊哈──没问题,我不擅长用剑,一定会手下留情的。啊,不擅长的话就没办法手下留情了吧。算了,怎样都好。请多指教喔──〈沙利叶〉。」 史黛拉以跟平时一模一样的态度笑着拔出圣剑。 剑身散发出黑色的光芒。 「这家伙,该不会真的是……!喝,吼叫吧──〈萨基尔〉!」 正和榭丝缇交战的中年圣骑士,这回换成与史黛拉交锋。作为交换,自称为哈特宁的圣骑士开始和榭丝缇战斗。 展开武器碰撞的,并不是只有他们。 「好久不见,瓦尔坎。」 「休兰德卿,像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 「你看不顺眼吗?」 「我没办法原谅你!」 被称作瓦尔坎的青年圣骑士与拉菲尔展开激烈的战斗,也不知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私怨。 ──实力跟榭丝缇、拉菲尔比肩的人,还是有的嘛。 一开始被排除的是经验较浅的年轻骑士。 被排除的三人、榭丝缇、史黛拉、拉菲尔以及跟他们交锋的三人,这样就有九把圣剑确定了位置。至于基尼亚斯,他仍愣愣地呆站在原地,好像还没从被骗的打击中回复过来。 但是,在场的圣剑有十二把。 而说到剩下的两把── 「对手是〈魔王〉。连一秒都不可大意,尤利乌斯。」 「我知道,大哥。」 两位看起来像是兄弟的年轻圣骑士站到萨冈面前。 「涅菲,你稍微离远一点。」 「是,您要小心,萨冈先生。」 「嗯。」 该怎么说呢,被人像这样目送出战的感觉很新鲜,让萨冈不禁露出微笑。圣 骑士兄弟八成是把这当成了挑衅,表情一抽一抽地吼道: 「圣骑士长阿尔沃尤蒂莱宁!〈魔王〉萨冈,你的首级就由我们拿下!」 「同是圣骑士长的尤利乌斯尤蒂莱宁,参见!」 热血地报上名号后,兄弟同时从左右方砍了过来。 的确是默契十足的合作,很有兄弟的味道。 萨冈把目光转向烟管。里头还剩下一些烟草,要熄掉有些可惜。 为了不让烟草的火熄灭,萨冈往后仰躲开了他们的斩击。 「剑法不错。如果能再累积一些经验,或许就能媲美米夏埃尔或拉菲尔了。」 萨冈坦率地如此评价两人,反而招来兄弟更大的怒火。 「别小看我们了,〈魔王〉──飞舞吧,〈圣德芬〉!」 圣骑士当中的兄长呼唤圣剑。 宛如要撕裂肌肤般的冷气与蓝色光辉,一同席卷此处。 不,是真的会被撕裂吧。皮肤瞬间开始结冻,一滴血淌过裸露在外的脸颊。 而圣骑士的攻击也不会止于一道擦伤。 「配合我,尤利乌斯!」 「我知道了──舞动吧,〈加百列〉!」 弟弟的剑所放出的是流水。 冷气与水,这两者合而为一所产生出的正是── 「哦,这可真是壮观。」 那是巨大的冰块。 兄弟所催生出的冰块大小跟有点规模的小屋差不多,仿佛要包复住萨冈。涅菲有退开真是太好了。 面积渐增的冰块就像是要压扁里头的萨冈般,不断膨胀。再加上碰触到圣剑的灵力,就使不出魔术。普通的魔术师应是无法脱离这一招的。 ──不过,经验不够。 萨冈在此时采取的行动是,重重地踏了下地面。 宝物库本身轰一声晃了晃。 而萨冈脚下是堆积如山、不稳定的瓦砾。 冰块连同瓦砾一起包覆了进来,与吞噬异物并无不同。若在这时施加冲击,冰块也不可能完好如初。 劈哩一声产生龟裂后的冰块十分脆弱。 巨大的冰块开始哗啦啦地崩解。 「你上当了!」 「嗯……?」 碎掉的冰块这次变成了锐利的刀刃,朝萨冈倾盆而下。 「原来如此,包含碎裂这一阶段在内的一切才是一招吗。做得很好。」 纵然击破冰块,面对紧接着降下来的冰刃,即便是〈魔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可是,萨冈踏碎了瓦砾。 这些碎片也被猛烈卷上半空中。发现里头偏大的碎片后,萨冈碰一声把它往上方踢。 跟拳头差不多大的碎片撞上往萨冈头上落下的冰刃,改变了它的方向。 改变方向的刀刃与其他刀刃相撞,而一开始的石头也反弹撞上别的冰刃,然后冰刃又更进一步地互相冲撞,萨冈上方就这么不断地重复着这种无数的小小碰撞。 最终所有冰块都受到重力吸引,掉落地面。 想当然耳,萨冈先是确定涅菲没受到半点擦伤后,再次享受起紫烟。 「很棒的招式。不过,还没锋利到足以斩杀〈魔王〉的地步。」 「怎么可能……居然、毫发无伤?」 圣骑士兄弟发出错愕之声。 在可称之为刃雨的攻击过后,萨冈仍毫发无伤地站着。 萨冈只是区区踢了一块石头,就令它如撞球般与冰刃互相撞击,让所有刀刃偏离了轨道。 ──即使是锡蒙力,也很难忍过全部吧。 虽然一开始先用风魔术缠绕住自身就好,可一旦对方先出招,那就很难防了。在〈魔王〉当中,能够毫发无伤撑过去的,大概也就只有可以控制时间的安德列亚尔弗斯了吧。 能够完封这一招,是因为萨冈是平常就在特化『看见魔术流程』的魔术师。他可以从零模仿起其他人使出的魔术,并与对方同时完成。 也就是说,是对手真的太难应付了。 纵使如此,圣骑士兄弟也没有放弃。 「你以为这样就算赢了吗,〈魔王〉!」 其中一位自称是阿尔沃的人猛然冲了过来。 ──喂喂,我避开的话,你就会撞到涅菲了。 萨冈一直有在注意动作,以便随时把涅菲护在自己身后,因此不能躲开攻击。话虽这么说,回殴像这样毫无防卫地冲过来的对象,那会杀死对方的。 「真是热血到让人受不了的家伙。」 萨冈无奈地一掌抓住阿尔沃的脸部,阻止了他。这么做或许会给他的颈部带来严重的创伤,但还是请他忍耐吧。 明明这样应当会产生相应的痛楚,阿尔沃的脸上却浮现出笑容。 「你那、傲慢、就是、致命伤。」 「什么?」 紧接着,冰以阿尔沃为中心扩散开来。抓着他脸的萨冈来不及把手放开,就被吞没了。 仔细一看,圣骑士还把圣剑插入自己的腹中。 ──是打算拖着我一起死吗? 「就是现在──尤利乌斯,上!」 「大、大哥……」 「如果用我们的命可以打倒一位〈魔王〉,那很划算!」 「可……可恶哦哦哦哦哦哦──〈加百列〉!」 尽管在那一瞬间有过踌躇,尤利乌斯还是很快就下了决断。 阿尔沃已用圣剑刺入了自己的身体,无力回天了。 尤利乌斯放出的水流也包复住他自己,化为一把巨大的长枪,枪尖直指萨冈。 不,那说不定不算是枪,而是箭。 他舍弃了一切保护,朝萨冈冲来。 萨冈从箭尖卷成漩涡的水流上感受到一股很强的威力,强到万一直接被命中,连〈天鳞〉都会遭到贯穿。更重要的是,那道水流甚至开始吞噬尤利乌斯的身体。他就仿佛身处在旋转的齿轮之中,纵使打倒了萨冈,本人也无法再次握剑了。 倘若与【告解】区别开来,在圣骑士长中恐怕就没人可以使出威力这么强的一击了吧。换言之,这就是最强之矛。 唯一的缺点就是要是对方避开、那人就是白死的这一点了吧,但阿尔沃的牺牲让他克服了这个缺点。不过话说回来,既然身后有涅菲在,那就不存在避开的选项。 面对这个困境,萨冈傻眼地叹了口气。 「我认同你们的觉悟,但缺点就是你们对自己的性命不够执着。」 然后,他将握着烟管的手往前伸。 「──〈天鳞右天〉──」 萨冈身旁出现了〈天鳞〉形成的巨大右手。 原本默默看戏的米夏埃尔吹出口哨。 「很行嘛,那两人让萨冈使用右手了。你们也稍微学着点。」 「你在说什么啊,德克迈亚卿!快去救尤蒂莱宁兄弟啊!」 「放掉圣剑的大叔能做什么?好了,你们就看着吧。」 其中一位少年圣骑士缠着米夏埃尔哀求,米夏埃尔却笑着一动也不动。 萨冈为了与教会战斗而催生出的无敌之盾,那就是〈天鳞〉。 ──真不凑巧,我并没有小看圣剑的打算啊。 这是从圣骑士长们对峙的那一瞬间开始,萨冈就已经在准备的魔术。他一开始没有给予它魔力,使其休止,接着才再次输入魔力催动它。 最终,最强之矛与无敌之盾冲撞在一起。 〈右天〉抓向尤利乌斯的圣剑。 虽然〈右天〉发出劈哩啪啦的刺耳声音,开始龟裂,但〈天鳞〉这种魔术就是靠着吞噬魔力或灵力增加强度。一破损就能立刻修复,代价就是圣剑的力量会遭到消耗。 最后,随着某种东西被压碎的啪叽声响起,此处陷入一片寂静。 自圣剑迸出的水流断绝,只剩下光辉灿烂的右手。 获胜的是无敌之盾。 用尽全力的尤利乌斯跪在地上,浑身布满撞伤和裂伤,手脚甚至都快被扯断了。 「怎么可能,我们尤蒂莱宁兄弟赌上性命,也及不上你的一招吗?」 对于错愕的阿尔沃,萨冈用惊讶的声音回应道: 「没有啊,我本没打算在此使用〈右天〉。你们让我用了这一招,这可是值得自傲的事喔?」 萨冈接着用烟管叩一声地敲了下冰块。 黑色的火焰如同萤火虫般绽开,阿尔沃的冰也随即碎裂开来。火焰没有伤害到萨冈跟阿尔沃,只破坏了冰块。 ──〈天磷鬼火〉──他本想着威力低是个缺点,可也能这么用呢。 萨冈在心中更改对〈鬼火〉的评价,并抓住刺进已经快要断气的阿尔沃体内的圣剑。 ──咦,意外没发生什么事啊。 萨冈本来做好觉悟,想说可能至少会烧到手,圣剑却没有拒绝,也不知是否是接受了他。 不过能够毫发无伤地触碰圣剑,也算是令人高兴的失算吧。 萨冈毫不留情地拔出圣剑。 「咳啊!」 大概是连身体都结冻的关系,即使拔出圣剑,阿尔沃也没有失血。话虽如此,要说被拔剑的本人是否平安无事,倒也不是那么回事,人都直接失去意识了。 萨冈把濒死的阿尔沃随意地扔给涅菲。 「涅菲,你能治好那个人吗?让他死在这里有些可惜。」 「是!请交给我吧。」 笑容回到原本胆战心惊的涅菲脸上。 ──毕竟魔术很难治好圣剑的伤,但涅菲的魔法就能治愈。 虽然不晓得能不能彻底治愈,可起码不会死。 目睹他的行动,尤利乌斯以困惑的声音问道: 「为什么〈魔王〉要救大哥?不,比起这个,你应该能够避开的!」 就算萨冈不特意使用〈右天〉,他也能从容地用〈鬼火〉破坏掉冰块,再抱着涅菲逃走。 萨冈叼着烟管,一面品尝味道,一面吐出紫烟。 「嗯,其一是看在榭丝缇的情面上。那个笨女人正为了共生派还什么的到处奔走,我可不能让她失了面子。」 要是说出另一个理由是『单纯的观光』,对方肯定会生气,于是萨冈便煞有其事地回答。 尤利乌斯终于像是死了心般,放开了圣剑。 「嗯?已经可以了吗?」 「你不光是手下留情,还救了兄长,是要我怎么继续战斗。是我们输了。」 这下尤蒂莱宁兄弟也无力再战了。萨冈看向四周,榭丝缇他们似乎也分出胜负了。不对,该说是分出胜负,还是厌烦战斗了,总之他们都停下手上的剑望着萨冈等人。 萨冈耸了耸肩。 「结束了吗?那我差不多想回去了。」 「──还没有、结束!」 最后吼叫出声的是基尼亚斯。 ◇ 他大概是终于回过了神,笔直地举着圣剑站到萨冈面前。 「我无法理解你。」 「哦──所以呢?」 基尼亚斯握住圣剑的剑刃,就这么让血淌落剑上,叫道: 「但是,我该做的事却显而易见──天使【告解】〈拉结尔〉!」 萨冈不禁吐出一口感叹的吐息。 ──除了安德列亚尔弗斯,还有人会使用这一招啊。 跟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不同,就是那东西是穿着绿色甲胄。而且手里的武器也不是枪,而是剑。体型大略有基尼亚斯双倍的【告解】,手上是大到需要双手控制的大剑。 基尼亚斯的【告解】指向萨冈。 「斩杀魔术师,除掉〈魔王〉,这就是圣骑士的职责。」 萨冈颔首,像是在称赞这份勇气。 「很正确。既然明白这一点,就不要犹豫。你眼前的人就是你的敌人。」 尽管用从容的态度这么告诉对方,萨冈的内心却很焦急。 ──不让他在这种局面努力一下的话,他在教会就活不下去了。 如果萨冈就这么离开,这名少年就会被当作带领〈魔王〉进入、使教会宝物库毁坏的罪魁祸首,被迫负起这起事件的责任吧。虽说这或许并非身为魔术师的萨冈需要在意的事情,他果然还是觉得自己有一点责任。 基尼亚斯愤愤地咬紧牙关。 「像你这样的男人,为何要染上魔术!?」 「……呵呵,这么说来,之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萨冈不禁露出苦笑。 刚相遇时的榭丝缇也是一边这么叫着,一边向萨冈挑战的。 不管是以最小年纪就成为圣骑士团长这一点也好,还是这过于正直的性格也罢,基尼亚斯或许很像榭丝缇。 ──不,是圣剑就喜欢这样的人吧? 既然如此,那么在那附近大闹的战斗狂们,可能也有同样的一面吧。 当萨冈像这样陷入思考时,基尼亚斯举起剑。 「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二世!要和〈魔王〉萨冈决一死战!」 「嗯,来吧。让我见识你的力量。」 绿色【告解】挥落大剑。 萨冈举起〈右天〉,接住这一击。 ──威力、果然是比不上安德列亚尔弗斯啊。 把他拿来跟兼有〈魔王〉和圣剑之力的怪物比较或许很可怜,但萨冈是如此评价这一击的威力。 可是,他在这时注意到【告解】下方,竟没有基尼亚斯的身影。 「哦?」 萨冈转过身看向后方,发现已经高举起剑的基尼亚斯。 「歌唱吧,〈拉结尔〉!」 现场刮起狂乱的飓风。 看来这道『风』就是这把圣剑的力量,有几个已经准备好的魔术被全部吹散了。 他正处于使不出魔术、毫无防备的状态。眼前的状况,与城中艾谢拉修练的光景重叠在一起。 ──面对速度比自己使用魔术更快的对手,该如何战斗? 而这不是自己有意识所能做出的动作。 「咦──」 基尼亚斯使出的本该是必杀的一击,人却整个翻过来、在半空中飞舞。 萨冈没有针对圣剑,而是用手背去撞基尼亚斯握着剑的手腕,让他失去重心后扔出去。 基尼亚斯直接摔在地面上,一脸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浮现在萨冈脸上的,并非胜利的笑容。 「……结果我在绝境中使出的是『技法』啊,这下可没资格说德卡拉比亚了。」 他最一开始学到的保命术就是『技法』。 萨冈很感谢给予自己这个技术的马克,但在这种局面中,他感受不到半点喜悦。 他叹了口气,转身背对基尼亚斯。 「喂,已经够了。是我输了。」 就在萨冈正为自己感到气馁时,基尼亚斯以愤怒的声音喊道: 「你是在愚弄我吗!」 「啊──不,是我自己的问题。」 萨冈抓了抓头,说: 「〈魔王〉去依靠魔术以外的力量,不就等同于是否定自己的魔术吗?所以是你赢了。」 这是萨冈的坚持。 没能贯彻它的萨冈就只是个输家。 基尼亚斯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 「……别开玩笑了。什么输了也无妨,你以为自己真有那么强吗?」 「是啊,不行吗?」 听到萨冈傲慢的回答,基尼亚斯反过来嘲笑他。 「连自己都肯定不了的人,算什么强者!你很弱,弱得可悲!好,你就夹紧尾巴逃回去吧。打败这种可悲的〈魔王〉,也没什么好骄傲的。」 说不定真的被他说中了。 所以这句话令萨冈感到有些不悦。 虽是从『既然骗了他,就让他有些面子当作代替』转变为『干脆杀了他吧』程度的变化,可在这个场合就等同于死。 至于原因,就是萨冈单纯只是在涅菲面前尽可能地不去杀人,而非把不杀人当作信条。 会特意做出拯救尤蒂莱宁兄弟的举动,也是因为想说在新婚旅行(伪)期间出现死人,事后的感觉很糟,还是不要吧──动机就仅仅是这种程度的念头。 萨冈只是觉得『在应付对方时不杀人好麻烦』,仍有足以令对方死去的实力。 ──不对,他毕竟是个小鬼,或许不太清楚。 改变主意后,萨冈给了他仅只一次的忠告。 「你该不会以为我是不会杀人的吧?若真是这样,那是你的错觉喔。」 「你杀不了。像你这么弱的男人,想必是会避开杀人这种事情的。」 空气当场凝结。 米夏埃尔用僵硬的声音劝道: 「喂──到这种程度就好,基尼亚斯。我手上没有〈沙利叶〉,帮不了你啊。」 「你的阻止是有些太迟了。」 这名少年大概不会乞求饶命,萨冈也觉得麻烦,决定杀了他结束这一切。 虽然一度背对着对方,萨冈再次转身面对基尼亚斯。 「既然你想找死,我也无所谓,但我不明白。我都说要撤退了。虽说你们重要的宝物库变成这副德行,却能取得一次击退两位〈魔王〉的战果,这已足够维系教会的颜面了吧?为何要特意急着送死?」 尤蒂莱宁兄弟会赌上性命,他还可以理解。 他们以为萨冈的目标是宝物,况且己方还失了面子。更重要的是,拼尽全力或许还有能够打倒萨冈的希望。 可是如今面子被挽回了,双方的力量差距也摊在了眼前。最何况,萨冈都说要回去了。死去的话就没有意义,纵使赢了,能得到的结果也不会改变。 基尼亚斯气愤地咬紧牙关。 「你们魔术师连这种事情都无法理解吗?完全没有交过手,敌人就将胜利拱手让给自己,这若不是屈辱,什么才叫做屈辱呢!」 原来如此──萨冈点点头。 尽管展现出了自己的力量,萨冈却没有自己主动出手过半次。尤蒂莱宁兄弟会负伤,是因为他们使用自杀式攻击。这根本无法称之为战斗。 「嗯,的确正如你所说。那可真是抱歉。」 如果被如此嘲笑,自己也会做同样的事吧。看来萨冈在不知不觉之间,开始不了解弱者的心情了。这是萨冈的错。 ……嗯,追根究柢,萨冈就是讨厌变成这样的弱者,才会寻求力量,会变成这副模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抱着谢罪的意味,萨冈决定使出全力确实地打倒他。 ──虽说事后感觉很不好,但就当作这是属于我的责任吧。 只是等等得跟涅菲道歉才行。 为了给予对方最低限度的慈悲,萨冈做出了宣言。 「那我要上了。至少在最后,你要睁开双眼好好看清楚啊。」 「来──」 基尼亚斯没能继续说下去。 就在萨冈手臂微微摇晃的时候,一切就都结束了。 〈右天〉的手刀,把基尼亚斯所在的位置与【告解】一同敲烂了。 看到他动作的人有几个呢?除了米夏埃尔,还有别人吗?连榭丝缇与史黛拉都屏息僵在原地。 可是,有人在这时缓缓地撑起身体。 「……真是的,居然因为这样的吵嘴就要杀小孩子,还真不像你。」 那是道犹如银铃般清脆的嗓音。 她就是在这场乱战当中,坚持没有任何动作的奥伯龙。 而她怀中可以看见基尼亚斯的身影,看样子,她是瞬间护住了他。 但是面对〈右天〉的一击,终究是没办法毫发无伤。盖住她脸庞的头盔产生了龟裂,裂成了两半。 「咦,那张脸……」 发出这句咕哝的好像是榭丝缇吧。 露出的脸就跟声音给人的想像一样,是十五岁左右的少女面容。 细长的眼角,配上湛蓝的双眸。直挺挺的眼鼻,浅粉色的嘴唇。从头盔洒落、直到腰际的长发,纯白的发丝。 那对耳朵就跟涅菲一样尖,是属于精灵的耳朵。 ──没能停下来啊。 萨冈有察觉到奥伯龙介入两人之间,但他阻止不了这一击使出全力的〈右天〉。 虽然有一滴血自额头淌下,少女仍感到好笑般地笑了。 「但是,会为了无聊之事而真的生气的你才像个人类,我很喜欢哦。」 就在萨冈想要张嘴,想给少女一些回应时── 『你终于,露出空隙了。』 这道令人讨厌的声音,正属于他以为已经离开的比夫龙。 「糟了!」 当他发现的时候,魔法银mythril的手杖便宛如沙子般哗啦啦地崩毁消失。 ──无法挽救了,怎么会这样。 萨冈悔恨地咬牙,奥伯龙却一脸这没什么大不了似地摇摇头。 「这边没关系。比起这个,你快离开吧,闹得有些过头了。」 然后,她捡起掉到台座附近、那把肮脏的扫帚。 「……抱歉,这里就交给你了。」 萨冈向奥伯龙行了个礼后,把目光转向拉菲尔。他似乎也已经停下剑的交锋,一注意到视线就把圣剑收进义手,回到这里来。 萨冈靠到涅菲身旁。 尤蒂莱宁兄弟就躺在地上。看来她不只治疗了阿尔沃,也治好了尤利乌斯。 「涅菲,回去吧。」 「好的。」 萨冈一伸出手,涅菲就主动靠进他怀里。拉菲尔也随侍在他们身后。 「涅菲,要是我就那样杀了基尼亚斯,你会怎么想?」 「我可能会觉得他很可怜,也会觉得悲伤。但是……」 涅菲静静地靠到萨冈身上,这么说道: 「如果萨冈先生会感到痛心,我也会一起背负,所以不要紧的。」 ──真是敌不过她。 萨冈在离开之前,他又回头看了基尼亚斯一眼。 ──肯定不了自己的弱者、吗? 虽然对方是个令人火大又傲慢的小鬼,可在这一点上,他的评语正确到萨冈一句话也反驳不了。 萨冈看向自己的手。 他在幼年时代得到的『技法』,在成为魔术师时就舍弃的力量。即便是成为〈魔王〉的现在,也可以依靠它吗? 被指出这一点而愤怒的自己,这次算是输了吧。 可是,却有人说这样的自己是可以的。 甜美的旅途终局留下了些微苦涩的余韵,临时的新婚旅行就这样结束了。 插图 「我现在很生气──〈魔王〉萨冈。」 在萨冈居城的宝座厅中,面对宝座这么说、声音还因冰冷的愤怒而颤抖的老妪,是萨冈的盟友、涅菲的母亲──〈魔王〉欧利昂。 在一个半月前,萨冈与〈魔王〉谢利康以〈亚榭尔伊梅拉〉的祭典之日为开端展开了对抗。而一个月前圣都拉结尔的宝物库遭到破坏,把新的〈魔王〉──欧利昂和比夫龙卷入双方阵营,使得对抗更进一步扩大。 虽说最后成功耍了跟谢利康联手的比夫龙,他们却仍未补捉到首谋谢利康的所在之处。 ──要是那时候有捉到谢利康的部下…… 与拉菲尔同行的两位少女,据说就是谢利康的手下。由于拉菲尔曾直接碰触过两人,萨冈也试过能否追踪她们的魔力,但痕迹却被消除得一干二净,无法追踪,该说真不愧是比夫龙吗。 在那之后,谢利康没有任何动静,萨冈也没有得到旧友马克的线索,就这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期间,欧利昂也因为需要修复和涅菲之间的关系,寄居在萨冈的城中…… 浑身散发出冰冷的愤怒之火的欧利昂,拥有一头纯白发丝、一对尖耳和一对湛蓝双眸。这便是在精灵当中,被称为贵精灵的上位种证明。 萨冈在一个月前见到她时,她身穿圣骑士的洗礼铠甲,化身为十几岁的年少姿态,眼下却是身着纯白长袍的魔术师之姿。她似乎也经历了某种心境的变化,如今已脱下以前深深盖住双眼的兜帽。 因此那对湛蓝双眸施放出的激烈怒气,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袭向萨冈。 面对这阵足以令一般人别说是保有意识、甚至有可能停止心跳的怒气,宝座上的萨冈就像避开凉风般改跷起另外一只脚。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魔王〉欧利昂。」 尽管语气轻巧得像是在开玩笑,这句话却蕴含着连〈魔王〉怒气都能击碎的强烈魔力。 看不见的魔力犹如暴风似地在两人之间乱冲乱撞,令萨冈的宝座及欧利昂所站的地板都跑出巨大的裂痕。 这一幕,重现了这两人之前以敌人身分在精灵深村相遇时的状况。 宝座厅内只能看到两位〈魔王〉的身影。 现场看起来是很像〈魔王〉秘密对谈的场合,可这里有的却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相较之下,着火的火药库还更让人放松。 但最可怕的并非两位〈魔王〉,而是坚固到没让这股非比寻常的魔力洪流泄漏到外头半点的结界。说到它的强度,那可是连身处地下几十公尺、性格小心谨慎的夜之一族──艾谢拉还能熟睡,对此一无所知的程度。 就算现在就在此展开〈魔王〉之间的厮杀,在外头人们的耳中也只会听见音量跟鸟啭差不多的声响吧。 他们彼此互瞪的时间大概只有几秒而已──再继续下去的话,这间宝座厅就会开始崩毁了──先开口的人是欧利昂。 「竟然敢骗我,看来你也狂妄了不少。」 席卷厅内的暴风更加地激烈,使萨冈后方的宝座靠背也跟着爆开了。 即便如此,萨冈也面不改色,而是以充满压迫感的态度回答: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对于身为涅菲母亲的你,我都是抱持敬重的态度。但如果你这番话是以〈魔王〉的身分说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随着萨冈的回答,这回换欧利昂脚下的石板碎了。 仔细想想,会演变成这样或许是必然的。 魔术师自始至终都只会考虑自己的得失,而作为这群人的王,〈魔王〉就是一个个的灾厄,他们会夺取自己渴望之物,并毁灭违逆自己的事物。 拥有这种特性,还两人住在同一座城堡一个月,肯定会变成这样。不如说,他们能一同生活三十天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他们之间对立的气势,已经僵到只有对方一死才能抵销的地步了。 欧利昂说: 「你跟我约定过,只要我答应不伤害你部下这个条件,你就不会限制我在这座城内的行动。」 「没错,这是我跟你的契约。」 「……我的意思就是──你在说谎。」 欧利昂愤愤地咬紧牙关。 「我好不容易跟女儿和好,但除了神灵魔法的启蒙,这一个月我都无法跟她好好对话,这是怎么回事?」 宝座的靠背完全碎裂,萨冈反过来瞪着双眼,愤怒回应道: 「少开玩笑了,我也很想跟涅菲做些像是恋人会做的事,但从拉结尔回来后,我们连约会都没办法去。」 如同大浪般的愤怒魔力终于在欧利昂的周遭打出了一个大洞。 「你还能跟我女儿一起住,这不就好了吗?我又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说完,她用力地指着萨冈。 「把她让给我。」 「──我拒绝。」 两位〈魔王〉散发出凶猛到可能等等就要去毁灭世界的怒气,争夺着涅菲。 萨冈叹了口气。 「是说,想跟涅菲说话的话,就随意去跟她聊聊啊。不然去厨房跟她一起做料理不也行吗?这是很好的借口。」 面对光明正大地要〈魔王〉去做饭的萨冈,欧利昂顿时说不出话。 「……我也是很忙的。」 「什么啊,听你的口气,是从未做过料理吧?别在意,无论是谁,一开始都没做过。」 像梦魔公主──莉莉丝最初也这么说,如今却能做出一定水准的料理了。虽说世界上也存在着如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打从味觉就有问题的人士,但既然有会教的人在,剩下的就是习惯了。 但欧利昂一脸沉痛地按着额头。 「不,事实的确正如你所说,但你的部下们也是原因之一喔。」 「……你的意思是?」 这他就真的没有印象了──就在萨冈一头雾水之际,欧利昂犹如水坝溃堤般愈说愈激动。 「这很难说明啊……这个嘛,就是那个管家──是叫拉菲尔吧──来要求我替他做剑技启蒙,那也就算了,毕竟这也是女儿的请求。」 管家拉菲尔原为圣骑士长,圣剑〈梅丹佐〉现在也仍被他带在身边,他眼下正激动地想要学会圣剑的真正力量【告解】。 「啊──嗯。总之,不好意思啊……有那么费工夫吗?」 「……不会,他的剑术才能十分卓越。不用我教,靠自学就几乎学会了。我教的充其量只是契机。」 「咦,那你为什么会忙?」 「嗯,我也稍微想起了以前,于是便陪他进行了简单的修练。」 「哦,那真是令人感兴趣。战绩的结果如何?」 萨冈一问,欧利昂便露出少见的不悦神情。 「进行了约二○○次战斗,我输了三场。」 那个拉菲尔似乎完全是输多胜少。嗯,考虑到欧利昂活过的年分,会有这种结果或许也是无可奈何。 「那不是很好吗?」 「才不好。我是在最近这几天才输了三场,那个男人马上就会变得比我还强的。」 这个回答令萨冈感到很意外。 人类这种生物,如果不是魔术师,只要老去就会衰弱,但这能套在圣骑士身上吗?拉菲尔别说是衰弱,甚至还更进一步地钻研起剑术,到了〈魔王〉都会感到焦虑的地步。 ──不,『技法』本身应该是不会衰退的吧? 萨冈尚未决定该如何去面对这份力量。多亏如此,他在前几天还因为被人说中心思而生起气来。 拉菲尔却正面去面对那股力量,萨冈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很耀眼。 萨冈摇摇头,甩开心中的矛盾。 不管怎么样,也许是老人家彼此很合得来的关系,看来她很中意拉菲尔。能让〈魔王〉给出如此好评的圣骑士,在教会历史中应当也找不出他人了。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萨冈只能皱眉。 「看来你很享受啊,我认为你应当没有责备我的理由。」 「我说过他就算了,可是其他的部下就不行。比如说,那个叫什么沙克斯的魔术师。」 「咦,那家伙又做了什么吗?」 沙克斯差劲的洞察力跟运气,连萨冈都对其退避三舍。他无法否定沙克斯或许也对欧利昂做了什么的可能性。 「他说想知道治愈的神灵魔法,在我为女儿启蒙时也会看着我们这边。」 「啊……那还真是抱歉,我会提醒他的。」 「还有你其他的部下也会跑来问魔道书的解释或意见,因为人实在太多,我就统一教导他们,结果不知不觉间城内的魔术师都集结过来了。」 萨冈有些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疑惑地歪起头。 「呃,这么说来,你曾经跟我提出要借用大房间的请求,难道你是在那边为我的部下们进行魔术指导?」 「嗯,以结果来说,是这样没错。」 「〈魔王〉亲自召开讲座,当然会有想听讲的人蜂拥而至啊。」 而且她是涅菲母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即便对方是〈魔王〉,好奇心会胜过提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萨冈傻眼地回应: 「看来你很受欢迎嘛,我觉得你看起来也没有感到厌恶啊。」 「……所以我才烦恼啊,这下我就腾不出跟女儿相处的时间了。」 「你拒绝不就好了?」 「……」 欧利昂不知为何无言以对。 ──啊──就是类似那个、沙克斯说来说去都无法赶走流浪儿的感觉? 明明放着不管就好,那个笨拙的男人却一看到受伤的流浪儿就会为其治疗,并施舍面包给对方,所以每次他一到街上,都会被流浪儿包围。但他赶不走孩子,结果还是会照顾他们。 虽说萨冈也没资格说别人,但他认为自己没有欧利昂与沙克斯那么严重。 若是黑花会阻止沙克斯,那情况或许会稍微有所不同,不过希望应该很渺茫。她似乎很喜欢沙克斯,包含这一点在内。 ──其实黑花也可以舍弃手中的剑,做个普通的女性啊…… 毕竟她的双眼已能视物,终于能够逃脱过去的围栏。她应当比萨冈更了解「普通」为何物,萨冈认为她差不多也可以选择考虑到自己幸福的道路。 只是他同时也明白,黑花必定会选择战斗。 因为沙克斯是个魔术师,而且还走上医师这条路。 ──不对,她也可以选择干脆跟沙克斯一同隐居离职结婚啊…… 想到这里,萨冈自知话题已华丽地歪了。 ──是说,她因此对我抱怨,我真的很困扰啊…… 但萨冈也知道,她就是因为无法彻底拒绝才来拜托自己的。 稍微思索过后,萨冈开口道: 「那么,由你决定讲座的日期如何?就算你没有每天开,而是一个星期开一次,我想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有怨言的。」 「嗯……的确,你说得也有一番道理。」 「是说,既然你那么忙碌,就让戈梅利做助手,尽情使唤她就好了吧。她不是你的徒弟吗?」 戈梅利是个一逮到机会就会吵着爱之力如何如何的老妪,但在她的师父面前就会一反常态,变得十分顺从。况且虽说她是那副德性,作为魔术师却非常有才华。 萨冈一提议,欧利昂便再次露出不悦的神情。 「她啊,好像固守在魔王殿中了,完全没在我面前出现过。」 「……我还想说最近真是安静,那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萨冈总觉得倘若是那个老婆婆,大概连杂草都能爱得下去,但她心中目前最有捉弄价值的人应该是黑花跟沙克斯。黑花为了治疗双眼,目前正在萨冈的城堡寄住住院。明明对她来说,放弃这次机会会是足以发狂的痛苦。 ──不过有拉菲尔在,她大概也没办法公然黏在人家身边。 话说,身处在如此静谧的环境却仍未跟涅菲有任何进展,这样的萨冈或许才是最该感到惭愧的人。 想到这里,萨冈恍然大悟。 ──不对,是相反吧? 戈梅利是不是因为看不到萨冈跟沙克斯他们有像样的进展,才会把自己关在魔王殿里? 也就是说,只要打破这个胶着状态,就能引诱出戈梅利…… 再怎么样,萨冈都对自己目前并不冷静的事有所自觉,便叹了口气。 「……唉,我们彼此或许都该换成稍微放松点的思考方式。」 欧利昂大概埋怨一通后,好像也冷静下来了,还一脸稍微感到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似乎也有些失去平常心了。」 「不会,你别在意。」 仔细想想,萨冈是不是也该孝敬岳母?他对待欧利昂的确是有不够周到之处。既然前些日子的(伪)新婚旅行很愉快,那计划个包含法儿在内、三代同堂的旅行之类的,或许也不错。 之后欧利昂离开宝座厅,萨冈也用魔术修复起差点就要崩毁的此处。 然后宝座厅的大门紧接着被人敲响。 「我说魔王大人,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刺耳的怒吼声响起,萨冈叹了口气,想着今日的城堡也是一片和平。 ◇ 「莉莉丝,你心情很好耶──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在萨冈城,连接佣人寝室及厨房的回廊中,面对身为儿时玩伴的人鱼之语,莉莉丝拨开红发,回以十分灿烂的笑容。 「哼哼,看得出来吗?今天是我负责清理浴室。在自己清理干净的浴室泡澡,不是很舒服吗?」 梦魔公主莉莉丝将保持自己美貌之事视为至高无上的喜悦,而美貌的天敌就是疲劳。 泡澡可谓是足以去除各种疲劳,使皮肤润泽并回复的顶级美容法。 然而,这里是〈魔王〉的城堡,这座城的主人并非莉莉丝,浴室也是所有人轮班打扫,无法时常维持完备的状态。浴室的设施本身并不坏,有些值班的人打扫起来却很随便,令莉莉丝很难获得满足。 但实际上,萨冈也是个会回应部下努力的王。 之前莉莉丝向他坦白这份欲求时,他便表示负责打扫的人可以自由使用那一天的浴室──意即允许泡泡浴或牛奶浴等可以满足莉莉丝内心、成本高昂的入浴法。 再加上是自己负责打扫的,可以打扫到自己满意的程度为止。 ──只是如果要更进一步要求的话,我是想要自己专用的浴室啦。 对方毕竟是〈魔王〉。就算是莉莉丝,也明白超出这些的话就是奢望了。莉莉丝甚至不是魔术师,那位王却还是能回应她到这种程度,她觉得他身为王的宽宏是货真价实的。 简单来说,对莉莉丝而言,泡澡就是她在这座城堡内最棒的娱乐。只有这个,她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莉莉丝,你已经变得很擅于打扫了耶。」 「哼,我可是高贵的梦魔公主喔。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莉莉丝也已经适应了这座城堡,适应到高贵的她竟对打扫浴室感到充实这一点不抱疑惑的程度。 「今天我打算洗牛奶浴。碰了水,手就会变得粗糙,必须一个星期泡一次才行。」 要论舒适度,或许是泡泡浴更胜一筹,可若要说哪边对肌肤好,她很有自信地认为首选果然还是牛奶浴。 赛尔菲也赞同地不断点头。 「牛奶浴很棒呢。可以放松,而且莉莉丝一整天都不会生气,真是太棒了!」 「呵呵,那是当然……呃,嗯?」 莉莉丝总觉得赛尔菲刚刚说了什么不能当作没听到的话,但对方却像是没有留意到不妥般,以会心一笑的神情继续说道: 「毕竟莉莉丝从以前就超喜欢泡澡的嘛──」 「嗯,是不讨厌啊。其实我是想一天泡三次的……」 她还待在流卡翁时,一天会泡三次澡,大概三小时左右,但现在最长也只能洗一个钟头左右。与其说是没有时间,不如说是因为大家得轮流洗,因此她必须赶快出来。 即便如此,一个小时也是相当久了。 另外她还有想泡温泉、想要三温暖等愈举就愈没完没了的零碎要求,可魔术师们却不太洗澡──那样能否算是清洁实在令人疑惑──在这其中,莉莉丝的洗澡时间已经算长的了,她也无法再多抱怨什么。 ──另外,希望至少可以分成男汤跟女汤…… 城内是把男女使用浴室的时间分开,好让两边不会撞在一起。 根据她所听到的消息,这座城堡仅仅九个月前,还只有萨冈跟涅菲两人居住。仅有两人要使用的话,那种浴室的确是没有问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两人一同沐浴。 ──不,那位魔王大人绝对不可能跟涅菲小姐一起洗的。 纵使发生了某种奇迹,让两人一起进入浴室,两人之后大概也很难面对彼此──她很轻易地就想像到了这一幕。 话说回来,现在是牛奶浴比较重要。 赛尔菲对笑逐颜开的莉莉丝说: 「那你接下来要去洗澡吗?」 「嗯,我打算做好厨房的准备后就去。」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洗吗?」 「咦耶?一、一一一一起洗、这……」 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莉莉丝虽有让人清洗身体的经验,却没有跟人一起洗澡的概念。是说,她们也已经不是孩子了。虽是同性,却还是有点害羞。 不过高贵的公主(x二)现在都会打扫浴室或是去厨房洗盘子了,事到如今再讲究身分也没有意义。 莉莉丝的脸骤然红透,赛尔菲的表情却失望地蒙上一层阴霾。 「咦──不行吗?我们之前不是也一起洗过吗?」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吧!?」 在赛尔菲离家出走前,莉莉丝还只有八岁左右的时候,她们也曾和另外一位儿时玩伴黑花三人一起洗过澡。 尽管双颊飞红,莉莉丝仍是用一副并非那么不情愿的样子咕哝道: 「真、真拿你没办法。如果黑花也愿意,那我也不是不能、跟你们一起洗啦。」 在儿时玩伴的三人当中,黑花尝尽了难以用言语道尽的苦难,她现在会待在这座城中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治疗眼睛。 幸好术后的状态十分良好,但她毕竟失去视力超过一年的时间,想看东西是需要经过训练的。何况治疗法也是采用『魔法』这种不稳定的力量,因此目前正在谨慎地观察恢复进程。 所以莉莉丝也想尽可能地协助黑花转换心情。 赛尔菲举起双手,喜不自胜。 「真的吗?哇──太好了──!等等我会去叫黑花的。」 「……真是的,只有这次喔。」 001 莉莉丝悄悄按住自己的胸口。 嗯,虽然一起洗澡很让人害羞,可她并不厌恶。令她困扰的,该说是跟两位儿时玩伴相比、自己没有成长的部分会很显眼吗,还是该说自己果然还是有兴趣呢──莉莉丝为这难以言喻的心中矛盾感到懊恼。 而就在这时── 「嗯,你们接下来要去厨房吗?」 拉菲尔自回廊的另一端现身。 他是位初老的绅士,眉间有道长及脸颊的可怕伤痕。左手戴着甲胄型义手,明明不是魔术师,却是负责统领萨冈麾下魔术师的城堡管家。 虽然长相很吓人,却是个值得尊敬的上司,于是莉莉丝提起裙摆,赛尔菲举起一只手,分别对拉菲尔回以问候。 「日安,管家阁下……呃、咦耶!?」 「对──等等要去准备饭菜……噗啊,拉菲尔先生,您的模样怎么会这么凄惨!发生什么事了!?」 出现在此的拉菲尔浑身沾满鲜血及泥巴,模样犹如修罗。 看来他是与什么敌人战斗过了吧。拉菲尔的头流下鲜血,衣服上都是泥,已看不出燕尾服的原貌。 即便是莉莉丝跟赛尔菲,目睹此景也是脸色大变。 「哼,别在意,跟你们无关。」 纵然这位管家这么说,但莉莉丝她们明白,他是位言行举止的难解程度不输萨冈……不,是超过萨冈的男子,而本质是个很会照顾人的温柔之人,所以她们无法按他所说的不去在意。 就在两人惊慌失措时,拉菲尔好像也终于领悟到自己的说明不足,便再次开口道: 「只是修练,我没受伤,马上就能进厨房。」 「是……吗?」 「那就好……在那之前,至少洗个澡吧?您这模样并不适合进厨房。」 莉莉丝一提议,拉菲尔也坦率地颔首。 「你说得对。那不好意思,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客气,只要先从汤开始处理就行了吧?」 「还有时间,不用急也没关系唷──」 在快速挥手的莉莉丝跟赛尔菲目送下,管家走向浴场。 等他的背影消失后,莉莉丝沮丧地跪倒在地。 「莉莉丝,怎么啦?」 「……不,没什么。」 莉莉丝擦去眼角渗出的泪,对赛尔菲回以笑容。 ──好想第一个洗澡喔…… 可是莉莉丝还没有粗神经到看见那副模样的管家,还要求他让自己先洗澡的地步。 而且别看拉菲尔那样,他的外表打理得比其他魔术师们还要干净,使用浴室时也会维持整洁。更重要的是,他平常也会用简单易懂的方式教导莉莉丝工作,最近也会称赞她,说她烹饪的手艺进步了。就把这当作是报恩吧。 就在她打起精神站起来之际,前方又再次出现熟悉的脸孔。 「啊,沙克斯先生,辛苦啦──」 「哎呀,你今天没跟黑花在一起吗?」 他是萨冈麾下的魔术师沙克斯。 负责治疗黑花的虽是〈魔王〉的妻子──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两人似乎尚未结婚──涅菲,观察她术后状况的却是这个人。 不,实际上负责诊疗的好像还是涅菲,而他的职责该说是听取报告再进行判断吗,总觉得这一来一往的还真是麻烦。 这名男子大概也是进行过了某种训练,整个人汗流浃背,呼吸急促。那个被泥巴弄脏的裤脚也是令人在意的地方。 面对莉莉丝的疑问,沙克斯露出一脸晦涩的表情。 「呃,我又不会一直跟她待在一起,小黑也会想要属于自己的时间吧?」 「哼嗯……?」 见沙克斯这么回应,莉莉丝用怀疑的目光看向他。 黑花迷恋这个不起眼的魔术师,或者该说是紧黏着他,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她会想珍惜自己的时间这种理由,只会令莉莉丝产生异样感。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逼问对方时,赛尔菲高声笑着说: 「又来了──嘴上这么说,你该不会是跟黑花吵架了吧?」 「咦,没、没没没没没有啊,没这回事!」 沙克斯的额头汗如雨下,也突然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咦──真的假的……?」 这下连赛尔菲都说不出话来。 「……唉,你是不是对黑花做了什么奇怪的事?那孩子会生气,可是很不得了的大事喔。」 毕竟这个男子不但洞察力跟运气都很差,而且还很迟钝。明明黑花付出足以令人感动的努力去支持他,她会生气并不寻常。 不过黑花无法再忍耐对方的迟钝,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在两位少女充满猜疑的瞪视下,沙克斯也死心坦白道: 「不,是误会……也不算误会,但不是这样的。我的确是惹小黑生气了,却绝对没有对她做过分的事,也绝不打算做。」 尽管莉莉丝总觉得非常可疑,但他不打算对黒花做过分的事应该是真的。 ──既然如此,我觉得你别用「小黑」这种叫法会比较好。 虽然她是这么想的,但这既然是当事人彼此之间的问题,那就是这么回事吧。莉莉丝也决定不深入追问了。 可能是认为自己的嫌疑被洗清了,沙克斯抓着头轻松地笑了出来。 「反正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她也只是没怎么跟我正常讲话而已,没问题的。」 「我觉得这一点也不是没问题的样子啊……」 「比起这个,被拉菲尔老爷得知,每次跟他碰到面就必须拚死逃跑的问题要更严重吧,哈哈哈。」 莉莉丝是觉得不太可能,但他该不会这一个月都在重复着这种事吧?因为想想就觉得可怕,莉莉丝决定当作没听到。 沙克斯仿佛回想起什么,拍了下手。 「哦,对了,浴室已经可以用了吗?」 「嗯、嗯,是可以用了……」 「那让我先用一下吧。脏污是可以用魔术清理,医生却不能一直保持浑身大汗的样子。」 「啊,你等等──」 莉莉丝还来不及阻止,沙克斯就走了。 「这下糟了……」 「为什么?」 「呃,因为管家阁下刚刚已经进浴室了喔。」 「是啊。」 面对一脸茫然地点头的赛尔菲,莉莉丝感到头晕目眩。 「那个人不是被管家阁下盯上了?」 「或许是吧,但就洗个澡,只是会有点尴尬──」 下一秒,闪光及轰隆声穿透回廊。 『咿咿咿,为什么拉菲尔老爷也在!?』 『别怕,我只是要砍掉你的头。我至少会发挥慈悲,不会让你感到疼痛的!』 浴室的墙壁被炸飞,沙克斯则以一副拚死拚活的模样逃跑,而只在腰间围了一条毛巾的半裸管家一手提着圣剑追着他而去。拉菲尔与可怕的外貌相反,是个极其温和厚道的人,看来沙克斯是触犯了足以令他毫不犹豫拔剑的逆鳞。 莉莉丝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光景,软软地瘫坐在地。 「我好不容易……才把浴室、扫干净的……」 这座城堡中的每一位居民都是知名的魔术师。只是区区一、两间浴室被破坏,立刻就能修复。就连作为魔术师还是个新手的涅菲,也能轻易地办到。 即便如此,努力整顿好的牛奶浴付之一炬,这样的失落感仍难以弥补。 「啊……打起精神吧,莉莉丝。」 儿时玩伴的安慰听起来十分地空虚,莉莉丝花了几分钟才振作起来。 而在回过神后,少女心中想当然地燃起了激烈的怒气。 ◇ 「──就是这么回事,我要求改善浴室的使用方式!」 对着哭肿双眼之后……不对,现在依然眼眶泛泪、眼角通红的莉莉丝的极力主张,萨冈觉得很头痛。 在与欧利昂对谈时,为了不让外头听见宝座厅的声响,他架起了结界,但这也代表外面的声音传不进来。 没想到外头竟发生了这样的骚动…… ──拉菲尔那些人到底在干嘛? 拉菲尔虽是个从战斗到家事都面面倶到的能干男子,可一旦扯上黑花跟沙克斯,就是这副德性。而且他还听说,这种骚动并不是现在才开始的。 不过,他也能够明白拉菲尔的心情。 在拉菲尔眼中,就是一个突然出现、跟女儿非常亲密的男性悄悄偷了女儿的内衣裤,这是认不认同两人交往之前的问题。想当然地,拉菲尔就如同刺猬般提防沙克斯,禁止他与黑花有除了医疗行为以外的接触。 萨冈是有从设法保住一命的沙克斯口中听到了原委,但不论是过失还是故意,那都是沙克斯不对。为何本人不在事情演变到那种地步前,跟萨冈等人商量呢? 就连当时恰好在场的萨冈跟涅菲即使出手调停,也无法对他产生同情。 话虽这么说,两人一直维持这种状态,也的确会令萨冈为难。 拉菲尔跟沙克斯不仅能干,也很忠诚,就此舍弃未免太过可惜。可两人的恩怨波及到像莉莉丝这般无关的人,那问题就大了。 唯一能够圆满了结这种状况的人就是身处漩涡当中的黑花,但过了一个月,她的心情也没有好转的迹象。话说回来,本人目前还在治疗双眼,也没心思去为纠纷调停。 因此,莉莉丝是非常认真地在对萨冈投诉。 「嗯,我明白情况了。浴室我会修,也会警告那两个笨蛋别在浴室乱搞……对了,你可以任意再给他们一个处罚,但麻烦是还在常识范围内的处罚。」 虽然萨冈觉得身为魔术师的自己说起常识,那大部分不合理的事情都能算是合理的,但莉莉丝并非魔术师,应当不要紧吧。大概。 况且莉莉丝并非战斗人员,很难对魔术师开口抱怨,采用这种形式的话,她就能发泄心中的不满,其他人也会乖乖服从。 「就、就算你说要处罚……」 即便如此,萨冈的提议似乎仍出乎莉莉丝的意料之外,让她开始支支吾吾。 这就是心意的问题了。光是拥有能给予处罚的权利,想来她的压力也能减轻许多。 ──是说,浴室啊…… 萨冈承认,泡在热水中的确很舒服,但他也很清楚,浴室对女孩子来说好像是非常重要的设施。 只是他无法理解。 即便觉得还不坏,萨冈也很难说明那是个多棒的设施,也不懂马上就能修复的东西,莉莉丝为什么会那么生气。 ──不过,这对她来说,就是件重要到会生气的事吧。 尽管难以理解莉莉丝对浴室的执着,他却能理解莉莉丝就是喜欢洗澡。更重要的是,既然自己已将她收为部下,就也有必要保护她精神层面的健康。因此,保障她洗澡的自由即是王的义务。 想到这里,萨冈发现莉莉丝露出了非常烦恼的表情。 「怎么了?并不需要现在就马上决定喔。也可以选择让他们听你一个要求,总之你就放轻松去想吧。」 「啊,不是的,我不是在想那个……」 萨冈疑惑地微歪起头。 「哼嗯。有什么要求的话,就趁现在直说吧。这次的事情,就算是我也觉得你可怜。我会尽我所能妥善处理的。」 「呃,那我就直说了,比起处罚,我更希望……能让浴室的设施更加完善。」 「完善浴室的设施……?」 疑惑的萨冈沉吟了一声。 说老实话,这座城堡过去并不存在浴室这种设施。 不,是还留有相关的残骸,却只是能够出水排水、并能蓄水到膝盖位置的桶子(而且还是破损的,很危险),一般似乎都不会把它称之为浴室。 知晓此事的涅菲朋友──曼妮拉冲来骂了萨冈一顿,他才终于把那里改建为如今的形式。话虽这么说,却也只是她口中最低限度的设施,跟豪华的浴室还相距甚远。 ──虽然我还不太会应付那女人,但她真的很可靠…… 将萨冈与涅菲不懂的各种「普通」之事教给他们的,就是曼妮拉和戈梅利这两个会给他人带来麻烦的人。那两人嘴上挂着爱之力,似乎还组成了奇妙的同盟,萨冈尽可能地不想跟她们扯上关系。 总之,浴室好像还有改良的余地,而这次的事情也算是职业灾害。当作是对此事的补贴的话,那的确是有回应此要求的价值…… 「我是可以考虑,但我不太懂浴室的知识。你再讲得稍微具体一点。」 毕竟萨冈在那十年间,都没对那无法称之为浴室的地方感到不满。对于改善指的是什么样的状态,他甚至一点头绪都没有。 萨冈一回答,莉莉丝便咕哝道: 「咿呜!?就、就就就就算要我说得具体点……」 这是什么难以启齿的事吗?莉莉丝只是涨红双颊,动着嘴不知在嘟囔些什么。 萨冈很有耐性地继续等,最终梦魔少女像是下定了决心,这样说道: 「那个,我想要宽敞到即使大家一起进去、也能放松的浴室。」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要求,这回困惑的人换成了萨冈。 现在的浴室大小的确是能容得下两人悠闲地泡澡,三人的话就稍嫌狭窄的程度。根据改建当时的曼妮拉所言,好像是比一般家庭的浴室稍微再宽敞一点。虽说残留的空间本就不算小,但光是这个面积也已经算是剧烈的变化了。 如果能再弄得大一点,的确就能让很多人同时洗了。只是── 「要扩建是无妨,但你们想大家一起进去洗吗?我还以为独自进去洗会比较放松。」 萨冈对浴室并不讲究,却觉得要洗的话自己一人感觉比较轻松。 ──要是跟巴尔巴洛士一起进去洗,那个人就会沉进水里直到自己无法呼吸为止吧。 那将会是个与放松完全无缘的状况。 要一个人使用的话,现在的浴室已经十分宽敞了。明明只有一个人要洗,还要再往外扩建,这下子缺点就会转成打扫费工。 面对萨冈的指谪,莉莉丝绕着双手的食指,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开口道: 「我、我是喜欢一个人洗澡……可是,偶尔、也是会想跟大家一起洗啊。」 「是这样吗?」 「就是这么回事!」 萨冈果然不能明白,但莉莉丝似乎对此有所坚持。 现在居住在这座城堡内的女性有涅菲及法儿,还有莉莉丝、赛尔菲跟黑花这三位流卡翁组。戈梅利的话嘛,以性别而论算是女性没错,还有欧利昂及艾谢拉等客人。另外还有几位部下在,但她们不太使用浴室,不算入使用人数也没关系吧。 总共八人。倘若算入偶尔会来玩的涅芙特洛丝、曼妮拉与榭丝缇等人,就超过十人了。萨冈的青梅竹马史黛拉偶尔也会过来,可次数非常少。 事实上,莉莉丝想要的是跟赛尔菲、黑花三人一起洗的大小,萨冈却以为她指的是可以容纳城堡内所有女性的大小。 ──要扩建现在的浴室,就要打掉二到三个房间。不如在庭园或外围新建一间吧。 要弥补莉莉丝一人的职业灾害,这规模再怎么样也太大了。 尽管萨冈把莉莉丝当作流卡翁的联络管道而格外厚待她,但像这样什么都容许的话,就无法成为其他部下的榜样。如果其他部下也提出同样的要求,那还值得考虑,光因这次的事情就接受,那便超过了厚待的程度。 好啦,该怎么办呢? 就在萨冈一脸为难时,莉莉丝也沮丧地垂下肩膀。 「呃,果然不行吗……?」 「嗯……稍嫌困难。要是其他人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就另当别论了。」 说到一半,萨冈突然产生了疑问。 「不,等等。这么说起来,我听说流卡翁的浴室文化很进步。实际上究竟如何?」 之前萨冈在流卡翁停留时,是住在阴暗的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那里的浴室就不好也不坏。倘若比那里的浴室还要舒适许多,就能作为改建的理由。 莉莉丝用手指抵着红唇,开始思考。 「就算你问我如何……不过,嗯,以这边的浴室为标准的话,的确算是比较进步。」 「哦?比如有哪些种类?」 「这个嘛,首先果然是温泉吧。那是种因为瓦斯或地热而涌出的天然热水,有很多功效。」 所以热水还有种类吗?萨冈第一次听到热水涌出的方式,对这知识也开始涌起了兴趣。 ──名称本身倒是很耳熟。 温泉这个词,萨冈记得前几天新婚旅行(伪)去圣都拉结尔观光时有听过。大陆在某些地方似乎也有,可他并不清楚温泉实际上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能用魔术加热吗?」 「那不就跟普通的浴池没两样了吗?嗯──我也不懂详细的原因,好像是因为水是在地底加热的,所以土里的成分才会渗进水里,产生药效。」 「……?就像是汤状的高汤吗?」 「别说得那么白啊,魔王大人。」 不过被她这么一说,他就能理解了。 在魔术里,操控人造人或喀迈拉那样的活体时,为了不使组织崩坏,会将其浸入保存液,当他们受到需要长期治疗的损伤或诅咒的时候,也会让其在放满治疗液的容器内冬眠。 浸在热水中,或许是件意外重要的事。 「原来如此,我有些兴趣了。我记得在奇恩诺因德从未看过那种浴室……不对,是温泉。」 萨冈一坦率地表达关注,莉莉丝看起来十分开心,兴致高昂。 「另外还有三温暖也是必备款。」 「三温暖……?那是什么?」 这个词跟温泉不同,萨冈不记得自己有听过。 莉莉丝骄傲地挺起平坦的胸部。 「就是以石炭及蒸汽营造出高温环境的房间。呃,大概是九十度左右吧。」 「喂,流卡翁的生物或许还能够忍受,这块大陆上的生物在那种高温当中是活不下去的。」 他的女儿法儿是龙族,某种程度上也许还没问题,不过作为父亲果然还是会担心。 话说回来,在流卡翁的传承中,有说他们当地存在着无数会流淌岩浆的火山。萨冈原本以为这只是传说,难道他们就是生活在那种环境里? 又或者是因为平时就在那样的环境不断修行,才会产生如黒花那般的高手? 就在萨冈对此微微颤栗之际,莉莉丝涨红着脸怒吼道: 「不是啦!我们在你眼中到底多像野蛮人啊?」 「就是个能容得下艾谢拉这种怪物泰然自若地走在街上的国家。就算那里的居民都过着有如喷火龙沙罗曼达般的生活,也不值得惊讶。」 「呜,那是……」 听到艾谢拉的名字,莉莉丝顿时无语,似乎无法否认。 「不是这样的,虽说温度有九十度,那也只是在房间内,人也不会长时间待在里面。该怎么说呢,泡过澡后在那边流流汗会非常舒服喔,接下来再去泡冷汤冷却火热的身体。」 莉莉丝回想那幅光景,用手捧着双颊,脸上扬起恍惚的笑容。 「听不懂啊,为什么洗过澡后还要特意流汗?」 「真是的,魔王陛下只要体验过一次就会懂的。」 嗯,没体验过就不懂,这或许是事实。 由于没能把三温暖的优点传达给萨冈,莉莉丝开始认真起来,愈说愈激动。 「另、另外还有很多厉害的设施喔,像是会从脚底冒出泡泡的浴池!」 「脚底?泡泡浴的话我是知道,跟那不一样吗?」 「呃,不是使用肥皂泡泡的泡泡浴,而是会出现很多空气泡。就像是有人在帮自己按摩,很舒服喔。」 「嗯,我是不懂它哪里好,但产生泡泡的构造本身应该能够做得出来。」 可以使用风魔术直接生出空气,若是要盖三温暖,也能利用它的蒸气让使用者脚底涌出混有空气的热水。这两个办法都不是很困难。 莉莉丝有一瞬间开心地两手十指交握,却又立刻露出复杂的笑容。大概是为了设施能盖得出来而感到高兴,却又为自己传达不了它的优点而悔恨吧。 她发出咕哝声,又不服输地继续说道: 「另外果然就是露天温泉了!能够一边看着自然与星空一边泡温泉不管怎样就是最棒的,我可是有连续泡了半天的经验呢……不过之后就泡昏头动不了了。」 「喂,等等。你说露天,那不就会整个暴露在外面吗?」 萨冈是男的倒还无所谓,但涅菲也会使用城堡的浴室,他怎能建造这种无耻的浴室。流卡翁的人没有羞耻心这种概念吗? 正当萨冈说不出话时,莉莉丝双颊飞红地否认了。 「怎么可能建在会被外面看到的地方啦!?通常都是盖在高处,或者用围墙围住。」 「啊啊,原来如此,我想也是。」 萨冈虽放心地点点头,却依旧没有产生更多的关注。虽然这是萨冈不了解的领域,但看莉莉丝这么热情地说明,那这对她而言就是有价值的事物吧。只要能明白这一点就够了。 「呜……泡澡的优点几乎没有传达出去。为什么?是我的语汇能力不够吗?这在家族旅行中明明也是必备行程……」 莉莉丝垂下肩,像是已经灰心丧志。 只是她这番无意的发言中,有个萨冈无法当作没听到的词。 「……喂,我问你,你刚刚说了什么?」 他不禁发出危险的声音,让莉莉丝跳了起来。 「咦耶,我、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先别管那个,你再说一次刚刚那句话。」 「咦、咦咦?是、因为我的语汇能力不够,没有传达出泡澡的优点……」 「不对,是后面那句。」 「后、后面那句?呃,这在家族旅行中,也是必备行程……」 「就是这个!」 「咿咿!?」 萨冈忍不住站起身,莉莉丝吓得跌坐在地。 萨冈没有理会慌到眼眶泛泪的莉莉丝,而是用力地指着她。 「我再确认一次,那种宽敞的浴室是家人会一起使用的设施吧?使用的人会感到高兴对吧?」 「咦,嗯、嗯,我认为、她们应该会开心。」 见莉莉丝不断点头,萨冈心中甚至涌出奇妙的感动。 ──哼嗯,虽然身为〈魔王〉的我这么说很奇怪,但这也许就是所谓的天启。 萨冈将莉莉丝收入麾下,或许就是为了这一天。 在身后飞扬的披风下,萨冈走到莉莉丝面前。 「干得好,莉莉丝。我们城堡将从现在开始兴建大浴场!」 如此一来,涅菲跟欧利昂就能惬意地聊天,萨冈也能孝敬岳母。更重要的是,萨冈也不需要削减独占涅菲的时间。还能顺便为莉莉丝的职业灾害进行补偿,简直是一举数得。 倒不如说,自己过去为何对浴室没有任何关心,他真想狠狠骂以往的自己一顿。 只是──萨冈环起手。 「不过,浴室啊。有没有熟悉浴室的魔术师啊?」 「咦,不,就算不是魔术师也……」 「别说傻话,我可是魔术师喔。那么若不使用魔术,又该如何建造?」 涅菲喜爱的魔道书作者,有一位名为《洁癖》卡欧来宁的魔术师。这位男子在家事方面创立了划时代的魔术,也开发了洗澡用的液体肥皂等物,却没有触及浴室开发的领域。 既然有在烹饪及家事领域达到卓越成就的魔术师存在,那应该也会有以浴室为专业的魔术师才对,但他手头上的知识却找不到符合的人。魔术师的话,应该最起码会留下一本魔道书的。 然而,魔道书这种东西相当难取得。 虽然找的话总有一天会找到,但有时候所花的时间是以年为单位来算的。他不可能让涅菲和欧利昂等那么久。 再不然,就只能期待部下当中会有拥有浴室知识的魔术师了,可事情真的会有这么刚好吗? 就在萨冈发出烦恼的沉吟时,茫然的莉莉丝像是想起什么般低语道: 「啊,有关浴室的事情,那位大人似乎很熟……」 「真的吗!今天你的头脑还真是敏锐。值得嘉奖。」 「哇、哇──呃,可以吗?这里是〈魔王〉之城吧?」 尽管萨冈反射性地感到喜悦,莉莉丝脑中却充满了深深的困惑。 就这样,正身处怀念旧梦中的艾谢拉,被萨冈以「要建浴室」为由叫醒了。 ◇ 「总觉得外面好像很吵耶。」 在萨冈城堡内,某间分配给治疗中的黑花的客房中,有两位少女的身影。她们彼此面对面地坐在小小的椅子上。 发出疑问之声的是黑花。 与猫如出一辙的三角兽耳一下一下地抖动,她举起纤细的手贴住长在头颅两旁的人类耳朵,诧异地皱起眉头。她是出身于东方岛国流卡翁的猫妖精,无论是娇小的身躯,或是一头光亮黑发,那副惹人怜爱的外貌在大陆是很罕见的。 之前她会穿着流卡翁的民族服饰,最近却是跟艾谢拉一样身着礼服。据说这是因为萨冈发出的指示而换上的。 过去失去光芒的赤红眼眸,现在则像是感到不可思议般转来转去,环视周遭。 看到黑花的模样,涅菲不禁露出微笑。 另一位少女──涅菲有着一头纯白的头发,一身通透的白皙肌肤,瞳色则是碧蓝色,一切的特征都与黑花完全相反。她今日也身穿女仆装,颈部套着用蝴蝶结装饰的粗糙项圈,一对尖耳仿佛是要查探黑花所说的声音般晃动着。 ──她能顺利回复,真是太好了。 为了治疗黑花的双眼,她使用了魔法这个手段。魔法虽是份强大的力量,却很不稳定,有可能引发出乎意料的问题。 黑花的视力本身在当天已经回复到能看得比涅菲清楚的程度,但她的伤口却深及脑里一个名为视神经的部分。 虽然记忆跟其他功能没有出现副作用,却有必要慎重地观察病情。 也因为这个原因,一个月很快地就过了。虽说主要目的是诊察,但碰了一个月的面,两人自然能打成一片。现在黑花跟涅菲也亲近到可以聊天,谈谈恋爱跟服装的话题的地步了。 而两人分别背负着杀害族人及暗杀者的罪孽,或许也是她们对彼此产生亲近感的理由。 涅菲用手指抵住浅粉色的唇,疑惑地微微歪起头。 「我是没有听到,是刚刚那道像是爆炸的声音吗?」 在约一刻钟前,涅菲跟平常一样造访这个房间想为黑花进行诊察时,就听到外头传来很可怕的破坏声响。因为还能听见拉菲尔的怒吼及沙克斯的惨叫,她便明白是惯例的骚动。 是不是骚动还在继续──涅菲这么一问,黑花便摇了摇头。 「呃,应该不是。是脚步声,好像有好几个人走得很急。话虽这么说,却不像是有纠纷的感觉。」 面对流畅回答的黑花,涅菲不禁吐出感慨的吐息。 「真厉害。虽然大家都说精灵也是耳朵灵敏的种族,我的听力却实在没好到那种地步。」 涅菲坦率地表示敬佩后,黑花再次摇摇头。 「涅菲大人的话,也许是特化在听其他声音的部分吧?我以前遇到的普通精灵很敏感,可以区分出风声等等,却似乎听不见妖精的声音喔。」 涅菲在精灵当中是能够操控魔法及神灵魔法的上位种贵精灵。 她在平常就能听到妖精──说是自然的声音,可能会比较容易理解──的声音,并与他们说话,引发跟魔术相异的奇迹。 老实说,涅菲对同族──应该说是普通精灵并没有好感,所以只回以黑花一抹复杂的笑容。 「既然是普通精灵能做到的事,我如果做不到,果然还是太羞耻了。」 「啊,不,我认为应当是相反。」 「你的意思是?」 听不太懂的涅菲歪着头,黑花边想边说: 「呃,我的耳朵现在虽然敏感,以前却完全不是这样的。是从眼睛看不到以后,才能像这样听得这么清楚。」 「这样啊。」 「是的。所以现在的精灵们会不会是因为失去了涅菲大人所拥有的东西,才会使听觉变敏锐来代替呢?」 然后精灵的听觉敏锐这个特征,就在人间传播了开来──黑花似乎是这个意思。 黑花像这样鼓励、关心自己,让涅菲很高兴,也回以微笑。 「谢谢你,黑花小姐。被你这么一说,我总觉得稍微轻松了些。」 「不,怎么会……毕竟涅菲大人对我很好。」 「不过,你可以叫我涅菲喔。黑花小姐是拉菲尔先生的女儿,在这里就跟我的家人一样。」 至少涅菲是这么想的,萨冈应当也抱持着这样的想法。除此之外,法儿似乎也对黑花怀有亲近感,常常来这个房间玩。 涅菲一说完,黑花的脸便隐隐泛红。 「啊,那个、该说涅菲大人就是我的目标吗,总之您就像是我的憧憬。」 「咦,憧憬?我这种人、吗?」 难不成自己身上某处还有值得人憧憬的部分吗? 萨冈、法儿及周遭的人们爱着自己,涅菲对此是有自觉的。可是自己作为魔术师还只是新手,学习神灵魔法的进度也完全输给了妹妹涅芙特洛丝。 她觉得自己没有半点能让人憧憬的突出之处。 当涅菲整个呆住时,黑花绕着双手的食指,忸忸怩怩地低语道: 「因、因为涅菲大人既坚强,又可爱,皮肤又白,一举一动都散发出『女孩子就是该这样』的少女气息。」 「咿呜!?少、少女气息吗?」 听到这出乎意料的发言,涅菲显得慌慌张张、一脸狼狈。目睹这一幕,黑花闷闷不乐地叹了口气。 「就是这种地方啦,真的是……」 「真、真要说的话,黒花小姐也非常漂亮,很有少女气息啊!」 涅菲大胆地回复后,黒花无精打采地摇摇头。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那个人好像甚至没把我当成女性。」 涅菲瞬间就理解黑花在说谁,耳尖变得紧绷。 「呃,沙克斯先生又做了什么吗?」 黑花的脸颊立刻涨红,本人似乎是想隐瞒这件事,便稍微冷淡地点点头。 「……怎么说呢,该说是明明都看到、还是说碰到我穿过的内衣裤了,却还说什么『我完全没有半点兴趣』和『没有除了魔术师研究以外的意义』,我觉得这实在是太夸张了。」 「啊啊……」 面对这会让人胸口发疼的悲惨境遇,涅菲也忍不住摀起脸。 ──沙克斯先生,就算是想要掩饰害羞,这也太过分了。 要是萨冈对自己说出这种话──不过只有他,涅菲能断言这是绝不可能的事──她会有些振作不起来的。他的话,应该会先手忙脚乱,之后才说「我是想将衣服还你的」……不,不对,一定会是这样: 『我觉得对你抱歉,但我没在反省。』 然后等等又会再次差点昏死,想着自己为什么要说那种话吧。嗯。 先别去管妄想,重点是沙克斯。 可是涅菲也明白,他要是不这么说,就会被拉菲尔给斩杀。这样的话,最起码也该好好解释清楚啊。 涅菲实在是听不下去,只好轻轻抱紧黑花。 「咦耶?」 「没问题的,黑花小姐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女孩。像是你柔软有弹性的皮肤,还有这头漂亮的黑发,我也是很羡慕的喔。」 「呜,涅菲大人……」 没过多久,黑花似乎也冷静下来了。她轻轻吸了吸鼻子,并让身体脱离涅菲的怀抱。 「不好意思,我太心烦意乱了。」 「不会,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话说回来,涅菲认为沙克斯也不是完全没有意识到黑花,倒不如说,自某些地方甚至能看出他比任何人都珍惜着她。 ──可是他在本质上太过迟钝了…… 在这部分,萨冈的言行举止虽然笨拙,但实际上是有好好地看着涅菲的。 「不过,我稍微有些精神了。下次我会学习涅菲大人,试着努力的。」 「是!就是这个气势,黑花小姐。」 总算看到黑花恢复精神,涅菲站起身。 「那么,今日的诊察就这样结束吧。要是有在意的地方或异样感,不管多细微也好,都要确实告诉我喔。」 「好,没问题……啊,但是──」 「怎么了?」 沙克斯有说过,认为术后的情况没有问题是最危险的。 涅菲紧张得浑身僵硬,黑花像是难以启齿般开口道: 「那个,我已经在这里打扰一个月了。而且,一直待在房间里,身体也会变得迟钝……」 只是在外面走走的话,应该没有问题,可沙克斯太过担心,交代过黑花绝对要静养。 ──既然为对方考虑到这种地步,麻烦也在其他地方更加细心啊。 也不知道黑花晓不晓得涅菲的叹息,她继续说: 「既然眼睛都能看见了,我认为自己应该能做到很多事情。有没有什么工作能让我帮忙的?」 「工作、吗?」 「是的。说是工作,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但我会学习自己没做过的事。所以,想请你让我做点事。」 涅菲不禁吐出叹息。 ──明明就这么坚强…… 虽然要喜欢或迷恋谁都是当事人自己的自由,这样还不被当作是个女孩,实在是有些夸张。 黑花在这里是位患者,也是客人。让她工作是违反情理的,但涅菲说过她是家人。 而且涅菲对于明明想要报恩,对方却什么都不愿要求时的焦急感有着深切的体悟。 涅菲握住黑花的手颔首。 「我知道了。我会去问问萨冈先生跟拉菲尔先生,有没有人手不足的位置。」 「谢谢你,涅菲大人。」 道过谢后,黑花像是有些难为情般再次改口道: 「请多指教,涅菲小姐。」 冷不防地听到这句话,涅菲诧异地用力眨了眨眼,然后以柔软的笑容作为回应。 「好的,一起加油吧,黒花小姐。」 就在这时,有人敲了敲房门。 「是,请进。」 黑花应声后,法儿便走了进来。 「涅菲,黑花,好厉害。」 「怎么了?」 「萨冈说要建个大浴室。」 「「浴室?」」 涅菲与黑花面面相觑。 尽管不清楚萨冈为何要在这个时间点盖浴室,但既然是萨冈要做,那一定不会演变成坏事吧。 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两位少女都露出了苦笑。 序章 「唉──真想死啊──」 用没有半点力气的声音发出呻吟的,是外表既像少年也像少女的〈魔王〉──比夫龙。 他把脚靠在跟萨冈城堡相同的宝座椅背上,以倒转……应该说以头下脚上的姿势躺在椅上。虽说这位魔术师的确是喜欢超乎常理的行动,但这种姿态实在与〈魔王〉不甚相宜。 说到姿态,没有清洗的上衣已经充满皱褶,放弃保养的头发乱七八糟,披风跟长袍也皱巴巴的。若是以前的部下涅芙特洛丝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应该会昏厥。 他好歹也是折磨过萨冈的〈魔王〉,要说他为何会沦落到这等境地的原因…… 『比夫龙,那个、不是、〈阿撒兹勒之杖〉。』 他偷袭圣骑士的宝物库,抢先聚集在现场的十二位圣骑士长与三位〈魔王〉一步,华丽地抢走魔法银mythril的手杖凯旋而归,然而盟友谢利康的回答却是这句话。 萨冈那副「上当了」的惊愕神情,动也不动的欧利昂,宣告自己是中立派、因此即使有所察觉也出不了手的安德列亚尔弗斯──本为压制住这些〈魔王〉的计策行动而满心雀跃,其实自己才是最愚蠢之人的屈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王〉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心情烦闷。 而最令人难受的是那个可怕的《虎王》隐隐有些尴尬地转开视线,还安慰他说:『没将概要掌握清楚的我也有错。』 ──喂,够了,不要用那种像是在看可怜事物的目光看我! 同情有时候会伤害到别人。 比夫龙最喜欢人类的这种丑陋之处,可当自己处于这种立场时真的很难熬。 ……不,这果然跟比夫龙喜爱的丑陋跟悲惨不太一样。 在抢回涅芙特洛丝失败、萨冈在他体内埋入誓约魔术时,他真的感到十分悲惨及悔恨。 但他对于第一次品尝到的悲惨滋味十分享受,这也是事实。因为这就是比夫龙喜爱的美丑,而自己亲自品尝那种感觉,甚至让他感受到一股如同甘露美酒般的陶醉感。 一想起那个时候的事,除了下次绝对要见到对方绝望表情的念头,另一方面「萨冈下次是否还会打败自己?」的期待也令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能和〈魔王〉比夫龙对等进行策略战的只有同为〈魔王〉的魔术师,特别是萨冈既傲慢又毫不留情,真的很过瘾。 虽说对魔术的探索是魔术师甜美又崇高的理念,可他们也是活人,人生就是要享受才有意义。 人类遭到陷害的痛苦姿态既丑陋又污秽,却又美丽。比夫龙就是喜爱这样的人类,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更不介意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痛苦挣扎的人类是神圣的,当人类超越自己期待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会感动万分。 然而,被人以怜悯的心态安慰,这又不一样了。他不需要这种屈辱及温柔。 若是〈魔王〉,想必会责骂他无能,或是对他感到失望或轻蔑,总之就是会说些更加打击人心的残酷话语吧。比夫龙明明在一开始跟萨冈缠斗时就被打飞了头,为什么要以『这也没办法,没人想到那会是把扫帚』为由对他温柔? 由于比夫龙在魔术师──再加上〈魔王〉当中性格和癖好都是数一数二扭曲的人物,因此不擅长应付普通的温柔,不擅长到甚至会起荨麻疹的地步。不过他有用魔术压制住就是了。 虽然谢利康在某种意味上也算是把比夫龙的心灵击个粉碎,但这跟比夫龙期待的方式不同。 「……唉──真的好想死啊。」 所以他才会变得这么没有精神。 倘若涅芙特洛丝就在身旁,应该会对这种抱怨敷衍了事,并加以斥责他,可那个傀儡却被萨冈抢走了。 ──萨冈那家伙,就是预料到这一步,才会让涅芙特洛丝活着并夺走她吗? 若真是这样,那他还真是个可怕的策士。一想到自己在争夺〈阿撒兹勒〉时抢先如此恐怖的〈魔王〉一步,背脊就因恐惧而发凉。他甚至希望这段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 「唉……但果然还是很难受,我不可能忍。」 要是这种精神状态持续下去,比夫龙就无法维持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体。 尽管在〈阿撒兹勒之杖〉这件事上是比夫龙自毁长城,可萨冈现在也借此间接地折磨着他。这个男人真是讨厌,而最教人烦躁的是,也可以说他就是这样才好。 转眼间,比夫龙已经摆出这种怠惰模样一个月的时间了…… 「比夫、龙……」 在轮椅响起干巴巴的车轮声的同时,有道声音这么呼唤他。 那是张不需要用手、靠魔力就能动作的轮椅,是刻有〈魔王〉徽章的魔道具,而一位有着白色体毛的老虎兽人正拖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坐在上头。这就是以前被称作〈魔王〉首屈一指的武斗派,身强力壮的《虎王》可悲的末路。 面对这位在兜帽下咻咻吐出嘶哑气音的〈魔王〉,比夫龙露出纯洁无瑕的笑脸。当然,他人还是头下脚上地躺在宝座上。 「哟,亲爱的盟友谢利康,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啊、嗯,你没事、吧……?」 他的眼神仿佛在顾虑无法振作起来的比夫龙,再次伤害到了这位〈魔王〉的心。 嗯,毕竟以这种像是任性小孩闹累般的模样陷入虚无的,是身为魔术师顶点的其中一位〈魔王〉,一般来说,的确会不知该如何对待对方。 话说回来,一直像这样做出这种丑态,也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比夫龙嘿咻一声起身,这回换坐到椅背上。他恐怕是罹患某种怪病,以至于「正确坐好」的观念遭到了破坏。 「好了,既然你来叫处于这种状态的我,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新计划吧?」 没能抢到艾谢拉及黑花两人,夺取〈阿撒兹勒之杖〉的行动也失败。失败接踵而来,看来连那位《虎王》也束手无策了。在比夫龙无精打采地度过这一个月时,他也没有任何动静。谢利康拘束地颔首。 「部下的、修复、结束了。」 「啊啊,是那边啊。」 如眼前所示,如今的谢利康是无法独自站起身的。他麾下就有两名协助他的部下,名叫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但两人在宝物库的那件事中都受到很严重的伤害。 比夫龙还以为谢利康在做什么,原来是专心修复那两人去了。 比夫龙耸耸肩。 「只是修理使魔而已,跟我说一声,我就会帮你做了啊。不过我承认你可能看不出我有没有在听啦。」 「……不,那是、特别的。」 「嘻嘻嘻,也对,看起来好像是用很怪的方式做的。」 在宝物库中,帮助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两人逃离的人,正是比夫龙。 而理所当然地,他单方面地取得了能从她们身上得到的情报。她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表情或身体都会透露出情报。 ──嗯,那大概就是针对我提出的请求的补偿吧。 谢利康目前仍未替比夫龙解开身上的魔术。想当然地,一解开魔术,就不知比夫龙何时会背叛。尽管不能糊里糊涂地就答应比夫龙的请求,但要持续同盟关系,就需要替代的补偿。 这结果就是,比夫龙获得了超乎自己预料的报酬。 ──那个的话,或许也能达成我的目的。 所以比夫龙现在仍像这样友好地对待谢利康,今后也必须协助他。 如今这个同盟的主导权究竟是握在谁手里呢?恐怕不是自己。身为〈魔王〉却遭到他人所支配,这个事实令比夫龙十分不快,甚至感受到了遗忘已久的恐怖。 那么,该如何夺回主导权呢? ──真的好有趣啊。 该说真不愧是最年长的〈魔王〉之一吗,谢利康让比夫龙享受到了跟萨冈不同的策略战。 话虽这么说,比夫龙知道得太多也是事实。谢利康陷入沉默。 「不用那么提防我啦,我也没有不知廉耻到会对同伴的所有物出手的地步。啊哈哈哈!」 「……」 《虎王》像是在探询比夫龙的真正意图般保持沉默,最终又像是死了心,开口地说: 「按现状、很难对艾谢拉、与稀有种、出手。」 「嗯,想想也是。萨冈其实挺精明的,况且欧利昂老太婆似乎也加入那一边了,如果随随便便就展开行动,也只会遭到他们狠狠地反击吧。」 除此之外,比夫龙也认同瓦雷法尔是个足以与〈魔王〉比肩的战力,而锡蒙力及戈梅利等心腹在萨冈的指挥下也不能小看。再加上,那一方还有拉菲尔与〈阿撒兹勒〉等圣剑持有者在。 另外更有几个虽说人数不多却实力出众的手下,萨冈目前在〈魔王〉当中应当已是能排名第一或第二的一大势力。 一有动作,所在之处就会暴露,比夫龙的藏身处数量也并不是无限的。更重要的是,要带着无法独自行动的谢利康逃跑,需要费很大的工夫。 当然,谢利康想必也明白这一点。 「〈阿撒兹勒之杖〉虽是、假货,却是魔法银mythril。」 「啊、嗯,没错。」 谢利康应该没有怪比夫龙的意思,但像是在责备的口吻却再次刺中了〈魔王〉的心。 魔法银mythril的制法早已失传,便是〈魔王〉也很难精制出来,目前只能对现有的实物再加工才能取得。 ──但也不是没有半个精通此道的人啦。 可以的话,他不想与那位〈魔王〉为敌。对方就是个棘手──应该说麻烦到连比夫龙都这么认为的人。 谢利康继续说道: 「如果、有那个量的魔法银mythril,或许、就能做出、稀有种的、替代品。」 「咦?」 魔法银mythril类似纯度高的魔力结晶,大多用来当作增幅魔力的装置或武具,也能当作人造人或人造生命体石魔像的核心放人它们体内。 ──毕竟成本太高了,我还以为会真的这么做的魔术师只有我呢。 比夫龙笑得宛如获得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般。 「那真是有趣。然后呢?你对我提起这件事,就表示还有什么东西不够吧?」 彼此都是冠上了〈魔王〉之名的魔术师,若是准备万全,谢利康只要一句「你来」,比夫龙就知道自己的职责,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谢利康会从容不迫地进行说明,就表示还有所不足。 现在的比夫龙无法拒绝谢利康的要求。那么,他究竟会抛出多么不合理的请求呢? 假如是普通魔术师,遇上这等困境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但比夫龙却满心雀跃,仿佛这一瞬间正在打开朋友送给自己的礼物。 最可怕的是,谢利康在说出下一句话之前,还微微顺了顺呼吸。 让《虎王》必须平复自己的心情才能说出口的那个要求就是── 「……我还需要、一个〈魔王印记〉。」 在那一刹那间,比夫龙无法理解谢利康在说什么。 接着,他战战兢兢地借着反问确认。 「你的意思难道是,除了我跟你的之外,还需要另一个〈印记〉?」 「没、错。」 面对理所当然地点头的谢利康,比夫龙说不出话来。 把〈魔王印记〉借给我──没有任何一个〈魔王〉会答应这样的请求。他也不可能大嘴巴地把谢利康的计划往外说,那就只能用抢的了。 总而言之,《虎王》就是要比夫龙去找个适合的〈魔王〉杀掉。 对于这个犹如恶梦的要求,比夫龙则是──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到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嘻哈哈哈,『还需要一个』,讲得好像在要求玩具一样。嘻嘻嘻嘻哈哈──啊好痛!」 比夫龙捧腹大笑,笑到从椅背上跌了下来。 「嘻、嘻、哈──太好笑了。真不愧是《虎王》,幽默的品味跟普通的家伙都不同呢。」 「我是、认真的。」 比夫龙点头同意用不悦之声这么说的谢利康。 「呵呵呵,我知道。所以才有趣啊。」 然后,他这次坐到宝座的扶手上。 「这么说来,〈魔王〉里有一位不必要的家伙在呢。」 〈魔王〉也不是所有人都跟萨冈一样,既有野心又富有行动力。也有人会龟缩在自己的城里,断绝与他人的联系。 ──比方说,像是欧利昂老太婆。 然而缩得愈深的人,就愈是隐藏着强得不合理的力量,若是随便出手,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反击,但比夫龙却认为这也是个很棒的有趣娱乐。 十三位〈魔王〉就如同不知会做出什么行为的惊喜箱。 是本性丑陋至极的比夫龙尊敬不已的怪物们。 只是,这当中却有一位没有任何有趣之处的无趣〈魔王〉在。 比夫龙满意地以点头回应谢利康。 「好吧,吾友谢利康。毕竟这是你的请求,〈印记〉就由我来想办法吧。」 「你说得、还真是、轻巧啊。」 比夫龙就如同拿到老师给的优异成绩的孩童般,露出乖巧的笑容。 「嗯,虽然我没什么这方面的兴趣,可有必要的话就另当别论啰。相对地,虽然提这要求不太妥当,但我能不能借用你的使魔啊?」 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谢利康特制的使魔。当事人没有自觉,但对比夫龙来说,她们就是两个有如宝石盒般的少女。 ──不过照现在这样,是派不上用场的。 稍微加点香料,就会发生有趣的事情。 又或者是会变成让比夫龙、谢利康,甚至是萨冈都遭到毁灭的剧药,但这样才是适合比夫龙的玩具。 只要能随意使用那个玩具,要付出一或两颗〈魔王〉首级简直太划算了。 「好、吧。」 谢利康乾脆地允诺,也不知他是否明白比夫龙的企图。 「ok,契约成立了。」 犹如收到很棒的礼物般,比夫龙以纯洁无瑕的笑容这么回答。 ◇ 「很好,所有人都到齐了吧!」 宝座厅中聚集了八名男女。 萨冈、涅菲、法儿再加上刚刚抓到的艾谢拉,还有莉莉丝、赛尔菲与黑花这三位流卡翁组,然后最后一人是沙克斯。沙克斯和黑花之间看起来隐隐有些不自然,但这跟萨冈的事无关。 萨冈站在宝座前,带着〈魔王〉的威严对所有人说: 「让你们像这样聚集在此,不为别的,是有事情想让你们做。」 当他确认起聚在这的所有人的脸,沙克斯却以一副仿佛难以启齿的表情举起手。 「老大,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 「我准许你问,说吧。」 「为什么这里会被如此严密的结界隔离起来?」 这个宝座厅和与欧利昂对谈时一样,被萨冈所能想到的最高等的结界所包围。对外敌自是不必说,位于内部的人没有〈魔王〉的许可也不能进出。 这座结界不但是能够击退任何入侵者的铜墙铁壁,同时也是足以封印〈魔王〉级魔术师的结界。 倒不如说,能察觉到这种结界的存在,也是沙克斯这位魔术师优秀的证明。 「什么,你不知道吗?虽然理解力不够,但我可是很看好你那颗灵光的脑袋的。」 「大哥哥,他的理解力就是这么差,我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想必就是如此吧。」 听到萨冈傻眼的感想,黑花叹息地说。看来她累积了很多不满,萨冈也用安慰的语气赞同她。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责备──不对,他如果对这点小事有所自觉,黑花也不必这么辛苦了──沙克斯脸色苍白地耸耸肩。 「不好意思,我完全不晓得。不过看这些成员,我充其量只觉得应该不是要处死我们。」 「不如说在这些成员之间,你被吊起来的可能性应该也很高。」 「我有做过那么不可饶恕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连包含涅菲在内的所有女性,都用冰冷的视线看向沙克斯。 ──你那种地方真的是…… 老实说,萨冈也没资格讲别人,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沙克斯这样太夸张了。 尽管嘴上叹着气,责备这男人也不能让话题进行下去。 「关于问题的回答,是因为我接下来说的事不能让外人──尤其是欧利昂跟拉菲尔知道。」 涅菲愣愣地歪起头。 「妈妈也是、吗?」 「嗯,没错。」 这时,黑花轻轻抖了抖自己的三角耳。 「那,难道说叫我过来,也是因为跟拉菲尔大人有关……?」 「嗯,你的理解力很好,跟沙克斯不同,真是帮了大忙。」 「哈哈……」 黑花一脸疲惫地露出苦笑。本还想说她会稍微笑一下的,看来情况相当地严重。 就在萨冈忍不住同情起黑花时,这回换艾谢拉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能否也让我提问?」 「嗯,说吧,毕竟这次你的协助是必不可少的。」 老实说,萨冈于情感上还是对仰仗这位吸血鬼有所排斥,可现在她是必须的。他会给予对方超额的报酬,也会对其抱持敬意。当然,他也会完整回答该说明的地方。若是连这等程度都包容不了,那这位王的度量甚至还不如山贼头头。 艾谢拉用一副压抑不住困惑的表情问道: 「你说要盖浴室,这应该不是我听错了吧?」 传言似乎已经传开,涅菲、黑花等人,还有沙克斯都没表露出惊讶。 ──算了,只要不被察觉到我孝敬岳母的目的,那就没有问题。 就让他们随自己喜欢,尽量传吧。 萨冈挺起胸膛点头。 「正是如此。我已做出宣言,要在这座城堡内兴建大浴场。」 艾谢拉像是感到头痛般──没有心跳的不死者的头痛原理,似乎是类似生前的幻肢痛──按住了额头。 002 「前几日取得〈阿撒兹勒之杖〉是很好没错,但你为何现在又来了?」 「因为有必要。」 听到这没有半点迷惘的回答,艾谢拉也诧异地杏眼圆睁。 「应该有其他该做的事情吧?」 「我是不清楚你在跟什么战斗,但我的敌人是谢利康和比夫龙。」 「嗯,你说得对。」 统整并调整好彼此的认知后,萨冈这么问道: 「那么等杀了那些人以后,你有何打算?」 「咦?」 艾谢拉仿佛完全没想过般,发出傻呼呼的声音。 「话先说在前头,即使要跟〈魔王〉战斗,我也不打算牺牲任何一位部下。杀了谢利康和比夫龙后,我还是会照顾部下,让他们为我奉献。」 当然,涅菲、法儿跟拉菲尔等这些家人也是。 要杀敌,却不想牺牲伙伴──这理由或许很孩子气。 但萨冈既是〈魔王〉,也是王。就算这不合道理,就算它是歪理,既然萨冈都说出口了,那就要傲慢地完成它。 话说,这其实就叫做「守护」,可萨冈却没想到这个词。 「因此,既然跟谢利康之间的关系开始长期化,就需要慰劳。对吧,莉莉丝!」 「咿耶!?呃、这个,是的。我认为……就是、这么回事。」 虽说这一切实际上是由「想给涅菲及欧利昂创造出亲子时间」这种彻彻底底的私人理由开始的,可想慰劳部下们的心也是真的。 ──虽然我不清楚魔术师会不会为浴室感到高兴,但只要弄成能让他们高兴的样子就好。 像是借助涅菲的力量,促进魔力回复之类的,也许能够期待这类的效果。 倘若这样还是不行,到时就让涅菲跟莉莉丝她们用普通的方式悠闲使用就好。反正女孩子似乎就是会为泡澡感到开心。 话是这么说,萨冈也不能为了如此私人的理由就命令所有的部下,因此他只召集了关系人──或者该说是有协助理由的人。 艾谢拉整个人傻了好一阵子,最终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笑了起来。 「呵呵呵,银眼之王所说的话每次都令人料想不到。我还以为你这次肯定是想跟涅菲小姐一起去温泉旅行了呢。」 「别、别别别说这种不知廉耻的话!什么温泉旅行……怎、怎么可能一起泡啊。」 「哈呜!?一起?泡澡、吗!?」 听到萨冈发言的涅菲也产生反应,整个人跳了起来。 ──看这反应,涅菲也有兴趣吗?但是……! 两人虽是恋人,但真能做到这一步吗?萨冈就是想跟涅菲做许多像是恋人会做的事,才想早早除掉谢利康,可是这会不会太过刺激了?然而该怎么说呢,还是会令人心神向往。 就在萨冈与涅菲为了说不出口的纠结感到懊恼时,艾谢拉露出傻眼的表情说: 「……两位,温泉这东西是男女分开的喔。」 萨冈在无意识间以为温泉就是要跟涅菲一起泡,因而摀着脸差点昏倒。涅菲同样也掩着脸,蹲在地上。 然后法儿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似地歪起头。 「咦?没有戈梅利的气息。」 「呃,有这座结界挡着,就算是戈梅利大姐也感应不到吧?」 听到沙克斯的说,法儿琥珀色的双眸剧烈地晃了晃,仿佛打从心底感到震惊。 「萨冈的结界好厉害。」 「我是觉得不做到这种地步就避不开的戈梅利大姐比较怪啦……」 紧接着,赛尔菲举起双手,喜不自胜。 「哇──!浴室可以变大了吧!太好了呢,莉莉丝。」 「哼、哼!这是魔王大人决定的,我只是遵从命令。」 莉莉丝也表现出了相当麻烦的态度,但她的脸颊却是红通通的。 在她身旁,终于振作起来的涅菲呼一声吐了口气。 「浴室啊……」 「涅菲小姐果然也很在意吗?」 「嗯,这个……是的,毕竟泡澡很舒服。」 涅菲害羞地点头,耳朵正小幅度地颤抖着。看来她是真的很高兴。 ──嗯,既然涅菲高兴,那就没问题了。 要是有人抱怨,那就随便捏造个理由吧。 萨冈满意地点头,沙克斯却一副受够了的样子垂下肩膀。 「我还以为老大会更认真一点去考虑事情呢。」 「你在说什么啊?归根究底,让我现在要盖浴场的原因有大半是出自于你。我没有扣你薪水,你就该心怀感恩了。」 「为什么是我……呃、啊──难不成是因为白天我弄坏了浴室?」 沙克斯似乎姑且还是有所自觉,尴尬地表示: 「可是,该说那是不可抗力吗,实际上弄坏浴室的可是拉菲尔老爷喔。」 「不要啰啰嗦嗦的。我是在提醒你,你要在这部分讨好拉菲尔。不然再这样下去,你被杀掉我也不管喔。」 几小时前才差点被杀的沙克斯脸色铁青,却立刻就察觉到萨冈话中的含意,眼泛泪光。 「抱歉,老大。我还以为自己肯定已经被你舍弃了……」 想舍弃他是事实,但他要是真的死了,萨冈也会感到困扰,所以无可奈何。 接着黑花也抖了抖三角耳朵,像是已经明白了。 「啊,原来如此。所以才要建浴场啊。」 「什么意思啊,黑花小姐?」 「温泉在流卡翁,是孝敬旅行的常备行程。拉菲尔大人跟欧利昂大人一定也会很高兴的。」 说到亲子,黑花跟拉菲尔也算一对。倘若沙克斯能为这次的孝敬做出贡献,拉菲尔的警戒心也会稍微减少一点吧。这就是萨冈召集他来此的理由。 听到这番话,涅菲困惑地抖了抖尖尖的耳尖。 「是、是这样吗?那我也会、有些高兴。」 涅菲一副松了口气的表情,看来她果然也在寻找能与欧利昂打破隔阂的契机。 法儿握紧拳头,呼吸不知为何变得急促。 「孝敬父母……!我也要努力。」 「嗯,一起加油吧,法儿小姐。」 插入黑花及涅菲之间的法儿与她们手牵着手,做出「万岁」的动作。 ──该怎么说呢,这光景也还不坏嘛。 平日萨冈尽是在担心涅菲与法儿的事,而黑花他们也像这样站在一起,令他真正感受到家人的确增加了。 突然有人「啊」了一声。 「萨冈先生,既然这样,我想要邀请涅芙特洛丝,可以吗?」 「嗯,也好,那就在今天的训练……这样会被欧利昂察觉到吧。反正应该会有不够的东西要买,你上街时顺便叫她一声吧。」 「是!」 所有人理解情况后,再次把目光集中在萨冈身上。 「那么,我们该做些什么?」 「嗯,关于这个──」 面对涅菲的提问,萨冈深深点头,最后看向艾谢拉。 「该从哪里开始,艾谢拉?」 艾谢拉愕然地瞪大金色的双眼。 「居然全部扔给我!?」 「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因为不懂浴室的事,才会把你迎为顾问啊。」 你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当萨冈如此叹气时,艾谢拉也露出如同对人生(推测有一千年)产生疑问的表情沉默不语。 「好了,你不用想得太难。你只要说出自己会想要使用的类型就好,建造的工作由我们负责。」 「喔……我也能用那间浴室吗?」 「……?那是当然的,还是说夜之一族讨厌泡澡?」 毕竟是自己向对方追求建言,萨冈再怎么样都还没堕落到不让建议者享受成果的地步。 然而艾谢拉像是听到了什么出乎意料的话语般,整个人僵住。 「怎么了?你不喜欢的话,也不用硬是要进去泡喔。」 「不,不是那样的……」 艾谢拉摇头甩开自己的不知所措后,回到平时的表情。 「比起这个,你是要大浴场吧。如果要挑剔一点的话,我是想引温泉水过来,你打算建在哪里?」 「嗯,城堡后方什么都没有,我暂时是决定盖在那边。」 「那首先要调查地质,还有我也想设法打造一下景观。毕竟露天浴池若是不能观赏景色,就没有意义了。」 涅菲对艾谢拉的话产生了反应。 「啊,植物的话,某种程度上,我跟涅芙特洛丝应该有办法处理。」 「若是简单的修剪,我也可以做。毕竟我在故乡时也有帮过忙。」 听到这些可靠的发言,萨冈回以点头后,掀起披风转过身。 「那么,先暂且从调查预定地开始吧。你们几个,千万别把这里的对话泄漏给外头的人知道了。」 「是。」 就在所有人陆陆续续地跟在萨冈身后离开宝座厅时,法儿悄悄地跟艾谢拉搭话。 (艾谢拉,真是太好了。) (虽然不是你说的那么回事……不过,嗯,的确是呢。) 夜之少女有些不安,却又隐约带着欣喜的声音悄声消失。 ◇ 「看这样子,先想法子处理外观会比较好。」 艾谢拉开口第一句就是这个。 众人绕到城堡后侧,那里是一片宽广的苍郁森林。由于这里并没有连接到大道,涅菲等人除了打扫,也没再另做修剪。就是一幅落叶等杂物有整理干净,却不算漂亮也不算肮脏、无甚特别的景色。 萨冈嗯一声,点了点头。 「哪部分不行?」 「不,这边不光只有森林,还有很多高大的树木,无法观赏红叶,光线也照不过来。等到了晚上,除了会令人感到毛骨悚然外,没有半项优点呀。」 「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是优点吗?夜之一族的感性果然很奇特。」 「你好歹也该知道这是讽刺吧?」 「别在意,我也是在讽刺你。」 用讽刺还以讽刺是礼貌。 萨冈本是这么打算,但艾谢拉不知为何一脸疲惫地陷入苦恼。大概是因为最近沙克斯也滞留在城中,被他那差劲的理解力等弄得累积了不少压力吧。这位不死者姑且也算是客人,在这层意味上,建造大浴场或许也算是个正确的决定。 完全不认为自己在折腾人家的〈魔王〉,宽容地体谅了对方的难处。 「不过景观啊,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呢。若是要享受普通的生活,就会需要这方面的教养。我们就一起学习吧,涅菲。」 「是的,萨冈先生。」 在萨冈跟涅菲期待的目光下,艾谢拉有些退缩。 「……也没有那么夸张。」 莉莉丝与赛尔菲似乎是终于看不下去了,双双站上前。 「大人的意思是,难得这边有座城堡,能把景观整顿好自是再好不过。就是那个、该说是从上面往下看可能会很漂亮,但不适合从下面往上看吗?」 「在房间阳台看到的景色的确非常美丽。」 涅菲的房间位于城堡的最上层,需经过宝座厅才能抵达的尖塔上。 从那个房间──当时因为萨冈用魔术炸飞了拷问器具,房内十分凄凉──抬头看到的月亮的确是很美。 萨冈仰起头,大树的枝叶的确就如屋顶般在上方散开,不像是能欣赏夜空的状况。 「先暂且减少这一带的树木看看吧。砍倒的树可以当作建筑材料使用,不能用的话用魔术处理掉就好。」 即便是放在稻草上,一流的魔术师也能够烧掉自己想烧的东西。 「然后从嘴巴流出热水的狮子装饰也是经典!」 「从嘴巴……?那看起来心情会好吗?」 萨冈想像成锡蒙力因为劳心劳力而开始呕吐的光景,露出不情愿的表情。而最近戈梅利把自己关在魔王殿中,他要操的心似乎又增加了许多。 莉莉丝对一脸疑惑的萨冈说: 「其实不是狮子也可以,而且看着流动的水很治愈喔。的确还是要有这种东西比较好,另外就是气派的雕像之类的。」 「嗯,这样啊。那我就想想要放什么吧。」 虽然不晓得这种东西哪里治愈了,萨冈却一本正经地点点头。 这时黑花开口道: 「大哥哥,流水跟雕像的确都很好,但若是有个自然的岩石之类的,会很风雅喔。」 「岩石?这有什么意义吗?」 「呃,与其说是意义,自然不是有些人力无法超越的部分吗?可以令人感受到这些的事物就称为侘寂【注】或风雅。所以我觉得放这样的要素进去也不错。」 译注:源自于佛教的一种概念,同时也是日式美学的一种。 萨冈不清楚这是一般人普遍的观念还是流卡翁特有的感性,但似乎就是这么回事。 听了黑花的说明,法儿也表示同意。 「我好像懂了。我也觉得像魔王殿洞窟之类的地方,待起来非常舒服。可是用魔术挖出的隧道,就感觉还好。」 「也就是说,具备自然物品是重点吗?」 倘若真是如此,那就不能用魔术随意解决了。附近有没有可以取得这类物品的场所啊?再怎么样,萨冈都不觉得奇恩诺因德会有卖。 涅菲也满脸为难地垂下头。 「植物还会给我一定程度的通融,岩石就不晓得它们会不会回应我了……」 「用魔法也很难吗?」 「与其说是困难,应该说土或岩石的妖精大多都不好亲近,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顺利说服它们……」 精灵本身据说也算是妖精的一种,可与妖精之间的对话就真的是只属于贵精灵的领域了。萨冈没想过妖精还有人格的差异,因此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不好亲近……?植物不是吗?」 「是的。植物、水还有风的妖精大多直率又开朗,大概都会以像是在恶作剧的感觉回应我。」 这下不只是萨冈,连其他人也都说不出话了。 ──恶作剧的感觉,这样好吗……? 以前袭击这座城堡的其中一位圣骑士碰到了涅菲的逆鳞,被打得半死不活。 那次的猛攻就有如森林本身具有意志般凌厉,在妖精眼中,那似乎只是件「顺着现场气氛就这么做了」的小事。 就在萨冈困惑不已时,涅菲轻敲了一下手。 「啊,但涅芙特洛丝对这部分该说是很擅长吗,不好亲近的精灵似乎也喜欢她喔。」 「啊啊,大概是上了年纪的人看到明明认真却很笨拙的孩子,觉得看不下去的感觉吧。」 「是的,正是这样的感觉。」 涅菲又敲了一下手,耳朵开心地颤抖。看来在妻子眼里,对妹妹的感觉也是如此。 实际上,涅芙特洛丝的确是偏爱使用自地面召出水晶的神灵魔法,这或许就如涅菲刚才所说,是跟缘分有关。不管怎么样,看样子他们都需要小姨子的力量。 紧接着,涅菲蹲下身触碰地面。 「不过有关水源,我想应该有办法处理。」 「涅菲,你说的是真的?」 「是的。只要跟火妖精达成协议,那个叫做『温泉』的东西好像也能勉强弄出来。」 「真不愧是涅菲,那这部分能交给你吗?」 「请交给我吧。」 涅菲优雅地拉起裙摆行了一礼,晃动的耳尖也隐隐透露出骄傲。 萨冈在脑中反复琢磨大家举出的点,问道: 「景观方面就是这样吗?」 「愈是列举,就愈没完没了,暂且就这样了吧?按顺序去改建在意的地方就可以了。」 吸血鬼少女真不愧是莉莉丝举荐的人,作为顾问十分可靠。 萨冈点头后,艾谢拉又疑惑地歪起头。 「不过,银眼之王对周遭的意见还真是宽容呢。」 「嗯,每一样对我来说都是未知的领域。要是我不会倾听建言,那打一开始就不会召集人了。而且学习未知之事,感觉并不坏啊。对吧,涅菲?」 听到萨冈征求自己同意,涅菲也害臊地涨红了脸,克制地点点头。 「是的。虽然我也很喜欢惊喜,但能像这样跟萨冈先生一起思考或进行尝试,也很令人开心。」 「嗯、嗯!正是如此!毕竟是两人一起做!」 萨冈尽可能地佯装平静点头。都已经是去过新婚旅行(伪)的关系了,他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陷入动摇。 「讨厌啦,萨冈先生,这次我们也在耶?」「嘘──你要体谅他,赛尔菲。」「能够得到体谅的关系,真好啊……唉。」「黑花,你不要紧吧?要让沙克斯跟你道歉吗?」「等等,为什么连法儿小姐都用那种眼光看我?」「唉,这也算是很棒的愉悦吧……」 「「啊呜呜……」」 察觉到因为并非「两人」而被看作不存在的所有人都在注视自己,最终萨冈及涅菲双双摀着脸委靡下去。 不过,为这作战感到愉快也是事实。虽说是因为谢利康已经一个月没有任何动静才能这样,但希望这种日子能持续到永远。 ──谢利康跟比夫龙那两个家伙,能不能悄悄饿死算了? 要是可以成真,世界一定就能够和平了。 就在萨冈感慨地点头时,沙克斯用笔用力搔着头开口。他手上不知何时已握着一大张纸。 「啊──老大,能打扰一下吗?」 「怎么了,沙克斯?」 「我大概整理了一下,脱衣处的材料靠采伐的木材就够了,岩石跟石材的调度就拜托涅芙特洛丝小姐,那装饰的雕像一类要怎么办?如果可以从魔王殿里拿来,是可以控制住经费啦。」 萨冈本想说沙克斯怎么没有半句发言,原来他独自在做笔记,总结对策。 萨冈有种感觉,觉得自己像是在看什么非常可惜的事物。 「你明明就很能干,为什么就只有理解力这么差呢……」 「咦,您刚刚是在称赞我?还是斥责我?」 「……嗯,等大浴场完成后,我也会把你的贡献告知对方的。」 这时候,艾谢拉就像是想起什么般高声说了句: 「魔王殿……」 「怎么了?」 「不,仔细想想,魔王殿里不就有个大浴场吗?」 这件事令萨冈等人也诧异地瞪大双眼。 「你说的是真的?」 「我不清楚现在是不是还留着,但千年前是有的。我记得在当时算是相当豪华的配置。」 「嗯,有现成的话,那事情就简单了。不懂实物外观的人必须去视察,跟我来吧。」 「我想不懂的大概也只是银眼之王跟涅菲小姐。」 周遭的人都点头赞同艾谢拉的话,令萨冈一脸愕然。 萨冈愤愤地咂了下嘴,突然产生了个疑问。 「不,等等,你为什么会那么清楚魔王殿的事情?」 魔王殿保管着『天使猎人』,这点还可以用「她和马加锡亚是老朋友」来解释,但连浴室都能使用,那就不该只是「认识」的关系了。 仿佛察觉到自己失言的艾谢拉转开目光,最终才无可奈何地开口解释: 「……我曾在魔王殿住过一段时间。」 「所以你曾是马加锡亚的部下?」 「是他之前的城主部下,不过马加锡亚当时也在。」 这个吸血鬼究竟是何方神圣? 萨冈瞪着艾谢拉,少女的侧脸却明白表示『我绝对不会回答的』。 「……啧,算了。回到雕像的事,按照我们的感性,也只会把浴场弄成魔术师的风格。这部分就全权交给莉莉丝了。」 「哎呀,你竟然相信我的感性啊。」 「那当然,你可是我部下中屈指可数的普通人。我期待你的成果。」 「呵呵,交给我吧……嗯嗯?咦,普通人?」 莉莉丝先是骄傲地挺起单薄的胸膛,又对普通人这个分类露出微妙的神情。 同样一脸微妙的还有沙克斯,但他再次看向笔记,继续说道: 「还有水源,我认为还是请戈梅利大姐看看会比较好。」 「只靠涅菲的魔法还不够吗?」 「不是,等温泉涌出后,不是还要调查水质吗?大姐在这方面比我专业,比我来做还更有效率。」 这是个非常正确的意见,萨冈也颔首同意。 「原来如此,那我跟涅菲就去街上吧。能抓到戈梅利那家伙的也只有我或锡蒙力而已,而且也得邀请涅芙特洛丝。」 萨冈并不是想跟涅菲单独上街。当然他心中应该还是有这种念头的,大概占了总体的七成。以萨冈来说,这已经是相当抑制过的数字了。 这时候,涅菲「啊」了一声,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涅菲,怎么了?」 「呃,其实是……」 涅菲像是要说什么难以启齿的事情,把脸凑近萨冈的耳朵。 (黑花小姐正在寻找自己能做的工作,那套礼服会不会不好行动?) 原来如此,很像黑花会有的要求──萨冈点头。 ──嗯,的确像是黑花会说的话。 虽说只是暂时的,但她也在这座城堡里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不做什么就冷静不下来,萨冈也能明白这种心情。 「我知道了。黑花,你也跟我来。」 尽管有想跟涅菲两人单独去的地方,但既然都要去叫戈梅利了,就无法期待这趟能够享受到两人世界。 「呃,我真的可以跟两位一起去吗?」 「嗯,反正我也有事要跟你商量。」 「商量……?」 黑花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模样晃动三角耳朵,而萨冈点点头。 ──她今后想必也会处于战火当中吧。 好不容易双眼已能视物,拉菲尔就有表现出想让她在此时放下剑的意向。萨冈也抱持着同样的心情,但黑花必定还是会挺身战斗的。因为沙克斯今后还会继续待在战场上,而他又实在太过笨拙。 面对这样的人,萨冈只有一个回答。 也不知黑花理解到何种程度,她茫然地颔首。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了解了。」 接着,萨冈把目光转向莉莉丝等人。 「莉莉丝,你留在这里继续大浴场的设计。」 「设、设计?就算你这么说,我又不会设计。」 「别担心,我会留下沙克斯。对魔术师来说,描绘魔法阵跟绘制设计图没有太大的差异。」 被迫接下所有事物的沙克斯一脸僵硬。 「老大,您能不能别把无理的要求说得这么顺口?」 「怎么,你做不到吗?」 「呃,是可以做到啦。」 「所以我才能放心交给你啊。我很看好你。」 「……被您这么一说,我就无法拒绝了。」 尽管沙克斯说这句话的声音隐隐有些不服,却没有继续抱怨。 「还有赛尔菲跟艾谢拉,你们也去帮忙。你们想必比我还了解浴场的事情吧?」 萨冈发出指示后,艾谢拉反过来问道: 「要帮忙是无所谓,但你打算盖几座浴池?」 「几座、是什么意思……?只有男汤跟女汤两个不行吗?」 「不是不行,但浴池也是有不同种类的。难得都要引温泉水了,那多引进几种类型如何?」 白天跟莉莉丝谈论的对话中,萨冈知晓洗澡也有不同种类的方式,像是牛奶浴、三温暖和泡泡浴等──泡泡浴也另有从脚下喷出气泡的类型──但他不清楚这些是否适合大浴场。 萨冈沉吟一声点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盖得出那么多吗?这里目前虽然空无一物,但光要准备男女用的浴池,就需要不小的面积吧?」 就在这时,莉莉丝仿佛灵光乍现,举起了手。 「啊,不然每天轮流交换男汤跟女汤如何?这样每个种类只要各准备一样就行了。」 「原来如此,是个好主意,就这么做吧。你听到了吧,艾谢拉,可以准备一定程度的种类。」 「呵呵,很庆幸能搏得银眼之王的喜爱。」 然后,没有获得指示的最后一人──法儿疑惑地歪头。 「萨冈,我呢?」 「嗯,我想把最重要的职责交给法儿。」 「重要的职责?」 听到这个词,法儿的眼中绽放出醒目的光辉。 「麻烦你做点安排,让拉菲尔跟欧利昂能注意到这边的事,顺便小心别让沙克斯被杀掉了。」 「我知道了。」 与精神饱满地回答的法儿相反,沙克斯扬起苦笑。 「哦,那就拜托你了,法儿小姐。我实在不想以这么像是闹剧的方式死掉。」 听到沙克斯这句仿佛已经定好自己死亡之处的话,黑花的表情也蒙上一层阴霾。 ──这些家伙,我都希望他们差不多可以和好了…… 既然原因在于沙克斯,所以萨冈不会要黑花退让,可他没想到两人间会吵架吵了一个月以上。两人明明都有差不多可以好好跟对方谈谈的念头了,但似乎找不到谈话的契机。 黑花像是要挥开心中的纠葛般摇摇头,再把脸转向萨冈。 「那么大哥哥,你想跟我谈什么?」 「哦,对了。黑花,你在本质上算是圣骑士吧?」 猫妖精是种魔力高的稀有种族,会引起虽不稳定、却如同魔法般的奇迹。可是黑花并未学习魔术,她的剑技属于圣骑士那一边。 「呃,我不清楚黑机关的那个该如何称呼……」 嗯──萨冈点点头,做出宣言。 「所以我打算给你圣骑士应当具有的力量。」 「圣骑士的力量……?」 黑花手上虽然有着足以和圣剑媲美的流卡翁神剑──〈天无月〉,却不是圣骑士本来就拥有的力量,也就是圣剑。 涅菲「啊」了一声。 「您说的该不会是……」 萨冈没有回答,仅是回以笑容。 圣剑是教会的力量象征,只是弥补几百、几千位圣骑士──也就是非魔术师和魔术师的力量差距的,并不是圣剑。 黑花就算没有圣剑,也能跟圣骑士长对等交锋。取回视力的她若是更进一步取得那份力量,又会如何呢?身为〈魔王〉,萨冈的好奇心也蠢蠢欲动。 ◇ 「──你们是怎么回事!连面对伤患都无法扳回一城吗?」 在圣都拉结尔教会总部的训练场,用绷带吊着一只手的年轻圣骑士正大声斥责少年。 与他对打的是三位少年,每人手上都拿着相同外形的大木剑。教会的最大战力便是圣骑士长们,虽说是在训练,所有人却都身着洗礼铠甲,采取实战形式。 史黛拉一脸无聊地望着眼前的光景。 她有头深红色的发丝,留长的浏海下方有跟头发颜色相同的左眼。身高以女性来说算是有些高的那一群,混在骑士中却算是娇小的。 史黛拉没有穿着洗礼铠甲,而是身穿前襟敞开、略显凌乱的礼服。 她认定自己是个魔术师,师父安德列亚尔弗斯却不知为何把自己送入教会成为下一任的圣剑持有者。多亏了他,史黛拉必须穿上拘束的礼服,每天望着这些无趣的训练。她因为觉得很闷热,所以没穿洗礼铠甲来。 就在史黛拉毫不遮掩地打起呵欠时,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少女担心地问她。 她是史黛拉从老巢奇恩诺因德捡来的妹妹──莉赛特。 「姐姐不用训练吗?」 「莉赛特真是个认真的好孩子──说要训练,但我真的不擅长用剑。不过就算是这样,这里的人也不太有办法担任我的训练对象。」 第一天她就把所有人打进医院,还被安德列亚尔弗斯大骂一顿,要她适可而止。自那之后,她就不再参加训练了。 少年骑士们也完全被吓破胆,不敢跟史黛拉对视。 ──那个像教官的家伙感觉还好一点…… 记得是叫做阿尔沃尤蒂莱宁吧。他是让萨冈用出〈天磷右天〉的两人组之一,另一位的伤好像已经痊愈,因此回去执行任务,目前不在这里。 史黛拉是预期他应当有跟榭丝缇或黑花差不多的实力,遗憾的是对方负伤,而且伤的还是惯用手,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做她的对手。等他的伤治好,她或许还可以稍微跟对方玩玩。 正因如此,虽然师父命令她以圣骑士长候补的身分勤奋训练,但她也充其量也只能练习挥剑,总之就是很闲。 再加上把史黛拉塞进这种地方的安德列亚尔弗斯本人,说自己有事要办,立刻就跑得不见人影,真是有够讨厌的。 ──在城堡研究魔术还比较开心呢。 但师父也交代过,要她小心在这边的举止,避免暴露自己是个魔术师,所以她也不能阅读魔道书。 老实说,她觉得很浪费时间。 「反正我很闲,要不要去吃什么甜的东西?」 「嗯!」 然后就在她站起身之际── (喂,是基尼亚斯。)(二世junior他的伤已经不要紧了吗?) 少年骑士们开始吵嚷起来。史黛拉往那个方向一看,就发现一名年纪甚至算得上幼小的少年骑士出现在训练场。 他是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二世,为管束十二位圣骑士长的圣骑士团长,他的腰间挂着圣剑,也穿着整套洗礼铠甲。 只是他的表情没有精神,还处于茫然自失的状态,看起来不像是已经振作起来了,一副就是被人劝说了才过来的模样。 ──啊──是被萨冈欺负过的男孩啊── 以双方的立场来看,史黛拉认为那是不可抗力。可基尼亚斯不但被信任的对方背叛,还被打得落花流水,这样的经验对十三岁的少年来说的确有点难熬。 阿尔沃也停下锻炼的手,担忧地看向他。 「卡拉哈特卿,你也要参加训练吗?」 「……训练?」 他用模糊的声音回答,仿佛没有认知到这里是训练场。该说是心不在焉吗,总之就是一副还处于失意谷底的神情。自宝物库事件后已经过了一个月,他一直都是这种状态吗? 阿尔沃也没有话语能安慰现在的他,只能无言以对。 「嗯……」 史黛拉改变前进的方向,捡起一把掉在地上的木剑。 ──唉,弟弟萨冈没处理好的问题,姐姐得帮忙解决掉才行。 接着她慢悠悠地走到少年身旁。 「德克迈亚卿……?」 史黛拉在这里的身分姑且算是安德列亚尔弗斯……不,是米夏埃尔德克迈亚的私生子。老实说,她非常排斥叫那种人爸爸,但对方说这么做比较方便,要她忍耐。 不过史黛拉从来没有过姓氏,这方面对她来说怎样都好。 史黛拉站到基尼亚斯面前,蹲下身配合他视线的高度,并露出笑容。 「……?」 基尼亚斯似乎还有意识,诧异地抬起脸来。 「你好,还记得我吗?但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你大概不认得我吧。」 「……不,您是德克迈亚卿的女儿、吧。我有听闻您会是下一任的圣骑士长。」 「嗯──好像就是这样的立场吧──」 老实说,没有什么会比这种讲究规矩的问候更不适合自己了,肉麻到她都想抓背了。 「那么,事情就是这样──」 草草问候过后,史黛拉举起左手的木剑。 「咦……?」 史黛拉瞄准表情呆愣的少年,毫不留情地挥落木剑。 现场响起一声沉沉的碰撞声。 「……您突然出招,是在做什么!」 少年勉强用剑柄挡下了木剑。 史黛拉一副十分意外的样子眨了眨眼。 「咦?因为你看起来状态不好,我想说就给你个可以休息的借口。」 或许是把这句话当成了挑拨,基尼亚斯愤愤地咬紧牙关。 「……!我!并没有那么弱!」 然后他架开木剑,直接拔剑砍向史黛拉。 他手上拿的不是木剑,而是挂在腰间的圣剑。 「笨──你在想什么,别做蠢事,二世junior!」 「啊哈,没关系没关系。」 史黛拉伸出一只手赶走想来阻止的阿尔沃,无情地抬脚踹了少年的脸庞。 「男孩子可不能一直愁眉苦脸的喔。」 基尼亚斯的头部没有洗礼铠甲保护,但史黛拉踹过去时并未手下留情。基尼亚斯如同皮球般飞起,滚落地面。 这一幕令训练中的少年们瞠目结舌。 「骗人的吧……居然空手、而且只有肉身,速度却比基尼亚斯的猛刺还快?」 圣骑士是靠着穿上洗礼铠甲,才能获得与魔术师媲美的身体能力。没有穿着铠甲的状态就被称作肉身,而基尼亚斯当然是有穿着铠甲的,少年们会感到惊愕也无可厚非。 ──这点小事,萨冈那边那个叫黑花的女孩应该也能做到。 史黛拉没和黑花切磋过……应该说,她当时的记忆虽然模糊,但黑花在没有穿上名为泳装的防具状态下,实力强到足以砍下魔王候补臂膀德卡拉比亚的手臂。若是处于相同的状态,她记得连榭丝缇最多就只能让德卡拉比亚负伤而已。 若是黑花能穿上洗礼铠甲,一定能变得更强。只论剑的话,或许还有可能凌驾在米夏埃尔之上──这就是史黛拉对她的评价。 就在她思考着这些事情的时候,基尼亚斯站了起来。 「你懂什么!」 「呃,我是不懂啦──但人类在没有干劲时勉强自己,也不会有好事发生喔。你就不要逞强,乖乖躺下吧。」 「我没有逞强!」 也不知是哪句话惹到了他,激动的基尼亚斯扔下圣剑,冲过来殴打史黛拉。 史黛拉游刃有余的笑容并未有所变化,而是用如同抚摸的动作轻轻避开这记拳头。 「呜啊──!?」 姿势歪掉的基尼亚斯直接往地面打去── 一声沉沉的声响过后,石板地面多了个坑。 ──身法还是不行,拳头却不错。 区区有在锻炼的十三岁少年就算打中地面,也不会造成这样的坑洞。看这破坏力,碰上普通的魔术师或魔兽,即使没有圣剑,他也能空手宰了对方。 这就是身穿洗礼铠甲的圣骑士所能得到的力量。 有了这种程度的力量,圣骑士才终于能和魔术师对等战斗。非魔术师及魔术师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地难以填补。 而基尼亚斯的拳头威力并非完全靠着洗礼铠甲才有的。只要加以锻炼,想必他空手也有相应的威力吧。 尽管心中承认了对方,史黛拉仍是笑着说: 「没用的没用的,那种拳头别说是萨冈,连我的一块皮肤都擦不破喔。」 虽有才能,现在却只是原石。没被打磨过的石头即便打中目标,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过啊,我也同样必须锻炼了。 以前打架也是史黛拉比较强,可她毕竟缺了大概五年份的记忆。再加上长大成人以后,性别的差异也会凸显出来。即便史黛拉现在跟萨冈互殴,她也很难取胜吧。 要说姐弟打架,没有什么会比毫无胜算的架更无趣的了。 只是那也要对方有着能与萨冈、马克媲美的实力才行。目前在这里,没有能胜过史黛拉的体术使用者。 她再怎么厉害,不使用魔术就殴打洗礼铠甲,拳头也会碎掉的。 基尼亚斯再次揍了过来,史黛拉这次柔软地回握那记拳头,像是在转门把般倏地一扭。 少年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表情,在半空中转了一圈。 「咕哇!」 即使以背部着地的姿势被摔在地上,他仍马上再次起身。 「哦──加油加油。」 虽然这番话听起来只像是在小看对方,却是史黛拉以自己的方式说出的鼓励。 ──我也有点理解为何萨冈会担心他了。 笨拙却又直率,对于从少年时期性格就已扭曲至极的史黛拉他们来说,这男孩宛若他们的对立面。 也可以说是纯粹吧。倘若史黛拉在和基尼亚斯差不多的岁数遇见他,肯定只会对他有所反弹。到了二十岁的现在,她却对他产生了带有憧憬的感情。 嗯,简单来说就是感觉不能放着他不管,会想照顾他。 等双方重复数次揍回来、扔出去的过程后,脸上沾满鲜血跟泥巴、模样乱七八糟的基尼亚斯用身体撞向史黛拉。 「哎唷──?」 「姐姐!」 由于实在躲不开,史黛拉整个人往后仰,颜面朝上地栽倒在地。 ──啊,被压制的话会有点棘手耶。 被揍几下是无可避免了。被穿着洗礼铠甲的人单方面痛殴,不用魔术保护自己的话,是真的会死人的。 虽说史黛拉做了准备,少年却只是揪着她,没有挥下拳头。 「……我没有逞强……才没有逞强。」 基尼亚斯也因为被狠狠打了一顿,力气似乎即将用尽。他一边啜泣,一边重复说着。 史黛拉维持着躺平在地上的姿势,抚摸少年的头。 「有稍微舒坦一点了吗?」 「咦……?」 基尼亚斯诧异地抬起脸。 「明明就是个孩子,就别表现得那么乖巧了吧。」 孩子就是种会马上发脾气,不讲道理地迁怒周遭的生物。但他们就是借着这么做,好保全自己。只要大吵大闹一番,就能稍稍忘却那些快要使人崩溃的烦恼及悔恨。 很大的大人这么做或许会有问题,可基尼亚斯还是小孩,是可以用这种方式发泄的。 当史黛拉说完并露出笑容时,基尼亚斯不知为何涨红了脸。 「呃、那个,是的……」 就在这时,断定打架已经结束的莉赛特冲了过来。 然后她用双手抓住基尼亚斯的后颈,奋力把人扯开。 「咦……?」 「不要欺负姐姐!」 莉赛特张开双手,挡在基尼亚斯前方。 看到那张脸,基尼亚斯不知道为什么整个人僵住。 「什……你!」 (咦,刚刚被欺负的人是二世junior吧?)(他被打得有够惨的,那……)(有点教人羡慕……)(咦?)(咦?)(咦?) 基尼亚斯的困惑被更大的困惑之声给掩盖过去了。 周遭好像有人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史黛拉却倏地站了起来,轻拍莉赛特的头。 「他没欺负我,没事的。这就是那个、训练吧?」 这种说明当然不可能搏得莉赛特的理解……应该说,她本来就已经误解了,而且还继续瞪着基尼亚斯。 没过多久,基尼亚斯好像也回过神来,露出一脸羞耻到不行的表情低下头。 「不对,是别人啊……抱歉,面对女性,本就不该拔出圣剑……」 「啊哈,没关系没关系,毕竟是我先出招的。来,站得起来吗?」 史黛拉伸出手,基尼亚斯隐隐有些害臊地移动目光,最后回握了那只手。 比起刚才,终于站起身的少年表情像是释怀了许多。虽说这次是她自我中心的多管闲事,但或许还是有那么一点意义吧。 基尼亚斯捡起自己的圣剑,弯腰鞠了个躬。 「实在是感激不尽。多亏了你,我觉得自己终于清醒了。」 「真是太好了。那我们走吧,莉赛特。」 两人已经约好要去吃甜食了。当她们就要直接离开之际,基尼亚斯却用犹如在寻找依靠的声音叫住史黛拉。 「等、等等!你既是女性,为什么能变得那么强?没有穿着洗礼铠甲,为何能如此……」 史黛拉与莉赛特面面相觑。 「就算你问我理由──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流浪儿,就是很普通地学了护身术的感觉吧。包含萨冈在内,那边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孩子还挺多的喔。」 「姐姐,我做不到那种事。马欧是有稍微教过我一点啦。」 「这样啊──那下次我来教你。」 「嗯!」 两人开心地相视而笑,基尼亚斯却满脸愕然。 「等一下!你刚刚提到萨冈了吧?你跟那个邪恶的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什么邪恶、不过我们也并不神圣啦,就只是流浪儿同伴的关系喔。就像是弟弟一样?」 「流、流浪儿……?那个男人吗?不,像你这样的人也是?」 看来基尼亚斯很难接受这个事实,再次诧异地张着嘴。 「那孩子跟我,当时都只是因为想要偷面包而常常遭到殴打的孩子而已喔。」 他们过去真的都是些坏孩子,然而周围的大人们在殴打这样的坏小孩时,却会因为他们是「小孩」而饶他们一命。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史黛拉和萨冈才会忍不住去宠溺孩子。 史黛拉高声笑着说完后,基尼亚斯慢慢地来到她面前。 「拜托你,请你教我战斗方法。我想变强。」 「可以啊──」 「请你务必通融……嗯?」 史黛拉随意的回答令基尼亚斯再次惊讶万分。 「就是锻炼嘛?可以啊。只是我不擅长用剑,也不晓得能不能算是锻炼啦。」 不管怎么样,史黛拉也没有可以正常战斗的对手,所以很闲。这位少年跟安德列亚尔弗斯一样都能使出【告解】,就算她认真砍过去应该也没关系。 「──!感激不尽!」 「啊,不过在那之前──」 史黛拉像是差不多开始觉得麻烦般,扬起苦笑。 「可以等等吗?我们接下来要去吃甜食。」 「……!请容我同行!」 莉赛特是一脸的不情愿,可基尼亚斯不知为何摆出一副拘谨的模样跟了上来。 「……啊──今天的训练就到这里吧。」 阿尔沃感觉疲倦到极点的声音在后方空虚地响起。 003 ◇ 「──啊,我刚刚感受到新的爱之力萌芽了!」 让我们换个地点,来到奇恩诺因德。 化为幼女姿态的戈梅利身穿轻飘飘的裙子配上蓬松的褶边,脖颈处还绑着蕾丝缎带,手上提着装满成堆饼干的提篮,用一脸前所未有的认真神情这样喊道。 「呜,明明刚刚在城堡的方向感受到两次爆发性的爱之力,但居然漏了这次,太失败了!」 「戈梅利小姐,有带了孩子的客人!请把饼干交给他们。」 「欢迎来到防具店『普利克拉』!请收下饼干。」 听到在店内来回忙碌奔走的狐狸兽人库的声音,戈梅利露出亲切的笑容递出篮中的饼干。 面对这样的戈梅利,用手撑着柜台的翼人族女店员──曼妮拉用傻眼的表情说: 「同志──你既然对爱之力如此饥渴,那差不多该回城堡去了吧?」 「叽嘻嘻,有师父在,我怎么可能回去啊?这次真的会死的。」 戈梅利眼眶泛泪,整个人垂头丧气。 一个月前的那一天,察觉到师父欧利昂到访的戈梅利驱动自己所有的知识及能力逃跑,一连串行动漂亮到连〈魔王〉的感应都不及。 直到像这样华丽逃脱的步骤为止都还很完美,可她没料到欧利昂在那之后并没有回去,而是留在城中。 因为这样,戈梅利晚上就关在魔王殿中瑟瑟发抖,白天就泡在这间店里让爱之力填补自己,即便只有一点也好。 「可恶啊太可恶了,师父,没想到她会在城堡停留一个月。毕竟是有那么多爱之力在打转的据点,我也明白她想久待的心情,可说起来师父是讨厌人类的吧?那就赶快回到森林里去啊!」 「萨冈先生的城堡也在森林里喔。」 「这下我只能去死了!叽嘻嘻嘻!」 「唉,我是无所谓,因为这样还可以帮你换衣服。」 「戈梅利小姐跟主任能不能也好好工作!?」 现场响起库悲惨的叫声,却没传入两位没用大人的耳中。 曼妮拉是个生意人。作为留在此处的代价,戈梅利心甘情愿地成为扮装娃娃,穿上曼妮拉指定的服装接客。 能让被称作萨冈左右手的《妖妇》戈梅利成为扮装娃娃的服饰店老板,大概就只有曼妮拉了。 面对流露出对于师父的恨意的戈梅利,曼妮拉春风满面地说: 「嗯哼,同志,下次穿这套衣服试试吧!这是春季的新作。啊,年纪麻烦调整成二十岁。」 曼妮拉准备的是套会露出肩膀上方的紧身套装,腰部以下是裤袜,头上还备有像是模拟兔耳的发箍。 「哦?这又是套值得欣赏的服装哪。」 「真不愧是同志,就知道你会懂。这本来是拉结尔的赌场要订制来做制服的,但我想说这绝对会受欢迎,就也做了这种的看看!」 「很好!这太棒了。真想早日看到少女们穿着这身衣服的模样!」 (……库绝对不要。) 听到这些危险的发言,库瞬间抑制住气息,与店内的景色化为一体。若是被锡蒙力之流目睹她隐形的本事,也会为此感到惊叹吧。在这里工作的期间,这位少女或许也觉醒了和魔术师相异的才能。 此事先放到一边,既然已在店内待了一个月,便会习惯曼妮拉的要求。也因为这不输给魔术师的快速换装,戈梅利立刻以美女的姿态换好了衣服。 「叽嘻,若是让吾王见到穿上这身服装的涅菲小姐,想必会有相当浓郁的爱之力勃发而出吧。光是想想,口水就停不下来哪!」 「嗯呵呵呵──真不愧是戈梅利同志!穿起来很配,但麻烦你做出更少女的表情,今天锡蒙力先生也对你多有赞美唷!」 「咿咿!?那家伙在哪!」 「对,就是这个!就是这个表情,同志!」 见戈梅利忍不住遮起胸口,曼妮拉激动不已。 ──真是可怕的女人,但这才是我的同志! 虽说连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玩具,可她对爱之力的理解力甚至凌驾在萨冈之上。戈梅利甚至觉得她会是自己一生的挚友。 话说回来,她对服装的品味着实高明。 「曼妮拉同志,我想订几套这种服装自己使用。」 「当然可以,戈梅利同志。是要做成涅菲小妹跟黑花小妹两人的尺寸吗?」 「啊,麻烦也做套莉莉丝小姑娘的份。按我的直觉,那个女孩平常明明打扮得像个色女,却会对这种服装感到羞耻。在这层意味上,涅芙特洛丝小姑娘感觉也会给出很棒的反应呢。」 「毕竟害羞正是爱之力的要点嘛!」 「太棒了,爱之力!」 004 「──当然是不好,你在干嘛啊?」 就在戈梅利与曼妮拉激动地击掌时,不知为何突然有人从后方一把抓住了戈梅利的头。 「哎呀,好久不见,萨冈先生。」 由于头被抓住,戈梅利无法转过身,只能挂着刚刚的笑容、冷汗直流。曼妮拉也没管她,而是愉快地笑着。 「哎呀──今天涅菲小妹跟黑花小妹也在呢!」 「是,戈梅利婆婆受你关照了。」 「……那个,麻烦请取消那套洋装的订单。」 涅菲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黑花则躲在她身后浑身颤抖地说。 面对黑花的要求,曼妮拉一脸老实地点头。 「原来如此,本人的意思的确很重要。」 「很高兴你能理解──」 「黑花小妹有猫耳跟尾巴,应该穿能够发挥素材特色的猫女郎装才对!」 黑花脸色苍白地躲到涅菲身后。 「涅菲小姐,救救我。」 「好了,曼妮拉小姐。捉弄请到此为止。」 「啊哈哈,抱歉抱歉,毕竟萨冈先生之前还随便我玩呢。」 接着,她仔细地端详起黑花的脸。 「哦哦哦,不过你的眼睛真的看得见啦。太好了呢,黑花小妹。」 「啊、呃!是的,谢谢、你。」 听到对方发自内心的喜悦之声,黑花也害臊地点头。 虽然想为这令人感动的一瞬间鼓掌,戈梅利却用僵硬的笑容向脑袋后方的人物搭话。 「呃,吾王,您为何会在此处?」 「我问过锡蒙力,他说你白天会在这里。」 「可恶的锡蒙力,背叛者──────!」 戈梅利手忙脚乱地大闹抵抗,却遭到萨冈无情地告知: 「比起这种事情,我需要你的力量。你差不多该回来了吧?」 「叽嘻,只要师父还在,这就是不可能的──好痛!」 萨冈突然放开手,戈梅利整个人跌坐在地。 虽然萨冈是她的王,但有些要求无法回应就是无法回应。就在戈梅利如此表示反弹时,萨冈不知为何放开了戈梅利。 她抬起脸,只见萨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这样啊,那就没办法了,我去找其他人吧。」 「咦……?可以吗?」 「我不认为被强迫的部下能交出漂亮的成绩,叫你去做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意义。」 虽对这令人扫兴的发言感到目瞪口呆,戈梅利却也为自己逃过一劫的事实而喜不自胜。 「叽嘻,真不愧是吾王。感谢您那宽大的胸襟。」 「──不过,你真的要放弃吗?」 萨冈故弄玄虚的话让戈梅利的眉毛倏地跳了跳。 「这是、何意?」 「没事,你忘了吧。我没兴趣去强迫不情愿的部下。」 戈梅利自萨冈发言的细微之处感觉到了不知能如何形容的爱之力。 戈梅利明白,这个王打算展开能令她不断追求的爱之力高涨的「某件事」。 可是她也明白,若在此时屈服,自己就得硬着头皮和师父见面。 王果然是位〈魔王〉。对于这犹如恶魔般的策略,终于忍耐不住的戈梅利叫道: 「……!别啰嗦了,吾王!您究竟打算开始做些什么?」 仿佛是要表示自己本来不打算坦白般,萨冈露出大发慈悲的表情叹了口气,告知戈梅利: 「没什么,就只是要建个能容纳所有部下的大浴场。」 戈梅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咦,大浴场?」 「嗯,刚好莉莉丝也提出,想要大家能一起进去泡澡的浴室。」 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这个提案,戈梅利立刻就看穿这是萨冈想要孝敬岳母,以及替沙克斯和拉菲尔说和的计划。 ──大家能一起进去的、大浴场……? 就是会发生少女们一起嬉闹并清洗身体、一边泡在浴池中一边尽情闲聊恋爱话题而脸红、一不小心撞见对方正在更衣等情境,因为毫无防备才会产生众多爱之力的坩埚【注】,那就是大浴场。 编注:熔解玻璃、金属等物质的器具。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心中尖叫的戈梅利突然四肢无力地跪倒在地。 「请让我、在城堡、工作……」 戈梅利的精神没维持住几秒就屈服了。 要戈梅利旁观这种仿佛就是为她量身打造的活动,那就等同于死。如果萨冈没有开口相邀,让戈梅利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看到浴场完工,她不是会受打击而死,就是会发动叛变。萨冈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带来除了邀请之外的选项,戈梅利也不会选择放弃此事的路。 也就是说,戈梅利输给了命运。 毕竟爱之力从不会背叛戈梅利。 ◇ 「好了,先别管戈梅利。曼妮拉,我想请你帮黑花适当选几套新衣。」 萨冈没去理不知为何蹲着、嘴里还念念有词的戈梅利,转而对曼妮拉说。 顺带一提,锡蒙力正在守卫魔王殿。毕竟他们正在与谢利康进行对抗,尽管敌人在这一个月内毫无动静,魔王殿的防卫却不容马虎。 曼妮拉啪桫啪桫地拍动绿色的羽翼。 「嗯哈──!又能任意摆弄黑花小妹了吗。我很乐意──!」 「好了,别再这么说,黑花小姐真的在怕。」 在仅仅几个月前,本打算在这里购买衣服的黑花被当成了玩具。她泫然欲泣地紧揪着涅菲,连萨冈心中都涌上了保护欲。 「黑花快逃!」 就在这时,一名狐狸兽人少女冲了出来。 ──咦?这家伙是从哪跑出来的?我没感觉到半点气息啊。 库那个能逃脱曼妮拉魔掌的隐形技能甚至凌驾在〈魔王〉的知觉之上。 不管是戈梅利还是库,这边的店员是想成为什么情报员吗?假如再加上黑花,或许还能从〈魔王〉居住的城堡盗出情报。不过萨冈没有让非战斗人员做那种工作的兴趣。 「库?为什么……」 「库已经习惯了,所以不要紧……!」 面对这位尽管浑身颤抖、却仍坚强地想要保护黑花的少女,萨冈用一脸已经理解一切的表情轻拍她的肩。 「不好意思,我们之后还有事。你等等再阻止吧。」 「萨冈先生是鬼──!」 话虽这么说,在涅菲与库的阻拦,再加上萨冈的紧急提醒下,曼妮拉也不可能再把黑花当成玩具了。 虽然一脸不服,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立刻就拖了衣服过来。 「黑花小妹是拉菲尔先生的女儿吧?那么来套这个!管家风的流卡翁军服如何?」 曼妮拉拿出的是套以黑色为主色调的服装。跟教会的礼服很相似,却是跟榭丝缇礼服不同的长裤,能够看出是男性服饰。而袖子跟衣摆都又长又飘逸,看上去就是流卡翁特有的匠心。只要带上刀,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军服。 该说真不愧是曼妮拉吗,萨冈嗯一声点头。 「原来如此,配合拉菲尔的着装吗。还不坏。」 「对吧!」 「──我有异议!」 就在萨冈打算听黑花的意见时,变得像是具尸体的戈梅利站了起来。 「黑花小姑娘应该要穿那种更、会令人想要给她点心,不断抚摸她的可爱服装!」 戈梅利拿出的是套色调沉稳的服装,搭配以褶边装饰的围裙这样的组合。这似乎是之前在流卡翁的无人岛穿过的一种浴衣,虽然不像军服那般高调,黑花穿上却能激起他人更多一层的保护欲。 曼妮拉与戈梅利怒目相对,高声骂道: 「我对你太失望了,戈梅利同志。那套衣服只会让我想到黑花小妹跟沙克斯先生站在一起时,彼此心跳加速无法正常对话,吵架离去之际沙克斯先生说了句那件衣服很可爱啊,然后黑花小妹烦恼纠结的景象啊太棒了!」 「真是愚蠢啊,曼妮拉同志。你选的服装才是只让我看到黑花小姑娘在拉菲尔身旁温馨幸福地工作,接着被问说再稍微少女一些的衣服不是比较好吗,然后她回答我想跟父亲大人穿同样的衣服最后再来这里一次的过程啊,你是天才吗!」 不知自重为何物的两人重重地握住彼此的手,仿佛是在确认友情般。 瞠目结舌的萨冈对着同样一脸魂飞天外的表情的黑花说: 「嗯,我不是叫你要学她们,但你也可以对自己的欲望稍微再坦率一点。」 「……是,我会学习的。」 紧接着曼妮拉跟戈梅利同时把目光转向黑花,令她惊得狠狠抖了一下。 「黑花小妹觉得哪套比较好!」 「咿!那个、我、这个……」 「好,我知道了!那就两边都穿穿看!」 「喵啊啊啊啊啊啊──!」 可怜的黑花被带到了店的另一边。 目送着黑花离去,涅菲烦恼地问: 「黑花小姐没问题吧?」, 「嗯,应该没问题吧。不论过程如何,那两人都会好好交出令人满意的成果。」 然而依旧会产生不安的这份心情,或许就跟第一次买衣服给法儿时的那种感觉很相似。 库在忧心忡忡的两人身后,以老实的神情低语道: 「库觉得绝对是戈梅利小姐的衣服更可爱,黑花却选了主任那一边啊……」 这位少女也在暗地里遭到了曼妮拉她们的毒害。 接着萨冈注意到涅菲不知为何,显得愁眉不展。 「涅菲,怎么了?是在担心什么吗?」 「咦耶!?那个……是的,有点。」 事到如今,两人早已不是被看穿一个表情就会感到手足无措的关系了。耳尖微微泛红的涅菲清了清喉咙。 「真是的,为什么您会看出来呢……呃,黑花小姐的眼睛不是好不容易才重见了光明吗?」 「嗯,你很努力呢,涅菲。」 「啊呜……」 面对萨冈真诚坦率的赞美,涅菲这次连脸都红了。 「萨冈先生也打算给予黑花小姐力量吧?」 「嗯。」 话虽这么说,制作得出洗礼铠甲的人是涅菲。 涅菲犹豫不决地吐露内心的想法。 「我认为现在的黑花小姐也有舍弃手中的剑,以普通女孩身分活下去的路可走。」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 虽然对象是沙克斯这点令人忧心,但他的存在给黑花的人生带来战斗以外的意味及可能性。 然而,萨冈摇摇头。 「但黑花肯定会选择战斗,所以我才想给予她力量。」 「也……对。」 萨冈能做的,就是把她当作部下庇护,或是给予她力量。既然黑花不会选择庇护,那就是给她力量了。 看着情绪消沉的涅菲,萨冈又改变了看法。 「呃,不过涅菲说得或许并没有错。」 「您的意思是?」 「真要说起来,总觉得她似乎没注意到还有这样的选项。在没有察觉的情况下略过,跟她自己选择是不一样的。就算最后结果会是相同的,但有个人去提醒她或许比较好。」 等萨冈表达完肯定,涅菲也露出如同花朵绽放般的灿烂笑容。 「是!我等等会跟她谈谈的。」 就在这时,浑身无力的黑花回来了。 正如库的预料,她身上穿的是曼妮拉选的流卡翁军服风管家服。 「如何?连我自己都认为这是最棒的搭配!」 「反正她最近应该还会回到店里,这样就能够再看到流卡翁的女仆装,可以享受第二次的美味!」 「啊──嗯。黑花,你没事吧?」 萨冈随意附和激动不已的两人,并看向黑花。 她看起来似乎还正处于失神或意识蒙眬的状态,但也没什么不妥之处。 「那就选这套吧。接下来选个适合涅菲的衣服──」 「萨冈先生!我的过几天再说吧!」 两人在新婚旅行(伪)期间没有逛过衣服,萨冈本想趁势来挑选涅菲的衣服,结果却被阻止了。 「哦,也对。那么下次再说吧。」 「……之后真的要选啊。」 库愕然地低语,萨冈却毫不在乎。 「我会准备好可爱的衣服等着的!啊,麻烦您下次也带着涅芙特洛丝小妹一起来吧。」 对这位甚至要求起玩具的店员无奈地叹了口气后,萨冈等人走出店面。 「──啊!仔细想想,这或许是我最后一次的游戏了。黑花小姑娘,行行好,也穿上女仆装吧。」 「好了,快走吧。」 带着吵闹的同伴,一行人前往教会。 ◇ 「──是说笨女人,你再这样下去很不妙吧?」 在奇恩诺因德教会的办公室内,巴尔巴洛士突然说出这句话。 对方今天也顶着一张很不健康的脸,脖子上垂挂着无数的护身符。他身穿披风搭配长袍的魔术师服装,这可不是个能在教会内四处蹓跶的打扮,但他最近大多都从影子当中现身。 「你说的不妙是指?」 榭丝缇皱起眉头。 少女一头深红色长发绑在一边,用蝴蝶发饰固定住,身穿主教的礼服,平常蠢到极点的脸庞看起来也透着知性的味道。虽然洗礼铠甲正立在盔甲座上,榭丝缇却一副执勤中的凛然姿态。 ──内奸的事情,巴尔巴洛士好像已经替我处理了,应该没有其他问题了啊。 虽说他最后并未告知榭丝缇犯人的身分,但自那之后教会就未曾再隐匿情报,她也没再遭受到孤立。不如说,自从宝物库的那件事过后,圣骑士长当中甚至有人对她表露出谅解的态度。 是有什么连值勤时的榭丝缇都会忽略掉的严重问题吗? 就在她一头雾水之际,把脚跨在沙发上的巴尔巴洛士一脸嫌麻烦的样子咕哝道: 「最年轻就成为唯一的女性圣骑士长,这是你的卖点吧?」 「我是不晓得什么卖不卖的,不过你说得没错。」 「在最年轻这一点上,之前那个小鬼也一样吧?」 「嗯,我跟卡拉哈特卿都是在十三岁时受命成为圣骑士长,两人都算是最年轻的。」 「然后德卡拉比亚那家伙也成了圣骑士长嘛?」 「请叫她史黛拉阁下。不过的确是这样没错。」 老实说,要说她并未感到困惑,那是骗人的。 史黛拉既是魔术师,而且还是现任〈魔王〉兼圣骑士长──在两层意味上都是最强的米夏埃尔的直传弟子。 榭丝缇虽举着共生派的旗号,可教会的存在若不再能成为魔术师的抑制力,那就没有共生的意义了。然而能够左右教会意志的存在却是个魔术师,这样好吗? 她是不觉得史黛拉有哪里可疑,可是她尚未找到以「分栖共存」观点得出的结论。 但巴尔巴洛士在说的似乎不是那种事情。他究竟是把什么视为了问题? 巴尔巴洛士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直接说道: 「既不是最年少也不是唯一的女性,那你的存在意义自我认同不就岌岌可危了吗?」 「什么!?」 这番话令值勤中的榭丝缇也发出愕然的声音。 「我、我做圣骑士不是为了炫耀这些!」 「就算你这么说,世人也都是看名声的。拉菲尔那家伙不也是看中你的名声,才把共生派交给你的?特色重叠的话很糟吧?」 实际上,榭丝缇及史黛拉都有着绯红的头发与双眼,看起来就像是同一支民族的血脉。尽管长相相异,站在一起或许还是容易令人混淆。 榭丝缇倔强地回嘴道: 「我认为拉菲尔阁下会把共生派托付于我,是相信我的想法,并非看中我的名声。」 「不,他可是个会一不小心就反杀四百九十九人的家伙耶,应该是没有想到那么崇高的事情吧。」 「呜、咕……」 对方提出这点,榭丝缇就很难反驳了。 榭丝缇发出呻吟声,问道: 「贬低我就那么有趣吗?」 「啊啊?为什么会变成我在贬低你?我只是担心……不对,是在考虑将来的事。」 「将来的事……咦,将来的事!?」 榭丝缇想像到自己的将来,那里有的不只是她自己一人,这令她心生动摇。 「我已经说了不是那样吧!?」 「咦、呃,咦……?刚刚是我不对吗?」 见巴尔巴洛士红着脸大吼,榭丝缇掩饰不住自己的困惑。 不过本人似乎也对自己的发言毫无道理一事有所自觉,巴尔巴洛士一脸焦虑地抓着头改口道: 「啊──总之我要说的是,你就别被禁锢在这种地方,去做点其他事不也很好吗?」 尽管不晓得从刚刚的对话走向怎么会得出这种结论,但自己跟这个男人的对话鸡同鸭讲是稀松平常的事。榭丝缇回以微笑。 「什么啊,你是在关心我吗?抱歉啊,巴尔巴洛士。」 「我就说不是了。」 以往会协助自己办公的黑花目前正在住院,教会的业务进度整体都处于落后状态。涅芙特洛丝是也会帮忙,可她也因为要修练神灵魔法,一天当中有一半时间是不在的。 仰仗的两人同时缺席,榭丝缇在这一个月里也都是关在办公室中。 榭丝缇歉疚地说: 「你的心意我很感谢,但教会现在人手不足。等黑花小姐回来了,我应该也能再多点空闲时间。」 「教会明明延续了千年,对待内部事务是不是太随便了?」 再次被戳到痛点的榭丝缇呻吟着道: 「有部分的统率可能真的很凌乱。毕竟在这几年间,教皇的位置似乎都是空着的。」 「啊?教皇不是教会中最了不起的家伙吗?居然没有领导?」 「嗯,虽然没有公开,但他似乎已经逝世了。不过我被任命为圣骑士长时,他还在世。」 根据共生派同志们所给的情报,这件事在圣骑士长中也只有少部分的人才知晓。 「你把这种事情泄漏给我,这样好吗?」 这迟来的指谪让榭丝缇也露出傻眼的神情。 「我不会对你隐瞒事情的。反正马上就会暴露,倒不如我先告诉你。」 「噗咕!?虽、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 「……?」 不知为何,巴尔巴洛士摀着胸口蹲到了地上。他看上去不像是为了教会没有教皇这件事而有所动摇,那是为什么? 巴尔巴洛士佯装平静地站起身。 「那你为什么要保密?教皇没出现在人前的话,没多久就会被民众知道的。」 「因为教皇猊下也是教会的象征。他一旦逝世,造成的影响也大。此事大概会瞒到定下继任者的那一刻吧。」 巴尔巴洛士摸了摸下巴,似是在沉思。 「这件事是不是有些可疑?」 「会吗?」 「倘若这是事实,那就表示〈魔王〉跟教会的领导都是在这几年间死的喔?」 「……!」 不仅如此,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也是在一年前殒命的。这代表组织的领导全在这段时间内换人了。 榭丝缇也产生了危机感,跟着颔首。 「我也会再稍微调查一下。」 「这才是明智的做法……呃,不对!」 不知怎地,巴尔巴洛士再次叫道: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你太常关在房间里了。」 「就说人手不足了……」 榭丝缇一皱起眉头,巴尔巴洛士不知为何拍了下自己的胸口。 「我有听到,不过你运气好的地方,就是还有我在。」 「……?嗯,我是很感谢你一直以来的保护啦。」 「啊啊啊啊天啊,你这不解风情的家伙!」 「你为什么要生气?」 榭丝缇愣愣地张嘴问道,巴尔巴洛士仿佛已经忍受到极限般站起身,用力地指着她。 「只要有我在,不管哪里都能立刻──」 「──打扰一下,榭丝缇。有信送到喔。」 「你给我稍微看一下气氛啊!」 「……啊?」 涅芙特洛丝一打开门,就迎来巴尔巴洛士的大吼。 她是个拥有一身褐色肌肤、一头银色长发及一对金色眼眸的暗精灵少女,而那对耳朵跟长相就跟涅菲如出一辙,两人是对双胞胎姐妹。她的腰间挂着塞满魔道书的包包,可以看得出她正要出门。 「巴尔巴洛士阁下,对着女性可不能使用那种词汇。」 理查就跟在涅芙特洛丝身后。 虽说涅芙特洛丝身处于〈萨冈魔王〉及圣骑士榭丝缇的庇护之下,却是稀有种中已确认仅剩三名存活于世的贵精灵之一。因为对她有企图的人实在多不胜数,才让理查跟着她做最低限度的护卫。 巴尔巴洛士一副嫌麻烦的样子转过脸。 「对魔术师要求品格的你才奇怪吧。」 「……巴尔巴洛士阁下。」 「别管他。对这家伙发火,也只会感到空虚而已。」 即便如此,被巴尔巴洛士惹到不悦的事实也还是不会变的。涅芙特洛丝目不转睛地瞪着他说: 「你要追求榭丝缇是你的自由,但我这是工作,你先等等。」 「我、我我我我才没在追求她!」 巴尔巴洛士整个人惊慌失措,理查也拍手夸涅芙特洛丝「做得漂亮」。 同时,这句话也终于令榭丝缇搞懂了。 ──啊啊,刚刚他是在说要带我去哪里转换心情吗? 这个男人的说话方式还真是让人难以理解。 「……榭丝缇,没事吧?你的脸好红。」 「什么也没有,别在意。」 榭丝缇想理性地保持平静,但完全隐藏不住情感上的动摇。 她设法平复心情,重新面对涅芙特洛丝。 「不好意思,耽误你出门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看她都要出门却还特意折返的样子,明显是出什么问题。不然理查……嗯,他毕竟是护卫,不过就算不能派他回禀,也可以交给苍天三骑士。 涅芙特洛丝皱起眉,露出似是在思考什么的表情。 「算不上是问题,就是有封看起来很重要的亲笔书信送到。你看,米夏埃尔就是那家伙吧?」 「没错,是德克迈亚卿的亲笔信。」 「米夏埃尔阁下?」 这个名字教榭丝缇不禁浑身戒备起来。 那位圣骑士长自称是中立派,虽然并未与榭丝缇为敌,却也不算是同伴。在某种意味上,他是〈魔王〉当中最教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的人,难解程度甚至超过了比夫龙和谢利康。 见榭丝缇表情紧绷,涅芙特洛丝用安慰的语气说: 「好了,毕竟是亲笔信,应该不会写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如果是这样就好。」 「至少信上没有任何魔术或诅咒,我已经确认过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没有了吧。」 身为贵精灵的力量自是不必说,连作为魔术师都是天赋异禀的天才。毕竟是〈魔王〉比夫龙的直传弟子,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当榭丝缇表现得大惊小怪时,涅芙特洛丝不知为何双颊飞红。 「那、那当然啊,不然你死了,困扰的人可是我。」 涅芙特洛丝是想着不管怎么样,既然跟〈魔王〉有关那自己也看看会比较好,才特意把信送来的吧。 榭丝缇拆开信件,沉吟一声并点点头。 「上头写着他最近会顺道来一趟。」 「咦,只有这样吗?」 「嗯。那位大人会特意送来这样的通知,我想应该是发生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情……暂且先把他预定来访那一日的其他勤务统统取消,并让旁人回避吧。」 「也对,毕竟或许会需要密谈。」 「这方面就由我来处理。给德克迈亚卿的回信就写您答应了,这样可以吗?」 「谢谢,麻烦你了,理查,还有涅芙特洛丝。」 这么说的涅芙特洛丝拨开银色的发丝,表现出隐隐有些害臊的模样,榭丝缇见状也不禁露出笑容。 紧接着,她突然想起某件事,开口问道: 「这么说来,涅芙特洛丝,你最近还会做『梦』吗?」 「梦……?」 在背叛比夫龙、刚逃进奇恩诺因德时,涅芙特洛丝几乎每晚都受恶梦所苦,榭丝缇也会悄悄地在旁边握住她的手。 而她最近气色很好,晚上也不再有梦魇的情况。 涅芙特洛丝疑惑地歪了歪头,然后似乎也想起了榭丝缇说的是什么事。 「啊啊,是那个梦的事啊。嗯,最近已经没再梦到了。」 「真是太好了,那我就放心了。」 既然都没办法马上想起来,那就表示她真的没再梦到了。 巴尔巴洛士满脸诧异。 「你们在说什么啊?」 「跟你无关。」 涅芙特洛丝端起架子转过脸,让巴尔巴洛士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明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啊?我先提醒你,比夫龙还没死,也不能保证谢利康不会把身为稀有种的你视为目标。」 「……!」 与其说她是没注意到,不如说是不愿去想吧。涅芙特洛丝表情僵硬,然后理查识趣地开口问: 「需要我先离席吗?」 「……不用了,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 听到她的回答,理查立刻关上办公室的门。确认门关上后,涅芙特洛丝也以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开口道: 「在我刚逃到这里时,常常做恶梦……那大概、是『魔神』的梦。」 「……喂,你有把这件事报告给萨冈吧?」 「没有,因为那就只是个梦,也不晓得是不是真的跟『魔神』有关。」 「你啊……」 「而且,我马上就没再梦到了……至于时间,大概是从去了流卡翁无人岛之后。」 听到无人岛这个词,让榭丝缇及巴尔巴洛士同时摀住了脸。 他们之前曾滞留在流卡翁的海底都市,并因为萨冈的判断而在附近的无人岛度过一段愉快的休假。不过榭丝缇跟巴尔巴洛士在那里发生过很多事,一下子吵架一下子又和好等等。 就在两人为这羞耻的记忆而苦恼时,涅芙特洛丝像是感到难以启齿似地继续说: 「不过那时候一直待在海底,老实说我没怎么睡,所以我不太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没再梦到的。」 榭丝缇等人滞留的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的确是个美丽的地方,可是海底对常人来说待起来并不是那么舒服。表示自己头痛的部下很多,甚至连榭丝缇也睡不太着。 「那个时候的话,我们还没跟谢利康扯上关系,比夫龙也败给了萨冈,应该不能行动才对。」 「……嗯,对啊。」 涅芙特洛丝露出阴暗的表情。事到如今,她听到比夫龙的名字似乎还是会心情复杂。 巴尔巴洛士环起手来沉思。 「那么,虽然应该跟那些家伙无关,你还是跟萨冈说一声。这才像话吧。」 听到这句话,榭丝缇及涅芙特洛丝面面相觑,仿佛感到很意外。 「啊?怎样?」 「你好像变圆滑了耶。」 「啊?为什么我是圆的?」 涅芙特洛丝耸耸肩,却没有回答。 接着,她不甘地瞪向巴尔巴洛士。 「那边那个家伙一脸要人赶快离开的表情,所以我要走了。」 「哦,快走吧。」 「别这样,巴尔巴洛士。」 而就在涅芙特洛丝准备离开办公室之际,又有一道匆忙的脚步声往这里靠近。 「榭丝缇阁下──!萨冈那家伙又再次前来造访了。要把他赶回去吗?」 粗声向榭丝缇报告的是位体格魁梧的圣骑士──苍天三骑士之一的赖安。 「不,让他进来吧。反正还有亲笔书信这个的事情要谈……」 听她这么回答,待在房间角落的巴尔巴洛士沮丧地垂下头。 ──呃,是不是该由我来提起啊?就说请你带我去散心这样。 然而,榭丝缇不是个会自己主动说起这种事的人,她自己也为此感到十分懊恼。 第一章 女儿的叛逆期是魔王也要屈服的灾祸 「哟,萨冈。自宝物库事件以后,我们大概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吧?」 几天后,在萨冈居城的宝座厅。 顶着厚脸皮的笑容这么说的,就是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兼〈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 最近萨冈每天都为了建设大浴场而来回奔走,这部分已经差不多快要完成了。这种施工一般来说就算是工匠出手,也要花上几个月,但这里是〈魔王〉之城,且大部分的住民都是魔术师,三天就能令其成形。 接下来就剩引入源泉、整顿脱衣处及雕像等琐碎的装潢而已了。解决想偷窥的笨蛋的结界──他是觉得在〈魔王〉之城中不会有这种人,但毕竟涅菲也会使用,就有必要准备万全──已经准备好,会在大浴场完成的那一刻同时启动。 米夏埃尔就是在这时候过来拜访的。 萨冈姑且有从榭丝缇口中得知,对方或许会来。他身穿洗礼铠甲,打扮成圣骑士长的模样,腰间却没有圣剑,是已经转让给史黛拉了吧。 萨冈瞪着对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气。 「你这家伙,似乎让史黛拉成了圣骑士长吧。你到底是想干嘛?」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你在宝物库也把我拖下水了,这下我们就扯平啦。在那之后,我可是被高层和同伴狠狠骂了一顿,说我是背叛者呢。」 「那是你自作自受。光是我没揭穿你〈魔王〉的名号,你就该感谢我了。」 「哈──!你这小子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但是,萨冈这次可不打算就这么妥协了。 「你说过要拯救史黛拉,结果就是让她成为圣骑士吗?」 杀死被称作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师、与史黛拉再会时,她正逐渐失去自我。老实说,萨冈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那算不算是拯救了她。 ──可是,与其把圣剑硬塞给她,还不如让我把人带走。 在身为魔术师的状态下成为圣骑士,那就跟在敌方阵营大喊「你杀了我看看」是一样的。萨冈完全无法容许这件事。 即便如此,米夏埃尔也只是露出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笑容。 「这是个误会。我只教给了她战斗能力和活下去的办法,今后她就算一个人也能走下去。不管是选魔术师还是圣骑士,或是两者兼任,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不是吗?」 「你这是在狡辩。」 萨冈干脆地断言道,米夏埃尔听了仍是扬起嘴角。 「不错。可是以魔术师来说,我觉得这很合情合理啊。」 以结果来说,米夏埃尔的确没有说谎,当然也难以教人接受。 尽管整颗心都被想当场揍倒他的冲动所驱使,但要是真这么做了,就无法撬开这个男人的嘴了。 萨冈忍住自己的厌恶,啪一声打了个响指。一张椅子从柱子阴影中滑过地面,停在米夏埃尔身后。 「给我说明,我暂且听听。」 「哈哈,还真是每回都让人通体舒畅地傲慢啊。」 米夏埃尔笑了笑后,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然后他从怀中取出烟草香烟盒,是在问自己可不可以吸吧。萨冈不记得自己有设置这里禁烟的规定,便点头同意。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呢?嗯,果然还是从最初你们三个为何会碰在一起这件事开始吧。」 「……!这跟马克那家伙也有关吗?」 「我反过来问你,你认为跟他无关吗?」 萨冈答不上来。 米夏埃尔嘴里咬着烟草,烧开前端并点火,接着吐出紫烟,开始说明: 「嗯,开端就是被你称作马克的那个男人。那家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找你,偶尔也会来委托我帮忙。」 「等等!你那是什么意思?马克在找我?」 听到米夏埃尔口中突然迸出无法置之不理的发言,萨冈不由得自宝座上站了起来。 ──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把面包分给我的就是马克。 然后他还为萨冈取名,跟史黛拉一起教会了他在小巷中活下去的方法。 萨冈当然不认为马克只是个少年,却没想过他在两人相遇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了。 「谁知道?我也不晓得那家伙为什么要找你。只是他说过,那就像是一个老约定。」 「约定……?到底是跟谁?」 不管怎么样,那对象都不会是萨冈。但是,又有谁会寻找无依无靠的萨冈?那个时候的萨冈理应是个毫无价值,无论是谁都不会留意的存在。 面对困惑的萨冈,米夏埃尔在缓缓升起的紫烟中,用自言自语般的语气低语道: 「这是我自己的想像,如果你没有头绪,那或许就是他跟你的双亲或是某人──也就是血亲之间的约定吧?把自己的儿子跟兄弟托付给挚友,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兄弟的话也就算了,什么双亲──后者对萨冈来说是完全无缘的存在。 父母这个概念,萨冈是在有了法儿这个女儿,并遇见涅菲的母亲欧利昂后才开始明白的,应该是他所没有的事物吧? 他也曾隐约察觉到马克并不如他的外表那般年轻,但他究竟活了几年? ──不,恐怕有一千年,跟艾谢拉一样…… 而在千年前,他是叫什么名字呢?为何找不到那个名字?萨冈不愿意去想,但能够对上的点实在太多了。 「不过我只是个协助者,他没有告知我详情。」 「……嗯,你应该不是在『说谎』,在这一点上。」 这个男人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想必还是有去调查跟研究的,他却光明正大地岔开了话题。而且他既然如此得意洋洋地转开话题,就算萨冈低头恳求,想来也是不会开口的。 等萨冈把怒气随着叹息一同吐出后,米夏埃尔继续说明: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跟那家伙是十年前在奇恩诺因德找到你的……不,还是十一年前?大概就是这么久以前,而再更往前一点的时间点,发生了我也没有预料到的事。」 「……是圣剑吗?」 米夏埃尔被萨冈指出这一点,一脸厌烦地点头。 「嗯,圣剑会自己选择使用者。〈沙利叶〉自从选择我之后,有八百年都没有显示出要求下一任继承者的迹象,但它不知为何突然选了小巷中看起来不太干净的小鬼。」 「喂,给我等一下。所以是怎样?意思是圣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选上史黛拉了?」 「没错,我也真是服了它。马加锡亚叔父还以『想要有把圣剑在手边』为由对我气得要死,而我又已经不是原本的持有者,就被奥罗巴斯从一年前的那件事排除在外了。」 「一年前……?你说的奥罗巴斯难道是……」 「哎唷,我说溜嘴了。那件事跟现在无关。」 米夏埃尔吹起口哨并转开视线装傻。 一年前曾发生过一起事件,造成贤龙奥罗巴斯殒命,拉菲尔和马加锡亚也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萨冈也暗中调查过这起事件,但似乎有人把情报给隐藏了起来,他只能查到最尾端的结果。 简单来说,他只知道在与魔族的战斗中,集结起来整个大陆的战力中有半数因而逝去,其中包括了贤龙、半数的圣骑士以及《至高长老》马加锡亚。 而最重要的事实──为何会发生魔族复活事件的原因,他完全查不到。 米夏埃尔继续说: 「〈沙利叶〉选了史黛拉。不过要让不满十岁的小鬼继承圣剑,这件事让马克那家伙面露难色。因为实在没办法,只能凑合着由我持有到她成年为止。」 「这种事有办法做到吗?」 「嗯,这就是〈魔王〉的秘密了。」 看来他并不打算说。 萨冈烦恼地抱头。 「……为什么会是史黛拉?」 「我哪知啊。不,等等喔。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圣骑士长也是红发红眼啊。说不定圣剑所选上的人种,有着某种法则。」 虽然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令自己恼火,但他这也是在给自己提示吧。 ──红发红眼……是榭丝缇吗? 那位少女也跟这一连串的事件有什么关连吗? 接着,米夏埃尔不知从何处取出一个小盒,把烟草的灰抖落其中。他似乎还有学到不随便抖落烟灰这种程度的礼仪。 「唉,光是这件事就搞到我们这边兵荒马乱,马克就是在这时候找到你的。」 「有这么刚好的事吗?」 在米夏埃尔的圣剑所选的下任持有者旁,就是马克长年寻找的人。倘若这是虚构的故事,不再费点工夫编,根本没人会听吧。 仿佛在表示「我也是这么想的」般,米夏埃尔耸了耸肩。 「我们也很警偈,想说会不会是有人设计的,但没发现任何有可能的内幕。」 既然〈魔王〉心生提防也查不出什么,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吧。虽然萨冈无法接受,却也只能相信。 「当时我们吵得很凶,最后就决定由马克那家伙照顾你们两人了。」 听起来是相当易懂的关系,可萨冈仍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我不懂,马克是跟我们一起住在垃圾场里的。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他应该有某种程度的地位跟力量吧?为什么他要自己选择住在那种垃圾场里?」 萨冈并不是希望他养自己,而是那个垃圾场并非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会踏足的场所。吃睡都要在那里,理应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萨冈一问,米夏埃尔便一副意外的模样瞪大双眼。 紧接着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到肩膀都在抖。 「嗯,这代表在这部分上,你也还是小鬼呢。」 「你想说什么?」 米夏埃尔用犹如在看需要费心照顾的侄子般的目光,这么告知萨冈: 「那当然是,想要让你自己选择人生的道路啊。」 「──!」 萨冈会成为魔术师,是因为他在八岁时被名为安托士的魔术师抓走。而萨冈反杀了安托士,夺走他的知识和财产。 ──不过,说不定马克当时就在附近。 结果是他赢了,所以马克没有现身,但也许仍待在他的身边。 毕竟安托士是拥有《怨怼》这个称号的魔术师,并没有无能到会让对魔术一无所知的小孩逃走的地步。那时候自己得到的逃跑机会,很有可能就是出自于马克之手。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提醒你,你会成为〈魔王〉,是因为你的实力已经增强至会被选上的地步。我反而还因为跟马克之间的事情,而投下了反对票呢。」 「你是〈魔王〉之首吧?既然你提出反对,那我为何还会当上〈魔王〉?」 「看到『魔术吞噬』的其他家伙都激动得要命,我阻止不了。另外就是那家伙,比夫龙他说你完全符合他的喜好,大力促成了这件事。」 「……唉,是那家伙啊。」 居然偏偏是比夫龙。虽然萨冈充分利用了〈魔王〉的地位及力量,但他的心情很复杂。 无论如何,萨冈以往的人生似乎完全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可是──他摇摇头。 「我的事就算了。只是,史黛拉的事你要怎么说明?既然有马克保护她,她又为什么会变成德卡拉比亚……!」 说到一半,他察觉到了真相。 「原来如此,是五年前……」 「就是这么回事。」 五年前,谢利康引发了猎杀稀有种的事件。 黑花的故乡遭到烧毁,当时还是谢利康部下的沙克斯背叛了主人,并替马克指路,于是马克就在那时没了命。 史黛拉被德卡拉比亚攻击,遭到〈王之银眼〉诅咒也是在那个时期。 也就是说,她在五年前失去了马克的庇护。 ──更进一步地说,榭丝缇的哥哥也是在那个时间点失去性命的。 他有收到来自巴尔巴洛士有关圣骑士长的背叛者报告。萨冈很在意对方的真实身分便稍微查了一下,立刻就查了出来。榭丝缇的哥哥希尔维斯提正是背叛者瓦尔坎的副官,是因为和谢利康交战而过世的。 圣骑士长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了空席,翌年便由榭丝缇补上。这下子,谢利康也算是让榭丝缇成为圣骑士长的间接原因了。 在五年前,所有的线曾经聚集在一起。 然后有什么开始慢慢地失常。 另外还有其他原因的可能性很高,或许只是他们没有察觉到罢了。萨冈能够对当时的事件感到事不关己,也许就是因为有马克在保护他。 米夏埃尔露出似是有些无精打采的笑容。 「五年前带走〈王之银眼〉的我的部下,其实是谢利康的内奸,而他就在搬运的途中被诅咒吞噬了。那家伙会闯到史黛拉那边,是我的疏漏。」 所以米夏埃尔会照顾史黛拉,除了她是下一任圣剑持有者外,还因为米夏埃尔对她有所亏欠。 这也是当时的谢利康除却马加锡亚外,也打算同时与其他〈魔王〉为敌的表征。 虽说这起行动也可看作是谢利康在自暴自弃,但身为〈魔王〉的魔术师会采取那么难看的行动吗? ──他是有什么跟〈魔王〉……?不,跟全世界为敌也能获胜的谋划吗? 没有胜算,根本不会做出那般愚蠢的行为。 尽管结果是以失败告终,但谢利康可能还留有什么手段。所以他才能像这样冷静地对萨冈及艾谢拉宣战。 萨冈重重地坐到宝座上。一次得知的情报太多,他在精神层面的整理速度追不上。 就在他揉起眉心时,米夏埃尔站了起来。 「总之,到现在才任命史黛拉为圣骑士长的原委就是这样。毕竟那家伙的诅咒早已解除,也已经是大人了。不想要的话也可以选择放弃圣剑,反正之后她会自己决定的。」 「……这样啊。」 见萨冈只回答了这句话,米夏埃尔像是感到扫兴般抓起头。 「我还以为你会追问我马克的事呢。」 「我追问了,你会回答吗?」 「怎么可能,对吧?」 这个男的仍旧让人火大,不过萨冈并没有那么恼火。 ──城市内的两处地方,他会把居所安置于其中的哪一个? 又或者是两边都是?虽然在这之后线索再次中断的可能性不低,但既然从米夏埃尔的话中获得了线索,就只能先追着它查了。 接着米夏埃尔露出了〈魔王〉的表情。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样。作为你让出史黛拉的回礼,这样应该够了吧?」 「……差不多、吧。」 看来对方已经没什么能说了。米夏埃尔站了起来,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下腰间的剑。 「哦,对了。我会负责解决谢利康。」 这句没头没尾的发言令萨冈皱起眉头。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 「这是马加锡亚叔父留下的工作,而且我跟他也有史黛拉和马克的帐要算。」 接下来,他露出和平常一样琢磨不透的笑容。 「总之就是这样,你就悠闲地享受浴场吧。」 留下这句话后,米夏埃尔离开了。 他直到最后都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 萨冈目送了他的背影,咚一声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看来大浴场可以赶上,真是太好了。」 米夏埃尔说他会解决这件事,但有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解决吗? 不管是萨冈、涅菲以及除此之外的部下们,今后一定都会需要可以放松的场所。 ◇ 萨冈离开城堡进入森林时,发现了涅菲。她和欧利昂面对面站着,似乎正在训练神灵魔法。 米夏埃尔来的时候,涅菲想当然地打算接待他。可是由于还有史黛拉的事,可以想见两人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对话,所以萨冈干脆让她好好去享受与欧利昂的相处时间。当然还有个理由是,让欧利昂跟米夏埃尔见面感觉会引发什么麻烦事。 涅菲闭着双眼举起老旧的扫把,那是〈阿撒兹勒之杖〉。从树木间洒落的细微阳光就如同长剑,令她呈现出庄严的姿态,教人一看就感到心灵受到洗涤。要是被教会的祭司看到,或许会说是什么奇迹显灵而引起骚动。 当然,萨冈并不需要那种拍马屁的人,肯定会处分掉他们,但涅菲如今在他眼中就是这副模样。 就在他不自觉地看呆之际,可爱的少女耳尖猛地抖了抖。 「萨冈先生?」 大概是〈杖〉的力量吧。为了不要打扰涅菲训练,萨冈抑制住气息,她却察觉到了这边而转过身。 萨冈轻轻举起手回应,不知为何涅菲的耳尖狠狠颤了颤,像是吓了一跳。 「抱歉啊,我本来不打算打扰你的。」 「不,怎么算是打扰……请问,您跟米夏埃尔先生之间出了什么事情吗?」 「呃……没事。我稍微出去一趟。」 萨冈本想尽可能回答得自然一些,但涅菲不知道为什么一脸黯然,似乎是在担忧。 然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欧利昂。 「我无所谓,你去吧。」 也不知两人这番互动代表什么,欧利昂像是要推涅菲一把般点点头。 于是涅菲便珍惜地抱着扫把,跑到萨冈面前。 「那个,如果您方便的话,我能不能也一起……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呃……」 涅菲仿佛改变了念头,摇摇头后一本正经地仰头看向萨冈。 接着她提起连身裙的裙摆,恭敬地弯腰说道: 「等等要不要一起去约会?」 面对涅菲难得的提议,萨冈摆出思考的样子颔首。 「嗯,约会啊……啊啊!?约、约约约约会?」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去约会,却是涅菲初次主动邀约的约会。 应该说,两人之间基本上都是涅菲在配合萨冈无理的要求。由她自己邀请萨冈去做什么,这个行动本身或许正是第一次。 ──什、什么约会不对她会邀我我是很高兴但为何是这个时间点? 他明明说过自己接下来要出门,涅菲不是个会无视这件事而做出这种提案的人。 见萨冈惊慌失措地双手颤抖、一副动摇的模样,涅菲顶着发红的双耳,露出微笑。 「呵呵呵,看您这么惊讶,不枉费我挤出了勇气。」 「我、我当然是既惊讶又高兴啊,但你怎么会有这念头?」 涅菲碰触满脸困惑的萨冈脸颊。 「萨冈先生似乎没有自觉,您的表情很糟喔。所以,我就想说试试那个……惊吓疗法?」 看样子刚刚米夏埃尔的话动摇萨冈的程度,超出了他的自觉。涅菲则敏感地看穿了这一点。 紧接着涅菲举着老旧的扫把,把它放到腰后,并坐了上去。 明明没有魔术的驱动,扫把却独自飘浮在半空中,坐在上头的涅菲双脚也轻飘飘地离开地面。 「妈妈教了我用这个飞上天空的方法。我想说既然您要出门,就用这个来送您。」 「这、这就是约会吗?」 「是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强硬?」 涅菲说完以后,大概是感到害羞,拘谨地仰头看着萨冈。 「不会,我觉得非常好!嗯。」 若是想飞到空中,那用魔术就能做到,不然的话也有转移魔术。可这世上会有人蠢到在这种时候,选择那种没有风情及情趣的办法吗?不,绝对没有。不如说要是有人来阻挠,就算是〈魔王〉或圣骑士长之流,萨冈也会解决他们。 在跳上扫把前,萨冈转向欧利昂。 「不好意思,欧利昂。我要借一下涅菲,你不介意吧?」 「既然女儿都说想这么做了,那这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吧。不需要顾虑我。」 父亲跟母亲的宽容度是不是不同?萨冈很希望拉菲尔也能用这等包容的心回应沙克斯,不过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说这个也没有意义。 听到欧利昂这么回答,涅菲也露出笑容。 「谢谢您,妈妈。」 「嗯、嗯……」 欧利昂很少见地露出为难的表情转开视线。 然后她克制地挥手回应。 「要小心唷。」 「是,那我走了。」 萨冈忍着害臊感,跨上涅菲身后的扫帚柄。 「呃,这个这样坐对吗?」 之前法儿拿来的绘本中出现的魔女就是这么跨坐扫把的,可涅菲是采取侧坐。话又说回来,绘本里根本没有两人乘坐扫把的桥段。 涅菲尖尖的耳尖颤了颤,移开视线这么说: 「呃……这种坐法有可能会掉下去,您可以抱住我……」 「抱、抱住你!?」 说老实话,旁边的欧利昂还在挥手,教人实在很难付诸行动,可是难得妻子都开口相邀了。萨冈也下定决心,伸出双手环住涅菲的腰。 「嗯、嗯。是、是这样吗……?」 「咿!?啊哇、是……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尽管飞红的耳朵小幅度地颤抖,目光也在半空中游移,涅菲仍点了点头。 ──涅菲的身体好纤细,好软……是说头发!总觉得有股好香的味道,好滑顺,而且搔得我好痒! 仔细想想,虽然彼此都有躺过对方的大腿,却没有像这样拥抱过对方。第一次的共乘让萨冈动摇得十分厉害。 涅菲想必也同样害羞──心跳声非常急促──她紧紧抿了抿嘴唇,紧接着高声说道: 「那、那么,我要飞了!」 随着这声吆喝,萨冈及涅菲的身体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哦,这还真是……」 扫把一口气就飞到足以俯瞰城堡的高度。眼下的森林在风的吹抚下摇曳,发出蠢动的沙沙声,令人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就在萨冈不由自主地发出赞叹之声时,涅菲也扬起十分喜悦的微笑。 「呵呵呵,您能开心,我也很高兴。」 面对前所未有地积极的涅菲,萨冈也自然地笑逐颜开。 005 「「…………」」 两人随即陷入沉默。 萨冈是因为抱着涅菲的事实,所以不知该说什么。而她可能是因为要集中精神控制扫把,也是红着一张脸没有开口。 扫把飞过森林上方,最终来到有大道延伸的平原。 虽然扫把感觉前进得很慢,但似乎还是有一定的速度,大概是马车或体格魁梧的男子使出全力奔跑的程度吧。只是坐起来的感觉轻飘飘的很舒服,不会令人觉得速度很快。 就在这时,涅菲终于「啊」了一声。 「怎、怎么了?」 「呃,您说要出门,是要去哪?我不知不觉就往奇恩诺因德飞了。」 这么说来,萨冈的确并未告知目的地。 「啊啊,没关系,往奇恩诺因德是对的。我有点事要去教会。」 「教会……是要找榭丝缇小姐吗?」 「嗯,教会的事拜托那家伙是最快的,不过找涅芙特洛丝也行。」 提起小姨子的名字后,萨冈倏地产生疑惑。 「话说回来,今天还没见到涅芙特洛丝啊。」 「是的。她说米夏埃尔先生今日要造访教会,所以要待在榭丝缇小姐身边。等谈话结束,她应该就会过来这边了。」 「那有可能是错过了,毕竟米夏埃尔刚刚才来过这边。」 他好像是先去教会露脸了。 不过那个〈魔王〉基本上就是个没用的大叔。他似乎有告知榭丝缇说自己要来奇恩诺因德,可不知他有什么事,也就很难确定他会不会来萨冈的城堡,完全无法预测。 萨冈苦笑道: 「涅芙特洛丝也真是认真。明明把那份关心分给理查那家伙也行的,就算只有一成也好啊。」 「呵呵,毕竟榭丝缇小姐虽是个好人,却有很多地方会教人有点担心嘛。我想涅芙特洛丝肯定也很担忧。」 「关于这一点,还真无法否认。」 虽然值勤中的榭丝缇基本上算是很能干,但那位少女本质上却是重度的笨女人。而且就算在值勤中,那份笨拙也有低机率会出现。既是要跟〈魔王〉见面,萨冈也明白那种不在她身边就担心得不得了的感觉。 萨冈回想了一遍,倏地嘟哝道: 「这么说来,我今天也派黑花她们上街了。」 「啊啊,是的,是去采购浴场所需的琐碎物品吧。」 虽说已去视察过魔王殿的大浴场,但那边果然只让人感受到一股坏掉的气息。因为会喜欢使用浴场的都是女性,萨冈便派出城堡中比较像是普通人的流卡翁三人组。 听到黑花的名字,这回换涅菲露出苦笑。 「那就表示沙克斯先生也去了吗?」 「嗯。他有做出像是会拉开距离跟踪的发言,但遇上黑花想来是没什么意义的。」 黑花在盲目时期变得敏锐的听觉与嗅觉,目前都还健在。就连巴尔巴洛士之流也很难跟踪她,换成她闻习惯的沙克斯的气味,就更不必说了。而想当然地,戈梅利就在他们后方追踪。 涅菲用为难的声音说: 「……今天早上,黑花小姐把洋装交给了我保管。」 「这样啊。」 那套衣服是萨冈在很久之前买给她的,后来不知为何竟被沙克斯暗中收着。 ──也就是说,她最后是选择『力量』啊。 把衣服交给涅菲保管,代表她下定决心接受『力量』。说起来前几天会带她去买衣服,也是有让她把那段期间当作预备的意思。 「黑花小姐果然是打算战斗。」 「毕竟父女两人都是笨拙的人。算了,我早就预料到会是这样。」 「不过她也说了,就到未来可以不用再握剑的那一天为止。」 这个回答出乎萨冈的意料之外,因此他惊讶地睁大双眼。 「……是吗,那太好了。」 萨冈不晓得涅菲与黑花之间曾经有过怎样的对话,但黑花的心情一定是有了某种变化。 听萨冈这么回答,涅菲也害羞地微笑。 「是,真的是太好了。」 听到她的声音,萨冈觉得自己也懂了。 ──我会觉得涅菲好像变了,或许是因为她跟黑花之间的事情。 涅菲虽不算有自虐癖,却隐隐有着自我认同能力低落的问题。然而自从开始治疗黑花的眼睛后,总觉得她稍微有些变了。 会像这样积极地展开行动,原因就在于此吧。 萨冈一面为涅菲的变化深受感动,一面佯装出什么都没注意到的模样点头。 「另外就是她跟沙克斯那笨蛋,也差不多该和好了。」 「是啊……」 两人再次沉默。 不过这次的沉默跟刚刚那次不同,感觉涅菲是在等着萨冈的话。 「是说、那个啊。」 「是。」 「刚刚米夏埃尔那家伙不是来了吗?」 「是。」 涅菲也知晓此事,只是萨冈说过她可以不用去接待对方。 但自己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萨冈找不到适合的话语,只得再次沉默。 稍稍烦恼过后,他再次谈起后续。 「然后,我稍微问到了一些马克的事。」 萨冈无可奈何,只能把发生过的事情直接讲出来。 「看样子,他是因为跟我的父母或兄弟……不,兄弟这条线不太可能,总之就是跟那样的人有约还是什么的,所以有找过我。」 当时的萨冈大概是七岁左右,即便有兄弟,理应也是跟小鬼头没多少差别的小孩,他不认为小孩子会有足以令马克这样的男人行动的影响力。就算是年纪相差很多的兄弟,也应该还是会与如今的萨冈接触。 简单来说,委托马克的很有可能是等同于萨冈父母的存在。 「多亏如此,我觉得稍微能明白他是何方神圣了……唉,那我到底是在不高兴什么呢?」 把思绪像这样化为言语,结果就只是这样的事。明明没有半点怪异之处,但现在的自己不知为何觉得很失望。 「抱歉,我果然还是不懂。」 「没关系,我听得懂喔。」 涅菲双眼盯着扫把的前进方向,用安慰的语气这么说: 「萨冈先生大概是因为自己跟像是兄弟的马克先生之间,隔着他与某人的约定,有了仿佛遭到背叛的心情吧?」 听到连自己都无法说明的模糊心思漂亮地被化为言语,萨冈诧异地瞪大双眼。 「是、这样吗?」 「我听起来就是这样唷。」 接着,涅菲将一只手放开扫把,轻轻碰触萨冈的手臂。 「虽说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但就是那个人跟马克先生的约定,才把萨冈先生跟马克先生牵引在一起的吧?那么对于萨冈先生而言,那个人肯定不会是坏人吧?」 「嗯,你这番话可以视为肯定呢。有什么根据吗?」 萨冈并不是在责备涅菲,但现在的他无法这么想。所以,他或许是需要某些建言。 涅菲像是感到意外般转过头,接着,仿佛拿萨冈没办法般地微笑。 「萨冈先生不是教过我吗?双亲就像我跟萨冈先生爱着法儿,那般爱着孩子的存在。」 萨冈诧异地睁大双眼。 然后苦笑。 「是、啊……」 「嗯,没错。」 「只是,孩子好像会有排斥父母亲的时期。」 这似乎就叫做反抗期。该说是万幸吗,法儿尚未迎来这样的时期,但萨冈听说过世间普通的父母,会对正值那个年纪的孩子伤透脑筋。 「所以,涅菲是想说,我如今就面临这样的时期吗?」 「啊哇、不是,我没这意思!」 「开玩笑的。」 萨冈边笑边这么说完后,涅菲不悦地噘起嘴。 「……真是的,萨冈先生真坏心。」 「抱歉,谢谢你让我撒娇。我已经不要紧了。」 涅菲虽然没有回应,却拉过萨冈的手臂抱住他。 「……作为回报,请您今天对我撒娇撒到我满意为止。」 「真严厉啊。」 「是。」 「那么,麻烦你飞得再慢一点。按这速度,马上就会抵达城市的。」 面对这微不足道的请求,耳尖微微泛红的涅菲轻轻点头。 「要是太阳下山了,也请您别生气喔。」 尽管已经可以看见奇恩诺因德的街道,承载两人的扫把速度却非常、非常地缓慢…… ──撒、撒娇!?撒娇到涅菲满意为止!? 总觉得涅菲似乎对自己说了很不得了的话。 涅菲也一副仿佛在说『我趁势说了很不得了的话』的模样,耳朵整个涨红并不断颤抖。她快速的心跳也透过被她抱住的手臂传了过来。 虽然因为涅菲面对前方,萨冈看不见她的脸,但可以想见肯定已经是眼眶泛泪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但我好喜欢!)) 两人心中的惨叫,缓缓响遍奇恩诺因德的空中。 ◇ 「呼──没办法,真的没办法。」 「蒂克希亚,放弃任务是死罪。」 「说是这么说,你知道我们得在这里做什么才好吗?」 「不知道,蒂克希亚不是有听到吗?」 「我们明明一直待在一起,有大人只对我说明的时候吗?」 「……阿丽丝泰尔很失望,果然该自己亲自确认。」 「能不能请你别说得好像都是我的错?」 两个被扔到奇恩诺因德的谢利康部下,仿佛无计可施般呆站在原地。 蒂克希亚穿着朴素的胸甲配短裙,露出肚脐跟肩膀,一身轻便的打扮,腰后则挂着能够变成蛇腹剑的长剑。阿丽丝泰尔则是完全相反,身穿很难动作、满是褶边的礼服,腰后则挂着粗糙的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 她们各自不断变化的表情与自始自终面无表情,头发所绑的方向也是一右一左,绑发的缎带也分别是红色与蓝色──一切都彻底相反的两人只有长相如出一辙。 她们的位置应该恰好是繁华街的正中央,在大街另一边可以看到教会的尖塔。要是没有牵着手,两人就会被各式种族及阶级的人潮所淹没,立刻失散。 由于不晓得阿丽丝泰尔在想些什么,蒂克希亚紧紧握住面无表情的妹妹之手。实际上两人不晓得谁才是年纪大的那一方,但蒂克希亚认定自己是姐姐,不过阿丽丝泰尔或许也觉得自己是姐姐吧。 『我要给你们一项机密任务。』 那个笑起来令人作呕的〈魔王〉,这么告知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二人。 谢利康命令她们要服从比夫龙,所以两人并无不服。 虽然没有不服,但对方也没告知她们机密任务的内容,就把人扔出来,所以她们很困扰。这样子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要是因此被盖上任务失败的烙印,那就真的教人十分不服了。 ──是说,那家伙感觉真的很阴森。 在她们像这样离开谢利康身边时,比夫龙会不会加害于他?蒂克希亚陷入不安之中。 就在蒂克希亚发起牢骚之际,阿丽丝泰尔稍微思索过后,开口道: 「这里是〈魔王〉萨冈的领地。」 「嗯,想想也是。」 「〈魔王〉萨冈底下聚集了复数的稀有种,阿丽丝泰尔认为他可能是要我们去抓那些人。」 「……是要我们两个独自去挑衅〈魔王〉吗?」 这简直就跟自杀没两样。 虽然对于被用过就丢的下场已有觉悟,但蒂克希亚讨厌被毫无意义地杀死。就算要被扔掉,起码也要选个有意义的死法,像是为主人争取时间等等。 「呜哇、哦、哦……」 两人正在苦思冥想时,就被人群推得往前跨了几步。 「人太多了,应该要拉开距离。」 「不行。连任务都不晓得,万一被圣骑士盯上就糟了。」 「真惊愕,蒂克希亚居然说出了正确的言论。」 「你啊……」 蒂克希亚叹了口气,并从口袋中取出某样物品。这是比夫龙把两人扔到街上时交给她的。 「这个果然是线索吧。」 「蒂克希亚,这个叫做硬币。是在整片大陆流通的东西,不是用在特别魔术上的道具。」 「我知道啦。」 没错,比夫龙给了她十几枚硬币。有一枚金币,三枚银币以及十枚铜币。这个金额正好可以在大城市中玩上一整天,阿丽丝泰尔也从比夫龙手中得到了同样金额的硬币。她们试着思考过数字排列及魔术方面的意味,然而这东西真的只是单纯的硬币。 蒂克希亚试着透过阳光查看硬币,果然没有任何变化。 「不然,他为什么要给我们这个?」 「零用钱?」 「为什么〈魔王〉要给我们零用钱?有下诅咒的话,我还能理解。」 就在这时,阿丽丝泰尔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声。这里不愧是繁华街,到处都飘荡了闻起来很美味的香气。 「阿丽丝泰尔饿了。」 「毕竟从早上开始就什么都没吃嘛。」 两人的视线理所当然地转向掌心中的硬币。身为谢利康忠诚的仆从,蒂克希亚她们并没有属于自己的金钱。 「要用这些吃点什么吗?」 「蒂克希亚太轻率了。居然说要使用不知有无大碍的东西,根本是疯了。」 「就算你这么说,一直待在这边也没有意义吧?」 阿丽丝泰尔应该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勉强地点头。 「你说得对。」 两人环顾四周。 无情飘散出烧肉香味的肉串屋、贩卖会令人嘴里涌出唾沫的水果饮料的露天摊贩,以及摆着甘美甜点的红茶店等等──这一带充满了这些如同要折磨弱者的诱惑。 事到如今,她们才为自己竟处在这么危险的地方而开始发抖。 「总之,要吃那个肉串吗?」 「蒂克希亚真肤浅。资金有限,该趁有余力的时候进攻最后的堡垒甜点。」 「肉!」 「甜品。」 毫无结果的争论并未持续太长的时间,因为这次两人的肚子同时响起咕噜声。 「唉……甜点就甜点吧。我们赶快去吃点东西。」 「真意外,蒂克希亚居然让步了。」 「……又没差。」 蒂克希亚气呼呼地转过脸,走进停留在视野中的红茶店。 「「呃,这是……!」」 两人同时高声叫了出来。 店面居然展示着某种把烘焙点心饼干及冰淇淋堆得如同一座塔般的可怕甜点。老板是魔术师吗?冰淇淋并未融化,而是散发出光亮且甜美的光泽。 两人不禁吞了口唾沫。等她们回过神来,手已经指向那道甜点。 「请给我们这个。」 「好!一份就可以了吧?」 「啊?我们有两个人,当然是要两份啊。」 「……呃,这个对小姐们来讲,不是一人能吃完一份的量喔。」 她们看了看店内,放了这种甜点的座位,的确都是好几位客人一同吃一份。 以魔术师的胃容量来说,这种程度的量完全不算什么,但现在她们要尽可能保持低调。 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相互对看,不情愿地点头。 「那就一份。」 「好的!」 蒂克希亚把自己的金币交给店员后,阿丽丝泰尔一脸惊讶。 「好惊愕,蒂克希亚是觉醒自我牺牲了?」 「你啊,坦率地表达一声感谢是会怎样?」 阿丽丝泰尔困惑地望着蒂克希亚好一阵子,最终用很微弱的声音这么说了: 「……谢谢。」 「不、不客气!」 待在狭小的店里,万一出什么事情会来不及应对,因此两人选了设置于大街旁的露天座位。坐到桌前没有多久,巨大的甜点便送来了。 「「哦哦……」」 巨大到足以令人错看为花瓶,实在不像是餐具的玻璃杯。镇座于内部、愈看就愈高、堆积如山的鲜奶油与冰淇淋。原来如此,这的确是需要两人一同应付的对手。 跟阿丽丝泰尔互相颔首后,蒂克希亚拿起汤匙。 「好甜!这是什么?配料这么甜,份量又那么多,甜点师傅是不是有问题啊?甜死了……呃,喂,阿丽丝泰尔!这边是我的份!」 「没有那种规定。」 与发出欢呼声的蒂克希亚相反,阿丽丝泰尔只是默默地动着汤匙,甚至把手伸向了另一侧。 ──嗯,算了。 蒂克希亚用力把装了甜点的器皿推向阿丽丝泰尔。 「要记得留下我的份喔。」 「……?今天的蒂克希亚好奇怪,是要死了吗?」 「为什么会得出那种结论啦!」 虽然蒂克希亚发出了怒吼声,却不是想跟阿丽丝泰尔吵架。 蒂克希亚把手肘靠到桌上,像是在自言自语般嘟哝道: 「在前阵子的那时候,你不是保护了我吗?」 「你是指什么?」 见阿丽丝泰尔愣愣地歪起头,蒂克希亚噘起嘴。 「就是拉结尔宝物库的那时候。喏,解决掉那个小鬼后,女方不是认真起来了吗。」 面对女骑士的犀利剑招,蒂克希亚束手无策地被压着打,剑甚至被弹落在地。而阿丽丝泰尔因为保护她不被对方所伤,这才受了重伤。 两人之间本该是由蒂克希亚对付女骑士,阿丽丝泰尔应付少年骑士才对。 ──比〈阿撒兹勒〉时的「那个人」还要棘手…… 之前摧毁教会黑机关〈阿撒兹勒〉的时候,蒂克希亚遇到了一个强得异常的女人。对方是个双剑使,似乎是猫兽人。她甚至动用了谢利康授予自己作为王牌的禁咒,却仍没能解决掉对方。 这样的禁咒,宝物库的女骑士第一次见到就将其粉碎了。 阿丽丝泰尔停下握着汤匙的手,疑惑地歪头。 「不记得了。」 「怎么可能?你只差一点就没命了耶。」 「虽然不记得,但若真是这样,阿丽丝泰尔判断那才是合理的。」 蒂克希亚目不转睛地瞪着阿丽丝泰尔。阿丽丝泰尔像是想要蒙混过去般,开始拨弄裙子的褶边。这是她在装傻时的习惯。 蒂克希亚轻轻叹了口气。 「算了,反正我的感觉是这样。所以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喔!」 听到蒂克希亚这么放话,阿丽丝泰尔反而把甜点的容器推了回去。 「阿丽丝泰尔没有头绪,所以蒂克希亚也吃。」 「……哼,我以后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蒂克希亚宛如要掩饰害臊般动起汤匙。 过了一阵子,就在甜点的量剩下约一半的时候── 「要是阿丽丝泰尔死了,会损及蒂克希亚的利益吗?」 「啊?那是……」 她答不出来,这不是会损及利益的问题。该怎么说呢,就是觉得万一这个犹如自己另一半身体的少女不在了,自己会无法承受。 「阿丽丝泰尔不懂。」 「哼──嗯,那你为什么要保护我?」 「……不知道,但大概是因为、讨厌。」 面对眼前陷入沮丧的少女,蒂克希亚也是目瞪口呆。 「那不就好了,我也只是有同样的想法而已。」 为了谢利康,蒂克希亚今后也必须杀死很多人。 在那个时候,阿丽丝泰尔也必得在自己身边才行。没了阿丽丝泰尔,蒂克希亚大概就无法战斗了。即使平时常常吵架,对自己来说,阿丽丝泰尔就是这样的存在。 然而,阿丽丝泰尔却只是一脸为难地低着头。 「啊啊够了,不要再想那些麻烦事了!赶快吃一吃、杀一杀吧。然后赶紧回到谢利康大人那里。」 尽管还不晓得该杀谁才好,但她们也就只能做到这件事了。 然而,阿丽丝泰尔仍重复说出同一句话。 「……不懂,阿丽丝泰尔开始、不明白了。」 「哪里不懂──」 就在蒂克希亚想催促阿丽丝泰尔继续说下去时── 「你这家伙别开玩笑了!」 随着一声怒吼,一名男子跌到两人位置的桌面上。看来是有人在吵架。 吃到一半的甜点在空中飞舞。 「「啊啊……!」」 两人发出惨痛的悲鸣。 若是平常,使出魔术接住甜点对蒂克希亚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但她正为阿丽丝泰尔的模样感到困惑,反应便慢了一拍。 啪滋一声,难得吃到的甜点就这么摔烂在地上。 「杀了你!」 「不行,蒂克希亚。」 就在蒂克希亚的手放到腰间的长剑之际,阿丽丝泰尔不知为何阻止了她。 然后蒂克希亚骤然回过神来。 ──对喔,现在不能引人注目。 但她已经大声说出口了。倒过来的男子看见蒂克希亚把手放到剑上,也用险恶的声音大声说: 「这个小鬼是谁啊!?看什么看。」 这下麻烦了。 男子看起来不像是魔术师,倒像是佣兵还什么的,腰间还挂着剑,能够看出他就是个只会靠力气说话的人种。 要杀了这种小喽啰是很简单,但要是真的做了,引起圣骑士与〈魔王〉萨冈注意的危险性会很高。因为两人在宝物库的那时,很有可能被他们看到了长相。 就在蒂克希亚烦恼地呻吟时,一道凛然的声音响起。 『喂,那边的人,你们在吵什么?』 明明是道算是静谧、甚至还带有温柔之色的嗓音,却含有让人一听到就会跪拜在地的压迫感。 声音的主人是位有头银色秀发的精灵少女,身边还跟着年轻的圣骑士,会是教会的相关人士吗? ──魔术被抹掉了!? 魔术基本上就是种需要描绘魔法阵并进行漫长咏唱,非常费工的技术。因此为了能立刻施展魔法,魔术师经常都会随身携带几个处于非启动状态的魔术。 而她们随身携带的魔术竟被刚刚那一句话给吹散了。 「难道说,她是在话中灌输了魔力……?」 注意到这一招的真面目,蒂克希亚感到不寒而栗。 这是萨冈在与欧利昂对峙时所用的魔术,然而,蒂克希亚她们自是无法得知此事的。 正如同瓦雷法尔将萨冈所给予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东西,进而发展出《神音》一般,这位少女也透过师从欧利昂而得到了力量。她的魔力庞大到别说是怯懦之人,连普通魔术师都有可能会昏厥。 而更可怕的是,周遭的民众都没有显露出害怕的样子。对方就只针对男子及蒂克希亚她们【注】放出这记魔术攻击,准确度实在惊人。 kid:台版将「蒂克希亚她们」翻成『怨怼』,已对照日版修正。 男佣兵瑟瑟发抖,连连后退。 「咿,为什么你……不对,您会……」 对方表现出的模样简直只能用难看二字形容,也不知刚刚的威风都跑到哪里去了,但蒂克希亚却笑不出来。不如说光是男子没有失去意识,就表示他算是强的那类人了。 ──动不了……! 阿丽丝泰尔也是一样。 纵使是精灵,本来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两人理应还有胜算的。可是她们随身的魔术遭到破坏,在战斗之前的阶段就陷入无力的状态。 确认到男子已丧失战意后,精灵少女傲慢地用下巴示意。 「没有要打的话,就快点消失吧,但要记得先赔偿店家。」 「素、素!」 男子把装有金币的袋子塞给附近的店员后,用有如脱兔的气势逃走了。 接着,精灵把目光转向蒂克希亚她们。 ──糟了。 或许还有办法逃跑,但要毫发无伤地突围是不可能的吧。这个精灵的力量就是如此强大。 两人不由得浑身僵硬,这时精灵少女轻轻地伸出手。 「你们两个,没事吧?」 「咦……?」 蒂克希亚不明白这个举动的意味,只是点头。 「呃、嗯。」 「是吗,那麻烦你们别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喔,今天圣骑士跟魔术师都经不起刺激。」 想当然地,蒂克希亚两人并未被通知〈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目前就在这个城市作客的情报。 即便如此,她们仍发现这个精灵救了自己。 会观察的人一看,想必马上就能看出她们是魔术师。这个精灵似乎是在避免两人这种「外来」魔术师被卷入纠纷当中。 蒂克希亚没有去握精灵的手,而是转过脸。 「真、真是多管闲事!我们也没有要引起纷争的打算。」 「哦,是吗。那边的女孩也不要紧吧?」 精灵用没有半点兴趣的口气说完后,也对阿丽丝泰尔伸出了手。 由于两人目前的位置是蒂克希亚在前,因此她没有注意到,阿丽丝泰尔已经整个人瘫坐在地上了。 阿丽丝泰尔像是感到为难般目光四处游移,最终还是战战兢兢地回握对方的手。 「感谢──!?」 就在这时,一道仿佛世界本身遭到挤压摩擦的嘎吱声响起。 精灵少女如同被撞飞似地往后退了几步,阿丽丝泰尔的手也被弹开。 「阿丽丝泰尔!」 「涅芙特洛丝小姐!」 蒂克希亚立刻撑住阿丽丝泰尔的肩膀。精灵少女也被一旁的圣骑士接住,没有倒下。 「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没事,大概是静电还是什么吧……」 看到圣骑士有要拔剑的意思,精灵虚弱地摇摇头。 愣在原处的阿丽丝泰尔也是一副不懂出了何事的表情。在蒂克希亚眼中,她也不觉得是有哪方先做出了什么攻击。 「欸,阿丽丝泰尔,你没问题吧?」 「……没问题,不痛不痒。」 阿丽丝泰尔虽一脸困惑,好歹还是点了头。这个面无表情的少女竟动摇到这种一看便知的地步,简直非同小可。 ──感觉像是某种共鸣…… 精灵跟精灵,还有〈魔王〉和〈魔王〉之间或许真会有什么类似共鸣的现象,可阿丽丝泰尔与精灵之间并无任何共同点。 (对方真的没对你做什么吗?) (应该没有,阿丽丝泰尔也没对她做什么。) 虽然彼此都困惑不已,阿丽丝泰尔还是设法站了起来。 圣骑士虽以严防的目光望着两人,但他应当也明白,蒂克希亚她们在这里引起骚动也不会有任何好处。最终是精灵少女先张口道: 「既然没什么事,劝你们还是离开这里吧。现在这城市里来了个麻烦的家伙。」 「麻烦的家伙……?」 精灵没有回答就离开了。 「是怎样啊……!?」 目送着精灵的背影,蒂克希亚怀疑起自己的双眼。 在精灵脚下拓展开的黑影看起来有如扭曲的异形。她使劲揉了揉眼睛,又确认了一次,但这时已经看不到任何异样了。 ──是我……看错了吗? 眼下自然无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就在蒂克希亚呆站在原地时,阿丽丝泰尔拉过她的手。 「蒂克希亚,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蒂克希亚倏地回过神来,发现周遭的人们都在关注她们。 蒂克希亚她们是「外来者」,而且刚刚的那个人还是精灵。精灵在街上不可能不引人瞩目,何况她还带着圣骑士。 ──待在这里的确不妙。 两位少女用犹如要拨开人群的气势跑走了。 ◇ 「──哎呀,拿到了好多赠品唷!」 身旁的赛尔菲双手抱着东西,露出掩盖不住的笑容这么说。三人就以莉莉丝在另外一边, 黑花处于正中央的配置,并肩走着。 黑花所穿的服装是前几天萨冈等人买给她的流卡翁军服。这好像也能称作管家服,多亏了这套衣服,她跟拉菲尔说话的机会也跟着增加,让她感到很开心。 她手上还拿着杖中剑。虽说在眼睛已能看见的现在,这个物品已经没用了,但战斗时还是需要短剑。尽管杖中剑跟这套服装不太相称,可总比艾谢拉给她的礼服适合。这部分哪天也必一须跟艾谢拉道声谢才行。 三人已把东西大致买齐,正踏上从奇恩诺因德回到城堡的归途。 「赛尔菲,你买太多多余的东西,等等被大哥哥骂了我可不管喔。」 黑花她们是来采购要用在大浴场的装饰品等物。像雕像等大型物品是由业者负责配送,但三人还买了很多手提水桶跟肥皂等零碎的东西,于是好脾气的老板就送了她们很多赠品。 ──我是觉得这种事情应该要由大哥哥这位城主跟涅菲小姐来做。 由最近才寄居在〈魔王〉居城的黑花等人来选择此处的装潢,真的好吗? 正当她陷入苦恼之际,赛尔菲春风满面地说: 「没问题的!萨冈先生不会在意枝微末节的事情,只要好好工作,他也会给予奖励!」 「就算魔王大人是这样没错,涅菲小姐也有可能会生气唷。」 听到莉莉丝轻声咕哝的这一点,赛尔菲浑身僵硬。 「咦……呃、哈哈,没问题……的。她一定、不会、生气吧?」 见赛尔菲一脸铁青地浑身发抖,黑花也诧异地瞪大双眼。 「涅菲小姐有发过火吗?」 黑花是在开始治疗眼睛后才跟涅菲有正式的交谈,不过之前也有在远处意识到对方。涅菲总是温和敦厚,静静地依偎在萨冈身旁。虽不是完全想像不到,但她很难想像出涅菲生气的模样。 莉莉丝抱着自己的肩膀瑟瑟发抖。 「要是说出侮辱魔王大人的话,她也是会生气的喔。」 「你们有侮辱过他吗?」 「我、我没那个意思啊!只是、那个……你知道的,我讲话太刻薄。」 这么说来,莉莉丝跟涅菲是在流卡翁的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遇到的。当时也因为萨冈的身体产生了异变,涅菲给人一种神经过敏的印象。 两人似乎在当时有过什么纷争。 「没、没事的,莉莉丝。涅菲小姐现在已经没在生气不是吗?」 「我、我知道啦。」 嗯,据说平常愈是温和的人,生起气来就愈是恐怖。 「另外,戈梅利大姐就很常被骂。」 「戈梅利小姐……嗯,想想也是。」 黒花前几天在服饰店就差点被她当成了玩具。 既然都被萨冈聘为心腹,戈梅利的实力肯定是货真价实的,但黑花不想跟对方扯上关系。 ──她今天好像也跟来了…… 戈梅利正在离三人有些距离的位置看着这里,也不知是不是打算保护她们。顺带一提,再稍微往前一点的地方则传来了沙克斯的气息。 老实说,黒花并不想在今后也一直跟沙克斯维持这样的距离,可是两人辜负了萨冈的关心,彼此间仍是没有正常地说过话。明明曾经有过像是商量大浴场等等,这种在旁边跟他谈话的机会…… 莉莉丝不可能没注意到黑花的异常。她悄悄往后面瞥了一眼,傻眼似地说: 「是说黑花,你打算放着那个人不理到什么时候?」 「我、我没有无视他啊……」 话虽这么说,对方被拉菲尔盯着,这或许也是黑花很难跟他正常搭话的原因。 ──就算是这样,起码说句什么也好啊…… 要是觉得自己的好感完全就是单方面的,总觉得对方就会开始失去自信了耶。 「唉……」 黑花不由得叹了口气。 就在莉莉丝露出像是在安慰黑花的表情时,黑花的三角耳倏地抖了抖。 「──!莉莉丝,停下来!」 「咦?」 听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黑花高声叫道。 过没多久,小小的人影从建筑物的阴影冲了出来。多亏了在另一边的莉莉丝停止脚步,双方并未相撞,而人影即使注意到她们,也没有停下脚步。 「咦耶?」 「──!?」 赛尔菲也停下脚步,却停在黑花等人前方一步半的位置。因为这样,她跟人影正面撞在一起。 购物袋从双臂中脱落,赛尔菲也仰着头往后倒去。 「赛尔菲!」 黑花放开杖中剑,用左臂撑住赛尔菲的后背,紧接着用右手接住被抛到半空中的购物袋。就在这时,失去支撑的杖中剑缓缓地开始倒下,黑花却用分成两条的尾巴咻一声卷住了它。 「……呼。」 黑花艾德海蒂有着极度倒楣的体质,跟榭丝缇不同的点在于她并不冒失。 莉莉丝对黑花迅速的举动目瞪口呆,还开始拍手。 接下来,黑花把目光转向撞上赛尔菲的对象。她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只能撑住赛尔菲。 「您没事吧……?」 跟对方搭话后,她才注意到。 ──咦?这个气息…… 人影的真实身分是两位少女。一位穿着胸甲及贴身裙、打扮得很随兴,另一人则如艾谢拉一般身穿礼服。与赛尔菲相撞的是穿着胸甲的少女,她也被撞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只是,她记得自己曾闻过这个气味。 对方似乎也见过黑花的脸,表情明显一僵。 「你是〈阿撒兹勒〉的……!」 黑花顿时确定对方是谁了。 ──是我在〈阿撒兹勒〉时所对上的最后一位魔术师! 也是夺去黑花双眼光明的仇敌。为何对方会在这里──黑花已没有思考这类疑问的余裕。 「等等,蒂克希亚──」 身穿礼服的少女好像对胸甲少女说了些什么,但胸甲少女却把手伸向腰间的长剑,做出拔刀的姿势,最后是一道闪光。 ──这个姿势不利……! 黑花的行动十分迅速。 「赛尔菲,我要扔啰。」 「咦……?」 黑花把购物袋推给赛尔菲,直接把人扔到剑的攻击范围外。 但莉莉丝也还在这个范围内。非战斗人员的她还呆站在原地,一脸不知到底出了什么事的表情。 为了抛出赛尔菲而用掉双手的黑花,放掉尾巴缠着的杖中剑,改缠住莉莉丝的尾巴。 「咿呀!?」 莉莉丝的弱点就是尾巴,她像是直不起腰般瘫坐在地,而长剑就从她的头顶正上方划过。 那把剑的剑尖刺向变得毫无防备的黑花喉咙,黑花却在这时放松腿部的力量,往后倒去。 带着两人完全回避这次出其不意的袭击,这令胸甲少女也惊愕地瞪大双眼。 既然儿时玩伴都被卷了进来,黑花也没温厚到会默默容许对方攻击的地步。 「──!可恶!」 黑花一面朝后方倒去,一面用脚尖踢起杖中剑。 迅速旋转的金属杖尖打中了少女的脸。 「啊咕──」 少女发出悲鸣声并把头往后仰,但接着绷紧身体的却是黑花。 仿佛要跟仰头的少女擦肩而过似地,另一名身穿礼服的少女冲了过来。这两人似乎连一句话都不用说,就能察觉到彼此的意图。真是可怕的联合攻击。 她手上握着两把偃月刀,双眼是如同明月般的金色──是魔术的魔眼。 黑花有看过那双眼睛。在失去双眼光明前,她最后看见的就是那对眼眸。 她放掉了杖中剑。而且为了保护赛尔菲跟莉莉丝,姿势也完全乱了。她现在简直毫无防备。 这次会死── 「小黑!」 一个又大又温暖的事物宛如要遮住金色的视野般,覆盖在黑花身上。 沉沉的冲击晚一步而来,微温的液体溅到黑花的脸上。 「沙克斯、先生……?」 靠着气息与触感,黑花立刻便知道对方就是那笨拙的男人。他紧紧抱着黑花,其中一把偃月刀则刺进了他的后背。 「啊……」 发出动摇之声的人并非黑花,正是那位握着偃月刀的少女。她正在发抖,仿佛刺中的对象就是她的友人般。 「阿丽丝泰尔,你在干嘛!快退开!」 礼服少女拔出偃月刀,拉开距离。 同一时间,沙克斯的身体失去力气,整个软倒。 「沙克斯先生,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她理应清楚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他的背流了很多血。就在黑花拚命地压住他的伤口时,沙克斯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抱歉啊,我又弄脏你的衣服了……」 「你在说什么啊。这种事情……」 「另外一套衣服也是,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珍惜它,才想说、要设法、还给你……」 黑花把脸埋入沙克斯的胸膛。 「别这样,别说得好像这是最后的道别一样。」 接着黑花把视线往旁移。 刚刚被扔到半空中的赛尔菲没有摔到地上,而是被一位美丽的魔术师抱在怀中。仔细一瞧,莉莉丝也瘫坐在她们脚边。 是跟沙克斯一样待在附近的《妖妇》戈梅利。 「哎呀,需要帮忙吗?」 「……是,沙克斯先生就拜托您了。」 虽然避开了致命伤,伤口却不浅。他现在应该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等等,小黑。」 「没事的,沙克斯先生。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强的唷。」 特别是现在的黑花,绝不会输给任何人。 大概是领悟到黒花没有撤退的意思,沙克斯也像是死了心般开口道: 「你看到刚刚的『眼睛』了吧?那是──」 「──〈缠视〉──是会将四目相对的对手精神加以破坏的禁咒吧。」 这是以前跟这两人战斗时,对方对黒花使用的魔术。尽管用〈天无月〉挡下了,黑花仍被夺去了双眼的光明。这个魔术由于过于凶恶,在几百年前就被指定为禁咒。 额头浮出汗水的沙克斯点点头。 「既然你知道,那就简单了。正如你所见,只要目光别对上,就能防住〈缠视〉。」 刚刚的〈缠视〉是多亏了沙克斯的保护,黑花才能安然无恙。会用自己的身体当作盾牌,想来也有要确认这一点的意味在。这人到底把自己的性命当成什么了? 「禁咒不是可以随意使用的东西,穿礼服的应该已经用光额度了。你要小心另外一人。」 「是。」 话虽如此,愈是成为高手,就愈会看着对手的双眼来预测其行动。黑花如今已取回视力,所以也正逐渐变成这样的人。要面对面战斗却不能对上敌人的视线,这实在是太难了。 纵然如此,黑花仍是站到扔在地面上的杖中剑前。 捡起它,就会露出空隙。两名少女各自握着剑,浑身紧绷,想必也是在等着这一刻。 「也就是说,这回就是这样的任务吧?阿丽丝泰尔。」 「不对。蒂克希亚,阿丽丝泰尔提议撤退。我们大概搞错了。」 「哪里搞错了……不管怎么样,不解决掉这些人,我们也逃不掉。」 她们不但一副稀松平常的样子把两个普通人──莉莉丝和赛尔菲──卷了进来,还伤害了沙克斯,当然没有默默放过她们的道理。 「你们得出结论了吗?」 黑花静静地调整好呼吸后,往前跨出一步。不能把目光投向少女肩膀之上的位置,要靠声音、气味以及皮肤的感觉来预测对手的动作。 「艾德海蒂流剑侍,黑花艾德海蒂──还请赐教。」 她所报上的名号不是教会的黑机关〈阿撒兹勒〉,也并非〈魔王〉萨冈的部下,而是剑侍──这是流卡翁传说中与〈银眼之王〉有关的一族之名。 黑花碰一声踏了下地面。 金属杖尖被这么一踩,杖中剑便自行轻轻地立起。以此做为信号,胸甲少女挥出长剑。 黑花的位置离攻击范围很远,然而剑身却仍朝她伸来。 ──蛇腹剑。 她在以前战斗时也看过这把剑,可是那不规则的动作与攻击范围实在不是人眼能够看清的。 「咦──!?」 蛇腹剑却只浅浅扫过黑花的浏海。 眼前的景象就仿佛剑在避开黑花般,这是失去双眼光明的黑花获得的超知觉。 然后就在黑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握住杖中剑时,礼服少女一副犹如在宣告「不许你拔剑」的样子靠近她。 对方挥舞双剑,即将让黑花头部与身体分家── 「──!挡住了?」 倾斜的杖中剑漂亮地挡下了自左右方逼来的刀刃。 黑花就这么转了圈杖中剑,偃月刀承受不住,被剑弹开。而就在这时,黑花已经完成了拔剑。 戈梅利就在她背后吹起口哨。 「叽嘻,简直就像是在跳舞哪。防御的动作竟直接连接到攻击吗。」 006 站在正面的礼服少女脸色苍白。 「可恶,给我退开!」 胸甲少女再次舞动蛇腹剑。 虽说剑身果然还是宛如要单独避开黑花般落空,礼服少女却趁隙滚过地面退开。 「啧,这家伙很强。要拉开距离,阿丽丝泰尔。」 黑花擅长的武器是短剑,攻击范围狭窄,拉开距离与其战斗的确是模范解答。她们不是剑士,而是魔术师,而且还有两个人在,只要分别从左右方夹击,立刻就能把黑花逼至绝境。 然而,这在这个场合完全没有意义。 「你能避开这个吗?」 蛇腹剑就如其名,划出犹如蛇般的不规则轨道逼近黑花。 不管看破的能力如何优秀,这一招都不是动作缓慢得如同步行的黑花能够避开的。 「黑花!」 看着黑花即将被蛇腹剑自正面斩裂,莉莉丝发出悲鸣声。 「咦……?」 然而,反倒是挥舞蛇腹剑的少女发出了呆傻的声音。 被斩裂的黑花身影消失无踪,而旁边有另一位黑花在。 不,不光是两人。每当黑花有如晃动般缓缓替跨出脚步,她的身影就会如同海市蜃楼似地转为模糊,并增加数人。 「这是什么……我不知道这种魔术啊!」 「──艾德海蒂流剑技〈胧夜〉──这不是魔术,而是『技法』。」 黑花踏出的每一步都没有声响,即使她就像这样位于眼前,也感受不到气息。这是一招借由给予动作快慢,将残像烙印在观者眼中的『技法』。 这本是拥有才能的剑侍经过数十年修练才终于能够领会到的秘传招式,但黑花因为她异常惨烈的人生及再次取回的双眼光明,年仅十六岁就抵达了那个领域。 不知不觉间,两位少女已被无数的黑花残像所包围。 「那么,我要上了。」 黑花的残像们一齐举起短剑。纵然实体只有一人,看清那把剑刃的办法却不存在。 「啊──嘎!」 「咕呜!」 即便如此,少女们还是身经百战的魔术师。她们背靠背地站着,设法避开致命伤。 「蒂克希亚,墙壁。」 「对喔!」 少女们一面挥舞手里的剑,一面冲入残像中,想办法逃出〈胧夜〉。前方是以坚固砖块所盖的墙壁,少女们背靠着墙摆出应战姿态。 这么做的话,的确是只要留意前面就够了。就在这时,胸甲少女进一步地往双眼输入魔力。 「这下你就不得不看我的眼睛了──〈缠视〉!」 在那对眼睛染上金色的那一瞬间,黑花挥下右手。 那是她按着沙克斯伤口,为他止血的手。 沾在上头的大量血液准确地落到少女脸上。 「啊咕!?」 愈是强悍的魔术,限制就愈多。〈缠视〉拥有这等破坏力,便需要和对方四目相对。反过来说,只要毁掉施术者的视野,就连躲都不需要躲了。 被黏糊糊的血遮住了双眼,少女成了只会毫无防备地站着的目标。 「蒂克希亚!」 黑花一举起剑,礼服少女便撞倒胸甲少女,扑在她身上。 黑花的短剑倏地停在礼服少女眼前。 「阿丽丝泰尔,你在干嘛!快让开!」 「不要。」 看着少女们浑身颤抖的模样,黑花叹了口气。 然后狠狠地揍向阿丽丝泰尔的鼻头。 「咿咕!」 「阿丽丝泰尔!?」 黑花无视发出惨叫声的胸甲少女,而是抓起礼服少女的前襟。 「……你们两个,我是觉得不太可能,但你们该不会是抱着要杀人的自己不会被杀这种天真的利己想法吧?」 黑花也曾待过教会的黑机关。 她因为故乡的仇恨,杀过许多的魔术师。 这是黑花今后活下去的同时必须背负的罪孽。 但是,她在战斗时从未想过自己不会死。 对同胞见死不救的涅菲应该也是一样的,所以黑花才会对她有所共鸣,并产生尊敬。 虽说心中抱有想要战斗而死的愿望也是原因之一,但既然要夺人性命,她也会把自己的命放到天秤上衡量。因此对于夺去自己双眼光明的敌人,她也没想过要复仇。 而这场闹剧又是怎么回事? 杀人时互相掩护,这样的行为愚蠢到连杀手都算不上。 这次换成胸甲少女扑到被扔在地上的礼服少女身上。 「对、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会再对你出手,原谅我们。」 黑花看不起可悲地乞求自己饶命的这个人。 ──我过去居然输给这样的对手…… 没有矜持,没有美学,没有骨气,也没有觉悟。就算她们的实力如何强悍,实际上也只是孩子罢了。 黑花转过身,捡起丢在地上的剑鞘。 「这次就放过你们,毕竟你们好歹还是没有杀死沙克斯先生。」 凭礼服少女的实力,应该是能把沙克斯连同黑花一并贯穿。她会停下手上的动作,看来也并非单纯是因为动摇。 这名少女也对她们抱持着足以产生迷惘的疑问。 黑花用放话的口气说完后,胸甲少女就用肩膀撑起礼服少女,两人一同离开。 然后她再次转向沙克斯与两位儿时玩伴。 「对不起,你们一定很害怕吧?」 「这种时候说什么对不起啊!」 「呜哇──黑花──!」 两人用宛如要撞倒人的力道扑过来,令黑花当场往后倒去。 「不要乱来啊,不然会让人以为你会死掉的。」 「对啊,黑花也是女孩子耶。」 对于自己让两人操心的事,黑花也只能露出为难的神情。 这时,沙克斯伸出了手。 「我的话,也希望你下回千万不要像这次一样乱来了……」 「比我还要乱来的沙克斯先生才没资格这么说。」 黑花不悦地转过脸,仍回握住对方的手。 「不过,我很高兴你来救我。」 黑花终于笑得出来了。 「呜呜!这爱之力真是太棒了!多谢款待!」 只是旁边的老婆婆太吵,稍微糟蹋了这样的气氛。 ◇ 「黑花小姐她们看起来都没事呢。」 「嗯。」 萨冈与涅菲自扫把上俯瞰下方的光景。 在谢利康的部下一进入城市的时间点,萨冈便已察觉到两人的存在。由于黑花等人很有可能被盯上,他便中断约会来此监视,结果看来是他杞人忧天了。 ──况且也感受不到比夫龙的气息。 至少刚刚的战斗并非因比夫龙的意图而起。也或许是谢利康有什么企图,可若真是这样,这安排也太过粗糙。即便双胞胎打赢黑花,戈梅利也会保护黑花,再加上萨冈还在上头监视。 要抢先萨冈一步掳走黑花,这些手牌也太少了。 刚刚的战斗恐怕并非出自于任何人的意图,而是偶发的。 ──话说回来,黑花她变得比我预料中还强呢。 谢利康的部下绝对不弱。萨冈尚未给予黑花力量,她就能够击败对方。若是今后她又进一步变强,或许能够成为足以伤及〈魔王〉的刀。 ──只是在旁看着的人会无法忍受就是了。 今天的黑花身上没有穿戴任何防具。即使会有些难以动作,还是该让她穿着艾谢拉的礼服吧。可以毫发无伤地杀出重围,真是太好了。 涅菲的目光则追着逃跑的两人。 「那边的两人要怎么处理?」 「别去管她们。等她们回到谢利康那边,就会成为很棒的记号。」 黒花已经给了两人充分的教训,应当是不需要再给予处罚了。看这样子,两人的心灵恐怕都已遭受了沉重的打击。 而且──萨冈眯起双眼。 「……黑花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我总觉得很可疑。」 「怎么了吗?」 见涅菲一头雾水,萨冈很犹豫该怎么回答。可是两人都一起来到了这里,隐瞒此事会违反萨冈「跟涅菲之间没有秘密」的原则。 尽管很烦恼,萨冈最终还是开口道: 「你还记得〈亚榭尔伊梅拉〉之日,史黛拉那家伙带了个有点肮脏的小鬼吗?」 「是,您是说莉赛特吧。」 涅菲点头,萨冈用沉重的语气告诉她: 「刚刚那两人跟莉赛特非常相似。」 「……!」 涅菲也不禁转过头看着萨冈的脸。 话虽如此,〈亚榭尔伊梅拉〉时的莉赛特的脸上沾满泥跟污垢,不是很干净,味道也很重,也难怪黑花没有察觉。尽管只是暂时的,可甚至连跟那些少女同行过的拉菲尔也没有注意到。 即便是这样,同样出身于小巷中的萨冈是不可能看错的。 涅菲也仿佛在确认记忆般低语道: 「这么说来,那一天史黛拉小姐也说过是因为莉赛特被人袭击,她才会保护莉赛特。」 「原来如此,这下线索就全部连上了。」 看来此事跟谢利康必定有关。 ──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是莉赛特也是谢利康的部下了…… 然而她对魔术简直可说是一无所知,而且她为何会跟那对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也是令人在意的点。 像涅芙特洛丝那般是个人造人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但拥有自我的人造人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出好几人的。何况是不是人造人,萨冈一「看」就能看得出来。既然如此,那就是其他某种东西了吧…… 「有必要给史黛拉那家伙一个忠告了。」 如果米夏埃尔说得没错,那史黛拉目前就在圣骑士们的总部。尽管那边大多是尚未成熟的新人,但就算是〈魔王〉也不能在那里轻率地出手,暂且算是安全的吧。 「不过,真是让人不爽啊。」 「……?啊,难不成──」 萨冈在自言自语,涅菲却敏感地注意到了。 「史黛拉小姐和莉赛特相遇的地点,也跟萨冈先生一样……?」 「嗯,恐怕同样都是在小巷,那时莉赛特也是跟我说话的小鬼们里的其中一人。」 那是在萨冈为了收集马克的情报,顺便教孩子们简单护身术时的事情。 说不定去调查那个地点一次会比较好。有因果关系的相遇实在太多,最好也易考虑到那个地方受到诅咒的可能性。 那个小巷里的兄弟姐妹要是再被卷入诡异的事件当中,那可就不好玩了。 萨冈把火气连同叹息一同吐出后,说道: 「好了,黑花跟沙克斯看来都不要紧了。去教会吧,涅菲。」 「是,萨冈先生。」 约会结束,扫把轻快地飞至教会上方。 一抵达教会,两人立刻被带到会客室。虽然三笨蛋仍旧会瞪着萨冈,但圣骑士们看来都已经习惯了,甚至还端出了红茶跟烘焙点心。 「大家都很亲切呢。」 「嗯,毕竟今天涅菲也在。」 萨冈一个人的话就不会有这种待遇。 没过多久,榭丝缇就来了。 「真稀奇,你们两人居然会一同来教会。」 被她这么一说,萨冈才想起自己有事的话的确都是独自前来,涅菲作为友人来玩时,他也不会跟来。 榭丝缇像是觉得眼前这一幕很温馨般,面露笑容。 「你们终于要举办婚礼了吗?」 「举、举举举办婚礼!?」 「啊哇哇哇,那个、该说这对我们而言还太早了吗……」 面对立刻开始语无伦次的〈魔王〉和其妻,榭丝缇也仿佛感到怀念似地眯起双眼。 「嗯,有种这才是你们的感觉。」 ──这家伙在值勤时连嘴巴都这么厉害吗? 没想到她会有胆量调侃〈魔王〉。 萨冈忍住心中的动摇,哼了一声。 「哼,等你自己成家以后再来开这种玩笑吧。你们在〈亚榭尔伊梅拉〉时的对话不也是鸡同鸭讲?」 「呜咕!?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件事!」 「什么为什么,那是我的城堡啊。」 「呜哇──!我不该去〈魔王〉之城的──!」 面对值勤中的面具瞬间被剥下、露出笨拙一面的榭丝缇,涅菲用安慰的语气说: 「请冷静下来,榭丝缇小姐,大家都懂的。萨冈先生也别捉弄她了。」 「咕呜呜呜呜呜呜呜!」 听到涅菲说的话,榭丝缇最终变得萎靡不振。 ──虽然我知道你没恶意,但你给了她最后一击啊,涅菲…… 话虽如此,萨冈过来并非是为了捉弄榭丝缇。 尽管很同情她,萨冈仍像是要敲醒意识不清的榭丝缇般说道: 「榭丝缇,我今天来是有件事想请你稍微查一下。」 「想要我调查的事……?」 榭丝缇设法再次启动值勤中的表情,站了起来。虽然平常的笨拙样很不像话,但这时候的榭丝缇是真的很能干。 确认榭丝缇已经重新振作起来后,萨冈对她说明: 「那人是叫做葛莱威尔吧?他是从几年前开始担任这个城市的首长的?」 这座教会的枢机卿过去似乎曾暗杀过圣骑士。当榭丝缇就任这里的首长时,那段黑暗的历史便被公开在大众面前,失踪者与非正常死亡者理应都被查清了。 榭丝缇宛如在回溯记忆般按着额头说: 「葛莱威尔枢机卿……?这个嘛,正确的年代必须调查过后才能得知,但他好像担任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毕竟包含我在内,他起码见过三个世代的圣骑士长。」 「三个世代……?既然如此,就是五年以上了吗。那么这里有没有担任要职却失踪,又或者是甚至不知是谁就任的人在?」 涅菲似乎也察觉到萨冈质问的目的,小声地屏息。 「萨冈先生,您的意思是那个人或许会在这里……?」 「大概有一半的可能性吧。」 在这个城市里,能与马加锡亚和米夏埃尔对等往来的对象有限。 不是教会的高位掌权者──圣骑士长或枢机卿级──的话,就是…… 榭丝缇皱起眉头。 「里面或许会有你的熟人是吗?」 「可能会有。」 「……我知道了,你稍等一下。」 说完以后,榭丝缇就离开了会客室。 他们仅等了大概半刻左右,榭丝缇就带着厚厚的一叠羊皮纸回来。 「这是这五年间的死者,还有失踪者的名单。虽说主要都是殉职的,但大半都是圣骑士。」 「谢谢。」 「还有,这并非发生在奇恩诺因德,可能跟你的事毫无关系……」 榭丝缇压低声音,并提防周遭。 (教会的重要人物中有一位大人的死亡方式十分离奇,我也是到最近才知道的……) (重要人物?谁啊?) 榭丝缇一脸紧张地点点头,看来这或许真的是件难以启齿的消息。 接着,她用如同低语的音量这么回答: (就是教皇猊下。我有试着调查,却查不到他逝世的正确时期。) 「你说教皇!?」 「嘘──!你太大声了。」 听到榭丝缇的警告,萨冈才倏地回过神。 (这是事实吗?) (嗯,正式的活动纪录已经中断好几年了。最后确认到的是……五年前。) 这个情报令萨冈也陷入动摇。 ──不可能,马克是、教皇……? 但是同时符合的条件有好几项。 而最为明显的证据就是『天使猎人』和〈阿撒兹勒〉之名。倘若艾谢拉说的是事实,马克有半生都在与〈阿撒兹勒〉战斗。可以想成他是为了跟〈阿撒兹勒〉作对,才会把这个名字给了教会的黑机关。 ──我所记得的马克,就是喜欢这种挖苦的男人。 最不自然的是,从天使之名能联想到的明明就是天堂使者──也就是教会的圣使,那些名字却都没在教会中留下。如果是教皇亲自封印的,那也就能理解为何会如此了。 更重要的是,马克很有可能是与艾谢拉一同制作『天使猎人』的三人之一。既然艾谢拉是看守,马加锡亚成了〈魔王〉,最后一人当上教皇不是非常自然的事情吗? 即便如此,这个假设还是教人难以接受。 萨冈犹如要抓住希望般问道: 「榭丝缇,你知不知道那个教皇是什么样的人?」 「教皇猊下吗……嗯,关于这个啊──」 榭丝缇一脸困扰地这么答道: 「我明明是见过他的,却不太记得。不过这说不定是我的错觉。」 这正是最不可动摇的证据,令萨冈也顿时无语。 ──这真是太蠢了…… 在流卡翁得到艾谢拉所说的『追踪马克』的线索后,已过了三个月。 而〈亚榭尔伊梅拉〉的「教会祭典」,再加上教会的拉结尔宝物库这两个事件。 真相很简单。萨冈笔直地朝着马克走去,却没发现答案就在眼前。 说起来,萨冈虽有调查马加锡亚及圣剑,却对教会本身以及教会之长的教皇可说是完全没有半点关注。 萨冈认为自己真是蠢到让人想叹气。 就在这时── 「──!啧!」 他狠狠地咂了下嘴。 奇恩诺因德是萨冈的领地,自然是在无数结界的保护之下,虽然他的追踪能力没有巴尔巴洛士那么强,也还是能靠魔力追踪某个人。 而在结界内追踪的反应却突然消失了。 「萨冈先生,怎么了?」 涅菲好似也察觉到事情非同小可,出声问他。 「谢利康的部下二人组,她们的反应消失了。」 最起码在奇恩诺因德的结界内已经找不到反应了。 「意思是,她们已经脱离这座城市了吗……?」 涅菲这句话用的虽是确认的语气,声音却带着哀悼的色彩。她应当也明白吧。 萨冈摇摇头。 「有一个或许是,另外一个却不然。」 「……双胞胎的其中一个似乎被处理掉了。」 可悲的少女们,她们通往未来的大门就这么轻易地被关上了。 ◇ 「呼、呼──」 从黑花面前逃走的阿丽丝泰尔她们,误入了奇恩诺因德的小巷中。 「到这里来的话,他们就不会再追来了吧。」 蒂克希亚一面急促地喘气,一面说道。 尽管脸上还沾着血的痕迹,她的视力看起来倒是回复了。 确认过周遭没有人的气息后,蒂克希亚触碰阿丽丝泰尔的脸颊。 「阿丽丝泰尔,让我看看你的脸……可恶!那家伙,一般来说会打人的脸吗!」 看样子阿丽丝泰尔的脸不是肿得很厉害,就是有了瘀青。阿丽丝泰尔对气愤的蒂克希亚摇摇头。 「……阿丽丝泰尔、不要紧。只有这点程度,还算运气好。」 「欸,阿丽丝泰尔,你真的相信那家伙说的话?」 「……」 阿丽丝泰尔答不上来。 一开始产生疑问,是在拉结尔的宝物库。 那个时候的女骑士强到令人背脊发寒的地步,阿丽丝泰尔第一次感受到「死亡」离自己那么近。更重要的是,感觉到蒂克希亚会消失这件事让她很害怕。 所以阿丽丝泰尔保护了蒂克希亚。 因为她不想让蒂克希亚消失。 因为比起自己的死,她更害怕这一点。 ──自那之后,阿丽丝泰尔就不懂了。 不用黑花开口,阿丽丝泰尔就已经对两人从未思考过自己被杀之事有所自觉。 因为自己杀了人,对方也会想杀了自己。没能杀掉的对手肯定也会来报复。就算在那个时候被杀,她们又能抱怨什么呢? 两人的处境简直是如履薄冰,说是身处枪林弹雨中也许更为贴切。 「阿丽丝泰尔开始害怕了。」 要是继续做这种事,总有一天会死。 而且更重要的是── ──阿丽丝泰尔过去所杀的人类,或许也是这样。 以往她甚至没将所杀的对象认知为人。 就如阿丽丝泰尔不愿失去蒂克希亚一样,她注意到自己所杀的对象,肯定也有人并不想失去他们。 一想到自己没思考过这种道理,并一直收割着人命,阿丽丝泰尔就害怕到几乎无法呼吸。 因为,要是蒂克希亚被杀,阿丽丝泰尔会追着对方直到杀掉他为止,绝对不会放弃。 也就是说,就算她们沦落到这般下场,也不能有怨言。 不,两人肯定已经有了许多这样的敌人。今天的对手会放过她们只是偶然的心血来潮,实际上却有杀掉她们的充分动机。 蒂克希亚用力抓起阿丽丝泰尔的前襟。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是想背叛谢利康大人吗?」 「可是,再这样下去,阿丽丝泰尔跟蒂克希亚总有一天会死。你不怕吗?」 「那是……」 阿丽丝泰尔抱住双膝。 「不懂,阿丽丝泰尔不懂……该怎么做?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那还用说!只要服从谢利康大人的命令就好了啊。我们就是为此才被创造出来的喔。」 「可是,阿丽丝泰尔怕死。不要,阿丽丝泰尔不想被用过就扔。」 就在阿丽丝泰尔瑟瑟发抖时,蒂克希亚抱住了她。 「……没事,谢利康大人不会把我们用过就扔掉的。这次的任务失败了,虽然有可能会被稍微斥责,还是回去吧?好吗?」 「……嗯。」 蒂克希亚很温柔。 所以她一定已经明白了。 ──阿丽丝泰尔再也无法战斗了。 她害怕握剑。 正当她想紧紧抱住蒂克希亚之际── 『呵呵呵,叽嘻嘻嘻嘻嘻,发现坏孩子了。』 一阵甜蜜却又极致扭曲的笑声在小巷中响起。 那是个没有确切外形的「黑影」。不对,它的外形虽然很模糊,看起来似乎还像个「人」。明明是这样,却无法将其认知为人,感觉就像是脑子在拒绝这项认知般。 ──是认知遭到了阻碍……? 有魔术,或者是其他力量在发动,好让她们没办法直视「黑影」。 在这样的「黑影」当中,突兀地显现出一对金色双眸。仿佛黑夜中的月亮、浮现在死者上头的凶星。她们光是想到那双眼睛正看着这里,心中便涌起足以令人发狂的恐惧。 「啊啊……」 阿丽丝泰尔理解了。 前方的这个正是谢利康给予她们的禁咒──能破坏与自己四目相对之人的精神的金色魔眼──〈缠视〉。 知晓这个的某人用魔术模仿出来的,就是〈缠视〉。 「什、么……?」 感受到来历不明的事物,蒂克希亚也退后了几步。 只是后退的蒂克希亚想来还算是能保有理智的那一方,在与黑花战斗时耗弱精神的阿丽丝泰尔已经狼狈到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了。 「快、逃……蒂克希亚……」 阿丽丝泰尔设法挤出声音后,领悟到自己的行径有多么愚蠢。 转过头来的蒂克希亚一副已有死亡觉悟的僵硬神情,接着仿佛拿她没办法似地笑了。 「我不是说过没事了吗?我会保护阿丽丝泰尔的。」 「不行……」 阿丽丝泰尔空虚的阻止没有起到任何作用,蒂克希亚已经挥舞蛇腹剑朝「黑影」攻去。 「黑影」没有防御也没有回避,只是毫无防备地承受剑刃。 「──!这是、什么?」 蛇腹剑发出宛如击中沙山的沙沙声,随即崩塌。 ──不对,是被吞食了! 有如尘埃般的「黑影」爬上蛇腹剑,它碰触到的部分开始逐一解体。侵蚀的速度十分迅速,转眼间就来到蒂克希亚的手边。 「咿!不要,这是什么!」 蒂克希亚慌慌张张地放开蛇腹剑,而这个举动决定了她接下来的命运。 「啊……?」 也不知「黑影」是何时靠近的,它已来到蒂克希亚眼前,而且是快要碰到鼻尖的极近距离。 「黑影」像是在形成笑容般开始扭曲。 「咿──」 黑影跟蒂克希亚的距离如此接近,根本没有不直视金色双眼的方法。 不晓得蒂克希亚究竟看到了什么,她的身体狠狠地抖了一下,然后眼球转了一圈翻起白眼,就那么跪下并倒在地上。 「黑影」没有看向一动也不动的蒂克希亚,而是陶醉地呢喃道: 『呵呵呵,坏孩子,愚蠢的孩子,却是好孩子,毕竟为我打开了门嘛。啊啊,啊啊,我现在就去迎接您,亲爱的────大人。』 它到底在跟谁说话? ──不对,它是在跟、阿丽丝泰尔说……? 虽然金色双眼没有朝向自己,阿丽丝泰尔却感觉到它的意识是对着自己的。 「求求、你……」 她想办法用颤抖的双唇挤出声音,却又立刻后悔,想着要是不这么做就好了。 金色双眼倏地转向阿丽丝泰尔。 她看见了,飘在那里,既不算是恶意、憎恨或绝望,却仿佛涂满各种负面情感的那个。 她的意识开始远去。 就这么失去意识,便能轻松──阿丽丝泰尔甚至认为这是种救赎,然而眼中却浮现出为了保护自己而与它对峙的另一半之姿。 ──还、不行。 自己必须保护蒂克希亚。虽说她怕死,却更怕失去蒂克希亚。 所以,她咬紧嘴唇,用疼痛唤回意识。 「请你、救救她……」 面对这番乞求饶恕的话,「黑影」嘲笑似地眯起双眼。 『可爱的孩子,悲惨的孩子。呵呵呵,叽嘻嘻,但是不行唷。不管我如何地哀叹,也没有人回应我呀。咿嘻嘻嘻嘻嘻嘻嘻!』 不知不觉间,脸颊有股湿润的冷意,因恐惧而流下的泪水似乎是冷的。手脚早就没了感觉,事到如今自己也没有握住剑的力气了。 即便如此,阿丽丝泰尔还是拚命地组织话语。 「请饶了、蒂克希亚。」 大概是听到了她的声音,「黑影」的笑声停止了。 「阿丽丝泰尔,什么、都愿意做。所以,请你饶了、蒂克希亚……」 她们做了许多被杀也怨不得人的事情。现在才像这样只考虑到自己、乞求饶恕,是不可能被原谅的。 或许没有任何人会原谅她们,纵使如此,说不定还是能够重来。 「只要活下去、一定……」 听到这句如同祈祷般组织出的话语,感觉「黑影」的双眼寂寥地晃了晃。 『……是吗。』 「黑影」的双手碰上阿丽丝泰尔的脸颊。 那是双冰冷的手。不对,岂止是冰冷,是仿佛连灵魂都会遭到冻结的恐怖之手。 自己的性命将在这里终结──这个事实不容分说地摊在阿丽丝泰尔面前。 『卑贱的孩子,可怜的孩子。嗯,嗯,我会哀悼你的。所以至少──』 在已经颤抖到无法呼吸的在阿丽丝泰尔正上方,「黑影」大大地张开嘴。 『让我们合而为一吧?』 「────────!」 阿丽丝泰尔或许有发出惨叫。 但她的嘴被压上来的「黑影」嘴唇堵住,没有传入任何人耳中。 然后有什么东西流了进来。明明冷到仿佛嘴唇都要剥落,但从喉咙流进来的东西却热到像是会烧烂自己。手脚连疯狂挣扎的力气都没了,只能悲哀地开始痉挛。 绑着头发的蓝色缎带解开,瞪大的双眼落下了泪水。 ──阿丽丝泰尔正在逐渐不见。 正在消失。 正在融化。 不再是自己的身体,生命在融化,心在消失。 被谢利康摸头的记忆,跟蒂克希亚吵架的回忆,第一次从正面斥责自己的那名少女叫什么名字呢? 最终连恐怖的感情都失去,什么都无法思考了。 ──可是,即便如此…… 她想着倒在旁边、已经连名字都想不出来的另一半。 这孩子的魔术比自己厉害。因此她才想说自己要变得擅长使剑,好保护这孩子。 ──活下去…… 魔法阵的光芒扩散开来。 这是她最后的转移魔术。「黑影」不可能没注意到,却默默地放过并容许了她这么做。 一切都要消失,最后浮现在阿丽丝泰尔脑中的并非另一半,而是黑猫兽人少女,实力与之前见到她时判若两人的少女。阿丽丝泰尔在感到恐惧的同时,肯定也会产生憧憬。 倘若有时间的话── ──阿丽丝泰尔、也能变成、那个样子吗…… 憧憬,这成了阿丽丝泰尔最后的记忆。 ◇ 「──涅芙特洛丝小姐,您没事吧!」 「咦──?」 涅芙特洛丝被人摇晃肩膀才终于醒来。看来她是失去意识了。 「理查……?」 「是,您不要紧吧?」 头好痛,她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糟的梦。 「呃……?我是怎么了?」 「您不记得了吗?白天见到那对魔术师双人组后,您就因为身体状况不佳而先休息了。只是……」 理查像是感到难以启齿般看向周遭。 这里是有些肮脏的小巷,完全不像是适合休息的场所。 「我在旅店订了个房间,但您就在我去拿饮料而离席的那一小段时间内不见了。您不记得了吗?」 面对理查歉疚的话语,涅芙特洛丝摇摇头。 「抱歉,我不记得了。那对双人组女孩,我倒是隐约记得……」 在街上被小混混缠上的少女们,在那之后的记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先回去教会吧,您今天最好还是休息。」 「也……对。虽然对母亲很不好意思,今天的修练还是请假吧。」 两人都没注意到── 有条破破烂烂的蓝色缎带就掉在他们脚边,那是某对双胞胎之一用来绑发的物品。 007 第二章 把可爱的女儿变大了,我却变小了,该如何是好? 『好了,这下所有的演员都已经在舞台上了。』 在萨冈城堡的遥远上空,有如同尘埃般的细微结晶飘浮在夜空当中。 这是比夫龙分身的一部分。为了避开萨冈的感应,他虽然把自己的存在弄得非常稀薄,却身处于一大意就会丧失自我的危险状态。 毕竟若不是这样的状态,连靠近都没有办法,那位〈魔王〉可是个可怕的男人。 『萨冈,你的确很强。十分仁慈却又残酷,完全拥有王的器量。但是,拯救人的不会是王──而是英雄。』 王救不了人。 保护、引导并拯救人的不是王,而是英雄。 『你是哪一边呢?』 不管萨冈是哪一边,比夫龙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只是要稍微换一下自己所演的角色罢了。 ──是你让我有了这种遭遇,所以我也要拖着你作伴。 可是,今后必须慎重地看清前路。 不然的话,世界就会轻易地毁灭。 「那个」已经是毁灭世界的怪物了。 『无论如何,「门」都已经打开了。』 再也无法回头。 《至高长老》马加锡亚、贤龙奥罗巴斯和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做了众多牺牲才封住的门这次必会崩毁。 自己就在这样的破灭中,尽情地快乐舞动吧。 所以在那之前,只要默默看着就好。 反正舞台的布幕很快就会拉起的。 ◇ 「……!」 萨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脸可怕的表情折返。 在奇恩诺因德得知马克真实身分后又过了几天,大浴场终于完成,城堡内也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庆功宴。 会场当然就是刚完成的大浴场,他们准备了把酒放到盘中、漂在浴池里享受的流卡翁流宴会。像法儿跟莉莉丝这样的未成年组,给她们准备的是前几日在拉结尔发现的珍珠饮料。 虽然萨冈告诉其他的部下可以自由参加,但想参加的人却出乎意料地多,本来可说是宽敞过头的浴场都已经客满了。看来即使是魔术师,也还是会喜欢浴室的,这倒是与萨冈的想像相反。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该再早些改建才对。 而萨冈当然也打算去泡澡,却感觉到了异变而突然折返。 「萨冈先生,怎么啦?」 先进入脱衣处的锡蒙力用警惕的声音问道。 「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们先开始,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回来的。」 「……我知道了,那就按照您的意思吧。」 他想必已经察觉了。背对着弯腰鞠躬的可靠部下,萨冈走向连接大浴场跟城堡的通路。 在这前方,是露出无畏笑容的损友之姿。 「哟,萨冈。」 「是巴尔巴洛士啊。你居然会从影子里出来,真是少见。」 「这都是因为你跟刺猬一样设了一堆结界的关系吧。多亏如此,我都打不开影子的出口了。」 因为这个男人有着能靠这一招轻易夺走萨冈魔术的力量,萨冈便细致地强化了这次的结界。既然巴尔巴洛士入侵不了,那以防卫来说,自己的表现理应算是及格了吧。 萨冈谨慎地问道: 「你也打算参加宴会吗?」 「喂喂,难不成你还想叫我别来?别看我这样,你的委托也是让我冒了挺大的风险耶。」 「怎么会?我的原则是不会吝于赐予献身给自己的人奖赏,就算是对象是你也不例外。你就尽情地享受吧。」 巴尔巴洛士夸张地耸耸肩。 「听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要是你在这时候赶我走,我就打算独自去喝闷酒啦。」 接着,萨冈紧紧抓住打算从自己身旁通过的损友肩膀。 「──不过,说起来还真奇妙。」 「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嗯,真奇怪啊。因为那里──」 萨冈在话语中输入魔力,直接击出。 『那里是女汤。』 这句灌入魔力的话,令大气一阵一阵地颤动。 没错,巴尔巴洛士的双脚前往的不是男汤,而是女汤。 转过头的巴尔巴洛士面无表情。 接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么说道: 「你的结界真了不起,实际上连我都无法从外头进入。这我能老实地承认喔。」 「……所以呢?」 「但是从内部的话,就能连上影子,虽然距离短得没什么需要连接的意义。嗯,怎么说呢,就是区区一面墙我还是能穿过的意思。」 「哦?」 虽然萨冈用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握烂巴尔巴洛士的肩膀,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现在,笨女人就在这前方泡澡。」 这次难得盖了大浴场,萨冈也邀请了榭丝缇跟库等教会的人。 「所以呢?」 巴尔巴洛士用仿佛要赶赴死地般阴气逼人的声音,这么作结: 「我的话,就能偷看得到。」 「──〈天磷一爪〉──」 萨冈毫不犹豫地发动黑火攻击。没用拳头,而是施展出对上〈魔王〉时的王牌,从这一点就可窥见萨冈认真的程度。 「──好险!?你刚刚是真的想杀了我吧喂!」 可惜的是,巴尔巴洛士以奇迹似的迅速动作躲开了那一击。 「那当然,我就是为了要解决像你这样的害虫才取得力量的。」 涅菲及法儿用的当然也是女汤。赌上〈魔王〉之名,萨冈绝不可能容许有人偷窥。 「这种事情麻烦你私底下做。你的话,应该有办法擅自入侵榭丝缇的浴室吧?」 「就是因为那家伙在洗澡时也不会放开圣剑,我才特意选在今天的!」 「谁理你。」 是说,他真的有打算偷窥过啊,真是差劲。 不过得知榭丝缇有贞操观这件事,也算是个好消息吧。萨冈很担心她如果一直持续做些像是野武士般的举止,会给涅菲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没有慈悲心可以分给这个男人。就在萨冈往拳头注入魔力,打算赶快解决掉对方时,巴尔巴洛士吐出了一句有如恶魔呢喃的话语。 「你应该也对妻子的裸体有兴趣吧?」 萨冈倏地僵在原地。 「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货!我怎么可能做得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你是思春期的小鬼啊。说到女人的优点,不就是胸部、屁股跟大腿吗?想要任意触碰那些部位哪里有错。不过笨女人不管在哪方面都不太足够就是了。」 「当然有错!这种事情啊、应该要在更、该说是要好好取得双方的同意吗……」 「哈──乳臭未干。」 噗叽一声,萨冈觉得好像听到自己脑中有什么断掉的声音。 「哦哦,是吗是吗?你这个没有正面进攻的气魄,只会从影子里偷看的胆小鬼居然说起男子气概,我多少有些同情榭丝缇了。」 「……啊?为什么要在这里提起笨女人?她跟这无关吧?」 尽管想要花差不多一个小时逼问巴尔巴洛士现在打算去偷窥谁洗澡,萨冈却像是在可怜对方般笑了起来。 「哼嗯?嗯,或许真是如此吧。对那家伙来说,你的确就是个毫无关系、也不需顾及的外人嘛,就算死了也不会特别感到困扰。」 萨冈用脚跟往巴尔巴洛士的地雷狠踩一通后,巴尔巴洛士的额头也冒出了青筋。 「你是想死吗喂!」 「要死的人是你。」 就这样,既是损友、也是一生宿敌的两人因为小到不能再小的理由,再次展开剧烈的冲突。 008 ◇ 「……?总觉得外面也很吵耶。」 在大浴场的女汤内,想在手提水桶中装入热水的黑花晃了晃三角猫耳。 因为萨冈、沙克斯还有戈梅利的尽心尽力,大浴场设有约可容纳十人的淋浴区。奇恩诺因德也有大众浴场这种地方,但能够光以转动水龙头就跑出温暖热水的地方,也只有这座城了。 黑花在这里洗了头发,除了她以外,这里还能看到像法儿与赛尔菲等城堡居民,榭丝缇跟一曼妮拉受到邀请的客人,还有做为主宾的欧利昂身影。 有些人是各自用浴巾包着身体,表现得很害臊,也有像曼妮拉这般光明正大全裸露出来的人。涅菲是属于有些害羞,使用毛巾包住自己的那一种。 就在她们清洗完身体准备入浴时,外头传来可怕的破坏声响。 这次甚至连地鸣都传了过来,连确认都不用。能在这座城施展这种程度的力量战斗,又不会伤及城堡人事物的人,就只有一位。 「萨冈先生感觉很生气,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只是男士们自己在嬉戏罢了,放着不管即可。」 艾谢拉用傻眼的表情说。她是属于抱着浴巾,却没有围住身体的那类。因为她才刚进来,所以正在等待淋浴区空出位置。 ──对方是巴尔巴洛士先生吗? 会让萨冈用足以使城堡颤动的力量殴打的对象,除此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倘若是〈魔王〉级的对手入侵,涅菲理应也会感应得到,其他魔术师们也不会一脸泰然。 榭丝缇或许也有同样的猜想,整个人愁眉苦脸。 「呃,抱歉啊,难得你们邀请我过来。我想一定是巴尔巴洛士做了什么。」 面对一脸歉疚的榭丝缇,曼妮拉不怀好意地笑了。 「哎呀哎呀──?为何榭丝缇要道歉呢──?」 「因、因为那是我的……!不对,不是我的!」 「嗯嗯──!『我的』发言出现啦!」 「就说不是了!咿呀!?」 「蝌蚪头好吵。」 被路过的法儿泼了一头洗头发的水,榭丝缇跳起来摔了一大跤。 ──今天是普通的榭丝缇小姐呢。 前几天在教会时,她表现得十分凛然,令涅菲吓了一跳。虽然脑中明白她在工作时稳重得如同另一个人般,但看惯了她平常的模样后,总会有种很强烈的异样感。 法儿快步来到涅菲面前。 「涅菲,我洗完了。可以泡澡了吗?」 「可以。不过不能用跑的喔,很危险的。」 「我知道。」 法儿似乎对大浴室感到很高兴,蹦一下就跳进了浴池。 「啊,法儿大小姐太狡猾了!我也要进去──!」 「喂,赛尔菲!把泡泡洗干净以后再进去啦!」 顺带一提,莉莉丝已经率先洗好身体,泡在浴池中了。虽说身体围着毛巾,从浴池中冒出头来的尾巴则十分愉悦地缓缓晃动着。 「啊──好幸福。真不愧是我们的魔王大人,太有度量了──」 在她一旁还漂着装有玻璃杯及果汁的桶子。莉莉丝的脸颊微微泛红,看来她正在全心享受泡澡的乐趣。 涅菲却感到有些不协调。 ──这么说来,萨冈先生对莉莉丝有些纵容呢。 虽说这次大浴场的事情牵涉到好几个不同的理由,但要慰劳莉莉丝的原因也占了大半吧。虽然没有到萨冈面对涅菲时那么夸张,却有对着法儿时近一半的宠溺。这对萨冈而言已经算是进入溺爱领域的安排了。 想要关照身为普通人的莉莉丝当然也是原因之一,可是会不会还有其他理由呢?涅菲有点在意。 就在涅菲定睛观察之际,转回人鱼尾巴的赛尔菲靠了过来。 「莉莉丝的珍珠是什么口味的?」 「呃,那是我喝剩的……」 「咦──?又没关系,我的也给你喝啊。」 「咿呜!?怎么这样,这不就是间间间间间接……!」 「你没事吧?莉莉丝,脸很红耶。」 看来那边也正以自己的方式在享受。 紧接着,黑花与库的脚跨入浴池。 「黑花即使进了浴池,毛的状况也不会有变化呢,真好。」 「是吗?库的头发也很漂亮呀。」 「不,库是在说尾巴啦尾巴。库的尾巴一吸了水分,就会变得这么瘪。」 「我是觉得那样也很可爱啊,不过不能在浴池里拧干喔……」 库似乎对自己的尾巴有所不满,正像是在拧抹布般用力拧着尾巴。 而在另外一区,戈梅利正在帮欧利昂刷背。 「耶嘿嘿,师父,有没有会痒的地方?为了让师父今天能好好放松,我可是尽心尽力呢。」 「你那谄媚的声音是怎么回事?感觉很恶心,给我照平常的方式说话。」 正在不断发抖的戈梅利化身为美女的姿态,欧利昂也是化成十几岁的年轻外貌──也就是奥伯龙的外形。 基于好奇心,涅菲询问了她选择这个样子的理由,欧利昂表示『明明能够化身为年轻的外表,你觉得会有想要特意暴露出年老肌肤的女性吗?』。即便上了年纪,女人心仍是复杂的。涅菲总有一天或许也会理解这种心情吧。 涅菲试着想了想,开始有些害怕,便小幅度地摇摇头。 ──也请妈妈教我变换年纪的魔术吧…… 附带一提,戈梅利的头已经肿起巨大的包,看来是已经被修理过了。也因为如此,欧利昂没有要再责备戈梅利的迹象。 其实应该是要由涅菲来替欧利昂刷背好孝敬她的,但戈梅利也是被逼到走投无路了。这次就先让给她吧。 望着母亲她们的情况,涅菲也用热水把身上的泡泡冲干净了。 而就在这时,她注意到艾谢拉还呆站在原地。 「艾谢拉小姐,您不介意的话,要不要由我来帮您刷背?这边已经空下来啰。」 她这么一说,艾谢拉虽露出有些烦恼的表情,却还是立刻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涅菲小姐。」 「好的。」 艾谢拉碰一声地在涅菲面前坐下。 夜之一族的心脏不会跳动。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有身苍白的肌肤,但除此之外,身体与她们没有任何分别。 尽管赤身露体,艾谢拉仍没有放下绑成双马尾的头发。 「您的头发要怎么处理?」 「能麻烦你帮我解开吗?」 「我知道了。」 涅菲照她所说,解开绑成双马尾的头发,接着小声地倒抽了一口气。 艾谢拉的头上有着两根从底部被折断的角。 她恐怕就是不想被看到这个,才会想要等到其他人都离开的时候请涅菲解开吧。艾谢拉像是感到好笑般笑了笑。 「能请你别露出那种表情吗?这已经是千年以前的伤了。事到如今被人看见,也不会有什么困扰。」 「呃……好的。」 面对困惑的涅菲,艾谢拉用食指抵住自己的唇。 「不过,麻烦对其他女孩保密唷。」 「是……」 她也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告知涅菲重要的情报吧。 ──说到有角的种族…… 在涅菲所知的范围内,能想到的是跟法儿一样的龙族、戈梅利的魔人族以及莉莉丝她们的梦魔族这三种,全都是稀有种。拥有金色双眸好像也是这些种族共同的特征。 怀着仿佛被告知一个巨大秘密的心情,涅菲紧张地洗起艾谢拉的头发。 接着就在她想为艾谢拉刷背时,却发现对方却坚决不放开抱在胸前的毛巾,一副在宣告这是要代替平常抱着的玩偶的模样。 「接下来帮您刷背喔。」 然而,涅菲佯装不知情,为艾谢拉洗起后背。 ──总觉得,这心情真是不可思议。 虽然无法清楚地化为言语表达,但感觉就像是在进行本来孝敬母亲的目的。年纪也就算了,艾谢拉的外表明明就是比法儿稍微再大一些的女孩,涅菲却有了这样的错觉。 是因为艾谢拉的性格很成熟的关系吗? 正当涅菲疑惑地歪起头时,她看见了── 「艾谢拉小姐,您那是……!」 「咦?哎呀……」 在艾谢拉脚下,有像是黑血般的液体正顺流而下。仔细一看,她所抱着的毛巾也被染成了同样的颜色,能够看出是她的腹部正在出血。 「原来如此,用热水冲过以后当然会变成这样嘛。是我大意了。」 艾谢拉苦笑了一声,然后打了个响指。下一秒便有几只蝙蝠出现在半空中,仿佛要摀住伤口般遭她吸收过去。 「这样在浴池中泡澡的期间,应该都还能维持不流出血。」 「……那个,果然是那个时候造成的?」 涅菲第一次遇见艾谢拉虽是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而在流卡翁的无人岛再会时,她正濒临死亡。不,若要借用萨冈的话来形容,就是──虽说用死亡来表现是很奇怪,总之她就是身负重伤。 于是萨冈把自己的血分给她,借此进行治疗,不过似乎离完全治愈还有段很大的距离。 艾谢拉耸耸肩,就像在说这又没什么。 「只是因疏忽而导致的失败罢了,你不用放在心上。」 「您不觉得、痛苦吗?」 见涅菲战战兢兢地询问,艾谢拉诧异地杏眼圆睁。 接着轻轻发出甜美的笑声。 「夜之一族不像人类那样有痛觉唷。」 「可是……」 「没什么,不是你需要担心的事。」 她看起来不像是假装有精神的样子。 接下来,艾谢拉再次用食指抵住嘴唇。 「不过这样会让宴会冷场的,麻烦你也把这当作秘密唷。」 「我知道了。」 涅菲重新用热水从艾谢拉的肩膀处淋下时,她就用毛巾包起头发。原来如此,这样就看不见角的痕迹了。 当涅菲与艾谢拉前往浴池之际,她们已是最后一组人了。 本该如此,其中却不见其中一人的身影。 「哎呀,涅芙特洛丝呢?」 榭丝缇的表情蒙上一层阴霾。 「关于这个,她的身体状况好像不太好,有说等等再过来。」 「她没事吧……?」 「不好说呢。前几天她在街上遇上了一点纠纷,自那之后,她样子就怪怪的。本人似乎也不太清楚……」 涅菲低下头。 「会跟那个『梦』有关吗……?」 涅菲也听说了涅芙特洛丝有做过像是魔神之梦的梦,虽然现在好像已经没再梦见了,但她曾经被魔神──尽管只是残留思念──吸收过,有任何后遗症都不足为奇。 莉莉丝疑惑地歪头。 「您说的梦是指?」 「那个啊……」 「莉莉丝──」 那是连涅菲听了都会发抖的声音。 艾谢拉的金色双眼眯起诡异的弧度,并再次用手指抵着嘴唇。 「不要深入探究别人的秘密唷。」 空气瞬间陷入了宁静,莉莉丝颤抖着低下头。 「咿!那个……是。」 这种过度的反应让涅菲感到有些意外。 ──我本来以为她不是会用这种强硬说话方式的人…… 想到这里,她又立刻想到了理由。 涅菲露出略为夸张了一些的笑容。 「艾谢拉小姐真是温柔呢。」 「你是怎么样才会从刚刚那一幕得出这样的感想?」 涅菲用微笑回应皱起眉头的艾谢拉。 「您是在担心莉莉丝小姐的安全吧?毕竟梦里是莉莉丝小姐的领域。」 莉莉丝是梦魔的公主,而梦又是梦魔的领域,有她这种程度的力量,一定就能踏足任何地方。 可是莉莉丝不是魔术师,也没有战力。所以艾谢拉是在警告她,别一头栽进危险的事情中。 ──可是按刚才那个说法,莉莉丝小姐就太可怜了。 何况涅菲失言也是原因之一。 涅菲所说的应当是没错,艾谢拉的脸颊微微泛红。莉莉丝也怯生生地开口问道: 「呃,大人,您是在……担心我吗?」 「我不知道!」 艾谢拉背过脸,咕噜咕噜地把脸浸入浴池中。 萨冈也曾有过类似的举动,这位少女果然不擅长面对坦率的感谢。涅菲总觉得她这样的表情很可爱。 在她们一来一往的期间,大浴场的门静静开启了。 而那个进来的人正是涅芙特洛丝。她似乎对暴露出肌肤没有太多抗拒,顶多只用毛巾遮住胸部。 「涅芙特洛丝,你身体已经不要紧了吗?」 「啊……嗯,稍微躺一下就好了。」 涅芙特洛丝害臊地搔着脸颊,然后交互看向涅菲与欧利昂。 「难不成,你们是在等我?」 「对,因为没有涅芙特洛丝,就没办法开始。」 「……我马上去洗身体,等我一下。」 见女儿看向自己,欧利昂显得一头雾水。 「你们在指什么?」 「呃,麻烦您再稍微等一下,妈妈。」 「唉,我是无所谓啦。」 就这样,在涅芙特洛丝进入浴池的同时,涅菲也把装有玻璃杯跟小酒杯的水桶发下去绕一圈。等欧利昂拿到小酒杯,涅菲跟涅芙特洛丝对着彼此点点头,然后一起为欧利昂倒酒。 欧利昂以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模样眨眨眼。 「准备得还真是周到啊。」 「是啊。」 确定所有人都拿到饮料后,涅菲也拿起玻璃杯,清了清喉咙。 「今天很谢谢榭丝缇小姐及曼妮拉小姐等人特地从奇恩诺因德来到这里。还有,也谢谢为建造大浴场而尽心竭力的莉莉丝小姐一行人,以及戈梅利婆婆等诸位。多亏了大家,浴场才能在今日圆满完成。」 这也是大浴场完成的庆祝会。虽然只是形式上的东西,但也不可或缺,于是涅菲简单地问候过后,举起玻璃杯…… 「那么,为了大浴场的落成,以及对妈妈的感谢──干杯。」 「「「干杯。」」」 听到这句话,欧利昂诧异地瞪大双眼。 接着她露出了为难的微笑,但看起来并非不高兴。 「我就想说你们今天疏远得诡异,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欧利昂顶着微微泛红的脸颊,也举起小酒杯回应: 「我不记得自己有做过什么值得被感谢的重要事情,但还是谢谢你们。」 尽管亲生母亲与自己有着差不多年纪的容貌,让人感觉很奇妙,但涅菲及欧利昂的来往并没有长到会对此感受到异样感的地步。 大概是因为这个缘故,涅菲有种像是交到新朋友般的感觉。 涅菲与涅芙特洛丝看着彼此微笑,而法儿移动到艾谢拉身旁,像是在低喃些什么。 (我也要感谢你。) (……嘘,不能讲出来唷。) 涅菲听不太清楚,是在说什么呢? 就在涅菲疑惑地歪起头时,涅芙特洛丝向黑花搭话。 「话说回来,黑花,那个魔术师……呃,是叫沙克斯吧?你跟他和好了吗?」 这么说来,黑花他们和好的那一天,涅芙特洛丝似乎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没到城堡来。 黑花双颊飞红地把脸浸入浴池中。 「呃,那个……是的。」 「是吗,那太好了。」 涅芙特洛丝率直地表示祝福后,把目光转向男汤所在的墙壁。 「那边会是怎么样呢?」 目前男汤应该也正在召开庆祝会,而沙克斯跟拉菲尔都在那里…… 黑花用手贴着头上的耳朵,闭眼倾听。 「……目前似乎没有争执的情况,但也不是正在开庆祝会的气氛。」 「……啊、嗯。」 涅芙特洛丝也有目击到黑花内衣裤的那件事,同情似地摀着脸。 「那理查也会被牵连吧,真可怜。」 「等等做点什么慰劳他吧,涅芙特洛丝。」 「被我这种人慰劳,他会高兴吗?」 「当然!你要有自信,然后温柔地对待他唷。」 见涅菲前所未有地强烈提出建议,涅芙特洛丝也像是被这股气势压倒般连连点头。 「我、我知道了。」 就在两人进行这番对话时,黑花的耳朵狠狠抖了一下。 「啊,沙克斯先生跟锡蒙力先生正在说些什么。」 「嗯嗯──?黑花小妹稍微转播一下吧?好吗?」 「同志啊,锡蒙力那家伙可没幽默到会在温泉席中说什么趣事唷。」 尽管嘴上这么说,戈梅利似乎仍是很在意,飞快地往黑花的方向靠近。 「那件事归那件事!沙克斯说不定会说什么有趣的事情啊。」 黑花立刻被戈梅利及曼妮拉包围,被吓得眼神不断飘移。 「黑花小姐,不喜欢的话可以直说没关系喔。」 「啊呜,可是……」 在什么爱之力高涨的两人面前,黑花瑟瑟发抖,涅菲则轻拍了一下失控中的两人肩膀。 「两位,您们不会强迫人家吧?」 「「……是,我们不会。」」 两人露出僵硬的笑容,老实地退开了。 黑花也终于松了一口气,却在这时又「咦」了一声,那张脸转眼间就涨得通红。 「嗯嗯──?怎么啦怎么啦?看你那张脸,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吧?」 「不要隐瞒,全部说出来!王设在这里的结界太强,连我都无法窃听哪!」 该说真不愧是萨冈吗,在浴室内似乎连魔术也会遭到封印。可是黑花的知觉能力是源自于她自己的身体能力,并未受到影响。 连人类耳朵都红透的黑花摀起脸。 「不,可是这有点……」 「快说出来吧,可以轻松一点喔。」 「快快快!」 看到两人激动万分,涅菲也开始觉得头痛了。顺带一提,欧利昂好像也认为酒席间是不讲虚礼的,没有打算要阻止,却是一脸目瞪口呆的表情。 黑花从双手的缝隙间露出双眼,像是死了心般开口道: 「呃,就是她平常虽然会蒙混过很多事情,可本性……却是个温柔的人。」 「好甜──!居然晒恩爱晒得这么甜!都让我可以多喝几杯蒸馏酒白兰地了──!」 「爱之力正在沸腾。再来!快告诉我们下一件!」 握拳催促的曼妮拉不知何时把手里的玻璃杯换成了酒瓶。仔细一看,玻璃杯已跟空瓶一起放到水桶里了,她是在何时喝了那么多的?戈梅利现在也一副快要流鼻血的模样,双眼绽放出灿烂的光辉。 黑花用非常歉疚的声音继续说: 「因为她会想去保护弱小的人,所以、他很担心,想要保护她……」 「嗯──!涅菲小妹,有没有更呛口的酒?我嘴里都是甜味!」 「叽嘻嘻,那家伙装成一副木头的样子,结果根本被迷得神魂颠倒啊。好,太好了!」 就在这时,涅菲察觉到了异样。 ──明明是沙克斯先生在晒恩爱,黑花小姐怎么却说得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话虽这么说,涅菲也不认为沙克斯会对黑花以外的人有这样的心思,这应该是可以断言的事实。那么……? 仿佛是在肯定这份异样感般,黑花这么说道: 「正因为这样的戈梅利小姐十分有魅力,他才会跟她在一起超过六十年……」 「……咦?」 戈梅利如同一尊雕像般僵在原地。 黑花也像是再也听不下去般,摀住三角猫耳,沉入浴池中。她讲得相当简略,实际上肯定是晒恩爱晒得更加厉害,整个人都变得跟煮熟的章鱼一样了。 而说到曼妮拉,她好像从途中就注意到了,憋笑憋得嘴角扭曲,浑身颤抖。 然后欧利昂犹如看准这个时机般开口说道: 「啊啊,自那之后已经过了六十年啦。从我身边跑走的蠢徒弟突然带了狮子兽人的小孩过来,问我要怎么教他读写。」 「师父别这样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眼眶泛泪、整个人羞得通红的戈梅利扑了过去,然而对方是〈魔王〉,她在半空中就被打落,坠入浴池当中。 女汤响起细微的笑声。 ──可是,就这么放着不管,她会溺死吧? 大浴场不能使用魔术,于是涅菲把戈梅利捞出浴池。曼妮拉似乎觉得自己有责任,也来帮忙了。 但在这当中,有一人像是想起了心灵创伤般,脸部表情僵硬。 「榭丝缇小姐,怎么啦?」 她的目光就钉在欧利昂身上。 「……呃,你是欧利昂阁下吧?」 「嗯,没错。」 「我是觉得这是错觉,但我过去似乎曾经见过你……应该、不可能吧。哈哈哈……」 「啊……」 不知为何,欧利昂明显就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看到此景,涅芙特洛丝开口说明: 「应该是在教会见过面吧?母亲她毕竟……」 涅芙特洛丝看向欧利昂,像是在确认能不能说。看到母亲点头,她才继续说道: 「母亲在教会用的好像是奥伯龙这个名字。」 「奥伯龙是、奥伯龙卿……?这么说来,我在跟奥伯龙卿说话时也觉得似乎哪里有异……」 欧利昂再次转开视线。 看来两人过去的确见过面。涅菲悄悄靠近母亲,小声问她: (实际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呃,在那孩子还是新手时,我稍微指导过她剑的握法。) 看来榭丝缇在成为圣骑士长时,曾受过欧利昂的剑术指导。 (告诉她不就好了?) 涅菲这么说,欧利昂却摇摇头。 (那个,由于我好像搞错了力道,让她似乎、没有当时的记忆了。) 这句话令涅菲与涅芙特洛丝说不出话来。 ──榭丝缇小姐从小时候开始就很辛苦呢…… 不过,涅菲也能理解。 萨冈甚至在列举过去最棘手的敌人时,说出了榭丝缇的名字。本来还对尚且十几岁的她为何能使出那样的剑招而疑惑,原来是传说的圣骑士奥伯龙欧利昂曾为她启蒙。 世界上一定也有些忘记了会更加幸福的事情。 涅菲拿起一个酒壶,向榭丝缇劝酒。 「榭丝缇小姐,这是自流卡翁进的罕见特色酒,要来一杯吗?」 「咦,是吗?我是不太喝酒,没问题吧?」 哪里会没问题,这种酒的酒精浓度可是很高的。 但涅菲看到榭丝缇很有兴趣的样子,便把酒倒入小酒杯中。只见榭丝缇一口就将酒喝完。 「哦,这个喝起来很顺口很好喝耶!总觉得身体也暖洋洋的。涅菲,可以再给我一口吗?」 「好的,请用。」 榭丝缇就这样喝下几杯酒后,立刻就醉了。 「嗝……」 「啊啊天啊,你让她喝太多了,涅芙莉亚。」 「因为我想说榭丝缇小姐最好还是忘记刚刚的事情。」 两人把榭丝缇从浴池中抬出去,放到戈梅利身旁。欧利昂似乎也抱持着罪恶感,替她盖上一了新的毛巾。 涅菲对母亲这样的举止露出苦笑。 「妈妈有很多不同的样貌呢。」 她光是能够知道这一点,今天就不算做了白工。 然而,欧利昂却愁眉苦脸。 「但都不是什么好的一面就是了。」 「没这回事,我想知道更多妈妈的事。」 涅菲才刚说完,她脑中便闪过萨冈那一日的侧脸。 「怎么了?」 「啊,没有……」 涅菲回以暧昧的笑,但说想了解母亲的人明明是自己,她却保持沉默。 涅菲总觉得自己这样很狡猾,于是她摇摇头。 「那个,我能见到妈妈,现在真的觉得很开心。但是……」 她不知道能不能把此事说出口。 即便如此,涅菲还是怀着勇气说出自己的疑惑。 「所以我就想说,萨冈先生的双亲到底会是怎么样的人?」 正因为跟萨冈双亲有过关系,马克才会寻找萨冈。而那个名为马克的人物又很有可能是教会的教皇。 那么,足以使马克有所行动的人物究竟会是何方神圣? 原来如此──欧利昂也点点头。 「的确会让人产生兴趣呢,实际上到底是如何呢?」 众人的目光自然集中在艾谢拉身上。 艾谢拉十分惊讶地瞪大双眼。 「你们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啊。」 「可是怂恿萨冈去追踪那个什么马克的人是你吧?也没有其他在那方面有所交集的人了。」 的确,要说有可能知晓萨冈身世的人,大概也只有艾谢拉了。史黛拉、巴尔巴洛士甚至是萨冈本人都无法得知。 然而,法儿却在此时出声反对。 「泡澡很开心。难得气氛很好,不可以强迫别人。」 这句话令所有人都回过了神。 欧利昂也撩起头发,扬起苦笑。 「孙女说得没错。我或许有些闹过头了,你就忘了吧。」 说完,她又回到了浴池中。 涅菲及涅芙特洛丝也接着回去了,艾谢拉像是在略略沉思般保持沉默,然后喝着玻璃酒杯内的酒低语道: 「我的确跟他父亲见过面。」 涅菲没想到她会回答,不禁杏眼圆睁。 法儿担忧地问: 「艾谢拉,可以吗?」 「作为酒席间的闲聊,或许正合适。况且这说不定是我编的故事呀。」 艾谢拉轻声笑了笑,现场却没有人跟着笑。 尽管已有两人掉队,剩下的成员全都聚集到艾谢拉身边。 在大家的注目下,艾谢拉用隐约有些怀念的语气开始叙述: 「该从哪里开始说起呢……嗯,这个嘛,果然还是从你的事开始吧。」 不知为何,她边说边看向黑花。 「咦,我……吗?」 「那位大人是黑花你所持有的〈天无月〉之前的主人。」 ──又有两条线索连上了。 而且恐怕是萨冈完全没有预期到的地方。 这下不光是涅菲,连莉莉丝等人都诧异地瞪大眼睛。 「请等一下,大人。您这么说,难道魔王大人是流卡翁的人?」 「在某种意味上或许算是吧,但也可说不是。起码两者之间是有些缘分的,你们就当作是这样吧。」 虽是一句仿佛要岔开话题的回应,但以艾谢拉来说,这已经是很清楚的回答了。 艾谢拉用甚至可算得上是心疼的口吻继续说: 「他是个非常强的优秀之人。战斗时站得比任何人都要前面,明明打的是没有胜算的战斗,但最后却真的战胜了。」 这对艾谢拉而言,恐怕也是很珍贵的记忆。在涅菲眼中,说起这些的艾谢拉看起来就像是在哭。 然后她战战兢兢地问道: 「那个,我可以问问那位大人叫什么名字吗?」 艾谢拉仿佛在犹豫般陷入沉默,最终这么回答: 「那位大人并不希望自己的名字流传下来,所以我无法说出那个名字。不过,我记得也有人这么称呼他。」 像是在赎罪,也像是在唉叹,艾谢拉说出了那个名字。 「────」 浴场内鸦雀无声。 在某种意味上,会出现那个名字也许是理所当然的。因为一开始在流卡翁相遇时,她不就这么说了吗── ──啊,真令人惊讶,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再见到你── 而那个人恐怕已经…… 没有任何人开得了口。 没过多久,艾谢拉便静静地自浴池中起身。 「我说得有些太多了,我去吹吹夜风。」 「艾谢拉阁下。」 欧利昂叫住艾谢拉离去的背影。 「很棒的故事,希望下次能跟你单独饮酒。」 「嗯,对象是你的话,请务必让我作陪。」 回答完,艾谢拉便离开了。 ◇ 把时间稍微往前一点。 想偷窥女汤的巴尔巴洛士与想阻止前者的萨冈,两人的战场离开了城堡,换至森林深处。 ──巴尔巴洛士那家伙,今天实在有够顽强的! 没想到萨冈都使用〈天磷〉了,他还能幸存下来。尽管不想承认,但这个男人也跟萨冈一样,实力增强了不少。要是〈魔王〉又有空席,他说不定就会以下任〈魔王〉之姿挡在萨冈面前。 不过他也觉得,会把那种程度的力量花费在偷窥女生这种这么小的事情,巴尔巴洛士离〈魔王〉的宝座果然还是很遥远吧。 「……真是的。喂,巴尔巴洛士,差不多该结束了。」 话虽如此,自这空虚的战斗开始,转眼间已经过了两、三刻。涅菲他们差不多也快要散会了,能够偷窥的时间即将结束。 明明萨冈是怀着杀意击出魔术的,巴尔巴洛士却撑到时间结束为止。在这层意味上,两人这次算是平手吧。 ──这家伙明明很有实力,怎么会这么蠢呢? 萨冈愈想愈觉得对方无可救药。 巴尔巴洛士整个人成大字型瘫在地上,也跟着叹气。 「唉,可恶,这次也没赢过你。」 「你也差不多该学会教显了吧?」 「啰嗦,我下次绝对要杀了你。」 虽然一开始的导火线很无聊,但说不定从中途开始就跟偷窥无关了。 话虽这么说,两人或许还是有些激动过头了。毕竟是〈魔王〉还有仅次于这个地位的魔术师认真互殴,周遭的树木都被拦腰折断,地面甚至产生了裂痕。 若不进行修复,误入这里的普通人或许会出意外,这不是把折断的树木弄回原位就能解决的。 虽说一想到事后处理就觉得头痛,萨冈还是踹飞巴尔巴洛士后,再让他起来。 「喂,你差不多该起来了。多亏了你,难得的庆祝会也都泡汤了。再喝一摊吧。」 「别开玩笑了。我内脏都破了,怎么可能喝酒?」 萨冈使出浑身力气的拳头砸中巴尔巴洛士的腹部好几次,看来他并不是在说谎。他的再生似乎尚未结束,贫起嘴来也没什么力道。 ──沙克斯那家伙,希望他还好好活着…… 为了以防万一,萨冈也有叫上锡蒙力,他是觉得即使是最糟的状况,沙克斯也不至于会死。 而就在萨冈打算着折回城堡时── 『呵呵呵,叽嘻嘻嘻,啊啊,啊啊,终于见到您了。』 一道既甜美却又令人发毛的声音响起。 ──不是……艾谢拉。这人又是谁? 一阵凉意窜过背脊,巴尔巴洛士也跳起来摆出战斗态势。 那是个外形近似人类的「黑影」,在头部的部分浮现出一双有如月亮般的金色眼眸。周遭都是倒下的树木跟裂痕,实在不是能够行走的状态,也不知它是从何处出现的,简直就像是从天而降似的。 话又说回来,虽说两人多少乱闹了一通,但这里毕竟是萨冈的结界内,只要力量没有相差太多,要在萨冈没注意到的情况下入侵是不可能的。 「……喂,萨冈。这家伙应该不是你安排的吧?」 「别说蠢话,这应该是你的熟人吧?就跟你那品味差劲的『影子』一模一样。」 若是没有跟对方闲聊,脚步仿佛就要后退了。 既视感。尽管外形完全不同,不知为何却教人想起之前比夫龙召唤出的魔神残留思念──「泥」。 虽然很怀疑它能不能对话,但因为刚刚姑且还是有听到它在讲话,萨冈便警告它: 「喂,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萨冈边说,边在手中构筑起几个魔术。多亏了跟巴尔巴洛士胡闹的关系,他手头上的魔术剩下不多,警告则是为了争取准备手牌的时间。 巴尔巴洛士似乎也立即准备起撤退的路径,正在建构通往〈炼狱〉的通路。 即便手上还在动作,萨冈仍是十分提防地观察着「黑影」,然后注意到── 「黑影」不知何时双手都握着像剑的东西。 ──它从一开始就拿着剑吗? 倘若并非如此,那就等于自己并未看到它拔出剑的那一瞬间。萨冈改变认知,把对方视为与〈魔王〉同等的威胁。 金色的双眼转动眼珠看着萨冈。 「……啧,烦死了。」 萨冈在那一瞬间,心中的恐惧、厌恶及焦躁等感情不稳地晃了晃。 ──是魔眼的一种吗?这下麻烦了。 因为萨冈的意志顽强,且摆出提防的姿态,因此没受到多强的打击,要是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被它凝视,大部分的人都会昏倒吧。光是像这样跟对方对峙,就会削减精力。 「黑影」再次嗤笑道: 『找到了,找到了,我心爱的那位大人的「心脏」。』 萨冈感觉到一股寒意。 ──这家伙的目标是〈魔王印记〉吗! 而且它好像也知道〈印记〉的意味。 萨冈的手牌也在这时完成了。 ──不好意思,我并没有乐观到会去期待能跟怪物商量的地步。 他在手中组织的是黑炎,也就是会烧尽生命的〈天磷〉。把五指全部点上〈天磷〉后,黑炎沿着萨冈举起的手臂轨迹形成刀刃。 「──〈天磷五连大华〉──」 这一击甚至把之前欧利昂控制的魔族全部屠尽。在萨冈试作的几种术式中,是以最大最快为傲的最强禁咒。 成了刀刃的〈天磷〉离开萨冈的指头,从五个方向同时袭向「黑影」。 『叽嘻嘻,咿嘻嘻嘻,您喜欢圆舞华尔滋吗?』 「黑影」对着其中一把刀跳起,把手中的剑刺了过去,仿佛是想与〈天磷〉交锋。 ──好快……但没用的! 这可是能仅凭一把刀刃就贯穿魔族装甲的一击。萨冈是不清楚对方拿的是什么名剑,但那不可能承受得了。本该如此才对── 啪锵一声,刀刃随着清脆的声响碎了。 碎的不是「黑影」的剑,而是〈天磷〉。 「怎么可能──」 不过刀刃还剩下四把。即使「黑影」想要避开,它们也会追踪过去进行攻击。 然而「黑影」用如同跳舞的动作挥舞手中的两把剑,两把、三把地击落〈天磷〉之刃。如同流水般的连击最终击碎了所有五把刀。 萨冈无法即时理解眼前的状况。 或许是魔族当中,已经出现能够耐得过〈天磷〉的人。又或者是像巴尔巴洛士那样使用空间转移,就能避开。萨冈绝对没有自大地想过,这个魔术不会被打破。 可是,谁能想像得到竟是从正面遭到击破的? 〈五连大华〉正是因为同时能够击出五把,才会是萨冈的必杀技。然而,这个「黑影」只靠着身法与剑技,仅用五连击就解决了。而且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一击的状态下。 这就是它比萨冈魔术更快的证明。 「喂,萨冈!」 最强的一击遭到击破,他浑身僵硬了非常短暂的一瞬间。 但「黑影」就在这一瞬间逼近萨冈眼前,手里的剑还往他的脖颈处而来。 ──躲不开……! 在萨冈这么想的那一刹那,地面自他脚下消失,身体猛然下沉。他错开可怕的剑尖,只擦过了鼻尖。 然后就在下一秒,萨冈被拉离「黑影」,来到巴尔巴洛士身旁。 「绽开吧──〈黑针〉!」 随着巴尔巴洛士的呼叫,萨冈直到刚刚还站在那边的位置──巴尔巴洛士所开启的〈炼狱〉当中射出了许多影子形成的针。 毕竟「黑影」刚挥完剑,似乎也躲不开所有攻击,全身都被针所刺穿。 『咿咿嘻嘻嘻,礼服都被糟蹋了。您讨厌圆舞华尔滋吗?』 即使身体被贯穿,「黑影」仍继续挥舞双剑。巴尔巴洛士的〈黑针〉也跟〈五连大华〉一样轻易遭到粉碎。 「开什么玩笑,这家伙是不死之身吗?」 就在这时,月光自云缝之间洒落林间。 两次攻击大概还是多少带给了敌人一些伤害,包住那副身躯的「黑影」被驱散,能够窥见它的真正身分。 看到那张脸,萨冈不禁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怎么可能……为什么你会……?」 握在手中的两把偃月刀,损坏得破破烂烂的礼服,年纪大概是十四、五岁,跟莉赛特有着同一张脸的少女。 她是在奇恩诺因德消失的双胞胎之一,阿丽丝泰尔。 只是那张脸没了从前的样貌,而是露出坏掉的笑容,头歪向不自然的角度。 「……被吞噬了啊,真是可怜。」 萨冈瞬间就看穿了这一点。 这已经不是那个跟黑花战斗,因恐惧而瑟瑟发抖的可怜少女,她已经消失了。站在这里的只是一具空壳,就像是尊木偶般。 若是没跟对方交谈过,她就单纯只是个敌人,但萨冈却对她这副模样产生了同情。 萨冈能为她做的,就是至少让她解脱。 ──但它很强。 萨冈的〈五连大华〉自是不必说,巴尔巴洛士的〈黑针〉也是,只要在他手上理应就是个足以击中〈魔王〉的魔术。 两者却都被彻底封住了。 再加上它手上握着的偃月刀上头似乎覆盖着某种「力量」,从刀可以打碎〈天磷〉这一点来看,等于「阿丽丝泰尔」的每一记攻击都有着跟〈天磷〉同等的破坏力。 萨冈逞强地笑了。 「没想到你会救我,以你来说还真是其志可嘉啊,巴尔巴洛士。」 「……哈!别开玩笑了,谁会救你这种人啊。」 只是──巴尔巴洛士继续说道: 「要是你输了,下一个被干掉的就是笨女人了,毕竟那家伙脑袋不好。明明赢不了却还去挑衅对手,她绝对会这么做。」 那名少女可是骄傲的圣骑士长,只要有该守护的人,她就会战斗,所以巴尔巴洛士不能在此撤退。 萨冈也终于领悟到,这个男人竟已做下了这等程度的觉悟。 「原来如此,这并非我们可以傲慢俯视、加以蹂躏的三流之辈,而是该拚尽全力、使出浑身解数去挑战的敌人。」 倚赖『技法』是种耻辱,要用魔术战斗──这不是拘泥于这些小事就能获胜的对手。是必须拚死拚活地做尽卑鄙的挣扎,并与之面对的敌人。 萨冈解开衣襟的金属扣环。 披风轻飘飘地脱离身体,掉落地面。 这件披风备有众多魔术,可说是魔术师要塞的其中一样防具。萨冈铤而走险,做出在敌人面前放弃它的愚蠢行径。 ──这个在使用魔术时很方便,要用『技法』时就很碍事。 萨冈也一样,不容许自己败北。他身后有法儿、涅菲以及必须保护的部下们,每退一步,都会让他们的性命暴露在危险之中。 所以除了前进去获取胜利外,他没有其他选择。 确认萨冈已做好觉悟,巴尔巴洛士开口道: 「然后呢?你有什么办法吗?」 「怎么可能有那种刚好的东西。我只是打算跟平常一样,挥舞拳头直到打中对方为止。」 但组织的魔术不是出现在拳头上,而是脚上。 魔力盔甲──适用于这种表现的铠甲就在萨冈的脚下组织起来。 「你这人才是,应该能配合得了我吧?」 「哈,你的想法我看得一清二楚,别去在意无聊的事情。」 面对这可憎却又可靠的损友,萨冈很自然地露出了笑容。 「那就上吧,那是我们该赌上性命打倒的敌人。」 ◇ 「阿丽丝泰尔」疾速奔驰,目标是萨冈──不对,是他右手的〈印记〉。 在更胜于萨冈魔术的这个速度面前,无论是任何防御都太迟了。 但萨冈走上前…… 刚刚才组织出的──魔力盔甲踏出一步,就能踩裂岩盘,让萨冈的身体加速到人类知觉未曾抵达的领域。 那速度已经快到连眼都不眨地凝视战场的魔术师──巴尔巴洛士都看不清楚的地步了。 比声音更快,也比影子映到地面上更快。 「──〈天轮绝影〉──」 那是与〈天鳞〉相同的魔力之光,却不会吞噬周遭的魔力,无限制地增加强度。吞噬魔力的构造是相同的,却是将魔力转换为推力、而不是强度的魔术。 靠着这一招,萨冈才第一次能追上「阿丽丝泰尔」的速度。 但光是追上,拳头还是打不中。因为「阿丽丝泰尔」的剑法强到能够彻底封住〈五连大华〉,而拳与剑冲突的话,会输的自然是拳头。 ──这就是为了颠覆那种常理的『技法』! 仅靠孩子的力量也能打倒大人、粉碎钢之盔甲,比剑还要快打穿对手。 为什么单纯的拳头能够做到这一点? 在打架时挥舞的拳头跟『技法』有什么不同? 萨冈再次跨出一步。 剧烈的加速把他的身体更进一步地往前推。 「阿丽丝泰尔」的剑挥空,反而让萨冈确保住击出拳头的最佳位置。 把拳头化为『技法』的要因是什么? 那就是步伐的踏法。 黑花的〈胧夜〉也是如此,打败复制复制人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德卡拉比亚也是如此,身法的根本就在于踏在地面上的双脚。 而最有效率、最快且最大限地,将其变换为力量的技术就是『技法』。 当「阿丽丝泰尔」倏地绷紧身体时,已经太迟了。 萨冈踏住地面。 爆发性的推力这次没有把萨冈的身体往前推,而是往正上方推去。 用力握紧的拳头如同一把箭矢,往剑尖而去。 『叽咿──!?』 「阿丽丝泰尔」虽用偃月刀挡下拳头,小小的身体却连着刀一起被打飞。 双方拉开了距离。 即便使用〈绝影〉,敌我之间的距离也不是瞬间也能弥补的。 纵使如此,萨冈仍毫不在意地握住拳头,跨出下一步。 滋滋──那只脚陷入地面、不对,是沉入影子当中。 下一秒,萨冈的身体就移动到了「阿丽丝泰尔」背后。 正当「阿丽丝泰尔」准备回头之际,萨冈已经挥出了拳头。 本想用来挡住攻击的偃月刀从它手中弹开。 「──〈黑针〉!」 萨冈跟「阿丽丝泰尔」的动作已经超乎巴尔巴洛士的知觉,然而他仍在最完美的时间点发动了〈黑针〉。 正因为彼此吵了十年,直到萨冈成了〈魔王〉后还能一脸泰然地互殴,才会明白── 彼此的习惯、呼吸以及想法。 影枪贯穿了「阿丽丝泰尔」纤细的身体。 『咳!』 它吐出的血是漆黑的,不是生物的血会呈现的颜色。 话虽如此,却还不到打倒它的地步。说起来连打击是否有用都很让人起疑。 ──不过足够了。 萨冈的五指再次点燃黑色火焰。他也可以把这些攻击往半空中施放,但如果目的在于那边,就不需要于手中组织了。把〈五连大华〉点在手指上,跟拳头一起直接揍过去正是它原本的使用方式。 失去了偃月刀,为了使遭到〈黑针〉贯穿的身体回复自由,它一瞬间停止动作。 只要有这一瞬间,萨冈就能组织出〈天磷〉。 就在萨冈准备对着可怜的木偶使出最后一击时── 「不要!求求你,不要杀阿丽丝泰尔!」 悲痛欲绝的叫喊让萨冈瞬间犹豫了。 『叽嘻嘻嘻,坏孩子!』 他的犹豫让「阿丽丝泰尔」有了可以逃脱的空隙。 〈黑针〉宛如被虫吞食般变得到处都是洞,最后粉碎。萨冈点燃〈五连大华〉的右手没有打中,他反而被一记剧烈的回旋踢踢中。 「嘎啊!」 「你在干嘛啊,萨冈!?」 巴尔巴洛士的〈炼狱〉吸收了被打倒在地的萨冈,中和过惯性法则后再次把人拉回巴尔巴洛士身旁。 而「阿丽丝泰尔」已趁这时取回了偃月刀。 ──刚刚的声音是……? 萨冈寻找起声音的主人,只见穿着胸甲的少女踩着踉跄的步伐游荡至此。 记得她是双胞胎的另外一个,叫做蒂克希亚吧。 「求求你,不要杀阿丽丝泰尔。都是我的错,她会变成那样都是我的错。所以求求、你……」 蒂克希亚在说完前就倒下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以一副神志不清的模样继续说: 「我知道、自己说的话、只想到自己。可是求求你,救她……」 少女用被泪水、鼻水与泥巴沾得一蹋糊涂的脸恳求道。 「喂,你可别有什么奇怪的心思喔。那样早没救了,已经太迟啦。要是抱着天真的想法,就要换我们被干掉了。」 巴尔巴洛士的话是对的,因此萨冈也点点头。 「那当然,用这个解决掉它吧。」 萨冈无视蒂克希亚,握紧拳头。 刚刚的恳求看似是用上少女最后的力量了,她趴在地上,尽管还有意识,却只是咻──咻──地发出沙哑的喘气声。 ──同一招不会一直都有用。 但不赌上一切,就什么都打不中。 「──〈绝影〉──」 萨冈再次踢了下地面。 「阿丽丝泰尔」挥动偃月刀,但萨冈已经看清了它的剑法。他又往前踏出一步,钻过一闪而过的剑。 只是「阿丽丝泰尔」也明白这一点。 在萨冈踩下的位置前方,另一把偃月刀正紧逼而来。 ──步伐的踏法可不只有踏到地面上而已啊! 接着的一步并非往地面,而是往半空中跨去。 只凭一步就能超越音速的脚力直接使出踢击。 偃月刀与踢击碰撞在一起。 随着一声尖锐的锵锵声,刀刃有一半已经消失。是折断了。 然而,它还有另外一把偃月刀。 刚使出动作大的踢击,身体是很难回复的。而萨冈的身体就在此时再次沉到〈炼狱〉里。 即使它看清了眼前萨冈的动作,却无法一同看穿巴尔巴洛士的魔术。 紧接着,萨冈出现在「阿丽丝泰尔」的正上方。 而萨冈的手上已经点亮了〈五连大华〉的黑色火焰。 只是那个时候的阿丽丝泰尔并未看向萨冈,原因不在于她无法跟上动作。 那对目光是朝着趴在地上的蒂克希亚。 「──!──〈右天左天〉!」 组织起来的〈五连大华〉换成了无敌之盾。 「──你这大白痴!」 想当然地,在这期间产生出了一瞬间的空隙。 「阿丽丝泰尔」的双眼染上金色,仰头看着萨冈。 它手里握着的偃月刀往上刺来。 ──少了一手! 两败倶伤。 正当萨冈做好觉悟时── 『你欠我一次喔,〈魔王〉萨冈。』 紧接着,看不见的魔力击向「阿丽丝泰尔」。倘若是普通的魔术师,光那样就会被压死了。魔力的激烈洪流令它的动作完全停止。 这不是萨冈,也不是巴尔巴洛士做的,而是来自更遥远的上空。 ──居然是……比夫龙!? 他是来偷看这场战斗的吧,那个既非少年也非少女的〈魔王〉正从上空俯视着这里。 但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抓住它──〈右天左天〉!」 以〈天鳞〉组织出的左右盔甲包复住了「阿丽丝泰尔」。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 〈天鳞〉能够吞噬魔力与性命,改变自身强度,也能吃光包覆在那具身体上的「黑影」。 一旦被这个抓住,「阿丽丝泰尔」就如同外表所见,只是个少女。 它也只有几秒能够抵抗。可怜的少女发出惨叫后,再也没有动弹。 他们和异形袭击者就这么分出了胜负。 ◇ 「阿丽丝泰尔……」 蒂克希亚搂住身为自己另一半的少女。 虽然被〈右天〉与〈左天〉压制在地,但这到底是谁? 如果那个「黑影」已经离开,那这位少女会以阿丽丝泰尔的意识醒来吗? 萨冈看向天空。 那里已看不到比夫龙的身影了。 这也是那个〈魔王〉的策略吗?还是完全不一样的某种事物? 这里没有半点胜利的余韵,只有什么都没结束的恐怖感混浊地扩散开来。 「然后呢?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个?」 倒下的那具身体,连这个到底是什么都还不清楚。这是救不救之前的问题。可是,即便如此…… 「在我要击出〈五连大华〉时,这家伙没有看我。」 为何在那个时候,那个没有萨冈会住手的要因、即将迎来死亡最后那一瞬间的时候,它看向了蒂克希亚呢? ──难道在怪物当中,还留有关心姐妹的心? 要是做为人的碎片还留在这具身体里── 「如果还能救得了的话,我觉得再给她一次机会也无妨。」 萨冈至今打败了许多三流的货色,当然也杀了数不清的人。就算跟涅非相遇后,他觉得自己改变了,却还是会因为被触怒这种理由,想动手杀掉圣骑士团长的小鬼。 这样的他事到如今才想装作一副善人的样子,伪善也该有个限度。 ──纵使如此,我还是跟涅非相遇了。 在宛如垃圾的人生中,他遇见了涅菲这个机会。 所以面对非常让人失望的恶人,萨冈也开始觉得可以给对方一个机会。 巴尔巴洛士叹了口气。 「你啊,到时候绝对会后悔的。」 「……或许是吧。」 话又说回来,萨冈根本不晓得这个还有没有办法救回来。 萨冈对巴尔巴洛士说: 「你去叫戈梅利和沙克斯过来。我没办法离开这里,也无法帮她疗伤。不过这两个人的话──」 就在他说到一半时── 「阿丽丝泰尔!」 蒂克希亚发出喜悦的叫声,看来是阿丽丝泰尔回复意识了。 只是她那双眼睛仍是金色,脸上也仍挂着坏掉的笑容。 『叽嘻嘻嘻嘻嘻嘻!』 「阿丽丝泰尔」发出尖锐的笑声并站了起来,无视于自己正遭到〈右天左天〉的压制。 噗叽噗叽噗叽──有什么被扯断的声音传了过来。 萨冈立刻就看出了声音的来源,起身的「阿丽丝泰尔」没有双手。 ──这家伙扯断了自己的手……! 等萨冈察觉到时,「阿丽丝泰尔」已经扑了过来。 〈天鳞〉已经用来束缚「阿丽丝泰尔」,〈绝影〉也已经解开。就连要去叫戈梅利他们的巴尔巴洛士也突然动不了。 这里没有能够阻止「阿丽丝泰尔」的人。 「真是可怜啊。」 这道声音从萨冈的身后传来。 现场响起一声类似水声的哗啦声,「阿丽丝泰尔」自腰部被切断。上半身被黑色球体吞噬,下半身则失去势头,掉落地面。 「咦……?」 蒂克希亚就像是尚未理解发生了何事般,发出傻愣愣的声音。 萨冈把目光往下移,发现有铁筒自自己腋下及腰侧伸出。 『天使猎人』──破坏力与萨冈的〈天鳞〉同等的兵器。 「艾谢拉……」 也不知她是何时出现的,艾谢拉就如平常般抱着玩偶站在那里。 「这是我的敌人,我来解决我的敌人。就只是这样罢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傲慢,又非常悲伤。 ──结果连一次机会都没能得到啊。 这并不是艾谢拉的错,而是萨冈的疏忽招致的结果。 蒂克希亚用细微的声音说: 「骗、人……这是骗人的吧。阿丽丝泰尔……阿丽丝泰尔!」 蒂克希亚搂住只剩下胸部以上这一点残骸的少女。 看不下去的萨冈几乎就要转过脸去了。 但有如尘埃的结晶,突然覆盖住了这可怜少女的残骸。 「──有时间哭的话,就来帮我复活。」 那是比夫龙,萨冈甚至都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覆盖在阿丽丝泰尔身上的结晶似乎是在进行治疗,正在填补失去的脏器──说是这么说,但除了心脏以外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萨冈斥责一脸傻样的蒂克希亚。 「你们是双胞胎吧?赶快把自己的心脏跟这家伙的身体做连结,维系住灵魂。不然她的自我会消失的!」 「是、是的!」 蒂克希亚用魔力连接了自己跟阿丽丝泰尔的心脏。虽然阿丽丝泰尔并不会因此复活,但性命或许能暂时性地停留在蒂克希亚的体内。 只是面对这显然是装傻的演技,萨冈在手中组织起魔术。 ──我是不知道他在计划些什么,但把阿丽丝泰尔变成怪物的应该就是这家伙比夫龙。 既然比夫龙跟谢利康联手了,把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扔到街上的,肯定就是比夫龙没错。可是看她们在街上的样子,本人似乎也不晓得自己该做些什么。 那么,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如果是要当作刚刚那个「黑影」的活祭品,那萨冈就能理解了。 ──这个距离的话是不会打偏的。 只要击出〈五连大华〉,就算是比夫龙也会死。明明面对的是显然会给部下们带来危害的敌人,而眼前就是杀了他的大好机会,身为王者之人是不可能会选择放过对方的。 萨冈毫不留情地对他放出杀气──却消去了魔术。 ──可是这不是男人会做的事。 萨冈想成为令涅菲骄傲的男人。虽说比夫龙是敌人,但从后方偷袭毫无防备的对手,他不认为这样的男人配得上涅菲。 见萨冈收手,艾谢拉把『天使猎人』转向比夫龙等人。 「……放过他们吧。」萨冈从上方按住『天使猎人』,阻止了它。 「你一定会后悔的喔。」 这完全是损友刚刚才给自己的忠告。 「你们说的大概才是对的,但我想给她们机会。」 这就是萨冈没杀阿丽丝泰尔的理由。 蒂克希亚他们正准备给予快要消失的少女再一次的机会,萨冈不想否定这个作为。 没过多久,比夫龙站了起来,像是结束了处置。 「呵呵,我本来还提心吊胆,想说你应该会无情地从后面杀了我呢。」 「……哼,这下我们就扯平了。」 要不是比夫龙在最后那一瞬间阻止「阿丽丝泰尔」的动作,萨冈早就已经死了。 比夫龙仿佛在说「这也是计划之一」般露出微笑。 「嘻嘻嘻,看来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你在说什么啊?」 在回答这个问题前,比夫龙的身体就化为尘埃,开始崩解。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也是。 虽说结界在刚刚的战斗中被破坏了不少,但能够在萨冈的领地内,这般光明正大地使用转移魔术的魔术师,他原本以为只有巴尔巴洛士一人。 就在萨冈愤愤瞪着眼前的光景时,比夫龙等人已消失了踪影。 『你没有王的器量,却有英雄的器量。所以有参加之后战斗的权利。』 这句如同希望,又如同诅咒般的话语就这么消失在风中。 第三章 在海底都市的都是无法对自己坦率的人 台版 转自 天使动漫论坛 图源:瓦尔哈拉 扫图:撸管娘 录入:kid 修图:撸管娘 1 ●【城内走廊 早上】涅菲抬着洗好的衣服,在城堡走廊上行走 se:涅菲碰一声跌倒,洗好的衣服唰──地洒落在地上。 涅菲:「呀!」 萨冈:「涅菲,你没事吧?」 涅菲:「对不起,萨冈先生。我拿着衣服,看不到脚边……」 萨冈:「不,比起这个,衣服的量真多啊。我帮你。」 淫菲:「谢谢您……啊、手……」 萨冈:「啊……」 萨冈:「……」 涅菲:「……」 萨冈:「噗、噗哈哈。」 涅菲:「耶、耶嘿嘿。」 涅菲:「哎呀,萨冈先生,您的袖子破了。」 萨冈:「嗯?啊啊,真的呢。是之前跟比夫龙和圣骑士们一同玩闹时弄破的吗?」 涅菲:「您当时穿的应当不是这件长袍。」 萨冈:「哦,这么说来,的确是这样没错。那就是跟平常一样在哪勾到了……不过,真亏你还记得这种事情啊。」 涅菲:「这是因为、我每天都看着萨冈先生的穿着,而且那个时候的西服特别适合您。」 萨冈:「嗯嗯嗯──!真、真要说的话,涅菲当时穿的衣服也很有魅力喔。帽子也很合适,况且是新婚旅行嘛!」 涅菲:「啊呜──!新、新婚旅行……可、可以、这么想吗?」 萨冈(旁白):『呃,毕竟我们当时的确只是冒充新婚夫妻而已……新婚夫妻?糟糕,一想到这个,脸就……!』 涅菲:「萨冈先生,怎么了?」 萨冈:「没、没有,没什么,没什么喔。比、比起这个,涅菲,那终究只是伪装,要想成是新婚旅行还太早了。」 涅菲:「您、您说得也对……」 萨冈:「新婚旅行感觉应该办成更豪华的规模,我一定会带你去的,你不用担心。」 涅菲:「要、要再去一次吗!?」 萨冈:「那是当然的啊。毕竟观光中途就中断了,也没买到什么。再加上也没准备到给法儿他们的伴手礼,嗯。那就只是预先练习。」 涅菲:「萨萨、萨冈先生?那个、那个……」 萨冈(旁白):『咦?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是说,慌张的涅菲真可爱。』 萨冈:「怎么啦,涅菲?」 涅菲:「因、因为,萨冈先生,既然要去新婚旅行,那么在那之前、就是……」 萨冈:「在那之前……?新婚旅行前要做的事……啊,你是说结婚吗?……结、结婚!?」 涅菲:「哈哇哇哇哇。」 萨冈:「啊哇哇哇哇。」 涅菲:「……」 萨冈:「……」 涅菲:「不、不对!我们在说的是萨冈先生的袖子。」 萨冈:「也、也对。这点小事就用魔术──」 涅菲:「若您愿意的话,我来帮您修补吧。」 萨冈:「咦?修补,要怎么补?」 涅菲:「咦?就是用针线修补啊。」 萨冈:「什么!?你的意思是不用魔术也能修复吗?而且是涅菲亲手缝!」 涅菲:「不,这并没有很难唷。那个……因为我在遇到萨冈先生前只有一套衣服,一旦破了,就常常自己修补。」 萨冈:「哦,真厉害啊。我在成为魔术师前,就算衣服破了,也只能就这样放着不管。」 萨冈(旁白):『若真的不能再穿,我好像会去偷或是去抢吧。嗯,毕竟我当时还是小鬼,常常反过来被偷被抢,并被狠狠打一顿。』 萨冈:「嗯?可是涅菲所在的环境能弄到针线吗?而且你几乎都一直处于软禁状态中吧?」 涅菲:「没办法。所以我是依样画葫芦,用树枝碎片来做针。线在村里也是贵重物品,我记得是用自己的头发代替。」 萨冈:「涅菲的、头发!?」 涅菲:「现、现在的话就是用真的丝线──」 萨冈:「那这个麻烦也用涅菲的头发修补。」 涅菲:「咦耶!?我的头发、吗?」 萨冈:「嗯。据说精灵的头发藏着极高的魔力,身为贵精灵的涅菲,发丝应该会蕴含着更强的力量吧。况且这当中所包含的意义,也跟流卡翁那里所谓的『护身符』相仿。作为魔术师,我当然要试试这个办法。」 涅菲:「原、原来如此,既然这么做能帮上萨冈先生──」 萨冈:「不过,之所以要你用在缝补长袍上,单纯只是我很在意而已。」 涅菲:「请别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萨冈:「话虽这么说,还是先把这些衣服整理好吧。」 涅菲:「啊,我想起来了。我还在洗衣服。」 萨冈:「哦,对了。要晒洗好的衣服的话,你可以叫法儿或其他的部下过来帮忙,不需要自己一个人做吧?」 涅菲:「不,因为法儿很罕见地,正跟戈梅利婆婆他们一起做点心做得很入迷。」 萨冈:「这么说来,今天榭丝缇要来玩吧……她们感情变好了?」 涅菲「呃,毕竟俗话说愈吵感情愈好……」 萨冈:「我只觉得是榭丝缇单方面受到欺负……嗯?有这种衣服吗?看起来像是侍女(女仆)服。」 涅菲:「啊啊,您瞧。这是当初榭丝缇小姐来时穿的衣服,不过原本是我备用的衣服。」 萨冈:「想起来了,是法儿刚来时的事吧。」 涅菲:「是。那时法儿也正处于艰难的时期,多亏榭丝缇小姐辛苦忍让。」 萨冈:「有吗?我只觉得榭丝缇很常耍笨。」 涅菲:「呃,这、那个……」 萨冈:「不过明明都被泼过青蛙的汁液跟墨水了,真亏你能洗得这么干净。」 涅菲:「因为洗不掉,我最后是用魔术弄掉的。」 萨冈:「哦,是我之前借给你的《洁癖》魔术师卡欧莱宁的魔道书吗?你已经读完了?」 涅菲:「是的,非常有帮助。只是,虽然那本魔道书里也记载了晾晒洗好衣物的魔术,但晾到竿子上的细微控制对我来说还太困难……」 萨冈:「……涅菲的魔术变成家事特化了。」 涅菲:「哎呀,法儿也很擅长这类魔术唷。」 萨冈:「那并不是用来做家事的魔术啊……不过那时候她还做过那种事吧。」 涅菲:「是法儿成为我们孩子之前的事呢。」 萨冈:「自那之后已经过了半年多了啊……」 萨冈及涅菲回想起法儿刚来此的时候。 萨冈:「好,我来帮你搬洗好的衣服,把那个篮子给我吧。」 涅菲:「谢谢您……(两人的手碰在一起)啊,手又……」 萨冈:「啊……」 涅菲:「……」 萨冈:「……」 萨冈:「噗、噗哈哈。」 涅菲:「耶、耶嘿嘿。」 ~朗诵标题~ 2(时间回溯至半年前)…… 【城内走廊 傍晚】在城堡走廊上遭人恶作剧的榭丝缇 萨冈(旁白):『那是法儿刚来城堡时……』 榭丝缇:「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se:一路滑来的榭丝缇停在萨冈脚边。 萨冈:「唉……竟然用脸来打磨走廊,真是值得钦佩啊。那么,这次又怎么了?」 榭丝缇:「呜──脚边有香蕉皮……」 萨冈:「呃,连这种程度都避不开吗?你是圣骑士长榭丝缇吧。」 榭丝缇:「(边哭边发火)没了洗礼铠甲,圣骑士就只是普通人。再加上我以往都一直依赖圣剑,你认为事到如今我还能做出一般人能做到的动作吗!?」 萨冈:「啊……嗯,抱歉,是我说得太过头了。别哭了。」 榭丝缇:「(仍旧在哭)我才没哭!」 萨冈「话又说回来,法儿那家伙做得真彻底。扔在那边的是池中的水草吗?她是从哪里拿来的……」 榭丝缇:「(果然还在哭)我也被那东西弄到脚滑跌倒了。」 萨冈:「……这、这样啊。算了,你去厨房帮忙吧。涅菲应该差不多要开始准备晚餐了。」 榭丝缇:「我、我知道了……可是,这边要怎么办?」 萨冈:「也差不多该让法儿学着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负起责任了。」 榭丝缇:「……我想像不出你斥责那孩子的样子耶。」 萨冈:「对小鬼就要用小鬼的斥责方式,这点事情连我都明白。」 榭丝缇:「我知道了,那这就交给你了喔。」 se:榭丝缇快步跑着离去,法儿接替她自阴影处现身。 萨冈:「……就是这样,法儿。」 法儿:「没有扫干净是蝌蚪头的责任。」 萨冈:「是啊。但把这边弄乱的是你,你起码要做好善后。」 法儿:「……嗯──〈逆转圆环〉。」 se:法儿使用魔术把水、抹布及扫把等物品归回原位。 萨冈:「哦,是回到榭丝缇弄乱前的状态吗?效果居然能遍及整座城堡,实力不错。」 法儿:「呵呵,我也是魔王候补之一,这点程度不算什么。」 萨冈:「是啊,榭丝缇也是『前任』圣骑士。」 法儿:「……呜──」 萨冈:「我不会叫你别恨她,但手下留情一些。要是涅菲的工作增加,就本末倒置了。」 法儿:「手下留情,要留到什么程度?」 萨冈:「在用餐时别恶作剧,对食物也是。」 法儿:「这我知道。还有,我也记得你交代过我别杀她。」 萨冈:「那么,除此之外就无妨。」 法儿:「可以啊……」 萨冈:「比起这个,涅菲说今晚要做布丁。」 法儿:「我去帮忙!」 se:法儿快步跑走。 紧接着巴尔巴洛士碰一声从影子中现身。 巴尔巴洛士:「嘻嘻嘻,你对那小鬼还真纵容啊,萨冈。」 萨冈:「咦,你怎么没回去?我们可没准备你的晚饭喔,巴尔巴洛士。」 巴尔巴洛士:「叫我顾着笨女人的人不就是你吗!?」 萨冈:「你不跑到外面来也能顾吧?」 巴尔巴洛士:「就算是这样,招待我一顿饭是会怎样!我是客人耶。」 萨冈:「我无法理解,为何我得把涅菲精心烹煮的饭菜拿出来招待你这家伙?」 巴尔巴洛士:「欸,我在你心中的存在到底是多微不足道?」 萨冈:「咦,你想听这种事情吗?」 巴尔巴洛士:「抱歉,果然还是算了。」 萨冈:「快把昨天的酒钱还来。我都抛下跟涅菲她们一起吃的晚餐过去,为何得付全额?」 巴尔巴洛士:「哦,聪明的我可不打算得罪你喔。」 se:(巴尔巴洛士碰一声逃入影中) 萨冈:「啊,给我等一下……啧,逃走了啊。不过只要那家伙在,铁定没什么好事。」 ◇ 3【城内厨房】正在烹煮晚餐的三位少女 涅菲俐落地进行烹调,法儿不时地在旁协助。榭丝缇正在煮汤。虽然成功地切好了材料放进锅里煮,可是她每次都会做出奇怪的反应并发出声音。 榭丝缇:「……嗯嗯……咿呜……呜……」 法儿:「……你只是站在后面,别一直喘气,蝌蚪头。」 榭丝缇:「我才不是在喘气!(就在她做出激动的反应时,撞到了整理好放在流理台上的盘子)啊,盘子──」 se:法儿用魔术接住盘子。 法儿:「……要小心对待餐具。」 涅菲:「哎呀,法儿的魔术真是高明。」 法儿:「涅菲做不到吗?」 涅菲:「在我组织魔术的期间,盘子就会掉到地上了。」 榭丝缇:「不,如果是涅菲的话,造成的后果会比魔术还要可怕……(想起涅菲魔法的恐怖,一副连说出口都觉得害怕的样子)不,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唷。」 法儿:「……?是吗?(不懂涅菲哪里可怕)」 涅菲:「榭丝缇小姐,你那边的汤如何?」 榭丝缇:「啊,对喔。(试味道)……嗯!我是认为成果还不错。涅菲也试试味道吧!」 涅菲:「好的。榭丝缇小姐很擅长做饭吗?」 榭丝缇:「不是我要自夸,我们家的妈妈很不擅长料理,但我们家也没有宽裕到能够雇用佣人的程度,所以都是我在煮。」 涅菲:「真是辛苦你了。」 榭丝缇:「不,跟涅菲和萨冈相比,我觉得这还算不上辛苦吧……」 涅菲:「会因为什么而感到痛苦,我想每个人的感觉都不一样……(试味道……)呜咕!?」 法儿:「怎么了,涅菲?」 榭丝缇:「是烫伤了吗?你的脸很苍白喔。」 涅菲:「……榭丝缇小姐,你刚刚、是试了、这个的、味道没错吧?」 榭丝缇:「当然。毕竟受了涅菲你们很多照顾,我对今天的汤特别有自信唷!」 涅菲:「……是、吗?呃,榭丝缇小姐,接下来能麻烦你到餐厅,把盘子摆上桌吗?」 榭丝缇:「交给我吧!」 se:榭丝缇快步离开厨房。 法儿:「……涅菲,这有那么难吃吗?」 涅菲:「这不能喝……我觉得连深村中端出的那种像是泥巴一样的汤,都还比较好喝……呜!」 法儿:「蝌蚪头有说那个很好喝吧?蝌蚪头的妈妈到底都煮出了什么东西啊?」 涅菲:「不,或许只是因为榭丝缇小姐的味觉比较特别。」 法儿:「涅菲,那都可以叫做粗食了。」 涅菲:「我觉得还是要选一下用词……法儿,能麻烦你煮个汤吗?如果是简单的法式清汤,现在才开始做应该也还来得及。」 法儿:「我知道了。涅菲才是,没问题吧?」 涅菲:「没问题,我会保护我们家的餐桌!」 ◇ 4【城内餐厅】在餐厅享用晚餐的众人 se:餐具的声音此起彼落。 萨冈:「哦,今天的汤虽然跟平常的感觉不同,但很不错。」 榭丝缇:「哼哼,那是我煮的喔。」 涅菲:「那、那个,榭丝缇小姐……」 法儿:「嗯,是蝌蚪头煮的,我也有看到。」 萨冈:「哦?还真意外。不过的确很好喝。」 榭丝缇:「这样我可以当作自己已经稍微还了点人情了吗?」 萨冈:「是啊。餐点美味,确实令人欣慰。」 榭丝缇:「对吧对吧。」 涅菲:「(小声)……我有清楚看到法儿温柔的地方了唷。」 法儿:「(小声)也不是那样,我只是不想让饭变难吃。」 涅菲:「(小声)呵呵呵,也对。」 榭丝缇:「啊,不过,感觉比刚刚还好喝一点点。或许是我的错觉,难道是过了段时间后风味增加了?」 萨冈:「一个人吃饭也不会觉得美味,原因应该是这个吧?」 榭丝缇:「可能是吧!哈哈哈。」 法儿:「(小声)……我果然还是讨厌蝌蚪头。」 涅菲:「(小声)呃,法儿已经很努力了喔。」 榭丝缇:「可是,该怎么说呢……这让我感到有些意外。」 萨冈:「哪方面?」 榭丝缇:「就是餐点。比我预料中、就是……还要普通。」 萨冈:「你以为我们会抓着小孩从头开始啃吗?」 榭丝缇:「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像的是更不健康的食物。」 萨冈:「毕竟涅菲也要吃,我怎能摆上对身体不好的食物!」 涅菲:「萨冈先生,请冷静下来。」 萨冈:「哦,抱歉。不过我自己也做不出正常的餐点,不该说这种大话的。」 榭丝缇:「咦,你也会做料理吗?」 萨冈:「如果是吃了也不会死的烹饪法,那我倒是知道。」 涅菲:「萨冈先生很会去除毒素等办法喔。」 萨冈:「毕竟我在小时候有好几次差点因为乱捡东西吃而死掉,再怎么样都会学到教训的。」 榭丝缇:「我没想到会在魔王的餐桌上听到这种生活艰难的故事……不过既然如此,我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喔。尽管没有涅菲那么高明,我还是有一般人程度的烹饪水准──」 涅菲:「榭丝缇小姐,差不多可以上甜点了吧?今天我试着做了布丁。」 榭丝缇:「咦,布丁?我从来没见过实物呢。」 涅菲:「那么,我想你一定会喜欢的。还有,厨房里的事就是我的工作,还请榭丝缇小姐别抢走我的工作唷。」 榭丝缇:「(天真无邪的模样)咦?为什么涅菲要生气……」 涅菲:「请不要抢走我的工作唷。」 榭丝缇:「(害怕的模样)咿咿、啊呜,对、对不起……」 萨冈(旁白):『咦,怎么了?这家伙的烹饪水准糟到需要涅菲警告她别踏进厨房的地步吗?那刚刚的汤究竟是……啊,难道是法儿煮的?毕竟调味跟涅菲不一样。』 法儿(旁白):『涅菲真的护住了餐桌,好厉害。』 ◇ 5【城内厨房】跑来偷吃难吃剩菜的巴尔巴洛士 se:巴尔巴洛士的肚子响起咕噜声。 巴尔巴洛士:「可恶,萨冈那家伙真的不打算给我饭吃。别开玩笑了。」 se:巴尔巴洛士啪一声打开锅子。 巴尔巴洛士:「啧,这边也是空的啊,味道倒是挺香的……哦!这边还留了整锅的汤啊……呃,啊?这张纸是什么……请不要喝?嘿嘿,原来如此,是为明天还是什么特殊场合准备的吧?所以喝掉它的话,想必也能让萨冈那家伙不痛快。」 se:巴尔巴洛士大口喝起汤。 巴尔巴洛士:「呜恶!?这是怎样,超难喝的啊!……不过、啊啊?」 se:巴尔巴洛士再次大口喝汤。 巴尔巴洛士:「虽然很难喝,但总觉得是会让人上瘾的难喝耶,会是珍馐之类的吗?那个女精灵之前做的点心很好吃,所以是特意要她做出这种味道的?萨冈那家伙的味觉细胞该不会都死光了吧?」 se:巴尔巴洛士将整锅汤端起来大口喝下。 巴尔巴洛士:「嗯,虽然味道很糟,但也还能喝得下去啦。嘿嘿嘿,可别怪我啊。是没请我吃饭的你不对,萨冈!」 se:涅菲的脚步声。 涅菲「哎呀?巴尔巴洛士先生,您来了啊。如果您还没吃晚饭,要不要我准备些吃的?」 巴尔巴洛士:「没啊,你们已经给我吃过了,所以不用啦。」 涅菲:「哦……是吗?」 巴尔巴洛士:「对啊,替我跟萨冈那家伙问好。」 涅菲:「我知道了……呃、咦?哎呀?这个锅子,巴尔巴洛士先生,难不成您吃了这个?」 巴尔巴洛士:「哦,不行吗?不过我跟萨冈关系这么好,你可别怨我啊。」 涅菲:「不,我不是在担心这个,您的肚子不要紧吧!?会不会痛?要是您能接受魔法,不如我来为您治疗?」 巴尔巴洛士:「啊啊?我是很想看看精灵的魔法,但我没有需要治疗的地方。」 涅菲:「是……是吗?那就、好……」 巴尔巴洛士:「哦。再见啦,味道还不错喔。」 涅菲:「巴尔巴洛士先生……难道说他的味觉跟榭丝缇小姐相同?真让人不敢相信,希望他等等不会倒下……」 ◇ 6【城内浴室】正在洗澡的涅菲与榭丝缇 se:桶子的碰撞声响起。 两人在脱衣处脱下衣服,打开浴室的门…… 榭丝缇:「咦咦咦?这就是涅菲家的浴室吗?又大又漂亮,好棒唷。」 涅菲:「不胜惶恐。你今天累了吧?至少在洗澡时好好休息吧,榭丝缇小姐。」 榭丝缇:「谢谢你……你总是这么温柔。不过,有好多没看过的工具耶。这个瓶子是什么?」 涅菲:「那是香油。洗完澡涂到头发跟皮肤,好像很不错。是曼妮拉小姐推荐我用的。」 榭丝缇:「曼妮拉……呜,是那个时候在奇恩诺因德跟涅菲待在一起的翼人族女性吗?」 涅菲:「她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唷,只是有时候会要人穿上奇怪的衣服。」 榭丝缇:「我也知道她不是个坏人……不,等等,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我不能当作没听到的话?就是奇怪的衣服。」 涅菲:「虽然有点害羞,但她只是会拜托我试穿新商品而已。除了曼妮拉小姐,没有任何人会看见,没问题的。」 榭丝缇:「那绝对是她的兴趣吧!?真的没问题吗……?」 涅菲:「啊,对了。她拜托我,下次也邀榭丝缇小姐一起去。你要不要跟我一同去呢?」 榭丝缇:「呜嗯!不好意思,请容我拒绝。连我都明白,到那边去是会被当作玩具的。」 涅菲:「是吗……?我是觉得有两个人的话,应该就不会太过羞耻了。」 榭丝缇:「呜呜呜呜,别用那对纯粹的双眼看我!比、比起这个,这边的瓶子是什么?感觉跟香油又不一样了!」 涅菲:「啊啊,那是用来洗头的一种肥皂。」 榭丝缇:「肥皂?看起来是液体啊。」 涅菲「是的。是位名叫卡欧莱宁的魔术师在大概百年前开发出来的,会让头发变得非常漂亮喔。不嫌弃的话,我来帮你洗吧?」 榭丝缇:「可、可以吗?那不好意思,麻烦你了。我对这种事实在是很不熟……」 涅菲:「没关系啊,我跟萨冈先生也不熟这些。」 榭丝缇:「咦?那为什么会准备这种东西?」 涅菲:「那也是曼妮拉小姐准备的……」 榭丝缇:「……嗯,连问都不需要问呢。」 x x x se:啪唦一声,涅菲用热水洗净榭丝缇的头发。 涅菲:「好,完成了。感觉如何?」 榭丝缇:「咦,这是什么?我的头发变得这么柔软!?」 涅菲:「看你这么高兴,我也很开心。」 榭丝缇:「这、这是魔术……身为圣骑士的我沉溺于魔术的快乐是不被允许的……不,什么圣骑士啊!我已经被赶走了,该积极往前看!」 涅菲:「就是这份气魄,榭丝缇小姐。」 榭丝缇:「话、话说回来,这个魔术肥皂到底要怎么取得?那个、我在性别上好歹也算是女性,所以有些、在意……」 涅菲:「不用那么贬低自己,榭丝缇小姐也是个很棒的女孩子唷。」 榭丝缇:「呜呜,别这样,涅菲!你对我那么温柔,我会变得没有你就活不下去了!」 涅菲:「呃,榭丝缇小姐,你是被逼得太紧了吧。嗯……啊,那个头发专用的肥皂,是萨冈先生帮我做的。」 榭丝缇:「咦……?那个男人连这种东西都做得出来吗?」 涅菲:「是的。虽然他实际上似乎也是第一次做,但他有专门的魔道书。等我的魔术稍微再进步一点,我打算也借来看看。」 x x x se:从源头抽来的热水轰隆隆地自出水口流出。 两人惬意地泡在浴池中。配合旁白放出环境音,像是啪唦或哗啦哗啦。 榭丝缇:「话说,涅菲也能使用魔术吧。」 涅菲:「不过我还是新手。」 榭丝缇:「……若我也成为魔术师,每天也能过得这么充实吗?可以享受洗澡的乐趣,也不会打破餐具,还能瞬间就打扫干净……!(妄想自己成为魔术师,结果情绪愈来愈高昂……)呼、呼,我不想回什么教会了……」 涅菲:「榭丝缇小姐很努力呢,在这种时候不用勉强自己也没关系喔。」 榭丝缇:「呜,天国竟然不是位于教会,而是在魔王的所在之处吗……?呃,不行啊我!快醒醒!我可是圣剑少女喔!」 涅菲:「我是听不太懂,但见你似乎恢复了精神,那我就放心了。」 榭丝缇:「嗯、嗯……我不觉得自己能赢得过涅菲。是说,还真让人意外,没想到魔术师的浴室会这么豪华。」 涅菲:「你这么喜欢吗?其实啊,萨冈先生在前阵子才刚把这里整修成能够使用的程度。」 榭丝缇:「咦,最近?那以前是什么样的状态?」 涅菲:「呃,要说改变的话,整个已经完全是不同的样子了。不过之前除了不会出热水跟一片漆黑会令人困扰外,是没有特别不方便……」 榭丝缇:「我觉得那已经不叫做浴室了喔!别说是天国了,根本是地狱啊。」 涅菲:「好像是呢。我跟萨冈先生都对这种事不太熟悉……」 榭丝缇:「你们的回忆为什么总跟艰难的生活有关?」 涅菲:「啊,不过这时候担心我们的曼妮拉小姐就来了,多亏了她,这里才能变得这么漂亮。况且萨冈先生也无法修理他不知道的东西。」 榭丝缇:「连这都是曼妮拉弄的吗!?一个服饰店的店员为何在魔王的城堡中会这么有地位?」 涅菲:「因、因为我跟萨冈先生在不知不觉间,有不懂的事情就会问曼妮拉小姐……」 榭丝缇:「明明萨冈就不太记得我的长相……」 涅菲:「呃,就说那是误会了!」 榭丝缇:「可是,一听说跟曼妮拉有关,我总觉得很可疑耶……啊!」 涅菲:「怎么了?」 榭丝缇:「咦?不、那个,我、我只是想说,这里宽敞到可以容得下两人一起洗耶!」 涅菲:「啊啊,看得出来吗?最近我们两人常常一起洗。」 榭丝缇:「嗯噗!?两人一起!洗澡吗!?」 涅菲:「是的。虽然那个人平常有些难懂的地方,但洗澡时还挺爱撒娇的唷。」 榭丝缇:「啊呜呜,爱、爱撒娇……!我无法想像!」 涅菲:「这个嘛,比方说像刚刚那样帮你洗头发,我常常帮他洗。还有虽然他一开始好像很紧张,昨天居然还抱住我了喔。」 榭丝缇:「抱住你!等、等等等等等一下涅菲!这种事情可以跟我说吗?」 涅菲:「咦,这是不好的行为吗……?」 榭丝缇:「咿呜!?这、这这这这这个那个、该说这其实并不是坏事吗……?」 涅菲:「哦。」 榭丝缇:「咳咳,既、既然如此,跟我一起洗真的好吗?会不会妨碍到你们……」 涅菲:「应该不要紧的。他本质上是个温柔的孩子,而且在浴室对你恶作剧会有点危险。」 榭丝缇:「……咦?本质上是温柔的孩子?恶作剧?」 涅菲:「榭丝缇小姐,你还好吗?脸都红了耶。」 榭丝缇:「呃,涅菲。我有件事想确认一下,你平常都跟谁一起洗澡?」 涅菲:「这、就是跟法儿一起啊。」 榭丝缇:「啊──啊──也、也也也对!是在说法儿嘛!哈哈哈哈,我到底在讲什么啊!」 涅菲:「在说法儿是什么意思?除了她以外还会有谁……啊!呃,那么大胆的事情,对我来说还……」 榭丝缇:「不、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不,是不算错啦……咦?不过看你的反应,涅菲也有兴趣吗?」 涅菲:「咿呜呜!?你、你你你在说什么呀!」 榭丝缇:「──!涅菲竟然也会露出那种表情啊……不,可是、我突然开始有兴趣了。」 涅菲:「请别对奇怪的事情感兴趣!这样就会跟曼妮拉小姐一样了。」 榭丝缇:「虽然我很不甘心,但我刚刚打从心底明白了曼妮拉小姐的心情。我想知道真相。」 涅菲:「为什么!……真是的,那个、要问有没有兴趣的话,那……的确、不能说没有……」 榭丝缇:「这、这样啊。果然正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是会对这种事情有兴趣吧。」 法儿:「……连这种事情都无法理解的蝌蚪头,真的是女人吗?」 榭丝缇:「怎能这么说呢,我也……呃,咿咿咿!?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法儿:「涅菲你们洗太慢了,我也要洗。」 涅菲:「已经过这么久了啊。对不起,法儿,我们聊得太忘我了。法儿也一起洗吧。」 法儿:「嗯。」 se:法儿啪唦一声跳入浴池。 榭丝缇:「法儿在涅菲面前也这么坦率啊……(重新凝视起涅菲的胸部)呃,咦咦咦!?」 法儿:「蝌蚪头好吵。」 涅菲:「这次又怎么了?」 榭丝缇:「我想问一下,涅菲今年几岁了?」 涅菲:「十六岁。」 榭丝缇:「我可以再问一件事吗?涅菲在来萨冈这里之前,饮食方面也很糟的吧?」 涅菲:「这个嘛,光是可以拿到能吃的东西这点,我想我已经比萨冈先生幸运很多了。」 榭丝缇:「那你为什么能长那么大?再怎么样都跟我差太多了吧?」 涅菲:「咿呜呜,你、你在看哪里啊!那个,来到萨冈先生这里以后,开始有好好吃饭,体重就有点……真是的,别让我说出这种事情啊。」 榭丝缇:「那,如果我在这里生活,也能变得跟涅菲一样吗?既然如此,不管是佣人还是什么都好,让我住下来吧!」 涅菲:「你、你先冷静一下,榭丝缇小姐!」 法儿:「不要欺负涅菲,蝌蚪头。」 榭丝缇:「你有资格说这种话吗?啊噗!」 se:榭丝缇仰倒在浴池中,掀起巨大水花。 ◇ 7【城内夜晚的走廊】设下奸计的法儿与巴尔巴洛士 法儿:「呼哇……上厕所。」 se:巴尔巴洛士碰一声自黑暗中登场。 巴尔巴洛士:「哦,你就是传闻中的小女孩啊。」 法儿:「……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巴尔巴洛士:「哈──你明明就住在萨冈这边,却不认得我巴尔巴洛士大人吗?我可是萨冈的损友唷。」 法儿:「魔术师没有朋友,你说谎。」 巴尔巴洛士:「你对魔术师的偏见是不是太深了?唉,算了。你又是谁啊?」 法儿:「你觉得魔术师会轻易泄漏自己的事情吗?」 巴尔巴洛士:「哈,所以你是魔术师啰。」 法儿:「──!」 巴尔巴洛士:「别那么紧张。从那对角,起码还能看出你是某种稀有种。能好好幸存下来的稀有种学会了魔术,是很稀松平常的事吧。」 法儿:「……谁知道。」 巴尔巴洛士:「哈,真是个不可爱的小鬼。是说,萨冈那家伙,不管是女精灵也好,还是这小鬼也好,他是想成为稀有种收藏家吗?」 法儿:「萨冈他、不是、那种人。」 巴尔巴洛士:「哈,谁知道啊。不过,他为何会想收这种小鬼做养子啊?」 法儿:「养子……?」 巴尔巴洛士:「啊啊?什么啊,本人居然不知道?萨冈那家伙似乎有这打算喔,说你是他要收为养女的小女孩。叽嘻嘻嘻嘻嘻。」 se:法儿的低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断巴尔巴洛士的脚。 巴尔巴洛士:「……好痛!?」 法儿:「啊,踹下去了。因为很火大,忍不住就……」 巴尔巴洛士:「咕哦哦哦哦,就算是这样,一般来说会踢断人家的脚吗?这看起来是骨折了耶!?」 法儿:「是你太夸张了。」 巴尔巴洛士:「人类的关节不会朝这种方向弯,给我好好记着!可恶,这种地方跟萨冈有够像的……〈治愈灯火〉。」 se:巴尔巴洛士用魔术治疗自己。 法儿:「跟萨冈很像?这样啊……」 巴尔巴洛士:「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高兴?喂给我道歉啊!」 法儿:「嗯……没错。我的确是、做了、坏事?嗯,对不起。」 巴尔巴洛士:「啊?怎么搞的,出乎意料地坦率啊。」 法儿:「我可以走了吗?」 巴尔巴洛士:「欸,等等。看在我们同为魔术师的情谊上,我就跟你说件好事吧。」 法儿:「不会有人相信说出这种话的魔术师。」 巴尔巴洛士:「哎呀,别这么说嘛,这对你来说应该也不是坏事才对。耳朵借我一下。」 法儿:「咦?我才不要。」 巴尔巴洛士:「一般来说会那么明显地避开吗!?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的小鬼。不是什么可疑的事情啦,比如说这个那个……」 法儿:「这样的话,感觉有些好玩。」 巴尔巴洛士:「对吧?看,我不是坏人吧?」 法儿:「那倒是……但你为什么要帮我?」 巴尔巴洛士:「这个嘛,因为若只有我跟你吃亏就不好玩了啊。嘻嘻嘻。」 法儿:「……」 巴尔巴洛士:「对吧对吧,魔术师居然如此忍耐,这样不是很蠢吗?你也坦率……咦?」 se:咕噜噜噜──巴尔巴洛士的肚子开始出状况。 巴尔巴洛士:「啊噗,怎么可能,这股疼痛是什么……!用魔术居然治不好?到底是什么……呜哦哦哦哦!」 法儿:「你突然是怎么了?」 巴尔巴洛士:「嗯咕咕咕咕咕咕!喂,萝莉小鬼,这边的、厕所、在哪里?」 法儿:「从那窗户出去,在森林遥远的另一边。」 巴尔巴洛士:「咦,那么远吗!?咕哦哦哦哦哦哦!可恶,只能去了……呃嗯咕啊啊啊──(巴尔巴洛士的呻吟声逐渐远去)」 法儿:「魔术师里也有怪人呢。不,因为是魔术师才怪吗?……呼哇,赶快去上厕所,然后睡觉吧。」 ◇ 8【城内寳座厅】早晨的笨蛋情侣 se:早上的城堡。 se:涅菲打开萨冈的房门进屋。 萨冈(旁白):『嗯,是涅菲啊,这表示早餐已经做好了吧。反正我也很期待她今天会用什么方式叫我起床,就暂且先装睡看看。』 涅菲(旁白):『啊,萨冈先生好像还在宝座上睡觉……稍微远远看一下他的睡脸,他应该不会生气吧?』 萨冈(旁白):『……咦?都到我面前了却不叫我。难不成她打算做些非常需要勇气的事情!』 涅菲(旁白):『都靠近到这个距离了,萨冈先生却没有反应,还真是稀奇。是睡得很熟吗?不过,毫无防备的睡脸跟平常有着不同的氛围,总觉得有些可爱呢……不知道我这么想,他会不会生气?』 萨冈(旁白):『呜,要长时间装作没察觉到真是难熬,但她为何如此犹豫……啊!难道说,她打算接、接接接接吻之类的!?等等!我们才刚刚进展到终于可以牵手的程度,那样还太早……不对可是!』 涅菲(旁白):『总觉得他看起来好像是做恶梦了,差不多该叫他起来了吧?啊,浏海碰到眼睛了,这会是他睡不好的原因吗?』 萨冈(旁白):『啊!涅菲终于往前跨出一步了吗!?呜,怎么办?不过加油啊,涅菲!我就在这里等着……呃、咦?』 涅菲(旁白):『这样就行了。太好了,萨冈先生的表情也变得轻松很多,但也像是在发愣。』 萨冈(旁白):『嗯嗯嗯──?奇怪了,感觉涅菲只是拨开我的浏海,就已经很满足了耶。还差一步啊,加油涅菲!』 涅菲(旁白):『啊,不过他看起来还没有要醒的迹象呢。既然这样,那就稍微……』 萨冈(旁白):『涅菲动了!终于要来了吗?要来了吗?啊,不过等等,现在还是早上,我也没刷牙,口气会不会不好?话说事到如今说这个是晚了,但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se:涅菲摸了摸萨冈的头。 萨冈(旁白):『……咦?为什么她在摸我的头?』 涅菲(旁白):『呜哇,头发好硬,摸起来乱乱的。呵呵呵,我一直想摸摸看萨冈先生的头呢。』 萨冈(旁白):『虽说不懂现在发生了什么事,但这……怎么回事,感觉意外舒服喔?嗯,舒服到我都想每天早上请她这么做了。』 涅菲(旁白):『他差不多要醒了吧?不、不过,就再一下下……』 se:萨冈倏地睁开双眼。 萨冈:「……」 涅菲:「……啊。」 萨冈:「呃,涅菲,你这是在做什么?」 涅菲:「非、非非、非常抱歉,因为萨冈先生睡得很熟,我忍不住就……」 萨冈:「忍不住……摸我的头那么有趣吗?」 涅菲:「咦?那倒……不是。」 萨冈:「……嗯,那也让我摸摸看吧。」 涅菲:「摸、摸!?摸我的……头吗?」 萨冈:「除了你以外还有谁?」 涅菲:「啊、啊哇哇哇,那个、我知道了……」 se:涅菲战战兢兢地伸出头,萨冈轻轻地伸手抚摸。 萨冈:「嗯……原来如此,的确是会教人想一直这么做呢。」 涅菲:「这样让人很害羞,萨冈先生……可、可以了吗?」 萨冈:「不,涅菲摸的时间应该比我还长十秒左右吧?」 涅菲:「您、您醒着吗!?」 萨冈:「不,完全没那回事。我睡得非常熟,所以什么都没察觉到喔。」 涅菲:「……下次我会再稍微自重一些。」 se:涅菲整理好凌乱的头发,重新弯腰行礼。 萨冈:「嗯,我满足了。」 涅菲:「……是。早安,萨冈先生。」 萨冈:「嗯,早啊,涅菲。」 涅菲:「早餐已经准备好了,今早法儿也很拚命……啊,不对,是很努力喔。」 萨冈:「……榭丝缇煮的饭果然很难吃吗?」 涅菲:「啊呜……是的,您有发现啊?」 萨冈:「呃,因为昨天的汤是法儿调味的吧?既然你们都说那是榭丝缇煮的,我想应该是真的很惨。」 涅菲:「呃,即便说得保守一些,也是不太能端到别人面前的感觉。」 萨冈:「辛苦你们了。本人目前状况如何?」 涅菲:「我接下来就要去叫她起床。可能也是因为法儿对她恶作剧的关系,她看起来真的很累,睡得很熟,今天早上都叫不起来。」 萨冈:「那就好。」 涅菲:「这样好吗!?」 萨冈:「毕竟她第一天就有很严重的梦魇。能好好睡觉的话,那不是很好吗?」 涅菲:「难道说,您就是因为这样才没有阻止法儿对她恶作剧?」 萨冈:「不,我姑且还是有提醒她要拿捏分寸喔,姑且有啦。」 涅菲:「她……一定有、拿捏分寸吧。」 萨冈:「对了,关于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涅菲:「让法儿成为养子吗?我当然是赞成的……但也要那孩子愿意接受我们。」 萨冈:「你说得对。自她的父龙遭到圣骑士杀害,好像还没经过多久。毕竟龙本就是个慢性子的种族,怨恨的时间想必也很长。」 涅菲:「……不行的话,法儿会离开吗?这样的话,会让人有点寂寞呢。」 萨冈:「就算如此,我们也已决定要接受她了。等她对复仇感到疲倦,到时候就会回来了吧?我们就等到那个时候吧。」 涅菲:「……!这样啊,也对。也是有这种接受的方式。」 萨冈:「哦,该吃早餐了吧。」 涅菲:「是的,今天我跟法儿一起烤了牛角面包,烤得很不错唷。」 se:两人走出房间关上门,并迈步前行。 萨冈:「嗯……哦,对了,涅菲。」 涅菲:「是的,什么事?」 萨冈:「最近城堡里突然变得很热闹,到餐厅前只有我们两人……」 涅菲:「啊呜……呃、是的,那就、麻烦您了。」 萨冈(旁白)『啊啊啊真是的,为什么牵手时要那么客气地以抓住小指的感觉握住我的手啊!好可爱好想抱紧她!不过我也想就这样牵着她的手!』 se:两人开始慢慢走了起来。 涅菲:「(露出微笑)呵呵。」 萨冈:「怎么啦?」 涅菲:「那个、我在想萨冈先生的手、很温暖。」 萨冈:「……涅菲的手、也很温暖喔。」 涅菲:「……是吗?」 萨冈:「……嗯。」 se:打开餐厅门的声音。 法儿:「早安,萨冈。」 萨冈:「嗯,早安。今天面包是你烤的吗?」 法儿:「嗯,我很努力……咦,蝌蚪头呢?」 萨冈:「啊,我忘了。」 涅菲:「啊,我忘记了。」 ◇ 9【城内走廊】最后的恶作剧 榭丝缇:「咿,你这次又打算做什么?」 法儿:「……嗯。」 榭丝缇:「咦……握手?」 法儿:「……嗯。」 榭丝缇:「呃,意思是、想跟我、和好吗?」 法儿:「……」 榭丝缇:「呜,你终于有想原谅我的意思了吗?我也、那个,有听说过圣骑士对你做的事,所以想要跟你培养好感情……」 法儿:「……我也想玩,就用蝌蚪头。」 se:法儿发动魔术(从握住的手中涌出蜘蛛)。 榭丝缇:「嗯?想玩?用我?呃……嗯,这是什么,感觉有东西在爬……咿呀────!」 se:榭丝缇摔个四脚朝天,弄倒打扫用具。紧接着是快步走来的脚步声。 萨冈、涅菲和巴尔巴洛士爬上楼梯来到走廊。 萨冈:「喂,很吵啊。这次又怎么了?」 涅菲:「我、我听到凄厉的惨叫,没事吧?」 榭丝缇:「咿、咿,蜘蛛……蜘蛛……我摸到了,痒痒的、咿咿!」 法儿:「蝌蚪头,真好玩。」 榭丝缇:「呜呜呜呜呜呜,我生气了!我不会放过你的!」 法儿:「不可能,蝌蚪头是抓不住我的。」 榭丝缇:「不会让你逃走的!」 巴尔巴洛士:「(高声笑着)哦哦,那个小鬼干得真是盛大。」 萨冈:「巴尔巴洛士……你应该没教唆法儿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巴尔巴洛士:「你在说什么啊,我只是亲切地给了她建议而已。」 萨冈:「你说你亲切?给我先去照照镜子再来说吧。」 巴尔巴洛士:「跟脸没关系吧!?」 涅菲:「萨冈先生,比起这个,榭丝缇小姐她!」 se:法儿的魔术发动。 榭丝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这是怎样,为什么地板会这么滑──咿咿!?」 se:榭丝缇再次狠狠摔倒。 萨冈:「哦,是消去物体摩擦力的魔术吗?」 涅菲:「咿,连这边都──呜哇!?」 萨冈:「法儿的魔术作用范围很广,看这情况,应该整个城堡都是这副德性吧。涅菲,我来抱住你,你好好抓紧我。」 涅菲:「啊呜……是。」 萨冈(旁白):『啊呜呜呜!虽然叫她抓紧的人是我,但有需要抱那么紧吗!?好软好暖而且还好香,我该怎么办才好?』 涅菲(旁白):『啊哇哇哇,我就这么顺势搂住他了……哇,萨冈先生心跳得好快。看这样子,我的心跳声该不会也传过去了吧?』 萨冈:「呃,总之,难得有这机会,就这样稍微走走吧?」 涅菲:「好、好的……」 巴尔巴洛士:「喂,虽然这不是我该置喙的事情,但那是现在应该做的事吗?对于拚上性命还因此招人嘲笑的笨女人,你们应该要多给点关心才对吧?」 se:榭丝缇滑过萨冈等人面前。 榭丝缇:「咿咿咿咿咿!停不下来。不要不要不要这前面是楼梯耶!」 法儿「……唉,真拿你没办法。抓住我,蝌蚪头。」 榭丝缇:「谢谢──这本来就是你的错吧?」 se:法儿拉住滑动的榭丝缇,可是却又往反方向扔出去。 法儿:「嘿!」 榭丝缇:「咦?为什么要扔我────!」 萨冈:「嗯,糟了。法儿那家伙把人反扔回这边了。」 涅菲:「啊呜、啊呜、啊呜……」 榭丝缇:「不要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巴尔巴洛士:「噗嘻嘻嘻嘻!」 萨冈(旁白):『巴尔巴洛士这家伙好吵啊。说起来,都是因为这家伙对法儿灌输一些奇怪的事情,才会变成这样的吧?』 萨冈:「啊,巴尔巴洛士,那是什么?」 巴尔巴洛士:「啊啊?哪个──咕耶!」 se:巴尔巴洛士也被萨冈踹倒。 巴尔巴洛士:「痛痛痛,萨冈你干嘛──呜哦!?」 榭丝缇:「快让开快让开呜哇啊啊啊啊!」 巴尔巴洛士:「笨蛋,现在先不要弄我肚子,不要动啊啊啊啊!」 se:榭丝缇整个人以头撞上巴尔巴洛士。 法儿:「……噗,啊哈哈哈。」 萨冈:「糟糕。我应该要在手下留情的范围里,多加一条不要使用魔术的规定。」 se:法儿的魔术啪的一声遭到消除。 萨冈:「榭丝缇……嗯,有巴尔巴洛士充当垫子,看起来平安无事。涅菲也没事吧?」 涅菲:「啊,是的……只是巴尔巴洛士先生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萨冈:「有吗?那家伙平常就是这副德性吧?」 涅菲:「是、这样吗?」 萨冈:「就算真有什么状况,那也是他自作自受,根本不用在意。比起这个──」 法儿:「……呜。」 萨冈:「好了,法儿,你也该满意了吧?」 法儿:「……嗯。」 萨冈:「那么,记得要收拾好善后啊。」 法儿:「你不生气吗?」 萨冈:「别露出那种表情。嗯,虽然你做得有些过火,但的确是有点好玩。你觉得如何?」 法儿:「……嗯,很有趣。」 萨冈:「我想也是。我第一次看你那样笑。」 法儿「我?有笑?」 萨冈:「嗯,那么,我有点话想跟你说。」 法儿:「有话想对我说?」 萨冈:「你有没有就这样一直待在这里的打算?以魔王……不,不对,你想不想以我跟涅菲女儿的名义,在这里生活?」 法儿:「……!我……我──」 萨冈:「不用急着回答我。若你有想做的事,在那之后决定也无妨。我跟涅菲都会等你。」 法儿:「……为什么是、现在?我明明、做了、坏事。为什么、你现在要说这种话?」 萨冈:「这当然是因为你现在会笑了啊,既然能笑了,就表示你的心情已经有所宽慰了吧?」 法儿:「……是、这样吗?」 萨冈:「在这层意义上,榭丝缇也算有才华。」 法儿:「是……吗?」 法儿:「……话说,萨冈要抱涅菲抱多久?」 萨冈:「……?当然是直到我满意为止啊。」 涅菲:「(害羞)我会为难的,萨冈先生……」 法儿:「……呵。」 涅菲:「哦,又笑了。」 法儿:「嗯,这边待起来很舒适。可是……」 萨冈:「我已经说了会等你。虽然要怎么做是由你自己决定,但我们已经有那个心理准备了。你只要记住这一点就好。」 法儿:「嗯,谢谢你。」 ◇ 10回到原本的时间【城内寳座厅】结尾 萨冈:「只是没想到在那之后,法儿会立刻就离家出走。」 涅菲:「不过我认为正是多亏如此,法儿在半年后的现在才能展露笑颜。」 萨冈:「或许是吧。」 涅菲:「呵呵呵……好,完成了,萨冈先生。请把长袍披上去试试。」 萨冈:「哦哦,不靠魔术还是补得很美呢。」 涅菲:「请问,这样真的可以吗?虽然这么说有些扫兴,但我想头发很快就会断掉的。」 萨冈:「到那时再麻烦涅菲了,我很中意。」 涅菲:「呃,萨冈先生?」 萨冈:「怎么了?」 涅菲:「既然这样,那个、我也想要一根、萨冈先生的头发。」 萨冈:「咦,我的头发?可以是可以,但你是要用在哪里?」 涅菲:「咦?呃,那是、我还没想过……可是,只有萨冈先生得到我的头发也太狡猾了吧。我也、该怎么说呢……想要……」 萨冈:「嗯、嗯,是吗?呃,长的可以吗?」 涅菲:「啊呜……麻烦、您了。」 萨冈:「……」 涅菲:「……」 涅菲:「(清了下喉咙)啊,对了!是在讲榭丝缇小姐还在时的事情嘛。法儿在那之后也沉稳下来,变得非常稳重呢!」 萨冈:「嗯、嗯!不过我认为涅菲也成长了很多喔。毕竟你已经可以顺畅地阅读困难的魔道书了,卡欧莱宁的理论可是属于相当困难的类型唷。」 涅菲:「这都是因为萨冈先生用简单易懂的方式,把文字的阅读方式教给了我。而且……」 萨冈:「而且……?」 涅菲:「有会为自己高兴的人在,干劲果然也会不同。」 萨冈:「是、是这么一回事吗?」 涅菲:「是的。」 萨冈:「呃,那么,如果还能两人再牵手去哪里走走,我也会很高兴的。」 涅菲:「……!是!我会努力的。」 萨冈(旁白):『嗯,光是能够坦率说出这种事,表示我跟那时相比,也有所成长了吧。』 se:榭丝缇的惨叫声从庭园传来。 榭丝缇:「咿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有蛇、有蛇──!」 x x x 萨冈:「……唉,竟然能从庭园传到宝座厅,她的惨叫声也变得很不得了呢。」 涅菲:「呃,该怎么说呢,毕竟法儿也是有些没办法坦率的部分!」 萨冈:「但两人感情看似很好或许是事实……巴尔巴洛士那家伙也是。好,看看情况吧。」 se:萨冈使用魔术叫出中庭的影像。 x x x 巴尔巴洛士:「啊啊够了,你在干嘛啊笨女人。喏,站起来。」 榭丝缇:「呜呜呜,谢谢你帮我赶蛇,巴尔巴洛士……」 巴尔巴洛士:「喂、喂喂喂,不要黏着我!」 x x x 萨冈:「……那两人才过半年就发展成这样,就算跟那个时候的我这么说,我大概也不会相信吧。」 涅菲:「呃,榭丝缇小姐也确实是个很有魅力的女性喔。」 萨冈:「咦,哪部分啊?」 涅菲:「咦、咦?就是那个……啊,对了!榭丝缇小姐很温柔喔。」 萨冈:「那是对没有其他可称赞之处的人用的词吧。」 涅菲:「既然您这么说,那我不也一样吗?」 萨冈:「涅菲有魅力的地方吗?如果是由我来说,不管多少都举得出来唷。」 涅菲:「咦?」 萨冈:「首先是能让我一见钟情的可爱嘛,还有能让身为魔王的我屈服的包容力,就算我做出无理要求也能红着脸回应我。然后做菜也很好吃,牵手时又很优雅──」 涅菲:「对不起,是我错了,请到这个程度就好。我会很不好意思……」 se:法儿的脚步声靠近。 法儿:「萨冈,涅菲,我烤了饼干。」 萨冈:「是吗?」 涅菲:「你不去叫榭丝缇小姐吗?」 法儿:「蝌蚪头比较喜欢那家伙。」 x x x 榭丝缇:「呜呜呜,巴尔巴洛士,不好意思,麻烦你走前面。我无法想像会发生什么事。」 巴尔巴洛士:「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不要扯我的长袍!」 榭丝缇:「也、也用不着这么生气吧?」 巴尔巴洛士:「我、我又没生气!」 x x x 萨冈:「……你说得或许没错。」 涅菲:「法儿的接待方式也许才是正确的。」 法儿:「我们去吃饼干吧?」 涅菲:「好,我很期待呢。」 萨冈:「嗯,在戈梅利闹起来前快走吧。」 11回到原本的时间【城内客厅】结尾2 se:萨冈与涅菲坐到椅子上。 法儿:「请用,不必客气。」 萨冈:「嗯,那我就不客气了。」 涅菲:「我开动了。」 se:三人咬下饼干。 萨冈:「嗯,今天的味道有些酸酸甜甜的。」 涅菲:「对啊,酸酸甜甜的呢。」 法儿:「我可不想被萨冈跟涅菲这么说。」 萨冈:「咦?」 涅菲:「咦?」 法儿:「多谢款待。」 剧终 ※编注:后续音档内容为本广播剧各声优对此广播剧的感想,与本广播剧剧情内容无关,故未收录在对话集中。 终章 『你有何事?』 这是片插有无数长剑的草原。 也是在一年多之前发生过大战的场所,本该是宿敌的魔术师与圣骑士、再加上贤龙就是在此地并肩作战,并失去了性命。 在这些墓碑群中,有两个人影。 双方都把兜帽戴得很深,别说是长相,连体格跟性别都难以判定。 发出声音的黑影背对着另一人。 『也不算是有事啦,只是想说看在同为〈魔王〉的份上,起码给你个忠告。』 两个黑影都是身居〈魔王〉之位的魔术师。 回答的黑影声音既黏糊又甜美。 那道甜美的声音用沉重的语气告知对方: 『不能往那个方向前进。这是马加锡亚的警告唷──《钻缝猫》佛尔卡斯。』 听到伟大的前任〈魔王〉之名,被称作佛尔卡斯的黑影像是觉得有趣,笑得肩膀微微晃动。 『作为〈魔王〉,纳贝流士你说这话还真怪。不对,应该这么叫你吧──《魔工》兼《魔眼王》纳贝流士。』 面对这仿佛要贯穿自己的声音,被称为纳贝流士的黑影兜帽微微敞开。 拥有甜美嗓音的主人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那是由魔法银mithril制成的。 面具中间有一条横向的裂痕,裂痕深处是有如地狱般的黑暗,还有一道宛若红玉的光芒。 那应该是魔眼的一种。〈巴罗尔魔眼〉、〈王之银眼〉、〈缠视〉──被取名为魔眼的力量、魔术及义眼多不胜数,但这只眼睛是特别的。 优秀的魔术师会被冠上称号,可是大多只会有一个。毕竟所谓的称号,就象征着自己登峰造极的领域。 有着两种称号的特殊〈魔王〉眯起面具下方的红玉眼眸。 倘若是其他种族,这个动作并不代表什么,然而《魔眼王》一做,便有足以让魔力微弱之人中上石化诅咒的震慑感。实际上,佛尔卡斯脚下微微晃动的草叶一下子就成了盐块,并哗啦啦地崩毁。 即便被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佛尔卡斯仍若无其事地问道: 『纳贝流士,你成为〈魔王〉已经几百年了?』 『……谁知道?我都忘了。况且我也没闲到会去算这个。』 也不晓得到底有没有听到这个回答,佛尔卡斯犹如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 『我是五百年,做了五百年的〈魔王〉。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尚未踏足的大地。无论是北方的圣地、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或天上的伊里斯,甚至是那位伟大贤龙的势力范围法斯柯米利欧,都没有我能去探知的未知事物了!』 听到这番働哭之声,纳贝流士叹了口气。 『人脑为何能够思考、幻想?龙的吐息为何可以破坏万物?为何拥有相同的根源,魔力却与灵力相反呢?』 斗篷下伸出一只戴着盔甲的手,一根一根地弯起手指。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尚未弄清的未知事物要多少有多少。即便你是〈魔王〉,但对那些事物视而不见、认定自己已通晓一切,会不会太过狂妄了?』 纵使靠魔术延长了寿命,世上仍充满解不尽的未知与无数的神秘事物。就算是〈魔王〉,他也不许对方否定这一点。 面对纳贝流士带有怒气的发言,对方给了个虚无缥缈的回应。 『──我没有、兴趣。』 这不是嘲笑,而是哀叹。 佛尔卡斯终于转过头来。 『你想必是认为那样想比较好吧,但我没兴趣。老实说,我甚至会嫉妒能够在魔术当中发现无数未知事物之人。可是我就是没有兴趣。』 佛尔卡斯有如要痛哭一场般仰头望向天空,说道: 『我渴求着尚未踏足的大地探求魔术,然而这个世界太过狭窄。无论是海洋的水平线另一边、无边无际的天空彼方还是转瞬之间的星海,在这个封闭的世界中也不过只是画框中的美食。我已经受够了。』 《魔工》纳贝流士与《钻缝猫》佛尔卡斯眼中的事物差异太大,因此纳贝流士的忠告传不进佛尔卡斯耳中。 他叹了口气。 『我由衷地感觉到自己跟你合不来,佛尔卡斯。』 『我们第一次意见一致啊,我也是只跟你话不投机。』 即便知道说了也没用,纳贝流士仍仰头看着相同的天空,问道: 『……这就跟自杀没两样唷?』 『无妨。马加锡亚死后,我已经等了一年,这段时间已足够我还完人情了。』 『如今的〈魔王〉之首可是安德列亚尔弗斯喔。』 『那家伙也已不见人影了。马加锡亚倒也就罢了,我没有义务为他服丧。』 那就是他直到现在才展开行动的原因吧。纳贝流士叹了不知第几次的气。 〈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在前往肃清〈魔王〉谢利康时直接消失踪影,自那之后已经过了一个月。 ──杀了他的人是谢利康?还是比夫龙? 若要说眼下最强的〈魔王〉是何人,答案便是安德列亚尔弗斯,恐怕其他〈魔王〉也会这么回答。他的实力已超越晚年年老力衰的马加锡亚,这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只是那个人没有人望…… 至于原因,是因为魔术师学习魔术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变强。 他们只会在最初的前几年,也就是会被其他魔术师轻易夺去知识、自己研究不顺且没有最低限度的力量的时候渴求力量。很遗憾的,对魔术师而言,力量不是会令他们产生敬畏的功绩。 因此,全心投入比任何人都强的某个魔术的安德列亚尔弗斯,难以取得魔术师的共鸣。 即便如此,他仍是因为有足以肃清〈魔王〉的实力而被选为〈魔王〉之首,没想到才仅仅一年就被袭击。 ──他好歹也是〈魔王〉,我是不认为他会只因为被痛下杀手就死了啦…… 也许是弱化到无法出面,又或者遭到幽禁。要是他真的死了,那也真是太过没用了。 就连纳贝流士也不禁对这个结果感到失望。 『安德列亚尔弗斯就算了,要是你越过结界,那孩子是不会坐视不管的唷。』 这个提醒让佛尔卡斯的肩膀倏地颤了颤。 『艾谢拉──臭名昭彰的结界看守人啊。』 她可是连前任〈魔王〉马加锡亚都警告『别跟艾谢拉有所争执』的怪物。作为结界看守人,遽说,那位少女的力量别说是〈魔王〉,就连贤龙奥罗巴斯都无法望其项背。 ──那孩子虽是那个样子,其实也有挺可爱的地方啦…… 只是,不想与她为敌也是事实。 纵然如此,佛尔卡斯仍摇了摇头。 『没有问题。她不也衰弱到必须拿起「天使猎人」的地步了吗?毕竟都委托你修复那东西了。』 不妙──纳贝流士按住面具。 就连身为隐士的佛尔卡斯都如此精明,正因为这样,跟〈魔王〉对话时才不能大意。 『……真是个讨厌的男人,居然偷听少女之间的秘密谈话。』 说是这么说,但这下可以阻止佛尔卡斯的条件就都用完了。 无计可施了──就在纳贝流士这么想的时候,佛尔卡斯不知为何犹豫地咕哝道: 『这么说来,横渡世界那么多次,我却从来没看过。』 『……你指什么?』 纳贝流士有些诧异,佛尔卡斯却像要甩开困惑般摇了摇头,并飘浮至半空中。 『再见了,〈魔王〉纳贝流士。你的胡言虽然很刺耳,却让我打发了不少时间。』 『再会,〈魔王〉佛尔卡斯。尽管不能理解你的兴趣,但还是请你保重。』 说完,佛尔卡斯的身影便消失于空中──消失在一年又几个月前,被比夫龙命名为魔神的存在所出现的缝隙间。 『……唉,我已克尽自己的职责了唷,马加锡亚。』 虽然纳贝流士最后还是没能阻止对方,却还是做到了最低限度的妥善处置。 ──但是,在圣剑阿撒兹勒之后,又失去了〈魔王印记〉,这真的不太妙啊…… 贤龙、马加锡亚以及圣骑士们付出生命所守护的封印,只过仅仅一年多就再次被打破了。 造成原因的是谢利康?还是比夫龙?又或者两者都是? 现在虽然还只是从小缝隙漏出的程度,但「门」已经打开了,「那个」就是这么认知的。封印的崩毁已无法阻止。 在这种时候欠缺一个〈魔王印记〉跟一把圣剑,就没有对付「那个」的手段了吧。这个世界将会毁灭。 只是,这对佛尔卡斯来说也只是件没有意义的事。他对这个世界已厌倦到绝望的地步,而纳贝流士也说不出阻止他这种心态的话语。 不对,不光是佛尔卡斯。由于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失踪,以往沉默的其他〈魔王〉也会各自按自己的打算展开行动吧。 他再次叹了口气,重新拉上兜帽,并仰头看向天空。 『马加锡亚,仅仅一年的时间,你觉得这个世界会有什么改变?』 赌上他们性命延长的这一年多的日子,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他想起继承马加锡亚〈印记〉的某位男子的脸。 『……哎呀哎呀,好讨厌走在外面啊,有够麻烦的。』 即便如此,他还是想在快要终结的这个世界确认看看──怀着这样的好奇心,假面〈魔王〉也当场消失无踪。 而空中的缝隙间随即传出绝望般的叫喊,最终在无人听见的情况下消散。 ◇ 「唉,问题怎么都无法解决……」 吃过早餐后,萨冈在宝座厅中叹气。 大概是因为今天醒来的感觉很好,他觉得头脑也十分清醒。因此他试着整理状况,为其麻烦的程度忍不住叹息。 「哎呀,难得看见您叹气呢,萨冈先生。」 说出这句话的人是锡蒙力。 在这一个月间,萨冈都在麻烦他陪自己进行魔术的运用测试或训练。他们今天也有这个预定,因此锡蒙力才会过来。 「哦,时间差不多了?」 「那也是原因之一,但我今天没有看到戈梅利姐,正想着她是否又给您添麻烦了……」 啊啊──萨冈一脸不快。 「戈梅利的话,因为她今天早上也发病了,我就交代了她一项工作,可能要明天才会回来。」 「是出远门吗?那么我去应该会比较快啊。」 没有任何魔术师的跟随速度会比《黑刃》锡蒙力更快,顶多只有在生物潜在能力上完全不同的法儿能及得上吧。 然而萨冈摇摇头。 「是很适合那家伙的工作,跟黑花和沙克斯有关。」 「啊……」 锡蒙力眯起双眼,仿佛理解了一切。 接着萨冈像是嫌麻烦似地耸耸肩。 「还有关于你最一开始问题的回答,最初跟谢利康起冲突就是在〈亚榭尔伊梅拉〉的时候,然后就延续了三个月的小规模冲突,这当然会让人想叹气啊。」 萨冈很希望能赶快打一打做个结束,但由于比夫龙的涉入,而无意义地拖到现在。 ──就杀了那家伙吧。反正已经给过他一次机会,没有下次了。 继续留着他的命也没有益处。 就在这时,锡蒙力用沉沉的声音补充道: 「还有〈阿撒兹勒〉──吗?」 萨冈露出沉痛的表情回以点头。 在精灵深村发现的日志内看到的那个名字,就是一切的开始。萨冈开始追踪〈阿撒兹勒〉之名,遇见了吸血鬼艾谢拉,得到了「追踪旧友马克」的线索,而就在查到他真实身分的时候,「那个」的确出现了。 在大浴场落成的那一天,萨冈和巴尔巴洛士遇见了夺去可怜少女身躯的「黑影」。虽然艾谢拉避开了回应,但那绝对就是〈阿撒兹勒〉。 ──毕竟她说了那是她的敌人。 尽管她表示会自己进行善后,萨冈却没有打算把这方面的纷争交给别人解决。 ──况且实际上,安德列亚尔弗斯好像也失败了…… 萨冈也没有指望他,事情果然得自己解决。 不过虽说圣剑已让给继承人史黛拉,他仍拥有〈魔王印记〉。即便没有【天使告解】,他是最强〈魔王〉的事实也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那干掉他的人想必就是比夫龙了…… 据说全盛时期的谢利康是跟安德列亚尔弗斯差不多,甚至在他之上的武斗派魔术师。可是萨冈认为,他要打倒安德列亚尔弗斯是几乎不可能的。 萨冈能赢过他,是因为他不愿意互相残杀。 那个可怕的〈魔王〉要是一开始就抱持着杀意来战斗,便没有无法胜过的对手。如果他输了,那就表示对手根本没让他进入战斗环节。 比夫龙可以让自己的身体化为跟尘埃相近的状态。萨冈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别把它们视为魔术或魔术道具,就当作是那种生物或许会比较好。 倘若体内遭到那尘埃侵蚀,可能连安德列亚尔弗斯都会落败。 想当然地,比夫龙也数度在交战时对萨冈做出同样动作。但萨冈的眼睛能依稀看到那些「尘埃」,所以在被碰到前就拚死揍了过去。 萨冈靠到椅背上,看向天花板。 「敌人太多,状况简直是一团乱啊。」 「要是能捏爆对手的头,让一切结束就好……」 见锡蒙力露出苦笑表达赞同,萨冈沉吟。 ──我本以为问题堆积如山,实际上或许很简单。 萨冈一面整理思绪,一面开口道: 「不,现在的话……要捏爆的头可能只要一个就够了,真是意外。」 「您说『现在』,意思是?」 萨冈逐一立起手指说: 「眼下,我的敌人有三个。谢利康、比夫龙和〈阿撒兹勒〉。」 虽说艾谢拉有提醒他别跟〈阿撒兹勒〉扯上关系,但已经太迟了。 既然它都像这样出现在萨冈面前,还出手攻击了,那就要解决它。放着那种东西不管,他就不可能跟涅菲她们过上和平的生活。 然后萨冈弯下一根手指,改成右手举起两根,左手举起一根。 「而在这之中,谢利康跟比夫龙已经联手,主导者则是谢利康。因为如果是由比夫龙主导,他就会采取更恶心的恶劣手段。也就是说,只要谢利康死了,比夫龙也就没有战斗的理由了。」 想当然耳,比夫龙即便没有理由也会来找碴,但那就另当别论,而且到时候他也会需要相应的准备。这即是说,他会安分好一段时间。 锡蒙力也微微颔首,似是对此没有异议。 接着,萨冈伸出竖起的左手手指。 「接下来就是那个〈阿撒兹勒〉了。我是有立好对策,但老实说我还是没有能赢的感觉。下次它再攻过来,或许就不得已得借助艾谢拉的帮助了。」 「……对方就是个厉害到会让萨冈先生说出这种话的对手吧。」 过去从未有过哪个敌人,会让萨冈说出『我一人赢不了』这种话。锡蒙力漆黑的体毛也跟着顚了顚。 「只是,这边就有个问题。为何那家伙在之前现身后一个月都无声无息?不对,说起来,它有必要在那个节骨眼上出现吗?」 「那个节骨眼上……?」 锡蒙力仿佛在消化这句话的意思,陷入沉思,萨冈这么跟他说: 「我在想,〈阿撒兹勒〉是不是无法在这个世界自由行动?」 锡蒙力诧异地瞪大双眼。 「这么想的话,的确是能解释它只出现了一次的原因,但您的根据在于?」 「一是,那家伙用的是『阿丽丝泰尔』这个可怜女孩的身体。我之前见到那小鬼时,她并未被类似〈阿撒兹勒〉的怪物附身。想来它是用某种办法上了她的身,才能在那个晚上出现。」 虽然萨冈也很难明确说出具体的方法,但他认为这应当也是比夫龙干的好事。 「也就是说,它需要像是凭依对象的媒介才能出现?」 「……嗯。」 而那个「凭依对象」被破坏得体无完肤。 尽管因为比夫龙的介入,阿丽丝泰尔勉强保住了性命,但『天使猎人』是与〈天磷〉同种的兵器,所造成的伤口不会愈合。只要没制造出新的身体,情况应该无法好转。 ──她不是那种无可救药到必须遭遇这种对待的垃圾。 这份悔恨仍闷在萨冈心底。他没想到,明明伸出手却救不了对方的感觉会是这么不好受。 所以,他不能让涅菲、法儿跟涅芙特洛丝等人遇到这种事。 这时,锡蒙力问出一个理所当然会有的疑问。 「可是,她们是双胞胎吧?在那个时候,不就等于现场还留有一个凭依对象吗?」 「……恐怕不是只有一个。」 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这对双胞胎虽隶属谢利康麾下,却跟萨冈过去的熟人史黛拉收留的少女莉赛特长得如出一辙。说是偶然,实在是太乐观了点。 反正他已经对史黛拉提出警告,而那女孩待在她身边,〈魔王〉也不能轻易出手了吧。 根据这些前提,萨冈说: 「在回答你这个疑问前,还有个问题,说起来,谢利康那家伙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那是……」 据说谢利康一边攻击黑花等稀有种,一边在沙克斯面前做出救人的举动。他做的这些事情完全对不上,差别大到会令人怀疑他有双重人格的地步。 萨冈说明: 「那个『阿丽丝泰尔』还留下身体的一部分。我试着解剖了它们,得知了一件诡异的事情。」 身体的一部分──指的就是她被扯断的双手。 萨冈没有为那双手进行吊唁,而是冷静地将其解剖──这份沉着说明了他依旧是个魔术师。 而借此得到的情报量十分庞大。 「看来那并不是人类,但也并非人造人那种有缺憾的生物,最起码跟我所知的任何生物都不同。算是谢利康原创的魔术生命吧。」 「魔术生命……吗?」 这个出乎意料的词汇让锡蒙力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谢利康会不会是打算完成那种魔术生命呢?」 锡蒙力「嗯」了一声,跟着点头。 「也就是说,他是为了收集材料才狩猎稀有种的?」 「嗯。而完成度比那对双胞胎低的失败作,会不会就是〈亚榭尔伊梅拉〉涌出的那些黑影呢?」 听到黑影这个形容,锡蒙力瞬间浑身僵硬。 「那么,难道说……」 萨冈毫不犹豫地颔首。 「谢利康想要制作的,恐怕就是〈阿撒兹勒〉。」 〈阿撒兹勒〉这东西究竟是什么,答案目前还处于推测的范畴。 ──不过,还是能做出一定程度的想像。 双胞胎在失去消息前接触过两位人物,萨冈有在现场目击到其中一位,但她们在那之前就已跟另一人相遇了。 而萨冈直到最近才听说,那个人在某个时期曾受怪异的「恶梦」所苦。 拿没有确证的可能性当作依据虽然很轻率,但要是最初被附身的人就是那位少女,那就可以当作双胞胎也因为和对方接触而被感染了。 ──也就是说,魔神跟〈阿撒兹勒〉是同样的东西。 接着,萨冈用像是在回忆〈亚榭尔伊梅拉〉之日的语气说: 「〈亚榭尔伊梅拉〉的黑影们都化为了被杀害的稀有种们的外貌,虽然不清楚原因,但或许能利用〈阿撒兹勒〉做到类似复活死者的事情。」 「那么,他是打算杀了稀有种后再复活他们吗……?」 「就是这么回事吧,只是因此被杀的人们怎么可能受得了。」 话说回来,谁又能证明借此复活的存在就是本人呢? 锡蒙力感到头痛般陷入苦恼。 「那家伙……居然是在追逐这种愚蠢的幻想吗?」 「……?你在说什么?」 萨冈一皱起眉头,锡蒙力便急忙摇头。 「不,什么都没有。比起这个,若真是如此,那不就表示谢利康连〈阿撒兹勒〉都会当作棋子来用吗?另一个双胞胎也是……」 「说什么傻话。虽然比夫龙已经遭到迫害,但他可是把〈阿撒兹勒〉的检体带回去了,现在肯定是兴高采烈地在进行解剖吧。谢利康是不可能那么轻易地把贵重的备品用过即扔的。」 这就是他们在这一个月无声无息的原因。 谢利康能够使用蒂克希亚,再次召唤出〈阿撒兹勒〉。 正因为如此,他必定会谨慎且珍重地对待蒂克希亚。即便并不完美,也会使出全力保护这初次得来的成果,这就是魔术师。他不会做出派这么重要的事物来对付萨冈,结果却失去她的行为。 锡蒙力犹如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般开始颤抖,接着又像是在祈求亲近之人能清醒似地低语道: 「谢利康有可能治疗如此贵重的部下吗……?」 「他可是个抱着『反正自己能够复活,把所有人杀掉也无所谓』这种想法的狂人喔,顶多是会想说等〈阿撒兹勒〉完成时再复活就好吧。」 倒不如说,他现在应该已经郑重其事地扣留并保管那对双胞胎,好完全避免姐妹死亡的结果吧。锡蒙力也摀起脸,仿佛在怜悯对方。 萨冈又说: 「……有些离题了。换而言之,谢利康、比夫龙和〈阿撒兹勒〉看似是在各处零散引发事件,其实是有一条线连接着他们。」 倘若〈阿撒兹勒〉的真实身分是魔神,最初想要复活它的便是比夫龙。谢利康则是试图用其他办法想要复活它。 所以这两人才会联手,而〈阿撒兹勒〉也跟着展开了行动。 「现在主导所有事件的是谢利康,只要解决了他,比夫龙就会老实下来,〈阿撒兹勒〉也会停止行动。」 当然他们还是有必要跟比夫龙做个了断,仅是失去凭依对象是否就能封印一度展开行动的〈阿撒兹勒〉,也是个问题。 即便如此,只要打倒谢利康,事件本身就会告终。 ──我也已经针对这点采取了对策。 接下来就是在时机到来前,尽可能地做好准备了。 然而,锡蒙力却隐隐看破了什么般咕哝道: 「……也、对,就只能、这么做了。」 「……?」 当萨冈再次皱起眉时,锡蒙力立刻露出一如既往的快活笑容。 「啊,聊得有点太入迷了。已经拖到时间了。」 「呜,这可不行。今天也麻烦你了。」 「是。」 〈魔王〉与他的心腹离开了宝座厅。 ◇ 「呼哈……」 在萨冈城堡的厨房内,莉莉丝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她将一头深红色的秀发绑在脑袋两侧,一副困倦的模样揉着金色的双眼。腰间长了对如同蝙蝠般的小翅膀、臀部还有条前端尖锐的尾巴,她不仅是个梦魔,还是修普诺艾尔王家的第一公主。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她的胸部很平。 尽管她穿着充满梦魔风格、非常暴露的服装,上面却又加了件纯白的围裙,头上还围着三角头巾。 「莉莉丝,你睡眠不足吗?熬夜对身体不好喔。」 「我可是梦魔耶!?」 梦魔本就是住在梦中的种族,在夜晚才能发挥本领,像这样在白天做家事才比较奇怪。 旁边的人鱼对莉莉丝扬起笑容。 这位少女名叫赛尔菲。她有着一头犹如海洋般湛蓝的头发,人族耳朵的所在位置却长着水生生物的鱼鳍。她现在虽用两条腿站着,但她原本的下半身有如鱼类。 身为她儿时玩伴的少女开朗地笑着说: 「不过,莉莉丝在工作时打呵欠还真少见。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也不是啦,就是有点原因……」 001 赛尔菲停下搅拌锅中物的汤勺,睁着眼看了过来。 「如果有什么烦恼的话,可以说给我听唷。」 「不,与其说是烦恼,更应该说是……担心吧。」 听莉莉丝这么回答,赛尔菲理解似地点点头。 「啊──毕竟离黑花他们出发已经过了三天了嘛──」 莉莉丝、赛尔菲以及猫妖精黑花是同乡的儿时玩伴。 黑花在莉莉丝她们不知道的地方遭遇过难以言喻的苦难,直至前阵子──话是这么说,但离治疗好也已经过了两个月了──都是双目失明的状态。 自从视力恢复,过段时间也确定没问题后,黑花便回归本业。虽说她治疗期间滞留在〈魔王〉的居城中,但她本来是隶属跟魔术师对立的组织──教会的祭司。 只是,黑花身边有个以护卫名义和她一同行动的魔术师,叫沙克斯。该怎么说呢,那就是个很不会察言观色、白目到让人绝望的男人。明明双方都对彼此非常有好感,他们却不知为何每次都无法体察到对方的心意。 这样的两人却一同离开奇恩诺因德,要不担心还比较困难。 ──我是也很担心他们两个啦…… 见莉莉丝头痛到按着额头,赛尔菲扬起明朗的笑。 「没问题的!黑花的过去虽然有些不幸,但沙克斯先生感觉就是个很愿意挺身保护她的大叔啊。既然如此,那就是心意的问题了。」 「我觉得那份心意才是问题啊!?」 应该说,她觉得喜欢上那样的男人就是黑花最大的不幸。 沙克斯对黑花究竟是怎么想的呢?从以前一直辛苦到现在的儿时玩伴会不会更加辛苦──莉莉丝平坦的胸口感受到一阵痛楚。 「不过,我觉得应该没问题唷。你想想,沙克斯不是非常喜欢猫吗?」 「咦,是吗?」 「是啊。中庭有时候会有流浪猫跑进来,他都会露出超级温柔的表情给它们东西吃唷。然后等黑花一过来就又会满脸通红,变得语无伦次了。」 「他那是把她当作女孩子,还是猫咪啊?」 黑花恐怕也有同样的疑问吧。 「另外说到猫咪,涅菲小姐在来到萨冈先生这里之前,好像也没看过猫喔。」 「嗯,秘境的森林里的确是不会有猫的吧……呃,我不是要说这个!」 莉莉丝摇头,高声叫道。 跟赛尔菲讲话,话题常常会歪掉。 「你、你怎么突然开始大叫啊?」 「呃,就是……你有没有觉得,最近魔王大人感觉似乎出奇地疲累?」 「有吗?我觉得他有精神到跟涅菲小姐在一起时,反而会让看的人感到害臊耶。」 「呃,跟涅菲小姐在一起时,是那样没错啦。」 看到那个幸福洋溢的表情,会觉得自己这种无谓的担心有够愚蠢,这的确也是事实。 「我说的不是那个,他那样终究也只是忘记疲累,并不是消除疲劳吧?」 「嗯──萨冈先生毕竟也是魔术师,应该会确实处理这部分吧?没听说过有魔术师因疲劳而倒下的。」 她们的王在魔术师当中,也是君临于更高顶点的〈魔王〉。〈魔王〉因疲劳而倒下──连新手魔术师听了也会失笑吧。 虽然十分清楚这一点,莉莉丝却垂下了头。 「可是,他魔力的颜色感觉就是很累……」 萨冈表面上的确是没有表现出半点这样的迹象,然而魔力骗不了人。 听到莉莉丝的低语,赛尔菲也一本正经地重新看向她。 「真的假的?」 「嗯……」 萨冈虽是可怕的〈魔王〉,却也是会平等对待莉莉丝这种并非魔术师的部下的王。一个月前也是,当莉莉丝提出想要大浴室的任性要求后,他就在城堡后方盖了个大浴场。 嗯,尽管「涅菲跟她母亲欧利昂似乎会很开心」这才是最大的理由,但最后他接受了自己任性的要求也是事实。 作为受〈魔王〉庇护之人,莉莉丝想回报这份恩情。 这时,厨房的门被人打开。 「对不起,我迟到了。」 一位娇小的少女走了进来。 她有头令人印象深刻、美丽的翠绿色头发,发丝间露出粗壮的角,还有对琥珀色的大眼睛。外表是个年约十岁的小女孩,真实身分却是龙,还是〈魔王〉的女儿。 ──还真少见,这孩子竟然会迟到。 忙碌的涅菲偶尔会迟到,法儿则总是准时抵达。她遇到了什么复杂的事情吗? 赛尔菲用亲近的态度朝少女挥挥手。 「啊,法儿大小姐。没关系的唷──」 「……我一直都在想,法儿大小姐是这里的公主殿下吧?为什么会以一脸平常的样子在做料理?」 应该说,目前在场的所有人不是王族,就是〈魔王〉的女儿。再加上就连本该是〈魔王〉妻子(?)的涅菲也会跟她们一起在厨房忙东忙西,她们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只是在做自己做得到的事。即使只有一点也好,料理就是要做出好吃的东西才棒。」 虽然她没有什么表情,但默默协助她们烹饪的法儿稳重到让莉莉丝甚至产生了保护欲。 莉莉丝一边为法儿准备板凳,一边对她漾起微笑。 「不过老实说,真是帮了我们大忙。毕竟在调味方面,你、拉菲尔阁下跟涅菲大人弄的是最好吃的。」 由于管家拉菲尔及女仆……应该说〈魔王〉的妻子涅菲十分忙碌,最近调味都是交给法儿处理。 ──可是,最近涅菲大人待在厨房的时间也减少了。 她平时本来就负责监督城内的所有家事,再加上还有关于自己魔术与魔法──应该算是吧──的事要学习,也难怪她会这么忙碌。她想必没什么自己的时间吧。 萨冈的疲累会开始显露在面上,这说不定也是原因之一。 法儿踩上板凳,若无其事地摇摇头。 「莉莉丝的手艺也确实变好了,你可以拿出自信。」 「是、是吗?谢谢。」 尽管莉莉丝以前也曾因法儿是龙而感到害怕,但正因为如此,被这名少女夸赞才会让人这么高兴。 只是,今天法儿的表情隐隐有种──该说是心不在焉的感觉吗──看起来就像是在发呆。会跟她今天的迟到有什么关系吗? ──她是有什么烦恼吗? 莉莉丝并非魔术师,能不能帮上忙还是未知数,但就在她决定即使帮不上忙,还是开口问问看时── 「莉莉丝刚刚在聊什么?」 「咦?呃……」 被法儿反过来提问,莉莉丝很烦恼该如何回答。她是指哪个话题呢? 「哦哦,莉莉丝是在说萨冈先生是不是很累啦。」赛尔菲回道。 「……莉莉丝吗?」 法儿用那双琥珀色的双眸目不转睛地望着莉莉丝,让她忍不住浑身僵硬。 「呃,该说在我眼中是这么觉得吗──」 「……」 可能是说明模糊不清的关系,法儿眼中透出诧异,这令莉莉丝感到着急。 「你也知道的嘛,我是梦魔,可以『看到』人的精气,或者说是魔力,晓得对方是不是健康的。」 梦魔能控制梦境。虽然也能使对方做恶梦,但她们的目的本来是要透过梦境满足对方的欲望,并夺走其精气作为代价。 ──其实在这座城堡中,利用我这能力的客人也挺多呢。 莉莉丝从流卡翁来到这座城堡后,仍有在进行身为梦魔的活动,在梦里消除萨冈麾下魔术师们的欲望。 这也算是刚刚莉莉丝会打呵欠的原因之一。 而她当然有取得萨冈的允许。 毕竟人类要是每天都看着像是萨冈跟涅菲、黑花及沙克斯那般的关系,也会产生类似的向往。 给这些观众理想的「梦境」,就是莉莉丝晚上的工作。 然而该怎么说呢,这两对完全没有半点进展,城堡中的居民也被想要远远观望他们的奇妙心情影响,所追求的「梦境」不知为何变得健全──或者该说是变成从早到晚都跟恋人在城市广场依偎在一起、令人会心一笑的情境。 明明是穷凶极恶且直属于〈魔王〉麾下的魔术师,这情境却多么地和平啊。 对方毕竟都是一流的魔术师,支付出来作为代价的精气品质也很高,这甚至让莉莉丝产生了自己是在敲人家竹杠的诡异罪恶感。 法儿惊讶地杏眼圆睁。 「……忘记了,我还以为只有我跟萨冈。」 「你是指『能看见』魔力的事情吗?」 莉莉丝一问,法儿便轻轻颔首。 ──『能看见』魔力有什么问题吗? 法儿用抱有疑惑的视线看过来。 「赛尔菲和黑花也『能看见』吗?」 「我吗?完全看不到。我也没听黑花提过这方面的事,她应该也看不见吧?应该说,一般都是看不到的啦!」 「……这样啊。」 接着,她又用更加警愒的态度看向莉莉丝。 「莉莉丝『能看到』哪种程度?」 「到哪种程度啊,就是、有没有精神、之类的……?」 要吸取精力的话,选精力强的人当然是最好的。所以她能看到精力的品质好坏与量,除此之外还有其他的吗? 正当莉莉丝一头雾水之际,法儿失望地眨眨眼。 「只有这样?流动跟连系呢?」 「连系?我听不太懂……」 听莉莉丝这么回答,龙少女仿佛终于放下心中的大石般松了口气。 「对不起,问了奇怪的问题。」 「呃,我没关系唷……?」 她到底是想问什么? 莉莉丝掩不住自己的困惑,连法儿似乎也感觉到自己说明得太少,开口道: 「『能看见』魔力的流动,代表有着成为魔术师的非凡才智。如果你有,我想弄个清楚。」 「啊──是这么回事吗?不好意思,对梦魔来说那是很普通的力量喔。虽说身为王室之人,我对『看得见』这点很有自信,但这在魔术上应该派不上用场吧?」 然而,法儿却用极其认真的声音说: 「萨冈『看得见』那个,所以才会以超常的速度成为〈魔王〉。」 看来这似乎就是个如此厉害的能力。就在莉莉丝感到敬佩时,赛尔菲则用感到困惑的语气问: 「那么,银眼之王也『能看见』吗?」 这句话令莉莉丝瞪大双眼。 ──记得他的确也被人这么称呼吧──银眼之王── 这大概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在大浴场落成的那一天,艾谢拉说这便是萨冈父亲的名字。 莉莉丝觉得自己终于理解法儿是在担心什么了。 ──毕竟我们三王家都是银眼之王的直系子孙嘛。 而且银眼之王据说还是黑花的〈天无月〉之前的拥有者。法儿或许是想问问身为黑花儿时玩伴的莉莉丝她们,有没有什么线索或关联。 话虽如此,莉莉丝并没有任何这方面的力量,只能耸肩回应道: 「银眼之王或许的确是有那种力量,但他可是千年以前的祖先呢。我想我们应该没有继承到这力量……呃、咦?」 说着说着,莉莉丝注意到这几句话中好像存在着矛盾。 赛尔菲一脸疑惑。 「怎么啦?」 「呃,银眼之王是千年前的英雄吧?却又是魔王大人的父亲……咦?这不太对吧?」 莉莉丝有听说过,萨冈的年纪一如他的外表──约略是十八、九岁。 「咦──?前任〈魔王〉也大概是一千岁,银眼之王可能也活了那么久吧?就算不是,龙不也能活过几万年吗?」 「银眼之王既不是魔术师,还是人类耶!?」 「……有没有可能、是换代了?」 听到法儿傻眼般的发言,莉莉丝也回过神来。 「对、对喔,有这可能……呃,可是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谁继承了银眼之王的称号啊……」 就算没在一般人之间流传,但就连自己这位三大王家的第一公主都不晓得,这再怎么样都不太可能。 ──也就是说……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莉莉丝整理不出结论、脑内一团混乱之际,法儿倏地把视线转了过来。 「莉莉丝,关火。锅子烧焦了。」 「啊!」 被法儿提醒,莉莉丝急忙把锅子从炉子上拿下来。 之后也因为要集中精神做饭,她们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不然今晚在魔王大人的梦里问问? 莉莉丝这么想着,而她浑然不知这将会成为后来所展开事件的导火线。 ◇ 「──你好,接下来有工作吗?」 一进入办公室,眼前便是坐在其中的娇小少女。 对方有一头束在两侧的金色秀发,如同明月一般的金色眼眸,身穿仿佛象征夜晚的黑色礼服,臂弯中抱着诡异的玩偶。 她的唇间隐约可见两颗尖锐的牙齿。 面对毫不在意阳光、现身于此的吸血鬼,涅芙特洛丝叹了口气。 「又是你啊?紧黏着我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唷,艾谢拉。」 已经一个月了吧。 自从被邀请到萨冈城堡参加大浴场落成的宴会后,也不晓得涅芙特洛丝是哪里惹到她,还是她很喜欢涅芙特洛丝的关系,这个少女一直缠着涅芙特洛丝。 但她也没真正做出什么事情,只是会用令人看不清意图的言行将涅芙特洛丝耍得团团转。 艾谢拉发出轻笑声,也不知她是觉得哪里好笑。 「嗯,一点也不有趣。」 「那回去姐夫那边如何?你被谢利康盯上了吧。我先提醒你,我可没有强到能在〈魔王〉手下护住你的地步喔。」 她这么一答,艾谢拉不知为何像是被逗笑了般眯起双眼。 「嘻嘻,虽然不有趣,但看着你很好玩呀。」 「……我听不懂啦。」 「听不懂也没关系。」 这位少女虽在萨冈的居城中被众人彻底耍着玩,在涅芙特洛丝面前却始终都是这副德性。 搞不清楚她的态度究竟是友好还是敌对,涅芙特洛丝也难以判断能否完全信任对方,总之让人疲于应对。 艾谢拉仍用一脸令人看不出她想法的表情说: 「最近觉得如何?」 「你是指身体状况吗?嗯,在你来以后基本上都很不错。」 大概就在萨冈城堡大浴场盖好的那段时间,涅芙特洛丝生病了。 ──我也想不太起那个时候的事了…… 根据理查的解释,自己似乎还有了类似梦游的症状。感觉到自己真的给周遭造成了困扰,她有尽可能不让自己独处。这个办法或许真的起了作用,最近她精神很好,没有感受到异样。 只是艾谢拉若不空出办公椅,会造成涅芙特洛丝的麻烦,于是她挥挥手,驱赶艾谢拉。 「总之,那是榭丝缇的位子,能麻烦你让开吗?我们也差不多该开始工作了。」 要是在办公时间像这样抬杠,工作就做不完了。然而艾谢拉却像没听见她的声音般,没有从椅子上起身的意思。 话虽如此,这样的来往已经持续了一个月,涅芙特洛丝的客气及警戒心再怎么强也开始瓦解了。 涅芙特洛丝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搬来另一张椅子。 「来,你坐这边。」 「……真拿你没办法。」 「等等我会拿人家送的马卡龙给你,不要摆出那种脸啦。」 「……我说,你是不是把我当成附近的小孩还是什么啦?」 嗯,一开始遇见艾谢拉时,涅芙特洛丝的确是觉得她既诡异又来路不明,可是看到她在萨冈城堡内的样子后,那种警戒心就烟消云散。 ──毕竟她好像也帮过黑花他们。 涅芙特洛丝认为艾谢拉一定不是坏人,最起码她看起来不像是对大家抱有敌意。 当涅芙特洛丝像这样回以一笑后,艾谢拉露出仿佛吞了黄连的表情,像是在说自己被影响到失常了。涅芙特洛丝觉得她这种地方也很可爱。 涅芙特洛丝把艾谢拉连着椅子一同搬到待客用的桌前后,她便板起表情把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 「比起马卡龙,我更想喝葡萄酒。」 「以你这外表,要是给你喝了葡萄酒,会令我有种让你做了坏事的感觉。」 涅芙特洛丝边说边开始整理起文件,艾谢拉则扬起妖艳的笑容。 「如果葡萄酒不行,你的血也可以唷。」 听到这句危险的发言,涅芙特洛丝抬起头,就看到艾谢拉面带笑容,唇间隐隐露出两颗尖牙。 ──怎么回事?这种好像在看着谁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明明没有敌意,该说她这态度是具有攻击性,还是含糊呢…… 她想了想,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所以涅芙特洛丝以耸肩作为回应。 「我没差啊,只是我不晓得自己的血好不好喝就是了。」 艾谢拉愣愣地瞪大双眼。 「哎呀,我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加不情愿呢。」 「我知道你身上有伤,而且这对吸血鬼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吧?不会痛的话,我是无所谓。毕竟我也有欠你人情。」 「呃……你记得啊?」 她的声音透出强烈的警惕。 涅芙特洛丝皱起眉头,撩起垂到脸上的银发。 「我是不太清楚啦,但你不是保护了黑花吗?如果那女孩没了,我会很困扰的。」 她保护了黑花,对涅芙特洛丝来说已经是非常不得了的大恩了。 「嗯……原来如此呀。」 涅芙特洛丝这样一回答,艾谢拉便陷入沉思般垂下头。看来这似乎不是她预期之内的回答。 因为艾谢拉沉默不语,涅芙特洛丝也打算问个自己想问的问题。 ──话虽如此,我不认为直接问出口,这女孩就会回答。 那么,就该先从不会令艾谢拉排斥,却又能吸引她注意力的地方开始进攻。 涅芙特洛丝整理好询问的措辞后,用像是在端详对方情况的态度问道: 「是说,我也有想问的事情。」 「什么事?」 「你跟姐夫从很久以前──在流卡翁遇见前就认识了吧?」 她指出的这一点让艾谢拉倏地眯起眼。 虽说不晓得艾谢拉这个动作是在提防还是佩服,但能暂且吸引她的关注,看来最初的一步算是成功了。 艾谢拉以催促她继续说的语气说: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呢?」 「因为你那个时候讲得好像你们又见面了一样啊。」 ──啊,真令人惊讶,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再见到你。 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遇见时,她的确是这么说的。 当时涅芙特洛丝并不明白那句话的意思,但在得知萨冈父亲之事的现在,她就能够理解了。 艾谢拉会称萨冈为「银眼之王」,除了是因为把他跟他父亲重叠在一起,肯定也是因为她跟萨冈本身也有见过面。 ──难道说,她曾经喜欢过那个叫「银眼之王」的人吗? 这种念头会是她在胡思乱想吗?不过她也实在问不出口。 涅芙特洛丝的指谪令艾谢拉在那一瞬间仿佛就要移开视线,但她的自尊心似乎并不允许。她轻轻叹了口气,同时点头表示同意。 「嗯,事到如今,这也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事情了。没错,我的确认识幼时的银眼之王。」 明明自己已经对此抱持确信,但一旦像这样听本人亲口说出,她又觉得非常意外。 这名少女究竟知道萨冈的什么事呢? ──要直接问吗?还是好歹该插一个其他的话题? 尽管有些迷惘,但要从艾谢拉口中问出想要的答案并非易事。如果没有再稍微动摇她一下,感觉就会被她唬过去。 涅芙特洛丝一面准备下一张手牌,一面像是要确认般问道: 「哦?那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就算你问了,我也不打算回答唷。」 看来她很不想被问到跟萨冈之间的事情。见艾谢拉少见地连言行都显露出动摇,涅芙特洛丝显得有些开心。 所以她才会将这句愚蠢的发言脱口而出吧。 「委托那个叫马克的人去找姐夫的就是你吧?」 马克是萨冈的青梅竹马,也算是他的哥哥。 然而马克也跟艾谢拉一样,是『天使猎人』的使用者。 据说他的真实身分也是教会的领导者──教皇。要说这种男人为何会在萨冈身边做个流浪儿,听说是源自于某人的委托。 但是…… 室内的气氛突然变得很紧绷。 一滴汗水滑过涅芙特洛丝的脸颊。 ──是不是问得有些太过深入了? 虽说这已是距今两百年前的事,但对方可是击败过那个〈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人。要是她真的发怒,肯定能轻易勒死自己这点程度的对手吧。自己和这名少女的实力就是如此天差地别。 在吸引她的注意力之前,最大的前提就是不要惹怒她。 大概是看到涅芙特洛丝害怕的表情而回过了神,艾谢拉深深地叹了口气。与此同时,紧张的气氛也瞬间散去。 「……我不记得自己有委托过对方,只是他擅自跟我做了『约定』罢了。」 听到她仿佛自暴自弃的声音,涅芙特洛丝也反省起自己的得意忘形。 「……对不起,我有些太过轻率了。」 「我不在意。」 对方不悦地转开脸,就像是在自责,说『自己也太不成熟了』般。 看到她这种反应,涅芙特洛丝也不禁笑了出来。 「这次又怎么了?」 「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觉得你跟姐夫还挺像的。」 「……你怎么看得出来?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艾谢拉用很明显的动作转过脸,双手在裙子上方忸忸怩怩地揪在一起。她看起来并非厌恶这个说法。 ──这女孩会在奇怪的点上觉得高兴呢…… 萨冈的养女──法儿也有这种特质。 ──这么说来,这女孩跟法儿感情很好嘛。 她们有什么共通之处吗?总之,为了一并作为刚才失言的赔礼,涅芙特洛丝以奉承的语气说: 「这个嘛,该说是很难理解你们的好意吗。像刚刚生气时的表情也是,我觉得明明温柔待人却不易辨别的地方简直一模一样。」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对刚刚这段话是否真是称赞而感到疑惑,但艾谢拉看起来并未感到不悦。她得意地用手指卷着金发,用宛如在说『你可以再多说一点唷』般的目光瞥了过来。 这反应也是个会让人想起萨冈养女──法儿。 「我倒觉得银眼之王是个相当易懂的人啊。」 「他是最近才变成这样的,我刚见到他的时候十分难理解他耶……」 萨冈是到了最近才会对涅菲说些坦率的话,跟其他魔术师们对话时感觉也不再会让人误解了。 但是在跟涅芙特洛丝相遇的那时候,真的非常地惨。在某种意味上,管家拉菲尔都还比他好懂。 等涅芙特洛丝说完这些,就算是艾谢拉也变得愁眉苦脸。 「我觉得自己没那么难懂啊……」 「有吗?你也是,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超严重的耶。我都以为你是要攻击姐夫了。」 涅芙特洛丝指的是萨冈在某次意外中变成年幼的模样,前往海底都市寻找解决办法时的事。那时的艾谢拉从小萨冈身后逼近,做出像是要吸他血的动作。因此,她跟长成大人的法儿便有了争执。 明明是四个月前发生的事,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当涅芙特洛丝怀念地提起这件事时,艾谢拉也觉得很有趣似地笑了。 「哎呀哎呀,说不定我当时就是打算攻击他啊。」 吸血鬼少女露出妖媚的微笑,又拿起一个桌上的点心放入口中。 该说她终于解除警戒了吗,总之她看来心情是好些了。涅芙特洛丝也一副怀念的样子这么回答她: 「咦,你其实只是开心到忍不住抱紧他而已吧?」 一开始的萨冈也常常是以那种态度在面对涅菲的。 「嗯咕──咳咳咳咳咳咳!」 「喂、喂,你没事吧?」 因为艾谢拉呛到不停咳嗽,涅芙特洛丝也急忙冲过去,抚摸她的背部。 不死者没有呼吸,心脏理应也不会跳动。即便如此,艾谢拉似乎仍动摇得相当厉害,咳到眼角甚至泛起泪光。 她本来是想谈谈回忆,但好像说中不该猜中的事了。 「抱、抱歉,我没想到你会那么惊讶……」 「不会,没关系……」 002 艾谢拉像是要佯装平静般抬起脸,并拨开自己的金发。 接着她用谴责的眼神紧盯着涅芙特洛丝,让她浑身紧绷。 ──她刚刚那是真的生气了吧? 气氛虽没有跟刚才一样剑拔弩张,但要她马上就恢复心情也不太可能。 涅芙特洛丝怀抱明确的警戒──结果却是她想多了。 「……?」 本来以为艾谢拉铁定会严厉地咒骂,但她的唇并未吐露出任何话语。 她的双眼看起来仿佛在控诉着些什么,却只是张着嘴,像是发不出声音般。 从她的样子来看也像受到了冲击,使心境来不及反应。 「…………」 「呃……?怎么了?」 是自己又得罪她了吗? 艾谢拉看上去并非是跟刚才一样被惹怒了,但涅芙特洛丝总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 正当涅芙特洛丝一头雾水之际,艾谢拉突然紧紧抱住玩偶,并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少女似乎终于能够出声,低语道: 「……嗯,正如你所说。」 「什么意思?」 艾谢拉用压抑的声音、宛如在诉说忏悔的语气这么回答: 「……我想抱紧他。即使知道不被允许,也还是忍不住。」 「不被允许……?」 萨冈在那时的确也是一脸惊讶,但应当没有厌恶到──什么都不允许──那般固执反应的程度。 艾谢拉似乎没注意到涅芙特洛丝的困惑,继续自己的独白。 「因为银眼之王那时的模样,就跟我所认识的那孩子如出一辙……真的很让人怀念,又不敢置信……身为不死者的我说这种话也许很可笑,但那简直就像奇迹……」 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呢? 艾谢拉抱着玩偶缩着背的模样,犹如一个孤单的走失孩童,又像是背负着灭国大罪的罪人般,感觉无依无靠,看起来好似是在哭。 ──这女孩跟银眼之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对出生只有约一年左右的涅芙特洛丝来说,她甚至都无法想像。 涅芙特洛丝过去是以涅芙莉亚的复制人身分被制造出来,并被〈魔王〉比夫龙当作玩具看待。要不是交到榭丝缇这位朋友,涅芙特洛丝的心肯定在很久以前就死了吧。 现在的艾谢拉看上去就只是个柔弱的少女,如同没得到帮助的自己。不光如此,她更像是独自从无比黑暗的地方一路走来。 平常她那捉摸不定的样子,会不会是拼命掩饰的假象,用来塑造一个保护自己的壳? 这名少女可是独自活过千年的时间,恐怕在千年前也是活在艰辛无比的地狱里吧。 涅芙特洛丝说这句话时本无恶意,却在那层保护壳上造成了裂痕。 「……」 涅芙特洛丝想不出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搂住娇小吸血鬼的肩膀。 因此涅芙特洛丝问不出口。 问不出她真正想问的事。 在海底都市初次相遇时的事。 ──欸,你那是在指我吧? ──那么再会了,心爱的银眼之王──以及,阿撒兹勒── 这名少女赌上剩余性命也要打倒的敌人,萨冈所探询的秘密。而那恐怕是某种「糟糕的东西」,而且糟糕得出奇。 自己跟那种东西有什么关连呢? 所以这位少女才会像这样待在涅芙特洛丝的身边吧。 明明是想追究这些事,看到少女这副模样,她就什么都说不出口了。 她们维持了这种姿势多久呢? 等到有人敲响办公室的门,艾谢拉才抬起脸来。 「──请进。」 「这话轮得到你来说吗?」 艾谢拉表现出一副仿佛自己才是这间房间的主人的举止,令涅芙特洛丝说不出话,不过看样子她已经平静下来了。 进来的人有两位,一名少女及另一名年轻圣骑士。 少女有着一双凛然的红色双眸,同色的秀发上戴着蝴蝶发饰,身上穿着主教的僧衣,腰间挂着一把大剑。 少女名叫榭丝缇,是十二位圣骑士长之一,也是这个教会的领导者。 另一位青年名为理查,因为也兼任近卫骑士,身上穿的是洗礼铠甲。 虽说进来的只有两人,涅芙特洛丝的注意力却转向榭丝缇的脚下。 在她脚下拓展开来的黑影中应该就潜伏着那个一脸阴郁的魔术师,但他在榭丝缇值勤时是不会现身的。 理查发现涅芙特洛丝,便对她扬起笑容。 「您在这里啊,涅芙特洛丝小姐……还有艾谢拉阁下。」 「打扰了。」 艾谢拉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回以微笑。 ──……嗯,算了。 艾谢拉就是得要像这样让人捉摸不定,不然就会被认定她失常了。 于是涅芙特洛丝也准备站起来要回去整理文件,却有人用力拉了拉她的长袍。仔细一看,是艾谢拉紧紧地抓着她的衣角,只是她的脸并没有转过来。 接着,艾谢拉用有气无力的声音低声说道: (刚刚的事情,麻烦你保密唷。) 看来她指的是她刚刚心慌意乱的事情。 「……好好好。」 也不知理查是怎么看待两人一来一往的情况,他露出了苦笑。 「两位的感情变得非常好呢。」 「嗯,那是当然呀,已经好到她允许我吸她血的程度了唷。」 「血……?」 听到这个危险的词,理查警惕着把手放到腰间的剑上。 榭丝缇一脸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阻止了他。 「这只是艾谢拉阁下难懂的玩笑而已。她没有恶意,所以别在意,理查。」 由于办公时间已经开始,她现在是「值勤中」的榭丝缇。她用习惯的态度应付艾谢拉容易让人误会的言行。 相对地,仍犹豫要不要解除警惕的理查反问: 「……是、这样吗?」 「刚刚那是『我们感情好到,开这种玩笑她也不会生气』的意思吧。」 「……真亏您能从刚才那一句话得出这样的意思呢。」 「只要跟萨冈和拉菲尔阁下有所往来,就能理解了。你也要早日习惯。」 这无情的一句话让理查苦恼不已。 「我认为这相当困难。」 虽然理查会说这句话很理所当然,但不知为何连艾谢拉都开始烦恼了。 「……?艾谢拉阁下,怎么啦?」 「……不,连你眼中的我都是这样吗?就是、跟银眼之王相似,或者该说是难懂。」 见艾谢拉一副表示事态严重的模样,榭丝缇愣愣地眨眨眼。接着她点了下头,清楚地这么说道: 「嗯,像到我都怀疑你跟萨冈是不是兄妹了呢。」 听到这个回答,艾谢拉终于捂住了脸。 「呃,这次又怎么啦?」 「……请不要管我,我只是多少感受到了一些责任。」 「是吗……?」 虽然不晓得艾谢拉有必要对什么事感受到责任,涅芙特洛丝还是嗳昧地颔首。 ──果然跟以前两人曾见过面有关吗? 毕竟她这种性格太特别了。既然萨冈小时候曾见过艾谢拉,会在无意识间受到影响也不足为奇。 可是涅芙特洛丝在刚刚的对话中就已经领会到,这不是能随意碰触的事。 把仍处于假设的推测先放到一边,涅芙特洛丝继续处理起工作。 过了一段时间,当涅芙特洛丝突然抬起头时,房内已看不见艾谢拉的身影。真是个让人搞不清在想什么的少女。 即使涅芙特洛丝心中仍感到疑惑,但现阶段的她有自己该做的工作。 在她不知不觉间把不可思议的吸血鬼存在赶到记忆一隅、埋头工作的期间,时间已过了中午。 此时有人粗暴地敲响办公室的门。 「榭、榭丝缇阁下!发生大事了!」 耳熟的吵闹声──是什么三笨蛋的盾男──响起。 「出了什么事?」 面对这非比寻常的情况,榭丝缇也一脸严肃地站起身。因为得到了回应,对方打开办公室的门。 「就、就是……」 进入房内的果然就是那个迟钝的魁梧男子,但对方用吞吞吐吐的诡异口气示意自己身后。 「法儿?」 被掩盖在魁梧男子阴影中的娇小少女──说是这么说,其实也只是两人体格相差太多而已──正是萨冈的女儿。由于外出的关系,她戴着模仿猫头的兜帽。 不过她跟榭丝缇的关系,与其说是火水不容,更像是法儿单方面厌恶她才对。 「我有事情想问蝌蚪头……不对,是榭丝缇。」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见法儿的态度郑重其事,榭丝缇也露出紧张的表情。 「榭丝缇,那个啊──」 那一天,榭丝缇──不对,是奇恩诺因德教会办公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当中。 ◇ 男人在感受到一阵沉重冲击的同时,眼前冒起了烟尘。 「萨冈先生,您不要紧吧!」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地下魔王殿──比那更深处的地底大空洞。萨冈居城也存在着相同的大空洞,但这里的空间较为宽敞,也有细心地针对墙壁及天花板进行补强。 一个有着狮子外表的魔术师冲了过来。他是位魁梧巨汉,身体有一层硬如钢铁般的肌肉,若要单纯论肌力,他甚至胜过萨冈。 他是《黑刃》锡蒙力──是萨冈视为左右手、信赖有加的心腹。 萨冈自瓦砾中起身,摇摇头。 「别在意,只是没能躲开的我太大意了。」 虽然有血自头上啪答啪答地落下,出血倒是已经停止了。伤口再过几秒就会愈合吧,只是留在头发上的血滴下来而已。 003 萨冈在魔术师当中属于特别专精于肉体强化的类型,就算内脏被挖出来,过个十几秒也能再生。 话虽这么说,他那对银色眼眸却透出深深的疲惫。 「……萨冈先生,我认为这果然还是太乱来了。虽然我这么说,在您耳中听起来或许像在自满,但即便使用魔术,以人类的动态视力要捕捉到我还是太难了。」 「我知道,所以我才会拜托你。」 魔术师的实力指的本来是魔术的技术。 这完全不需要一般的力量──也就是「暴力」。 打个比方,假设这里有位手持剑可以斩断任何事物、动作也有如光般迅速的圣骑士。 魔术师根本没必要光明正大地跟这种怪物战斗。只要调配出吸口气就能暴毙、无色无味的剧毒,悄悄让对方吸进去就大功告成了。不对,也可以采取做出无底陷阱让人掉进去这种更单纯的做法。 拥有能够构思这些技术并加以实行的知识,才是魔术师的实力。 比如说,在萨冈当上〈魔王〉时,曾发生过巴尔巴洛士掳走涅菲的事件。 那个时候,倘若巴尔巴洛士无视萨冈,选择一直逃跑的话,又会如何?空间转移正是那男人的看家本领,有谁能把他逼至绝境?如果没有相同领域的〈魔王〉──《钻缝猫》佛尔卡斯出马,想必是不可能的。 这就是魔术师的「实力差距」。 萨冈能赢,是因为巴尔巴洛士执着于在和萨冈的「战斗」中取得胜利,而萨冈自己也很清楚这件事──也就是说,萨冈只是很明白只要自己露脸,就能把巴尔巴洛士拖到他的主场上。 ──正因为如此,我才尊敬锡蒙力。 魔术师就是这样的存在,这种「暴力」对他们而言没有太大的意义,所以萨冈对锡蒙力抱持着敬意。 这男人会被列入魔王候补中,并不是像萨冈一样拥有一种如同『魔法吞噬』般的犯规招式。而是因为他能光凭魔术师原本不会理睬的纯粹力量,就深受承认的缘故。 这位名为锡蒙力的魔术师在「暴力」的领域上,可说是超越萨冈的专家。 ──明明就专精于这种魔术,这家伙为何会这么有绅士风度呢? 他的高尚人格别说是魔术师,连普通的圣骑士都未必比得上。 萨冈站起身,对锡蒙力说: 「抱歉,麻烦你再稍微奉陪一下。这类型的技术最终还是只能透过累积经验才能取得。」 他这么一拜托,锡蒙力便露出为难的笑容。 「我明白了,但我提议先休息。」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不能无视。」 若是被问到自己有没有累积疲劳,萨冈无法否认。要是因此回城,让涅菲操上不必要的心,就本末倒置了。 萨冈坦率地顺着锡蒙力的建议,重重地坐在瓦砾上。 「作为休息的交换,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是,请您尽管问。」 「你取得如此厉害的力量,是为了什么?」 锡蒙力的状态跟萨冈一样,以魔术师来说太过异常。没有相当程度的理由,很难想像他怎么会选择这条路;没有相当程度的觉悟,也没办法活着抵达这个境界。 锡蒙力诧异地瞪大双眼。 「……嗯。没事,会问这个只是出于好奇心。如果是难以启齿的事,不回答也无妨。」 就在萨冈打算作罢时,锡蒙力摇摇头。 「不会,只是希望您能对戈梅利姐保密,可以吗?」 「嗯,那当然。」 话虽这么说,锡蒙力会想隐瞒戈梅利还真是稀奇。 锡蒙力在一个大块的瓦砾上坐下。 「关于这个,我一开始会追求力量,是为了复仇。」 「原来如此,这也难怪。」 萨冈颔首。 真的是个很易懂,又能令人有所共鸣的理由。 「我在小时候有个朋友。当时的我是个在各方面都很骄傲自大的粗鲁人,朋友却和我相反,非常地温柔。一看到受伤的人,就会帮忙治疗;有人在烦恼,就会出手帮忙,还会说『这是理所当然的』,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看到现在的锡蒙力,很难想像他会有这样的过去。 ──既然这样,给他那种影响的会是那位「朋友」吗? 不管怎么样,要假定对方跟锡蒙力的复仇有很深的牵扯并不难。 「然而……」 锡蒙力愤愤地咬紧牙关。 「然而就在某一天,有魔术师袭击了我的村子。狮子兽人本来是即便不使用魔术,所持之力也能与魔术师对等一战的种族。然而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甚至连长老都……幸存的只有我跟那位朋友。」 狮子兽人是据称已经灭亡的稀有种。既然是锡蒙力的童年时期,那就大概是七、八十年前的事情了吧。 只是说出这些的锡蒙力双眼透出与其说是憎恨,不如说是灰心的情绪。 「我体会到沾沾自喜的自己有多么地无力,既悔恨又悲惨,哭了好几个小时。不过我想正是因为有那位朋友在,我才能不陷入绝望中。毕竟……」 「攻击村子的就是我那个朋友。」 这个真相让萨冈也瞪大了眼。 「……他为何要做这种事?」 锡蒙力摇头。 「我不知道。那一天的早上,我们也是跟平常一样吵吵闹闹,并且帮忙村里的事情。或许打从一开始他会接近我,就是为了刺探村子的内情。」 那想必不仅是「背叛」这么单纯的事。 锡蒙力述说的声音与异常凄惨的过去相反,显得非常虚无。 「在那之后,我因为太过愤怒失去理性,以魔兽的身分徘徊了好几年,然后就……被戈梅利姐捡回去,开始学习魔术。」 ──戈梅利是在这时出场的啊。 老实说,她平常真的就是个让人困扰的老婆婆,这表示她也有认真生活的一面吧。 「学习魔术后,我依旧没有忘记复仇。应该说,我就是为了胜过那个朋友才跟戈梅利姐学魔术的。可是,戈梅利姐也不容分说地对我这份复仇之心进行了教育……虽然有时觉得她很啰唆,但我并不讨厌。」 「嗯、嗯……原来如此……」 总觉得是让人听了会感到害臊的往事。 只是锡蒙力的表情在这时再次蒙上阴霾。 「但在过了约十年之后的某一天,戈梅利姐倒下了。」 ──咦,是因为爱之力太过高涨之类的吗? 萨冈在千钧一发之际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吞回去,反问道: 「……出了什么事?」 「阻止身为魔兽的我大闹的人正是戈梅利姐,但当时戈梅利姐其实也身负重伤。那个时候已经恶化到连她的师父欧利昂小姐也治不好的地步,然而我只知道战斗的魔术……」 然后锡蒙力捂住脸。 「……就在这时候,友人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仿佛还无法摆脱内心纠葛般,锡蒙力说: 「朋友说了,他可以拯救戈梅利姐,但有交换条件,他要我放下为复仇而取得的力量。我必须选择,选择复仇,或是戈梅利姐。」 虽然萨冈很在意那到底是什么力量,但他会选哪边,答案已经很清楚了。 因为戈梅利现在仍待在锡蒙力身旁。 「当时我就决定了。我能成为如今的我,这都是多亏了戈梅利姐,所以我要变强,强到足以保护戈梅利姐。这就是我战斗的理由。」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这么强。」 锡蒙力也因此成了魔王候补。 萨冈用开玩笑的语气说: 「戈梅利那个当事人知不知道这件事啊?」 「我没跟她说过,但我想她大概多少有察觉到吧。」 别看老太婆那副德性,她好歹也是魔王候补,而且是可以跟巴尔巴洛士竞争高下的高位魔术师。 在身负重伤的戈梅利痊愈的那个时候,她就能推测出发生了什么事吧。 ──戈梅利那家伙一碰上锡蒙力的事情就异常地不成熟,原来是因为这样。 是觉得对方因自己而放弃复仇,感到内疚吧。 以萨冈的观点来看,戈梅利只是拿这当作「借口」而已。不管怎么样,明明都经过半世纪以上的时间,她却还没想通。 这么一想,萨冈突然察觉到一件事。 ──嗯?不对,半世纪也不算多长吧……? 他完全无法想像,自己在五十年后跟涅菲发展为亲密关系的模样。不光是如此,他只能想像到纵使经过百年,两人仍会跟现在一样,因为一点小事就脸红或激动不已的景象。 锡蒙力一脸困惑。 「呃,我认为这不是需要萨冈先生烦恼的事喔。」 「啊、嗯。该怎么说呢,我只是在反省自身罢了。你别在意。」 「啊……是。」 不知为何,锡蒙力深深认同萨冈的理由,这让他有些沮丧。 然后他忽然注意到── ──也就是说,他那个什么「朋友」的复仇对象还活着? 而考虑到他坚持用「朋友」称呼对方,不揭露其名的说法…… 萨冈向锡蒙力确认地说: 「我再问个问题,但你如果不回答也无妨。」 「什么问题?」 「你那个朋友,名字该不会就是『谢利康』吧?」 锡蒙力没有回答。 但这个答复已经足够了。 萨冈静静地站起身。 「有点聊太久了啊。也快到晚餐时间了,差不多该回去了。」 「……说得、也是。」 面对用黯然声音应声的锡蒙力,萨冈挥手拍拍他的胸口。 「尽可能回应部下的希望──这是我的准则。如果你想,我可以把谢利康的首级给你;如果你希望,我也可以饶过他的小命。」 这句话就如同,他会把谢利康的生杀大权交给锡蒙力。 锡蒙力诧异地眨了眨眼,最后轻轻地笑了。 「正如我所料,能跟着您真是太好了,吾王。」 ◇ 「欢迎回来,萨冈先生。」 萨冈一回到城堡,涅菲便上前来迎接。 ──咦,法儿今天不在吗? 平常他的女儿法儿也会在此迎接,不过那孩子想必也有很多想做的事吧。 问出锡蒙力的回忆,不知不觉就聊得太久了。因为剩下的时间也不是很够萨冈再次展开训练,他便提早结束。看来是时间错开了。 萨冈虽然没看到女儿的脸略有遗憾,但面对涅菲可爱的笑脸,他一整天的疲劳便顿时烟消云散。自己活着一定是为了这一瞬间吧。 ──不,不行!必须往前更进一步! 尽管是段幸福的时光,但要是过了五十年都还是这样子,就太对不起涅菲跟欧利昂了。更重要的是,萨冈自己也受不了。 那么,现在该做些什么呢? ──只能找她去约会了。 两人上次约会──而且还是涅菲邀请的──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了。 尽管在与〈阿撒兹勒〉的战斗中深切感受到自己的不成熟,不过自己竟为了拟定对策及训练,牺牲了一个月的私生活。 萨冈所谓的私生活,就是与涅菲之间的相处时间。 ……不,跟法儿和欧利昂等家人之间的时间当然也包含在私生活内,但想跟涅菲一同度过平静安稳的充实时间,这才是萨冈现在的出发点。 就算增加了法儿等家人,这点也没有改变。 不对,不如说正是因为家人增加了,才必须更加更加珍惜跟涅菲的相处时光。得把自己幸福往后摆的那种关系,根本无法称之为家人吧。 没错,跟〈阿撒兹勒〉、谢利康和比夫龙都无关。 萨冈只是因为想跟涅菲过上平稳的生活,才会跟妨碍到这个目的的对象战斗。若是因此减少和涅菲之间的相处时光,那就本末倒置了。 「涅菲!」 「是的,萨冈先生。」 然后等到要提出约会邀请,萨冈这才注意到── 「嗯……?脸色不太好喔,你有好好休息吗?」 「啊?咦……?」听到萨冈指出的问题,涅菲急忙碰触自己的脸颊。 「不好意思,没想到竟严重到表现在脸上……」 「这不是需要道歉的事。比起这个,是出了什么事吗?」 萨冈忍不住慌张地询问,涅菲则杏眼圆睁、摇了摇头。 「啊,不是的……那个、因为跟妈妈的修行中可以学到很多事情,整理一天的上课内容不禁就整理到深夜,我才会睡眠不足。」 「嗯,原来如此。」 既然她跟欧利昂相处得很好,那是值得欣喜的事,不需要萨冈特别费心。 涅菲害臊地用双手遮住脸。 「我是有试着使用保持健康的魔术,但神经放松下来就不小心……」 「别在意。比起这个,你明天还是稍微休息一下吧。人员已有所补充,即使涅菲休息也不会有影响吧?」 虽说最近在城堡内看不太到艾谢拉的身影,但她也会帮忙做家事。 涅菲羞愧地垂下肩膀。 「说得……也是。如果让萨冈先生为我操心,那就本末倒置了,我会好好休息的。」 事已至此,涅菲才确实理解到自己的立场及周遭的情况。 她也明白独自承担不光无法为周遭的人好,还会造成大家的困扰,这才无可奈何地答应。 接着,涅菲「啊」了一声。 「我会好好休假,不过萨冈先生刚刚是想说些什么呢?」 该说真不愧是涅菲吗,竟然连这都没漏听。 「呃……其实大概是因为活动身体的关系,我肚子很饿,今晚想吃很多的饭。」 在这种状况下,就算是萨冈也说不出『我们明天去约会吧』这句话。 「好的!那我会替萨冈先生多添一些量。」 可能是萨冈很少会对餐点提出要求的缘故──毕竟全部都很美味,他也没办法──涅菲高高兴兴地回答完,便快步跑走。 ──涅菲开心的脸果然很可爱。 萨冈一直挥手,直到看不见心爱涅菲的背影后──忽然沮丧地跪倒在地。 「萨、萨冈先生,您怎么了!?」 他这模样令锡蒙力也不禁用动摇的声音问道。 ──不行啊!最近跟涅菲都没做半点像是恋人会做的事! 他欠缺涅菲养分,缺到快要呼吸困难了。 只有这个,是无法靠任何魔术填满的。虽说萨冈可以靠看着用〈封书〉显示出涅菲模样的图画暂且度过寂寞的危机,但自己没有抱紧她、让她坐到膝上、磨蹭她的脸颊、拨弄她的耳朵是不可能解决根本性的问题。 ──啊……从我们聊过下次要到街上帮彼此挑衣服,经过多久了?已经两个月了喔。你活着的时间都在干嘛,萨冈! 自己的不中用以及对涅菲的依恋,让萨冈的脑袋几乎要疯了。 为什么自己得尝到这样的痛苦? 「……抱歉,锡蒙力。我可能还是会杀了谢利康。」 「──!他做了什么吗?」 就是因为谢利康这个魔术师还活着,萨冈跟涅菲才没办法享受有恋人气息的时间。全都是那家伙的错。 只能杀掉他了。 比夫龙可能也会对这边做些麻烦的事情,之后也顺便杀了他吧。毕竟他已经有了在圣都拉杰尔的新婚旅行(伪)时的前科了,感觉他会再次在两人约会时跑来碍事,必须确实地解决掉他。 心中如此痛苦纠结的〈魔王〉并未察觉── 莉莉丝就在涅菲前往的厨房阴影处,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后记 『──那么,我会继承「银眼之王」的名号。』 拥有一双银色眼眸的少年毫不犹豫地这么说。 我无法理解。 不,是不可置信。 然后,他用十分歉疚的模样抱紧我。 『……今后在亚榭活过的时间中,一定也会有感到难过或痛苦的时候。可是我在那时无法陪在你身边,所以……』 少年会比我早死。 要是舍弃人类身分成为不死者,或许就能永远活着,但少年没有选择这个选项。 我也无法要求他这么做。 明明已经清楚理解这一点,少年却给了我出乎意料之外的回答。 我用颤抖的声音问他。 问他明不明白其中的意义。 『嗯,所以我要成为「银眼之王」。我的坟墓不需要刻上名字,只要「银眼之王」的名号还在这个世界上流传,我就会跟你们在一起。这是我唯一能够留给你们的事物。』 这个少年是拯救了世界的英雄。 即便所剩的人生比我短上许多,他往后的日子想必也能在荣光当中度过。 然而他却说要舍弃这一切,继承「银眼之王」的名号。 『亚榭,跟我一起想个故事吧,想个能让大家沉迷其中的冒险谭,毕竟「银眼之王」是传说的英雄嘛。对了!打败恶龙如何?而你就是出手帮忙的公主一角。』 少年就像孩子一样,天真无邪地这么说道。 我没能马上回答他。 因为要是我想说点什么,可能就忍不住涌出眼泪了。 所以我竭尽全力,对他回以笑容。 并告诉他,让龙当坏人的话,奥罗巴斯会生气的。 『哎唷,惹火奥罗巴斯的话很可怕哪,那就让奥罗巴斯做跟我一起战斗的伙伴吧。实际上我也是坐在奥罗巴斯背上在战斗的,也不算说谎嘛?恶龙的名字……对了,就叫马尔巴斯怎么样?』 接下来,我们想了很多故事。 我们彼此都还是孩子,想出的应该都是些常见的幼稚故事吧。 纵然如此,那也是包含了我们两人生命的故事。 『竟然把一切都推到你身上,请你原谅我。』 在那之后又过一小段时间,少年直到自己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刻,都一脸愧疚地这么说。 忽然愣住的我摇摇头。 我确实感受到了你的爱。 你留下了许多事物给我。 所以你可以不必再担心我了。 我不晓得自己有没有好好露出笑容。 尽管如此,少年仍碰触我的脸颊,这么说道: 『萨冈跟莉莉丝,就拜托你了。』 那是他的最后一句话。 ◇ 艾谢拉就在此时醒来。 这里是萨冈城堡的地下大空洞,是艾谢拉借来保养『天使猎人』和精制弹药的空间。可能是因为自己占据了这里,最近主人萨冈大多会离开这边,窝在魔王殿内。 「……又是梦吗?」 最近她常常会做以前的梦。 她伸手触摸腹部,那里又出现了濡湿的黑痕。看来她的死期终于近了。 事到如今,她再怎么样也不会对死亡产生恐惧,但想起怀念记忆的时候变多了。她以不死者的身分在这个世界上活过了千年,这段时间或许就是段不疾不徐、像是走马灯般的光阴。 ──只要活着,就一定── 他也是对艾谢拉说出这番话的其中一人。 自己也老实过头地回应了这句话,「活」了一千年。差不多也该可以解脱了。 可是──艾谢拉露出微微苦笑。 「不过,也对。一定不是什么坏事。」 因为在这千年间,艾谢拉绝不是孤身一人。 接着她像是想起什么般,轻声笑了。 「嗯,正是如此。你也是吧,阿撒兹勒。」 她绝对不孤单。 ──何况也再见了那孩子一面…… 她已经充分履行了和银眼之王之间的约定。 也已经决定好了自己的葬身之处。 最后就是在那之前的准备,剩下的就是闲暇时间了。 到了千年人生最后的空闲时刻,她其实也没有要做的事。毕竟这段时间漫长到,她已经把能想到的消遣都做完的地步。 最多也就是在房间角落,呆呆地望着和乐的家人吧。 ──说不定,人类的晚年出乎意料地就是这副平凡模样吧。 遗憾的是,自己的外表却是这么稚嫩。 桌上摆着两把『天使猎人』,以及空弹壳。 这些『天使猎人』的子弹是特制的,只有艾谢拉能制作。是一天最多也只能做出十几发,花一个月才终于能有个三百发。也不晓得能不能再多做一点的贵重物品。她也不能把每天的时间都花在做子弹上。 在三个月前的〈亚榭尔伊梅拉〉之日,她曾一度将〈修德伦〉及〈蒙特〉的子弹用尽,后来她花时间重做子弹,数量终于来到接近一千的程度。 即使这具身体无法撑到那个时候,这两把『天使猎人』却会留下。只要有人拿起它们,应该能成为萨冈的助力。 她叹了口气。 「只有一千发……」 面对〈阿撒兹勒〉,仅凭这些子弹能战到哪种程度呢? 现在在众人当中,拥有单人最强实力的就是艾谢拉。并非是她自负,纵使是弱化的现在,也有着能够独自屠戮十三位〈魔王〉程度的力量。 然而,这还不够。 她大概只能在战斗中争取一点时间。 代表她一直跟萨冈夸下海口说「这是我的战斗」,最后还是只能托付给他们。有够不像样。 又或者是,这部分可能就是个体力量的极限了。 不管怎么样,艾谢拉仅是千年前留下的残渣,以及经阳光照射后蒸腾的水气罢了。要做选择的是活在当下的人,不是自己。 ──而且什么都解释不了,也真是太不负责任了…… 接着,艾谢拉再次轻笑出声。 「嗯,没错,阿撒兹勒。虽然你说得没错,但既然奥罗巴斯已经死了,那也没办法。」 就在这时,传来了有人走下楼梯的脚步声。 过了一会儿,一个年幼的少女出现在大空洞中。 「艾谢拉,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法儿。」 这名少女跟艾谢拉之间的关系实在坎坷。 最初相遇时,她非常讨厌艾谢拉。即便如此,她仍是自己恩人奥罗巴斯的女儿,也是银眼之王之子萨冈的养女,然后…… 上述的点全是事实,但不管哪个都很难概括两人的关系。 纵然如此,若要选出一个── ──应该算是……「朋友」吧? 没想到可以在这个时代获得这样的事物,人生还真是难以预料啊。 「你今天回来得好早,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现在是傍晚,差不多快到要开始准备晚餐的时间了吧。 也正好是涅菲去迎接从魔王殿回来的萨冈的时刻。 ──但她却没去银眼之王那里,而是来我这边,表示她要谈的事情也不想被那两人听到吧。 平常的话,法儿理应也会跑去抱住父亲。 不过即便艾谢拉同样也会留在城堡内,但她今天的确是回来得早了些。她现在白天都会泡在教会中,到晚上才会回来。 艾谢拉以耸肩作为回应。 「跟那孩子聊着聊着,却被她戳到痛处,我就逃回来了。」 法儿仿佛在斟酌话中的意思般点点头,然后慢慢开口道: 「你是指涅芙特洛丝?」 「嘻嘻,这个嘛,你说呢?」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但这种敷衍般的回答几乎已经是她的习惯了。 法儿大概也很清楚艾谢拉的这种性格,搬来了一张空椅,一屁股坐在艾谢拉旁边。 「我听到了父亲的名字。」 「哎呀,我说出来了吗?」 真是不小心──艾谢拉捂住嘴。 只是都已经被听见了,那也没办法。 「是啊,我稍微怀念了一下。」 「我想听父亲的事。」 即便如今法儿已称萨冈为父爸爸,奥罗巴斯对她来说仍是重要的父龙。既然跟奥罗巴斯有过交流的艾谢拉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会想听是理所当然的。 「不是什么值得你期待的有趣故事唷。」 「但我就是想听。」 到了这一步,看来法儿也相当地顽固。 ──嗯,反正我也想体会看看银眼之王那种、想要实现她那份任性的心情。 艾谢拉决定在不会有任何不好影响的范围内回答。 「我想想啊……千年前的幸存者们都有属于自己的职责。」 「就是艾谢拉是什么看守人的那个?」 「……哎呀?」 也不知是法儿自己发现,还是萨冈看穿的。艾谢拉应该没提过这件事…… ──无论如何,总有一天他们想必都会找到答案的…… 话虽这么说,艾谢拉跟奥罗巴斯都只存在于现在跟过去。重要的是,知晓答案的他们会如何选择。 艾谢拉轻轻颔首,接着张口道: 「没错,我就是沉默的看守人,所述之言为虚幻的故事,也是不与现世有所交集的旁观者。」 连演员都算不上,连站在舞台上的权利都没有。 不过总觉得自己虽身为旁观者,却已经深深涉入其中,但应该还在容许范围内,最起码她并未做出诱导萨冈他们行动的事情。 然后她终于回答法儿一开始的问题。 「奥罗巴斯的职责是传教士。是代替什么都不能说的我,诉说千年前真相的人。」 然而,它死在一年几个月前的战斗中。 ──不该在那场战斗中将世界之力消耗殆尽的。 所以已经开始失去力量的马加锡亚,还有早已过了全盛时期的圣骑士长们只好参战。他们必须保住其他〈魔王〉,以及还能继续成长的年轻圣骑士长。 尽管贤龙为了弥补不足之处而展开行动,但就连它也没能存活下来。 由于失去奥罗巴斯,这个时代的人们便非常难以得知千年前的真相,这才让不情愿的艾谢拉陷入需要回答的窘境。 法儿露出烦恼的表情仰头看着艾谢拉。 「艾谢拉在生父亲的气吗?」 「我?你怎么会这么问……?」 「因为,应该是、要由父亲来帮艾谢拉的吧?」 面对这位坚强的少女,艾谢拉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不是喔。在这千年间,他已经帮过我很多很多的忙了。」 若要说到唯一的遗憾,就是从来没能回报过这份恩情吧。 「它真的是位很杰出的大人。」 「……我可以问个问题吗?对艾谢拉来说,父亲是什么样的存在?」 面对这笼统的问题,艾谢拉差点忍不住笑出来。 「这个嘛……很难说明,但如果要比喻的话,算是监护人吧。」 「监护人?」 「嗯。在那个时代,有很多无依无靠的孩子,同样也有很多孩子为了复仇而想去战斗。奥罗巴斯就是把战斗方法教给我们这种孩子的恩师,也是教给我们活下去的方法、像是父母的角色。」 法儿吐出一口叹息,睁着闪闪发亮的琥珀色双眼探出上半身。 「然后呢?」 「然后啊,一言以蔽之,就是个、很严厉的人吧。要是用了像是想去送死的战斗方式,不管怎么样就是会被骂。毕竟它也没有打算教我们自杀方法,会生气也不足为奇。」 「我想像不出父亲生气的样子。」 说不定,奥罗巴斯在法儿面前就是头沉默寡言的父龙。 「是吗?它可是用大到会让人停止心跳的声音吼过我呢,不过如今我的心跳也是真的停了。」 这是个吸血鬼式的玩笑,法儿却没露出半点笑意。也罢,对她来说可能有点太难理解了。 「它真的很唠叨且啰嗦,当时的我还以为它一定是讨厌我呢。可是……」 「发生了什么事?」 艾谢拉以一副非常不情愿的样子,回答想继续听下去的法儿。 「……在我没办法拯救重要的『朋友』却又想不起哭泣的方法、一筹莫展之际,它就站在我身边,只跟我说『没事,已经没事了,你哭出来也没关系』,还摸了我的头。」 虽然奥罗巴斯被所有人尊为伟大的贤龙,对艾谢拉来说,它就只是个爱碎念的温柔大叔。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在千年后还会被奥罗巴斯的女儿用一样的方式安慰。 ──没事的,现在已经没事了── 距离法儿这么说并抱紧自己的那一天,已经过了两个月。 艾谢拉漾起苦笑。 「就是段一点也不有趣的往事喔。」 「没那回事。能听到父亲的事,我很高兴。」 「……你真的是个好孩子呢。」 艾谢拉摸了摸法儿的头后,她怯生生地回问道: 「艾谢拉跟父亲以前是住在什么地方?」 「哎呀,你没听说吗?」 法儿或许真的没有听说的机会,但艾谢拉以为她应该会注意到。 法儿对艾谢拉的反应一头雾水,艾谢拉则一副感到有趣的样子凝视着她,这么回答道: 「千年前,奥罗巴斯跟我们住的,就是魔王殿。」 一开始魔王殿只是单纯的洞窟,等艾谢拉他们定居下来后,才把原先位于地上的建筑移入地底。毕竟要避开天使的耳目,还是地下更方便。 那就是现在的魔王殿。 法儿喀哒一声站起身……与其说是站起身,不如说是跳下椅子。 「我想去看看。」 「现在就去吗?差不多要到吃晚饭的时间啰。」 「呜……」 别看这个少女外貌稚嫩,却也有在帮忙准备餐点。 艾谢拉也有负责家事,倒是可以替法儿代班,但这样就不太可能跟她一起去了。 艾谢拉对沮丧地垂下肩膀的法儿笑了笑。 「那就等吃完饭再去吧。」 「不能熬夜,会被萨冈骂。」 明明是魔术师,少女却会在奇怪的地方表现得郑重其事。 「那就明天去吧。」 「嗯!」 见少女表露出坦率的反应,差点就被逗笑的艾谢拉问道: 「你想问的就是这些吗?」 「咦?」 「你难道不是想问些,不想被银眼之王跟涅菲小姐听到的事吗?」 是听到奥罗巴斯的往事,结果就忘了吧。 艾谢拉本是怀着大放送的心态询问的,结果立刻就后悔了。 「……对喔。」 法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脸颊,一脸正经地这么说: 「我想听艾谢拉的情史。」 于是,艾谢拉新的受难开始了。 ◇ 「──嗯嗯!这份强大的爱之力高峰是怎么回事!」 有着一对扭曲尖角的魔人族魔术师吵嚷起来。 这里位于奇恩诺因德西方,需要坐大概一天的马车才能抵达的矿山都市奥罗西欧note──这里正如其名,是座矿山之城,而黑花与沙克斯目前就在此处。 译注:奥罗西欧原文为オリヒオ,在希腊语中为「矿山」之意。 这里表面上隶属在教会的势力下,但如果要采挖石头,魔术的速度绝对快过人的双手,何况这座矿山可以采得对魔术师而言价值很高的矿石。 结果大部分矿夫都是魔术师。教会及魔术师之间清浊不分的城市就这样诞生了。 通常这类型的矿山都市中,街上的店大多是专给矿夫投宿的宿驿,还有让他们消费零钱的赌场及娼馆。 可是这里的店陈列的却都是用在魔术上的药剂、人造生命魔像核心和魔术道具,甚至摆有魔道书,完全没有半点要隐瞒客群正是魔术师的意思。 一走进这个都市的寂寥酒吧,便可看到这个让人困扰的老妪喊叫着。 开始感到头痛的黑花按着额头。 「请问,您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花试着询问,但对方似乎一点都没听见。让人烦恼的老妪突然无力地跪倒在地。这么做很引人注目,她很希望对方不要这样。 《妖妇》戈梅利──她的真实身分与这乱七八糟的言行相反,是被〈魔王〉萨冈视为自己左右手的心腹。平常虽维持着老太婆的外貌,现在却化为美女的模样。她说自己认真时都是这个样子,但看起来实在不像。 在酒吧正中央的戈梅利没去留意会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而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看来她是完全陷入惊慌失措中,根本没注意到周遭。 只要换成年轻的姿态──但必须安静不讲话──那戈梅利毫无疑问是个美女,因此坐在附近、像是魔术师的小混混工悄悄地把手伸向她的臀部。 「──咿叽!?」 对方虽是个色狼,但他在碰到目标前,身体就整个陷入地板内,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巨大的手掌给压扁般。 ──这是大哥哥当时对喀迈拉使用的魔术……? 那时萨冈只是轻轻地挥了挥手,就打扁了〈魔王〉比夫龙派出的异形喀迈拉。而戈梅利别说是挥手,连视线都没转过去就办到了。 虽然是这么个怪人,戈梅利身为魔术师的实力仍可算是超一流的水准。 连并非魔术师的黑花都明白这一点,那么真正的魔术师怎么可能看不出眼前的老妪(美女)是多么超乎寻常的对手。 (那对角跟疯狂的言行…………惨了,她是《妖妇》戈梅利。)(可恶,她为何会在这种地方?那家伙的根据地是奇恩诺因德吧。)(别跟她对到眼,不然不晓得会被做些什么!)(不行!待在这家伙的附近会被误认成变态的!) 周遭客人一片哗然,并跟戈梅利拉开距离。看他们的样子,与其说是敬畏,倒不如说是不想跟她扯上关系。 而外表跟个性有着强烈反差的老妪,仍不断动着嘴在咕哝些什么。 「这个方向……难道是萨冈城?但这份爱之力并不属于吾王。现在在那座城中拥有如此爱之力的人……啊!难不成是艾谢拉小姑娘?」 「艾谢拉大人?」 听到这个有些人当作没听到的名字,黑花不由得做出了反应。 可能是听到了黑花的声音而回过神,美人老太婆终于重新坐回一张椅子上,而同一桌的客人则仓皇逃走。 「呜,仔细想想,那个集性癖条件于一身的小女孩怎么可能没半点情史!应该要更仔细观察才对。为何大家都在我不在时令爱之力沸腾呢!」 ……她的理智一点都没有恢复。 黑花叹了口气。 ──沙克斯先生能不能赶快回来啊? 黑花及沙克斯目前正在这座城市中进行调查,也不晓得这位老婆婆为何会在这里。 因为黑花跟沙克斯各自负责探听教会方跟魔术师方的消息,便分头采取行动。 正如所有人所见,奥罗西欧是座魔术师势力猖獗的城市,教会的存在仅在于表面,能得到的情报也没有多少,因此黑花的打听已经大致结束了。 而等她回到要跟沙克斯会合的酒吧,就看到这个老妪在大吵大闹。 因为她暂且还不想跟对方有所牵扯,便坐到深处的吧台席。 「麻烦给我一杯牛奶。」 「……小妹妹,这边是酒吧喔。」 看来是一定要点酒了。 ──酒那么苦,我实在是喜欢不了…… 当然她也不清楚酒名。毕竟这里就是莽汉会聚集的店,也找不到像是酒单的东西。 黑花无可奈何地对老板说: 「那麻烦给我容易入口的酒。」 虽然心中觉得这里可能不会有适合新手喝的酒,但老板并未露出明显犹豫的样子,直接就往啤酒杯内倒入金色的液体。颜色很像麦酒,却没有起泡泡。会是某种蒸馏酒白兰地吗?遗憾的是,她光这样看,无法分辨出酒的种类。 这时,老板大胆地加入一大匙蜂蜜搅拌起来。 ──不需要放入那么多蜂蜜吧…… 感觉自己被当成小孩的黑花很想抱怨几句,但说不定这就是这种酒的特色,因此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老板搅拌酒液。 「……喏,这是夏梅酒。」 黑花把脸凑近放在眼前的啤酒杯,闻了闻气味,有种酸酸甜甜的独特香气。 ──啊,我好像有在故乡的村里闻过……耶? 尽管黑花回答不出这是什么香味,但她记得有时候空气中会飘荡着这样的香气。 因为隐隐觉得怀念,黑花头上的三角耳朵正一下一下地颤动着。她完全不懂酒的好坏,却很喜欢这种香味。 就在她试着想喝喝看时── 「──麻烦给我蒸馏酒白兰地!」 大概是发作停止了,戈梅利毫不客气地在旁边坐下。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叽嘻,愚蠢的问题。我来到这种地方的理由只有一个啊。」 「是跟踪吗?」 「是被吾王派来办事啦……」 没想到对方给出了个正经的回应,令黑花不知所措。 ──那希望您起码能表现得更认真一点…… 黑花在萨冈城内好歹也时常跟戈梅利碰面,却实在习惯不了。每次一见到对方,她就会说爱之力怎样怎样,并跟刚刚一样吵吵闹闹的。就算要黑花跟戈梅利好好相处,她也真的做不到。 戈梅利仿佛要肯定黑花的想法般,深深地颔首。 「嗯,但不否认你说的跟踪也是我的目的之一。」 「这时候能不能请您否认啊?」 等酒杯也放到戈梅利面前,黑花问她: 「那么,您到底有什么事?要找沙克斯先生的话,他还没回来。」 「就是他。真是的,我本来还以为那个男人很有出息,结果搞什么啊。让一个女孩子独自走在这样的大街上,简直就像要人赶快把你掳走呀。」 听到这句意想不到的指责,黑花厉声否认。 「不、不是的!是因为我说分头调查比较有效率……」 「就算是你提的也不行。就算你再怎么有实力,也是稀有种,而这里可是魔术师的城市。」 「啊……」 倘若只是单纯的猫兽人,魔术师根本不会理睬,但黑猫可是被称作猫妖精的稀有种,而且还是同时拥有人耳及猫耳的「四耳」。虽说她目前身处教会及〈魔王〉的庇护之下,但处境堪忧这点还是不会变的。 ──难道说,她是因此才来保护我的吗? 事实上,由于戈梅利怪异的言行,导致没任何人敢靠近黑花。一想到对方是在担心自己,黑花也无法去挑剔她那诡异的举止了。 但这并非沙克斯的责任,所以黑花怯生生地反驳道: 「我承认是我的判断太轻率了,但这并不是沙克斯先生的错。」 「哼嗯,谁知道呢。」 戈梅利气愤地眯起眼,望向黑花。 「那么,你就说说那家伙在这三天里都对你做了些什么吧。」 「这个……他帮了我很多忙啊。在行程间会借我上衣,或者该说是长袍遮住我的尾巴,晚上我冷到发抖时会替我披上披风。还有……」 「嗯嗯!然后呢?」 双眼散发出灿烂光辉的戈梅利,开始滴滴答答地流鼻血。 「……请问──」 「呜!不好,爱之力太高昂了。哎呀,不用在意我,再让我多听听你秀恩爱……不对,是这个话题。」 「…………」 看来自己是完全上了她的当,于是黑花愤愤地瞪了回去。 然而戈梅利却毫不在意她谴责的目光,而是把脸凑了过来。 「然后呢,你不是借了他的长袍?这部分再说得详细一些。」 「只、只是借用而已!我们没做任何亏心事……」 「不,这很重要!那家伙会随身带着替换的长袍吗?不可能!那就表示他是直接把自己穿的长袍借给你了吧?」 「又没关系!虽然有点脏了,但这种小事……」 「嗯嗯嗯──是男友衬衫啊──!接下来让我听听你挥着松垮垮的大袖子说出『嗯,可是沙克斯先生,这有点大』跟『有沙克斯先生的味道』之类的话时,那家伙有什么反应?」 004 眼看当时的发言被一句句说中,黑花不禁站了起来。 「──!您为什么会知道!您看到了吗!?」 黑花大吼出来后,便回过神来。因为她发出这么大的声音,让店里的客人都在注意这边。 她忍不住面红耳赤,而戈梅利又仿佛要给她致命一击般低语道: 「咦,你真的说了那些话啊?」 「~~~~!」 无地自容的黑花无力地瘫倒,趴在吧台上。 「啊,不是的,我不是想泼你冷水。我只是想给你建议,说这种接近的方式能有效提高爱之力,对那个木头人也很有效果……」 ──好了,别在这种时候对人家温柔啦! 戈梅利碰一声把手放到泫然欲泣、浑身颤抖的黑花肩上。 「但还是让我说出这句话吧……太棒了爱之力,你真美。」 ──我果然还是讨厌魔术师! 即便黑花在心底痛骂,她也已经没有半点发出声音的力气了。 到了这时候,沙克斯才终于回来。 沙克斯明明有着纤痩的高大身材,却因为驼背的关系,让他看起来出奇地矮小。他有着一头乱澎澎的红褐色头发,脸上还长了落腮胡,是个外貌不怎么起眼的青年。 「……喂喂,这场骚动又是怎么回事?」 黑花实在提不起力气回答,仍整个人趴在吧台上,这时戈梅利非常愉快地说: 「没事,只是在听你们这几天的进度而已。让我来句评语吧──真是美味。」 「戈梅利大姐,你别太捉弄小黑啊。就算她手里拿着剑,也仍是普通的女孩子。」 「呼……嗯嗯!」 这阵直击心脏般的冲击,让黑花发出呻吟声。 ──那平常就好好把人家当女孩子对待啊……呃、咦?可是他又有借我长袍,仔细想想,应该确实是有把我当成女生的吧?咦、咦咦? 事到如此才注意到这一点,黑花意识到自己满脸通红。 自己目前趴在桌上真是太好了。 「哦……黑花小姑娘,你耳朵都红了,没事吧?」 一点都不好。 这时沙克斯介入两人之间。 「到此为止吧……然后,为何戈梅利大姐会在这?以定期联络来说,这也太大费周章了吧。」 对啊,这位老妪虽是这副德性,却也是〈魔王〉的左右手。她会亲自行动,就表示是相当重大的事情。 然而,戈梅利却一副这不算什么的样子笑了。 「毕竟你们出发后已经三天了,吾王想着你们也差不多该找到什么线索、需要助力了,这才指示我过来。」 黑花跟沙克斯在追的正是谢利康和比夫龙的行踪。 由于光移动就要花上一天,实际能够调查的只有包含今天在内的两天时间。 虽说只有两天,但因为两人分别根据教会榭丝缇和〈魔王萨冈〉结成的联盟指示行动,竟意外简单地就收集到了情报。奥罗西欧是个教会和魔术师界线模糊的城市也是很大的原因,这里能够彻底收集到两边的情报。 沙克斯抓了抓乱糟糟的头发,并叹了口气。 「……我们的老大仍然是这么可怕。」 「叽嘻,你很受好评唷,何不坦率地感到高兴呢?」 「啊──不是啦,我说的可怕是指他明明没在看,却完全看透我们状况的事。戈梅利大姐,你觉得老大为什么会派你来,而不是锡蒙力老爷啊?」 这个嘛──戈梅利疑惑地歪起头。 「原来如此,要传令的话,的确是跑得快的锡蒙力比较适合。」 黑花好像也理解了沙克斯想说的意思。 「……在我们找到线索前,最好先隐瞒自己的身分。可是无端受到猜疑的魔术师们差不多会开始想解决妨碍者了。」 还在黑机关时,她也曾反过来用这种作法诱出目标。 黑花说完,沙克斯便是要称赞她般轻轻摸摸她的头。 他的手又大又温暖,但指尖满是伤痕,会让人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心情。就像是动摇的心被安抚了般,她觉得自己逐渐冷静下来了。 「既然如此,那跟我们接触的使者最好要显眼些。毕竟《妖妇》戈梅利是〈魔王〉萨冈心腹的事很有名,连这种事都不晓得的犯罪者,即使跟他们敌对也不会造成什么妨碍。」 实际上,这位老婆婆在跟黑花接触前就先引起了骚动。 也就是说,她就这样把黑花他们是萨冈关系人兼合作者的事摊在阳光底下。 在这种地方赚取一些小钱的魔术师中,应该没有人敢冒着招惹萨冈怒气的风险,去攻击黑花他们吧。 然而戈梅利却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的脑袋在这种事情上明明很灵光,为什么会是个木头人呢?」 「我不晓得你为何要在这时骂我啊!?」 即便发出惨叫声,沙克斯仍推开戈梅利,坐到她跟黑花中间。看来他是打算成为振作不起来的黑花的防御墙。 接着他忽然拿起放在黑花面前的啤酒杯。 「还有,别让她喝这种东西啊。这对小黑来说还太早了。」 「……哼──」 又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了。 她发出低吟声想当作最起码的谴责,但其中的含意似乎没传达给沙克斯。他一副觉得奇怪的样子歪着头。 客人们也差不多把目光从黑花他们转移到其他事物上头,酒吧再次吵杂起来。 沙克斯看准时机,开口道: 「──如果无法追踪魔力,就追踪物品的行踪──老大的预料是对的。在这三个月间,的确有人在大量买断一部分的魔术道具。」 黑花及沙克斯在找的就是谢利康和比夫龙──这两位〈魔王〉的居所。 对方既是〈魔王〉,好像就几乎无法用魔术进行追踪。特别是比夫龙曾因此吃过一次苦头,据说已经采取了对策。所以在这几个月间,两方呈现胶着状态。 于是萨冈决定用魔术以外的途径来追踪。 ──魔术可不是能由零做出任何事物的便利技术── 既然有两位〈魔王〉──比夫龙与谢利康,魔术道具和触媒自然会有相应的库存。根据情况,可能也准备了制造设施。这样的话,便可想成他们打算进行以年为单位的笼城。 不过虽然这么说会有矛盾,但若要说设施能否在跟外部没有任何接触的情况下持续动作几个月,似乎也不太可能。 倘若是单纯的攻击跟强化魔术,那光凭魔力便可施展,要制造出合成生物喀迈拉跟人造人,就会需要触媒和药剂等物品。 如果要自费精制、维持材料的量,就需要庞大的魔力,还有约一个城市那么大的设施。要完全发挥设施的性能,就需要人手;而要维持人手,就必须有物资。说到底就算成了魔术师,他们也还是人类。生物只要还活着就要吃东西,也会排泄。 他们并非是在屏息等待风暴过去,而是在准备某项行动,又或者已经开始行动了。 那么,他们必定会在某处进行「补给」。 萨冈着眼的就是此处。 谈到认真的话题,黑花也终于抬起头来。 「明明是〈魔王〉,视点却不像是个魔术师呢。」 「啊啊,该怎么说呢,老大不是为了引进那个叫珍珠什么的商品,而开始跟外部做交易了吗?他好像就是在那时注意到的。」 倘若得知自己的计划是因为想要珍珠饮料才被看穿的,比夫龙和谢利康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呢?黑花也有些同情他们。 「那些人似乎在好几个地区都有进行买断,购入的物资搬运则是使用教会的路线。少量也就罢了,大量商品得必须仰仗名面上的交易通路。」 这部分就是魔术师的缺点。不论好坏,他们每个人各自都很突出,也因此很难产生合作关系。再加上魔术师隐匿技术的倾向也强,不适合负责买卖跟商议这类领域。 这么一来,物流、水和粮食等生命线就会由台面上的教会支配。〈魔王〉也只能倚靠那条交易通路了。 戈梅利「嗯」了一声,兴味盎然地眯起双眼。 「是什么物品?」 「就是灵药。它也可以当作药物使用,但主要用途是人造人的保存液。」 开发出它的是一位旧时代的魔术师,名叫霍恩海姆。便是他在魔术当中确立了炼金术这个领域,人造人等据说也是他的发明。当然,教会方也一直宣称他是没血没泪的恶魔。 然而最奇妙的是,教会把这不吉的药剂当作药物。 理由其实意外庸俗,毕竟连民众都清楚这种药的效果,不管再怎么规范,走私和私造──既然是魔术师做的,那也就算不上是私造了吧──仍会横行,无法彻底扑灭吧。 因此与其让人透过走私擅自进行交易,由教会方当作「商品」处理还比较妥当。 戈梅利疑惑地歪着头。 「灵药?这么说来,〈亚榭尔伊梅拉〉那时,好像就有人造人的残次品在到处徘徊哪。」 黑花的母亲也在那些废品当中。 ──我那时候就决定,要笑着活下去了。 即便如此,母亲临终时的模样仍深深烙印在她的脑海中。 她忍不住握紧自己的手臂,这时沙克斯没说什么,却悄悄把手叠在她的手上……黑花觉得自己的心情稍稍轻松了一些。 戈梅利发出一声低吟。 「灵药本身不是什么稀奇的东西,既然要分开买断,就表示对方也有猜想到这条路会遭人追踪吗?」 「不,我认为不一定喔。我想比较有可能只是因为量大到一间店铺没办法备齐。」 听到沙克斯的猜测,戈梅利也诧异地瞪大眼。 「量有那么大吗?」 「是啊。假如他们制作了人造人,能做出的数量单位可是万呢。不过就算是〈魔王〉,也很难准备出可以制造出如此大量人造人的设施。」 「你说万?」 这个单位令戈梅利也说不出话。 说是这么说,不论是要制造出一万具人造人或控制他们,想必都不是件容易的事,对〈魔王〉来说也是如此,再加上还有沙克斯说的制造的问题。那些东西是可以作为人造人的材料,但他们应该并没有要制作人造人。 沙克斯把手交扠在脑后,靠到椅背上。 「老大说了,谢利康应该已经有即使跟除了自己之外的〈魔王〉为敌,也能战斗的计划。我听到的时候还想说怎么可能,但一看到有人收集了这么多物资,就觉得这想法未必有错。」 同时考虑到谢利康他们如今的状况,很难想像他们买断这么多物资只是为了要掩人耳目。 「我是觉得目的不在于人造人,但把这看作他们是展开某种士兵的准备应当是没错了。」 〈魔王〉的举兵真是前所未闻。明明拥有几十名部下的萨冈就已经会被看作是异质了,假如真出现了拥有一万名士兵的〈魔王〉,想来连教会也抵挡不住。 戈梅利像是要整理情报般陷入沉思,最终开口道: 「假设那是事实,建立合作关系的或许不是只有谢利康和比夫龙两人。最起码得再有一位〈魔王〉,才有足够运用的魔力──啊啊,原来如此。」 说完,三人纷纷苦恼地抱起头。 「所以才挑中安德列亚尔弗斯啊。」 「想想也是。」 「应该可以看作是这样。」 〈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失去消息长达一个月,萨冈也判断他已遇袭。 ──那个可怕的〈魔王〉、输了…… 黑花也目击过安德列亚尔弗斯施展他那简直是犯规的能力停止时间、运用圣剑真正力量的身姿。萨冈正面跟他单挑,像那样流血也是第一次。 那个人居然会被打倒,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沉默了一小段时间后,沙克斯说: 「所以,我们打算妨碍他们搬运物资。」 「驳回,你们的职责是找到谢利康跟比夫龙的居所吧?」 「就算您这么说,但也不能放着不管啊。」 见黑花也跟着这么说,戈梅利傻眼地摇摇头。 「所以王才会派我过来啊。」 「「啊。」」 ──天啊,大哥哥到底预料到了哪一步? 明明在那座城堡……不对,在奇恩诺因德时,真的就是个跟涅菲迟迟没有进展、让人会心一笑的大哥哥,没想到与他为敌竟是如此地可怕。 戈梅利站了起来。 「哎呀呀,本来想说能在还是晚上时回到城堡的,看来会稍微晚一点了。」 戈梅利转动肩膀、发出喀哩喀哩的声响,黑花则用尴尬却又真挚的目光看着她。 「……那个、请您小心。」 「叽嘻,你才要努力唷。我期待等我回来时,会有浓烈的恩爱故事可以听。」 「您认为会发生什么可以让我炫耀的事吗?」 面对黑花冷淡的声音,老妪也露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接着她愤愤地瞪向沙克斯。 「在离开前,我先确认一下,你要怎么安排房间?我是觉得不太可能,但你该不会是想跟黑花小姑娘住一间吧?」 「饶了我吧。要是我做出这种事,会被拉菲尔老爷杀掉的。」 黑花的表情忽然变僵。 ──虽然我能理解,但也不需要说什么『饶了我』吧? 黑花的养父拉菲尔对她的过度保护确实有点难搞,可是他这么说,简直就像在表示自己不想待在黑花身边。 戈梅利用怀疑的视线回看他。 「是吗?你不是有把披风借给要睡觉的黑花小姑娘?」 「咦、不是啦,那是因为第一天没订到房间,该说是无可奈何吗……」 沙克斯即使口气立刻开始支支吾吾,随后仍毅然决然地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我还没堕落到会对小黑这样的孩子出手的地步。」 黑花脑中传来某种东西断掉的噗叽声。 「──够了!」 黑花不由得拍了下吧台,人也站了起来。 「为什么沙克斯先生总是像这样把人家当小孩子看!」 他明明那么温柔地对待、保护黑花,怎么可能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好感。 即使只有一点点,他分明就有察觉到,却还佯装不知情的样子,尽说些这么过分的话,不可饶恕。 黑花明明不想哭,视线却因为泪水而变得模糊。 看来黑花的神情是一反常态地不对劲。就算是沙克斯,看到她这样的脸也整个傻住,开始慌张起来。 「等、等一下。不是啦,刚刚那个算是语病吗……」 「蠢、蠢蛋,好了,赶快道歉啊。错的人可不是我唷。」 「哪有人这样的,大姐!」 都这种时候了,还用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看来自己真的完全被当成了累赘。 黑花粗鲁地抓起沙克斯推远的啤酒杯。由于力道过猛,里头的液体溅出了不少,不过她心想「管他的」。 「我早就不是称为孩子的年纪,也已经能喝酒了!」 「啊,笨蛋,那是──」「你不能喝那个──!」 两个没用的魔术师想要阻止,但黑花已经把嘴凑上啤酒杯。 也因为酒溅出来过,量只剩约一半左右的关系,她真的一口气就把酒全部喝光了。 只是黑花忘了。 自己有着非常稀有的倒楣体质。 ──……?味道、好像怪怪的…… 多亏里头放了大量蜂蜜,酒喝起来很甜,却跟点心的那种甜不同。 老板说这是什么梅的酒,却没有像梅子的味道。大人会觉得这种东西好喝吗?她不太懂这味道,但都喝下去了,看来也没什么问题。 「这下──」 话才说到一半,黑花眼前的景象就一下子变得扭曲。 「什吗……?」 她的脑子深处隐隐作痛,还开始发热。不,不光是脑袋,胸部、腹部下方跟全身都好热。 站不住的黑花浑身瘫软,沙克斯急忙撑住她的背。 「──!?」 被他碰到的那一瞬间,一阵寒意窜过黑花的身体。 ……不对,跟寒意有点不同。明明就是种宛如电流般的激烈感觉,却又很像是酥麻,又像是想要他多碰一下,她以往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你在干嘛!快吐出来!」 「你做什喵啦……呜喵。」 黑花并没灵巧到人家要她吐,她就能吐出来的地步。 然而她口齿不清。 戈梅利也苦恼地拿起啤酒杯。 「大意了,我早该喝了它的。」 「呃,这不是大姐的错啊。是我该好好说明才对。」 虽然又被当作小孩子看,但这副德性还真的无法反驳。只喝一杯酒就成了这副模样的黑花,似乎的确还是个孩子。 而沙克斯接着说出口的话,跟她预料中的有些不同。 「想喝酒的话,我下次再教你。但这个真的很不妙。」 「呜喵……?」 沙克斯一脸沉痛地这么说: 「所谓的夏梅,指的就是木天蓼。」 黑花不懂他在对自己讲什么。 ──木、天蓼……? 连黑花也知道,这是猫咪喜欢的东西。可以弄成粉末或是用拧的,也可以直接吃果实,总之有各种烹调法,而据说摄取了木天蓼的猫会酩酊大醉。 猫兽人及猫妖精似乎也不例外,回想起来,黑花故乡的村子里也有栽培木天寥。只是那是大人的嗜好品,小孩是被禁止靠近木天寥树的。 也因为这样,黑花实际上并没吃过木天蓼…… 「呜……哈啊……哈……!」 脱口而出的声音有了奇妙的妖艳感,让她不想承认这是自己的声音。 她已经连坐着都有困难,只能倚着沙克斯。 她的心跳激烈异常,呼吸也变得急促。每呼吸一次,脑中就隐隐作痛。不,比起这个,内裤的问题更大。她认为这应该不是失禁,但该怎么说呢,就是成了站不起来的状态。 这真的是称之为酩酊大醉的状态吗? 她含着泪水抬头往上看,沙克斯少见地红着脸、整个人惊慌失措。 「啊哇哇,冷、冷、冷静一点,小黑?」 仿佛是对不知所措的沙克斯不忍卒睹,戈梅利走上前。 「唉……你闭嘴吧。听好啰,黑花小姑娘,冷静下来听我说。」 以这句话作开场白后,她将脸凑近黑花的人类耳朵,低声说道: (夏梅酒对我们来说算是不错的珍馐,却有让猫族发情的效果。) 黑花的脑中一片空白。 ──发、情……? 所以是怎样?现在这个异变就是那么回事吗? 戈梅利碰一声拍了下目瞪口呆的黑花肩膀。 「嗯,总之,这下谁都不能再把你当小孩子看了,叽嘻嘻。」 「──q什w跟drfgty啊!?」 黑花发出难以言喻的惨叫,戈梅利则推了沙克斯的背一把。 「那就这样啦!我还有吾王交办的任务,先告辞了!之后我要求详细报告!」 「烦死啦!是说小黑要怎么办!」 「……二楼有房间喔。」 嗯,这种类型的酒吧都会在二楼兼作旅社。 而黑花也知道,那是让客人做「那种」事情的地方。 戈梅利用一脸期待到极点的表情在笑。沙克斯则面红耳赤、坐立不安。老板露出不快的神情,仿佛在说「情侣要吵的话去别的地方吵」。 黑花眼前不断转动着这些景象,随后逐渐暗了下来。 ──算了,随便啦! 于是,黑花放弃了意识。 ◇ 「──我想听艾谢拉的情史。」 无从得知黑花困境的艾谢拉也面临了一场试炼。 大概是尚未认知到事实,听到法儿的要求,艾谢拉「嗯」一声歪起头。 「ㄑ一ㄥˊㄕv」到底是什么? ──ㄑ一ㄥˊㄕv……晴朗的历史?不对,还是黥面的历史?是年轻孩子间流行的词吗? 或许是因为窝在流卡翁千年的关系,她偶尔会搞不清楚最近的用词。这也是其中之一吗? 由于想了也不懂,艾谢拉回问: 「ㄑ一ㄥˊㄕv是什么东西?」 「就是恋爱话题,跟喜欢的人之间的事。」 听法儿这么说明,艾谢拉终于颔首。 「啊啊,原来如此。是恋爱的事啊…………咦耶!?」 她脱口而出了大概这几世纪都没发出过的声音。 法儿看着她的目光包含了非比寻常的期待。 「嗯,我想知道艾谢拉谈过怎么样的恋爱。」 「呵……呵呵,就算追求不死者,双方也是无法结合的唷。说到底,我长成这个样子,你觉得会有男士愿意追求我吗?」 不死者的身体就是尸体。抱在怀里只会觉得冰冷,也生不出孩子。不能拥抱,而且明明外貌稚嫩,却只有年岁不断增长──会追求这种女性的男人肯定有着相当扭曲的性癖。 这番回答大抵都能顺利避开这话题,但法儿却像是不给她任何空隙般否定了。 「──我知道你谈过恋爱。」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只有这个少女得知了秘密。 ──嗯,这的确是无法在银眼之王面前回答的事…… 尽管多少有些动摇,艾谢拉仍回以拿她没办法的苦笑。 「我成为不死者后,真的没再跟任何人有那样的关系了。」 面对这装模作样的回答,法儿也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反而开始思考。 「为什么?找魔术师的话就可以跟你一起活下去了。」 这纯粹的反应让艾谢拉轻轻抚摸她的头。 「法儿,你周遭的魔术师都是些非常怪异的人唷。」 魔术师原本只会彻头彻尾考虑到自己的事,打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去爱别人。 话虽这么说,在这一千年间也不是没有半个特例。 有人怜悯过她。 也有人真正地爱过她。 就算是艾谢拉,要是连他们的存在都否定了,那就是傲慢了吧。 艾谢拉一脸怀念地点头。 「……不过,你说得对。的确是有人曾经这么跟我说过。」 「那样的经验也可以,我想听。」 看来法儿也不认为艾谢拉会把「最重要的那个」告诉自己,尽管有被巧妙诱导的感觉,艾谢拉仍无可奈何地说了其中一件。 「我想想……那么,来聊聊幽灵船的事如何?」 「幽灵船?」 「嗯。已经过了几百年了呢?流卡翁近海曾经发生过明明没有冲突的迹象,船员却行踪不明的事件。」 法儿疑惑地微歪起头。 「是魔术师吗?」 「嘻嘻,不可以急着下结论唷。」 艾谢拉用食指抵在唇上,忽然感到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 ──莉莉丝孤单一人的时候,我也常像这样跟她说话呢。 这顶多是几年前才发生过的事,对艾谢拉而言还没有久到需要怀念的地步,她却觉得这仿佛是好久之前的事了。 艾谢拉把这份感伤赶到内心一角,继续说起更加怀念的往事。 「那个时候,因为连涅普蒂娜当时的女儿也行踪不明,他们便也向我求助。反正我刚好也没事情做,正感到无聊,就稍微奉陪了一下。」 法儿瞪大眼睛,像是感到很意外。 「涅普蒂娜……是赛尔菲家吗?」 「嗯,那孩子也长成了非常怪异的女孩呢。」 身处魔术师的巢穴,却完全不会看周围的气氛,然而有时候又会说出异常深刻的一句话。 ──这种地方就跟「那个人」一模一样。 外表跟性格明明相差甚远,但赛尔菲有着那样的言行和「歌」。在某种意味上,那女孩在三王家的儿时玩伴当中或许是最需要小心照顾的对象。 不过这跟现在没有关系,艾谢拉清了下喉咙,继续说道: 「既然连涅普蒂娜的女儿都遭殃,那就不能置之不理,因此便决定由我登上那艘幽灵船。只是一开始那艘船本身也是行踪不明的状态,我费了好大的工夫去找呢。」 这时法儿似乎也有了疑问,显得一头雾水。 「吸血鬼在海上没关系吗?」 「没错,这就是重点。」 吸血鬼在不死者当中也是最上级的存在,但其实有着许多弱点。首先他们不耐阳光,力量弱小的吸血鬼在海上,想必一下子就会化为灰烬了。 而且他们没办法横渡流动的水面,海就更不用说了。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也被分类为真祖。我是不会变成灰烬,却很不擅长乘船,甚至到会想吐的程度。」 艾谢拉光是回想起来,头就开始痛了。 看到她的反应,法儿像是灵光一闪般敲了下手。 「我有听说过,人类会因为船的晃动而感到不舒服。」 「可以别把我的状况跟晕船混为一谈吗?」 「不是吗?」 「…………」 被法儿这么一说,艾谢拉开始失去自信了。 「好、好了,总之我设法找到了船,但入侵其中后,我的身体就有点衰弱了。」 话虽这么说,还是留有足以连船带人整个消灭的力量,只是注意力降低了。艾谢拉当时处于要寻找生死不知的涅普蒂娜跟船员都十分费力的状态,在旁人眼中,她脚步踉跄,模样想必相当狼狈。 ──那孩子也一定是那样看我的吧…… 艾谢拉不是会与人积极来往的性格,但经过千年的时间,还是会邂逅到数不清的各种人。 在这些人中,那个少年的长相直到现在,都还深深地留在她的脑海里。 「我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那位少年的。」 「在船里?有幸存者吗?」 她是想说,这跟所有人都消失的发言有所矛盾吧。面对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艾谢拉轻声笑了。 「那个晚上刚好有暴风雨,也或许是那艘幽灵船召唤暴风雨前来的吧。那个孩子很倒楣地从船上被抛了出去,在海上漂流。」 「所以你救了他?」 「只是以对方的角度来看,应该是觉得很讨厌吧。」 法儿愣愣地眨眨眼。 「你明明救了他,为什么?」 「因为我捡了他以后,就把人带到乘客目前全部行踪不明的幽灵船上。你不觉得让他在海上漂流还稍微好一点吗?」 本来艾谢拉打算见死不救,但感觉事后会良心不安才救起少年。可是等把人救走后,她也反省过该让他搭上救生艇离开的。 法儿一脸无法释怀的表情,却还是催促她继续说。 「他是个怎样的人?」 「是个大概十五、六岁的男孩。他可能正处于长时间的航海旅途中,又或者是偷渡者,脸非常地脏。可是那双蓝色眼睛却很美,有着只要经过打理、学会礼仪后就能散发出灿烂光辉的素质。」 「哦~」 尽管法儿对恋爱相关的话题感兴趣,但对男生似乎没什么兴趣。总之就是种怎样都好的反应,这个年纪的女孩都是这样的吗?艾谢拉自己跟那种时期无缘,根本无法猜测法儿的想法。 ──嗯,要是这孩子开始对异性感兴趣了,感觉会引发一场大骚动呢。 爸爸跟爷爷,搞不好连外婆都会大暴怒。 而且法儿要谈恋爱的话,对方是人还是龙也是个问题。因为龙已经有即将灭绝的风险,甚至有人指出她或许就是最后的一头龙了。 虽然身为友人,艾谢拉对此也有不少想法,却仍继续说道: 「我虽救了他,却还有寻找失踪者的工作在身,就直接展开探索,那位少年也一起跟来了。」 「他是普通的人类?」 「对。不过从外表来看,是他看起来比较年长,他拼命想要护卫我的模样实在很可爱。」 艾谢拉怀念地点点头,法儿则感到很不可思议般歪着头。 「明明是雄性,却很可爱吗?」 「就算是雄性,也有可爱的地方呀。」 「我不太懂。要成为一对,当然是强的个体比较好。可爱不是强的反义词吗?」 法儿的反应比想像中还要纯真,艾谢拉差点忍不住就要露出柔和的微笑。 「呵呵,以龙最强种族来说,你的感觉是对的。只是,比方说涅菲小姐好了,她是受到银眼之王的强悍吸引,才跟他成为一对的吗?」 「……!应该、不是。」 艾谢拉轻轻摸了摸坦率的少女的头。 「就是这么回事。觉得对方何处可爱,是根据每个人各不相同的,然而本人也不懂为何会喜欢上那一点。这就是恋爱。」 「……恋爱太复杂了。」 法儿愁眉苦脸,艾谢拉则像在说「怎么会呢」地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它在这个世界是最为简单的概念之一。」 「我不这么认为……」 「没有唷。正因为简单,所以无法被扭曲,偶尔会成为足以救世或是灭世的力量。人类能够拥有最棒且最差劲的感情,就是『恋爱』。」 千年间,艾谢拉一路看了过来。 ──世界因为恋爱而毁灭的样子,以及被拯救的样子。 因此艾谢拉如今也仍然相信。 只有活在现在的人,活着并能陷入情网的人,才能拯救或是改变世界。 像是想事情想累了,法儿把身体靠向椅背。 「……然后呢,结果幽灵船怎么样了?」 「啊啊,犯人跟我一样是吸血鬼。他得到了个稍微有点特殊的魔道具,便开始自负起来。」 说完,艾谢拉叹了口气。 「涅普蒂娜王恐怕也已经察觉到了吧,个性真是差劲。」 虽然同样是吸血鬼,但没人能是艾谢拉的对手。最后的结局跟引起的事件相反,轻易就结束了。 「你有救到赛尔菲的祖先吗?」 「毕竟我受不了死者在我眼前夺去生者的性命呀。」 如此结语后,艾谢拉轻摸法儿的头。 「你还在恋上恋爱的阶段呢。」 「……?恋上恋爱?我听不太懂。」 「你总有一天会理解的。」 只是她相信到时候肯定会有一场严重的骚动……主要是发生在周遭的人身上啦。 艾谢拉收起就那么放在桌上的『天使猎人』,站了起来。 「好啦,聊天就到此为止。差不多是要吃晚饭的时间了吧?」 「嗯……」 两人都跷掉了准备晚饭的工作。她们至少也要负责收拾善后当作补偿,不然会被拉菲尔责骂的。 接着法儿目不转睛地凝视法儿,说: 「下次可以让我听艾谢拉真正的恋爱故事吗?」 艾谢拉杏眼圆睁,然后漾起苦笑。 「……要在清醒的状态下述说,对我来说负担有点太重了。」 在自己千年的人生中,这段往事占的比重实在太大了。 看到艾谢拉的表情,法儿的双眼闪闪发光,像是诧异却终于看到想看的事物似的。 「这样啊……人在恋爱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 「啊,脸红了。」 该说是有其父萨冈必有其女法儿吗,总之这对父女都把自己耍得团团转。 艾谢拉宛如吞了黄连般皱起眉头,接着突然回想起自己没说到结局的故事。 自那之后,始终没再见过面的少年。他是如何活着,又是怎么死的呢? ──希望你的未来充满光芒。 艾谢拉缅怀起出现五百年前的人生中,那不知名的少年。 ◇ 吃过晚饭后,萨冈在宝座厅揉着眉间。 ──这类型的训练对眼睛影响真大…… 他指的是这一个月间跟锡蒙力进行的训练。像傍晚那样被打飞虽会带来肉体上的伤害,但毕竟是用双眼在追踪那个《黑刃》,萨冈有种视神经被剁碎的感觉。 ──然而知道缺点却置之不理,就是愚人的怠慢。 萨冈的败北,意味着涅菲及法儿等家人的平稳生活告终。他必须克服缺点,并且变强。 「吾王,您似乎很疲倦。」 是管家拉菲尔。 「不,这不算什么……我看起来很累吗?」 「这个嘛,您平常的样子是看不出来,但那是疲累的人会做的动作。」 「……原来如此,我会小心的。」 他是有使用魔术治愈疲劳,却在动作这部分大意了。可能是精神方面跟不上吧。 ──这样会被涅菲责骂的。 要她去休息的自己却露出疲态,只会让她无言以对。今晚要留意,自己也必须确实摄取睡眠。 接着萨冈看向拉菲尔。 「那么,你有什么事?」 在这种时间,应该没什么事情得要拉菲尔特地过来一趟,想必他定是有事。 萨冈一问,拉菲尔的表情便少见地蒙上了一层阴霾。倘若不是这座城堡的人,看到那张脸应当就像看到修罗吧。 「嗯,关于这件事……」 当拉菲尔正要回答时,有人敲响宝座厅的大门。 ─虽然不晓得是谁,但还是请对方等等吧。 可是就在萨冈答话前,拉菲尔就避到一旁,空出了路。看来他的事晚点再谈也没问题。 「进来。」 萨冈一回答,欧利昂便走了进来。 居然是第二位难得在这种时间造访的客人。 「……你在忙吗?」 「不,无妨。」 话虽这么说,欧利昂却支支吾吾,似乎很在意拉菲尔。看来她可能也是要提些不想被人知道的事情,但拉菲尔都把自己的事延后了,萨冈也不想叫他离席。 就在萨冈思索着该怎么办的时候── 这次换成一群蝙蝠拍打翅膀飞进宝座厅。 「……是艾谢拉吗?」 「哎呀呀,我是不是等等再来会比较好啊?」 蝙蝠聚集起来,形成少女的身体。 吸血鬼少女降落地面,鞋后跟敲到地面发出「叩」的一声,然后她稍微做作地拉起裙子的裙角,弯腰行礼。 接着她抱着以往那个令人害怕的玩偶,并看向宝座后头。 「不过嘛,看来电灯泡不是只有我呢。」 被艾谢拉的目光捕捉到,宝座的黑影开始如液体般蠢动。 「……啧,我可没有要偷听的意思。是说,谁会喜欢跑到这种地方来啊。」 该说是理所当然吗,巴尔巴洛士忽然从影中探出脸来。 他有头胡乱生长的黑发,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脸看起来很憔悴,脖子上挂着无数护身符。 看样子,他也有什么事情──应该说是报告吧。 这时候,又有道巨大的脚步声正逐渐靠近。 「哎呀,大家已经集合起来了吗?」 最后出现的是锡蒙力。 锡蒙力踏入宝座厅中,并指指背后的门。 「要关上门吗?」 「……喂喂,所以是怎样?这里的所有人都是为同样的事情而来吗?」 听到巴尔巴洛士的话,欧利昂耸耸肩。 「嗯,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 萨冈靠到宝座上,缓缓地跷起脚,接着按顺序一一望向聚集在宝座厅内的五人。 前任圣骑士长兼萨冈城堡的管家,拉菲尔。 〈魔王〉之一兼涅菲之母的贵精灵,欧利昂。 『天使猎人』的使用者兼最强吸血鬼,艾谢拉。 前任魔王候补,唯一能跟萨冈对等互殴的魔术师,《炼狱》巴尔巴洛士。 同为前任魔王候补,萨冈最为信任的左右手,《黑刃》锡蒙力。 如果把涅菲跟法儿区分开来,加入萨冈阵营最高位的五人就全都聚集在此了。 那么,这么多人脸色大变地聚集过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萨冈怀着最高级别的防备心问道: 「我就听听看吧。有什么事?」 五人以观察彼此的态度般面面相觑。 而第一个开口的人是欧利昂。 「那么,不好意思,可以让我先讲吗?我有那件事以外的事要说。」 欧利昂用郑重其事的模样开口道: 「萨冈,虽然受了你不少照顾,但我想差不多该离开这里了。」 这句话让萨冈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当然,欧利昂是萨冈的客人,而非部下。但她也有身为〈魔王〉的立场,应该是有自己的理由吧,但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间点提出。 「还真突然,是有什么问题吗?」 「也不是这样……」 不知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让欧利昂支吾其词。 萨冈稍微想了一下,说道: 「你是涅菲的母亲,把这里当作你的城堡也无妨,要是你遇上了麻烦,我也打算最起码要助你一臂之力的。」 欧利昂瞪大双眼,接着微微泛起苦笑,并摇了摇头。 「并不是这么回事。这座城堡的人们都对我很好,也没有发生什么问题。」 「那是为什么?我觉得你跟涅菲她们也相处得不错啊。」 听到这句话,欧利昂叹了口气。 「没错,就是这点。」 「什么意思?」 欧利昂捂着胸口,用仿佛要吐出经年苦恼的语气这么说道: 「由于两个女儿和外孙女都太可爱,我的心脏好像无法再承受了。」 这个具有冲击性的告白让宝座厅一片哗然。 这位〈魔王〉究竟在说什么啊? 巴尔巴洛士等人像是完全无法理解话中含意,额头甚至淌下了汗水。 萨冈则犹如在说「太遗憾了」地用左手捂住脸,剩下的右手则像要斥责欧利昂般,竖起指尖指向她。 他带着〈魔王〉的威严,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懂!」 「你居然懂……」 不幸的是,在这时发出疑问之声的只有巴尔巴洛士一人。 拉菲尔也像深表赞同般点了点头,艾谢拉则用怀着同情和共鸣的目光看着巴尔巴洛士。连锡蒙力都眯起双眼,仿佛在说『啊──那就没办法了』。 萨冈当然对欧利昂的心情深有体会,但就算这样,他也不能直接目送欧利昂离去。 萨冈似是要稳住情绪摇了摇头,再次开口说道: 「但你冷静点,欧利昂。虽说我对你那份心情感同身受,不过我希望你好好想想。要是你在这时用这种理由回去,被留下的涅菲、法儿跟涅芙特洛丝会怎么想?她们都会觉得自己有责任,想说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喔。」 「呜……!那是……原来如此,这的确是个问题。」 「……欸,那是需要两位〈魔王〉一本正经讨论的事情吗?」 巴尔巴洛士似乎正咕哝着什么,却没有人留意。 欧利昂一副想要仰天长叹的模样仰起头。 「萨冈,你一直都是在这种冲击之下生活的吧。」 「嗯。但无须畏惧,那是源自于欢喜的悸动,只是喜悦及苦涩混杂在一起罢了。不是需要怕到放手的事物。」 「……你真的很强呢。」 「倘若真是如此,那都是多亏了涅菲。更进一步来说,也算是你的功劳。」 当萨冈怀抱敬意这么说完后,巴尔巴洛士像是在说『你们要聊很久吗?』般开始挖起鼻孔。萨冈心想「等等扁他一顿吧」。 欧利昂死心般地摇摇头。 「说得、也是,我再稍微试着努力看看。竟然让你听到这么无聊的牢骚,请你原谅我。」 「别在意,我也有经验。」 就在两人确认了身为〈魔王〉的友谊时,这次换巴尔巴洛士开口道: 「你们已经讲完了吗……?我有想先解决的事情要说。」 「你说说看。」 毕竟是巴尔巴洛士特意露脸要说的事。 ──嗯,我是可以想像得到啦。 萨冈一催促,巴尔巴洛士就用带着愤怒的目光瞪向艾谢拉。 「就是那个吸血鬼。她几乎每天都在教会乱晃,让人很困扰耶。」 艾谢拉贴近玩偶挡住嘴角,并非常愉快地笑了。 「呵呵,我认为这不是会让魔术师感到困扰的事情啊。」 「不,很困扰。因为你──」 「你不是常常对那个女精灵放出杀气吗?」 听到这句话,现场一片鸦雀无声。 巴尔巴洛士用力抓了抓头,继续说: 「多亏如此,笨女人一整天都提心吊胆,让我很困扰。你知道那家伙紧张过后,会变得更笨拙吧?你以为都是谁在帮她的。」 后半的问题倒是一点都不重要。 被巴尔巴洛士谴责的艾谢拉一脸诧异。 「这是在晒恩爱吗……?」 「哈、哈啊────!?为什么会变成是我在晒恩爱!?」 「咦,因为……」 艾谢拉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萨冈,萨冈也满脸为难地移开视线。 「啊──嗯,那个、该怎么说呢。这种事情如果你能跟榭丝缇两人单独说,就算帮了我们大忙了。」 「萨冈,怎么连你都在说这种鬼话!?我、我我我跟笨女人根本就没有在交往!也不会跟她聊这种事情啦!」 拉菲尔左手的义手发出了一声叽嘎声。 「……现在的你,表情就跟沙克斯那家伙一模一样。」 「我才没迟钝到那种地步!」 从被这种男人视为迟钝的这一点来看,沙克斯或许已经没救了。由此也可以想见黑花有多辛苦。 在咆哮不止的巴尔巴洛士旁边,锡蒙力像是看不下去般捂住脸。 「幸好戈梅利姐正在出差。」 「锡蒙力,你不是我的同伴吗!?」 「没事。因为是同伴,所以我会帮你瞒住戈梅利姐的。」 「我不是在说那个啦!」 嗯,虽说很同情巴尔巴洛士完全被当成了玩具,但若是被戈梅利看到这一幕,那就不会只是这种程度的骚动了。 话虽如此,这当中却有个人无法把巴尔巴洛士的事当笑话来看。 「麻烦让我详细听听这件事。」 「为什么连你都把我当玩具耍!?」 「……不,我是指关于我女儿的事情。」 当欧利昂非常尴尬地这么一说,巴尔巴洛士便陷入沉默,他凝视着地板脏污的空洞双眼根本就是在说『干脆杀了我吧』。只是讲了有点认真的事情,却遭受这种对待,连萨冈都觉得他有些可怜。 可是欧利昂却不把这当作玩笑。 「嗯,应该直接问问本人啊。」 说完,欧利昂这次睁着蔚蓝的眼眸看向艾谢拉。 对欧利昂而言,这等于是女儿的性命受人威胁。想当然地,她除了怀抱强烈的警戒,同时散发出大量具有震慑性的魔力。 「呜……!」 由于过大的压力,没有直接被她看着的巴尔巴洛士及锡蒙力双双后退。连这两人都呈现这种状态,懦弱的人应该会当场毙命吧。 即便沐浴在如此庞大的杀气下,艾谢拉却像在享受微风般,反过来对欧利昂微歪着头。 「哎呀哎呀,真可怕。柔弱的吸血鬼被〈魔王〉投以这般的杀气,会害怕到死掉的。」 「……我可不喜欢这种玩笑。」 艾谢拉脚下的地板产生了凹陷。 然而那套夜色的礼服却没产生半点毛边,提醒萨冈这位吸血鬼果然是非比寻常的存在。 不过再这样下去,宝座厅会坏掉的。 『──两位,就到此为止吧。』 随着一声小小的「啪叽」声,欧利昂的魔力便整个迸开。同一时间,艾谢拉也踉跄地往前跨了几步。 萨冈把魔力灌入言语中,击向两人。 接着他先瞪向艾谢拉。 「艾谢拉,你不做那无聊的挑拨,就无法跟人对话了吗?」 「呵呵,那是你误会了,银眼之王。明明就只是点玩笑……」 「你啊,别人根本体会不到那是玩笑,劝你真的别这么做。」 「什么!?」 被萨冈郑重其事地这么一说,艾谢拉似乎真的难以忍受,顿时说不出话。 「还有欧利昂,这家伙是不会杀涅芙特洛丝的,你放心吧。」 「……你有什么根据能如此断言?」 面对这理所当然的疑问,萨冈用点头作为回应。 「首先是她待在涅芙特洛丝身边的理由,就是为了解决〈阿撒兹勒〉那东西。」 「──银眼之王,请不要任意说出那个名字。」 「……你也真是烦人。」 「这是『请求』唷。」 见艾谢拉用前所未有的认真表情这么说,萨冈也「嗯」一声想了想。 「好吧,我知道了。简单来说,她的目的就是要解决或许已经附身在涅芙特洛丝身上的那家伙,而不是盯上了涅芙特洛丝。」 「我觉得这并非她不会连涅芙特洛丝一同杀掉的理由啊?」 「她不会的。更正确来说,她做不到。她好像从一开始就对自己发誓,不会对活着的人出手。」 艾谢拉所杀的只有谢利康教唆的「黑影」们跟「阿丽丝泰尔」。那些「黑影」们本来就是死者,而「阿丽丝泰尔」已经处于很难说是活着的状态了。 说到这个地步后,艾谢拉愁眉苦脸地抱起头。 看来萨冈是说中了。大概是从她的反应感受到了说服力,欧利昂用稍微柔软几分的态度回问: 「即便如此,她想解决掉那个『敌人』也是事实吧。我认为没有任何理由能保证涅芙特洛丝绝不会一同被杀。」 「不,她不会的。明明有能够轻易杀死对方的力量却没动手,反而出手相救,到头来甚至失去力量跑到这种地方──那可是她沦落到这种地步都要保护的人唷。」 萨冈一直很疑惑。 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涅芙特洛丝战斗的对象──攻击法儿并使其失控的犯人──到底是谁?本人是说觉得好像是艾谢拉,事实也正是如此没错。 只是不对的点在于,攻击法儿的并非艾谢拉,而是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当时的意识恐怕就像在作梦一样吧,因此才会把法儿遭到攻击的事实,以及交战对手是艾谢拉这两点结合起来,认为是艾谢拉攻击了法儿。 「是觉得与其事到如今才杀掉对方,不如抛开羞耻向他人请求帮助吧。」 萨冈不断地道出艾谢拉的要害并刨根究底,艾谢拉果然也用谴责的视线瞪了过来。 「……你是听法儿说的吗?」 「嗯,你有跟法儿说吗?我只是透过状况证据来做判断的。」 从她这反应来猜测,原来法儿是记得那件事,才会最先跟艾谢拉打成一片吧。 欧利昂像是受到冲击般瞪大双眼。 「那道伤就是因为救涅芙特洛丝才会有的吧。」 「哎呀,我的脸皮可没有厚到,会把自己的错推到别人身上的程度唷。」 但她也没有否认。 过了一会儿,欧利昂深深低头鞠躬。 「我竟毫无根据地怀疑保护女儿的恩人,还请你原谅我。」 「……这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情。」 看到两人和解,萨冈内心松了口气。 萨冈并未告诉欧利昂,艾谢拉仍有可能会杀死涅芙特洛丝。 实际上,在她判断救不了「阿丽丝泰尔」后,就把对方解决掉了。 虽说凡事总有万一,但涅芙特洛丝的症状严重到那种地步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即便不是这样,涅芙特洛丝或许也已经没有时间了。 因此榭丝缇才会受到波及。 榭丝缇的话肯定会保护涅芙特洛丝,也至少能承受『天使猎人』的一击。这也许只能争取一下下的时间,但只要有一瞬间的空档,萨冈就能去帮助两人,因为巴尔巴洛士必定就待在榭丝缇的影子内。 不管怎么样,这下欧利昂等人似乎也终于冷静下来了。 ──不过,真正的目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好了,所以这五人聚集而来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就在萨冈等待大家的话时,所有人都像在观察其他人的态度般陷入沉默,连拉菲尔看起来都很紧张。 没过多久,拉菲尔最先开了口。 「嗯,那就由最先过来的吾人来说吧。」 「我就听听看吧。出了什么事?」 拉菲尔静静地平缓呼吸后,看向萨冈。 「吾王,请您静下来听吾人说。」 萨冈没想到事情重大到拉菲尔需要要求自己做好心理准备,于是也瞪大双眼。 等他做好准备、毅然地点点头后,拉菲尔这么告诉他: 「法儿似乎对恋爱有兴趣。」 萨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然而在看到聚集在场的所有人──欧利昂、艾谢拉、锡蒙力和巴尔巴洛士也都一脸沉痛地点点头,他就明白自己没有听错。 被萨冈紧握的扶手如同枯树般爆开。 「你、你说什么──!?」 宝座厅──不,是整座萨冈城仿佛在震动、轰隆作响。 就连封住了萨冈及欧利昂──两位〈魔王〉互相威吓的冲击的结界,都承受不住萨冈的怒气,发出悲鸣声。 「法儿还只有十岁(换算成人类年龄)啊,你的意思是有无耻之徒想追求她吗?现在马上把人带来,我要把他变成碎肉!」 巴尔巴洛士虽露出『咦?之前他是不是也这样对我发过火?』的困惑表情,却也点了点头。 「我是不清楚对象是谁,但这是事实喔。应该是中午过后左右吧,她跑到教会来找笨女人,说什么让她听听情史。多亏了她,笨女人就一直没回到精明的样子。」 萨冈眼前浮现出那悲惨至极的一幕。 「我也是一回来就被她问了跟戈梅利姐之间展开恋情的契机,我就把跟萨冈先生说过的事情同样再讲了一次。」 连锡蒙力都一脸无可奈何地承认了。 「我的话是上午吧。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拖到了她准备午餐的时间。」 说到欧利昂的情史,那就是涅菲的父亲啰?萨冈是也很在意这个问题,但目前不是问这种事的时候。 最后艾谢拉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她是把身边感觉有正常谈过恋爱的人,从头到尾地问过了一遍吧。」 「恋爱?你吗?」 萨冈面露惊愕,艾谢拉也露出真的很不服气的神情。 「我原本也是人耶,当然至少也谈过一场恋爱啊。」 「我想像不出来……」 「那可是场绝无仅有的恋爱唷。」 面对露出妖艳微笑的吸血鬼,萨冈用怀疑的目光回望。 「那么,你把那件事告诉法儿了?」 「咦!呃,这就有点……」 在关键时刻却是这副德性,这个少女到底谈过什么样的恋爱啊? 这件事先暂且不提,萨冈用双手捂住脸。 「怎么可能……这代表、法儿也有喜欢的人了?」 究竟是哪来的鼠辈敢拐走他们家的女儿? 说到可能跟法儿有所接触的对象,就是他们家的部下,或者奇恩诺因德的居民。万一是三笨蛋之流,光杀了对方也无法消除萨冈的心头之恨。 总之,有必要把人找出来并解决掉。 不,用不着去找,只要让有追求法儿迹象的虫子一个不留地消失在这世上就好。不管是魔术师还是普通人都无所谓,被牵连进去的人也只能放弃,把这一劫当作是自己的命运了。 只要萨冈全力以赴,这其实是项很简单的作业。 而正因为如此,才有下面的问题。 ──虽然不允许有虫子接近女儿,但要是杀了对方而惹女儿讨厌,我也忍受不了! 很遗憾地,〈魔王〉即使情绪激昂,也冷静地理解到这番行动会招来怎么样的后果。 这是怎样?为何自己必须体会到这样的痛苦? 就在萨冈打从心底失声痛哭时,艾谢拉看不下去般地开口道: 「我说,银眼之王?我想事情应该还没有那么严重。」 「哪里不严重了。这可是宛如被告知就算杀了谢利康,世界也会终结的事态啊!」 「你不也有涅菲小姐了吗?」 「妻子跟女儿是不同的!」 当然,跟涅菲一起获得幸福是萨冈最优先考虑的事,但该怎么说呢,女儿的存在就是没办法用道理说明清楚。 对着施放出激烈魔力、仿佛要粉碎城堡似的萨冈,拉菲尔、欧利昂和艾谢拉像在说「有道理」般点点头。 「萨冈先生,请您冷静!她的意思是,法儿大小姐说不定还没有特定的对象。」 「……真、真的吗?就算你们说谎来安慰我,我也不会高兴的。」 「我第一次看到动摇得这么厉害的萨冈先生……」 经他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萨冈第一次碰上无法靠一己之力解决的问题,这也是当然的。 在这当中,只有巴尔巴洛士事关不己地嗤笑道: 「哈!真亏你能为这种无聊事闹得天翻地覆。」 「……我等着看你在十年后会不会吐出相同的台词。」 「哈、哈啊啊!?我又不会生小孩。」 虽然很想逼问在他的想像中、那个跟他一起生小孩的对象是谁,但萨冈目前没有那种余力。 发现自己嘴巴吐出「咻咻」的异音,萨冈意识到自己差点就要产生过度呼吸的症状。这令他必须用魔术抑制自己的脉搏。 使用魔术取回平静后,萨冈终于抬起了脸。 「那么,法儿并不是有了对象,这又是怎么回事?」 回答这问题的是艾谢拉。 「我认为她不是谈恋爱了,而是对正在恋爱的你们有了兴趣。」 「那是什么意思……?」 「法儿是最常在旁边,看着银眼之王跟涅菲小姐为彼此的一点事情、心情大起大落的人,我想她是对其他恋人们是不是也是如此,而他们究竟为何会产生那种心情等事情产生了兴趣。」 说完,艾谢拉像想起什么般按住眉心。 「况且比起我说的事情,她更像在观察说话时的我……」 「……啊──嗯。这个嘛,总觉得对你很不好意思。」 比起萨冈随意的调侃,这件事想必带给了艾谢拉更加羞耻的感觉。 不过法儿目击到萨冈让涅菲坐在自己腿上,或是两人磨蹭脸颊的次数,也不是只有十或二十次了。 倘若她说自己是因此才有了兴趣,那萨冈也完全无法反驳。 拉菲尔也点点头。 「经你这么一说,她表现出的反应也让吾人搞不清楚,她对话中的内容是否有兴趣。」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回答的?」 「吾人说了约二十年前的往事。毕竟吾人跟对方立场不同,年纪也相差甚远。结局虽不怎么有趣,但吾人的确曾对那个人抱有可称之为『恋爱』的情感。」 ──咦?是怎样的故事,真想听听看。 萨冈设法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要是说出这句话,那自己就跟戈梅利一样了。即便身为魔术师,但作为人,这种行为在各方面都不值得称赞。可是也因为内心恢复了平静,萨冈反而涌起了好奇心。 萨冈佯装平静地询问: 「呃,介意我问问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吗?」 拉菲尔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简短回答道: 「……那名女子名为绯美花。」 由于这是流卡翁特有的名字,萨冈觉得自己似乎理解了。 ──咦,「女儿」难不成、是……? 像是要让自己冷静下来般,萨冈摇了摇头。 「那我确认一下,法儿只是想听恋爱的故事,并不是有了喜欢的对象是吗?」 尽管有些人抱持确信,有些人是半信半疑,但都点头表示同意。 萨冈打从心底感到安心般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那么,我就可以不必杀光部下跟城内的人了吧?」 纵使知道一定会后悔,也必须这么做──他差点就要付诸行动了。 「……萨冈先生能打消念头,真是太好了。」 虽觉得锡蒙力似乎也对自己感到傻眼,但萨冈没有分神关注他的余裕。 巴尔巴洛士则以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哼了一声。 「不对啊,那为什么她要跑来笨女人这边?」 ──是因为现在最滑稽好笑的一对就是你们吧。 应该不是只有萨冈这么想。巴尔巴洛士并没有注意到,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都用仿佛已经看透一切的温暖目光看着他。 为防万一,萨冈还是试着问道: 「那么,你觉得为什么法儿要去跟榭丝缇商量?」 「啊?不是因为对着一群魔术师很难启齿吗?」 听到这番像是在说「当然是这样」的回应,萨冈等人给了他一个微妙的表情。 总而言之,巴尔巴洛士以外的所有人,好像都是因为担心法儿才聚集过来的。 萨冈重新把身体重重地靠到椅背上。尽管不知不觉间变得遍体鳞伤的宝座开始哗啦啦地崩塌,但目前这种事根本无关紧要。 「现在只能暂且祈祷什么都没发生,并观望发展了吗?」 「要是一直都没发生什么事,那不是也很令人担心吗?」 「………………」 艾谢拉无情的一句话,令萨冈再次抱头并弯下背脊。 ──倘若世上尽是些无法理解我女儿惹人怜爱的魅力的愚蠢之人,那还是毁灭这个世界会比较好……不,可是! 当萨冈正一本正经地思考起是否该毁灭世界时,巴尔巴洛士突然想起了某件事,开口道: 「这么说来,那个萝莉小鬼为何事到如今才开始对那种事情感兴趣?自从她来到这座城以后,早该看惯萨冈跟女精灵间的关系了吧?」 「被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巴尔巴洛士所指出的点,以他来说真是难得地合情合理。是这一、两天有什么变化吗? 锡蒙力皱起眉头,似乎突然有了什么不吉利的猜想。 「……这么说来,今天戈梅利姐不在吧?」 「嗯,吃过早餐后,我就派她前往黑花他们那边了。」 「……那就代表,外孙女是在那之后到我这边来的。」 欧利昂那不想承认的声音,使气氛变得更加沉重。 「「「…………」」」 ──又是那个老太婆! 戈梅利看穿萨冈打算趁她不在时跟涅菲卿卿我我一番,便对法儿灌输了不好的事情,想要扰乱两人。 欧利昂一脸沉痛地低头致歉。 「真的很对不起,我家的笨徒弟给你们添麻烦了……」 「不会,戈梅利姐本来就是那种性格。我认为这不是欧利昂小姐的错。」 「是啊,我起码也该警告她一声。抱歉。」 跟戈梅利有关的人们都觉得自己有责任,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总之就是彼此互相低头道歉。 「虽说麻烦了萨冈,但对你也很抱歉,总是让你为她费心。」 「这我已经习以为常了……」 锡蒙力疲倦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哀愁。 萨冈家的第一回家族会议就这样落幕了。 这似乎就是今日的全部议题。谈完要事的人们各自回去,萨冈独自留在宝座厅内。 修复崩毁的宝座厅后,萨冈再次叹了口气。 ──好累。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很疲倦。 在那短短的时间内,自己到底动摇了多少次呢?明明今天睡醒的感觉真的很棒,却奇妙地在跟训练完全无关的事情上感到疲累。 ──真想跟之前一样,再枕在涅菲的大腿上啊…… 萨冈一面妄想着这种事情,一面任自己沉入梦乡。 ●melonbooks店铺特典 『──……长──……萨冈……长……──萨冈学长。』 是涅菲的呼唤声。额上传来的触感仿佛有所顾虑,让萨冈察觉到是有人在摸自己。 他一睁开眼,白皙脸颊带着些许嫣红的少女脸庞就在眼前。她身上穿的并非女仆装,而是类似某种礼服──啊啊,对了,是昨晚梦里看到的服装──而对面耸立着被阳光穿透的大树。涅菲是以背靠树干的姿势坐着。 萨冈看向周遭,可以看到用石头───应该说是石灰还是别的什么材质──总之就是陌生材料建成的建筑。 看样子,这里是邻近某种巨大建筑的广场。 萨冈脑袋后方隐隐传来某种柔软的触感,他记得这个充满平静感的触感。 ──我好久没躺在涅菲的大腿上了…… 他正好在怀念这个躺大腿的动作呢── 『──呃、啊哇!?』 萨冈终于回过神,整个人跳了起来。 该说是预料之内吗,萨冈身上也是和当时梦境相同、像是礼服的打扮。因为涅菲穿的仍是那件裙摆较短的裙子,白皙的大腿显得相当耀眼。 涅菲也害臊地捂着嘴角,仰头看向萨冈。 『对、对不起,萨冈先……学长,我没有想要吓您的意思……』 『没、没事,不要紧!我才不好意思,好像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请、请不要道歉,我也看学长可爱的睡脸看得出神──咿呜!』 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无法当作没听到的发言,就在两人都慌慌张张地试图掩饰时,涅菲发出类似悲鸣的声音。 『怎么了?』 『啊呜、没有,就是脚有点麻了……』 看来,她让自己枕在大腿上很长一段时间。尽管萨冈没有半点前后的记忆──然而奇妙的是他居然没对此产生疑问──萨冈仍急忙地伸出手。 『你、你没事吧?』 『是的……呜,之前这么做的时候就没有这样子呀……』 『因为宝座厅内一直都有发动治愈魔术啊。』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没问题啊。』 两人互相颔首,却又同时疑惑地歪起头。 『之前这么做的时候……?』 『宝座厅……?』 怎么回事?明明某些事与现况严重地对不上,却又好像不是这样…… 虽然萨冈感到困惑,但现在必须先帮涅菲。 『先暂且把腿伸直。等血液循环恢复,脚就不会麻了……做得到吗?』 『我、我试试看──咿!?』 『哇哇哇!』 萨冈本想撑住想控制双腿的涅菲,但大概是内心动摇的关系,他没能好好使力。两人就这么一同倒在地上。 萨冈维持抱住涅菲的姿势,脸朝上地躺在地上。而涅菲就压在萨冈身上。 转眼间,涅菲连那对尖尖的耳尖都红透了。 『啊哇哇!对不起,萨冈学长。』 『没、没没没没没事,不要紧。不要紧的。』 涅菲急忙想要退开,但双腿似乎还在麻,没办法顺利动作。 『你、你不用勉强喔。那个、我完全没事,也不会觉得讨厌!』 应该说,涅菲本来就柔软又温暖,还有很香的气味,要是让她在两人紧密相贴的状态下坐卧不安地动作,那将会击碎萨冈的理性。 最终涅菲似乎也放弃了。她像是筋疲力尽般,把身体靠到萨冈的胸膛上。 『要是被老师看到这一幕,会被骂的。』 『这、这也没办法啊,你又动不了。而且欧利昂又不是拉菲尔,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气的。』 『说、说得也是,毕竟是妈妈嘛。』 『『……?』』 说完,两人再次歪起头。 欧利昂是涅菲的母亲,也是学校的老师吗?拉菲尔应该也……是管家兼老师才对。不对,这样是对的吗? 明明就有某种异样感,他们却不明白那是什么。 就在这时,涅菲像是吓了一跳高声叫道: 『那、那个……那个,萨冈学长!』 『嗯,怎么了?』 涅菲仿佛察觉到某种重大的秘密,紧张地这么问道: 『请问……您为什么要摸我的头……?』 因为去思考不懂的事情也没用,萨冈便抱紧怀里的涅菲,抚摸她的头。 那头纯白的秀发很柔软,触感却十分滑顺,甚至还飘着些许甜香。眼前有这样的事物在却还不摸,这对〈魔王〉来说也很难做到,所以他只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地摸了。 萨冈用非常认真的表情歪了歪头。 『不行吗?』 『不,不是不行……只是、我觉得、很害羞。』 『别在意,没有人在看。』 一定没有人在看,大概吧。 或许是对顽固的萨冈妥协了,涅菲也停止抵抗,随他抚摸。接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发出微小的笑声。 『怎么了?』 『呵呵,没什么。就是觉得、好像很久没这样了……』 『啊……记得从〈亚榭尔伊梅拉〉后就一直手忙脚乱的……咦,是圣诞节吗?』 『好像是圣诞节吧?』 『嗯……?不对啊,圣诞节跟艾谢拉无关吧……?』 话说回来,「圣诞节」又是什么?萨冈本该没听过这个词,却感觉自己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 这是第几次?萨冈也实在无法再无视这种异样感了。 涅菲好像也有什么想法,怯生生地开口道: 『……那个,萨冈学长。』 『……怎么了?』 当萨冈心怀戒备反问时,涅菲像是要冷静下来般先做了深呼吸,然后这么说: 『……说起来,「学长」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萨冈和涅菲都撑起身体。 『涅菲果然也觉得怪怪的吧?』 『是的……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这么称呼您很自然……』 『别在意,我也是在刚刚才觉得奇怪的。』 而且该怎么说呢,被这么叫的感觉非常好,好到他很愿意让涅菲平常就这么称呼自己。圣骑士会使用「吾辈」或「同辈」的叫法,这或许就是那方面的用词。 涅菲朝四周东张西望。 『呃,这里会是哪里呢?』 『不清楚,我们曾做过念书之类的事吧,既然如此,这里应该是类似学校的地方。』 学校是贵族的嫡子们所聚集的地方,原本跟萨冈是完全无缘的场所。因为大多是由教会主导,奇恩诺因德自然也有设置。 萨冈并未实际看过学校,但学校一定就是类似这样的地方吧。 ──这么说来,法儿也到了想上学就能去的年纪了呢…… 由于这种事跟魔术师没什么关系,萨冈便忘了,但女儿会有兴趣吗?既然她都开始对恋爱感兴趣了,倘若她自己有那个意思,那或许也可以考虑看看。 涅菲试着拉起短裙。 『那么,这种服装也是那里的打扮吗?』 『大、大概是吧。』 这种短裙只要拉起裙摆,大腿以上的部位就会……若隐若现,这令萨冈陷入强烈的动摇。 005 『……啊,这是那个!』 看到萨冈的反应,涅菲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行动有多危险,耳尖转眼间就涨红了。 为了平复心情,萨冈一边深呼吸一边点头,并重新确认起涅菲的打扮。 被萨冈目不转睛地盯着看,涅菲害羞地满脸飞红。 『怎、怎么了吗?』 『没有,涅菲也很适合那种衣服呢。跟平常不同,感觉很新鲜。』 『若、若要说到这个,萨冈先生这么穿也是威风凛凛,非常适合唷。』 两人都捂着胸口扭动身体,肩膀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然、然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似乎跟幻影、有些不同。』 他们都能实际碰到脚下的花草及后方的大树,在之前的梦境也能碰到笔,应当不是幻影。 再追加一点,眼前的涅菲恐怕正是本人,而非梦中的产物。毕竟萨冈对这个状况抱有异样感,他的感性和第六感也都是如此确信,想必不会有错。 那么…… 『嗯,这种感觉就是「梦」吧。』 『梦……吗?』 『嗯,在梦里的话,就不会对多半矛盾或不合逻辑的事情产生疑问。而且也能触碰到物品。』 说起来,萨冈今早醒来时,也认为这肯定是「梦」嘛。 ──会产生异样感,是因为这已经转变成「清醒梦」的阶段了吧。 可能是因为他紧贴着涅菲,又或者是因为已经是第二次的关系,现在萨冈已十分清楚这是个梦了。而且是跟一般梦境相异的状态。 涅菲歪着头像是在沉思,纯白的秀发桫一声落到胸上。 『也就是说,这是我的「梦」,也是萨冈先生的「梦」吗?』 『嗯,应该是我的「梦」和涅菲的「梦」连在一起了。』 不过能在梦里跟他人明确地进行沟通,这种感觉也满奇妙的。 ──能让我们办到这种事的人,就只有一个。 虽然萨冈对犯人心里有数,可是对方又为何要这么做? 稍微思考过后,萨冈直接当场躺下。 『算了,难得作这种梦,我们就好好放松吧。』 『这样好吗?』 『嗯,涅菲也累积了不少疲劳吧?你也好好休息。』 萨冈把这当作部下的服务,而不是攻击。 那么给予回应也是为王之人的义务。 『等等必须给她一些奖励才行。』 萨冈不经意地咕哝了一声,这似乎也让涅菲理解了。 『呵呵呵,如果能清楚地记得这些场景就好了。』 『……嗯,毕竟是梦啊。』 无论是何种好梦或恶梦,只要醒来就会忘记,这就是梦。即便是清醒梦,也不见得能够记住。 想到这边,萨冈恍然大悟。 ──既然是在梦里,那不是什么都做得到吗……? 像是平常过于羞耻而做不到的那种事情跟这种事情,还有大胆的举动,在梦里做应当是能被容许的吧? 说到底,魔术师就是群以自我为中心、不会顾忌他人的恶徒啊。 更何况身为年轻男性,萨冈也有一般人会有的情欲。明明就跟如此惹人怜爱的少女成了情侣,不可能会没有任何想要碰触对方的欲求。 应该说,他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只想着涅菲的事。反正是在梦里,他想碰触涅菲各处、抱紧她并磨蹭她的脸颊。 于是,萨冈解放了自己的欲望。 『…………』 萨冈躺在草地上,悄悄伸出手。 但不是朝着涅菲,而是往自己旁边伸。说得更清楚点,他就是维持着躺下的姿势,只有一只手忽然伸向旁边打直。 『这、这是……』 恐怕不管谁来看都不懂萨冈的意思,但只有涅菲像是突然发现其意义般倒抽了一口气。 ──涅菲的话,应该会懂的! 倘若巴尔巴洛士之流在此,就会全力指谪萨冈『谁会懂啊,笨蛋』,然而这里是梦中,只有萨冈跟涅菲两人在。 至于当事人涅菲,她浑身僵硬,就像是被逼着要做出一个不寻常的决定。 ──啊啊啊,即便是在梦里,这个要求果然还是太困难了吗!? 萨冈无法直视涅菲的脸,便转过头去。 涅菲像是把萨冈的这个动作当作催促,于是下定决心地点点头。 然后她直接躺到萨冈身旁。 并把那纤细的颈部靠到萨冈所伸出的、意味不明的手上。 也就是说,两人呈现了一人躺在对方手臂上的状态。 ──毕竟刚刚她让我躺在她的大腿上了! 该说是回礼吗,总之萨冈是想借此感谢涅菲。 在现实中,萨冈并没有做出这种大胆举动的勇气,更重要的是没有实行的时机。他都是在宝座厅坐着睡觉,心脏也没强到可以做出半夜潜入涅菲被窝这种不知廉耻的行动。 ──呼……在梦里连这种事都能做到呢。 之前他们曾经有成功做到过一次,可是隔日早晨双方都没办法去看对方的脸,羞耻到几乎快昏过去了。 然而现在两人却意外自然地──萨冈是这么觉得的──做到了,也总算能忍得住羞耻感。 萨冈一面心生佩服,一面慢慢瞧向涅菲的脸。 『……!』 涅菲似乎也在观察萨冈,两人不由得四目相对。 『……!耶嘿嘿。』 涅菲不禁漾起柔软的笑容。 她很少见地露出放松的笑脸。也因为她穿着跟平常不同的服装,萨冈的脉搏跳动速度一下子就快了约一倍。 『……萨冈、先生。』 『嗯、嗯!怎么了?』 『啊,没有。就是觉得很开心,忍不住想叫您的名字……』 萨冈的心脏或许一度停止了──这种简单至极的撒娇方式所带来的冲击就是如此巨大。 萨冈浑身颤抖,但即便是这样,他仍是〈魔王〉,于是他当机立断地开口回应道: 『涅、菲。』 『啊呜!』 就在萨冈仿佛在确认每个字般、夹着明确的间隔呼唤涅菲后,换涅菲捂着胸口并将身子往后仰。 ──咕呜!这种羞耻感是什么!?称呼方式也让人好羞耻啊! 涅菲似乎只是为了撒娇、很自然地做出这种行为,真是可怕,也很可爱。 明明彼此仅是毫无意义地呼唤对方的名字,但两人已是身心倶疲。 ──不行!不说点什么的话,感觉好尴尬! 大概是因为眼下状况并非刚刚那样的突发性意外,而是自己特意制造出来的关系,令萨冈更加紧张。 萨冈想要转移话题,并发出了破音的声音。 『呵、呵呵!在梦里、该怎么说呢,不会有人来碍事,还真是个好地方!』 『您、您说得对!』 涅菲也想要某种引开注意力的契机吧。她夸张地点头,连耳尖都涨得一片通红。 接着涅菲又像是感到不可思议般,低声说道: 『不过,总觉得萨冈先生对她很纵容呢。』 这是个单纯的疑问,但同时涅菲的声音中也混杂了些许嫉妒,若没有仔细观察的话就会漏听。 完全没有那个意思的萨冈当即惊慌失措。 『咦,有吗?我觉得自己是把她跟其他部下一视同仁的。』 『没这回事唷……我想想,您对她大概有对我跟法儿时一半左右的温柔。』 『我有那么宠她吗!?』 就在这时,萨冈觉得不知从某处传来了「你们有自己很宠溺对方的自觉啊……」感觉很遗憾的思念,但他没有追究。 『这个嘛,毕竟那家伙是普通人。不多少注意一下,我觉得好像一个不小心就会让她死掉……』 另外,她在精神方面明显比榭丝缇还要笨拙,自己才会尽可能地关照她,避免给她压力吧。 可是涅菲似乎无法接受这个回答,一脸不服地噘嘴用手指使力戳着萨冈的腋下。 ──住手,这可爱的攻击是怎么回事,是想让我心跳停止吗! 他已经受过一次仿佛能令心跳停止的冲击了,没办法再承受第二次。 涅菲的情绪没有强烈到「愤怒」的地步,但就是这种不由得会觉得不服的些微「吃醋」,带着意外强大的破坏力袭向萨冈。 『萨冈先生或许只有这样的打算,但我觉得如果真是这样,那您对赛尔菲小姐也会再温柔一点。』 『啊──这么说来,那家伙也是普通人呢……』 该说是那个人鱼的精神很坚强吗?就是有种就算随便对待、她应该也不会死掉的安心感。 还有一个没有平凡到可以称为普通人,却受到萨冈纵容的人,那就是黑花。只是她有着「拉菲尔的女儿」这个明确的理由,所以涅菲也不会不服气吧。 经她这么一说,萨冈的确是没有纵容那女孩的理由。 自己很中意初次见面时,她那份即使身为普通人也敢厉声斥责〈魔王〉的勇气──这也是个理由,但这样他应该会用对其他部下时相同的态度来对待她。 被涅菲指出没有自觉的事实,萨冈稍微思考一下后,这么说道: 『你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只是该怎么说呢,我总觉得自己那时跟她不是初次见面。』 在被涅菲指出来前,他从未思考过这一点,但若要具体形容这类似自己感情的事物,那就是如此。 或许是说明太过含糊的关系,涅菲诧异地瞪大双眼。萨冈也有意识到自己说明不足,于是补充道: 『呃……就是那个啦,感觉就像是在看着小巷的兄弟姐妹们一般……』 『啊啊,原来如此……』 涅菲像是终于听到了可以接受的回答,点了点头。 『这么说来,您对莉赛特也是同样的反应呢。』 这个莉赛特就是被萨冈的青梅竹马史黛拉捡回去的流浪儿,萨冈只亲眼见过她一面,但一知道她是小巷的姐妹,对待她的确就流露出纵容的感觉。 涅菲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模样说: 『萨冈先生的兄弟姐妹有很多这样的人吗?』 『嗯,都是些明明很弱、态度却很狂妄的小鬼。但他们对自己很弱的事情也有自觉,即使彼此会吵架,也会互相倚靠着活下去。』 想当然地,孩子们当中有些性格懦弱,也有些擅长交际,可是大家都是被什么人背叛或舍弃,才会待在垃圾场。因此虽然有着个人差异,孩子们却都有着绝对不相信外部人的敏感心思。 也因为这种性格的缘故,很少有人会待在萨冈身边,即便如此,他还是有马克及史黛拉两人陪伴。 回想起来,萨冈或许是把对方浑身颤抖却斥责自己的样子,跟小巷的兄弟姐妹们重叠在一起了。 接着萨冈也试着询问涅菲: 『涅菲果然也会在意吧,就是、对其他女性纵容这种事。』 『咿呜!?』 看来涅菲终于认知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话,从耳尖到脸颊都涨得绯红。 『啊呜,那个、对不起。我没有这个意思……』 『感觉还不坏,我也希望你偶尔能做出这些举动。就是、吃醋之类的……』 涅菲像是忍受不住般捂住脸。 『萨冈先生,坏心眼……』 纵然如此,她还是从手指缝隙间露出双眼,怯生生地说: 『不过我刚刚就有在想,说不定萨冈先生以前真的跟她见过面?』 萨冈察觉到这句话的意思后,仰头望着天空。 『……你是说我父亲吗?』 流卡翁的英雄「银眼之王」──据说这就是萨冈父亲的名字。那女孩同样出身流卡翁,两人在某处有什么交集的确也不奇怪。 『我在懂事时就已经在垃圾场了,实在是没有印象……』 『也、是……说到底我在见到妈妈时,也不晓得母女究竟是怎么样的关系……』 『是啊。要是我见到那个所谓的父亲,我也不觉得我会懂。』 两人感慨地互相点头后,天空就像是在说『别说了,听起来好艰难』般开始转阴。 就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啪答一声落在他们脸上。 『……嗯?是雨吗?』 『糟了,洗好的衣服──』 涅菲倏地起身,接着回过神来。 『对喔,这是在梦里。』 两人都有按平常生活到晚上的记忆,现在应该是已经把今天洗好的衣服好好收进来,并折好后的时间。 涅菲害臊地红着脸,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头。 这个可爱的动作是怎样?是想令萨冈的心脏破裂吗?不,虽然萨冈也很想让涅菲再多做一些给自己看,但他现在有些承受不住。 妻子慌张的模样非常可爱,萨冈差点就要直接蒙主宠召了…… 『咿啊──?』 『呜哇哇哇,怎么了?』 降下的雨忽然像瀑布般增加了势头。 雨势一下子就成了倾盆大雨,萨冈也急忙站了起来。 『我们进去建筑物,涅、菲……?』 『是,萨冈先生……!?』 说到一半,萨冈目瞪口呆。 那里没有像是学校的建筑。 不,不光是建筑物。涅菲倚靠过的大树以及脚下的花草也是,一切都消失了。 相对地,眼前是嘎叽作响的潮湿地板、破掉的船帆和自行转动的舵轮。 不知不觉间,萨冈跟涅菲身处于暴风雨中的船上。 ◇ 『这、这里到底是……?』 『涅菲,这里很危险。快进船内!』 船剧烈地摇晃,大浪泼上了甲板。风冰冷得让人不认为这是在梦里,要是在这里被抛到海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虽说是在梦中,要是精神死亡,现实中可能也会死。 魔术里就有这类型的存在,那是种能毁去梦境、使目标变成废人的魔术,就算是有些实力的魔术师,也会在无法抵抗的情况下被杀。 萨冈立刻解开上衣的纽扣,把它当作长袍一般拉开,将涅菲护在臂弯中。 不过,通往船内的门在哪里呢?天空被乌云所覆盖,连现在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晓得。视野也不清楚,要是随便乱动,甚至有可能会跌落海中。 就在这时── 『──来这边!』 一道声音从离他们稍微有些距离的位置传来。 萨冈把脸转向声音的方向,发现比甲板更低一段的部分透出了亮光,还能看见朝这里招手的娇小人影。 『在那边。我们走,涅菲。』 『是,萨冈先生。』 尽管不知道那是谁,萨冈和涅菲还是迈步朝着那边前进。 话虽这么说,又不可能在摇晃的甲板上奔跑,两人有好几次都差点跌倒,但最终总算是跌入门内。 『呵呵,幸好两位平安无事。』 紧接着看到对方的脸,涅菲杏眼圆睁。 『艾谢拉小姐?』 把萨冈和涅菲迎入船内的就是该位吸血鬼少女。 ──这么说来,这人原本好像也是梦魔嘛…… 但是,或许是因为这里是梦中的关系,她穿的不是平时那套礼服,而是套着鲜艳的红色衣物──也就是流卡翁一种名叫浴衣的民族服装。 只是大概是身处船内的缘故,她的脸色比平常还要苍白。 ──听说夜之一族不喜欢流水,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才脸色发白吗? 即使在梦里,还是免不了被影响吗?少女好像没注意到萨冈的诧异,而是打开金色扇子盖住嘴边,像是松了口气般说: 『如你这种身分的大人,也是千钧一发呢,萨冈大人。』 听到这句话,萨冈与涅菲发出『嗯?』的一声,并疑惑地歪头。 接着理解真相的萨冈颔首。 『啊啊,是莉莉丝吗。辛苦你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 忘了演戏(?)的少女──化为艾谢拉之姿的莉莉丝发出愕然之声。 涅菲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艾谢拉小姐都是称呼萨冈先生为「银眼之王」唷。』 『而且那家伙的笑法还要更加地目中无人。』 再补充一句,能够进入他人梦里的人,也就只有莉莉丝了。艾谢拉也有可能办得到,但既然这并非本人,那就不作他想了。 『啊呜呜……』 「艾谢拉」抱着头瘫坐在地。也因为她身穿流卡翁风格的服装,就算要他们把这当作平常的艾谢拉,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没想到连涅菲小姐也看出来了……』 『我是不清楚你干嘛这么做,但还是别做那种搞笑的变装吧?这样很难讲话。』 萨冈这么劝说,然而「艾谢拉」却摇了摇头。 『没办法,我能够借用的角色,就只有这位大人了。』 『什么角色?』 『……我按照顺序进行说明。』 就在萨冈准备点头之际,他察觉怀中的涅菲正在发抖。被大浪跟雨淋湿,她的身体变得十分冰冷。 『在那之前,有没有能替换的衣物?』 『这个嘛,我想想。这边有衣服。』 「艾谢拉」突然撬开空无一物的船内墙壁,墙的另一边不知为何竟是个衣橱。萨冈并不了解船只构造,但连他也知道现实再怎么样都不可能如此。 『真不愧是梦里,简直乱七八糟。』 『……嗯,整个乱糟糟的。』 她好像是在模仿艾谢拉,但语气却相当沉重。 总之,衣橱内放有大量的衣物。有像是城镇居民穿的那种、没什么装饰的上衣跟长裤,还有圣骑士的礼服。除此之外也放了跟他们现在身上的类礼服一样的衣物,种类繁琐。 在这些衣服中,萨冈发现了熟悉的东西。 『嗯,会有这个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萨冈拿起的是他平常穿的长袍和披风。虽说他身上这套类礼服也让他享受到了乐趣,但果然还是平常的服装最让人感到安心。 然而就在他打算披上它时,涅菲高声叫道: 『啊!』 『怎么了?』 『啊,没有……那个,如果您方便的话,我想穿穿看、那套服装。』 涅菲这么说,她那对尖尖的耳尖不但飞红一片,还不断地颤抖。看这耳朵的反应,她似乎是挤出相当程度的勇气才说出这个要求。 『我是无所谓,但这样好吗?还有其他正常的衣服喔。』 『不,那套、就好……』 『我、我知道了,你就穿吧。』 说完,萨冈把衣服交给涅菲,她兴冲冲地披上了长袍。 『呜哇,好大件。』 可想而知,在她身上的衣服袖子过长,连她的指尖都看不见,顶多只能从袖子弯起的形状看出手在哪边。 可是涅菲却欣喜地把袖子贴在颊上,漾起微笑。 『呵呵呵,我一直很想穿一次看看。』 『是、是吗?』 『是的!』 看到涅菲身穿明显不合身的松垮垮长袍、却一脸满足的模样,萨冈什么都说不出口。因为她底下穿的是那套类礼服,有时候可以从长袍缝隙间瞥见那耀眼的大腿。 ──胸口的这阵心跳是怎么回事! 眼前就是一幅倘若戈梅利婆婆在此,就会边说什么『多么高级的爱之力啊!』边喷鼻血的光景。 世界果然很宽广,存在着许多萨冈不知道的幸福。 长袍让给涅菲后,萨冈开始找起有没有其他适合的衣物,最后他的目光突然停在一套黑色燕尾服上。 『嗯,这是……』 『啊……』 那是套管家服,很像拉菲尔平常穿的那种。 可不知为何,涅菲用热切的眼神凝视着它。 『呃,偶尔也换个心情,穿穿看这种衣服吧。』 『可以吗?』 涅菲的声音中明显带有期待。 ──涅菲竟会主动要求些什么,总觉得很新鲜…… 老实说,萨冈不晓得涅菲是被这套服装的何处所吸引,但既然是妻子的愿望,那就没有拒绝的理由。萨冈迅速地换上那套衣服,穿好后重新转向涅菲。 『如、如何……?』 『非常适合您……!』 『那就好,毕竟我自己分不清好坏。』 萨冈无意间低语道,而涅菲露出坚决的神情开口表示: 『容我僭越禀告,萨冈先生平常尽是穿些宽松的衣物。所以当您穿上这套紧身的燕尾服,看起来非常新鲜。』 萨冈被这番意料之外的极力主张所压倒。 ──涅菲穿着女仆装的样子,的确也可爱到总是让我心跳加速。 现在的涅菲看到萨冈服装的感想,说不定就跟这是一样的。 『这、这样啊……?涅菲也很适合喔。没想到只是换成涅菲穿,魔术师那俗气的长袍就有这样剧烈的变化。』 006 『啊呜!』 萨冈一说出直率的感想,涅菲便也捂着胸口蹲下身。 虽说仅是换掉平常的衣物,但光是这样就足以令〈魔王〉和他的妻子忽喜忽忧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注意到「艾谢拉」仿佛被世界所排斥般望着这样的他们,萨冈及涅菲急忙分开。 『嗯、嗯!替换的衣物无可挑剔,我要表扬你。』 『啊,是的。』 目光如同死鱼的「艾谢拉」犹如要振作精神般摇摇头,然后开口说: 『首先,魔王大人你们已经察觉到这里是「梦」中了吧。』 『嗯,你把我跟涅菲的梦境连接在一起了吗?』 『正是如此,可是……』 「艾谢拉」以透出屈辱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就在我把两位的梦境连接起来时,好像有什么「异物」混进来了。』 『你说异物?』 『嗯。有其他人误入了两位的「梦」,但我不清楚对方的真实身分。』 尽管不清楚「梦」这种世界的常识,不过就「艾谢拉」的样子来看,这似乎是很不好的事。 只是这具体来说是怎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有你以外的梦魔出手干涉了?』 萨冈开口询问想进行确认,「艾谢拉」却摇摇头。 『要是有梦魔使出这种拙劣的连接方式,那根本没资格做梦魔。』 说完,她悔恨地握紧扇子。 『然而对方却有着强大的力量,能毫不客气就踏入我这个梦魔公主的梦里。真让人无法理解。』 『这是有可能的吗?』 『当然不可能……我想想,若要以魔王大人来比喻,感觉就像是有个连魔术的魔字都不认识,实力却能跟〈魔王〉媲美的人打破魔王大人的结界。』 『原来如此,的确是不可能。』 虽然只要继承〈魔王印记〉,就能得到〈魔王〉的力量,但〈魔王印记〉却是强大到连魔族都会为此跪下的魔力集合体。如果把这种东西交给普通人,对方的精神想必会比身体先一步坏掉,进而变成废人。 再加上魔术就如同算式一般复杂难解,用蛮力去破解它就相当于坚持『按我的公式,一加一就是一百』,而为了贯彻这一点,彼此间的力量差距就需要大到有如王族跟平民,这等同于让人遵从自己任性的法律去做事。 而〈魔王〉彼此这种势均力敌的对象是不可能做到的。 看来这个「艾谢拉」就是因为这样,才会在梦里还一脸不悦。 『然后还有另一个麻烦,就是这位「异物」做的似乎是恶梦。』 『嗯,会出现艾谢拉,就不会是什么美梦吧。』 外头是一片暴风雨,连船员的影子都没看到。船无论何时沉没都不足为奇……不如说,萨冈对它竟然没沉感到很不可思议。要在除了恶梦以外的梦里梦到有这种船只出现的舞台,那才是强人所难吧。 涅菲胆怯地问道: 『是恶梦的话会有什么问题吗?』 『……我们梦魔会让目标做恶梦,本是为了攻击对方。』 梦魔是会干涉对方梦境,借此取得精气的种族。要是惹怒她们,就会在梦里被杀,这就是「艾谢拉」所说的恶梦。 这也就是说,她们一生下来就拥有一流魔术师倾尽一生才能得到的力量。对魔术师来说,就如同活着的宝石。 ──所以梦魔才会变成离灭族只差一步的稀有种啊。 倘若没有萨冈的庇护,莉莉丝想必是无法踏出流卡翁半步的。 好似是感到难以启齿的「艾谢拉」继续说: 『再加上,这个梦的主人实力强得很夸张,随便干涉的话可能会破坏掉梦境本身……要是梦境崩毁,对方也不会安然无恙。』 意思就是会死吧。 然而从她这番话中感受到的不是恐惧或愤怒,而是类似体恤的情绪。 ──在没有目的的情况下破坏对方的梦,对梦魔而言是个耻辱吧。 就跟想要拯救某人却没能成功时的悔恨感一样。 萨冈像是要确认般问道: 『那么,你那个模样也是对这位梦境之主的考量吗?』 『嗯,看来对方是见过这位大人的人。而且在这场恶梦中,她似乎被放在非常重要的位置。』 不过按照正常逻辑来思考,光是跟吸血鬼扯上关系,那就是个恶梦了。 『也就是说,现在已经是异常事态了,所以有必要极力减少对于梦境的干涉吗?』 『嗯。就算是像我这样的梦魔,也有着光是在梦中崭露姿态就能魅惑对方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我跟萨冈先生也会受到影响吗?』 涅菲战战兢兢地问,「艾谢拉」却诧异地瞪大眼睛,然后苦笑着连忙挥手。 『啊──不会不会……不对,是不可能。我是要怎么做,才能介入黏得那么紧的两位之间呢?』 她这不由得露出原形的迅速回应,让萨冈及涅菲都非常惊慌。 『我、我我我我们没有黏得那么紧啊!?』 『没、没没没错!应该说我们有好好遵守分寸!』 「艾谢拉」眯起双眼,仿佛在说「这两人在说些什么」的模样,接着她清了下喉咙说: 『啊,不是的,有了思慕的人,魅惑的效果就会大幅度降低。你们只要当作是这个意思就好。』 面对这么明显的帮腔,萨冈与涅菲双双捂住了脸。 然后「艾谢拉」像是要拉回话题般摇摇头,歉疚地低头行礼。 『非常抱歉,这本来是为了要让你们一起放松休息才创造出的梦……却因为我能力不足的缘故,还让两位要操多余的心。』 见她用这个模样露出温顺的神情,实在让萨冈很不自在,真希望她不要这么做。 接下来,这位少女以少见的毅然态度说: 『但还请两位放心。即便遇上最糟的情况,我也会让你们平安回去的。』 真要说的话,她或许的确是多管闲事没错,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创造出这样的时间给想念与涅菲之间的时间的萨冈。 因此萨冈坦率地对她回以感谢。 『别在意,我久违地得到了跟涅菲悠闲度过的时间。』 『是的。多亏了你,我们度过了一段愉快的时光。』 两人一起道谢后,「艾谢拉」红着脸转过头。 『那、那就好。』 无论是莉莉丝还是艾谢拉,都会做出这样的反应吧。 接着萨冈问起自己在意的事。 『这么说来,刚刚的梦是什么啊?』 『……?我不会去干预梦的内容唷。』 『是吗?我还以为你能任意操控呢。』 「艾谢拉」用打开的扇子遮住嘴部,漾起娇艳的微笑。 『光是擅自让两人在梦里相会就已经算是强迫于人了,居然还想决定让两位看到的梦吗?我虽是梦魔,也没有这么愚蠢唷。』 萨冈及涅菲都佩服地点点头。 『你刚刚那样就非常像艾谢拉。』 『是啊。很完美唷,莉莉丝小姐。』 『我并没有在模仿那位大人呀。』 明明都模仿了艾谢拉的外貌跟言行,是有哪里不一样了──虽然萨冈心里这么想,但这位少女的意思是,她是以自己的方式在进行说明吧。 ──也就是说,这家伙长大成人以后会变成艾谢拉那样吗? 说是大人,艾谢拉却仍维持着少女的姿态,这里说的大人与其说是性格,不如说更像是在指言行举止。 那个吸血鬼虽在城堡内完全展露出笨拙的一面,但在第一次见面时却是个可疑且老奸巨猾、读不出发言真意的对象。尽管现在已经没有那样的影子了,萨冈也仍对她抱持着敬畏,并未把她当作区区的吸血鬼而小看。 要是询问当事人,她似乎会激烈抗议说『我是因为被银眼之王耍着玩,才会变成这样的唷』,但萨冈是很认真地这么想。 话虽这么说,「艾谢拉」好像也很在意。 『两位的梦有那么奇怪吗?』 『与其说是奇怪,就是在从未见过的场所穿着从未见过的服装,做着从未想过的事情。』 有一种说法是,梦是以自己的记忆为基础所构筑出来的东西。梦到完全没见过也没想过的梦境,这是有可能的吗? 「艾谢拉」稍微沉思了一下,又开口道: 『有种观点是说,梦就是或许存在的「可能性」。』 『可能性?』 『嗯──要是那个时候有这么做的话──不是常常有人做这种情境的梦吗?只要跟那样的「可能性」结合,我认为是有可能做魔王大人所说的那种,从未想过的梦。』 在梦境方面,她才是专家。萨冈便也点头表示理解。 ──刚才的梦,就是「如果没有魔术师的话」这样的可能性吧。 若是要用魔术师的风格来表现,应该就叫「平行世界」。 就在萨冈想着这些时,「艾谢拉」像是被什么拉扯般开始站不稳。 『哎呀,看来轮到这位大人出场了。』 她的意思是自己必须要演出梦中的角色。 『我们不要露面会比较好吗?』 『是的,麻烦两位这么做。我会尽可能地安稳结束这个梦。』 留下这句话后,「艾谢拉」踏上暴风雨中的甲板。 ◇ 萨冈确认起周遭,发现船内的通道很狭窄。如果只是要躲起来,也可以采取进入其他房间的办法,但万一对方正好进了那个房间,感觉就没有退路了。而出现在墙内的衣橱不知何时也消失了。 ──算啦,遇到最糟的场合时就打破墙壁到外头去吧。 确认好退路后,萨冈盯着「艾谢拉」前往的方向。 「艾谢拉」走到暴风雨中的甲板上,从栏杆处探出上半身俯瞰着大海。似乎是有人漂流在海面上。 纵然她的外貌是艾谢拉,内在仍是莉莉丝。从那种地方探出身体不会很危险吗? 就在萨冈担心地观望情况之际,有无数的锁链从「艾谢拉」的手臂爬出。 ──这么说来,她也拥有那种力量呢。 会是吸血鬼特有的力量吗?看样子她是想拉起漂流者。 『啊,等、一──』 当萨冈才刚想到这里,「艾谢拉」就脚滑了。 萨冈无从得知,原本的艾谢拉此时正处于最糟的身体状态,而借用她外貌的「艾谢拉」也正在模仿她的那个状态。 看到「艾谢拉」快要直接落入海中,萨冈也连忙伸出手。 『咦耶……呃、咦?』 差点就要跌落的「艾谢拉」不知为何回到了原本的姿势,不光如此,锁链也被拉上来了。 (萨冈先生,那是惯性操作的魔术吗?) (正确答案,涅菲也开始熟悉魔术了呢。) 见涅菲对刚才那一招有清楚的理解,萨冈以老师的身分称赞她。 这是控制力量方向的魔术。大部分的魔术师在学会肉体强化后都会学这个,难易度大概是偏向初级的中级程度。据说只要把这魔术进行扩展,甚至有可能飞往星海,但只是理论上可行啦。 不管怎么样,因为这种魔术普遍广为人知,像弓那样的投掷武器就丧失了意义。 ──不过,在梦里也能使用魔术啊。 可能是没有长袍跟披风的关系,萨冈感觉很难施展得出大规模的魔术,但魔术本身还是可以使用的。 「艾谢拉」一副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的样子,不过漂流者已经被锁链扯到了甲板上,她急忙把人扶起。 『你没事吧?』 『呜……呜呜……』 被扔到甲板上的是位年约十五岁的少年,应该跟原本的莉莉丝差不多年纪。他有头枯叶色的头发,以及消瘦的脸颊。大概是曾被大浪吞没的缘故,他的上衣及长裤都破破烂烂的,外表显得不太干净又可怜。 「艾谢拉」用肩膀撑起少年,想要回到船内,然而少年没有意识,只凭一名少女的力量很难移动他,所以她一步也动不了。 ──那家伙有要好好模仿艾谢拉的意思吗? 尽管萨冈觉得她搞错角色了,不过这场梦应当不存在其他的登场人物吧。 似乎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次换涅菲伸出手。 (……我看不下去了。萨冈先生,我可以帮助他们吗?) (嗯,麻烦你了。) 涅菲静静地集中意识,下个不停的雨势随即减缓,还有突然刮起的暴风推动「艾谢拉」的后背。 是魔法。果然在梦里也能使用。 即使脚步踉跄……不过现在已经变得更像是被风吹跑般,身穿和服的吸血鬼与少年滚入船内。 为了不被发现,萨冈和涅菲在那之前就藏身在旁边的房内。 这边大概是船员所用的房间。房内空间狭小,只摆了个三层床架和小桌子,床前挂着像是船员制服的服装与外套等。 (……总觉得,我可以理解萨冈先生无法对莉莉丝置之不理的心情。) 涅菲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傻眼又像是同情,总之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莉莉丝在某种意味上比榭丝缇还要笨拙,她会担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即使同样笨拙,莉莉丝是身体的各项性能都太低的关系吧。 毕竟莉莉丝并非魔术师,也只能在梦里发挥本领,所以身体能力极为低落。不过以一般人来说,她这样算是普通,因此跟不上艾谢拉那种超人般的身体能力吧。 本人看起来也像是正在努力克服那个缺点,便更让人同情到想流泪,连涅菲也无法放着她不管。不过原本的艾谢拉在流水上方会变得萎靡,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就在萨冈和涅菲互相颔首之际,少年似乎也取回了意识。 『呜……你、你是谁啊……?』 『哎呀呀,面对救命恩人,这声招呼还真不像样呢。你刚刚还漂流在海面上唷。』 『咦、啊……是你、救了我吗?』 看来只有语气是设法再现成功了,她以煞有其事的模样继续进行对话。 『──那,这艘船就是幽灵船了?』 『嘻嘻,只是有这样的传闻而已,但没有任何人在倒是事实。』 听到这样的对话,萨冈和涅菲面面相觑。 (没有任何人的话,就代表我们被发现会令她为难是吗?) (应该是吧。虽然不晓得这里发生了什么事,但可能会被当作犯人或其他可疑人物。) 尽管「艾谢拉」提醒过两人最好别被发现,不过他们并未想到情形有这么严重。 既然是这种设定,那很希望她能先好好说明一下,但目前的情况对莉莉丝而言好像也是突发状况,本人或许也没办法连梦境的设定都掌握清楚。 就在两人说起这些事情时,「艾谢拉」跟少年正逐渐靠近萨冈他们所在的房间。 (哦,这下不妙了。涅菲,紧紧抓住我。) (是,萨冈先生。) 萨冈抱住涅菲,像是要贴到天花板上一样飘浮到了半空中。 「艾谢拉」他们没有注意到两人,进入房间后伸手去拿窗边的外套。 『你就穿这个吧。』 看来她是在为冻僵的少年寻找上衣。 可是少年接过衣服后却没有自己穿上,而是披到「艾谢拉」的肩上。 『你不也浑身湿透了吗?』 『咦、啊……呃,我不要紧呀……』 大概没预期到这个反应,「艾谢拉」开始语无伦次。 『看、看起来不像那么一回事啊。好了,快穿上吧。』 少年似乎也觉得很不好意思,脸颊有些泛红。 ──你那绝对不是艾谢拉本人的反应吧。 莉莉丝感觉在各方面都在破坏艾谢拉的形象,真的没问题吗?别说是恶梦了,根本正渐渐转向会让戈梅利超级开心的发展啊…… 目送少年拉着「艾谢拉」的手离去,涅菲也松了口气。 (总算是没被发现。) (嗯……可是那家伙不要紧吧?看起来不像是能饰演艾谢拉到最后的样子。) 应该说,萨冈都觉得她已经露出破绽了。 觉得有趣的涅菲笑了笑。 (不过,感觉像是在看着无人岛那时的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先生,总觉得很有趣。) 那是在前往流卡翁时发生的事。当时榭丝缇很少见地真的对巴尔巴洛士动怒,他们还跟榭丝缇麾下的圣骑士们一起守望偷窥两人和好的模样,真是个美好的回忆。 嗯,的确是有看到了让人会心一笑的场景的感觉。 萨冈也点头回以笑容。 (那么,我们就跟那时一样远远地看着他们吧。) (好的。) 在那之后,「艾谢拉」他们花了约一刻钟调查船舱内,但或许是因为扮演艾谢拉那个人变笨了,让人感受不到幽灵船或恶梦的氛围。 在路途中,还发生了不知为何本该固定住的架子突然倒下来,没有任何人触碰的刀子飞过来的状况──她是传染到黑花的倒楣体质了吗──但萨冈跟涅菲在「艾谢拉」他们察觉前就先阻止了这些状况。 在两人的护航下,「艾谢拉」他们似乎终于追查到了事件(?)的犯人。 「艾谢拉」和少年就在船内餐厅的中央,与威风举起玻璃酒杯的男子进行对峙。 『有好好享受到我们船上的宴会吗?』 『别开玩笑了!什么宴会啊,你为何要攻击这个人!』 虽然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欣慰地观望起发展,但犯人的目标似乎正是「艾谢拉」。由于怕她的笨拙暴露无遗,萨冈这才打算出手帮忙。 (莉莉丝小姐没问题吧?) (呃,这个嘛……帮帮她会比较好吗?) 尽管不认为真正的艾谢拉会在这种地方被逼至绝境,但现在里面的人是莉莉丝。要是在奇怪的地方变成恶梦,那困扰的人可是萨冈。 (我过去一下。) 说完,萨冈组织出的是之前安德列亚尔弗斯所使用过的时间停止的魔术──名为〈虚空〉。 说是时间停止,其实只是让时间流速变得缓慢。在这种状态下撞到周遭的物品,就等于是以「远超过音速程度」、非比寻常的速度碰触到那些东西。于是为了不给船只带来损害,萨冈踩着慎重的脚步站到男子面前。 男子脸上露出从容到透出滑稽感的笑意,萨冈用抚摸的力道从旁拍打了一下他的脸。 虽然萨冈有控制力道以防打爆对方的头,但男子的脑袋在这个时间点已经因为冲击而破裂。等时间开始流逝,里面的所有东西就会从另一边的耳朵喷出来。 只是,萨冈很担心让「艾谢拉」直视到那种场面,她的精神是否能够安然无恙。 再稍微加工一下会比较好吧──萨冈确认起周遭,正好「艾谢拉」的扇子快要掉下来了。 ──弄成像是把这个扔出去就可以了吧。 萨冈拿起扇子,随意朝男子的胸口扔去。 这是个光摸一下就能爆掉别人脑袋的空间,所以这把扇子的威力大概就跟萨冈全力扔出的石头差不多。 确定排除所有的威胁后,萨冈回到涅菲身旁。 然后他解除了〈虚空〉。 现场响起了可怕的咻咚声,男子连同一半的餐厅被整个刮飞。 在时间停止状态下所扔的扇子,破坏力似乎比萨冈想像中还要大上一点。 『『咦……?』』 少年及「艾谢拉」一脸愕然。 (萨冈先生,您是不是做得有点过头了……?) (啊……呃,真正的艾谢拉肯定会做到这样的程度吧,嗯。) 虽说有种自己把其他人的梦搞得乱七八糟的感觉,萨冈仍佯装平静地这么说道。 然而萨冈破坏的不仅限于餐厅,连空间本身也产生了裂缝并逐渐扩大。 ──啊,这下真的不妙了吧……? 想到这里,萨冈又察觉到并非如此。 (嗯,看来对方是要从「梦」中醒来了。) 就像是让本人做了惊人的梦,而吓到跳起来吧。让别人做了这种梦,等等莉莉丝可能会很沮丧。 「艾谢拉」的模样也开始崩塌,露出莉莉丝本来的面貌。面对这样的光景,少年也惊慌地叫道: 『喂、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事的,这只是个梦。只是个你醒来以后,就不会记得的恶梦。』 与其说是恶梦,不如说是怪梦吧──虽然心里这么想,但萨冈也察言观色地选择沉默。 接着莉莉丝对少年露出微笑。 『好了,恶梦已经结束。回到自己的地方去吧。』 听到这句话,少年像是走投无路般呆站在原地。 『回去的、地方……?』 并留下这道没有半点头绪的声音,梦境的世界消失了。 在此时醒来的萨冈及涅菲没能看到…… 犹如这个世界终结般的黑暗正从少年背后蜂拥而至。 而莉莉丝宛如要把少年拉回来般,伸出了手── ◇ 在萨冈城的宝座厅,醒来的萨冈稍稍伸了个懒腰。 「嗯,睡醒的感觉挺好的。」 该说是幸运吗,他清楚地记得梦里发生的事。不但跟涅菲一同度过了一段时间,也看到了有趣的戏码。 「等等该给莉莉丝奖励才行。」 萨冈很清楚那个少女有在做生意,为城内的部下们消除没被满足的欲求。可是别说是支付精气作为代价,莉莉丝恐怕还反过来为萨冈提供了精气。 既然部下对自己如此尽心尽力,那就必须慰劳对方。 就在萨冈思索着该给予对方何种奖励时,有人敲响了宝座厅的大门。 「吾王,您醒了吗?」 「是拉菲尔啊,怎么了?」 本来以为是涅菲,结果是拉菲尔。现在是清晨,要吃早餐还太早了。 拉菲尔打开门,脸上的表情透出敏锐的防备。 「……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 看来这回的事情跟昨天的家族会议在不同的意味上,都是非同小可。萨冈也绷紧神经,催促他继续说。 拉菲尔稍微整理一下呼吸,这么告知他: 「有客人。」 这是一句非常直接,又十分具有冲击性的发言。 「……你说什么?」 萨冈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因为萨冈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这座城堡与周遭的森林都是萨冈的领地,也架有结界。那些结界不光能增强魔术师的力量,也具备了感应入侵者的功能。法儿和拉菲尔能察知到远方的入侵者,也都是这些结界的恩赐。 虽说萨冈才刚睡醒,但那些结界却没能认知到拉菲尔口中「客人」的存在。 ──那可是连比夫龙之流的入侵都没错过的结界啊…… 比夫龙当时是打散了自己的身体,变成雾状的尘埃进行入侵,但结界仍感应到了他的入侵之举。 也就是说,对方在结界这个领域,是甚至凌驾于比夫龙之上的存在。 「对方是何人?」 「他没有报上名字,而是率先要求吾人让他见王。」 对方的态度傲慢到让人傻眼,但萨冈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确有与其相应的实力。 ──要是这种人闹起来,部下中就要有人牺牲了。 尽管都是魔术师,但不管是潜入他人领地却还不报上名字的人,还有把这件事通报给王的人都一样与常识脱轨,不过拉菲尔在这个场合的判断却是正确的。 「我知道了,让他过来这里。」 「遵命……我们该如何准备?」 「不需要,反正对方是〈魔王〉。」 〈魔王〉的对手也只有〈魔王〉才能胜任。 就在他这么回答的时候── 「嘻嘻嘻,以小男孩来说,你判断得很快啊──《魔术师杀手》萨冈。」 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影自拉菲尔背后爬出。 「──!无礼之徒。」 拉菲尔立刻摆出姿势,准备自左边义手拔出圣剑。 「无妨,让她过来。」 纵使是拉菲尔,独自挑战〈魔王〉的负荷也还是太重了。与失去这位忠臣的风险相比,对方的无礼根本不值一提。 出现的是位戴着面具的魔术师。对方全身罩着厚厚的长袍,连体格都看不出来。 看着在银色面具上亮起的一点光芒,萨冈眯起双眼。 「单眼种……不,魔眼族──原来如此,你是《魔眼王》纳贝流士吧。」 ──阻止拉菲尔果然是对的。 拥有魔眼的种族有好几个,但魔眼族是这其中最糟糕的一种。尽管他们外表像是个人,真面目却是球根状身体配上巨大眼睛、长有无数触手的异形魔物。 而最棘手的就是那个魔眼。 乍看之下,对方的魔眼似乎就只有面具深处浮现的那一个,可据说她身上有十个魔眼。而那些魔眼全都拥有不同的异能,即便他们没有学习魔术,也能单枪匹马轻易毁灭一个国家。 纵使实力不及龙,也是超越人智的灾厄级存在。 而拥有种族特定的强悍力量的人,也是萨冈不擅长应付的对象。 ──原来如此,她是用魔眼找到结界的缝隙钻进来的吗? 以前涅芙特洛丝曾把自己的魔力击向结界,撬开缝隙。那也是个远远超乎人类能力的招式,但和纳贝流士的技术相比,根本是小巫见大巫。老实说,连同样身为魔术师的萨冈也对她心生佩服。 为了不错过《魔眼王》的一举一动,萨冈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坐在宝座上重新跷起脚。 「该说声许久不见吧,〈魔王〉纳贝流士?」 「怎样的问候都可以唷,那时你也没有可以看我的余裕吧?」 「毕竟安德列亚尔弗斯摆出一副自以为了不起的态度啊。」 「嘻嘻嘻,不过若要论他是强是弱,那肯定是强就是了……」 从语气来看,这个〈魔王〉也已经确认安德列亚尔弗斯行踪不明的事情了。 ──好了,这家伙的目的会是什么? 萨冈不认为对方是来商讨替安德列亚尔弗斯报仇或救人的事宜,却也想不到她在这个时间点造访自己这里的理由。 对于这位〈魔王〉,萨冈就只清楚三件事。 作为〈魔王〉,纳贝流士也是个特例,因为她是拥有两个称号──《魔眼王》和《魔工》的魔术师。 在这个时期还特意不顾危险而来到关系并不友好的萨冈领地,是因为有这必要。毕竟她连部下都没带,冒着弄错一步就会当场被杀的风险只身前来。 她似乎是连那个比夫龙跟安德列亚尔弗斯,都会避免接触的「怪人」。 看来得暂且先从对话中获取情报,不然根本没有用。 萨冈啪一声打了个响指,立刻有张椅子自柱子的阴影处出现,滑到纳贝流士面前。 同时,他对拉菲尔使了个眼色。 ──你现在先退下。 要是纳贝流士在这时开闹,那就麻烦了。最好把其他部下都调远,另外,他也不想让涅菲跟法儿见到这个被称作「怪人」的魔术师。应该说,被这个人看到她们,感觉会让她们遭到玷污,萨冈不喜欢这样。 正确察觉到萨冈意图的拉菲尔静静地垂下头,关起宝座厅的门离开了。 见拉菲尔离开后,萨冈向纳贝流士搭话。 「好了,你难得过来拜访,就放轻松些吧。」 「哎呀?我还以为你肯定会攻击我呢。」 「如果这么做会比较好,那我会考虑。但我认为自己没有野蛮到会突然殴打目的不明的人。」 是说,要是自己是那么粗暴的男人,成为自己恋人的涅菲也会让周遭的人退避三舍,最后也是会给她添麻烦。 面具底下的光芒佩服似地眯了起来。 「嘻嘻嘻,只过一年,你成长了不少嘛。比夫龙和安德列亚尔弗斯要是也像你这般冷静,我也不需要那么辛苦了。」 听到这句话,萨冈惊讶地瞪大眼睛。 「真让我意外,我没想到会说客套话的〈魔王〉竟是存在的。」 「哎呀哎呀,说得真过分。对艺术家来说资助者是很重要的,口头应酬这点小事我还是会做的唷。」 从对方冷静地以讽刺回以讽刺的作为来看,感觉她不是来挑衅、也不是来讨好自己的。 ──既然如此,是想做什么交易吗?是的话,对我没有好处啊…… 萨冈主张──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由自己取得,在谢利康他们的事情上,他还没有烦恼到需要帮助的地步。话说回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算解决所有〈魔王〉。涅菲的母亲欧利昂虽是例外,但他也准备在最后杀掉安德列亚尔弗斯。 眼前的魔术师是拥有可怕力量的〈魔王〉,可是跟她融洽相处也没有好处。 而最为决定性的一点就是,会自称为「艺术家」的人大多都没有好货,不跟她扯上关系才是最好的。 ──那就解决掉她吧,反正她都漫不经心地一个人跑来了。 就在萨冈立刻就要定下应对方式时,纳贝流士就像是要说服他改变心意般插嘴道: 「嘻嘻嘻,前言就到此为止吧。总之,我今天过来是有一点事情要跟你说,希望你能把我亲自从工房过来的举动当作是诚意。」 「嗯……」 萨冈一脸不情愿。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那无须多言、直接把人杀了就会是个问题。这么做就魔术师来说虽无不妥,以王来说就是愚昧。这不是萨冈视为理想的王的姿态。 ──虽然是份不讨人喜欢的诚意,但也只能说真不愧是〈魔王〉吧。 萨冈无可奈何地摆出听对方说话的态度,纳贝流士见状,倏地眯起面具底下的眼睛。 「〈魔王印记〉要有空席了,我们〈魔王〉必须决定此事。」 她的发言出乎预料,萨冈「哦」一声叹了口气。 ──选出下一任〈魔王〉,的确是现任〈魔王〉的工作。 尽管同意此事,萨冈却疑惑地反问道: 「嗯,你是指安德列亚尔弗斯?那家伙目前确实是下落不明,但只是被杀而已,他应该还不至于会死。我是认为现在就找继承人也太急了。」 「嘻嘻嘻,萨冈,你这想法太乐观了。安德列亚尔弗斯正是因为实力强悍,才获得了〈魔王〉之首的地位,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落败呢。这样的话先别说究竟有谁会服从他,搞不好明天就有人来取走他的首级了。」 原来如此──萨冈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嗯,毕竟一旦知道赢得过就想解决对方,正是魔术师的天性。 〈魔王〉当中想必有不服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人在,对觊觎〈魔王〉之位的魔术师而言,他也是个适合的目标。既然这样,会有〈魔王〉想要赶快解决掉安德列亚尔弗斯,换其他魔术师上位也不足为奇。 与其让〈魔王〉之间建立起奇怪的派阀,先选出新任〈魔王〉还比较好。 现在想来,说要解决谢利康的安德列亚尔弗斯,或许是打算把这当作是自己最后的工作。因为在那个时间点上,他已经败给了萨冈。 会把圣剑让给史黛拉,并来跟萨冈说起往事,都可以看作是他在退下〈魔王〉之位前处理自己周遭各种琐事的举止。 虽然萨冈能懂,却无法理解对方为何这么做。 「情势我理解了,但这样的话,你为何要来跟我提这件事?要是现在有人持有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印记〉,那铁定是谢利康。」 取得〈印记〉的过程先姑且不论,要决定〈魔王印记〉的持有人,照道理讲是要跟现任持有者打声招呼才对。 然而,纳贝流士感到有趣地笑了。 「前提是,那得真的是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印记〉。」 萨冈的表情终于变得严峻起来,纳贝流士的确是没说过半句〈印记〉主人是安德列亚尔弗斯之类的话。 「……你的意思是还出现了其他空位?」 「唉,如果只是空位那也就算了,最糟的情况是最好要连已经失去〈印记〉的可能性也纳入考量。」 看来这起事态对纳贝流士来说也并非本意,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还有其他〈魔王〉被击败了吗? 会是被圣骑士……这应该不太可能。虽说只要聚齐十二人拟定战略确实是有机会,但拉菲尔就在萨冈麾下,榭丝缇并未行动,米夏埃尔兼安德列亚尔弗斯行踪不明,圣骑士们似乎也跟史黛拉保持着距离。 而说到剩下的圣骑士长联手能否击败〈魔王〉,答案是他们即便使出奇招也不可能做到。 既然如此,那就是〈魔王〉之间的纷争,又或者是寿命到了吧。萨冈也很清楚其他〈魔王〉的名字及称号等基本资料,却不清楚他们个人的事情。况且根据纳贝流士的说法,失去的有可能是〈印记〉本身,萨刚实在无法想像。 只是如此一来,果然还是导向相同的疑问。 「这的确很重要,可是为什么要到我这边来?你不可能没察觉到,我想要除去包含你在内的其他〈魔王〉吧?」 萨冈在不满一年的时间内,就跟〈魔王〉里的其中三人交战并击退了他们。顺道一提,他在纳贝流士过来的时间点就放出了庞大的杀气。〈魔王〉可没无能到不对此产生警戒的地步。 纳贝流士眯起眼,一副就是想听到这番话的样子。 「因为你拢络了之前的所有魔王候补啊。听传闻说,你甚至还拉拢了德卡拉比亚?」 经他这么一说,跟萨冈同期的魔王候补的确全都受聘于他。自那之后还没过一年,从当时的魔王候补中选出下一任〈魔王〉会比较稳妥吧。 但萨冈却皱起眉头回应: 「德卡拉比亚……?啊啊,那家伙已经被我杀了,应该是不可能复活了。」 萨冈一本正经地回答,纳贝流士瞬间瞪大眼睛。 ──德卡拉比亚不但被杀,还被法儿啃掉了呢。 德卡拉比亚的存在也自〈王之银眼〉中消失,肉体及精神全都变回了史黛拉。要想让他复活,别说是贵精灵,连真正的神都无法做到,就算是变成不死者那种不完全的形式也不可能。 纳贝流士犹如要看透萨冈内心般眯起眼,最终同情地叹了口气。 「看起来不像是玩笑呢。安德列亚尔弗斯也真是可怜,这下他的魔术就要失传了。」 魔术师是完全只会考虑自己事情的人种,然而,他们也有想将可称之为自己发明的魔术留在世上的想法。所以只要是魔术师,就连〈魔王〉也会收徒弟。为了把自己的存在证明,深刻在世界上。 不过萨冈已学会了一部分,因此并不会完全失传,可要是那个男人没把自己的魔术整理成魔道书,在不久之后想必还是会失传的。 接着,纳贝流士看向萨冈。 「那我就直接问你了,如果要举出你麾下能成为下任〈魔王〉的人,有谁啊?」 她的口气让萨冈产生了异样感。 ──她像是在说,会帮忙推举受我庇护的魔术师的样子。 想到这里,萨冈想起自己最初想到的可能性。 这个〈魔王〉来拜访萨冈,或许是想做什么交涉。 ──也就是说,这家伙背负的问题,麻烦到需要让我欠她人情的地步了? 把这看作是她来造访萨冈的目的,应该没错吧。 ──我是不需要〈魔王〉加入自己底下啦…… 即便如此,考虑到其他跟自己敌对的魔术师成为〈魔王〉的可能性,这对自己倒是很省事的有利提议。 他也是考虑过佯装不知情,但这时候坦率回答也无妨吧。 萨冈夸张地耸了耸肩。 「若是一年前的魔王候补,所有人应当都符合条件吧。不过硬要举例的话,就是《炼狱》……或是《亡灵》吧。」 老实说,萨冈并不想提出法儿的名字。 ──可是,法儿已经拥有与〈魔王〉之名相符的实力了。 虽说对手大意也是原因之一,但她甚至反过来击退了认真动手的比夫龙。不能对女儿的成长给予正当评价,还算什么父亲。 至于另外一人,明明不是〈魔王〉却还能跟萨冈面对面互殴的魔术师,也就巴尔巴洛士了。只是要互殴的话,其实锡蒙力也有同样的水准,但换成巴尔巴洛士,互殴根本不是他擅长的领域,所以萨冈无法不荐举他。 然而,纳贝流士像是等待着接下来的回应般如此说道。 「的确是合乎道理的人选。不过看你的表情,想来是还有其他人选啰?」 ──我是不太想说出这家伙的名字啦。 还有一个应该被列为新魔王候补的魔术师,萨冈不情不愿地说出那个名字。 「──沙克斯──这男人曾是谢利康的徒弟。」 纳贝流士惊讶地瞪大面具底下的眼睛。 「咦……?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名字。他的称号是什么?」 「他没有称号。跟戈梅利和锡蒙力之流相比,魔术实力甚至也矮上一截。」 「你推举这种无名魔术师的理由是?」 「他的实力虽然不算强,脑袋却很灵光。魔术的技巧也足够称得上是一流,只是逊于前任魔王候补罢了,更重要的是他很能干……但洞察力这点比较难办。」 以萨冈的立场来说,沙克斯这种理解自己弱点的魔术师,反而比像安德列亚尔弗斯这般强大的〈魔王〉还要棘手。因为这类型的魔术师跟大意或傲慢这类的可乘之机无缘,不会疏于付出克服弱点的努力。 老实说,萨冈对他的评价已到了不想与其为敌的程度。 就因为对沙克斯有如此高的评价,萨冈才会派他和黑花两人前去进行谢利康的侦查。沙克斯默默无名到连纳贝流士也不知道他的存在,这也是很重要的原因之一。毕竟只要有了名声,就会被魔术师跟圣骑士两方盯上。 纳贝流士用诧异的声音说: 「看你那反应,总觉得你不是很想让对方成为〈魔王〉啊。」 「那当然。一个是敌人,一个可是我的爱女。至于剩下的最后一人,可以想见他即使成为魔王,未来也必须承担许多辛苦。」 沙克斯若要承担辛苦,那黑花必然也得一起承担。只要想到拉菲尔会为此苦恼,萨冈就没有推荐沙克斯成为〈魔王〉的意愿。 ──即便如此,还是只能给他正当评价,实在令人恼火。 听到这番回答的纳贝流士抱起头,仿佛在表达自己希望落空。看来他想让萨冈欠自己人情的推测,果然是正确答案。 说到这里,萨冈低头看向纳贝流士。 「好,我说完了。接下来轮到你了。」 「哎呀,我应该已经把自己的来意说明清楚啦。」 「别开玩笑了,魔术师当中怎么可能会有这种慈善家,主动免费做受我庇护的〈魔王〉的后援啊。我可没有闲到能陪你继续彼此试探的地步。」 萨冈很忙。 说老实话,在感情面上,萨冈甚至想不多费唇舌就直接砍下这个〈魔王〉的首级,跟涅菲去约会做纪念。即便两人目前并未敌对,但反正〈魔王〉这类人种在不久之后就会带来麻烦。 纳贝流士一副为难的样子叹了口气。 「……唉,都这么清楚了却还如此冷酷,你的性格真的很差劲呢。」 「我就当作你是在赞美我吧。」 「果然不该当面交涉的,我完全不是擅长应对进退的那块料。」 尽管知道这位〈魔王〉被称作《魔工》,萨冈的主张却是「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取得或打造」。就算是《魔工》,他也对他人的作品毫无兴趣。 话说回来/纳贝流士就是因为明白这一点,才会演出这一场愚蠢的交涉吧。 纳贝流士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张开嘴。 但她的视线却没有投向萨冈,而是盯着半空中。 「你在吧?不要保持沉默,露个脸吧──艾谢拉。」 仿佛是在回应这声呼唤般,无数的蝙蝠聚集到宝座厅中央。 「呵呵呵,真是场有趣的表演。」 蝙蝠群形成吸血鬼少女的姿态后,就如同薄雾般消失了。脚后跟触及地面、发出声响的艾谢拉在降落地面后,拉起裙摆弯下腰。 「把你卷入麻烦事中,真是不好意思,银眼之王。纳贝流士是我邀请过来的──不过我并没有把他叫来这座城堡的打算。」 听到这句话,萨冈也理解了大致原委。 「原来如此,《魔工》纳贝流士的话,修复『天使猎人』也是轻而易举吗?」 「……一切都逃不过你的眼睛呢。」 「也不是这样,看到你执拗地拆卸『天使猎人』的举动,自然能想像得到。」 艾谢拉只对萨冈回以暧昧的苦笑,想来她也有自觉吧。 接着她望向纳贝流士。 「好了,作为表现是很有趣没错,但你做出这种拐弯抹角的举动到底有什么意图?我的确已经付清报酬了吧……?」 这名少女已活过千年,想必知道许多在不杀掉对方的前提下折磨他的方法。萨冈不晓得两人之间定下了何种契约,但艾谢拉却像要把变卦的愚蠢之举摊在对方面前般,露出微笑。 纳贝流士没能马上回答,而是支支吾吾地动了动下巴,发出声响。 接着她转动面具底下的眼睛看向艾谢拉,这么告诉她: 「《钻缝猫》佛尔卡斯越过了你的结界。」 空气倏地转为紧绷,微微震颤。 萨冈也警惕地眯起双眼。他当然知道佛尔卡斯是〈魔王〉的名字,但结界又是指什么呢? ──艾谢拉的结界……?是指封闭这个世界的结界吗? 这个被封闭的世界仅有大陆与其近海。至今有无数魔术师挑战要越过世界的领域,却统统失败。又或者是真的出现了越过的人,却没有半个人回来。 萨冈认为,「魔神」和魔族就是被那道结界给封印在这个世界内的。 而艾谢拉的身分就类似那道结界的看守人。 ──可是按照纳贝流士的语气,听起来那个结界像是由艾谢拉架的。 艾谢拉的确有着凌驾于〈魔王〉之上的力量,可若说到并非魔术师的吸血鬼能不能架起这般大得惊人的结界,萨冈也是充满怀疑。就算艾谢拉用了流卡翁的三种神器,他还是有些无法想像。 艾谢拉的双眼少见地有明显的愤怒之色在晃动。 「……以玩笑来说,这一点也不好笑。」 「我也没有闲到会跑到这种地方来说笑话的地步。」 听到纳贝流士烦恼的声音,艾谢拉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是怎么越过的?」 「是一年前的战场痕迹,他透过那道裂缝跳出去了,所以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平安无事地越过去。」 这几句无法置之不理的话,令萨冈感觉到了危险。 ──一年前的战场,是指那场马加锡亚跟贤龙奥罗巴斯殒命的战斗吗? 严格来说是一年又几个月前。马加锡亚并没有当场死亡,但应当是因为那场战斗所受的伤而死的。 那场战斗规模大到甚至伤到了艾谢拉的结界……说得更正确一点,战争就是因某人打破结界而起。 萨冈得到了无数令人瞠目结舌的有益情报,但这都已是过去的事,不是会令〈魔王〉处于危险当中的事态。 危险的是对方没有要求回报,就直接把事情摊在自己眼前这一点。 ──被摆了一道,这家伙打算一点一点地把我拖下水! 与世界秘密相关的事,很明显是连〈魔王〉都不知的那类情报。纳贝流士是故意透露出这番听了就回不了头的事的,这是她因为萨冈不愿意交涉而做出的蛮横暴行。 然而,萨冈没有办法让对方闭嘴。 虽想散发出『去其他地方讲』这种不悦的厌恶感作为最起码的抗议,但一方是千年以来似乎从未在意过如何看人脸色的吸血鬼,另一方是连〈魔王〉都敬而远之的怪人。他的抵抗就如同螳臂挡车般空虚。 艾谢拉用含有激烈怒气的声音质问: 「所以你想要我怎么做?」 「能不能把人带回来?如果带不回佛尔卡斯,只带回〈魔王印记〉也行。没了那个,你也一样很为难吧?」 纳贝流士刚刚所说的或许会失去一个〈印记〉的事态,指的似乎就是这件事。 艾谢拉用险峻的表情摇头。 「你似乎是搞错什么,我是看守人,不是管理人。你要是以为我能随意对结界做什么事,那我会很困扰的。」 这个回答令纳贝流士扬起惹人不快的笑容。 「不过,有人能够办到吧?」 艾谢拉的脸上没了表情。 「无所谓,我当场杀了你也没问题唷。」 「你在说谎吧。我虽为魔术师,但连对生者所走的路给出建言都会犹豫的你,杀得了活着的我吗?不可能的。」 真要说的话,他的确是说中了。艾谢拉从裙中拔出『天使猎人』,对准纳贝流士。 「我只是不杀,并非杀不了唷。」 「我认为这件事没有夸张到,需要你打破守了千年的誓言啊。」 这时萨冈「啊」了一声。 想当然地,纳贝流士扬起嘴角看向萨冈。 「哎呀,萨冈,怎么啦?你可以不用客气,直接说喔。」 见萨冈终于被卷了进来,纳贝流士笑容满面,萨冈却用怜悯的声音回应: 「……你理解错误了啊,纳贝流士。」 「啊?」 「一是,艾谢拉很快就要消失了,所以她还挺乱来的。」 纳贝流士惊愕地瞪大眼睛,大概是没想到艾谢拉的伤居然这么重吧。 「还有另一点。」 这真的是很惨,连萨冈都有些同情她。 「你说的那些话,恐怕是值得她打破千年誓言的禁句。」 距离艾谢拉狼狈地逃进这里的那一日,差不多也要三个月了,萨冈自然知道什么是会令她不悦的事。硬是暴露她避谈的话题──像〈阿撒兹勒〉和自己的过去等──这正是禁忌。 也就是说,艾谢拉用『天使猎人』对准对方并非虚张声势。那个扳机已变得跟羽毛一样轻了。 没有立刻开枪的理由,顶多就是因为她需要修理『天使猎人』,所以想给对方改变主意的机会吧。要是纳贝流士说错下一句话,就会从这世上消失。 纳贝流士像是终于注意到自己走了步坏棋,眼中总算浮现焦急的色彩。 「呃,能不能帮帮忙?」 「我吗?为什么?」 虽然萨冈多少觉得纳贝流士有些可怜,但这是她自己招来的祸。而且萨冈身为被硬卷进去的那方,可以不扯上关系当然是最好的。再加上无须劳动自己的手就除去一位〈魔王〉,对自己有利无弊啊。 顺带一提,艾谢拉是萨冈的客人而非部下,因此萨冈对她没有强制力。 尽管已经太迟,察觉到自己陷入困境的纳贝流士开始慌了。 「萨冈,协助我对你有益处喔。」 「别在意,我的益处是由我来决定的。」 「哎呀?这么说好吗?你有想要的东西,这我是知道的唷。」 不管是谁,都会有想要的东西吧。说些套在谁身上都通的话,令对方动摇是骗子跟占卜师的惯用手段。〈魔王〉的话,想必会巧舌如簧地诱骗对方,但萨冈对这没有兴趣,毕竟想要的妻子涅菲和女儿法儿都已经在自己身边了。 萨冈嗤笑道: 「是吗?如果比涅菲做的早餐还有价值,那我就考虑考虑。」 在他人眼中,大部分的事物应该都比这有价值,可是对萨冈而言,他很难想像有任何东西可以胜过心爱的新娘跟女儿制作的餐点。说不定这种东西真的存在,但最起码他目前想不到。 然而纳贝流士听到萨冈这番话,像是终于得到了他的解围般漾起不祥的笑。 「──结婚戒指──《魔工》纳贝流士能做出世界上最棒的戒指唷。」 宝座的扶手啪叽一声碎了。 萨冈砸下自己的所有财产──一百万枚金币买下涅菲,已经是广为流传、魔术师间人尽皆知的事情了。想当然地,纳贝流士应该也有听说过这件事。 因此这也是她最后的手段了吧。而且是张与之相称、凶暴至极的手牌。 萨冈用颤抖的声音说: 「……你再说一次。」 纳贝流士一副仿佛在说『居然是对这一点有反应吗?』的样子说不出话,却立刻用挑拨的态度举起手,并把手掌转向自己肩膀。 「就是结婚戒指。为了成为夫妻,人有赠与誓言戒指的风俗,你不知道吗?」 萨冈是知道这个名称的。 但是萨冈身边没有戴着这种东西的人。不过他周遭不是魔术师,就是未婚的少男少女,这也没办法。最多就是在前往市区时,可能在店员手上看到过这种程度吧。 ──她、她她她她她说了结婚戒指──!? 仔细想想,这就是他该最先送给涅菲的东西啊。因为涅菲把那个项圈说得像是订婚项圈一样,他便不小心就这么感到满足了。 ──这成何体统,为何我至今都没注意到? 没送结婚戒指,却称人家为妻子,萨冈很想痛殴以往的自己一顿。 看到露出显而易见的动摇之态,并捂着脸的萨冈,艾谢拉张口结舌。 萨冈胆颤心惊地问: 「纳贝流士,问你个问题。结婚戒指到底该送什么样的类型才好?」 「当然是愈贵的愈好啰。既然是〈魔王〉要送给王妃的,你不觉得必须得是最棒的戒指才行吗?我想想啊……比如说,像是魔法银mythril。」 「你说、魔法银!?」 007 说到魔法银,那是种制法已然失传、连〈魔王〉都无法精制的金属。萨冈也只看过涅菲的项链,以及放在圣都拉结尔的宝物库内的魔杖而已。 而纳贝流士除了《魔眼王》,还拥有《魔工》的称号,正是有可能精制魔法银的唯一一位〈魔王〉。 ──魔法银的结婚戒指……!那就能跟欧利昂的项链凑成一对,涅菲应该也会很高兴……不对,她会不会觉得这太沉重了?呜呜,我不懂,虽然不懂,但这不能当作不准备结婚戒指的理由。 纳贝流士用甜美的声音,对强烈动摇的萨冈细语道: 「这么说来,我也真是的,居然都没有送个礼物给新成为〈魔王〉的盟友。」 〈魔王〉这句可怕的发言,正是恶魔的呢喃。 「不如,就由我来制作你们的结婚戒指如何?《魔工》亲手做的魔法银戒指,作为〈魔王〉的结婚戒指应当是很适合的吧。」 说完,纳贝流士面具底下的眼睛转向艾谢拉。 ──对了,不能让这家伙杀了纳贝流士。 萨冈从宝座上起身,按下艾谢拉的『天使猎人』。 「不好意思,艾谢拉。我要站在这个人这边,把『天使猎人』收起来。」 「咦咦……」 在结婚戒指的名称出现的时间点,艾谢拉大概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吧。她一副无力的样子,叹了口气。 纳贝流士本人似乎也没料到萨冈竟真的会因此介入调停,而是二度看向萨冈,像是有些无法完全理解状况。 ……但这位〈魔王〉也不认为可以借着这种事来拉拢萨冈,才没有一开始就打出结婚戒指这张牌吧。 艾谢拉一边把『天使猎人』收进裙中,一边傻眼地说: 「你会后悔的喔,跟这个男人扯上关系可不会有什么好事……」 「别再次……不对,等一下,你刚刚说了什么?」 刚刚这个吸血鬼是不是说了会让人怀疑是自己听错的事情? 艾谢拉一副似乎在说『果然如此』的模样叹了气。 「这个魔眼族的性别是男性唷。」 「咦……?」 萨冈回头看向纳贝流士。 「的确是如此,这有什么问题吗?」 「呃,那你为什么要用那种口气说话……?」 「当然是因为这种语气比较美呀。」 纳贝流士扬起嘴角,露出让人觉得不舒服的笑。 「啊啊,不过你放心吧,我并不在意对方的性别。」 「啰嗦,闭上你的嘴。」 为何这位〈魔王〉会有「怪人」这个称呼,连比夫龙都对他退避三舍,萨冈终于看到了原因的一角。 ──〈魔王〉有没有一个正经的家伙啊…… 尽管送结婚戒指给涅菲是个很棒的主意,但萨冈觉得这代价好像太大了。 就在他开始后悔之际,有人没敲半下门就粗鲁地推开宝座厅的大门。 「萨冈先生,不好了!」 而冲进来的人竟是赛尔菲,更让人意外的是,她一脸严肃,脸上甚至浮现焦急之色。 「……怎么了?」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 虽然纳贝流士还待在这里,萨冈仍跑向赛尔菲问道。 赛尔菲气喘吁吁,还没有平复呼吸就揪住萨冈。 「莉莉丝她……莉莉丝她没有从梦里回来!」 麻烦事真的会从没有预期到的地方冒出来呢──萨冈亲身体会到了这一点。 ●虎之穴店铺特典 这里是个一片黑暗的世界。 连自己伸长的手都看不见,也不知道有没有地面或天空。自己现在究竟是站着,还是倒下的状态? 身体很沉重,手脚都使不出力。 ──啊啊,这种感觉,跟那个时候一样。 跟〈亚榭尔伊梅拉〉之日那天,自己身体不属于自己时的那种感觉涌了上来。 也就是说,自己的身体又变成那种状态了吗? 正当她迷迷糊糊地思考起这种事情时,一个小小的人影轻飘飘地浮现在眼前。 她总觉得那个人影是自己很熟悉的人,于是她呼唤那个名字。 『──』 她发不出声音。 即便是这样,人影似乎注意到了她,惊讶地转过头。 『……你难道是黑花?』 人影带着淡淡的轮廓,逐渐成为自己熟知的脸。 是莉莉丝。 梦魔公主冲向这边。 『吓我一跳。我是有听魔王大人说过,不过你变成那副模样就什么都做得到呢。』 接着,莉莉丝无可奈何地摸摸她的头。 『但前方很危险,你不可以过来喔。』 莉莉丝的身后有着一大片纯黑的「什么」。 不是黑暗。 是某种更加可怕、拥有意识的「什么」。 她明白了这位少女打算前往这前方。 不可以去那边。 不管她怎么叫喊,都发不出声音。 纵使如此,少女好像还是听懂了。她露出为难的苦笑。 『这样啊,你是在担心我……谢谢你。』 莉莉丝直接紧紧抱住她。 『魔王大人盖好温泉的时候,不是有对双胞胎魔术师攻击我们吗?那个时候,我怕到什么都做不了,你却独自解决掉所有的事。虽然很窝囊,但我松了好大一口气,也觉得你好帅唷。』 一阵非常快速的心跳声,从抱紧自己的少女胸口传了过来。 她的双手正轻轻颤抖,但她仍像是要挤出勇气般继续说道: 『我啊,很尊敬那时毫不犹豫保护我的你唷。』 然后莉莉丝转向后方。 『前面啊,有个正因为回不去而烦恼的人,而能帮助他的人就只有我……大概连那位大人也救不了他,得要是身为梦魔公主的我才行。』 那种事跟自己无关。对黑花来说,这个重要的儿时玩伴接下来打算冒险的事情才是问题。 她伸长的手臂没有触感,连眼前是不是真的有手存在都不晓得。 即使如此,她仍拼命伸出手,就算用咬的也要留住儿时玩伴。 然而,莉莉丝却只是露出为难的笑容。 『我不知道在那里的人是谁,就算抛下他,也不会对我的人生有半点负面影响。可要是不救他,我觉得自己一定会后悔,一定不会庆幸自己没去帮他。』 说完,少女放开黑花。 『所以我走啰。我也想在你回来的时候挺胸回答说「我是你的儿时玩伴」。』 不管黑花怎么叫喊,挽留的话也没有实际变成声音。 不对,即使发出声音,想必也无法阻止她。 在黑暗之中,莉莉丝的背影愈变愈小,最终完全消失。 ◇ 「──莉莉丝!」 黑花跳了起来,发现自己身处于陌生的房间中。 她虽然撑起身体,眼前的景象却一下子扭曲了起来。胃部深处涌起强烈的呕吐感,令她不禁发出痛苦的喘息。 「小黑,你没事吧?」 「沙克斯……先生?」 黑花的头非常痛,视线无法定在一点上。 即便如此,她仍能确信,眼前的人就是那个笨拙的魔术师。她就这么揪住对方,诉说道: 「沙克斯先生,快通知、大哥哥……莉莉丝她、莉莉丝她有危险!」 「我、我知、我知道!我知道了,所以不要贴过来!衣服、衣服!」 「衣服……?」 被他这么一说,黑花俯视自己的身体。 她的腿上盖着看起来廉价的毛毯,摩擦到会有点痛。而摩擦到会产生痛觉,就表示毛毯是直接碰触到肌肤的。 等她的目光终于有了焦距,她就在膝盖上方看到两个巨大的块状物。 她当然知道那是自己的胸部,但跟肌肤同色的前端可以看到点点粉色,似乎没有被任何东西覆盖。在浴室里这是很平常的景象,在这个场合却很明显地不合时宜。 黑花眨了好几下眼,思考自己的状况数秒,但答案打从一开始就只有一个。 不知是怎么回事,黑花目前正是一丝不挂、宛若初生的姿态。 「呜咿!?」 她急忙用手捂着胸部。 然后她想起来了。 昨晚她在跟沙克斯、戈梅利一起报告调查结果时,喝了夏梅木天蓼酒。而那个木天蓼对猫系的兽人族来说,就是媚药。 接着没穿半件内衣裤的早晨到来。 桌上放着皱巴巴的烟草香烟,可以看出在这里过夜的某人的苦恼。 「……?啊……!呜……!?呜──?」 正当她的思考跟不上身体的反应、发出不成声的悲鸣之际,某种柔软的东西轻轻盖到她的肩上。 是看不下去的沙克斯替她披上了上衣。 「啊……那个、怎么说呢,我是有尽可能地、不去看啦。」 会像这样挂心自己的这一点,一定就是他对自己温柔的证明吧──黑花在意识的一角这么想着,同时脑中也充满了『为什么?』跟『为何?』的问句。 不,一切当然都是不听沙克斯他们的制止、硬要一口气喝掉夏梅木天蓼酒的黑花不对,但这又是怎么回事?明明这该是人生当中最为重大的场合,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比起已经发生的事,不记得这些的事实带给黑花的打击更大。 「沙、沙克斯、先生,我、我、那个……!」 「冷、冷冷冷冷静下来,没事的喔。」 008 虽然不晓得到底哪里没事了,黑花也只能以不断地点头做为回应。 然后沙克斯好像做了次深呼吸,才开口道: 「看你这个样子,似乎……什么都不记得了吧?」 「……是的,对不起。」 「不,没关系。」 哪里没关系了呢?都变成这种状况了,罪魁祸首却什么都不记得,简直让人笑不出来。 沙克斯仿佛是要安慰黑花,用温柔的声音说: 「我说啊,我想你大概是搞错了,小黑现在在担心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唷,所以你就放心吧。」 「……?这个意思是……?」 有点不懂他在说什么的黑花抬起脸,就见沙克斯一脸沉痛地这么告诉她: 「昨晚,你在那之后就又变成黑猫了。」 瞬间,刺耳的寂静充满了这个房间。 猫……? 她花了十几秒来理解话中的意思。 接着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反问道: 「呃,我变成……猫吗?」 「嗯,就跟〈亚榭尔伊梅拉〉那时一样。」 黑花的种族是猫妖精,也被称作猫精灵。因此她能够让自己变成黑猫的外观,但麻烦的是她自己没办法控制这种能力。 黑花确认般地用把大拇指往内侧弯的方式轻轻握手,并把手举到脸旁。因为她想不到其他猫的动作。 「呃,是这种……猫吧?」 「……啊、啊啊!就是那种猫喔。」 这个动作不知为何让沙克斯捂住胸口往后仰,但黑花目前没有余裕对此产生疑问。 「小黑,你是第一次食用夏梅吧?你的身体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才产生了反应。你倒下以后就直接开始缩小,我才急忙把你搬到这里来。」 自己变成黑猫时,在周遭人们的眼中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状况。 黑花忽然开始变异成黑猫,肯定令沙克斯大伤脑筋吧。似乎就是因为变成了黑猫,她才会全身赤裸。她试着重新确认,发现自己的衣服就摊在床上,就像原本穿了衣服的人直接从中脱离了一般。 就在黑花目瞪口呆时,沙克斯无可奈何地继续说: 「毕竟这里是魔术师之城,或许已经有人察觉到你是稀有种了。所以就是、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也在这边住了一晚。」 沙克斯嘴上说住了一晚,眼睛下方却有一大片黑眼圈,能够看出他是不眠不休地在守着黑花。 也就是说,两人似乎并未发生那种事。黑花羞耻到想当场死去。 「……那个,给你、添麻烦了。」 「不,这不是小黑需要在意的事。」 黑花捂住脸后,沙克斯说: 「那么,你刚刚想说什么?莉莉丝是指、老大照顾的那位小姐吗?」 「──!对了!莉莉丝说不定有危险,必须赶快回去!」 「冷静一点。你想想,从这里到奇恩诺因德的距离有多远啊。我先用魔术通知老大。」 「可是……」 在梦中看到的光景,令人厌恶且可怕的黑暗中的某种事物,黑花不认为那只是单纯的梦境。 沙克斯重重地摸了摸黑花的头,像是要让她放心。 「我不是叫你放心了吗?相信我们的老大吧。老大不是会对部下见死不救的男人,他一定会去救小姐的。」 光这一句话,就拥有令人信服的强烈力量。 ──对、啊,还有大哥哥在。 没有多说什么就接受并拯救走在复仇之路上的黑花,还有本该是敌人的圣骑士长拉菲尔的,就是那位〈魔王〉啊。 沙克斯继续说: 「还有,你要相信你自己。」 「咦,我自己……吗?」 在这种状况下,沙克斯到底是要她相信自己的哪一点呢? 他把手放到困惑的黑花双肩。 「你是猫妖精,是会带来幸运、在世界上最受宠爱的妖精。只要小黑相信小姐会平安无事,她就必定会得救。」 ──真拿他没办法…… 他平常明明那么迟钝,在这种时候却会豪不犹豫地支持黑花。 所以黑花也对他点了点头。 「是。我会相信莉莉丝平安,并为此祈祷。」 「这样就行了。」 接着,沙克斯突然转过脸。 「啊……那么,我去连络老大,你就、那个,怎么说呢?好好换上……衣服啊。」 尽管黑花肩上披着上衣,但实际上她什么都没穿。 黑花确实看见了,自己这副模样让沙克斯的脸有些许殷红。 「……是说,沙克斯先生。」 黑花紧紧拉住沙克斯的衣摆,挽留住他。 「怎、怎么了?」 「沙克斯先生也会、心跳加速吗?就是对,我、这个样子。」 要是他回答自己没有兴趣,那黑花铁定就再也振作不起来了。 即便如此,黑花还是毅然地问出口。 沙克斯的表情明显僵住,但好像也领悟到只要自己不回答,黑花就不会放开手。他用像是在怒吼的口气这样回答: 「那当然啊!」 她觉得自己终于听到了想听的回应。 黑花用沙克斯的上衣遮住嘴,一副被逗乐地笑了。 「那,昨天的事情我原谅你了。」 虽然他总是把自己当作小孩,并说些伤人的话,仿佛对自己没有作为异性的兴趣,但这次的回答已经令黑花满意到想要原谅他了。 ◇ 「──情况我明白了,我们这边也已经知道莉莉丝不见了。你去跟黑花说,要她什么都不必担心。她要是在那边吸引到奇怪的霉运,我才会为难。」 萨冈一边快步前往莉莉丝和赛尔菲的寝室,一边如此回答。这是沙克斯利用魔术发来的通讯,是萨冈在把他跟黑花送出去前让他学会的。 赛尔菲着急地走在前方,后面是顺势跟来的艾谢拉和纳贝流士。艾谢拉也就罢了,萨冈虽不想让纳贝流士在城内乱晃,但目前事态紧急。 『那就拜托您啦,老大。还有,我们该怎么做?』 「等黑花冷静下来,你们就继续调查。啊……不,果然还是算了,今天就休息吧。等这边处理好,我再回头给你们指示。」 『了解。』 黑花的力量在某种层面上比涅菲还强,而且很不稳定。萨冈觉得在这种状况下勉强她,也不会有什么好事。 既然不清楚莉莉丝正处于怎么样的状态,要是连那边都引发纷争,萨冈也很难顾及。 沙克斯对此应该也抱持着同样的想法,很老实地退下了。 结束通讯时,一行人抵达了莉莉丝她们的房间。 床上没有莉莉丝的身影。床铺并没有特别紊乱,呈现直到刚刚还有人照常睡在上面的状态。 萨冈看向赛尔菲。 「然后呢,那家伙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不知道。昨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还好好地在那边,早上起床时人就已经不见了。床上就放着这个……」 赛尔菲递出一面镜子。 那个镜子大到要用双手抱住。这镜子很眼熟,是莉莉丝的东西,也是流卡翁的三种神器之一──〈幽世镜〉。 萨冈瞧向镜子,上头映照出在黑暗中奔跑的莉莉丝身影。 「这个显示的是莉莉丝的所在地吗?」 「我认为是,因为莉莉丝应该是在梦里。」 梦魔可以直接用自己的身体进入梦中,这就是梦魔之力在梦里有着压倒性优势的主要原因。正因为如此,要把她从梦里拉回来也会很费工夫。 「艾谢拉,来帮忙。我们去把莉莉丝带回来。」 「……我、没办法。莉莉丝已经跑到比我的领域更加外围的地方,那已非我的能力所及。」 面对萨冈的要求,艾谢拉摇摇头。 「你的领域……?什么意思?」 艾谢拉咬着大拇指的指甲,脸上带着愤恨,又或者说是苦恼之色说: 「我跟纳贝流士也说过,我无法离开这个世界。」 萨冈皱起眉头。 ──难道是那个什么佛尔卡斯所要前往的世界外侧吗? 莉莉丝的所在之处是梦里。 但他同时也理解了…… ──就像是世界在那里逐渐消失般── ──在我眼中,那位大人看起来就像那个地方的看守人── 莉莉丝以前见过的梦中景色,那恐怕就是世界尽头、围绕世界的结界交界线的景象。 借由那番话,萨冈在想,围绕这个世界的结界,是不是利用了梦境这个不存在于何处的场所当作媒介。 ──也就是说,要越过艾谢拉的那个什么结界,就有必要横渡梦里吗? 尽管并非魔术师,但莉莉丝本来就是一位实力坚强的梦魔。那位少女说不定连艾谢拉的结界都有办法跨越。 考虑到艾谢拉担心莉莉丝是因为这个原因,这也能够解释她为何不愿离开那名少女身旁,就连黑花的村子遭到袭击时也是如此。 然而这前方真的是外面的世界吗?还是说…… ──不赶快行动就糟了。 倘若萨冈想得没错,莉莉丝所待的场所想必是非常危险。即便在此着急,萨冈一个人或许也做不到任何事。 ──但是,这不是王舍弃部下的理由。 萨冈看向赛尔菲手里的镜子。 「既然如此,线索就是这个了吗……!?」 说完,他抓住〈幽世镜〉──本该是这样。 萨冈的手臂直接伸入了镜中。 「什、什么!?」 明明他没有什么发动魔力般的特别动作,却有着令人完全无法抵抗的惊人力量。 「银眼之王!」 「萨冈先生!?」 艾谢拉抓住萨冈的手,赛尔菲也往后退,想要把镜子移远。但是镜子像是不想让萨冈逃走般,一点一点地把他的手臂吸入镜内。 ──没办法踏稳不动、吗? 萨冈转头看向艾谢拉。 「无妨,放开吧。为了到梦里带回莉莉丝,这样正好。」 艾谢拉这时候的表情,萨冈大概想忘也忘不了吧。 她咬紧嘴唇,皱着脸泫然欲泣,随即又硬挤出笑容。 「祝你、顺利……」 如此简单的一句话,但这位少女到底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及想法说出来的呢? 在前方一定有着艾谢拉一直以来想要隐瞒的秘密。 所以萨冈简单且清楚地回答: 「嗯,我马上就回来。」 当萨冈的手从艾谢拉的手里溜走后,他马上就被吞入镜中。 只是很不可思议的是,关于要带回莉莉丝这件事,萨冈能够确信一点。 ──既然黑花猫妖精有在祈祷莉莉丝平安,那她就还活着。 就这样,萨冈消失在镜中。 ◇ 这是哪里呢? 不,别说是这个,他已经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 心中只有不断涌上的遗憾及后悔。 ──我应该是一直在寻找着什么才对啊。 他却从未搞清楚那是什么。 就是因为不清楚,才会在追求答案时跨越了不该跨越的某种事物。 这副德性便是那个结果吧。 一片漆黑的世界。 绵延不断、如同怨声的声音。 什么都看不见,发不出声音,也没有手脚的感觉。只有脑里永远持续着既非憎恨,也非叹息的声音。 啊啊,这一定就是所谓的「世界的终结」吧。自己会在这里消失。 ──不过,为什么呢?总觉得这不是第一次遇见的场景。 之前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吗? 这或许是几年、几十年又或者是几百年前的事,也可能是昨天的事情。 可是,他的确是知道的。 既痛苦又难过,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就像是无论怎么挣扎、还是被逐渐拖入深水中的感觉。 不想死,想活下去──那还是他第一次有如此强烈的希冀。 ──啊啊,对了。那个时候,救了我的是…… 有某个人仿佛是要回应他想活下去的愿望般,对他伸出了手。 他已经想不起对方的脸了。 也记不起对方的声音。 但,她有一对跟月亮一样美丽的眼眸。 自己就是想再见那个人一面,于是找遍了整个世界,然而却还是见不到人,最后连自己在找谁都遗忘了,并来到这种地方。 『我想、再见她一面……』 自己就这样消失也没关系。 他想至少,再见对方一面。 就在他伸出手臂,想要紧抱住那碎片般的回忆时── 他觉得好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微小的光芒。 跟那时候的双眼一样的金色之光。 纵使是幻觉也好。他持续对着那道光伸出手,然后── 『──终于找到你了。』 一只小小的手回握住自己的手。 那是个女孩。 她有对与当时相同的金色双眼,一头鲜艳的红色秀发,腰间长着犹如蝙蝠般的翅膀,头上也长了对扭曲的角。她白色的肌肤上到处都有小小的伤痕,身上沾满鲜血跟污泥,模样狼狈。 少女漾起微笑,像是松了口气。 『果然是你。』 『你是……?』 为什么她会知道自己? 自己认识这个人吗? 少女瞧着自己的脸。 『你认得出我吗?我们在刚刚的梦里有见过面唷。』 梦、是指什么呢? 就在他用歪头──到了这时候,他才注意到自己全身痛到动不了──作为回应时,少女叹了口气。 『看你这样子,似乎是不记得了。算了,跟我来吧,我会救你的。』 『为、什么……?要、救我……?』 看少女的模样,就知道这里好像是个危险的地方。她要来到这里,肯定也很不容易。 少女皱起眉头。 『你问为什么……不,为什么呢……?』 接着,她边苦笑边说: 『嗯,一定要说的话,是因为我觉得我们家的魔王大人跟我的朋友一定会这么做,没有更多的理由了……呃、咦?』 少女一面说,一面吃惊地瞪大双眼。 热流滑过脸颊。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脸上有泪水滚落。 ──总觉得,终于找到自己要找的事物了。 这名少女或许并非当时的那个人。 即便如此,自己在找的一定就是她。 『好、好了啦,我算是为了自己才这么做的,你不需要在意唷。』 少女拉着自己的手,开始走了起来。 『总之,有话等等再说。我们要从这里逃走。』 『逃走、要逃去哪……?』 他的视野所及是一片黑暗,没有路,连要往哪边走都不晓得。然而,这个少女知道出口在哪吗? 少女抱持着自信回答: 『我才不知道那种事情呢。不过,一动也不动的家伙是无法开拓道路的。所以只要往前走,我们的魔王大人一定会帮忙的。』 然后,少女前进的方向产生了五道裂痕。 少女回过头,漾起自豪的微笑。 『看,没错吧?』 在裂痕射入的光芒照耀下,那张脸虽非常地脏,却十分地美丽。 ◇ ──这个像是地狱的场所是怎么回事……? 在镜子另一边,是个犹如污泥般的黑暗世界。 光看就好像会消耗精神的某种可怕事物,会使人理智耗弱的恐怖以及尸臭般的气味。 无论是任何生物还是魔术师,要是长时间待在这里,精神都会比肉体先一步迎接死亡。 不过他也觉得正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自己才能依旧维持着理智。要是看到这里有些什么,那他一定会承受不住。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正在颤抖。 身为〈魔王〉的萨冈感到恐惧。 ──这个感觉……在第一次见到魔族时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萨冈继承〈魔王〉的那一天,由于自己跟巴尔巴洛士之间的冲突,召唤出了魔族。尽管形态并不完全,却带给他足以联想到死亡的恐惧。 而在这里激烈打转的恐惧,是足以令人感到魔族还较温柔的地步。 他的双腿开始发软。 『──少开玩笑了。』 萨冈发出声音,甩开那份恐惧。 他可不是为了在这种入口原地踏步,才跳入镜中的。 这是王为了拯救部下而发起的行军。 恐惧什么的,只是不值得为此停下脚步的小石子。 但是要前进的话,就需要路标。 那么就要回到他当初的疑问。 也就是说,这里到底是哪里? 这是现实不可能有的世界。要说这是梦还是现实的话,恐怕是梦境的延续吧。 但既然如此,这究竟是谁的梦? ──换而言之,这里存在着某种意识。 萨冈能在这种地方还平安无事,是因为对方还在沉睡。自己会被放过,恐怕是因为这里是梦里。 要打个比方的话,就是恶梦的摇篮吧。 得赶快找出莉莉丝,脱离这里。 既然视觉发挥不了功能,那就只能仰仗声音了。萨冈侧耳倾听,听到了像是从缝隙间吹来的风般细微的声音。 不,这不是风,而是其他声音。 话语本身听不清楚。 但他能明白。 这是怨恨。 仿佛在说无法容许包含自己在内的这个世界存在般,又仿佛是犯下了毁灭自己及世界的一切,仍偿还不了的罪孽──就是这般充满憎恨及叹息、带有绝望的诅咒之声。 一察觉到这样的声音,激烈的疼痛便窜向萨冈的全身。 就像被强风撕裂肌肤,听到这道诅咒之声的人会逐渐遭到侵蚀。 疼痛虽立刻消失,但他知道这不是伤口消失,而是伤口失去了感觉。同时,某种像硬是要夺走体温的寒意自伤口窜过。 萨冈终于理解了。 只是待在这里,心灵就会感到被磨耗,它的真面目就是如此可怕。 要是这种东西开始溢到表面的世界,光是这样,世界就会即刻毁灭吧。这就是这般受到诅咒的世界。 ──原来如此,这就是〈阿撒兹勒〉吗…… 萨冈曾从「阿丽丝泰尔」的眼眸中感受到过跟这相似的恐怖。那就是它透过凭依,把这里的力量稍稍流出一点的东西。 一般人光是触碰就会令人发疯的这场恶梦,就是〈阿撒兹勒〉的意识。难怪艾谢拉拥有那种程度的力量,还会感到焦躁。即便用『天使猎人』击出一千发子弹,萨冈也不认为能够除去这东西。 面对可怕的世界真面目,萨冈倏地想到…… ──是诅咒的声音,成了它的力量……? 有没有跟这相似的事物呢? 但他没有余裕去思考。 ──没办法长时间忍受啊。 萨冈想往前进。 然而愈是行动,被诅咒的声音就会逐步侵蚀肉体及精神。 萨冈很焦急。 ──不管梦魔在梦里是多么强悍,也不可能承受得了这种东西吧。 不快点找到莉莉丝,就太迟了。 可是他在视野不清楚、耳朵也只能听到怨恨之声的这世界中,要仰仗什么才能找到人呢? ──不对,应该有线索才对。 萨冈以前在莉莉丝找上自己讨论异界之梦的时候,命令她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 只要她还活着,自己一定会救她。 萨冈知道。 尽管那位少女并非魔术师,精神也不强,却是做好觉悟、敢当面斥责〈魔王〉的公主。 那种想要活着的意志,在这种恶梦中是明显的异物。 自己一定能够找到她的。 ──找……快找!她一定在! 萨冈侧耳倾听、定睛去看,在他这么做时,意识甚至会转向持续裂开的皮肤上。 他到底维持了这种状态多久呢?萨冈在诅咒之声中发现了异质的声音。 (──一动也不动的家伙是无法开拓道路的──) 像是在闲聊般的纯真声音。 那道声音过于纯真,因此在这世界里显得明显异常。 『找到了──〈天磷五连大华〉!』 萨冈毫不犹豫地施展最大的一击。 从五指施放出的〈天磷〉之刃割裂黑暗,在萨冈面前开拓出道路。 他在这前方确实看到了金色的眼眸。 好远。 远到仿佛莉莉丝是身在有浊流阻挠的运河对岸。 纵使如此,萨冈仍毫不迟疑地往前踏出脚步。 「──〈天轮绝影〉──」 能把周围魔力变换成速度的第三种力量。 他奔驰过由〈五连大华〉撕裂而开的道路,终于在前方看到莉莉丝的身影。 她虽是梦魔,但在这其中前进绝不可能毫发无伤。她那原本就很暴露的服装变得更加破烂,白皙肌肤上多了无数的伤口。不如说,她只有这点程度的轻伤,让萨冈再次对她身为梦魔的强悍力量深感敬佩。 尽管她的模样看起来令人痛心,但身旁还有一个比她更加褴褛的少年。 ──那家伙是在船的梦里出现过的人吗? 看来她是为了救出这位少年,才这么乱来的。 发现萨冈的莉莉丝发出喜悦之声。 『魔王大人!』 『别让我费太多工夫啊。』 抵达莉莉丝他们的所在之处后,萨冈简短地这么回应,接着把莉莉丝跟少年抱在身体两侧,连平复呼吸的时间都嫌浪费。 〈绝影〉还在启动中,可是切开的道路已经开始被黑暗关闭了。 不仅如此,萨冈甚至有种黑暗本身正凝视着自己的感觉。 ──被发现了啊。 他的作为就相当于是在对方打盹时给了人家一拳,它当然会醒来,而其怒气的矛头也必然会对准自己。 不对,萨冈的攻击对它而言别说是一拳,应该只像是被叉子前端稍微刺到一点的程度。或许是因为这样,它似乎还没清醒,或者该说是没有清楚意识到萨冈等人。 现在还来得及脱离。 『我动作会很粗鲁,可别张开嘴啊。』 看到莉莉丝点头如捣蒜后,萨冈看向另一位少年。 就在这时,萨冈的表情顿时僵住。 少年的右手上刻着他熟悉的某个徽印。 『你该不会是──!不,这也等等再说。』 黑暗已经把敌意对准了萨冈。要是这个睡着还能侵蚀他人精神的怪物,真的把敌意对向自己,萨冈也支持不了多久。 『──〈天鳞右天左天〉──』 萨冈所选的是左手跟右手。 ──在看不见出口的这个地方,对放一次就会消失的〈天磷〉不利。 这一招是萨冈最开始为了对抗圣剑及魔族,所创造出的无敌之盾。但它虽是盾,却并非武器。 萨冈靠着盾的力量,狠狠打向眼前的黑暗。 那种沉沉的触感就像是把手插入沼泽般,〈右天〉的拳头也产生了龟裂。 同时,如同污泥似的黑暗也有了裂痕,发出声音爆开并破裂。 ──可行。 〈天鳞〉能吞噬周遭的魔力,继续增加硬度。在这种地方,等于有了无限量的魔力供应。裂开的〈右天〉瞬间再生,萨冈握紧拳头。 萨冈接着挥出〈左天〉的拳头,更进一步地拓开道路。 ──不过,果然一次三发就是极限了吗? 〈绝影〉、〈右天〉和〈左天〉加起来共三发。 尽管〈天鳞〉甚至贪婪地吞噬起周遭的黑暗,但萨冈能够控制的似乎就是三发。要是能再放出一击,那就能拓开道路了。 幸运的是,〈绝影〉的速度比黑暗蜂拥而至的速度更快。 该往哪里走?说到底连出口在哪都不确定,但萨冈仍一边打破眼前的黑暗,一边前进。 他就这样前进了多久呢? 被萨冈千疮百孔的拳头打碎的前方,好像终于能看到光了。 『魔王大人,那个!』 『我知道!』 那是〈幽世镜〉的光。萨冈的直觉告诉他,那就是他踏入这里时的入口。 在扑进去的那一瞬间,萨冈一度回头望去。 在本该只有黑暗的世界中,有道白色的缝隙正要拓展开来。 缝隙对面飘着一颗蓝色的球体。 在萨冈理解那是眼球的那一刹那,同样的龟裂在那一面扩展开来。 ◇ 「哈──哈──哈──」 在穿越光芒的另一边,萨冈跪倒在地,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 ──最后那个到底是什么? 或许是梦的主人〈阿撒兹勒〉即将醒来的迹象,那么做着那种可怕梦境的〈阿撒兹勒〉又是什么? 那明显不是生者可以看的东西。 恐怕也不是生者可以理解的事物。 想到这里,萨冈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为何艾谢拉什么都不能说了。 ──梦里……不能理解的事物……啊啊,可恶!是这么回事啊。 根本不可能说得出口。 要是说了出来,有谁理解了「那个」,光是这样,世界就会毁灭。即便是十三位〈魔王〉联手战斗,萨冈也不认为能奈何得了那东西。 萨冈把莉莉丝及少年放到地面上后,莉莉丝一脸忧心地撕破自己破破烂烂的衣服袖子。 「对不起,我只有这个……」 说完,她以那块布擦起萨冈的额头。 萨冈终于注意到,自己的额头汗如雨下。 ──这不是可以让部下看到的脸、吧。 萨冈从莉莉丝手中接过布,冷静地站了起来。 「别担心,只是用了有些耗魔的魔术。」 别说是耗魔了,〈天鳞〉设计得极有效率。 尽管萨冈那只是肤浅的虚荣表现,莉莉丝却放下心来,仿佛松了口气。看来这似乎还是有能让少女放心的效果。 接着萨冈环顾四周。 「看样子我们并不是回到了城堡……」 这里是个立有无数柱子、像是神殿般的场所。 萨冈看着柱子,都是只有直直刻着沟槽的简单设计。柱子每隔几公尺就有个类似节的部分,上头刻着拥有似是翅膀的人类雕像。看起来像是翼人族,却做得出奇地神圣。 ──不对,这的确不是翼人族。 好像是某种不同的种族,但对方没告诉他这个的真实身分。 萨冈按着头。 ──告诉我?谁啊? 自己知道这些雕刻……不对,知道这个场所吗? 即便他想要叫出记忆,却没有任何相符的片段。这是似曾相识的错觉,还是确实的记忆?现在的萨冈没有可以确认的办法。 萨冈重新看向柱子,似乎都是相当古老的东西,风化得也很严重,看不出雕像的真正身分。是也有看到刻了文字的痕迹,但看似难以解读。 柱子高耸入云,高到看不到前端。 这里没有天花板。不对,是没有天空。只有一整片并非夜晚,也并非黑暗的玉虫色空间。 萨冈不认为这是现实的光景,这里也仍是梦中吗? 正当萨冈如此思索之际,莉莉丝倒抽一口气。 「这里是……」 「莉莉丝,你认得这里吗?」 萨冈一问,莉莉丝便点点头。 「我之前有告诉过你,我做了奇怪的梦吧。这里好像就是当时的场所……」 「……原来如此。」 萨冈仰望天空。 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玉虫色天花板,总觉得就是刚才那个世界。 ──如果这里就是那个世界,艾谢拉会有那种惊讶反应也是相当合理的。 莉莉丝误入这个地方时,是艾谢拉脸色大变地把人叫回去的,但她也没有说明原因。 如今已经知道前方有些什么,萨冈认为她不愿透露也无可奈何。 「那么,这里就像是那个黑暗跟现实的中间地点啰?」 艾谢拉的那个什么结界,指的会不会就是这里?这些柱子支撑的就是那片天空──这么想的话,也就能够理解这座奇妙神殿的构造。 萨冈看向莉莉丝。 「你能从这里回去吗?」 「呃……对不起,好像不行。」 莉莉丝歉疚地摇头。 「我想这里大概也是梦中,但该说这不是我的梦吗……之前来到这里时也是那位大人带我回去,不是靠我自己的力量回去的。」 「嗯,我想也是。」 这件事大概伤害了莉莉丝身为梦魔的自尊,垂下双肩的她显然十分沮丧,萨冈则碰一声把手放到她头上。 「别在意,这里恐怕就是艾谢拉的结界。既然跟那个吸血鬼有关,就不会是那么简单就能突破的结界了。」 毕竟是支撑着那种天空的重要场所,如果能自由进入,那就没有意义了。 ──刚刚我能直接前往莉莉丝的所在之处,是因为她是〈幽世镜〉的主人吗? 即使会打开通往持有人所在地的道路,却不会连回程都帮忙关照啊。倒不如说,自己是该敬佩它这只要是通往主人那里、甚至能超越世界结界的实例。 暂且确认完状况后,萨冈看向躺在地上的少年。 「好了,差不多也该听听你的情况了。」 他待在那片黑暗中的时间好像比萨冈和莉莉丝长很多,整个人遍体鳞伤,呼吸也很细微,但暂时还活着。 他姑且还有意识,即便匍匐在地上却仍仰头看着萨冈。 「你是佛尔卡斯吧?」 少年右手上刻着的正是〈魔王印记〉。 尽管他身上没有像是魔术师会穿的长袍跟护身符,而且外貌还是在船上梦境里看到的少年模样,但萨冈是不会错看〈魔王印记〉的。 那东西跟刻在萨冈右手上的印记相同。不过他的印记细部跟自己的相异,欧利昂之流应当能解读出那是在指魔王的哪个部位。 嗯,稍微想一下就能明白事情的原委。 莉莉丝口中,梦里拥有强得异常的力量的异物。要是莉莉丝和现在的萨冈同样是带着本体进入梦中,那的确是个麻烦的异物。 然后是纳贝流士带来的,〈魔王〉佛尔卡斯想要前往世界外侧却行踪不明的消息。 要是这两者是同一人,等于萨冈很早之前就被卷入这起事件当中了。 萨冈愤愤地瞪向少年,结果少年却用像抓到浮木般的目光仰望着他。 「佛尔、卡斯……?那是、我的、名字吗?你……认识、我?」 「「啊?」」 萨冈跟莉莉丝惊讶得发出惊愕的声音。 少年按着头。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我、到底是什么人?」 萨冈与莉莉丝面面相觑。 ──原来是这样,照纳贝流士的口吻来看,这家伙越过结界似乎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最起码应当不是几天、一个星期或几刻这样的时间吧。 看来,在那个世界的几天,就是足以破坏〈魔王〉精神的恶梦了。 萨冈认为自己终于明白,谁都前往不了世界外头的原因。 要越过世界外侧,就必须通过〈阿撒兹勒〉的梦境。打从一开始,拥有能以实体通过梦中的方法的,也就只有梦魔。 因此没有任何人能突破结界,即使成功了也不可能回来。连〈魔王〉佛尔卡斯都沦落到这副德性。 ──看这样子,他连魔术的使用方法都不记得了吧。 他看似在脱离这方面派不上用场了。拥有《钻缝猫》之名的佛尔卡斯,本来是胜过巴尔巴洛士的空间跳跃专家…… 萨冈也烦恼地抱起头。 「小子,你有没有什么记得的事情?」 「……完全没有。不对,我总觉得跟她好像在哪里见过面。」 说完,少年看向莉莉丝。 莉莉丝小声地对萨冈低语: (我想他说的应该是那位大人。) (是吗?那指的不是之前的梦吗?) (咦、啊……对喔,还有那一次呢。) 话虽这么说,这名少年在船的梦里跟艾谢拉待在一起却是事实。 ──变成这副模样却还记得艾谢拉,那家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那个船的梦境据说本来也是个恶梦,对方虽是〈魔王〉,萨冈也还是有些同情他。 萨冈抓着少年的后颈,把他扯起来。 「呜哦、哇!?」 「呃,魔王大人?」 少年及莉莉丝发出悲鸣,萨冈则叹了口气。 「也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去找脱离的线索吧。」 「是这样没错啦,但你为何要把那孩子举起来?」 「……?他看起来不像是能走的样子吧?」 虽然萨冈很想除去〈魔王〉,但看到他这模样,便就没了杀意。而且他是莉莉丝赌上性命去救的人,对他见死不救,萨冈事后也不会觉得愉快。 少年愣住了,随后很快又微微露出苦笑。 「我稍微理解你话里的意思了,他的确是个很好的王。」 「什么意思?」 萨冈闻言皱起眉头,莉莉丝却红着脸不愿回答。 只是──萨冈看向周围的柱子。 「魔王大人,怎么了?」 「……我还是不觉得自己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地方。」 莉莉丝杏眼圆睁。 「那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但我总觉得以前看过这样的景色。大概是年纪还很小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有人拉着我的手。」 是谁牵着自己的手?萨冈想不起对方的脸跟服装,但那个人一定是个大人,自己似乎是仰头看着他的。 另外,对面还有另一人。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有着红发跟角的小女孩。 那张脸与眼前的少女重叠在一起。 ──什么?莉莉丝也在吗? 也就是说,萨冈跟莉莉丝过去曾经见过面? 不过考虑到父亲的事情,的确有这可能。梦里他不也跟涅菲这么说过吗? 萨冈仰望神殿的柱子。 「不对,那个时候的柱子还没这么大。」 对还小的自己来说,看起来必定相当巨大,但应该不是像这样高耸入云、看不见前端的程度。 萨冈突然开始迈步前进。 「等、等等,魔王大人,你要去哪?」 「我不晓得这里是不是自己认得的地方,但我记得那个时候这边好像有什么东西。」 自己在这前方看到过什么?又或者他只是朝这个方向前进,前头或许什么都没有。 萨冈自己也不知道答案,只是笔直地往前进。 ◇ 「嗯,这座雕像……是艾谢拉吗?」 他们往神殿深处前进,结果发现了那东西。 神殿的柱子虽整齐规律地并列着,其中却有一根柱子耸立在通道的中央。它的外形宛如祭坛般比地面高出一阶,柱子本身也有精致的装饰。这里应当是神殿的中枢。 ──目前我是对这种东西没有印象啦。 萨冈刚才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也在行走期间变得稀薄,令他开始无法确信了。 可是在他仰仗着这段记忆抵达的位置,就立着这根柱子。 那是根柱底镶着少女雕像的奇妙柱子。 雕像的发型与相似之人不同,双眼也紧紧闭着,但萨冈不可能忘记这张目中无人的脸。说是这么说,从那张仿佛在沉眠的脸上感受不到平常的坏心眼。 柱子的青灰色材质看起来既像石头也像金属,也有着被时常摩擦的光泽。 雕像就如同船头像般,下半身深入柱内,呈现仅剩腰部以上的姿态。那套轻飘飘礼服底下的身体有这么纤细吗?胸部虽有些许膨胀,细瘦的脖颈和手臂仿佛一挖掘就会折断。单薄的胸部下方甚至能隐约看到肋骨。 她的双手宛如被吊起来般挂在上头,让纤细的裸身显得更加突出,手腕上甚至缠着锁链,雕刻这座雕像的作者还真低级。 雕像放下的长发遮住了乳房及鼠蹊部,相对地却露出了她平常遮着的── 那双折断的角。 暴露在外的悲惨伤痕,那副模样与其说是神圣的神像,更像是活祭品。 一根根如同绢丝般的秀发被仔细地重现,简直就像个活人。 「既然有这种东西,那就表示这里是那位大人的神殿啰?」 「谁知道呢,你也是第一次看到这幅景象吗?」 「嗯、嗯……之前两次都被那位大人阻止了。」 听到莉莉丝的回答,萨冈「嗯」一声开始思索。 「两次……吗。那个时候,只有你跟艾谢拉在这吗?」 「咦?是这样没错……」 「有可能有其他人在吗?」 「嗯──从当时那位大人的模样来看,若真的有其他人,应该不会轻易了事吧……」 嗯,如果有人想要揭露这里,艾谢拉也会解决掉对方吧。即使真有这种人,萨冈也不认为对方还活着。 看来萨冈曾经来过这里的可能性很低。 说不定,有可能是因为萨冈身处梦中的关系,才把莉莉丝的记忆误以为是自己的体验。毕竟实际上似乎就跟那艘船的梦一样,自己的梦也会跟他人的梦连系在一起。 接着他看向少年。 「喂,你认得这家伙吗?」 萨冈把少年推到雕像前。大概是因为一直抓着他后颈的关系,少年的身体感觉有些无力,仍摇摇头。 「……不,应该是、不认识。虽然有一点眼熟的感觉,但对不起,我不知道。」 看来艾谢拉的记忆也没留在他的脑海中。看他这样子,即使见到本人,也不知他能不能认得出来。 然而,少年在这时说道: 「不过,她坏掉了,总觉得很可怜。」 「坏掉了?」 「看,就是这边。都裂开了。」 萨冈仔细一看,雕像的腹部已经裂开、破损,位置就跟艾谢拉本人受伤的部位一样。由于稍微被头发遮住,萨冈才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然后,萨冈大惊失色地松手,少年因此摔在地上。 「呜哇!」 少年发出感觉很痛的惨叫声,萨冈却毫不在意,伸手去碰雕像的颈部。 ──这是怎么回事……? 萨冈一脸惊愕,咕哝道: 「这家伙、是活的……?」 雕像的触感又硬又冰冷,就只是尊雕像。 可是萨冈触碰她的指尖可以感受到脉动。 而且她也有呼吸。 夜之一族的少女雕像不知为何,如同活着的人类般会呼吸,也有心跳。 就在萨冈发出低吟声之际,莉莉丝用困惑的声音问道: 「魔王大人,大人的雕像是活的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虽说变得像石头一样,心脏却有在跳,也有呼吸。」 「咦……?但那位大人是吸血鬼吧?吸血鬼不是不会呼吸吗?」 吸血鬼的身体没有生机。脉搏是停的,也不会呼吸,碰起来感觉冰冷,更不会流血。然而他们的身体却宛如热浪,可以变成雾气,也能化身为蝙蝠的形态。要是失去力量,人就会消失无踪,但过段时间又会若无其事地复苏。 萨冈怜悯地望着雕像艾谢拉。 「人类要成为吸血鬼有几种办法。最有名的就是被吸血鬼吸血这一项,但要是一开始没有吸血鬼,就无法成立。」 也就是说,也有人是透过被吸血以外的方法成为吸血鬼的。而像这样成为吸血鬼的人,就被称为真祖。 「就我所知,要以人身成为吸血鬼有三种办法。一是靠魔术超越肉体,二是喝下神圣生物的血,使自己受到诅咒……」 萨冈说到一个段落便停了下来,而莉莉丝怯生生地出声问道: 「那第三个呢……?」 「活人献祭──被当作活祭品献出去,却又没死的时候。」 莉莉丝及少年倒抽了一口气。 「那么,意思是大人在这里成了活祭品……?」 「……应该是吧。」 也就是说,这才是艾谢拉真正的肉体。 少年用悲伤的声音问: 「难道就、救不了她吗?」 「谁知道呢。她被束缚在此是可以肯定的,要是随便出手,搞不好真的就会要了她的命。」 「什么意思?」 面对本该是〈魔王〉的少年表现出的无知,萨冈都快要叹气了。 「因为不清楚她在这个地点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我想应该是神殿功能的中枢,但也有可能是神殿本身就跟这家伙的性命息息相关。就算平安把她从这边弄出来,也是有以往岁月在那一瞬间一口气涌入这具身体的风险。」 艾谢拉以吸血鬼身分度过的时间是一千年。 一千年份的时间一下子涌上来,人根本不可能留下半点尘埃。得要是龙那般超乎常理的存在,才有那种可能性。 少年沮丧地垂下肩。 「……这样、啊。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啊。」 萨冈不晓得那艘船的梦境将少年的过去再现到什么程度,可是对他而言,艾谢拉就是恩人,纵使失去了记忆,也许仍还残留着某种感觉。 萨冈愤愤地叹了口气。 「喂,把右手给我。」 「咦、嗯。」 萨冈抓住少年的手,按向雕像的伤痕。 「哇、啊哇哇哇哇!」 「呃,魔王大人,你在干嘛啊!?」 少年及莉莉丝双双涨红脸颊,惊慌失措。萨冈不晓得他们在慌些什么,心想「说想为艾谢拉做点事的不正是少年吗?」。 萨冈傻眼地回答: 「还问我,反正这家伙也不记得魔术的使用方法了吧?那就只能这么做了。」 萨冈硬从少年的〈魔王印记〉抽出魔力,灌入艾谢拉雕像。 「别把手放开,不然会失败。」 萨冈如此告知少年后,开始修复起破损处。 ──这是什么材质? 人体的话要修复倒是很简单,不过或许是艾谢拉变成人柱的关系,萨冈无法解析成分。 即便如此,雕像的裂缝仍在少年的手贴着的期间逐渐恢复。过了约十秒左右,等魔力的光芒散去,雕像的破损之处已完全修复。 「嗯,差不多就是这样……怎么了?」 等到雕像修复完毕,少年瘫坐在地,脸一片飞红。 「什、什么怎么了,她是女孩子耶……怎么可以直接去摸人家……」 尽管身体成了并非石头也非金属的状态,但少年知道她是活着的。似乎就是因为这样,令他产生了羞耻感。对于身为〈魔王〉之人来说,实在可叹啊。 「管他的。这世上只有两种女人──妻子涅菲跟除了她以外的。」 自己除了妻子之外,为何有必要去在意其他杂七杂八的女人裸体? 虽然萨冈碰到涅菲时的慌张程度并非少年可以比拟,他却依旧傲慢地俯视少年。 「请问……法儿大小姐呢?」 面对莉莉丝的指谪,萨冈环起双臂。 「……这世上有三种女人。」 「嗯、对,我想也是……」 萨冈一改说法,莉莉丝不知道为什么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 接着,她看向艾谢拉的雕像。 「你们做了什么?」 「只是用魔力补好伤口而已。不过让魔力物质化,需要费相当大的工夫,我才会加入这家伙的魔力。」 由萨冈于不清楚雕像到底是由什么素材组成,他就暂且用魔力做出富有生命的零件,尝试用它塞住缝隙。 这种作业需要小心谨慎,非常麻烦。本来这是得使用如灵药之类的药剂跟道具等相应的触媒跟设施来进行的,但他一个人没办法处理,才擅自让少年成了自己的助手。 只是要说这有没有治好艾谢拉的伤,答案是没有。 「丑话先说在前头,这只是修补表面而已,没有更多的意义了。」 ──〈阿撒兹勒〉的剑是跟〈天磷〉同种的力量。 毕竟它让并非实体的艾谢拉受了那么重的伤,萨冈比谁都清楚那道伤是无法恢复的。 然而少年却笑了。 「即使如此,还是谢谢你。我觉得自己终于报了这个人的恩情。明明都不记得了,真是奇怪啊。」 少年的这番话十分地直率,让萨冈有种像是在看珍禽异兽的感觉。 ──为什么这样的人会扭曲到能成为〈魔王〉呢? 他感觉就是个会正经地活着,并成为圣骑士的少年啊。 然后,萨冈再次看向艾谢拉的雕像。 ──不过,她以这副模样暴露在外的确也很可怜。 虽是处于这种形式,但她似乎还活着。尽管她的意识应当不在此处,却也不是会让人安心的情形。 萨冈脱下披风,包住艾谢拉的雕像。 「嗯,虽然不好看,但总比没有好。」 就在这时── 霹哩一声,天空传来破裂的声音。 ◇ 「──!怎么了?」 萨冈仰头看向天空。 巨大的眼睛浮现在玉虫色的空中。 「……真是烦人的家伙。」 看来是被〈阿撒兹勒〉发现了。 虽晚了一步,他也注意到声音的出处。较接近眼睛的几根柱子出现了好几道裂痕。这里的每根柱子显然都是重要的装置,要是遭到破坏,〈阿撒兹勒〉想必也会侵蚀到这边来。 ──是因为我们碰到了艾谢拉?还是…… 萨冈意识到右手的〈印记〉。 比夫龙叫醒的『泥状魔神』有表现出对〈魔王印记〉的执着,『阿丽丝泰尔』看起来也像是以〈印记〉为目标。纵使不清楚被封印在此的〈阿撒兹勒〉是不是比夫龙口中的魔神身体,但它的目标肯定也是〈印记〉。 然而,这里是艾谢拉的结界中。 即使是〈阿撒兹勒〉,使尽全力好像也无法入侵。它只是看着这边,却没办法再往前进。 〈阿撒兹勒〉的眼中滴落了某种东西。 是黑色的眼泪。 那滴泪一落到地上,就啪一声绽开,飞散到周遭。 接着是一道仿佛是遭到死灵抚摸的可怕阵风吹了过来。 一吹到那阵风,身体便涌起一种脏器被乱翻的不快感。少年浑身发抖,莉莉丝忍不住捂住嘴并瘫软在地。 这是瘴气。 「怎、怎么回事?」 「……你们退下。」 萨冈阻止发出颤抖声音的少年,自己上前。 ──这么说来,巴尔巴洛士跟欧利昂也能召唤这些家伙吧。 萨冈知道…… 落下的是没有形体的怪物。它们跟这个世界的任何生物都不同,是连力量法则都十分迥异的异形存在──魔族。 落下来的大概还只有几只吧。这个数量的话,现在的萨冈还能顺利打倒,但〈阿撒兹勒〉的眼睛仍啪答啪答地掉着眼泪。 一滴眼泪就能生出好几只魔族,如雨般不断落下。魔族数量眼看着就到达二位数,早晚会变成千或万吧。 「那些家伙打算破坏这里!」 掉落的魔族们没有一只注意萨冈他们,而是开始攻击柱子。 有些从身体射出像是箭矢般的小石子,有些是把身体卷在柱子上想要扭断它们,有些是很单纯地出手殴打,也有几十只魔族同时以各种手段展开攻击。 最初遭到攻击的柱子转眼间就被折断,坍塌得破烂不堪。 ──这样没办法挡啊…… 纵然是〈魔王〉,那却不是人身有办法抵挡的灾厄。要保住这里是不可能的,该摸索的是从这里幸存下来的方法。 「魔、魔王大人……」 这道仿佛快要消失的声音令萨冈骤然回神。 他回过头,后方有怕到在颤抖的莉莉丝,旁边有莉莉丝赌命救出的少年。他再往后面看,那里有可恨却又可怜的吸血鬼少女雕像。 一旦萨冈退缩,就会失去这一切。 他重重地吐了口气。 「别发出没出息的声音。你们现在可是在王我的身后,给我挺直背脊。」 这份固执想必很滑稽。 要完全打倒那个数量的魔族是不可能的,〈阿撒兹勒〉的本体或许早晚会自天空的缝隙间现身。 萨冈只能争取到一点时间,无论如何挣扎,也避不开这之后的死亡。 ──但是,在部下面前无法坚持己见的男人,就不配称作王。 所以他要战斗。 独自逃跑的话,或许能够幸存,可这不是萨冈心中的王的姿态。舍弃部下逃走,他之后又有什么脸去拥抱涅菲。 宛若要鼓舞自己般,萨冈说道: 「莉莉丝,我忘了告诉你,等回去之后,我会奖励你作为美梦的谢礼。在那之前,记得想好你的要求。」 没错,自己有多如牛毛的理由必须回去。 ──好了,那么该怎么办呢? 既然已有觉悟,接下来就是手段计划了。 敌人是数量已达数百的魔族群。要以一对多,〈天磷御雷〉是比较有效果的。 ──但不行吧,这个神殿很有可能是艾谢拉的生命维持装置。 这里本就已经暴露在魔族的攻击下,遭到不小的破坏。若是又在此使用〈御雷〉,神殿本身或许会崩毁。 在这之前,神殿应该也是封印空中的〈阿撒兹勒〉的装置。萨冈必须避开会伤害到神殿的魔术。 那〈天鳞龙式〉如何? ──这也不行啊。虽然续战能力高,却只有一个个体。 在持续战斗方面,这一招的确无可挑剔,但要边消灭魔族边保护莉莉丝他们跟神殿的话,人手压倒性地不足。 〈五连大华〉一旦施放就没有后续,〈鬼火〉则是火力不够。既然如此,萨冈是很想选择〈右天左天〉但施展一次要消耗两份的能量。像刚刚要保护人时是还能用,却不适合打倒敌人,最后只会穷途末路,被敌人压过。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个了吧…… 虽然萨冈还有几招更好的办法,可是只要不设法处理空中的眼睛,就无法解决根本性的问题。而现在的萨冈没有那样的手段。 纵然如此,萨冈还是准备前进,莉莉丝难以置信地说: 「魔王大人,那种东西、能赢得了吗……?」 「赢不了的话,不就无法回到涅菲身边了吗……啊啊,对了。为了我跟涅菲的幸福,这场战斗我不能逃避。」 以邀约约会来说,他昨天也失败了。 他要赶快回去,今天一定要约涅菲去约会。 萨冈突然有了干劲。 他的确有一瞬间感到胆怯,但仔细想想,自己为何要为区区突然出现的魔族之流做好死亡的觉悟。 自己该表现给涅菲看的,应该是踢开一切、若无其事回去的模样吧。 两人只有在梦里稍微亲密地贴在一起没多久,怎么让它最终就只是个梦呢。这次他要在现实让涅菲躺自己的手臂,并请涅菲让自己躺她的大腿。 为了这个目的,他是不会承认这种杂七杂八的家伙是障碍的。 萨冈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如同萤火虫般的微光浮现在莉莉丝等人周围。 「──〈天鳞雪月花〉──你们待在这边不要动。要是人分散开来,本来能保护得了的也会变得保护不了。」 「是、是的!」 莉莉丝坚定地点点头后,就握着少年的手退到艾谢拉的雕像旁。身为被保护的人,她非常清楚自己该怎么行动。 该保护的范围缩小,就算有几只魔族靠近,强度也还是可以维持在抵挡得住的程度。 这是条件一。 接着萨冈朝自己的脚施展魔术。 「──〈天轮绝影〉──」 在数量上,我方是压倒性地不利。要颠覆这一点,需要费点工夫。也就是速度。 这是条件二。 最后他把拳头伸到前方,进行咏唱: 「──〈天磷紫电〉──」 他编织出的是黑色手甲。 那不像〈右天左天〉那般巨大,只是包复住手肘以下部位的轻装。 但把和无敌之盾〈天鳞〉不同、光是碰触就会烧尽一切的〈天磷〉变成拳头的外形,这实在很荒谬。因为只能用在攻击上,应该要采取像剑或火焰般更有效率的外形才对。 ──可是,要使用「技法」的话,这种外形是必须的。 这是萨冈为了使用一直回避的「技法」而成的〈天磷〉。不过,既然要取拳头的外形,为何要使用〈紫电〉? 萨冈踏出〈绝影〉的一步。 是跨出一步就能前进十步距离的神速一步。 〈天磷〉的黑拖着淡淡的尾巴,最终成了鲜艳的紫色。 萨冈两步、三步地继续往前,终于逼近第一个魔族。 它的外形令人毛骨悚然,就像是如同柏油的黏质液体在模仿人形般。头部有好几颗不规则排列的几颗眼珠,虽是面对萨冈的方向,却没有在看他的身影。 萨冈像是要把肩膀以下的部位灌入魔族体内般,挥出右拳。 这是加上〈绝影〉加速的一拳。尽管速度及不上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虚空〉,却击出了与之相近的速度。宛如柏油的魔族连抵挡的架式都没摆出来。 拳头触及似是它腹部的部位。 一声轻轻的啪叽声过后,魔族的身体便有如气球般爆开。 他所击出的拳头表面缠着〈天磷〉,魔族身体飞散的碎片顿时被烧得精光、变成尘埃。 ──可行! 萨冈踏出下一步。 魔族聚集起来、蜂拥而至。下一个目标已在萨冈眼前。 这次他用由下往上顶的方式击出左拳。 魔族甚至没有时间理解发生什么事,就失去胸部以上的部分并消失无踪。 下一个,再下一个。每当他用〈绝影〉跨出一步,就会留下紫色的轨迹。 那都是有如闪电一般的锐利轨迹。 他如今的姿态就是连魔族都能加以蹂躏的电光。 这就是这招〈天磷〉之名的由来。〈绝影〉原本是创造来跟这招作为一对使用的魔术,要一同控制方才成为〈紫电〉。 只是既然要用连魔族都反应不过来的速度行动,就需要极大的反应速度与空间感知能力来控制它。 这一个月内他把锡蒙力拉来持续进行训练,为的就是控制这招。 在殴打第十只魔族时,萨冈的拳头传来一阵沉沉的触感与疼痛。 毕竟是用比音速还快的速度在痛殴目标,倘若是常人,手臂在最初的一击就会飞走,〈魔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不过,萨冈在成为〈魔王〉前,最为擅长的就是肉体强化。 碎裂的拳头顿时再生,并击碎下一个敌人。 更重要的是,「技法」就是使自己身体做出最佳运用的技术。以最好的比例施放的一击,给拳头的负担也减到了最轻限度。 也就是说,〈紫电〉就是在魔力足够维持的前提下,一直挥出〈天磷〉之拳的魔术。 但是,萨冈的表情没有半点喜色。 想当然地,魔族不可能在毫无抵抗的状态下任自己殴打。 最初的十几只虽有表现出像是反击的动作,却都空虚地落空了。可是有这么多的同胞遭到屠杀,它们似乎至少也理解了自己是无法完全捕捉到〈魔王〉的。 身躯如纸般单薄的魔族──跟之前欧利昂召唤出的东西是相同类型的个体──没做半点预备动作,身体就放出了无数的小石子。 「──啧!」 萨冈用力咂了下嘴,逃出小石子扫射的范围。 只要有〈天鳞〉,萨冈轻易就能抵挡这样的攻击,但他为了保护莉莉丝他们已经用掉了。能够保护己身的就只有〈绝影〉的速度及「技法」──单纯的身法而已。 然后魔族它们也从萨冈采取回避行动这一点,学到了这个攻击是有效的。 当萨冈用拳头打穿如纸般的魔族时,魔族们就一起放出无数同样的小石子及刀刃。 ──这些家伙也能团结行动吗! 但它们攻击时应该没有瞄准目标。对准萨冈的攻击用手指就数得出来,他却感受到一旦承受到攻击,就会被轻易打飞一、两只手的破坏力。 萨冈用拳头打落躲不掉的小石子,趁着如雨般的攻击缝隙间打倒一只只的魔族。 别说是放松片刻,连眨眼都没有办法。只要失败一次就会令自己失去性命,令萨冈感到蒙眼走钢索、惊心动魄的感觉。 而更糟的问题是…… ──魔族增加的速度比我的快了一点。 在萨冈杀掉十只魔族的时候,便随即增加了第十一只魔族。 目前虽然看起来双方是势均力敌,但萨冈早晚会被压过。再加上他在突击前,就已经有近十根柱子被推倒了,也不清楚这会不会对现实中的艾谢拉造成影响。 但他并未绝望。 ──有希望。 能够进来这里的人还有一个。而且既然黑花猫妖精有在祈求幸运,那或许真的会发生什么意想不到的事。 所以萨冈现在该做的,就是在那之前保护好一切。 ◇ 「──艾谢拉小姐!」 萨冈消失在〈幽世镜〉中一刻钟后,涅菲及法儿也来到了莉莉丝和赛尔菲的寝室。 尽管被萨冈吩咐今天要休息,但彻底养成的习惯是无法轻易拔除的。而且在现实中想起自己在梦里的大胆举动,涅菲既高兴又害臊,根本顾不上睡觉。 因此涅菲在早上也一如往常地醒来,想在不要帮太多忙的前提下去做平常的工作。 然而就算她开始准备早餐,莉莉丝她们却没有起床。于是她跟法儿过来看看情况,结果看到艾谢拉等人一脸忧思过度的表情。 而目前加上涅菲及法儿、留在房内的赛尔菲跟艾谢拉,以及不认识的魔术师共五位,房内变得相当拥挤。 根据艾谢拉的说明,萨冈与莉莉丝现在身在世界边缘──也就是内侧与外侧的边界,而且那里位于梦中。多亏了萨冈,他们似乎已经抵达能够想办法把人拉回来的场所,但这时艾谢拉突然倒下了。 她白皙的肌肤完全发青,人也不断颤抖。 最先抱住这位少女的人正是法儿。 「艾谢拉,不要勉强。」 「我、没事……」 法儿露出另有深意的表情问道: 「发生了什么事?」 「我的身体……似乎被〈阿撒兹勒〉发现了。」 戴着面具的魔术师顿时说不出话。 「等一下等一下,那不是很糟吗?」 「……嗯,的确是、很糟。」 艾谢拉举起的手,指尖已经有些微微地透明。 偏偏能够带回萨冈他们的人,就只有艾谢拉了。 艾谢拉对一脸铁青的涅菲漾起微笑。 「你不必担心。只是银眼之王跟莉莉丝而已,我会把他们送回来的。」 「──不能这么做。」 涅菲毫不犹豫地这么回答。 「咦……?」 涅菲对愣住的艾谢拉解释道: 「萨冈先生跟莉莉丝小姐是在梦里吧。但艾谢拉小姐的身体也在那边遭到了某人的攻击,暴露于危险当中。」 涅菲逐一确认状况后,艾谢拉颔首。 「那么,要是您做出救人这种多余之举,萨冈先生会很困扰的。」 听到这番发言,艾谢拉也目瞪口呆。 「我以为你很爱银眼之王呢……?」 「我爱他。正因为我爱他,才能明白。萨冈先生认为为了自己幸存而舍弃他人,是种耻辱。」 萨冈为了自己的目的,能够杀了对手。 陌生人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死去,他也无所谓。 可是,他唯一无法容许让自己保护的对象死去。 本人绝不会承认吧,但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其实我是希望他能最先考虑到自己,回到这里来的。 但既笨拙又固执的他,一定会出手去拯救在自己眼前烦恼的人吧。 因为他前往拯救的莉莉丝不是会一直叫人救她、令人看不起的女孩,而是个坚强的孩子,即使弱小也会认真去做自己做得到的事。 萨冈就是个会对坚决不放弃、不断挣扎的人伸出手的王。 一旦知道艾谢拉有生命危险,萨冈就必定会保护她。表面上萨冈表现得对艾谢拉望而生厌,但一开始在她差点就要消失的时候,不是还把自己的血分给她,延长她的生命吗? 那么,涅菲就只能接受并支持他了。 涅菲咬紧下唇,说道: 「我认为萨冈先生需要的不是拯救,而是助力。」 涅菲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深深吸了口气,告诉艾谢拉: 「所以,要是你擅自救人,妨碍我的萨冈先生,我会很困扰的。」 纵使对方是艾谢拉,涅菲也不允许。 听到这番回答,法儿感慨地点头。 「萨冈他的确会这么想。因为莉莉丝跟艾谢拉,都是家人。」 法儿紧紧抱住艾谢拉,对她耳语: (在萨冈知道真正的事实前,艾谢拉必须活着。) 这句话的音量小到就像法儿只是动了动嘴,没有使用魔术的话,想必不会有任何人听见。即便如此,在涅菲耳里听起来确实就是这样的内容。 ──真正的事实……? 这代表着什么意思呢?法儿在隐瞒些什么? 法儿仿佛要掩盖这句呢喃般,又补充一句: 「而且我们约好了,说下次要一起去魔王殿探险。不许你失约。」 「……还真是严厉啊。」 尽管有堆积如山的疑问,但现在该优先处理的不是这些事。 「艾谢拉小姐,我们有没有办法去帮萨冈先生?」 「这、没办法。〈幽世镜〉已经消失,能进入梦里的也只有梦魔。就算只有意识进到梦中,也派不上用场。」 在船的梦里能使用魔法,是因为那个梦境也跟涅菲的梦相连吧。萨冈他们所在的地点、状况似乎跟上次不同。 艾谢拉按着胸口。 「能去的人只有我。」 可是艾谢拉好像也因为「身体」之类的部分暴露在危险当中,连站起身都很困难。涅菲不认为她这种状态还能战斗。 出人意料地,在这时出声发言的人竟是赛尔菲。 「那个,我不是很懂魔术的事,但可以听我讲一下吗?」 「什么事?」 赛尔菲对摸不着头绪的法儿这么说: 「既然是在梦里,那呼叫莉莉丝不就好了?」 这令人遗憾的一句话让法儿叹了口气。 「萨冈就是去救莉莉丝的,要怎么做?」 话又说回来,根据艾谢拉的说明,莉莉丝目前就是身处在凭她一己之力很难回得来的地方。 然而赛尔菲却愣愣地歪起头。 「咦,做不到吗?我觉得这也不是很难啊……」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艾谢拉战战兢兢地开口问道: 「……做得到吗?」 「做得到啊。因为莉莉丝还挺爱睡懒觉的,我常常叫醒梦里的莉莉丝。」 「叫醒、梦里的梦魔?怎么做?」 「这个嘛,该怎么说呢,就是像这样用很大的声音叫她?」 要求这位少女进行理智的说明,这行为本身大概就是错的。涅菲也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但这对她来说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 涅菲想起不知在何时,萨冈曾说过这样的一句话。 ──笨蛋跟天才只有一线之隔── 赛尔菲一定就处于那一线的地方,所以大家平常都无法理解她说的事情,也觉得她在各方面看起来都很浮躁。 同时,涅菲也能理解。 ──一开始教我歌唱方法的,就是赛尔菲小姐呢。 艾谢拉一脸惊愕。 「……我第一次觉得你很可怕。」 「是吗?耶嘿嘿,总觉得好害羞啊。」 艾谢拉想要站起来,法儿在旁支撑着她。 「已经确定好该做的事了。纳贝流士,也得麻烦你帮个忙了。你有带着那个吧?」 被艾谢拉点名的面具魔术师无可奈何地耸耸肩。 「……算了,毕竟这次是我把你们卷进来的。我就当作这是必须支出的经费吧。」 说完,他从长袍中取出一个像是长圆筒的东西。 「那是……!」 虽是第一次看到那东西,察觉到圆筒是什么物品的涅菲不禁屏息。 ◇ 「──呜哇!也过来这边了!」 少年发出悲鸣声。 尽管萨冈用电光魔术扫倒魔族群,遗憾的是他只有一人。虽然挡住了魔族前进,漏掉的几只却终于抵达莉莉丝他们的所在之处。 莉莉丝揽住害怕的少年。 「不要动。只要别出去,就是安全的。」 王说会保护他们。 只要莉莉丝他们不做多余的事情,萨冈就一定会保护两人。 魔族虽从身体射出如针般的触手以及犹如飞沫的子弹,却都被飞舞在周遭的〈雪月花〉挡下,没有打中莉莉丝他们。 ──但,就没有什么能做的事情吗? 萨冈正在奋战,却不可能守住神殿的一切。已经有几十根柱子遭到破坏,应该没剩下毫发无伤的柱子了。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护住了莉莉丝他们跟艾谢拉的雕像,真是厉害。 然而,为何莉莉丝只能受人保护?事到如今她才开始后悔,自己是否也该跟涅菲一样学习魔术? 更重要的是,她竟在自己的领域「梦」中如此无力,她感到自己实在很窝囊。 就在她悔恨无比、咬紧牙关之时── 『────────』 不知从何处传来了流畅的声音。 是歌。是没有加上语言,只有旋律的歌。 「这是、赛尔菲的歌?」 她怎么可能听错呢,这就是那个浮躁却温暖的儿时玩伴的歌。 那是种光是听,仿佛就能治愈冰冷的身体──她因此才初次感到身体伤到发冷的程度──就像是要沁入心中的歌声。 莉莉丝之前就觉得不可思议,纵使她在梦中,赛尔菲的呼唤声还是能传达给她。看来只要她认真唱歌,甚至能够越过艾谢拉的结界。 「赛尔菲!」 莉莉丝一呼唤儿时玩伴的名字,那一边就有如要回应她般加入了新的旋律。 『──其为掌管死之国度旅路者──吹过知风草,传承睿智谋略之人──』 「──是涅菲吗?」 莉莉丝听到萨冈一面打碎魔族,一面如此低语道。 仿佛被旋律弹开般,抱着柱子的魔族们纷纷被刮飞。 ──多么厉害的人啊…… 涅菲和着赛尔菲的歌,施展出名为神灵魔法的力量。 但把声音加入赛尔菲的歌的,不是只有涅菲。 涅菲施展的神灵魔法像是要保护莉莉丝他们,把魔族从柱子周遭赶跑。多亏如此,暂时性地做出一个安全范围。 仿佛就是在等待此刻似地,这次换〈雪月花〉改变了动作。 〈雪月花〉离开柱子旁,像是要包围萨冈应付的魔族般扩展开来。 「怎么──是法儿吗?」 〈雪月花〉的动作似乎不是出于萨冈的意志,他因此发出困惑之声。 然后「声音」顿时绽开。 『──〈神音〉──』 空间突然开始震动。 没有固定外形的魔族们倏地停止动作,就这么如同沙雕般逐渐崩解。 萨冈大概也已经到极限了,〈紫电〉消失,终于能够正面看到他的身影。 尽管刚刚看起来萨冈躲过了所有攻击,但他却是满身疮痍、呼吸急促。 这时,莉莉丝身后响起一道清脆的脚步声。 「大人?」 「真是让人困扰的小鹿。我不是告诉过你好几次,不可以进来这里的吗?」 对方一脸苍白,声音中也没有平常那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但站在那里的的确就是莉莉丝认识的艾谢拉。 然后她突然看向莉莉丝身旁的少年,瞪大双眼。 「……!你是?」 与露出惊愕神情的艾谢拉相反,少年愣在原地。 「咦、啊啊,我自己也不太清楚,但就是被他们所救……」 艾谢拉一定有跟少年见过面。 ──怎么办,这孩子完全不记得大人的事了…… 艾谢拉虽满脸惊讶,没多久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似地露出微笑。 「这样啊。那你运气真好,要感谢他们喔。」 少年困惑地点点头,并轮流看着艾谢拉跟她背后的雕像。 接着,艾谢拉看向萨冈。王想必也注意到了这边,回过头来。 「是艾谢拉啊。」 「银眼之王也是,很庆幸你平安无事。」 「不必说那种无聊的应酬话了。比起这个,你是有什么办法才来的吧。」 听到萨冈这么说,艾谢拉扬起为难的微笑。 「如果只是要带回两位……还有另一人的话,那我立刻就能效劳。只是却被人骂说,要我别做多余的事情。」 「那当然,我还没解决上头的那个东西,要是你擅自逼我放弃,那我可受不了。」 虽然打倒了魔族,空中的眼睛却仍旧健在,而且正流着下一滴泪水。 艾谢拉像是看到什么非常和睦的事物般,轻声笑了起来。 「哎呀呀,真的是彼此连心呢。我都开始羡慕了。」 接下来她抬头望向天空。 「如果现在能关起来,那还来得及。『那个』就由我跟莉莉丝来阻止。」 「……咦?」 总觉得艾谢拉刚刚好像对自己说了什么很不得了的事,莉莉丝瞠目结舌。 「咦、咦咦!连我也、这是什么意思?」 「怎么这么问呢,你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梦魔呀。」 「不、不是有大人在吗?」 莉莉丝也知道,吸血鬼艾谢拉过去曾是梦魔。 然而艾谢拉却摇摇头,并握住莉莉丝的手。 「以梦魔来说,我的血脉并不高等。你已经拥有比我还要强上许多的力量了。」 「可、可是……」 艾谢拉突然跟莉莉丝这么说,让她很为难。 明明她现在也只能怕得不停颤抖。 「要提起勇气。在梦里,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然后,莉莉丝看向艾谢拉紧紧握住自己手的手。 看到那只手,莉莉丝倒抽一口气。 「大人,您的手……」 艾谢拉的手已经有一半变成透明,就连触碰的感觉也变得若有似无。 「『天使猎人』的子弹就这样浪费掉了。」 面对瞪大双眼的莉莉丝,艾谢拉露出浅浅的微笑。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会以这种方式消失呢。」 莉莉丝明白了。 ──大人会消失…… 这座神殿果然不能受到任何伤害,那些伤害侵蚀了艾谢拉的存在。 艾谢拉总是会对莉莉丝提出无理的要求,并耍得她团团转。 但是在赛尔菲不见、莉莉丝以为黑花已死、自己变成孤独一人时,她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在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长大,但这名少女对莉莉丝来说是姐姐,是母亲,也是朋友。 艾谢拉碰一声撞了下莉莉丝的额头。 「不用露出那种表情,只是漫长的梦终于要结束了而已。夜之一族只要稍微睡一下,就又会回来了。」 ──那是骗人的。 因为莉莉丝已经知道了。 艾谢拉真正的身体就在这里,而她准备要与这里的崩坏一同迎接「死亡」的事;要是她就这么消失,就真的结束了。 回应不了这名少女最后的愿望,自己算什么梦魔的公主。 一发出声音,眼泪仿佛就会溃堤,但莉莉丝还是想回答她,便用颤抖的声音回应道: 「……我、知道了。」 「谢谢你,我可爱的小鹿。」 这好像是这位少女第一次对自己道谢。莉莉丝反复思考艾谢拉的话。 ──要提起勇气。在梦里,没有你办不到的事── 还有另外一句话。 ──只是漫长的梦终于要结束了而已── 那是个没有任何根据、一闪而过的念头。 ──可是,如果是大人的话是真的……那我、应该办得到。 于是她点点头。 「我试试看。这次换我来帮助大人了。」 莉莉丝不知道这番话的意思能传达多少给艾谢拉。即便如此,艾谢拉回以颔首后,看向了萨冈。 「就是这样。在我们让空中的眼睛闭上前,希望银眼之王能保护好这里。」 「我是无所谓,但那东西会乖乖地任凭你们处置吗?在我们像这样磨蹭的期间,它也一直在滴下魔族啊。」 虽然魔族因涅菲与法儿的一击而消灭了大半,数量目前却还在持续增加。 艾谢拉像是也明白这一点般点点头。 「我有对策──纳贝流士,上吧。」 『──好好好。』 话声一落,空中的眼睛就遭到了贯穿。 紧接着,与恶梦相同的黑色球体炸开。 「──!这是『天使猎人』吗?」 「它是大口径狙击型天使猎人〈马尔杜克2〉──除了我的〈修德伦〉和〈蒙特〉,是现存唯一的『天使猎人』。」 「……原来如此,那就是你为了修复『天使猎人』,而交给纳贝流士的代价啊。」 莉莉丝听不懂这两人的对话,但艾谢拉耸耸肩,表示了无言的肯定。 接下来,涅菲的歌再次响起。 『──金色之足瞬时奔驰千里,蛇杖通知繁荣与灭亡──』 『──芦笛为永远梦境的邀请,神铁大镰连主神都可屠去──』 当大气如同波纹般开始颤抖的同时,魔族的身体便噗滋一声被压扁了。 是为了应和赛尔菲的歌,才会选择「声音」这个力量吧。看不见的力量突然袭来,看来就算是魔族也没有办法避开。 萨冈斜眼看着这一幕,然后又开始奔跑。 「──〈天磷紫电〉──」 他再次发动独自拦住几百只魔族的魔术。 「好了,我们也开始吧。」 「……是!」 艾谢拉再次发出「叩」的一声,用额头摩擦莉莉丝的额头。 「要做的事很简单。只要让那东西睡着就好,让它明白这是梦就好。」 对梦魔来说,在梦里要让他人睡着,简直像儿戏般简单。 ──不过,让那个东西睡着? 那是感觉只稍微触碰一点就会发疯、憎恨及绝望的漩涡。 曾待在其中的少年精神就遭到严重破坏,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让〈魔王〉都变成那副德性的恶梦,到底要怎么让它睡着? 「──没问题的,它只是在叹息罢了。所以你只要稍稍贴近它,陪它睡就行了。」 艾谢拉这么一说,莉莉丝也懂了。 要除去恶梦,就是要呼唤起温柔的回忆,并播放给它看。 要靠近那份绝望也绝不是易事,但既然艾谢拉会跟她一起,她就相信自己办得到。 「呜……!」 艾谢拉小声呻吟。 她承担了自空中之眼逆流过来的恶梦。 于是莉莉丝出声呼唤。 ──我是不晓得你是何种怪物,但要做梦的话,连神明都要给我睡着! 空中之眼像在打瞌睡般开始闭起。 纵然如此,它还是瞪大双眼,犹如在做最后的抵抗。 黑色的泪水在空中飞散。 「──!纳贝流士!」 『别做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啦!』 好几道火线绽开,烧掉黑色的眼泪,但还是无法全部击落。 艾谢拉想从裙内取出铁的武器── 「啊──」 她开始消失的手已没办法握住它了。 铁块掉落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艾谢拉脸上浮现出焦急之色。 一滴泪水自正上方落下。 萨冈回头往这里来,但即便是〈紫电〉的速度,也略为落后。涅菲及法儿是还在持续进行支援,却不能正确把握这边的状况。 不会有任何人来帮忙。 既然这样,艾谢拉要采取的下一个行动已经决定了。 「快逃──咦?」 莉莉丝反过来抱紧想撞飞自己的艾谢拉。 「不是你来帮我!我说过,是我要帮你!」 这是莉莉丝第一次像这样反抗这位大人。 但她怎能让大人在这种地方消失呢。 莉莉丝像是要推倒艾谢拉般跟她一起滚倒在地,但感觉逃不过落下的泪滴。 她抱紧艾谢拉,紧紧闭上双眼。 可是她害怕的痛楚与冲击并未袭来。 相对地,耳边响起了这样的声音。 「──我总是受到别人的保护。」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还站不起来,我想要力量!」 少年像是要庇护莉莉丝她们,站了起来。 他的手上握着不知何时捡起的『天使猎人』,并把枪口对准黑色泪滴。也不晓得魔族的身体是否有着跟外表相同的质量,但他阻止了从天空落下的泪滴。 事到如今,莉莉丝才得以信服。 ──这孩子真的是〈魔王〉啊…… 艾谢拉叫道: 「开枪!」 少年扣下扳机。 沉沉的枪声一响起,黑色的球体炸开。魔族巨大的身体甚至没时间发出惨叫,就被吞入球体消失。 接着,少年软绵绵地瘫坐在地。 「哈、哈哈……这是什么,好厉害。」 最后,空中之眼缓缓闭上并消失了。 009 ◇ 「……真是的,真希望你不要乱来啊。」 萨冈花不到半刻钟就歼灭了剩下的魔族。 空中的眼睛消失,确定已击退所有危险后,艾谢拉终于如此咕哝道。 面对艾谢拉谴责的声音,莉莉丝像在忍受痛苦般转过脸。 「乱来的是大人吧?用那种身体来保护我,只会让我为难。」 「……不过至少能有道别的时间,我还是很感谢的。」 在双手之后,艾谢拉连脚都开始逐渐消失,连起身都做不到了。莉莉丝从身后抱住她,形成让她坐在自己膝上的姿势。 少年仰头看着萨冈。 「请、请问,就没有办法救那女孩吗?」 「……抱歉,那是不可能的。事到如今即便给她血,也起不了作用吧?」 魔族把神殿破坏得很严重,半毁的神殿应该也维持不了艾谢拉的身体吧。 艾谢拉只是露出无精打采的微笑。 「有什么没说完的话吗?」 「……啊啊,怎么办呢?好烦恼啊。被你这么一说,就意外地什么也想不出来。」 什么也想不到是骗人的吧。 她应该还有什么想说跟希望做的事。 然而,纵使到了这种时候,她还是说不出口,只是漾起有些苦恼的笑容。 「这个嘛,那么,请帮我跟法儿说,抱歉无法守约……」 「……知道了,我答应你。还有其他的吗?」 「其他……什么也、没有。」 见艾谢拉摇头,莉莉丝说: 「……骗子。」 虽然原本是个让人不知她在想什么的少女,但莉莉丝从出生时起就一直跟她相处在一起,至少还是能听出那是谎言或真话。 艾谢拉一副感到有趣地笑了。 「呵呵,我从以前开始就是个骗子唷。」 「……大人您啊,都没想过被耍得团团转的我的心情吗?」 「我有觉得、很抱歉唷。」 莉莉丝以叹气作为回应。 「您果然不懂。」 接着她紧紧抱住艾谢拉,用承载了自己所有愤怒的语气这么告诉对方: 「我完全没半点要让艾谢拉死去的意思。」 这里是梦中。 没有任何莉莉丝办不到的事──这么说的人不就是艾谢拉自己吗? ──大人会消失,是因为这里坏了。 那么,只要修复好这里就行了。 她已经三度目击这个景色。 都是很可怕的梦。 是她忘不了的梦。 要将这里回复原状,比让人做恶梦还要简单。 已崩毁的柱子朝空中延伸而去,裂开的大地逐渐被填满。在只眨了几次眼睛的时间内,这里就回到跟第一次看见时并无二致的模样。 艾谢拉的身体也同样开始取回色彩,本该失去的手脚回复原样,靠着莉莉丝的身体也变得能够感受到重量了。 010 艾谢拉瞪大眼睛,整个人僵住。 她每次都用高高在上的语气跟莉莉丝说话,老实说,能让她露出这种表情,让莉莉丝感到很痛快。 「这、这种事情……?」 「是有可能的唷。大人不是说过了吗,这里没有我做不到的事。」 艾谢拉像是死了心般抬头看着莉莉丝。 「……我可真是、服了你了。」 「呵呵。」 等莉莉丝对自己回以得意的笑容后,吸血鬼少女露出感到可疑的表情。 「竟然直接喊我的名字,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那么了不起了?」 「咿!?那、那那那那那个大人!那该说是语病吗……」 莉莉丝忍不住开始颤抖时,艾谢拉就触碰莉莉丝的手,一脸有趣地笑了。 「你打算继续叫那个死板的称呼到什么时候?可以不用再勉强自己使用那种称呼啰。」 「大……艾谢拉。」 当莉莉丝终于叫出那个名字之际,神殿的景色突然开始摇晃。 「咦,这、这次又怎么了?」 「似乎是要从梦里醒来了。」 王冷静地回答惊慌失措的少年。 看来艾谢拉是打算把他们送出这个世界。 在逐渐消失的景色当中,莉莉丝清楚看到了── 「咦……?」 抱着平常那个令人害怕的玩偶、眼神自暴自弃的艾谢拉。 站在她身旁,戴着圆眼镜的少年。 还有站在两人背后、朝他们伸出手,有着一对银色瞳眸的青年。 ──刚刚那是、谁……?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梦的世界就这么消失了。 插图 「我会过来,是有事情想问榭丝缇。」 办公室内弥漫着紧张的气氛,而法儿用郑重其事的模样这么说道。从她不叫「蝌蚪头」,而是称呼名字这一点,让榭丝缇也认为事态非同小可,整个人绷紧神经。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嗯。榭丝缇,我──」 「我想听──榭丝缇的情史。」 办公室内第二次充满紧张的氛围。 「情、情情情情情情情史!?不不不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你觉得我会有这种艳闻吗?」 「连我都看得出来,你这是曾经谈过恋爱的人的反应。」 法儿的论点正确到让人无法反驳,榭丝缇也闭上了嘴。可这里是教会办公室,而她目前是「值勤中」,于是榭丝缇毅然决然地回答道: 「我没有能说的经验,这是事实。我认为去找涅菲,或者是你那边的戈梅利,才能听到有意义的故事喔。」 榭丝缇没有任何符合这种笼统问题的回答。话说回来,从她自觉到失恋还没经过半年,哪来的情史── 「你最近常戴那个蝴蝶发饰,我想听送礼人的事情。」 「喵噗!?」 法儿仅仅一句话就摧毁了榭丝缇坚如铁壁般的防御。看到这个小女孩甚至在手边备好笔记,摆出进攻的姿态,榭丝缇连连后退。 「不、不不不不是啦那个,该说我在性别上也算女的吗……我当然也会戴发饰啊!」 「我不觉得连香油都不知道的榭丝缇会对那个有兴趣,显然是别人送的。」 「呜咕咕,因、因为很漂亮,他又说很适合我啊……」 即使激烈动摇,圣骑士长榭丝缇仍勉强没有倒下。她极力回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回答,但小女孩似乎不轻易接受这个回答,直接回击。 「榭丝缇不是这种不看对象是谁,被对方一讲就会收下礼物的人。告诉我你变得有意收下发饰的原委。」 榭丝缇每回一句话,对方就不断抛出仿佛要截断自己退路的问题。该说真不愧是〈魔王〉萨冈的爱女吗?进逼的方式简直就像是西洋棋专家。 「那个、因为……呃,虽然第一次见面时的印象差到谷底,但引起事件的犯人毕竟是魔术师,而我也砍过魔术师……呃,不是这样的,回想起来,我总是受到他的帮助呜咕咕!?」 就在她的脸像发烧般热了起来、连自己都不晓得在说些什么时,突然有人从后面捂住她的嘴。 「你、你你你你干嘛啊萝莉小鬼!让笨女人说这什么话啊喂!」 「龙套哥……你来讲也可以。让我听你赠送那个发饰的心境。」 「啊啊!?为、为为为为什么我得回答这种问题啊!」 「原来如此,那果然是龙套哥送的吧。」 「……嗯、嗯?」就连今天似乎也隐藏在榭丝缇影子里的巴尔巴洛士,在法儿面前都说不出话。榭丝缇犹如锡制人偶般僵硬地转向后方。 「你、你听到……刚刚的……!?」 「──呃、没有,不是喔。我对你的想法没有半点兴趣!」 「……啊、嗯,没有……吗?」 「啊,我不是那个意思!是有兴趣没错啦!」 「到底是哪边啦!?」 法儿目不转睛地观察起互骂(?)的两人,并无情地在笔记上进行记录。 「嗯,我学到了很多。谢谢你们。」 法儿礼仪端正地行了一礼后──仔细想想,这是她对榭丝缇初次如此表示敬意──就离开了。 然后,一道不知所措的声音响起。 「呃,理查,这件事我们是不是别听会比较好?」 「涅芙特洛丝小姐,如果您没说出口,那就很完美了。」 察觉到这一连串的事都被涅芙特洛丝跟理查看得清清楚楚,「值勤中」的榭丝缇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序章 「快看,萨冈大哥!我学会浮游魔术了!」 在欧利昂告知萨冈涅菲生日冲击性情报的数小时后,一道活力十足的声音于早餐时间过后的宝座厅内响起。 宝座厅里有萨冈、在他身边整理报告的锡蒙力,还有面对两人的吵闹少年──佛尔卡斯三人。 ──我想偷偷为涅菲的生日做准备,给她一个惊喜。 因此萨冈想默默地进行准备,但平常的事务还是会在这期间找上门。具体来说,就是部下来要求事情或报告,眼前这一幕也是其中之一。 一个看起来年约十五岁、吵吵嚷嚷的少年飘在离地板几公分左右的位置。他身穿麻制上衣和长裤,上半身还套着老旧的外套,就是个跟〈魔王〉城堡毫不相衬、普通至极的少年。 然而,他正是位列〈魔王〉之一的魔术师佛尔卡斯。证据就是,少年右手现在依旧留有闪耀的〈魔王印记〉。 萨冈一脸复杂地颔首。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 「嗯!这都是多亏了大哥的指导。」 萨冈从某个「恶梦」救出这位少年,已经过了三天。在这期间,他失去的〈魔王〉记忆完全没有回复的迹象。 尽管失去记忆,少年拥有〈魔王印记〉和超顶级魔力的事实却不会改变。万一他回复记忆,跟萨冈敌对的可能性很高;若是他没有回复记忆,被其他〈魔王〉或魔术师利用的可能性可说是多不胜数。 ──我是觉得赶快解决掉他比较简单啦…… 不知为何,佛尔卡斯很喜欢萨冈,甚至称他为「大哥」。萨冈看到他这副德性,仿佛他成了犬兽人狗头人就会拼命地摇尾巴,便失去了杀意。 由于佛尔卡斯姑且算是被萨冈纳在保护范围下,于是萨冈以要将他软禁于城内──要出门就必须由萨冈或锡蒙力等人陪同──为条件,替他做简单的魔术启蒙。即便他失去记忆,身体也还记得如何施展魔术,他进步的速度快得惊人。 锡蒙力欣慰地笑着点头。 「真不愧是佛尔卡斯。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的魔术能进步得这么快。」 锡蒙力话声温柔,却有着一副高大的身躯。他的身材结实,还长了一张带有雄伟鬃毛的狮脸。 宝座位于离地面几个台阶距离的位置,而站在萨冈身旁的锡蒙力看起来相当具有压迫感,佛尔卡斯却纯真地露出喜悦的表情。 「谢谢你,阿锡!虽然你长得很可怕,人却超好的。」 「我这样的人在这座城里算很普通喔。」 嗯,即使没有记忆,他仍是〈魔王〉。这样的反应说不定就代表他的胆识。 ──要是他能干脆以普通人的身分生活,我就可以不必在意了。 思及此,萨冈问道: 「佛尔卡斯,你学习魔术有何打算?我先提醒你,若你要过普通的生活,这种力量并非必要。」 站在萨冈的立场,他不想给佛尔卡斯多余的刺激。倘若他愿意就这么平凡地度过余生,那么在他安享天年前,萨冈可以一直关照他。 面对萨冈的问题,佛尔卡斯愣住了。 「什么为什么?如果我不变强,就没办法保护莉莉丝了吧?」 「话先说在前头,莉莉丝也身处我的庇护下。只要她还是我的部下,就不会遭遇到危险喔。」 然而,佛尔卡斯却感到傻眼。 「你不懂,大哥。为了帮上大哥的忙,莉莉丝今后也一定会继续努力的。莉莉丝很厉害,这我最清楚了。所以我才必须变强,好保护、支持莉莉丝啊。」 萨冈头痛不已。 ──为什么这么一本正经的家伙会成为〈魔王〉啊? 萨冈认为他踏错道路的原因恐怕就在于艾谢拉,却推论不出他的人生究竟是受到何种影响才会产生如此偏差。 锡蒙力也用沉痛的声音低语道: 「这下子,等戈梅利姐回来的时候会很可怕……」 「别说了,锡蒙力。我的头现在就开始痛了。」 那位老妪目前正出门远征,差不多该结束任务回来了。如果她看到如今的佛尔卡斯和莉莉丝,肯定会欣喜若狂地缠着两人,那必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与戈梅利没有见过面的佛尔卡斯一脸呆傻,萨冈则摇摇头,想借此打起精神。 「啊──那么,你在这里过得怎么样?能过得下去吗?」 现在的佛尔卡斯就是个普通人,那就有必要用莉莉丝跟赛尔菲同样次元的标准,来考虑他的处境。 萨冈一问,佛尔卡斯便笑着点头。 「嗯!大家都很温柔,没什么特别为难的地方!最多就是莉莉丝有点在躲我,还有就是莉莉丝的人鱼朋友,会用非常冰冷的目光瞪我这样吧?」 佛尔卡斯突然就说出教人无法置若罔闻的发言,令萨冈不禁睁大双眼。 ──咦,人鱼指的是赛尔菲吧?那家伙怎么会露出冰冷的目光? 赛尔菲和莉莉丝,还有目前正前往远方出差的黑花等三人,是流卡翁出身的儿时玩伴。三人都是稀有种,在城堡里显然也处得很好。 人鱼赛尔菲和常常得操许多心的梦魔莉莉丝相反,性格随和且完全不会看人脸色,却又会在各方面令周遭的人振作起精神。 说那个赛尔菲会摆出冷淡的态度,这实在让人无法想像…… 不过佛尔卡斯这个当事人倒是一副乐观,看起来竟没特别感到疑惑。 就在这时,佛尔卡斯大声地「啊」了一声。 「……这次又怎么了?」 「啊,没有。话说回来,大哥到底在跟什么战斗啊?我连之前的怪物是什么都不知道。」 如此说来,萨冈好像真的没有对他说明过。 ──算了,要是我瞒着这件事,他可能就会被比夫龙之流的人给利用。 虽然萨冈觉得很麻烦,但还是认为好好讲清楚比较好。于是他厌烦地说: 「我目前的敌人是个名为谢利康的魔术师。他跟我一样同为〈魔王〉,我们在几个月前就一直持续发生小规模的冲突。」 话虽如此,谢利康在这一个月左右却完全没有动静。从沙克斯等部下们的报告来看,他是在增强战力吧。这表示对方也准备下次就跟萨冈分出胜负,而且这个时刻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 锡蒙力与谢利康也有着不寻常的因缘,因此他神色复杂地陷入沉默。 萨冈这么说明后,佛尔卡斯开始发抖。 「〈魔王〉……大哥也是吗?还有其他像大哥这样的人?」 ──你也是其中之一啊…… 就萨冈的立场,他是很想赶快夺去佛尔卡斯的〈魔王印记〉,可不巧的是,〈魔王印记〉是由神灵语言形成、等级高得惊人的装置。要进行剥夺仪式,需要包含萨冈在内的十二人──也就是本人以外的所有〈魔王〉同意。 不过与其举行这种麻烦的仪式,杀死对方夺走〈魔王印记〉还比较快,因此据说这场仪式并未实际举行过。 除此之外,似乎也有本人出让这样的办法,但看佛尔卡斯这个样子,应该也很难实行。 也因为这个原因,萨冈才会把这个少年放在身边。 佛尔卡斯对萨冈的苦恼完全不知情,反问: 「那个名叫谢利康的人,到底做过什么?」 「这个嘛,他干过不少事……首先是毁灭黑花──不过你还没见过她──拉菲尔女儿的故乡,又想取艾谢拉的性命,另外还动过锡蒙力……总之他对我的部下们造成了相当严重的伤害。」 重新细数这些事迹,令萨冈心中涌起怒气,声音也忍不住变得阴沉。 佛尔卡斯大概是感受到萨冈声音里的压力,也不禁吞了口唾沫,说: 「真、真是个超级恶人啊……」 魔术师基本上就是恶人的集合体,但事到如今,应该也不必解释这种常识了。 只是萨冈摇摇头。 「没有,虽然那些原因已经足够让我铲除他,但我无法原谅他的理由并非这些。」 「还有别的原因吗!他、他到底做了什么可怕的事?」 萨冈用力指向浑身颤抖的少年,毅然决然地宣告: 「因为每当我跟涅菲约会时,那家伙总会来碍事。」 虽说前几天局势终于稳定,让两人得以成功约会,但也不知之前萨冈究竟被妨碍了多少次。他认为那家伙可恶的程度,简直是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这几乎算是萨冈基于曲解而产生的怨恨,或者可算是被害妄想,萨冈却深信一切都是谢利康干的好事。 对此,佛尔卡斯也目瞪口呆地问: 「咦……?约、约会是指,那个跟恋人一起度过的……约会吗?」 「没错。」 佛尔卡斯用像是求助的模样看向锡蒙力,能干的左右手却一脸若无其事,仿佛在说『这很平常』。 佛尔卡斯无法置信地表示: 「这、这是比部下们还重要的事吗?」 他指谪的点非常地实在,萨冈却怀着〈魔王〉的威严这么说道: 「你觉得面对喜欢的女人,那种程度的道理能通吗?」 「──!」 佛尔卡斯宛如遭到落雷击中般,捂着胸口仰起后背。 「大、大哥说得对。要是有人惹莉莉丝伤心,我也会赌上性命去和对方一战。我怎么会说出这种蠢话呢。」 看到少年沮丧地跪倒在地,萨冈犹如慈父般对他回以微笑。 「无须在意。无知并非罪过,知道自己无知就学。你的话更是如此。」 「唔~!我会努力学习的!」 少年对自己正偏移正轨的事一无所知,只是纯真地感动到热泪盈眶。 佛尔卡斯擦去泪水并站了起来。 「那么,只要干掉那个叫做谢利康的人,一切就都解决了吧!我会加油的。」 「啊──你的话……这个嘛,你就待在莉莉丝身旁,保护好她吧。」 「──!交给我吧!」 001 这少年要是做了多余的事,那可就伤脑筋了。萨冈转开目光,这么心想。 ──抱歉,莉莉丝。我等等会给你一些奖赏的。 对于自己把麻烦事推给莉莉丝身上,萨冈也有罪恶感。而他身旁的锡蒙力不知是不是想像到戈梅利回来时会造成的骚动,正按着腹部,像是觉得胃痛。 接着,佛尔卡斯又疑惑地问道: 「那,之前的怪物也是那个谢利康的手下吗?」 「……不,那不同。谢利康的确是我出手的原因之一,但我会出手主要是因为如果放着不管,不光是我身边的人,连世界都有可能会毁灭。」 毕竟都遇到对手了,他不得不设法解决。 老实说,他也只是把那怪物赶回艾谢拉的结界另一边而已,还是借助了莉莉丝等人的力量才办到的。萨冈做的顶多就是争取时间,没有任何可称之为处置的作为。 没有在现场的锡蒙力似乎也很在意这件事,以锐利的视线看了过来,萨冈却没有做出更多回应。 ──不能理解的事物,不能说出口的事物、吗。 对那怪物来说,这个世界就如同一场梦境。 即使偶尔能够看到也暧昧如梦,即便想要抓住也会从指缝间溜走──正是因为这个世界在那怪物眼中看起来犹如这样的存在,才能得以保护。这就是需要艾谢拉这样的人成为人柱,借以组织而成的结界原因所在。 倘若那怪物察觉到这是一场梦──走上进入人称清醒梦、能明确拥有自己的意志并展开行动的阶段,世界毫无疑问会被毁灭。 所以谁都不能理解那怪物,连称呼其名字都是个禁忌。 当萨冈跟涅菲在梦里相会时,能立刻就察觉那是梦境,是因为那已经变成了清醒梦。 已经半理解的萨冈至少在找到能设法处理它的办法前,努力不再继续想下去。 在萨冈摇头想甩开这些想法之际,少年捂着眼角仰天叹息道: 「大哥果然很厉害,这等于是你保护了世界啊。」 「呃、不,我不是在讲那个……」 真要说的话,萨冈比较常在考虑要如何毁灭世界,例如最近知道法儿或许被坏虫缠上的时候。 ──话说回来,这家伙不要紧吧?这么容易就被感动了。 虽然这是他的自由,可一旦自己所有的行为都被他往好的方向解释,会让萨冈有种自己在欺骗对方的感觉,且难以平复心情。最糟的情况下,等他注意到是自己误会,觉得自己遭到背叛而反过来怨恨萨冈,那就麻烦了。萨冈心想事前提醒他一声可能会比较好。 他清了下喉咙,说道: 「你要吵闹是无所谓,但要自己去思考什么是对的,别认为我的决定就一定是正确的。如果把你跟涅菲、法儿放在一起衡量,我绝对会舍弃你的。」 萨冈这样告诉佛尔卡斯,他不知为何愣了愣。 「可是,大哥为了救我跟莉莉丝,不是差点就死了吗?」 「不,我的意思是……」 那是因为当时涅菲和法儿性命无虞,他认为要是就那么回到涅菲身边,那就太可耻了。佛尔卡斯搞错了前提。 然而佛尔卡斯却像是理解一切般,扬起坦率的笑容这么说: 「假如大哥舍弃了我,也可以想成到时就换我来帮助大哥喔。」 面对少年天真无邪的眼眸,萨冈闭上了嘴。 ──啊啊,这家伙不行啊,完全不适合做魔术师。 他曾经在某处感受过这样的感觉。 没错,就是那个人。前阵子在圣都和自己起争执的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二世。 ──总觉得透过要求史黛拉,让佛尔卡斯在她那边工作会比较好。 若是在史黛拉麾下,即使佛尔卡斯之前是魔术师,应该也能顺利蒙混过关。共生派的榭丝缇或许也能做到同样的事,但她在教会内的立场也很艰难,前任〈魔王〉很有可能会引起严重的纠纷。 尽管还有〈魔王印记〉的问题,但下次跟史黛拉联络时最好先跟她说一声。 就在萨冈烦恼不已时,锡蒙力一副觉得有趣地笑了。 「呵呵呵,吾王,其他人是怎么看您的,您最好要稍微有点自觉。」 「……哼,这话说得还真严苛。」 萨冈边叹气,边把目光转回佛尔卡斯身上。 「唉,算了。比起这个,给你个忠告。我是不认为他会出现在你面前啦,但要是你遇到一个叫做比夫龙的魔术师,就捂住耳朵,什么都别看,拚死拚活地逃走。」 「比夫龙……?那家伙也是大哥的敌人吗?」 「没错。他虽然有副小鬼的外表,却是已经活了三百年的〈魔王〉。兴趣是观赏人痛苦的模样,有着能让事态复杂化的本事,可说是天才的程度。与其跟他扯上关系,去死可能还好一点。」 能令萨冈在提到对方时表现得如此厌恶,且仍未被他解决掉的人,也就只有那个〈魔王〉了。 ──只是,比夫龙应该对现在的佛尔卡斯没有兴趣吧。 该怎么说呢,想看到在乱七八糟的混沌中挣扎的人类──他就是按照这种超级给人添麻烦的欲望在行动的。 失去〈魔王〉之力和记忆的佛尔卡斯或许能成为「有点有趣的玩具」,但他的本性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足以和莉莉丝媲美。以〈魔王〉来说,他这样的言行举止是很出人意料没错,却不会给出让比夫龙高兴的回答。 所以比夫龙即使会利用他,却不会对他产生兴趣。 就算事情有个万一,两人因什么错误而扯上关系,比夫龙想必也不会像对涅芙特洛丝那样执着于他吧。 ──这样想来,那家伙对阿丽丝泰尔或许是有执着的。 阿丽丝泰尔第一次遇见〈阿撒兹勒〉时…… 这可怜的少女成了它的凭依,而比夫龙是真的想救她。明明以比夫龙的立场来说,即便带回尸体也无妨。 尽管不知她是否还活着,但萨冈还是希望她别被卷入什么奇怪的事情里。 ──毕竟我当时救不了她。 若有下次,我想帮她──萨冈对阿丽丝泰尔也有这种程度的关心。 就在这时,萨冈注意到佛尔卡斯的脸色仍是一片铁青,便用一副「这不算什么」的样子说: 「别那么紧张,就只是提醒你有这样的人存在而已。」 「可、可是,莉莉丝那么有魅力,你觉得那个人会对她没有丝毫兴趣吗?」 「啊……嗯、这个嘛,那家伙有其他的意中人,大概不要紧吧。」 嘴上这么劝导对方,萨冈心里却想着「不过──」。 ──比夫龙跟谢利康应该已经联手几个月了,那么…… 萨冈施下的〈天磷〉也差不多要被破解了。 若比夫龙是独自行动,那〈天磷〉或许还能稍微撑一下,但他协助谢利康当然不可能是为了做慈善。最好是想作他有对谢利康提出帮忙自己破解〈天磷〉或其他条件。 〈天磷〉一旦遇上两位〈魔王〉,就没办法维持太长的时间。 ──果然还是该跟涅芙特洛丝说一声吧…… 那位少女目前有一个问题。 毕竟萨冈还要帮涅菲和涅芙特洛丝庆祝生日,他想必须在那之前解决这个问题。 大概是感受到萨冈差不多想出门,佛尔卡斯后退一步打算退下,却又像是想起什么般抬起脸来。 「对了,大哥。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大哥是〈魔王〉这种伟大的存在吧?那你是那女孩──艾谢拉……小姐口中的『银眼之王』吗?」 即使佛尔卡斯没有记忆,也感受到了什么吗?他说出艾谢拉的名字时,表情隐约有些忧郁。 ──银眼之王……吗。 萨冈不由得转开视线。 「……那是一个叫做流卡翁的国家英雄之名。如果你很在意,就去书库找找吧,传记类的书籍那边大致上都有。」 萨冈知道,那似乎是自己父亲的名号。 只是他究竟是何方神圣,这方面的情报少得惊人。 ──至少过去被冠上这个名号的人应该有两个。 如果要用第一代、第二代来区分这个称呼,那萨冈就算是第三代了。 那么把萨冈的父亲当作第二代应当较为合理,但那位第二代到底是流卡翁的英雄?还是其他人物?说起来,他到底又是哪个时代的人?萨冈对于这些完全没有任何线索。 而且即使是那个流卡翁的传说,里面究竟包含多少事实也让人怀疑──这就是萨冈的看法。 ──毕竟不只是天使、〈阿撒兹勒〉和魔神,甚至连艾谢拉的名字都出来了。 跟现在有所联系的名字顶多就是奥罗巴斯──也就是法儿父龙的名字。 这是特意藏起重要的情报,还是之后才被创作出来的故事?即使历史一开始有按照事实传下来,也有可能在后来遭到编改。 萨冈姑且带回了一些条件相符的书籍,却都没有查到他想要的情报。 佛尔卡斯一脸诧异。 「大哥也会看魔道书以外的书啊。」 「那当然,没办法从过去学习的人,就会犯下同样的错。」 萨冈是被称作〈魔王〉的王。既然身处众人之上,就得学习一切该学的事物。 特别是流卡翁的书籍。许多和兵法、君子心得相关的书,在由教会管理书的这片大陆上是很少见的。即使书上没有记载银眼之王的事,也有一看的价值。 佛尔卡斯以佩服至极的模样颔首,突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般面露疑惑。 「那么,大哥就是流卡翁那个地方的人吗?」 「谁知道呢。我懂事时就已经在这个城市里搜刮垃圾,不晓得自己的出身,也没兴趣。」 萨冈会调查这件事,只是因为这对他来说可能会变成多余的障碍,就算真的查出银眼之王的真实身分,他也不认为自己会产生什么感情。 只是…… ──在艾谢拉的结界中,我最后看到的那个是谁? 在梦境终结、被赶出结界的那一瞬间,萨冈的确看见了。 形象跟如今有些不同的艾谢拉、萨冈的旧友、五年前还是教会教皇的马克,以及拥有银色眼眸的青年幻影。 那是个与「银眼之王」这个夸张称号十分不相衬的青年。 何况那对银色双眸虽然罕见,却也不是独一无二的颜色。在一座城市内找一找,大概都会有一或两个银眼的人。 然而萨冈的直觉却认为,那位青年就是那个人。 ──如果他就是那个人,那会是第一代还是第二代啊……? 因为萨冈看到的都是没办法直接看出年龄的家伙,他没有线索可以判断。 萨冈无奈地叹气。 也因为萨冈的口气有些冷漠,佛尔卡斯胆怯地缩起身子。 「对不起,这是不能问的事、吧?」 「这事你不用在意。」 好了──萨冈站了起来。 「我有事要去街上一趟,你就好好用功吧。」 「好!」 曾为〈魔王〉的少年天真无邪地挥挥手,离开宝座厅。 而就在萨冈也准备出门之际,有个意想不到的人正在等着他。 「萨冈先生,可以打扰一下吗?」 人鱼少女一副像是在钻牛角尖的模样。 ◇ 这时,涅菲正在厨房进行早餐的善后。 由于最近城堡内的魔术师们都会好好吃饭,收拾工作也需要相应的时间处理。不过大家都会吃得干干净净,不需要处置剩菜真是帮了她大忙。 也因为她刚刚还在做饭,一头纯白长发便绑成了团子状。最近她常常做这样的打扮,但其实每次都是莉莉丝帮她绑的。服装则跟平常一样,是群青色的连衣裙、纯白色围裙以及施有魔术加护的靴子。 厨房里有涅菲、拉菲尔、法儿、莉莉丝和艾谢拉五人。 涅菲不经意地望着他们,发现少了一人。 「哎呀,赛尔菲小姐去哪了?」 「她说要去萨冈那边。」 回答的是法儿。 法儿有着一头如同嫩草般翠绿的头发,发间伸出两支角,因为种族是龙,琥珀色的眼里是一对直向的瞳孔。她穿着喜欢的民族风连身裙,卷起袖子,套着跟涅菲相同的围裙清洗餐具。她是涅菲和萨冈重要的女儿。 这名少女的实力不光在这座城堡内数一数二,还是世界上最为优秀的魔术师之一。只要使用魔术,花个几秒就能清理好餐具,但她却很少这么做。对她而言,能跟大家一起聊天、笑闹的这段时间十分重要。 所以涅菲也没有倚靠魔术,而是跟其他人一样用手收拾。 涅菲疑惑地微歪着头。 「真少见,是有什么事要商量吗……?」 「……是、啊,我认为应该是,那孩子最近好像有什么烦恼。」 莉莉丝用和平常相异的成熟表情回答。 自绯红发间窜出的两支弯曲黑角,腰后两枚如同蝙蝠般的翅膀及细长的尾巴,再加上宛如月亮的金色双眸,这些特色塑造成这个可爱的梦魔少女。 尽管寄身于魔术师的城堡,她却是个不会使用魔术的普通人,但还是有值得一提的特殊力量。在前几天的事件中,她成了在某种意味上更需要保护的人。 莉莉丝自己明明身处复杂的立场,她却用忧郁的神情低语道: 「平常就算在烦恼,她也会立刻跟我商量的……」 面对莉莉丝所吐露的心事,涅菲只是回以嗳昧的微笑。 ──赛尔菲小姐也会烦恼啊…… 在〈魔王〉的城堡内,那名少女过得可说是既随意又无拘无束。尽管有些无法想像她烦恼的模样,但即使是赛尔菲,她也是某个领域的天才。 凡人想必无法理解天才的烦恼──涅菲心想自己或许连她是否在烦恼都不看不出来。 「她会有什么需要烦恼的事吗?」 明明涅菲已经明智地选择体谅,管家拉菲尔却毫不留情地反问。 拉菲尔的身型高大到别人都得仰头看他的地步,虽年过五十,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他左臂装着装备了盔甲的义手,右臂却粗壮到可和盔甲媲美。尽管表现粗鲁,言行举止也教人难以理解,在烹饪及打扫这方面却做得无可挑剔。 这位初老绅士原为圣骑士长,左边的义手目前也还收有圣剑。如果说锡蒙力与戈梅利两人是萨冈信任的魔术师,那拉菲尔就是他寄予无比信赖的参谋。 听到管家这样的问题,莉莉丝诧异地瞪大双眼。 「还满常有的唷,不过她平常烦恼的尽是些无聊的问题……」 「比如说?」 「呜咕……!」 莉莉丝看似为难地把嘴弯成ㄟ字型,低声叹息。 「就是……世上不是有种叫做蚂蚁的虫子吗?她看到它们就会问说,虽然它们会把点心的小碎屑搬走,但所有蚂蚁绝对吃不完,那要怎么办啦;或者是如果自己每次都没分到食物,就会离开巢穴啦,又或者离开巢穴的蚂蚁要怎么活下去等等……」 「………………还真有、哲学性哪。」 如此识趣的回答,可见拉菲尔也算是以自己的方式努力过了。 现场一片寂静。 接着涅菲很自然地将目光转向难得沉默的艾谢拉身上。不,她的样子与其说是沉默,不如说是心不在焉吧。即便如此,她仍然能确实地整理好餐具,真是了不起。 艾谢拉跟莉莉丝一样有对金眼,还有头金发。涅菲知道,在那头绑成双马尾的发丝底下藏着折断的角。苍白的肌肤,以及薄唇间露出的两颗牙,她便是世界上最强的吸血鬼。 而她总是珍惜地抱着的那个诡异玩偶,目前就坐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艾谢拉是怎么想的?」 「咦?啊啊,我没听见。怎么了吗?」 艾谢拉用歪头作为回应,大概是听到法儿的声音,终于回过神了。 涅菲等人面面相觑。 「那个,我们在说赛尔菲小姐的样子很奇怪,艾谢拉小姐知道些什么吗?」 「嗯……虽说她是那副德性,但那孩子也是正值妙龄的女孩。我是有些不太懂啦……」 法儿目不转睛地凝视吸血鬼少女。 「艾谢拉,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喔,我只是稍微想一下事情。」 「……不是在想赛尔菲的事,那是在想早上的事吗?」 早上萨冈似乎在吵些什么,城堡内的所有人都有注意到这件事。毕竟音量大到都突破了宝座厅的结界,想必相当地大声。 艾谢拉静静地转开视线。 「银眼之王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男孩子嘛。」 「出了什么事?艾谢拉可以偷听到吧。」 面对不断逼问的法儿,艾谢拉不禁把身体往后仰。 「可以请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吗!?」 「但你应该听到了吧。」 「…………」 看来她真的有偷听。艾谢拉放弃了解释。 嗯──涅菲也环起手开始思考。 ──虽然查探他人的秘密并非我的本意,但这件事感觉跟萨冈先生有关。 这名少女会像这样三缄其口,原因若不是跟她的职责有关──宛如世界之敌的强大存在的事,那就是萨冈的事了。 回想起骚动发生前后的状况,涅菲敏锐地说: 「萨冈先生的谈话对象似乎是妈妈。」 「……萨冈和欧利昂祖母会想暗地商量的事,会是涅菲的事吗?」 「有可能,但若真是这样,艾谢拉小姐不会是这种反应。」 「……可以麻烦你们不要光靠别人的一个脸色就猜得这么清楚吗?」 艾谢拉提出的微弱抗议让涅菲确信,这个猜测虽不中亦不远矣。 法儿边擦盘子边仰头看着涅菲。 「涅菲,你有没有什么头绪?」 「这个嘛……最多就是只想到,我跟萨冈先生相遇已经快要一年了……」 「……!」 涅菲等人没有错过艾谢拉再次转开视线的这一幕。 「看来答案很接近了。」 就在这时,莉莉丝「咦?」了一声,并面露疑惑。 「怎么了,莉莉丝小姐?」 「呃,涅菲小姐跟魔王大人相遇快要一年了吗?」 「是的。」 「我在想,两位的生日是在何时……」 艾谢拉的身体明显突然僵了一下。 「……原来如此。」 涅菲漾起温和的微笑,接着用如同滑过地板的动作后退,无声地关上厨房的门。 「为什么要关门!?」 艾谢拉并不是个会因此就被困住的人。 吸血鬼立刻准备让自己的身体变身成无数的蝙蝠,却被法儿猛地用力抓住肩膀阻止。 最后拉菲尔像是突然想为圣剑保养般,从义手中拔出剑竖在地面上。根据涅菲之后听到的情报,他这是在架起只有圣骑士长才能使用的对活死人结界。 而她随时都能够施放神灵魔法。 就算是世界上最强的吸血鬼,也无法轻而易举地突破这座包围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紧张气氛,唯一一位并非战斗人员的莉莉丝发出小小的悲鸣,但这只是个微不足道的问题。 涅菲碰一声敲了下手,并点点头。 「做得好,莉莉丝小姐。只凭我们是无法注意到这件事的。」 「啊呜……啊呜……这个、不是的。我、我没这意思……」 涅菲等人称赞过似乎开始眼眶泛泪、浑身颤抖的梦魔少女后,随即包围了艾谢拉。 「好了,那我们来聊聊吧?」 「我开始觉得你很可怕耶!?」 虽然对吸血鬼用「脸色」这种词很怪,可艾谢拉是真的突然一脸铁青地紧盯着地板。要是她能够出汗,脸肯定会因为冷汗而变得一蹋糊涂吧。 尽管比不上萨冈,涅菲也跟艾谢拉相处了满长一段时间,自认至少还算了解她的为人。 若是真的不想说或是说不出口的事,她是不会有这种反应的,而是一开始就会在遭到包围前逃走。那就表示她也想告知本人,又或者是觉得该告诉对方。 ──应该是因为她「很难由自己说出口」吧? 不过既然本人有意坦白,那只要稍微推她一把就行了。 涅菲把手举到胸前,做出双手合十、宛如恳求的姿势,维持笑脸歪了歪头。 「我就直接了当地问了,您知道萨冈先生的生日在何时吗?」 面对涅菲这句仿佛要把人从悬崖上推下去般问出的问题,艾谢拉不断转动月色的眼珠,一脸狼狈。最终她死心地开口: 「……我是可以回答,但有条件。」 「好的,是什么条件?」 「……别去查,也不要猜想为何我会知道这件事。这就是我的条件。」 看来这就是她不想马上说出口的理由。 ──既然不会损及萨冈先生的利益,我是无所谓…… 涅菲与其他三人互相望着彼此。 拉菲尔及法儿像是也愿意体谅,对她点点头。至于莉莉丝……嗯,她正因为突发状况而脑袋一片空白,问了大概也没用。 等确认众人的意思后,涅菲点头回应了艾谢拉。 「我知道了。我跟艾谢拉小姐约定,我们不会查、也不会对您的事情多做猜想。」 「……谢谢。」 接着,艾谢拉微微调整过呼吸──明明她理应是没有呼吸的──这么说道: 「银眼之王的生日──是海月九日。」 「海月、九日……?」 涅菲再次确认般,重复了一次。 海月,应该就是这个月。而今天又是几日呢……? 涅菲倏地睁大双眼,发出悲鸣。 「那不就是一个星期后吗!」 时间迫在眉睫,艾谢拉也是认为必须坦白这件事,刚刚才会做出那种反应吧。 由于内心过于动摇,涅菲脚下的石板开始长出茂盛的杂草。 「涅菲,冷静下来,你的脚边长草了。」 尽管头晕目眩、脚步踉跄,涅菲仍牢牢抓住莉莉丝的肩膀。 「咿!?什、什什什什什什么什么怎么了!?」 「莉莉丝小姐!请教教我,有人生日时该做些什么样的事才好?」 「咦、咦、咦咦!?」 见莉莉丝一脸困惑,艾谢拉一副伤脑筋的模样。 「涅菲小姐也不知道吗……?」 「啊,是的。我是听说精灵村落里有这样的活动,但我在那样的日子是绝对没办法离开地下室的……」 当然,她也不清楚自己的生日应该如何庆祝。 ──咦?也就是说,萨冈先生跟妈妈谈的事就是…… 可是她已经跟艾谢拉约好,不会调查也不会胡自想像了。萨冈他们的对话也有可能牵涉到调查,有所意识的涅菲便在这里停止思考。 也因为这个原因,她露出了烦恼的苦笑,让大家陷入沉默。 「……世道艰难。」 大概是听到法儿低喃的声音而回过神,莉莉丝开始回想,咕哝着: 「呃,我的话是经常收到衣服或装饰品啦。看,这个戒指就是我五岁时艾谢拉送我的。」 莉莉丝边说,边展示一个雕有精致纹路的金戒指给众人看。 看到戒指,涅菲与法儿双双屏息。 「这个……好厉害啊。就连我都能感觉到,戒指上有着仿佛不能随意触碰的强烈加护。」 那加护与其说是魔术,更接近魔法吧?虽然没办法具体得知戒指被注入了何种力量,却能感受到一股连精灵们都无法对莉莉丝怀有恶意的牢固力量。 法儿傻眼地说: 「艾谢拉对莉莉丝保护过度了。」 「这、这么久以前的事,跟现在无关吧?」 对吸血鬼而言,十年前感觉应该就像是昨日一般,但既然她都要大家不要深究,现在就先别管吧。 「虽然大家每年都会为我庆祝生日,但我还是觉得这果然是我最重要的宝物。」 「真好。话说回来,莉莉丝小姐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我吗?是天秤月三十一日喔。」 「哎呀……」 涅菲发出歉疚的叹息声,当时涅菲他们正好就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 「真是抱歉,没帮你庆祝。」 「咦、啊,当时也顾不上那种事,而且我父母有照往例为我庆祝,不用介意啦。」 莉莉丝把目光转向拉菲尔,像是在求助。 「拉、拉菲尔阁下又是怎么过的?」 拉菲尔是这座城内稀有的一般人士,应该有被人庆祝生日的经验。 然而,拉菲尔却露出复杂的表情说: 「我的话,是有被部下慰劳过几次。但他们都是在酒吧请客,想必无法作为你们的参考。」 紧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颔首。 「……啊啊,但我倒是有为人庆祝过。在黑花生日时,我送了她那把手杖。」 猫妖精黑花过去曾经双眼失明,她在与拉菲尔相遇时,似乎就已经是那副模样了。 ──原来如此,所以黑花小姐才会那么宝贝那把手杖呀。 然后拉菲尔看向法儿。 「法儿,你又如何?」 「我?嗯……生日时,父亲都会带大餐回来,魔眼族跟火蜥蜴沙罗曼达非常好吃。」 看到女儿的双眼罕见地绽放出耀眼的光辉,涅菲也对她回以微笑。 ──啊啊,带回来是指猎回来的意思吧。 涅菲也知道,那都是些一般魔术师都束手无策的魔兽的对决。真不愧是龙的生活。 接着涅菲大吃一惊。 ──这么说来,我们也不知道法儿的生日! 这样还自称父母亲,岂是太可笑了? 涅菲战战兢兢地询问法儿: 「那个,法儿的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如今才问这种问题,简直就是可耻的无知行径,可就是因为不知道萨冈的生日,她现在才会这么着急,所以她必须忍辱地问到答案才行。 法儿稍微想了想,轻轻点头说道: 「那就双子月的六日吧。」 听到这番话,涅菲与拉菲尔诧异地瞪大眼睛。 「那是我成为吾王管家的日子。」 「嗯,也是我成为萨冈和涅菲之子的日子。」 涅菲疑惑地问: 「可是,这样好吗?法儿的生日应该是在别天吧……?」 法儿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摇摇头。 「我没用人类的历法算过,不知道实际上诞生的日期是哪天,所以就定在那天就好。」 原来如此,龙的确不可能按照人类的历法来生活。她的父龙奥罗巴斯应该会知道具体的日期,但法儿自己似乎没怎么想过这些事。 涅菲蹲下身、配合法儿目光的高度,摸摸她的头并扬起微笑。 「我知道了,就在那一天办个难忘的庆祝会吧。」 「……嗯!我很期待。」 然后涅菲仰头紧盯着拉菲尔。 「那么,拉菲尔先生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拉菲尔似乎没想到自己会被问到这个问题,双眼陡然瞪大。 「处女月二十一日。」 这一天则是涅芙特洛丝开始受教会庇护的时期。 ──生日啊……为什么我以前都没在意过呢? 自己错过这么多重要机会的事实,让涅菲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耻。 话虽如此,目前的状况就是她正为不知道生日的庆祝方式而困扰。涅菲接着把目光转向艾谢拉。 「回到原本的话题,艾谢拉小姐知不知道,就是、生日的庆祝方式之类的?」 「咦,我吗?呃……」 艾谢拉猛地浑身僵硬,接着像是觉得头痛般按着额头。 「……那个,毕竟〈亚榭尔伊梅拉〉是欢庆的日子,如果是更之前的话那就是一千年以前的事了,我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涅菲也知道艾谢拉的生日和〈亚榭尔伊梅拉〉同一天,因此心想生日跟节日同天是不是让艾谢拉很辛苦?她有听萨冈说过,教会跟吸血鬼是互相敌对的。 ──会跟〈亚榭尔伊梅拉〉与艾谢拉小姐的名字相似这一点有关吗? 教会的节日,应该不会就是祝贺吸血鬼艾谢拉本人的日子吧…… 不管怎么样,这名少女似乎也经历过比涅菲与萨冈还要凄惨的人生。 然后,艾谢拉用细语般的声音低声道: 「不过如果是想为人庆祝的经历,我记得自己有过……呃、哎呀?」 听到这句话,涅菲像是要揽住艾谢拉般牢牢抓着她的手臂。仔细一看,法儿正压制着她的另一只手。 「那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什么!?」 「把艾谢拉过去想做的事,全对萨冈做。因为我们不太清楚生日的庆祝方式。」 仿佛中了陷阱般,艾谢拉的表情因颤栗而扭曲了。 「这、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不,我们只是想要回应艾谢拉小姐的心意。没有调查,也没有想像。」 这时,拉菲尔脱下围裙,将它漂亮地折好。 「嗯。倘若要瞒着吾王进行准备,那换个地方会比较好吧?这里已经整理好了。」 在涅菲等人束缚住艾谢拉的期间,拉菲尔已经把餐具整理整齐了。 真不愧是萨冈的管家,简直能干至极。 「谢谢您,拉菲尔先生。那我们走吧。」 「你们要把我带去哪!?」 「我觉得可以去魔王殿。那边不会被萨冈听见,我也想去探险。」 「好主意,法儿。等等也邀请涅芙特洛丝跟榭丝缇小姐过来吧,特别是涅芙特洛丝,她应该会很喜欢这类活动。」 新的灾难就这样降临到艾谢拉头上。 ◇ 场景再次拉回宝座厅。萨冈面对着赛尔菲,对厨房发生的惨剧毫不知情。 而锡蒙力大概是察觉到这股非同小可的气氛,表示自己还要工作就离开了。 宝座厅只剩他们两人。萨冈关上门,让赛尔菲也坐到椅子上。这名少女的下半身本是鱼类的尾巴,平常却跟人类一样是两只脚的型态。 尽管已经来到宝座厅,少女却一直保持沉默。 ──呜咕,我想赶快为涅菲的生日进行庆祝准备啊…… 可是这个乐天的少女没有找其他人,而是找萨冈商量事情,想必是相当重要的事吧。身为王,萨冈不可能对这样的部下弃之不理。 萨冈试着耐心地等待,但赛尔菲果然还是没有要说的样子,于是他尽可能地用没有压迫感的口吻向她搭话: 「所以,发生什么事了?」 「……关于……这个嘛──」 如果她是想商量早餐菜色里面有不喜欢的东西,那萨冈真的会揍人,但看她这个样子,问题应该相当严重。 接着,赛尔菲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叽叽喳喳地说了起来。 「我不晓得该从哪里说起,我想想……那个,佛尔卡斯先生、到底是哪来的啊?」 嗯,会听到这个名字,的确在萨冈的预料之内。 「这个嘛,或许该跟你说一声比较恰当。」 因为莉莉丝在「恶梦」中的经历,萨冈有对赛尔菲讲过大致的经过,却没有说明详情。但这名少女是莉莉丝的挚友,或许没必要通知她,但萨冈认为她也有知道的权利。 「我先提醒你,接下来我说的事情不能传出去。你要是跟平常一样『一不小心』就泄漏出去,我就会给你相应的惩罚。」 虽然用词犹如威胁,赛尔菲却意外认真地点点头。 确定她明白后,萨冈开口说: 「──他跟我同为〈魔王〉之一。」 「啊,原来如此。」 对于她这漠不关心般的反应,萨冈皱起眉头。 ──咦咦……她不是在提防佛尔卡斯吗? 那这名少女为何会在意他呢? 尽管萨冈搞不清楚状况,但自己目前还在回答问题,于是他清了下喉咙,继续说: 「不过,他目前姑旦也还是〈魔王〉,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失去了所有记忆。无知的〈魔王〉能够让人随心所欲地利用,我不能直接把他扔在外头,所以才会亲自照顾他。」 「……那不是很危险吗?」 赛尔菲似乎终于认知到佛尔卡斯是个危险人物,萨冈用点头回应她诧异的疑问。 「会有这样的疑问也是理所当然。不仅不知他何时会回复记忆,等他回复记忆,也很有可能与我们为敌。」 「那萨冈先生为什么要保护他?」 「就如我刚刚说的,把他扔在外头的风险更高。而且那家伙在失去记忆时还差点死掉,是莉莉丝救了他。仅凭我一己之念就杀掉部下赌上性命救回的人,这不是王该做的事。」 与其做这种器量狭小的王,还不如做个恶王。 ──不过我还是有在进行杀掉他的准备啦。 既然他身怀〈魔王印记〉,只是单纯杀掉他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虽说这点十分可恨,但萨冈还是有做足准备,好保护以莉莉丝为首的一众部下。 见萨冈这么回答,赛尔菲紧紧按着自己的胸口。 「……是莉莉丝、救他的啊。那,那个人是真的喜欢莉莉丝啰?」 她的回应出乎萨冈的意料,令他一头雾水。 萨冈重新观察起赛尔菲的脸,她双颊泛红,吐出无可奈何的叹息,眼角甚至泛起泪光,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 ──嗯?不对,嗯……? 毕竟佛尔卡斯是在聚集那么多人的房间里,光明正大跟莉莉丝表白的,而赛尔菲也在现场。事到如今,好像也没必要确认这种事情…… 赛尔菲挣扎地坦白说: 「看到那个人追求莉莉丝,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胸口很难受。眼睛深处发热,甚至差点流泪……我自己也不懂是怎么回事……」 这番冲击性的告白,令萨冈脑中一片空白。 ──意思是、呃……咦咦!?为什么!? 多得数不清的各种熟悉现象。不会错的,这就是所谓的── ──恋 爱 咨 询── 这是个沉重且深刻的问题,且远远超乎他的想像。 即使萨冈拥有〈魔王〉的智慧,脑袋的理解力也追不上。赛尔菲有喜欢上佛尔卡斯的契机吗?虽然喜欢上一个人或许用不着任何理由,但这也太过唐突了。 老实说,他只能说赛尔菲找错商量的对象了──为什么她没去找涅菲,而是跑到萨冈这边来呢?──但以客观的眼光来看,赛菲尔的感情简直是一目了然。 话虽这么说,本人却搞不清楚答案,正为此饱受折磨。 萨冈环起双手,仰望着天花板,暂且闭起双眼。 这种事究竟适不适合告知本人呢? 萨冈烦恼着,在时钟秒针绕了约一圏左右后──除了涅菲的事以外,这是他第一次花这么长的时间思考──终于得出了答案。 「……那个、我说啊,我觉得自己是明白你所怀抱的感情为何。应该说,我只是以客观的角度来看,然后这么认为啦。」 赛尔菲虽然没有回答半句话,却望着萨冈,仿佛是在请他继续说下去。 萨冈稍微调整了呼吸,用很严肃的语气直接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认为,你的那份心情就是恋爱。」 这份冲击性的事实令赛尔菲诧异地杏眼圆睁,接着她像是死了心般露出无力的笑。 「哈哈……啊──果然是这么回事呀……」 赛尔菲自己也隐约察觉到了吧。 只是她不想承认。 ──想想也是,喜欢上追求挚友的男性,怎么可能跟别人说出这件事呢。 莉莉丝自是不用说,对涅菲也说不出口吧。黑花目前又不在这座城堡里,戈梅利则不值一提。 既然如此,赛尔菲能够坦白的对象,的确就只有萨冈了。 而她是经历过多少挣扎后才做出这个选择,萨冈也无法猜想。那么,他想尽自己所能助她一臂之力。 ──可是,到底该怎么做啊? 赛尔菲不顾萨冈的动摇,自嘲般地扬起为难的笑容说: 「……我自己也在想,说不定正是如此。哎呀,从很久以前就是这样了呢。」 「嗯……等等,很久以前?」 赛尔菲跟佛尔卡斯相遇,仅是三天前的事吧? 虽然萨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但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错。 宛如在回想很久之前的回忆般,赛尔菲继续说道: 「第一次有这种心情,应该是在我十一岁的时候。当时他祝我生日快乐的笑脸非常漂亮,让我内心小鹿乱撞又难受,我没有将这些情感表现出来,只有脸颊发烫着……」 赛尔菲的生日,那就是五、六年前啰? 那么久以前,她怎么会跟佛尔卡斯有交集呢?当时的流卡翁还处于马加锡亚的庇护之下,应当连〈魔王〉都无法贸然干预那个地方啊…… 「所以我才会从老家离家出走。虽然对于不能让别人听到王室歌曲的风俗觉得厌烦这点的确也是真的,但我觉得想要逃跑的心情比重应该更多……因为这不是很怪吗?」 这番话愈发加深萨冈的疑惑。 ──等一下,赛尔菲是在讲谁啊? 他本来以为她在讲的对象是佛尔卡斯,但以实际情况来说,又好像不太对。 那么,让赛尔菲倾心的人究竟是谁? 赛尔菲笨拙地露出笑脸,用泫然欲泣的声音说: 「就是因为知道这份心情是不该有的,我才没办法在那里待下去。自那之后过了几年,我觉得自己已经整理好了心情,然而之前看到那个人被人追求,心里就感觉非常地闷……」 「……抱歉,我想确认一件事,可以吗?」 萨冈明白,在此时打断对方的话是个不好的行为,但他还是必须进行确认。 然后,萨冈战战兢兢地这样问她: 「你喜欢的对象,该不会是莉莉丝吧?」 赛尔菲的脸一下子就红透了。 ──啊──啊──啊──居然是另一个人吗!? 第二次的冲击,让萨冈吃惊到在宝座上仰起上半身。 真要说的话,反倒应该是莉莉丝会有那种娇羞的氛围,想不到认真在谈恋爱的人竟然是赛尔菲…… ──不,等等,也有把友情和爱情混淆的可能性不是吗? 不过萨冈看到她这个表情,想必是毋庸置疑了,但要是搞错这点,就会演变成无可挽回的情况。 萨冈再次整理呼吸,又问: 「……呃,就是、怎么说呢,因为搞错会很伤脑筋,所以我需要问个问题。但我不懂女性的心情,有可能会问出奇怪的问题,如果你觉得不快,那听听就好。可以吗?」 萨冈慎重地说明前提,确定赛尔菲点头后,才问出问题。 「那个、恋爱这种心情啊,跟友情不同……就是、我是说,是会产生想接吻等等这类感觉的情绪,你在这方面是怎么想的呢?」 「你是在问我,能不能用带有情欲的目光看她吗?」 萨冈明明极力使用了迂回的问法,当事人却回答得相当直接。 说是这么说,赛尔菲应该也没深入想过吧。她把双手放在膝上,一脸正经地陷入沉思。 最终她毅然决然地回答: 「可以。她愿意的话,我认为自己比男人更能满足她。」 ──这家伙、好强……! 002 莉莉丝这番富有胆量的回答,连〈魔王〉萨冈都产生了尊敬的念头。不如说在夜晚的活动方面,莉莉丝反而才是专家。 ──话说,让这两人住同一个房间没问题吗? 在这时把她们分开感觉很残忍,但要是出了什么差错,萨冈也会很伤脑筋。 呃,莉莉丝本身好像也会直接接受…… ──咦?也就是说,这两人其实是两情相悦的? 萨冈是没确认过莉莉丝的心意,却觉得她的反应并非是全然拒绝。 不管怎么样,赛尔菲的心意看来是错不了了。 就在萨冈无奈地沉吟时,赛尔菲的表情突然蒙上阴霾。 「哈哈……我果然很恶心吧……」 「恶心?哪里啊?」 她似乎是搞错了烦恼的方向,萨冈不禁瞪大双眼。 这次换赛尔菲困惑地问道: 「因、因为我们都是女生啊……却这样……」 傻眼的萨冈摇摇头。 「不同种族间的恋爱都能成立了,同性却不行的话,那根本不合理吧?」 倘若涅菲因什么阴错阳差而变成男人,萨冈就没办法再喜欢她了吗? 又或者是自己变成女人了,涅菲就不会再爱自己了吗? 萨冈认为没这回事。 他当然希望涅菲能维持女性这个性别,但即使涅菲变成男人,萨冈也会一直爱着她。就算自己变成了女人,这一点也不会改变。 话说回来,世上不仅有像以前的史黛拉和德卡拉比亚那样,甚至能够改变性别的诅咒,也存在着可以暂时改变性别的魔术。 尽管萨冈没听说过有人乐意改变自己的性别,但由于那种魔术是真实存在的,很难说这种问题绝对不会发生。 老实说,萨冈目前还不太清楚一般的恋爱观,可一旦产生恋爱的心情,那种族和性别就都不是问题了吧。 应该说,只要平常一直目睹那个伤脑筋老太婆的怪异行为,就只会觉得性别什么的问题不过是枝微末节。 至少不会是赛尔菲所形容的那般,需要遭到否定的事物。 看着最近的黑花与沙克斯,他更是这么认为……不过他们之间的障碍却是在于与种族无关的地方,这部分就只能请他们自己努力超越了。 ──是说,要是有人因此就觉得恶心,那我又如何? 他自己可是用一百枚金币买下妻子的男人。 萨冈不确定自己的话赛尔菲听进了多少,但她露出了仿佛受到救赎的微笑。 「……谢谢您,总觉得、心情轻松了很多。」 「是、是吗,那就好。」 萨冈自认为没有给出可称之为商量的了不起回答,赛尔菲却以一副理解的模样站了起来。 「呃,那你打算怎么办?」 萨冈一问,赛尔菲便为难地抓了抓头。 「我还不清楚该怎么做才好,但我打算暂且珍重地抱着这份心意。」 「……这样啊。好吧,要是束手无策了,就随时过来。我好歹还能听你说说。」 尽管萨冈觉得她跟自己商量和对着墙壁说话没两样,但光是能看到商量对象的脸,心情上应该就会舒缓了吧。 听萨冈这么一说,赛尔菲轻轻点头,接着转过头。 「我觉得,能到萨冈先生这边真是太好了。」 她说出这句话时的笑容跟平常一样乐天,却又隐隐带着成熟的氛围。 萨冈不知道这种结果到底算不算好,但离开宝座厅的赛尔菲,看起来就跟平常的她如出一辙。 萨冈重重靠向身后的椅背。 ──佛尔卡斯那家伙,前途多舛啊…… 面对那个赛尔菲,他究竟有没有胜算呢? 不,萨冈并没有支持佛尔卡斯的意思,但萨冈还是会对他得面临那耸立在眼前般的强大障碍,而感到同情。 萨冈忍不住吐出一口疲累的叹息。 明明必须马上展开庆祝涅菲生日的准备,他却似乎暂时振作不起来了。 第一章 难得到海边,就好好享受玩水的乐趣 『──我名叫阿修罗,〈咒腕〉阿修罗,西之勇者阿修罗!给我记住啊。』 那名少年一出现在我面前,就这么喊道。 他是新面孔,种族是人类,有头绯红色的头发和一对绯红色的眼眸。我记得这是种被称作〈守望者之民〉的种族,在我们所罗门的队伍里也常常能看到。 他们是被天使以道具身分创造出来的悲剧民族。 在除了天使以外的种族,都是不必要之物的这个世界中,获得天使的宠爱这件事根本不值得欣羡。 〈守望者之民〉只是被用完就丢的道具。 没有什么特殊理由就会被杀死的道具。 只是被当作玩具遭到消耗的道具。 他们在出生时就处于天使的管理下,甚至不像其他种族般有逃跑的选项。能幸存到这个时候的人,毫无例外都是牺牲了其他人的性命才活下来的。在这层意味上,他们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憎恨天使的种族。 〈守望者之民〉的少年,像是要挡住我的去路般直挺挺地站着,并用仿佛在期待着什么的眼神看着我。 我呆呆地思考了几秒,这才察觉到对方刚刚是在自我介绍。 记别人的长相和名字很麻烦,所以我并不爱记这些情报。 因为即使记住了,反正大家也很快就会不见。 我决定从他身旁走过,并尽可能地不和他四目相对。我怀里的〈马尔杜克〉很重,接下来还得为它进行保养,我很忙的。 『等等!?干嘛无视我。』 不知为何,他眼泛泪光地缠住了我。 只要我无视对方,大部分的人都会察言观色,不会跟我攀谈,因此这种情况十分罕见。仔细一瞧,他看起来还只有十四、五岁,属于比我稍微年长一点,但没有太大差异的年纪。 唉,既然是孩子,那就没办法了。 被迫停下脚步的我,十分厌恶地回过头。 少年不知道为什么傻住了,然后猛然振奋起来,并挺起胸膛。 『嘿嘿,你是这里的王牌吧?我可是在西方杀遍天使的男人,既然我们都是王牌,我想说就跟你好好相处!』 嗯──我用点头当作回答。 在刚来的新人里偶尔会出现这种类型──因为今后可以和天使战斗而情绪高涨、说了一堆不知所云的话的人。 话虽这么说,我自己也只是个除了复仇以外,也没什么其他生存价值的小孩。 我没有特别伟大到可以否定他的程度。 所以,我至少要表现出友好的态度──奥罗巴斯和所罗门常常不厌其烦地如此提醒我──于是我稍稍对他点头致意,接着转过身。 『喂!你最起码也报上名字吧。』 被他问到名字,我没办法马上回答。 不是因为我觉得麻烦。 而是我无法立刻想起自己的名字。 亚榭──虽然所罗门和哥哥是这么叫我的,但这是昵称。我应该有个更正式的名字才对…… 不过有没有名字其实都一样。如果只是要传达事情,用『喂』或『你』就够了,更何况一旦和天使交战,大家总有一天都会死。倘若要替所有因此死去的人制作坟墓并刻上名字,这块大陆想必会遍地都是坟墓吧。 也不知少年是如何看待这样的我,他露出十分哀伤的神情。 一定是觉得我无视了他吧。算了,我已经习惯被人这么看待了。我对自己没有协调性这一点很有自觉。 我本是这么想的,少年却像是自己犯了什么无可挽回的错误般低头道歉。 『……抱歉。』 接着他笑了,但脸上依旧是那副为难的表情。 『那不然这样,要是我下次出战能活着回来,就把你的名字告诉我。这样可以吧?』 少年这么说完就离开了。 他在下一回的战斗如同自己的宣言漂亮地归来,最后我为了想起自己的名字,不得不去问奥罗巴斯。 之后,少年每次和天使战斗前,都会擅自跟我提出要求。 等他回来,就要我和他一起用餐。 等他回来,就要我告诉他自己喜欢的东西。 等他回来,就要我唱歌给他听。 等他回来,等他回来…… 一开始我觉得很厌烦,但过不久可能是习惯了,不再感到厌恶。 少年的确很强。〈守望者之民〉天生拥有极高的身体能力,并引以为傲。伤口愈合的速度也快,更重要的是,〈咒腕〉一击的威力和『天使猎人』同样足以打破天使的结界。 比起只能在安全的地方使用『天使猎人』狙击的我,我认为他更强。 这个人似乎不会消失。他会和所罗门跟哥哥一样,和我一起战斗。 就在我开始这么想的时候,我们和其中一位天使长开战了。 天使长卡麦尔。 通常天使背上都有一对被称为〈咒翼〉的光之羽翼。 天使结界指的也是这个东西。光两枚就能施展出有如神明的力量,天使长却拥有六枚。 〈咒翼〉好像每增加一枚就有加乘效果,并非单纯地力量加倍那么简单。也就是说,拥有六枚〈咒翼〉的天使长,并不等于三位拥有两枚〈咒翼〉的天使。 我的职责就是在前卫全灭前,最少要破坏掉三枚〈咒翼〉。想必会有很多人牺牲吧。 前卫会由那名少年──阿修罗负责支撑。 即便如此,他也只能维持三十秒。 要破坏三枚〈咒翼〉,这段时间实在是太短了。要是有一发攻击偏移,大家一定都会被杀。况且天使也不会默默停在原地挨打。 战斗开始,我拼命瞄准目标,扣动扳机。 我活着也没有意义。 我一直都在幻想着战斗、反抗、尽可能多给哪怕一个天使一些伤害,最后死亡的那一瞬间。 但我现在还不能死。 在完成职责前,我不能死。 至少,在前线战斗的所有人──阿修罗他们都是相信我能破坏掉〈咒翼〉,而赌上性命的。 我打穿一枚〈咒翼〉,趁天使表现出动摇的空档再次瞄准目标,打中第二枚。被打穿两枚〈咒翼〉的天使长也开始选择回避。 认真展开回避的天使,速度远超过人类所能察觉的程度。因为不可能在近距离打败这么做的天使,我们才会需要超长距离的射击。 吸引天使长注意力的同伴们,一个接一个倒下。 我握着『天使猎人』的手开始出汗,扣动扳机的手指在发抖。 我深深吐出一口气,借此挥去接连涌上的焦躁。 ──没问题,我能做到。 即便他再怎么快,也并非是消失无踪。 预测他的动作,预想他回避的动作。 第三次的狙击。 天使长失去了第三枚羽翼。 时间过了二十八秒。 但我从同一个地点击出三发子弹。 我知道天使长已经看见了我。 天使的一击威力大到甚至可以摧毁一个小村落。有两枚〈咒翼〉的天使都是如此,还剩三枚〈咒翼〉的天使长想必还远胜于前者。 即使我现在逃跑也来不及。 天使长仅剩三枚的〈咒翼〉开始发光。 他举起的手上,握着光所形成的长枪。 我们之间的距离大概是一千公尺又多一点,『天使猎人』的子弹秒速是八百五十三公尺,要超过一秒才能击中他。而当光所形成的长枪离开天使长手上的瞬间,目标就会被消灭。 我肯定在子弹击中他的那一刻就会消失吧。 我无法回避,也无法迎击。 ──那我就要射回去。 我虽然无法得救,使出光之枪的天使长也不能进行闪躲。 我很冷静,冷静得连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吐了口气。 扣下扳机的手已不再颤抖。 瞄准镜对面是第四枚〈咒翼〉。 击铁敲击引信,让枪口射出子弹。 这么说来,阿修罗这次说了什么? 等他回来── 枪的光芒在瞄准镜对面展开,就在这时── 『我不会让你杀了亚榭!』 在光抵达我这里前,我好像看到少年挡在瞄准镜前头。 这就是我看到的最后一幕,随即我的意识也跟着中断。 等我下次醒来时,已经躺在奥罗巴斯城堡的床上。 我身旁是化为老人姿态的龙,似乎是在照顾我。 就在我想要起身之际,便觉得浑身上下都在痛。听说我骨折的部位多达二十几处──三根肋骨、右锁骨、右上臂、大腿骨、胫骨和腓骨等等。再加上遍及全身的重度烧伤,勉强才捡回了一命。 奥罗巴斯淡淡说起我倒下之后的事。 自那之后,已过了三天。 我们漂亮地打败天使长卡麦尔,战斗以我方战胜告终。 我的〈马尔杜克〉枪身碎裂,已经坏了。 然后,阿修罗并没有回来。 那个时候,阿修罗的〈咒腕〉稍稍打偏了天使长的长枪,所以我才能勉强幸存。 这次,那名少年说等他回来要做什么呢? 等他回来── ──等我回来,这次让我看看你的笑脸吧── 我的胸口传来与骨折无关的疼痛,脑中一片混乱,等我回过神来,温热的水滴已滑落我的脸颊。 龙化成的老人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陪在我身边。 结果他也比祈求死亡的我先死了,成了不负责任的一员。 可是,他却拯救了我这颗耗损到连自己名字都想不起来的心,让我想起了流泪的方法。 要是不晓得他的名字,我大概连像这样为他哭泣都做不到。 在接着继续的漫长人生中,这段往事成了支持我的重要回忆之一。 ◇ 「──艾谢拉,你有在听吗?」 听到法儿呼唤,艾谢拉从令人怀念的回忆中回过神来。 「啊啊,不好意思。来到这边,让我想起很多事。」 艾谢拉一行人目前身处魔王殿的玄关大厅,这里曾经设置许多编入魔族的人造生命魔像。 除了两人之外,还能看到涅菲及莉莉丝的身影。仰头一看,上头和之前一样置有一尊如同在睥睨大厅的巨大石像,这个据说是戈梅利专用、施放〈天磷〉的魔像。 管家拉菲尔留在城堡中。她们需要有人在那边当掩护,避免被萨冈察觉,更重要的是还有家事得处理,不能让佣人一同离开城堡。 艾谢拉在厨房被涅菲等人绑走的几个小时后,在进行移动时,为她们说明了生日该如何庆祝──不过说明的主要是莉莉丝──但她们有没有听进去倒是不好说。 ──她们真是些可爱的孩子们。 勇敢、天真无邪却又拼命,就算不是萨冈,也会想保护她们。连艾谢拉都开始不想离开这里了。 明明自己剩下的时间已经快要用完了…… ──连我都觉得自己真是难看。 可是千年前的他们会挺身出战,一定是相信总有一天能拥有这样的时光。 艾谢拉像是要甩开感伤般摇摇头,法儿疑惑地微微歪着头。 「你想起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有关老相识的回忆。」 魔王殿内也有萨冈的部下在,四十多位成员分配于各处的比例似乎是城堡三成、魔王殿六成,除此之外──被派遣至教会或其他任务的人则占了一成,沙克斯就包含在那一成里。 也就是说,玄关大厅也常常会有魔术师们往来,于是艾谢拉打开其中一扇门,往里头走去。 门的另一边是道长廊,并且等间隔地并排着许多扇门。这些房间原本是被当作客房,但在一年前却有各种用途,像是病房、仓库或天使猎人成员的待命室等等。 艾谢拉直接往前进,法儿等三人也随即跟上。 等走过三、四扇门,抵达第五扇门时,艾谢拉打开了那扇门。 「就用这里吧。」 这个房间墙壁很厚,声音很难传出去,很适合用来讨论秘密。 这里就是当时艾谢拉被送进来的病房,但当时的物品再怎么样都不可能还留着。 艾谢拉没有敲门就打开那个房间的门。 「咦、咦,怎么回事?」 一打开门,她便发现房里有个戴着面具的魁梧魔术师。 他似乎正在进行什么作业,脱去了长袍,露出了肌肉发达的上半身。对方一手拿着铁锤背对着艾谢拉,但看到她走进来后,仅剩一只的眼睛显得十分诧异。 听到房内传来困惑的人声,涅菲也用疑惑的声音说: 「那个,艾谢拉小姐?既然有客人先到,去其他房间是不是比较好……?」 当魔术师正对突如其来的状况感到困惑时,就和稍稍探出头来的涅菲四目相对。 「呃,您是……纳贝流士先生吧?抱歉,突然来打扰。」 明明对方并未好好做过自我介绍,涅菲却优雅地弯下腰,行礼问候。 「啊、啊──这么说来,你就是涅菲妹妹吧?成了萨冈妻子的那个人?」 对方特别提出的这一点,让涅菲尖尖的耳朵染上绯红。 「啊呜、那个,是的……可是、我们还只是正在交往的阶段、啦……」 涅菲明明每天都跟萨冈黏得那么紧,但似乎还没有耐性承受被他人指出这一点的羞耻。毕竟城内的居民也只会在远处围观而已,她会有如此表现,在某种意味上或许也算是理所当然。涅菲红着脸,露出既害羞又喜悦的表情,跟纳贝流士在面具下瞬间转为铁青的脸形成了对比。 纳贝流士扔下手上的道具,飞快地冲过来抓住艾谢拉的手臂,直接把人拉进房内。 「啊、啊哈哈哈,这孩子稍微借我一下唷。」 没等其他人答复,他便碰一声关上门。 这个房间被分配给了纳贝流士作为工房。除了受艾谢拉委托修复『天使猎人』,他也有接受萨冈的委托。 仔细一看,其中一张桌上就放着『天使猎人』,而纳贝流士刚刚坐的椅子前,则依序摆着铁砧、铁锤以及能透过魔力控制火焰、并维持高火力的魔道机器。委托的物品不知是否正在用药剂清洗中,目前看不到其存在。 纳贝流士用隔着面具也能感觉到的阴森表情,逼近艾谢拉。 (欸,你是认真的吗?居然把那孩子带到这里来,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他摇晃艾谢拉的肩膀,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由于画面上看起来就是一位肌肉发达的魁梧男子,紧紧抓住抱着玩偶的小女孩,感觉真的无比糟糕…… 因为萨冈性格别扭,于是委托纳贝流士悄悄准备送给涅菲的礼物。因为他认为要是制作时被涅菲看到,那就伤脑筋了。 而艾谢拉当然也知道这男人就在这里的事。 她露出佯装不知的表情,望着天花板。 (我希望有人能跟我分享突然降临于己身的不合理之事。) 艾谢拉若无其事且斩钉截铁地说完后,纳贝流士含着泪水抓住她的衣襟。 (谁管你呀!你会有这种下场是因为平常做人太恶劣了吧!为什么要拖别人下水!?)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你,这也是你平常做人失败的关系吧?) 尽管因为萨冈的介入而糊弄了过去,但艾谢拉无法原谅对方在上次的事件里打算把莉莉丝卷进来的行为。虽然莉莉丝当时已经与那件事扯上了关系,但他想把莉莉丝卷进来的事实仍是没变。 而且纳贝流士自己也知道艾谢拉还在生气。 要是他在这时把萨冈的委托作废,不仅无法再受艾谢拉庇护,也会和萨冈本人为敌,也没办法在这个世界存活下来了。 但提议用魔王殿当作秘密商议的地点的人不是艾谢拉,这部分就是纳贝流士倒楣,只能请他死心。 纳贝流士咬紧牙根愤愤地说: (你除了脸、声音跟性格外,真的是一点都不可爱!) (你是在肯定我,还是在否定我啊?) 当艾谢拉用傻眼的声音这么回应时,一道客气的嗓音从门外呼唤她。 「艾谢拉小姐?果然还是去其他房间吧……」 「没问题的,这个男的纯粹只是害羞罢了。倒不如说,他很亲切地愿意让我们找他商量礼物的事。」 (我说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谢拉认为他小声的惨叫听起来很舒畅。 在艾谢拉准备打开门时,纳贝流士似乎也死心。他打了个响指,用魔术消去自己作业时使用的一整组工具。 这时候,涅菲率先露脸。 「那个,真的没问题吗……?」 总算是设法藏起东西的纳贝流士把手放到面具上,只转过半身回以笑容。看来他已经取回了平常心,可以摆出他那自认为美,却让人摸不着头绪的姿势了。 「你跟某个吸血鬼不同,很有礼貌呢。我刚刚在工作,所以房间有些乱,不用在意,直接进来吧。」 「那、那我失礼了。」 虽然像是被纳贝流士的气势压倒般仰起上半身,涅菲仍是踏入房内。 「我也可以进去吗?」 法儿接着探出头来。 「法儿,你是银眼之王的女儿,也等于是这里的主人吧?没有你不能进去的地方。」 「是吗?」 「……嘴上说不会与生者的生死扯上关系,你居然还敢稀松平常地对他人的女儿灌输这种观念。」 艾谢拉觉得自己似乎听到什么抗议的声音,但认为应该是错觉而无视。她细心地说明完后,法儿便点点头,踏入房里。 最后是莉莉丝战战兢兢地跟在后头。 「啊……呃,你是之前帮了我们的人……吧?那个,我还没好好跟你致谢,谢谢你。我叫做莉莉丝。」 这么说来,莉莉丝和纳贝流士虽有见过面,却没有对话的机会,连自我介绍都没做过。 莉莉丝一低头行礼,不知为何纳贝流士却按着面具──大概是相当于眼角的部分──垂下头。 「呃,你没事吧?」 「没有,没什么。只是这里也有个会好好道谢的孩子,让我有些感动……」 艾谢拉关上门,便听不到外头的声音了。 这间房间是用来当作病房的,因此十分宽敞,面积跟玄关大厅相近,有一半的空间摆着两列破破烂烂的床铺,剩余的另一半则成了工房,放着纳贝流士的各种工具。 在这当中,艾谢拉走向离工房部分最近的那张床前,并从爱用的玩偶中取出一条手帕,把它轻轻放到床上,自己坐在上面。 法儿等人也各自坐到自己所挑的位置上。 纳贝流士和艾谢拉面对面,身体靠在墙上,法儿则一屁股坐在右手边的椅子上。因为左手边没有椅子,莉莉丝犹豫了一下,就在隔张床的另一张床上坐下。最后涅菲在踌躇过后,坐到艾谢拉身边──也就是同一张床上。 包含纳贝流士在内,所有人摆出了排成圆圈的阵势。 就在这时,法儿的肚子高声响了起来。 「哎呀,法儿,你饿了吗?」 「没有。只是,总觉得有股闻起来很好吃的味道。」 「很好吃的味道?」 法儿睁着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眸,望向纳贝流士。 ──啊啊,这么说来,她有说过魔眼族相当于她的大餐呢。 成体的魔眼族虽是幼龙无法应付的魔兽,可正因为如此,才会是拥有香醇魔力以及美味肉块的最棒大餐吧。只是现在的法儿尽管还是幼龙,却拥有足以挑战〈魔王〉级魔眼族的力量。 在这个年纪就抵达此种境界的她长成成龙时,或许还能超越贤龙奥罗巴斯。 面对她的目光,纳贝流士面具底下的视线也不悦地四处游移。 「……欸,可以不要用猎捕者的眼神看我吗?」 「别那么小气,至少给她一条手臂如何?」 「我都已经反过来倒贴了,为什么还得砍下自己的身体啊?」 能看到纳贝流士厌恶的表情──虽然戴着面具──艾谢拉也感到有些爽快。 见所有人都坐下后,涅菲开口说道: 「虽然没办法邀请涅芙特洛丝对讨论很不利,但还是进入正题吧。」 「萨冈准备前往教会,现在通知她太危险了。」 涅菲她们本来准备在来到魔王殿前先去教会,没想到萨冈正好在那时也到了。由于碰到他的可能性很高,她们便放弃与涅芙特洛丝接触,直接来到魔王殿。 ──是也可以用我的蝙蝠通知她啦…… 但艾谢拉没义务帮到这种地步。 更重要的是,萨冈会去探访涅芙特洛丝,应该跟她抱持的「问题」有关。那是个相当沉重的难题,紧黏在她身边一个月左右的艾谢拉也很清楚这件事,却没有可以解决的办法。 在这种状况下,艾谢拉无法佯装不知情地去邀她一起庆祝萨冈的生日。 想庆祝萨冈生日的她们,目前还没必要知道涅芙特洛丝的详情。 只有法儿一人对这样的艾谢拉投以诧异的目光。她似乎也察觉到不该询问,并未开口。 涅菲看向莉莉丝。 「那个,所谓的生日会举办像〈亚榭尔伊梅拉〉时那样的宴会吗?」 自己生日的名称突然被提起,让艾谢拉发出细微的呻吟。看到这一幕的纳贝流士显得有些疑惑,但显然过段时间就察觉到了原因,于是他的眼底甚至浮现愉悦之色。 他像是要展示手背般把双手举至胸前,假装不知情地说道: 「这个啊,〈亚榭尔伊梅拉〉是祝贺教会中最神圣的少女的仪式,虽然〈魔王〉是与其相对的存在,但模仿它的方式来庆祝〈魔王〉的生日,我觉得也不坏。」 艾谢拉脸上虽带着浅浅的笑容,实际上却暗自咬牙切齿。 看来这是纳贝流士在报复她这次的行为。由于艾谢拉咬得太用力,臼齿还发出了叽嘎声,仿佛快要断了。 涅菲对台面下爆发的战争一无所知,而是忽然想起什么般地高声说道: 「〈亚榭尔伊梅拉〉……这么说来,圣都的宝物库里也藏有或许和这有关的碑文。」 「咦……?」 涅菲出乎意料的发言,让艾谢拉发出傻眼的声音。 纳贝流士探出身子问: 「是什么样的碑文?如果跟〈亚榭尔伊梅拉〉有关,那说不定可以当作庆祝生日的参考唷。」 「不,庆祝〈魔王〉生日的活动过度模仿教会,感觉也怪怪的吧?」 艾谢拉冷冷地反驳,可涅菲却没注意到。 艾谢拉的失算之处在于,涅菲知道艾谢拉的生日跟〈亚榭尔伊梅拉〉之日同一天,却不知道〈亚榭尔伊梅拉〉本身,就是祝贺艾谢拉诞生的庆祝日。 涅菲把手指放在唇上,像是在回想般低语: 「呃,我记得内容是『──请拯救那样悲哀的人──如果您是拥有十三把剑或印记之人,我们就会让开道路──』。」 艾谢拉的脸顿时发烫起来。 ──那个笨蛋老哥,都在自己的宝物库刻了什么啊! 她真想直接变成一阵雾,从奇恩诺因德消失。 纳贝流士看似一副什么都清楚地抚摸下腭。 「哦──嗯──这还真是……原来如此。」 艾谢拉现在能做的,顶多就是对纳贝流士放出『要是你说了多余的事,我这次一定会杀了你』的凶猛杀气,只是这一招对这个与神经无缘的〈魔王〉毫无作用。 纳贝流士用意外严肃的声音咕哝: 「第十三号……啊。」 涅菲明明只说了『十三』,纳贝流士接着说的话让艾谢拉神经质地扬起眉。 ──毕竟替「那个」翻新的,正是纳贝流士的前一任魔眼王嘛…… 被他知道多余的事情了。 纳贝流士像是情绪好转了,他点点头。 「嘻嘻嘻,你让我听到了很有趣的事呢。谢礼的话……我想想,那就萨冈的礼物如何?只要是我能准备得了的东西,我都可以帮忙唷。」 「真的吗?谢谢您,纳贝流士先生。」 「没关系啦。有困难的时候就该互相帮忙,对吧?」 见魔术师透过面具的缝隙投来烦人的目光,艾谢拉费尽千辛万苦才压制住想要拔出『天使猎人』的右手。 莉莉丝大概是察觉到她怒火中烧的笑脸,「咿」的一声发出小小的悲鸣并跳了起来。 「莉莉丝小姐,怎么了吗?」 「没、没什么。」 见涅菲一副像是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歪着头,莉莉丝不断地摇头。 然后艾谢拉举起食指,借机转移话题。 「比起这个,银眼之王的生日礼物比较重要吧?你有没有想送的东西?」 「礼物……吗?以前我送他名叫烟斗的烟草时,他是很高兴没错。」 「啊──就是魔王大人在心情好时会拿来吐烟的那个吗?他的确很喜欢呢。」 虽然萨冈不太会在别人面前抽,但在艾谢拉眼里,他的确是非常喜欢那东西。 ──不过只要是涅菲小姐送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他都会很开心吧。 就在艾谢拉欣慰地观望情况时,换法儿开口: 「纳贝流士能做出什么东西?」 「这个嘛,有关金属的东西我应该都能做唷,从像戒指这种小装饰品到剑或──像『天使猎人』这样的魔道机器。」 见纳贝流士用缠人的目光看过来,艾谢拉也反过来对他露出一个充满少女气息的笑容。 ──果然还是该在这里解决掉他吧。 感觉到房内的气温似乎一口气下降,莉莉丝眼泛泪光、浑身颤抖。 法儿点点头,也不知有没有察觉到这副异样。 「装饰品跟武具的话,该选哪个好?」 「这个、啊──」 三人就在这时一起陷入沉思。 既然是生日礼物,就想准备能留下回忆的东西──这大概就是她们的想法。 但萨冈是〈魔王〉,今后也会置身于战场,于是她们应该是想送个能保护他安全的某种武具。毕竟她们眼前的纳贝流士可是世界上最棒的锻造师。 艾谢拉凝视烦恼的少女们,脑中所想的却是其他事情。 ──妻子,女儿,还有…… 她没把目光转过去,却把意识放到莉莉丝身上。 先不提纳贝流士,因某种原因聚集于此的人都跟萨冈有着极为重要的缘分。即便没有血缘关系,他们的关系却足以称之为家人。 ──银眼之王究竟记得多少呢……? 他甚至连艾谢拉的脸都记不清,恐怕什么都不记得了。因为他就是被做了那种程度的处理。 可是,即使是这样,就算这是自己任性的想法…… ──我希望他能想起「莉莉丝」…… 萨冈并没有这方面的义务。 他算是最大的牺牲者。 他现在还活着,自己就该对此抱持万般的感谢了。 ──即便如此,那两人可是把银眼之王托付给我了。 而艾谢拉没能回应这个请求。 可能是再次拾回原本以为要衰败的性命之故,她的心中便涌起了多余的欲望。 这就是艾谢拉最近频频沉思的真正理由,必须告知萨冈生日的事情,自然也是其中一个原因。 就在她再次陷入苦恼之际,莉莉丝用纳闷的目光看了过来。 「请、请问,大……不对,艾谢拉。」 「什么事?」 她看起来尚未习惯像这样称呼艾谢拉的名字,而不是「大人」。莉莉丝战战兢兢地对艾谢拉问道: 「我跟魔王大人是不是曾在哪里见过面?」 艾谢拉杏眼圆睁。 她完全没想到竟是莉莉丝提出这个问题。 尽管心中有些许动摇,艾谢拉仍是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摇了摇头。 「呵呵呵,不用担心,你并没见过他。」 「是吗……?」 艾谢拉会错开话题,却不会说谎。莉莉丝想必也理解这一点,虽然她一脸无法释然,仍是老实地作罢。 然后,纳贝流士再次用玩味的眼神望着这一幕。 ──听天由命、随波逐流就会不小心透露多余的情报,这样实在不好呢。 虽说在这种时候插嘴违反艾谢拉的主张,但她还是以在不扭曲少女们意志的程度下,将话题转回来。 「这个嘛……银眼之王的话,会不会想要在跟涅菲小姐约会时也能带着的东西?」 「──!这个、的确没错──」 耳尖略微泛红的涅菲点点头。 这点程度的回答,她们再稍稍讨论一下也能得出同样的结论。 莉莉丝接着点头。 「原来如此。那么,能装烟斗的盒子如何?」 「应该很不错!既然这样,我想在上头加上魔法的加护。」 「这样一下子就会变成传说级的秘宝了吧!?」 少女们意气相投地发出喜悦之声,看来是顺利得出结论了。 就在艾谢拉松了口气时,法儿再次用专注的目光看了过来。 「艾谢拉想怎么做?」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艾谢拉再次诧异地瞪大双眼。 「什么怎么做?」 「艾谢拉应该也有想为萨冈做的事,我们还没听到回答。」 她真是个聪慧的孩子。 就连艾谢拉都快忘记了,记得她们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把讨论地点从萨冈城堡改成了魔王殿。 等她意识到时,发现连涅菲及莉莉丝都在注视自己。至于纳贝流士,她是希望对方没看过来啦…… 艾谢拉虽然在那一瞬间有所犹豫,仍死心地耸了耸肩。 「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 事到如今,自己已经没有那样的资格。 尽管艾谢拉心底对此一清二楚,仍用回忆梦境般的语气呢喃: 「我只是想抱住他,跟他说声『恭喜』而已。」 然而,就连抱住他的这个举止看起来都只像她在袭击对方,如同过去会遭到指谪的行为那投。 而且萨冈也不会喜欢自己说出这种话吧,她仿佛能听见他询问『你有什么企图?』了。 然而艾谢拉连自嘲的时间都没有,她身旁的涅菲便轻轻握住她的手。 「──就跟他说吧,艾谢拉小姐。」 「银眼之王难得生日,这只会给他带来怀疑。」 这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吧──艾谢拉如此心想并露出可悲的苦笑,但涅菲用力摇摇头。 「决定怎么想的人是萨冈先生。而且,萨冈先生以往都没有被人庆祝的经验。要是您理解过去的萨冈先生,哪怕只是一小部分的他,也请把那句话送给他吧。」 艾谢拉仔细想想,她眼前这位小娇妻只要一碰上萨冈的事,就会变得固执又强硬。 她倏地抬起脸,连法儿跟莉莉丝都点了点头。 「……好吧,我会试着努力看看。」 「是,约好了喔。」 真是无情。 确定艾谢拉让步了,莉莉丝便对纳贝流士说: 「那么,我们考虑要送烟斗盒,纳贝流士先生有这方面的知识吗?因为我们都没抽过烟草。」 「这个嘛,烟斗盒有很多种类,我可以稍微帮你们画个设计图,毕竟你们今天让我听到很多有趣的事情。」 就在艾谢拉认真考虑要在一切结束后解决掉这个男人时,纳贝流士似乎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 「话说回来,你叫做莉莉丝吧?你跟佛尔卡斯在那之后发展得如何?」 眼看即将引发新的灾难,莉莉丝明显僵住了。 ◇ 正当莉莉丝于魔王殿遭到灾难笼罩之际,萨冈人走在奇恩诺因德的街上。 ──呜呜!给涅菲的礼物该怎么办? 不论自己送什么,她一定都会开心吧──所以萨冈才认为要选什么礼物十分困难。 礼物的话,目前已经有他委托纳贝流士做的戒指,也就是被一般夫妻视为必需品的「结婚戒指」。 但戒指归戒指,萨冈仍想要再另外准备一份生日礼物。 ──说到涅菲喜欢的东西,应该就是手套了吧。 萨冈在〈亚榭尔伊梅拉〉时送的手套也令她相当高兴,她喜欢到睡觉时还会戴着磨蹭脸颊,光想像那一幕,萨冈就觉得心脏好像要爆炸了。 只是,她太过珍惜所以平常不戴也是个问题。 ──既然如此,那送缎带如何? 涅菲总是用红色的缎带绑起那头美丽的白发。缎带的话就可以每天使用,她也一定会戴在身上吧。 ──可是,男性送缎带当礼物是不是很怪? 这个选择究竟是好还是不好?目前的萨冈无法判断。 他心想干脆老实地拜托曼妮拉之类的人或许比较好,但萨冈就是会想在这种时候自己想办法。 不然送衣服也可以吧?──但衣服的话,他会想跟涅菲一起挑,更重要的是,到时候曼妮拉肯定得参与其中了。 就在萨冈这么想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来到教会了。 ──好了,为了毫无顾虑地迎接涅菲的生日,我必须设法跨越这一关。 对现在的萨冈来说,这是比解决谢利康更该优先看待的问题。 而就在他准备敲响礼拜堂的门时── 「──咦?你不是萨冈吗。」 「嗯,是榭丝缇啊。」 门自己打开,一张熟悉的脸孔自门后出现。 榭丝缇──有着一头绯红秀发及一对绯红双眸,现在虽露出有如「值勤中」般的凛然神情,却是个在私生活方面极其笨拙的少女。 她并非穿着主教的礼服,而是被称为洗礼铠甲的盔甲。 确认了榭丝缇的穿着,萨冈皱起眉头。 「……你会做这样的打扮,想必是发生了什么事吧?」 这位别名「圣剑少女」的少女同时也是这间教会的负责人,平常主要负责办公,很少站上前线。 她会拿起剑,就表示事态紧急。 听到萨冈这么问,榭丝缇虽然一脸为难,仍是摇摇头,说道: 「不,还不是这么严重的问题。只是我接连收到在城市周围看到可疑人物的报告,毕竟正处于这种时期,我有些在意,于是也想亲自去确认。」 「城外吗……」 这座奇恩诺因德城处于教会的统治下,也是萨冈的领地,架有无数保护城市的结界,一旦有魔术师入侵就会产生反应。 但这仅限于城内,城外就没办法探测了。 ──也就是说,对方是掌握了我的结界探测范围,才在这里徘徊的? 这样一来,其力量最少也相当于过去的魔王候补。 而榭丝缇应该跟萨冈有同样的猜测,她用确认的口吻问道: 「……你觉得会是谢利康的部下吗?」 「这么想应该是最合理的吧……」 「听你的语气,好像还有其他人选。」 这名少女在「值勤中」时非常能干。 萨冈打从心底感到厌恶地点头。 「比夫龙差不多快要被放出来了。要是有那家伙参与,得为最糟的情况做好假设,他会从那一处更进一步地设下讨人厌的手脚。」 榭丝缇应当也亲身体会过。她露出不悦的神情。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啊……不是,是有别的事。」 萨冈用沉重的声音说: 「我想见涅芙特洛丝……」 他今天造访城市的目的,不是为了选礼物。 而是要见涅芙特洛丝。 榭丝缇瞪圆双眼。 「涅芙特洛丝的话,应该是在办公室,你有急事吗?她有说过下午要去城堡。」 涅芙特洛丝平常都会拜访欧利昂,进行神灵魔法的修行。 可是萨冈认为这件事在那里难以启齿。她应该也不想被涅菲听到详情,萨冈也想在生日前解决掉这件事。 如此一来,萨冈跟榭丝缇坦白或许会比较好,但她接下来似乎要去巡哨。倘若一不小心让她陷入动摇,解除「值勤中」的精神状态,那就伤脑筋了。 「呃,这个嘛……其实是我们得知了涅菲跟涅芙特洛丝的生日。」 「咦,生日?」 榭丝缇大吃一惊,接着又像是察觉出了什么,把手放到额头上。 「听你的口气,你之前都不晓得吧……」 「……因为我不知道生日这种日子是需要庆祝的。」 就在萨冈嘟哝起犹如辩解的发言时,榭丝缇脚下的「影子」蠢动了起来。 萨冈从那里感受到了动摇,便知道「影子」的主人似乎也不清楚生日的事情,又或者是忘记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仿佛听见有如水面般泛起涟漪的「影子」,传出「麻烦你问出笨女人的生日了」的声音。 ──你自己去问啊,真是受不了…… 话虽这么说,这个男人肯定会调侃因涅菲生日而大惊小怪的萨冈。这时候让他拥有同样的烦恼,应该会有牵制他行为的效果。 萨冈无奈地开口问道: 「话说回来,你是什么时候出生的?」 「……?你居然会记挂我,真稀奇啊。」 「因为有了在这里问好会比较方便的理由。」 见萨冈这么回答,榭丝缇感到不可思议,却仍抱着疑惑回答: 「我是羊月十九日生。」 「哦?那跟涅菲很近,这样很刚好。」 萨冈看到榭丝缇脚下的「影子」不停地动摇,感觉很舒畅。 「是吗?涅菲生日是在什么时候?」 「啊……好像是二十四日。别跟任何人说喔,我想给她惊喜。」 「你们老是这样呢。知道了,我跟你约好不说。」 然后榭丝缇反问: 「你的生日又是在什么时候?」 「我看起来像是知道这种事的样子吗?」 「抱歉,根本不需要问呢。」 榭丝缇宛如察觉到一切般转开视线。 接着她又像是想起什么,开口问道: 「那、那么,你知道、巴尔巴洛士的生日吗?」 「你认为我会知道那种无聊的事情吗?」 「哪、哪里无聊了?就算是那样的男人,也有在生日时受到祝福的权利。」 这些出乎意料的发言宛如流弹,把「影子」惊得一跳一跳的。 即便如此,这番话还是令萨冈感到相当意外,他「嗯」一声环起双手。 「这样啊。所谓的生日,果然还是该受到祝福才对吧。」 听到他的低语,榭丝缇先是睁大双眼,然后露出柔和的微笑。 「要是总有一天也能得知你的生日就好,涅菲他们一定会想帮你庆祝的。」 「……可能、会吧。」 但前提是要有人知道这个情报就是了。 萨冈无从知晓涅菲等人得知自己生日、正手足无措的事,于是回以苦笑。 「好,我也差不多该回去值勤了。我会让里面的人去叫涅芙特洛丝……托列斯,可以打扰一下吗?」 榭丝缇朝着礼拜堂内喊一声,三笨蛋的其中一人就走了过来──是持枪的那个男的。榭丝缇交代他去请涅芙特洛丝过来后,便离开了。 之后又过了几分钟,涅芙特洛丝从礼拜堂出来了。 她是个和涅菲有着相似外貌的少女,拥有精灵特有的尖耳和一头银发,只是那对双眼是金色,皮肤则是褐色的。尽管寄身于教会,却并非教会的人,因此身上穿的还是魔术师的服装。 虽说大家都当她是涅菲的妹妹,但这个少女其实是涅菲的复制人。 「好稀奇,姐夫竟然有事找我。出了什么事?」 「……嗯,有点事。」 萨冈随着小姨子来到教会前的广场,在那张长椅上坐下。 「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我想对你来说应该会是很难接受的事。」 听到这样的开场白,涅芙特洛丝立刻浑身僵硬。 然而,本人似乎也隐约有所感觉,没花多少时间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嗯,姐夫,告诉我吧。我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萨冈先是重重吐了口气,接着用明确的语气这么宣布: 「涅芙特洛丝,你再过几个月就会死。」 这就是萨冈把准备庆祝涅菲生日的事往后推迟,陷入苦恼的真相。 003 ◇ 「──你跟佛尔卡斯在那之后发展得如何?」 无从得知萨冈的苦恼,魔王殿的莉莉丝在其他意味上被逼入了绝境。 涅菲和法儿对纳贝流士的问题似乎也有点在意,尽管两人的目光没有转过来,却能看出她们明显正在侧耳倾听。 现场一片沉默。 莉莉丝当然有不回答的权利,但她的心脏并没强到可以承受〈魔王〉妻子、女儿和其他〈魔王〉,再加上被称为故乡守护者的吸血鬼散发出的同侪压力。 没错,虽然艾谢拉佯装不知情,但其实她也很在意。 ──我完全没想到那孩子竟会成为〈魔王〉。 在结界中与佛尔卡斯再会时,艾谢拉也吓了一跳。因为她没料到在五百年前和自己擦身而过的少年,如今竟带着〈魔王印记〉现身。 而且对于他不记得自己的事,艾谢拉也觉得有些失落。毕竟即使如同魔术师一般的存在能够毫不在意地横行于世,隔了几百年还能再会的对象却是凤毛麟角。 那个少年正在追求自己可爱的小鹿,她怎么可能不在意。 在仿佛会直接压死懦弱之人的同侪压力面前,莉莉丝不断喘气,结巴地硬挤出话语。 「呃……那个,我、还没、给他回应。」 纳贝流士的眼睛十分惊讶地明显睁大。 「哎呀,是不中意他吗?」 「不,不是那个原因……」 莉莉丝让双手的食指揪在一起,用不知所措的声音这么说。 这次换法儿探出身子。 「你讨厌魔术师吗?」 「不、不是的!城堡里的人都是魔术师,大家人也都比我听说的还要好,我并没有因此就对他们有……不好的印象。」 不过那座城堡的主人尽管公开声明涅菲是自己的妻子,却每天都为了该怎么与对方交往才好而拼命挣扎。每天都被迫目睹到这样的景象,即便是性情乖僻的魔术师也会想起人的感情为何吧。 接下来换涅菲开口了。 「那是因为年纪吗?那个,我有听说佛尔卡斯先生的年纪比外表看起来还大。」 「咦,他有那么老吗!?」 「啊,不!请忘记我刚刚说的话。」 「喂!?」 这番话反而让莉莉丝眼里的泪光更加明显,涅菲用双手捂着嘴,并转开视线。没办法,这个少女看起来就很不会隐瞒事情。 那么,莉莉丝是不喜欢他哪一点呢? 或许是无法再承受更多的质问,莉莉丝在下一个人开口前就拉高音量说: 「就是!因为……突然就跟我告白,我也搞不清楚、啊……」 眼前双颊飞红、有如纯洁少女般喊叫的女孩,却是借由令人作淫靡的梦境,以此吸取人类精气的梦魔,而且还是当代力量最强的梦魔公主。 ──唉,我们再继续催促下去,她就太可怜了。 就在艾谢拉觉得看到了还不错的一幕,正准备介入调停时── 莉莉丝用小到仿佛快要消失的声音嘟哝: 「更何况──他真正喜欢的人,也不是──我。」 艾谢拉听不出这句话的真意,皱起了眉。她不认为现在的佛尔卡斯还会去追求其他人。 就在这时,涅菲悄悄把脸凑到艾谢拉耳边。 (艾谢拉小姐,莉莉丝小姐看到了那艘船的梦。) 「……?」 艾谢拉没能立刻理解涅菲指的是什么梦,疑惑地眨了眨眼。 然后,她终于想起来了。 ──他居然没忘记那五百年前的恶梦,还那么珍惜吗…… 艾谢拉在五百年前的某起事件中,遇见了佛尔卡斯。 他们在那起事件中有暂时一起行动,可自那之后就没再见过面。艾谢拉偶尔想起他,也只是在意他过着什么样人生那般程度的怀念,并没有特地去找人。 因为艾谢拉已经给自己下了戒律,不和生者的人生有所牵扯,况且身为吸血鬼的自己,与人类少年能活的时间实在相差太多。 但佛尔卡斯并不这么认为。 既然莉莉丝在那个梦里看到那段过去,就表示那是残留在佛尔卡斯脑中的最后记忆。也就是说,那段记忆对他的人生来说十分重要。 艾谢拉站起来走到莉莉丝面前,接着用犹如包覆的方式以双手触碰她的脸颊。 「莉莉丝,不是这样的。现在的佛尔卡斯心里只有你,你要是怀疑这点,那他就真的太可怜了。」 可是莉莉丝摇摇头。 「……艾谢拉,你不懂。我看到了,他的人生意义就是为了追逐艾谢拉。」 莉莉丝用那对金色眼眸直勾勾地看着艾谢拉说,这回换纳贝流士「嗯」的一声颔首。 「啊啊,原来如此。这样莉莉丝妹妹当然会为难啦。」 艾谢拉瞪向纳贝流士。 「能麻烦你别说这种不懂装懂的话吗?」 「哎呀呀,不懂的人说不定是你唷。」 纳贝流士用如同歌唱般的语调叙述: 「──《钻缝猫》──世界上最强的空间跳跃之王。没有那位〈魔王〉不曾踏足之地,而这样的他最后挑战的是这个世界的结界另一边。然而,最后的他是绝望的。」 「绝望……?」 「没错,因为他找遍世界都没有找到想找的事物,他在漂泊期间连自己在找什么都忘了。不过我也没料想到,他在找的对象竟然是你。」 他一直在寻找艾谢拉,找到自己的记忆跟情感都消磨殆尽。 这句话深深刺入艾谢拉的心底。 「……这样啊。那么,就是我杀了那孩子的。」 ──要是我一直在他身边,或许就不会变成这样了。 她抱持着不跟其他人扯上关系的原则一路走来,却做出比任何人都要残酷的行为。在消失前,自己又多了一条必须背负的罪孽。 可是,正因为如此──她想。 艾谢拉轻轻握住莉莉丝的手,说: 「正因为这样,我希望你能好好回应那孩子终于找到的崭新恋情。」 「艾谢拉觉得无所谓吗?」 「……我不能接受他,这就是我的回答。」 在船上分别时,她有注意到佛尔卡斯准备叫住自己。 可是艾谢拉没有回头,这导致了佛尔卡斯失去一切的结果。这段过去已无法改变。 但是,就算过去无法改变,未来却可以。 「你要拒绝也可以,要接受也无妨。但我希望你能好好跟他说出自己的答复。」 把自己没做的事推给孩子们,艾谢拉也觉得这是个非常自私且不负责任的行为。 ──可是,即便这样,那孩子也终于能够看见未来了。 而代价是自己的所有记忆,实在是太过沉重。 尽管如此,萨冈已接下照顾他的职责。只要佛尔卡斯不背叛,萨冈想必就不会舍弃他。 「崭新的、恋情……」 「嗯,人是会坠入情网的生物,自然也会碰上恋情无法实现的时刻。可是就算恋情没有实现,也不代表下次不能再谈恋爱啊。」 明明是自己说出口的,她却觉得自己的发言非常地矛盾。 纵使过了千年,艾谢拉也忘不了仅那一次的恋情。怎么可能谈下一次恋爱,恋爱仅限一次,一次就已经令她受够了。 但是,正因为如此,她才想肯定遇见下次恋情的他。 莉莉丝终于点头了。 「我知道了,我会好好想想的。」 「谢谢你。」 莉莉丝肯定会为此深深烦恼吧。 即使如此,坚定点头的梦魔少女果然很美,美得慑人心魄。 ◇ 傍晚,离开教会的萨冈没有回去城堡,而是来到奇恩诺因德的酒吧。 见他难得独自前来,且一脸凶狠地保持沉默的样子,街上的人们似乎也非常久违地想起这个男人是位〈魔王〉,没有人敢跟他攀谈。 萨冈把一切都告诉涅芙特洛丝了。 他是有尽可能地采用不让她受到冲击的方式说明,但说到底,萨冈在仅仅一年前连关心他人的概念都不知道,也不清楚到底能有多少效果。 ──涅芙特洛丝,你再过几个月就会死── 本人似乎也隐隐有所感觉,面对萨冈告知的事实,并未显露出多少动摇的模样。 只是,她没接受萨冈提出的解决办法。 这也没办法。 萨冈是〈魔王〉,也就是魔术师之王。他所使用的解决办法,除了「魔术」也没有其他手段。 对透过魔术诞生的涅芙特洛丝来说,是很难接受这个手段的吧。 ──涅芙特洛丝是我的小姨子,我必须救她。 可是用本人不期望的办法让她活下来,那不能算是救赎。 那只是把萨冈在这世上最为厌恶的「正义」,硬套到她身上罢了。 只要活着,总有一天能通往救赎之路──当然也有这样的看法。 可是,他认为那是适用于忍受苦难之时的理论。不是强迫病患吞下他不想吃的药、硬是延长对方的性命,并将其正当化的行径。 因此萨冈才会如此苦恼。 ──我没有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办法。 这下他该如何准备庆祝涅菲的生日? 就在萨冈还没碰店员端上的玻璃杯、正在烦恼之际,有个笨蛋就擅自在〈魔王〉的对面坐下了。 「……给我滚,巴尔巴洛士。我现在心情不好。」 坐在那里的是眼下一如往常有着深深黑眼圈、脸色憔悴到像是几天没睡的青年。他的脖子上挂着无数哗啦啦作响的护身符,身穿老旧长袍,头发也乱蓬蓬的。 他就是前任魔王候补之一,萨冈的死党──巴尔巴洛士。 萨冈这句话带有一点藏不住的焦躁,使得他眼前的玻璃杯产生裂痕。 现场的压迫感或许不会使懦弱的人当场死亡,但可能免不了昏倒。正在找机会给巴尔巴洛士点单的少女店员,虽然「咿」地一声倒抽了一口气,却没有倒下。这么说来,她是萨冈跟拉菲尔第一次见面时,在一旁昏倒的女孩呢。 面对这般犹如攻击的厌恶,死党的脸色却丝毫未变,而是拿起裂开的玻璃杯。 萨冈杯中的冰块也已经完全融化,他一口喝光杯里的酒,并粗暴地把玻璃杯碰一声敲在萨冈面前,玻璃杯立刻整个粉碎了。 「你的心情怎样都好啦。」 「你这家伙想死吗──!」 这次萨冈的发言甚至带有杀气,巴尔巴洛士却反过来抓住他的衣襟。桌子被掀翻,店内鸦雀无声。 「你这单薄的狠话是怎样!想挑衅的话,就讲点足以激起人怒气的话啊!」 然后他像是在放话般怒吼: 「你啊,只是被女精灵拒绝而已,脸干嘛臭得像是厕所里的大便一样!」 从这男人口中说出的话意外直率,让萨冈顿时退缩了。 这个别名《炼狱》的魔术师可以透过「影子」出现在任何地方,自然也听见了萨冈和涅芙特洛丝的对话。 萨冈死死咬紧牙关。 「那你能救得了她吗?」 「哈,为何我要帮那种傲慢的女人?这是你想做的事情吧。」 他说得没错。 想救涅芙特洛丝是萨冈自己想做的事,连本人都不想得救。然而自己却向这样的男人寻求答案,他真是疯了。 然后巴尔巴洛士沮丧地垂下肩。 「……喂,拜托啦,一切都是你挑唆的吧。」 仿佛刚刚的斥责都是场谎言般,巴尔巴洛士用依赖的语气说: 「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庆祝生日啊,但起了开头的你,现在为何要一脸『现在不是做那种事的时候』的表情啊!」 店内的紧张氛围瞬间融化了。 客人们坐回自己的位置上,各自点了酒跟料理,开始谈笑。对〈魔王〉的畏惧最后变成了关心青春期少年般的温暖视线。 虽然有些无法接受,但萨冈也没有想让街上的居民害怕自己,于是他只能努力忍耐自己的情绪。 接着他重新面对巴尔巴洛士。 ──啊……什么啊,这家伙是来商量榭丝缇的生日吗…… 嗯,自己都那样煽动他了,却还做出一副『抱歉,我目前没啥心情庆祝生日』的反应,他当然会生气啦。 话说,这个男人虽是一脸悲痛,其实脑中都只想着榭丝缇的事。他真的打从心底觉得涅芙特洛丝怎样都好,有够差劲。 ──不过在这方面,我也一样吧。 他就是因为想快乐地庆祝涅菲的生日,才会想救涅芙特洛丝。 他当然没有舍弃涅芙特洛丝的打算,但在优先顺位上,涅菲绝对在她之上。 尽管这两人就是一对自私至极的差劲魔术师,结果他们目前在拯救涅芙特洛丝这个目的上却是一致的。 萨冈轻轻叹了口气,用指尖转一圈使出魔术。 被翻倒的桌子与破掉的玻璃杯都回复成原本的状态,仿佛时光倒流般。幸好玻璃杯内是空的,不用烦恼里面的液体要如何处理。 接着他唤来附近的少女店员。 「给我蒸馏酒白兰地。」 「麦酒,还要熏肉和起司。」 「……你啊,自己付钱。」 就在萨冈边碎念,边准备坐到与巴尔巴洛士同张桌前时── 「──呵呵,那我就点葡萄酒吧。」 这道耳熟的甜美声音,教萨冈与巴尔巴洛士面面相觑。 一名外表年幼、与傍晚的酒吧不相衬的少女,不知何时就坐在这里。 她把其中一张椅子拉到旁边,让诡异的玩偶坐在上头。玩偶的重量似乎比外表看起来还重,不光是椅子,连地板都在放置玩偶那瞬间嘎吱作响。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萨冈因为知道了这个少女某部分悲哀的过去,还在前几天把她从以为救不了人的「恶梦」中救出,这的确令他稍稍放心了一点。 纵然如此,萨冈仍旧不明白她在想什么,也持续意识到她这个人很棘手。再加上她还是个比萨冈还不会看气氛的活死人,不是萨冈在这种严肃的状况──两个当事人的确是很严肃──想见的对象。 艾谢拉摆出佯装不知的表情耸耸肩,并用懒洋洋的口气回答: 「涅芙特洛丝小姐的事,我自认也是很清楚的。」 毕竟艾谢拉在涅芙特洛丝身旁跟了一个月,区区一点异变应该还是能注意到的。 要是再发生什么复杂的事,那就麻烦了──萨冈怀着警戒问她: 「我不懂你有何理由关注涅芙特洛丝。」 这名少女只会为了「银眼之王」及其直系子孙相关的事,又或是有关〈阿撒兹勒〉的事展开行动。 硬要说的话,涅芙特洛丝因为和〈阿撒兹勒〉扯上了关系,站在艾谢拉的立场,她反倒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抹杀对象。 然而,艾谢拉却用怜悯的态度呢喃: 「看着那么直率又纯粹的女孩,我也是会产生感情的唷。」 尽管萨冈觉得她怎么敢说这种话,但奇怪的是,他感觉这句话似乎不是骗人的。 也许是察觉到萨冈诧异的目光,艾谢拉稍微补充了几句: 「……我本来真的只打算旁观,但状况有些变了。」 说到这名吸血鬼,无论如何都只让人想到她会做出危险的举动。 开始提防的萨冈哼了一声。 「嗯,算了。既然你都来了,就让你来帮忙吧。」 与庆祝他人生日这种行为无缘的三人,为了庆祝某人的生日,在这一瞬间结为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同盟。 不管怎么样,萨冈一个人是无计可施的。现在他想要的是建议,即使只有一点也好。 就在三人争论着这些事情时,店员端来了他们点的东西。 「……我说,这是葡萄汁吧。」 「嗯嗯,等你长大了再喝喝看葡萄酒喔。」 在少女店员的随意应付下,艾谢拉感到屈辱地噘起嘴。 004 萨冈斜眼看着被人摸头安抚的艾谢拉,一口气喝光玻璃杯内的酒,才终于开口说: 「然后呢?你们既然集结在此,那起码有些有用的情报吧。」 「哈,你怎会期待这么刚好的发展?我哪有可能解决复制人的寿命问题。」 巴尔巴洛士仰起头,用惊人的速度大口喝下啤酒杯中的酒后,又直勾勾地回望萨冈。 「但我会帮你。」 觉得人命跟路边杂草差不多的男人说得很真诚。 「一旦知道那个女人的寿命,笨女人就会为了救那女的开始做无谓的努力,甚至会把其他事物都先放到一边。等救不了人时,又会像个笨蛋一样闹起别扭。」 圣骑士没有可以拯救复制人的办法,那名少女也明白这一点。但她肯定会四处奔走,无法在原地干等。 巴尔巴洛士再次举起啤酒杯饮酒,然后碰一声地把空了的啤酒杯放到桌上。 「……看到她那种表情,我会觉得很烦。」 只因为这种理由就愿意协助萨冈,这种事真亏他干得出来。不顾自己也是这副德性,萨冈对他回以傻眼的视线。 艾谢拉在这时候提出疑问: 「我对于魔术这方面一无所知,但延长寿命不是你们魔术师擅长的领域吗?」 这个意外的问题,令萨冈和巴尔巴洛士诧异地瞪大眼睛。 嗯,就算是活过千年的吸血鬼,好像也不是什么都懂。 「居然是从那里开始谈吗……算了,我来说明。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复制品──也就是复制人。」 关于这点,艾谢拉倒是很清楚。她点点头,并未特别想到什么问题。 「但是,复制人这种存在本来寿命就短,最多就是几年到十年。至于寿命短暂的原因有许多说法,在这里先略过。」 在魔术师之间,谣传生物的身体是由一种被称之为细胞的细微球体所构成。把这些细胞进行分裂、增殖而做成人形,这就是复制人的原理。 可能是在增殖的过程受到魔术无法观测到的损伤,又或者是细胞分裂本身有回数的限制,被复制出来的复制人在几年到十年间就会自然毁灭。 而这里就是艾谢拉的疑问。 「从结论来说,用魔术续命的确可行。虽然可行,但是得拼命延续,才能有十年的寿命。」 萨冈对这些了若指掌。他麾下不是只有魔术师,还有贵精灵的魔法及法儿这样的龙,甚至还集齐了流卡翁的三种神器。只要有几年的时间,他应该很有可能透过这些东西,建构出使涅芙特洛丝续命的办法。 ──但她身体的崩溃速度,远远超出我的预料。 其原因恐怕就在于〈阿撒兹勒〉。 在海底都市亚特拉斯提亚的影响,加上与阿丽丝泰尔的接触,让涅芙特洛丝的身体二度遭到〈阿撒兹勒〉侵蚀。 不对,如果最初的原因在于史福朗基得的「泥状魔神」那起事件,那就是三次。 毫无疑问地,这些因素缩短了她本来就短暂的复制人寿命。 巴尔巴洛士不悦地咕哝道: 「真是的,那女的对你提出的方法,又有哪里看不惯了?」 艾谢拉像是感到意外地睁大双眼。 「有能救她的办法吗?」 「毕竟就算是复制人,若不是非常糟的失败作,都没理由用完就丢。复制人有专门的运用方法。」 见艾谢拉一副无法理解的样子,萨冈补充道: 「复制人本来就是只会服从术者命令的装置,涅芙特洛丝是例外中的例外。但即使是普通的复制人,也能累积知识和经验。即使是在同样的命令下做同样的事,累积了经验的复制人和全新的复制人,效率也是南辕北辙。」 复制人虽是魔术师的道具,却必须十分仔细地运用,〈魔王〉之首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听说也运用了自己的复制人好几百年。考虑到制造和养成的劳力,只要主人不是彻底的蠢蛋或是一心想破坏,是不会把复制人用完就扔的。 ──更何况,涅芙特洛丝是涅菲的妹妹。 萨冈从未把那名少女当道具看待,而是认同她作为一个个体。但那具身体是复制人,这是无可动摇的事实,要是对事实没有正确的认知,就没办法解决问题。 而复制人是在几百年前被开发出来的,魔术师在这期间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过。 延长寿命这件事本身虽不可能,让复制人活下去的办法却是存在的。 巴尔巴洛士接下去继续说: 「而说到复制人,就是寿命没了以后还能替换身体的道具。」 要是容器坏了,只要准备好代替的容器即可。 做出新的复制人,再把精神移植过去──这就是魔术师一直以来运用复制人的办法。 但萨冈却摇摇头。 「……我知道她不会接受这个办法。」 「为什么?」 「做出涅芙特洛丝的人,是个叫做比夫龙的〈魔王〉。我是不觉得魔术师里会有正经的人存在,但那家伙是我所认识的魔术师里最差劲的一个。」 巴尔巴洛士也像是想起了什么回忆,发出「啊……」的声音并抓了抓头。 「那个魔术师做了什么?」 萨冈吐出一口沉重的叹息,告诉艾谢拉: 「比夫龙怀着随便的心情,把涅芙特洛丝的失败作制成喀迈拉,用完便扔了。」 比夫龙甚至唆使那只怪物攻击知晓自己出身、叛离自己的涅芙特洛丝。倘若当时没有榭丝缇在场,涅芙特洛丝就没救了。即便萨冈能够保护她,应该也无法让她像现在这样展露笑容。 萨冈认为涅芙特洛丝已经克服那起事件了。但问她要不要再次交换同样的复制人身体,她仍是无法接受。 说明完这件事后,艾谢拉仿佛是觉得恶心,以手捂住嘴角。 「……在世间徘徊千年,就会看到一些不好的事物,但这件事在我所知的范围内,已经糟到能排进前五名了。」 一副若非比夫龙若非生者,她就会立刻去解决他的口吻。 像是在整理思绪般,萨冈低声说道: 「在剩下的一个月内找出至今谁都没发现的办法,这并不现实。」 「嗯,关于这点,我跟你抱持相同的意见。」 如果萨冈不能在一个月内拯救涅芙特洛丝,就来不及庆祝涅菲的生日了。再加上榭丝缇的生日也很近,巴尔巴洛士也深深颔首。 艾谢拉却在这时摇头。 「……没那么多时间。」 「什么?」 「一个星期……不对,可以的话,我必须在这几天解决这件事。」 不可能──萨冈脑里率先浮现这三个字。 但萨冈猜到了让这名少女如此急迫的理由。 「……这样啊。你已经──」 萨冈过意不去地垂下目光。 在前几天的「恶梦」中,萨冈目睹了艾谢拉的秘密──她被作为人柱埋在神殿内的模样。 少女的身体变成既非石头又不算铅的材质,在那个冰冷又可怕的空间支撑世界千年。即使化为那样的姿态,那具身体却还活着。纵使这里的艾谢拉寿命走到尽头,也会永远都是结界中心,无法获得解放。 由于那座神殿遭到破坏,艾谢拉也会消失。尽管靠着莉莉丝的力量勉强维持着生命,却没办法取回失去的寿命。 ──所以她才想至少在最后拯救涅芙特洛丝吗? 即便身为夜之一族,要是艾谢拉在这次消失,就不会再苏醒过来了。那个空虚的世界将是少女的一切,而且会永远持续下去。 萨冈虽不喜欢这个吸血鬼,却希望至少实现她最后的心愿。 「咦、不,不是这样……」 艾谢拉慌慌张张地想要说点什么作为掩饰,却没有出言否定这个推测。 萨冈看向巴尔巴洛士。 「就是这样,得在剩下的几天里拯救涅芙特洛丝。」 「……唉,有够麻烦。」 巴尔巴洛士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没有反驳,似乎也察觉到了萨冈的意思。 艾谢拉愈发坐立不安,宛如受到罪恶感的影响,不过这名少女常常会露出这样的神情。萨冈宽容地当作没看到。 萨冈「嗯」的一声,开始思考。 「既然如此,手段就更是个问题了。最糟的情况,连你这样的活死人也纳入选择或许会比较好。」 魔术里有成为吸血鬼的方法,尽管没听说过复制人变成吸血鬼的例子,但也可以选择成为人以外的种族,有值得尝试的价值。 萨冈一说,艾谢拉便脱口而出: 「活死人……啊,说不定……」 「怎么了?说说看。不管什么都好,我现在想要情报。」 艾谢拉表现出犹豫的态度,最终还是点头了。 「我好像有条线索,只是大概有两个让人绝望的缺点……」 「别在那边故弄玄虚,快说啊。催的人不是你吗?」 在巴尔巴洛士的催促下,艾谢拉尽管面露不悦,仍开口说: 「银眼之王也看到了吧,就是我的本体。只要使用那个本体,或许就能给涅芙特洛丝一具新身体,而且不是复制人,而是做为人的身体。」 「真的吗!」 「只是有很大的问题。」 说完,她举起食指。 「首先是第一点,我也不清楚解放那个本体的办法。」 「本人也不知道吗?」 「……嗯,毕竟我当时成为人柱时,并没有心思去考虑之后该如何善后。」 艾谢拉是在约略千年前成为人柱的,这是连萨冈都想像不到的事。 ──不过,只是那种程度的话还有希望。 分析魔术构造是萨冈擅长的领域。他之前也直接碰触过它,要分析其结构并非不可能办到。 然而,艾谢拉在这时举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这个是我们目前力不从心的问题。」 她像是不太想说般噤了声,随后又下定决心开口说道: 「要是解放了我的本体,『结界』就会崩毁。」 啊啊──萨冈烦恼地抱头。 ──意思就是世界会毁灭吗? 没了艾谢拉的结界,〈阿撒兹勒〉就会开始侵蚀这里的世界。不用三天,世界就会毁灭。即使所有〈魔王〉和圣骑士一同战斗,也只能争取时间,涅菲的生日也会就此消失。 这一点是现在的萨冈解决不了的。 巴尔巴洛士也咂了下嘴。 「怎么了?我听不太懂,所以是不可能实行吗?这方法根本派不上用场。」 「是因为你们说什么方法都好,总之说出来,我才说的呀。」 倒不如说,以这个总会含糊带过大部分问题的少女而言,这已经算是她认真得惊人的回答了。 只是──萨冈想着。 ──新身体……这番话我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说过。 萨冈觉得点跟点连在一起了。 说起来,现在跟萨冈敌对的谢利康到底有什么目的?制作出〈阿撒兹勒〉,想要唤回死者── 「──银眼之王。」 听到艾谢拉的声音,萨冈摇摇头,中断思考。 再继续思考〈阿撒兹勒〉的事,那就危险了。尽管只是细微的一部分,但理解了〈阿撒兹勒〉的萨冈若是再靠近真实,它就会醒来。 「……没什么,别在意。」 无论如何,艾谢拉的情报虽有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可能性,但剩余的几天时间却不足以让他们出手。 无计可施了。 萨冈环起手,仰头看着天花板。 从木纹缝隙间扩散开来的霉十分显眼,或许是上面那层楼打翻了什么饮品在地上。如果不连木板一起换掉,霉的范围很快就会扩散到其他地方。 也因为自己刚刚给人添了麻烦,萨冈举起食指转了一圈,把木板上腐蚀的部分连同霉一起烧掉,并用物质化的魔力塞住空着的洞。这跟前几天他修复艾谢拉雕像时用的是同一个魔术。 他在愣愣执行这个动作时,突然恍然大悟。 ──我能不能用这一招,以细胞为单位重造涅芙特洛丝的身体? 要光凭魔力重造一个人,就需要数百位普通魔术师的魔力。尽管是个连让人去想都嫌蠢的念头,但萨冈手上有可被称之为魔力炉的装置──〈魔王印记〉。只要使用这个,这方法或许可行。 然而要只用几天就把想法完成到实用阶段,这非常地困难。 ──但,并非不可能。 虽然不是不可能,却不现实。 这方法有尝试的价值,但如果问他是否该把剩下的所有时间都赌在上头,他也只能摇头。最多只能把它当作第二方案来考虑。 果然还是得与其他办法并行做准备。 正当三人都想不到良策、无奈低吟之际,巴尔巴洛士开口说: 「果然还是只有交换容器这个办法了吧?与其去思考不可能的办法,想想让那女的点头的方法还比较现实。」 以这个男人来说,他难得会讲出这番有道理的话。 制造新身体──这件事本身很简单。 只要叫回戈梅利与沙克斯,他们轻易就能做出复制人。至于作为基底的细胞,跟涅菲拿根头发之类的就能解决,不用三天就能完成。 傻眼的萨冈摇摇头。 「能做得到,我就不用这么费神了。」 「就算你这么说,但这也没办法啊。是说,涅芙特洛丝是怎样?明明有活下去的办法却拒绝,她是想自杀吗?」 艾谢拉皱起眉头,似乎觉得很刺耳,但萨冈认为现在应该不用太在意她。 萨冈摇摇头。 「……她应该也不想死吧,但她的求生欲望也没强到,能让她宁愿用复制人的身体也要活下去的程度。」 「唉──好奢侈的烦恼,真教人羡慕。」 差不多可以扁他了吧──萨冈一握住拳头,艾谢拉像是灵光一闪般,抬起脸说道: 「哎呀,说不定这是个好点子。」 「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让涅芙特洛丝小姐点头的点子。」 萨冈皱起眉。这个吸血鬼应该没有巴尔巴洛士那么笨,她是有什么根据吗? 艾谢拉把手举到自己胸前,以确信的语气这么说: 「简单来说,就是让她变得想活下去,想到没办法选择手段的地步就好了吧?」 「有那种方法吗?」 「哎呀哎呀,银眼之王还需要问吗?这件事很简单呀。」 就在萨冈一头雾水时,艾谢拉坦荡地如此宣言: 「只要让那女孩坠入情网就好了。」 萨冈跟巴尔巴洛士一脸认真地齐声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艾谢拉,我是打算谈正经的话题。」 「唉──真讨厌,女人为何脑中都像这样充满梦幻泡泡呢?连我家的笨女人,都是个认真做起事来就很能干的家伙耶。」 「没错。在我烦恼时,涅菲也不会说什么无聊的笑话。」 艾谢拉打从心底感到傻眼。 「你们两个,把手放在自己胸前,再说一次刚刚的话。」 「「…………」」 两人只能转开视线。 最起码要反驳一下──萨冈如此心想并说: 「可是恋爱这种事情,不是由他人引导就能谈得起来的吧?」 「也不是这样。涅芙特洛丝小姐就跟之前的法儿一样,对恋爱是有兴趣的。而且她身边不也有个很棒的男士吗?」 一想像到女儿有了喜欢异性的那一瞬间,强烈的愤怒与绝望感便一口气涌上萨冈心头。 法儿未来如何先暂且不提,萨冈理解了艾谢拉话中的意思。 「……你是指那个理查吗?」 这是担任涅芙特洛丝护卫的圣骑士之名,萨冈也承认他是个性格坦率、无可挑剔的青年。 硬要举个缺点的话,就是他没有相当于圣骑士长的力量,让萨冈必须操多余的心吧…… 可是──萨冈摇摇头。 「那家伙明明是那么坚强地在表现自己,涅芙特洛丝却完全没注意到啊。你认为这能在剩下的几天内改善情况吗?」 「呵呵呵,在银眼之王告知了事实的现在,我觉得是有可能的唷。」 「……?什么意思?」 「总之,你看着就知道了。」 艾谢拉只是扬起可疑的微笑,没有回答。 不过,尽管虽非自己的本意,如今的萨冈也只能参与这个可靠性最高的计划。 ◇ 同一时间,莉莉丝踩着沉重的脚步,走在奇恩诺因德的街上。 因为要给萨冈的生日礼物有纳贝流士帮忙之下,变成了大家各自准备好想送之物的形式。虽然疑惑纳贝流士明明身为〈魔王〉,为何表现得那么亲切,但他却笑着说自己已经拿到十分足够的报酬。 接下来只要在不泄漏给萨冈的前提下准备宴会即可。按时间来看,应该能设法赶上。 她在这个城市已经没事要办了,理应早点回到萨冈的城堡。可一旦回去,就会碰到佛尔卡斯。 尽管跟艾谢拉约好要好好面对佛尔卡斯的告白,但这次她却感到很尴尬,总觉得很难正常跟他交谈。 于是在涅菲她们踏上归途后,她仍踏着沉重的步伐走在街上。 ──差不多该回去帮忙厨房那边了……再加上赛尔菲的事也让人在意。 那个儿时玩伴从一大早就怪怪的。 她曾看过赛尔菲露出那种表情。 赛尔菲快从亚特拉斯提亚离家出走前,曾带着同样的神情跟莉莉丝讲话。 倘若莉莉丝在当时有明确察觉到她的心情,她是不是就不会离家出走了? 当然,赛尔菲想必也有她自己的理由吧。 即便如此,自己明明是她的儿时玩伴却没能跟她谈谈,这件事永远都会令她心中涌现后悔之情。 莉莉丝心想,这次自己必须跟她好好谈谈。 「……明明必须回复佛尔卡斯,我为什么光在想赛尔菲的事?」 毕竟同时发生了两个问题,也可说是无可奈何,但她开始觉得自己是个薄情的人了。 就这样,她依旧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嘴上叹气。 「「唉……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听到跟自己说出口的话如出一辙的发言,莉莉丝抬起脸来。 站在那里的是一位有着绯红秀发及双眸的圣骑士少女,年纪应该是大自己一、两岁。或许是在外头经历了什么战斗,她身上那套豪奢的盔甲有些脏了。她记得自己曾在萨冈城堡内看过这个人几次,对方也一脸诧异地凝视着莉莉丝。 「咦,你是……呃,常来魔王大人这边的圣骑士……?」 「我是榭丝缇。那么,你是萨冈那边的梦魔阁下吗?」 「啊、嗯,我叫做莉莉丝。」 仔细想想,明明曾距离这么近,两人很奇妙地竟没有机会交谈。彼此互相报上名字后,便产生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共鸣。 在这方面,圣骑士少女似乎也是一样,她宛如遇见分散多年的姐妹,用充满亲近之情的眼神看着自己。 笨蛋跟笨蛋是会互相吸引的吗?必然会遇见的两名少女相遇了。 圣骑士──榭丝缇清了下喉咙,说: 「那个,如果你不嫌弃,要不要稍微聊聊?当然前提是你有时间的话。」 「……!谢、谢谢你。好开心,我刚好也觉得……想跟谁说说话。」 榭丝缇走向附近的店家,莉莉丝也跟随她的脚步。 看来那好像是一家红茶店,也有提供像三明治这种简单的食物及饮料。贩卖的商品似乎是以饮料为主,有相当多的种类,里面甚至还有一个人实在吃不完、有如高塔的甜点。 在客人经常出入、混杂的店内,隔着给两人使用显得略小的狭窄桌面,两人分别就座。 不可思议的是,两人所点的同样都是香草茶。 「啊,圣骑士小姐也会喝洋甘菊茶啊。」 「叫我榭丝缇就好。我以前老爱喝红茶,是被担心我太操劳的朋友推荐才开始喝的。喝了这个会觉得心情十分平静。」 「我懂。睡前喝可以睡得很好,而且很香……那个,榭丝缇小姐。」 由于她们立刻发现彼此喜欢的共通茶类,于是相视而笑。这种名为洋甘菊茶的香草茶是以回复精神疲劳及放松效果著名的饮料,毕竟笨蛋就是种常因为自己太笨而不断操心的生物。 尽管莉莉丝无从得知洋甘菊茶有这样的效果,听到「朋友」两字的她仍出声问道: 「你说的朋友,该不会是指涅菲小姐吧?我也是受到涅菲小姐推荐才喝的。」 「啊……不是,或许追本溯源应该是来自同一个人吧,是个叫做曼妮拉的服饰店店员。」 由于这个名字很耳熟,莉莉丝的身体顿时僵住。 「曼妮拉小姐,该不会是那个偶尔会来城堡玩的翼人族……?」 她和莉莉丝、赛尔菲同样都不是魔术师,而且还是局外人,然而却能光明正大地出入城堡,是个谜样人物。 「……难道,你也曾经受害吗?」 「不,我是没怎么样,但我有个叫做黑花的儿时玩伴似乎十分受她喜爱……」 每次黑花跟曼妮拉碰面,黑花都会被迫穿上奇怪的服装并发出惨叫声。涅菲似乎也很习惯了,不太介入调停,让黑花很伤脑筋。但要是曼妮拉真的做得太过火,她还是会制止的。 顺带一提,沙克斯那个魔术师看到被迫穿上暴露服装的黑花,就会露出十分动摇的表情,最后被管家拉菲尔先生追着跑,这已成了一连串固定的流程。 榭丝缇像是十分理解般地捂住脸。 「她虽然不是个坏人,但听说涅菲跟我们教会的人常常受害。」 看样子,榭丝缇本人并没有直接受害。考虑到曼妮拉还推荐她洋甘菊茶的举动,难道那个翼人族有着会对笨蛋手下留情的原则吗? ──不,我们并不笨啊。 只是,光是稍微聊聊,莉莉丝就觉得两人已经处得十分融洽了,对方应该也是同样的心情。榭丝缇平稳地开口说道: 「先别去管曼妮拉,那个、我看你愁眉苦脸的,是在城堡发生了什么事吗?」 明明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交谈,榭丝缇却一句话就直捣核心。 莉莉丝忍不住瞪大双眼,榭丝缇却体贴地慢慢说: 「我不是不信任萨冈,但听说你明明不是魔术师,却生活在魔术师群当中,想必会有什么对他们难以启齿的烦恼吧。如果觉得我可以听的话,要不要跟我商量看看?」 莉莉丝觉得榭丝缇真是个聪明又温柔的人。 她目前一定也抱持着某种烦心的事,却一眼看穿莉莉丝的烦恼,并用仿佛对待亲人的体贴态度对待自己。 莉莉丝忍不住眼角一热,为了掩饰快要滑落的泪水,她说: 「那、那倒没有啦。这样说起来,圣骑士小姐也是一副烦恼的模样喔。我是不清楚教会的人必须经历什么样的辛苦,但身为圣骑士长的立场需要肩负的重责,我认为自己还是能稍稍理解的。」 莉莉丝可是流卡翁三大王家之一,修普诺艾尔的第一公主。 为了濒临灭亡危机的同胞与稀有种,她来回奔走处理王族的职务,甚至还曾独自对〈魔王〉提出交涉,应该是能理解对方这类站在众人之上身分的苦恼。 见莉莉丝这样回答,榭丝缇不知为何捂着胸口,整个人摇摇晃晃的。 「你、你没事吧?」 「不,没事。那个、因为很少会有人这样看待我……」 莉莉丝心想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彼此都还只有十几岁,还都背负着普通人无从得知的苦恼和重责,她的周围却没有理解者。 莉莉丝自桌面探出身,握住榭丝缇的手。 「我觉得你是个很棒的人。我能做的事虽然有限,但希望你能坦然跟我说。」 「……!谢、谢谢你!」 像是得到了一生的挚友般,榭丝缇的眼角泛起喜悦的泪光。 互相确认过彼此的友情后,莉莉丝想起自己尚未回答最初的问题。 「那个,我的问题是还没到烦恼的程度啦……其实城堡最近有了新的居民。」 「嗯,是魔术师吗?」 「嗯──该怎么说呢,他原本好像是魔术师,本人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如果这样还能被称作魔术师,那就是了吧。」 别看他那样,他据说还是其中一位〈魔王〉。 莉莉丝所知的〈魔王〉是像萨冈及马加锡亚这样,拥有威严和强大力量的魔术师。其中也有像欧利昂那般温柔的人,但她突然没在笑的时候,就会散发出一股压迫感,使莉莉丝不敢看着她。 现在的佛尔卡斯,实在让人难以联想到这些形象。 「那个人引起了什么问题吗?」 「说是问题,应该算吧……」 接着莉莉丝先做了次深呼吸,这才开口: 「……那个人向我告白了,而我不晓得该怎么办。」 榭丝缇杏眼圆睁,然后不知为何点点头,仿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原来如此……那的确是会感到困惑呢。」 「我觉得,那个人说这番话时肯定是认真的。但我知道,那个人在失去记忆前是喜欢某个人的……」 在说明期间,莉莉丝感到胸口疼痛,紧紧捂住那一处。 「那个人以前喜欢的人,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她其实很笨拙,虽然她好像是打算瞒着我,但她其实感到很难受,却又很努力……」 艾谢拉在没有魔术师的国家活过千年,究竟是多么可怕的经历,这已经超越了莉莉丝的想像。即便如此,她一旦对谁敞开心扉,就得立刻面临千年的别离,怎么可能不难受呢? 艾谢拉理应也能过得更加幸福的…… 「嘎、咳咳、呼咕……!?」 然而榭丝缇不知为何捂着胸口扭动身体,仿佛事情就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怎、怎么啦,榭丝缇小姐?」 「不,没什么,没什么……你继续说。」 榭丝缇的额头开始滴滴答答地淌下冷汗,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没什么事的样子,但她却坚决不愿回答。 不找医生过来真的没问题吗?──尽管莉莉丝觉得不安,还是在榭丝缇的催促下继续说下去。 「我就在想,现在他对我的那份心意,是不是本该属于那个人才对……虽然那个人说没这回事,但这样我岂不是抢走了她该收下的心意吗……」 「──没这回事!」 榭丝缇抓住莉莉丝的肩膀,极力否定。 「要是那个男的说『我现在喜欢你,不喜欢你朋友了』,那他就是个让人失望的男人。」 榭丝缇也明白,事实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吧。 她紧紧盯着莉莉丝的眼睛,说出下一句话: 「不过,如果并非如此,那他就是在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后才喜欢上你的。」 圣骑士少女激动到甚至眼泛泪光,仍用殷切的语气说: 「他对你的心意,一定比对你朋友的心意还要大很多喔!」 面对这份仿佛在陈述自己实际经验的热情,莉莉丝没能招架得住。 「榭、榭丝缇小姐也有、类似的经验吗……?」 榭丝缇似乎因为这个问题而回过了神,脸部从下巴前端到耳朵的部分都染上一片绯红。 「啊呜……呃、这个──!」 年纪较大的女性,恋爱经验果然也会比较精彩吧──莉莉丝意外轻易地听进了这些话。 「这样啊……更大的心意……我从没这么想过。」 「嗯、嗯!一定是这样没『绰』。」 尽管榭丝缇已经口齿不清,一副不晓得自己在讲什么的样子,却还是肯定地回答。 佛尔卡斯的那份心意,是不是应该由艾谢拉来接受?自己接受了,感觉就像是横刀夺爱,这是不是非常卑劣的行为呢? 莉莉丝愈是想面对佛尔卡斯,涌上的不只是对于艾谢拉的罪恶感,还有仿佛正在欺骗他的心情。 可是,这或许只是莉莉丝擅自这么认为的。 莉莉丝终于开口说道: 「我想,自己应该没办法立刻给他回应。所以,我准备试着从『理解他』这一步开始。」 见莉莉丝这么回答,榭丝缇的脸部表情缓和了下来,像是松了口气,只是脸上的红晕和眼眶里的泪水还在。 「我也觉得这样很好,毕竟你也有可能会喜欢上其他人啊。」 「喜欢的人……!?」 被榭丝缇这么一提,莉莉丝脑中不知为何浮现出那个乐天儿时玩伴的脸。 ──我、我在想什么啊,我们都是女的耶。 像是要甩开心中的动摇般,莉莉丝说: 「那个,谢谢你陪我商量。榭丝缇小姐果然也有这种经验吧?」 「啊呜!?呃、这个嘛,应该说没那回事,还是该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呢……」 榭丝缇摇摇头,脸再次红到好像会喷火的地步。 然后她似乎改变了主意,直接垂下头。 「不,你都向我坦白了难以启齿的烦恼,我也应该告诉你。」 「怎么会!我只是希望有人听我说,榭丝缇小姐不需要勉强说的。」 莉莉丝很感谢她。 可是榭丝缇却再次摇摇头,用有些虚幻的表情开始陈述: 「……那个,萨冈那边不是有法儿在吗?」 「咦?嗯,她是个好孩子。」 听到这意想不到的名字,莉莉丝稍微愣住了。 法儿虽是〈魔王〉萨冈的女儿,却会在厨房里跟大家一起帮忙烹调,今天也和她们一同欢笑,看起来非常快乐。说她的真面目是龙,实在教人无法置信。那副模样别说是像魔术师了,明明只像是个普通的小女孩。 莉莉丝虽然无法想像她造成其他人的烦恼,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正当莉莉丝一头雾水之际,榭丝缇让自己双手的食指缠在一起,怯生生地开口说: 「前几天,那孩子来拜访我,那个时候……」 圣骑士少女支支吾吾,像是实在说不出口,最终还是捂着脸说: 「她、她请我说恋爱的事给她听!」 听到这句冲击性的发言,莉莉丝睁大双眼。 「这、这件事,要是被魔王大人听到,那就不得了了吧……?」 「嗯、嗯,我也这么想,所以才瞒着萨冈。」 事实上,这件事在当天晚上就传入萨冈耳中,甚至发展成集结萨冈阵营最大战力的家庭会议,而莉莉丝她们对此一无所知。 或许是因为坦白一件事而稍微冷静了些,谢丝缇终于放下捂着脸的手,说起后续: 「她问了我很多羞耻的事,这倒也就罢了。那孩子总有一天也会谈恋爱,我认为那种行动也是成长的证明。」 只是这种程度的话,的确是能以早熟孩子的好奇心为由一笑置之。只是〈魔王〉或许会以足以毁灭世界的气势大吵大闹。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让榭丝缇这么烦恼? 「那个,我在不久之前有个喜欢的人。但我遇到那个人时,对方就已经有恋人了,况且他也是我不能喜欢的对象。只是,他有着非常痛苦的过去,只要一想到这点,我就想离他更近一些。」 莉莉丝面露疑惑,这段话她好像在哪听过。 ──我是觉得,世上应该没什么人会过得像艾谢拉那么辛苦…… 莉莉丝没特别联想到自己、魔王和涅菲的经历,照着自己的意思如此认为。 「然而到最后,别说是让那个人回头看我了,他甚至都没察觉到我的心意。我也没有想妨碍他们的意思,就把这件事当作是自己心中已经结束的事……我是、这么打算的。」 榭丝缇说这些时露出的微笑实在算不上明亮,却也没有散发出留恋的阴霾。 看来正如本人说的,那些过去她已经想通了。 莉莉丝尚未在真正的意味上理解恋情,很难想像恋情没能实现的痛苦。 ──佛尔卡斯就是抱着那样的心意,痛苦了一段漫长的时间吧…… 莉莉丝虽然并不是同情他,但一想到这点,胸口深处就开始泛疼。 只是,榭丝缇在这时再次红着脸低下头。 「那部分已经无所谓了,只是、被法儿问到恋爱的事时,我脑中浮现出别人的脸……」 这句出乎意料的发言,令莉莉丝诧异地瞪大眼。 没错。莉莉丝在〈亚榭尔伊梅拉〉时喝得烂醉,在无人岛时又和赛尔菲一起忙于假期的准备,没有看到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待在一起的样子。 莉莉丝探出上半身问道: 「是、是什么样的人?」 「咦耶!?那个,就算你问我是怎样的人……他、不太绅士。会立刻说我笨和小看我,接着又会把我当作野武士,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应该也做了很多坏事。嗯,是个超级差劲的男人。」 该说对方是圣骑士一般都不可与其扯上关系的类型吗,总觉得是个必须要逮捕的对象,莉莉丝却很明智地噤声了。 说着说着,榭丝缇像是也感到火大,后半部的语气也很粗暴。 或许是觉得说得太过火,她低声地咕哝: 「不过,他偶尔也有优点,只是真的是偶尔。总之,他还送过我可爱的发饰。」 榭丝缇这么一说,莉莉丝才注意到她的发上戴着蝴蝶样式的可爱发饰,材料并非黄铜,而是真正的金,无疑是即便搞错也不可能送来玩玩的东西。 「而且,他一直在保护我。虽说他本来好像是因为萨冈的委托,但他帮我的理由大概跟这无关。因为他连委托时可以直接无视的事都会帮我……」 莉莉丝终于理解法儿拜访她的理由了。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晒恩爱吧! 仔细想想,由于从远处观望他们家的魔王大人与涅菲是默许的规矩,因此没什么从两人口中听到彼此事情的机会。当然只要一问,应该能听到相当程度的情报,可如此一来便会「摄取过多糖分」。 也因为榭丝缇在这一点上无法隐瞒,才会像这样坦率地晒起恩爱。对恋爱有兴趣的话,就会最先被他们「这块糖」砸个正着。 可是既然如此,让她烦恼的事究竟是什么? 莉莉丝等着榭丝缇的下一句话,最终榭丝缇一副为难地开口: 「……可是,他今天却完全没现身,跟他讲话也没有回应……呃,我也不是感到寂寞啦,但到底该怎么讲才对?」 榭丝缇紧紧捂着胸口,挣扎似地说: 「我不是个能够顾虑到他人的人,所以在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做了什么时,就会感到非常不安或痛苦……」 接着,榭丝缇用泫然欲泣的声音继续这么说道: 「我心中不断涌上不想被他讨厌……或是对、对他没待在我身边,而感到不满等自私的感情。」 她看起来非常烦恼,但莉莉丝却感到疑惑。 「自私……这是什么奇怪的事……吗?」 圣骑士少女像是犯下了什么罪般呻吟着: 「因、因为,『喜欢』这样的心情,是不能要求回报的吧?」 啊啊──莉莉丝理解了。 ──是那个地方不一致啊。 榭丝缇说的是「无偿的爱」,这当然是种既神圣又崇高的感情,但跟恋爱应该不一样。 「这是我朋友说过的话,所谓的『恋』跟『爱』是不同的唷。」 「恋跟、爱……?」 「对。爱是给予的情感,就像是母亲对孩子那样。」 榭丝缇想表达的情感会不会是这一种? 「但恋却不同,是会想去理解对方、一种『想要』的欲求,所以情感很激烈,会让人又哭又笑。」 虽然莉莉丝实在无法想像,那名吸血鬼少女谈起那种激烈恋情的模样,艾谢拉却说「恋」就是这样的感情。 「她还说,同时存在这两种心情,才叫做『恋爱』。只有一方就无法成立,需要两者同时存在才算数。」 这当然是莉莉丝从艾谢拉那边现学现卖的,不是她自己的经验或话语。 ──不过,我应该必须把这些事情告知现在的榭丝缇小姐。 也不知这些话被听进去多少,榭丝缇像是在细品其中的意义般,低语道: 「两边都有、才是恋爱……」 莉莉丝突然想起榭丝缇刚刚说的话。 ──他对你的心意,一定比对你朋友的心意还要大很多喔── 说不定,那就是榭丝缇自己的心情。 因为现在的她看起来,正为了自己那份过大的心情而感到困惑。 可是榭丝缇垂头丧气,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但是,我也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欢那个人。」 圣骑士少女露出犹如恋爱少女范本般的表情说。 「更重要的是……」 她吐出一口叹息过后,说出这句话: 「明明在不久之前还有喜欢的人,却这么快就喜欢上别人,不会让人觉得我就是个轻浮的女人吗?」 「──没这、回事!」 莉莉丝下意识地说。 「恋情没有成真,为何不能去谈下一段恋情。能确实找到下一段恋情,这不是很厉害的事吗?」 莉莉丝握着榭丝缇的双手,说道: 「我认识的那个人因为没能找到下一段恋情,就一直到处游荡,变得连自己在找谁都搞不清楚了。我的朋友也是,虽然她没说出口,但我觉得她一直爱着已经见不到的某个人。」 在这么漫长的时间里,只爱着唯一一个人,这或许真的是件很好的事。萨冈和涅菲无疑就是这样的关系。 「我也还不清楚真正的恋爱。不过,这样的恋爱要是没有实现,应该会非常痛苦跟难受。明明这么痛苦却还能喜欢上某个人,这不是很厉害的事吗?」 连恋爱都不知道的小丫头来说这番话,或许听起来很滑稽。 ──可是看到艾谢拉跟佛尔卡斯,我是这么想的。 要喜欢上某个人,一定是非常需要勇气的行为。 泪水自榭丝缇的眼中一颗颗滴落。 「咦、咦咦!?那个,对不起。」 「不、不是的……那个、我没想到、会有人愿意对我这么说……」 她过去想必一直是独自烦恼着吧。 ──她很难受吧…… 她那些随着安心而流出的泪水,看起来十分美丽。 「你一直在烦恼这件事吧……」 这样能稍微驱散她的烦恼吗──莉莉丝虽是这么想的,榭丝缇却擦了擦眼角,并摇摇头。 「啊、不,不是这样的。」 「不是吗!?」 那从刚刚到目前为止所谈的内容又是什么? 见莉莉丝一脸愕然,榭丝缇很不好意思地咕哝: 「就是、今天啊,我在别的地方听说了生日的事。明明收了那个人送的发饰,仔细想想,我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回礼给他……」 「啊……所以你是想回送他生日礼物吗?」 榭丝缇羞涩地点点头。 「只是,我不晓得他的生日在什么时候……问了他好像也不会告诉我,考虑到其他朋友的事,我就觉得他很有可能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 原来如此,那去问本人说不定也很危险。 「除了本人以外,最有可能知道的人原本就不晓得庆祝生日这个习惯。老实说,我完全束手无策,已经无计可施了。」 「原、原来如此……」 老实说,刚刚失恋及下一次恋情的话题冲击实在太大,现在的讨论听起来就有点不是那么认真,但莉莉丝还是点点头。 这时,莉莉丝突然想起一件事──法儿将自己的生日,定在自己成为涅菲他们的孩子的那一天。 「呃,既然不晓得他的生日,那不用硬要查出生日也没关系吧?」 「什么意思?」 「就算不是生日,定个属于两人的纪念日,送他礼物如何?这样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两、两人的纪念日!?」 榭丝缇连绑在头部侧边的发束前端都跳了起来,红着脸点头。 「原来如此,有道理。可是,要选什么时候作为纪念日呢……?」 「像是两人相遇的日子之类的?」 「相遇的日子……」 榭丝缇先是这么低语后,不知为何又烦恼地抱起头。 「怎、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起第一次见面时,我是被他绑走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上那种人呀!?」 「还、还还还还还还没确定我真的喜欢他啊!」 你怎么有脸这么说呢…… 算了,这应该就是别人不能触碰到的微妙部分了吧──莉莉丝选择温暖地守候榭丝缇。 苦笑的莉莉丝看向店外,太阳不知何时已经下山了。 「啊!不好了,我错过准备晚餐的时间了。」 「抱歉,让你陪我谈了这么久。」 「没这回事,你也听了我的烦恼啊。」 「但时间已经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城堡吧。虽然这附近应该没有会对你出手的蠢货,但近期还有谢利康的事情,很危险。」 被她这么一说,莉莉丝就无法拒绝了。 ──那可以麻烦你吗? 就在莉莉丝准备这么说时── 「──你蠢啊,笨女人。你的执勤时间已经结束了,你以为自己不会犯什么错误吗?」 脸色很差的魔术师用力地弄乱榭丝缇的头发,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莉莉丝也记得,自己曾在萨冈城堡跟流卡翁的无人岛上,看过这个人几次。 「巴、巴尔巴洛士?你今天一整天都跑到哪里去了!我叫你也没回!」 「啊啊?区区的巡逻就别每次都叫我出来啦。等碰到你处理不了的问题再叫我。」 「你、你根本就知道我是去巡逻了啊!」 「唉──啰嗦。」 莉莉丝虽然觉得不太可能,但她心想榭丝缇刚才提到的,该不会就是这个男的吧? 就在莉莉丝说不出话之际,魔术师一副觉得麻烦地看向她。 「啊……你叫什么去了?算了,萨冈那家伙叫你差不多也该回城堡了。真是的,我可不是搬运工吧。我送你,快点回去吧。」 看来,他是准备用魔术送莉莉丝回去。 「呃,谢谢……您。」 莉莉丝坦率地道谢,随后她看见了── 魔术师的耳朵涨得通红。莉莉丝也看到榭丝缇好像也注意到这件事,而表情顿时一僵。 「……我说,巴尔巴洛士。」 「干嘛?」 「你该不会听见了吧?」 「啊──?我又不会借着『影子』听你讲话!我怎么可能偷听啊!?」 「真、真真真真真真的吗?你什么都没听到吧!?」 不,这已经等于在坦白自己从一开始就全部都听见了,但榭丝缇似乎无法接受。这也难怪,人就是种只会坚信自己想相信之事物的生物。 榭丝缇拼命想要平复自己动摇的情绪,巴尔巴洛士却看着完全不相干的方向,然后像是想起什么般咕哝: 「话、话说回来,我是蟹月十五日生的。」 看来他也在动摇。他明明可以装得更若无其事地告诉她,或是空出时间跟她说的,却顺势脱口而出了。 他这句话,已经足以把逃避现实的榭丝缇呼唤回来了。 「那个,你果然有听到刚才我们说的话吧……?」 「…………」 魔术师似乎没想到巧妙的隐瞒方式,而是转过头陷入沉默。 「……呜!」 「笨、笨女人!」 眼前的光景连莉莉丝都看不下去了。 魔术师急忙抱住榭丝缇,但她已经完全昏过去了。 「咦、咦,喂,这要怎么处理啊?」 看着惊慌失措的魔术师,莉莉丝事不关己地觉得『啊啊,这个人姑且还算是人类呢』。 接着魔术师像是察觉到视线,转头看向莉莉丝。 「咿耶!?」 莉莉丝忍不住蹦了起来,魔术师却不知为什么开始东张西望──大家都像是不想扯上关系而转开目光──接着压低声音呢喃: 「啊……你什么都没看见吧?」 「呃、呃……」 正当莉莉丝感到困惑时,魔术师把某样东西轻轻放到桌上。仔细一看,那是把雕有精致图纹的短剑,剑刃是莉莉丝也足以驾驭的长度。 「那个给你,你就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 「呃……是。」 莉莉丝没有勇气反问他这把剑是什么。 就在这时,魔术师好像想起自己是为何而来了。 「我先把笨女人扔回教会,你等一下。」 说完,魔术师本想站起来,却又松了口气。 「哦,没这必要了啊。有其他人来接你了。」 莉莉丝看向窗外,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名少年的身影。 「──啊,已经好了吗?因为很晚了,我就来接你啦!」 佛尔卡斯扬起看似没什么烦恼的笑容。 ──我也得好好面对他才行。 看来莉莉丝的试炼,还要好一阵子才会结束。 ◇ 两人搭着马车回去。 萨冈城堡与奇恩诺因德间的往来机会意外地多,像涅菲及法儿她们会离开城堡去采购,榭丝缇和曼妮拉等人则会从城内过来。因此萨冈租了一辆专用马车,以供彼此往来之用。 因为马车只有一辆,一旦前往城堡,直到马车回到市内都无法使用。但莉莉丝和涅菲她们分开已经过了几个钟头,看来在她与榭丝缇交谈的期间,经过了不少时间。 搭乘马车的话,两地间的距离单程需要花上一刻,赶路的话仅需半刻,所以马车已经回来了。 在足以坐进六人的宽敞马车中,乘客只有莉莉丝及佛尔卡斯两人。由于莉莉丝实在没有勇气坐在他旁边,两人是面对面坐在车里的。 现场一阵沉默。 ──呃,我必须说点什么…… 莉莉丝已经决定要好好面对这个少年了。 至少这名少年很担心莉莉丝,担心到这么晚了还花这么久的时间从城堡走路过来迎接她。光是这样,就可看出他是抱着诚意在对待自己的。 其实在离两人有点距离的地方有锡蒙力监视的耳目,但两人无从得知。 ──是说既然要说话,那到底该说什么才好? 就在莉莉丝烦恼到发出低吟之际,佛尔卡斯率先开口了: 「对了,莉莉丝,你手上拿的那个是什么?」 「咦?啊啊,这个?是刚刚魔王大人的使者……应该可以这么称呼吧?就是那个人给我的……」 因为这就相当于封口费,她不能说出取得它的详细过程。 「大概就类似马车费吧。」 「咦,马车费?」 不过前往城堡的专用马车费用是由萨冈按月支付,莉莉丝他们没有出钱的必要。 佛尔卡斯像是受到什么冲击般地说: 「那个可以借我看一下吗?」 「……?嗯,请。」 莉莉丝把短剑交给佛尔卡斯,他则把剑身拔出一半,接着灵巧地吹了声口哨。 「这很厉害耶!这把短剑被施了非常困难的魔术在里面。是连空间都能瞬间砍开的魔术吗?这大概连萨冈大哥都很难做到……但我想他应该也办得到啦!」 他对魔术的形容意外具体,莉莉丝不禁杏眼圆睁。 「你想起魔术的事了吗?」 「咦?」 看来他并没有自觉。佛尔卡斯一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了歪头。 「这么说来,我在说什么啊。明明是我从未看过的『回路』。」 即使失去了记忆,他还是〈魔王〉。或许是在萨冈麾下学习魔术的期间,想起了什么吧。 「哼嗯,这难不成是很厉害的东西?」 「与其说是厉害,应该可以卖到足以建座小城堡的金额吧。」 「咿!?」 他似乎是因此才会对马车费这个词抱有疑问。 「为、为什么他这么轻易就把这种东西给了我啊……?」 「金额是很惊人没错,但里头包含的魔术也很厉害喔。按理来说,应该没有这个砍不了的东西。」 「这、这样啊……」 莉莉丝曾目睹过几次巴尔巴洛士跟萨冈待在一起的场面,但他每次都会被打,所受的待遇相当草率,但他好歹也是隶属〈魔王〉麾下的魔术师。〈魔王〉的手下都是一流或超一流水准的人士,或许也是理所当然的。 ──黑花喜欢的大叔,好像也是相当厉害的人。 那个名叫沙克斯的魔术师虽是个理解力差得可怕的男人,黑花在城堡时每天都在抱怨这件事。然而他的能力似乎相当了得,连萨冈为此都表示惋惜,说他『明明就很能干』。 话说回来,现在在谈短剑的事。 「这种东西由我拿着好吗?」 「这是大哥的使者给你的吧?那它就是为了保护莉莉丝的物品,我认为这该由你拿着!」 「嗯、嗯,既然如此……」 莉莉丝心想其实这就是封口费,但自己似乎拿到了个很不得了的东西。 ──不对,这就表示对那个人来说,他有多想让那件事成为秘密了。 圣骑士长和魔术师竟是一对恋人,这的确是不得不保密的事情,看来自己得注意不能说溜嘴。 而且那位魔术师感觉也确实对榭丝缇抱有好感,要是她的恋情能够得到回报就好了。 等佛尔卡斯把短剑还回来,莉莉丝就把它抱到腿上。下次就准备个剑带或其他东西,好把它带在身上吧。 「我顶多只知道护身术里的短剑用法。」 「哦,莉莉丝会护身术啊?」 「说是会,但也只是黑花……啊,你还没见过她吧,就只是我的儿时玩伴稍微指导过的程度而已。要是期待我有圣骑士的水准,那我会很困扰的。」 就在这时,莉莉丝注意到自己正相当自然地与他交谈。或许是因为有了进入话题的契机,在不知不觉间缓解了紧张感。 这次换莉莉丝主动攀谈了。 「这么说来,你今天都在做什么?」 「我吗?我今天一边学习魔术,一边调查了流卡翁的传记!」 「流卡翁的传记?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哥不是被称作银眼之王吗?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啊啊,原来如此──莉莉丝颔首。 ──是说,他还真是亲近魔王大人呢…… 她认为这不是坏事,却觉得很不可思议。 就在莉莉丝这么想时,佛尔卡斯突然害羞地继续说道: 「而且,听说流卡翁是莉莉丝的故乡,所以我想更加了解。」 面对如此直率的进攻,莉莉丝不禁仰起上半身。她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涨红。 为了掩饰这一点,莉莉丝反问: 「呃、呃,那你有什么中意的逸闻吗?」 「嗯!银眼之王跟黑龙马尔巴斯的战斗超帅的!」 「啊,我懂。在银眼之王的传说里,我也非常喜欢那个故事。我小时候还请艾谢拉讲了好几次给我听呢。」 话一出口,莉莉丝发现自己不小心提到了艾谢拉的名字,连忙捂住嘴。可是佛尔卡斯本人却没有留意这个名字,而是激动到双眼闪闪发亮。 「真的吗!我们的兴趣说不定意外地合喔!」 「是、是啊……」 莉莉丝回以复杂的表情,佛尔卡斯则不断点头。 「至于其他的,〈咒腕〉阿修罗的故事也很棒。」 「是侍奉银眼之王的英雄之一吧。他只为了守护一个女孩子,就跟魔兽同归于尽了。」 「对,就是那个!另外就是〈千里眼〉巴托。」 「身为银眼之王左右手的知名军师啊。据说他在战役最后,一个人演出有万人大军围城的假象,好让银眼之王脱逃。」 莉莉丝读过银眼之王的传说不下百次,得意地边附和边点头。 佛尔卡斯似乎也觉得聊这些很愉快,露出明朗的笑脸。 「两边都很帅呢!有种那就是男人的生活方式的感觉!」 「……笨蛋,死了根本无济于事吧?」 她有时候会想── 在流卡翁传说中登场的英雄们最后几乎都死了,那当中的几个场景,艾谢拉是不是也在场呢? 当然,她不认为传说的事件就等于实际上发生的事。即便如此,传说取自过去真实事件的可能性也不低。 如果真是这样,被留下的艾谢拉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莉莉丝忍不住露出忧郁的表情,佛尔卡斯见状紧紧握住她的手。 「我不会死!绝对不会丢下莉莉丝的!所以你放心。」 见他突然逼近,莉莉丝发出小声的悲鸣。 「咿耶!你太、太近了太近了……!」 「啊!抱、抱歉……」 佛尔卡斯也像是回过了神,立刻放开手。 车内再次陷入寂静,双方都知道自己脸红了。 ──怎、怎么办?我好像、小鹿乱撞了…… 跟表示喜欢自己的异性在同个空间单独相处──尽管已经晚了,她依旧察觉到自己疏忽了这个现况。 马车就在这时抵达了城堡。 「莉莉丝,欢迎回来。」 马车穿过大门,进到城堡的玄关前。打开车门,赛尔菲就在那里等着。 「赛尔菲!」 这位儿时玩伴从早上开始就怪怪的,但她前来迎接的笑脸却跟平常一样明亮。 莉莉丝拉高嗓音,也跟着跳下马车,接着却又倏地回过神来,不悦地转开脸并环起手。 「哼、哼嗯。看这样子,你似乎回复精神了嘛。虽然你从早上开始就怪怪的,但我也不是很在意啦。」 「哦,你在担心我吗?」 「我、我我我我才没在担心呜喵!?」 也不知赛尔菲在想什么,她紧紧地抱住莉莉丝。 「对不起啊,让你担心了。我只是稍微思考了一下事情。」 说完,她不知为何甚至蹭起莉莉丝的脸颊。 「咿呜!?怎、怎怎怎怎怎怎么了赛尔菲?该说你的距离比平常近或是黏我黏得好紧,还是蹭得太过头了啊!」 「嗯──再一下下。今天莉莉丝不在让我很寂寞,我想补充莉莉丝养分。」 莉莉丝无计可施,只能再次如同玩偶般被赛尔菲抱紧。 ──再、再继续让她抱,我的脑袋就要熟了! 她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眼前的景象一直在旋转,什么都无法思考。她被这个儿时玩伴抱住感到很舒服,而且好像还闻到香香的味道──是说,赛尔菲的心跳似乎也很快──总之莉莉丝的脑袋来不及处理这些资讯。 005 她硬是挤出仅有的一点力气,表示: 「差不多、差不多,你、你如果可以放开,我会很高兴……」 「嗯,真拿你没办法……呃,莉莉丝,你没事吧?」 赛尔菲的手臂最后使了一下力,才终于放开了莉莉丝。然而莉莉丝瞬间腿软,直接无力地瘫坐在地。 目睹这样的景象,目瞪口呆的佛尔卡斯僵硬地笑了笑。 「你、你们感情真好。」 「毕竟我们是儿时玩伴嘛。」 说完,赛尔菲轻轻地笑了。 那是跟平常一样,没有紧张感的笑脸。本该是这样才对,但不知道为什么,那张笑脸散发出了有如杀气的惊人魄力。 「我不会让给你的喔。」 「咦?不会让给我、你在指什么……?」 「我不会让给你的。」 面对这本该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人微笑,身为其中一位〈魔王〉的少年只能吓得往后退。 第二章 提到无人岛,就会想到海边、泳装,然后! 「哼,背叛者的下场可真是悲惨啊。」 瓦尔坎眺望某个寂寥的城市,用着不知是嘲讽还是自嘲的语气说。 这个男的虽然身为圣骑士长之一,却沦落为谢利康的走狗,被人发现这件事后,他收到来自〈魔王〉萨冈一个毛骨悚然的「警告」。 光是这样已教人左右为难,偏偏他还被怀疑在前几天的拉结尔宝物库遇袭事件中,为魔术师引路,甚至遭到教会质疑有背信的嫌疑,这就是这个男人所处的现状。 ──为什么?为何我会遇到这种事……!? 他被教会质疑的几项嫌疑中,萨冈和比夫龙两个〈魔王〉的入侵的确跟他无关,很难把一切都归咎于他是自作自受。 ──要是我在这时搞错投奔的对象,那就完了。 他必须搭上胜利的那一方。 「哦哦,骑士大人,我们该做些什么呢?」 自后头呼唤他的,是个红发少年。 他那绯红的发丝与眼眸,就跟以前的副官及其妹妹一模一样。看着这张脸,就会有种自己的罪孽被摊在眼前的感觉。少年的年纪大约十五岁,和榭丝缇相近,这点也很不凑巧。 少年身旁站着一位纤弱的青年,他总是面带微笑,让人搞不清楚他在想些什么。 这两人是谢利康派来「协助」瓦尔坎的部下。 ──他们是谢利康派来监视我的耳目吧,我必须在此赢得那家伙的信任。 瓦尔坎装出十分绅士的微笑,并回过头去。 「谢利康阁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捕获背叛者。」 「背叛者是怎么样的人?」 「看起来虽是约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可别被她的外表骗了,她是个强悍的魔术师。那似乎是贵重的检体,可不问生死,但一定要回收遗体,而且要尽可能不让其身上受到损伤。」 实际上,听说她现在已经几乎用不了魔术了。即便如此,魔术师就是种不知还藏有何种王牌的存在,最好要以会遭遇抵抗的前提前往追捕。 瓦尔坎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他接着说明目标容貌时,少年露出像是在忍受恶心感的表情。 「恶,那就是要我们三个男的去追一个女孩子啰?下这种命令的家伙不觉得丢脸吗?」 「说话注意点,这表示谢利康阁下有多么慎重。」 这是骗人的。 现在的谢利康已被逼至绝境,原为其合作者的比夫龙背弃同盟,要是被萨冈查到谢利康的所在地,那一切就完了。而就在这时,他的心腹──双胞胎之一叛逃了。 对方目前虽是个比自己更没退路的悲哀〈魔王〉,但瓦尔坎仍断定他会是胜利的一方。 ──都让我看到那种东西,那我也只能信了。 谢利康是真的打算支配世界。不对,应该说是重造世界吧。不管怎样,一旦那个〈魔王〉展开行动,萨冈和教会都没有胜算。 而且谢利康跟瓦尔坎约好,会解开他中的魔术。 作为约定的担保,他必须要回收双胞胎。 ──只是,他派来监视我的耳目果然还是很碍眼。 瓦尔坎用坚决的态度告知两人: 「要追一个女人,当然不需要这么多人。但现在那个城市有其他势力混入,你们的职责就是拖住那些走狗的脚步。」 走狗的真实身分就是萨冈的手下,而谢利康现在的藏身处就在这附近。那个可怕〈魔王〉的手终于扼住了谢利康的要害。 瓦尔坎一下令,换文雅男子露出不解的表情。 「只拖住脚步吗?我还以为您肯定会命令我们解决他们呢。」 当然,想命令他们解决对方才是瓦尔坎的真心话。 ──萨冈那家伙,居然还用上教会的人! 若是让他们杀掉教会的人,从结果来看也是下下策。这举动将会触动萨冈的「警告」,让埋在瓦尔坎头部的匕首现形。 瓦尔坎清了下喉咙,并摇摇头。 「这件工作已经很污秽了,不可以毫无意义地夺人性命。」 「「哼嗯──」」 谢利康的手下,用完全不相信的眼神跟语气低吟。 忍不住愤恨的情绪,令瓦尔坎的声音转为粗暴。 「这也是谢利康阁下的命令喔。」 「……是是是,我们不会违抗他啦,是说也违抗不了就是了。」 两人发着牢骚,随后消失匿迹。 瓦尔坎再次眺望眼下的城市。 有个只披着一件长袍的可悲少女,正在里头四处逃窜。 那个悲哀的少女处境与现在的瓦尔坎相同,四面楚歌且无人能够倚靠。 瓦尔坎仿佛在对方身上看见自己的处境,才会感到焦躁至极。 「就请你尽可能地陪我解闷吧。」 被逼至绝境的瓦尔坎看到同样弱小的人,产生的不是同情或共鸣,而是想欺凌更加弱小之人的暴虐之心。 ◇ 『──就是这样。谢利康的所在地几乎可以确定是菲欧了。』 就在萨冈与涅菲知道彼此生日的隔天── 沙克斯透过魔术使用念力传话向萨冈报告。为了查出谢利康的所在地,萨冈派出他与黑花前去调查情报,时间正好过了整整一周。 除了理解力差以外,其他部分都很能干的这个男人,终于查出谢利康潜伏的地点。 『辛苦你了,那你们也结束行程回来吧。这边也有想麻烦你办的事情,我需要你的力量。』 萨冈这么一说,沙克斯便用疲惫至极的声音回答: 『真是的,老大您也太会使唤人了吧。我是魔术师倒还无所谓,小黑可是普通的女孩子啊。』 『你把这番话对本人说吧……不过,也对。等下次任务结束,你就跟黑花去旅行吧,借口我会帮你准备好。我听说拉结尔有很棒的温泉。』 『噗哦!?不不不等等老大。我想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沙克斯发出抗议,却遭到萨冈的冷漠以对。 『你不是想慰劳黑花吗?那旅行应该很适合。』 『哪有人这样的啦老大!』 听到沙克斯发出犹如惨叫的声音,萨冈无奈地叹息。 『你还真不死心啊,沙克斯。我是不打算插手你们之间的关系,但身为男人,我给你个忠告。你也差不多该给黑花一个答复了,要回应或拒绝都是你的自由,但一直让她处于那么忐忑的状态,她就太可怜了。拉菲尔最气的就是你这一点。』 萨冈出手推动这样的事情或许不合道理。 可是,虽然黑花没有明确说出「喜欢」这句话,但自从她明确对沙克斯表达好感,已经过了三个月。 在这期间,也因为黑花治疗眼睛的关系,沙克斯不辞劳苦地照顾她,还在各方面为她操心,表现出十分暧昧的态度。 然而,面对黑花的心意,他却始终佯装成一副完全不知情的样子。这样黑花也实在太可悲了。 拉菲尔当然也气内衣裤那件事,但在萨冈眼中,他怒气的源头是来自于此。只要沙克斯郑重其事地低头,提出要与黑花交往的请求,拉菲尔想必也不会气到那种地步了。 不对,总觉得他还是会生气,但应该不会发展成每次碰面都拿剑砍人的情况。 无论如何,没料到萨冈会在这里开始说教的沙克斯,显然十分地慌张。 『话、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老大,小黑她还没成年啊。』 光凭这句话,就能明显看出这个男人并非没有注意到黑花的心意,也并不觉得厌恶。 『那是你自己的事吧。如果要以此为由让她等着,由你开口说声「请你等我」才合理啊。』 『呜咕!那、那就……呜,是这样没错啦……』 虽然自己的措辞变得带有压力,但本人并没有继续反驳,想必他也觉得再这样下去不好吧。 ──或者该说,是有了无法反驳的进展吗? 由于只要沙克斯待在城堡内,拉菲尔就会怒气冲天,萨冈才让小俩口单独行动,或许这么做真的奏效了。 不过萨冈也能深深理解拉菲尔的心情,并不打算苛责他。 可是自己说了多余的话,这点也是事实。萨冈婉转地收回自己的话。 『好了,是我说得太超过了,你就忘了吧。现在重要的是先解决谢利康,但之后我打算给你们两个有功之人休假,在这先跟你说一声。』 『……了解,老大。』 沙克斯毕竟是男人,萨冈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应该会展现出某种诚意吧。 话说回来,即使没有黑花的事,萨冈也是打算给沙克斯休假的。不然的话,他也不知之后何时才能休息。 既然萨冈已得知谢利康的所在之处,便打算主动出击。 虽然艾谢拉表示涅芙特洛丝的事就交给她了,但萨冈也不知能相信到什么程度。 再加上他不仅需要提防比夫龙的动向,也不知〈阿撒兹勒〉何时会出现。 更重要的是涅菲的生日。昨天光是涅芙特洛丝的事就占据了萨冈全部的心神,他都还没为涅菲准备礼物。 问题堆积如山,萨冈连叹气的时间都没有。然而…… ──怎么办?我现在的心情就是想立刻跟涅菲黏在一起,并摸摸她的头。 他昨天一整天都在外头来往奔波,涅菲似乎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两人几乎没有能黏在一起的时间。 可是两人在这期间也都想着对方,于是恋慕的心情便漫无边际地持续高涨。 『那么,我们现在就返回城堡。麻烦您〈传送〉了。』 所谓的〈传送〉顾名思义,就是能够由一个地点瞬间移动到另一个地点的魔术。遗憾的是没办法像巴尔巴洛士那样哪里都可以去,但是像城堡及沙克斯所在地这种位置确定的地点,即便是萨冈也能将两者连接起来。 能任意使用这个魔术的人除了萨冈,还有其他几人。 ──昨天都没让涅菲坐在我腿上半次,至少要跟她来个蹭脸,不然平息不了我的内心。 虽然脑中充满烦恼,萨冈仍怀着〈魔王〉的威严告知沙克斯: 『不,你们就这样回来吧。不用〈传送〉。』 『不用〈传送〉,那要花大概一天耶。我还以为是很急的事情,这样好吗?』 『等你们回来,就要请你们像拉车的马一样干活了。就趁着回来的时间喘口气吧。』 萨冈不认为部下能在没有休假的情况下做好工作,而且看沙克斯的反应,能够推测他与黑花或许是有什么进展了。 知道明天会开始忙碌,彼此度过时间的方式也会改变。这样一来,就能平息黑花的欲求不满,也能减少沙克斯的烦恼,更令人期待他工作的效率。 等萨冈做完指示后,宝座厅内该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就完成了。 差不多该去确认涅芙特洛丝的情况了,然后还必须去找涅菲的生日礼物…… ──在这之前,我想跟涅菲黏在一起! 萨冈总觉得自己一开口好像就会说出什么蠢话,但先不提那个,他就是想跟涅菲待在一起。 正当萨冈打开门,准备离开宝座厅时── 「──咿!」 有人带着小小的悲鸣声一起从门的另一边倒了进来,萨冈下意识地抱住那个人。 「咦,涅菲?」 萨冈抱住的正是自己心爱的少女。 看来她刚才似乎是靠在门上,因为萨冈打开门的关系而失去支撑,整个人就倒下了。 ──咦,这是怎样,是我太想见她而产生的幻觉吗? 就在自己想着好想黏着她的时候,对方就主动扑进自己的臂弯中。这实在是太巧了,让萨冈怀疑起自己现在的处境。 而涅菲这个当事人则是一脸不知发生什么事,仰头看着萨冈。 萨冈凝视着她,一阵令人放松的香气轻轻飘过,让萨冈鼻子痒痒的。 那是种带有甘甜气息的味道,却隐隐有着如同草木般的清凉感,可以让人产生春天早一步来访的感觉。也因为季节交替的时刻到来,她似乎换了香油。这种细致地顾虑到小细节的举动很有涅菲的风格。 就在萨冈沉浸于涅菲和平时有些不同的香味中时,她也终于回过神来了。 「啊哇、啊哇哇哇哇!?」 「你、你你你没事吧?」 面对连尖起的耳尖都涨得通红的少女,萨冈也发出惊慌的叫声。 尽管那对湛蓝双眸不断地在打转,涅菲仍说: 「咦、呃,也没什么事,就是……因为昨天没什么相处的时间,该说是觉得有点寂寞吗!」 「哇啊啊啊啊啊!?」 涅菲这段勇气十足的发言,让萨冈的心脏受到非同小可的冲击。 看着惊慌失措的萨冈,涅菲好似也发觉到自己究竟说了什么,脸变得更加通红,却还是想要掩饰。 「不、不是啦!呃、呃……」 涅菲虽然开口了,脑中的话语却没跟上,最终她像是死了心,抬头看向萨冈。 「萨冈先生。」 「嗯、嗯。」 「只要现在一下下就好,我想、跟您待在一起。」 萨冈无从得知,涅菲也跟他抱有一模一样的烦恼──该如何准备另一半的生日,再加上涅菲这边的事态比较急迫,让她没办法什么也不做。 「好吧!」 「咿呜!?」 萨冈直接抱起涅菲,回头走向宝座。当然他有用魔术牢牢锁住门。 萨冈突如其来的举动令涅菲顿时僵住,但她平时就培养出了对于突发事件──主要是萨冈造成的──的耐性。 「耶、耶嘿嘿……」 涅菲宛如在享受公主抱般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就这样用头磨蹭萨冈的胸膛,尖尖的耳朵则喜悦地小幅度抖动。 ──呜哦哦!她竟然如此快判断我想要做些什么吗!? 萨冈本以为会不会是涅菲的胆量突破了天际,但她的双手并没有抱住自己,而是有些害羞地握在胸前。这种跟她刚才行为具有反差的端庄感,让萨冈都快神智不清了。 萨冈差点忍不住就要跪倒在地,但还是踩好脚步挺住了。 他朝双臂使出强大的力道,稍稍抬起涅菲的身体。 「咦耶!?」 然后用自己的脸颊,去磨蹭傻住的涅菲的额头。 「──!──!!──!?」 006 萨冈的行为为涅菲带来第二次的困惑,令她发出不成声的悲鸣。涅菲激烈动摇的耳朵在萨冈胸口疯狂抖动,令他感觉很痒。 尽管萨冈的心脏重重地跳动颤抖,仿佛快从嘴里迸出来,他却觉得很幸福。 ──嗯!光是这样,我好像就能努力到解决谢利康的那一刻! 就在这时,萨冈察觉涅菲抬起似乎快要喷火的绯红脸孔望着自己,看来萨冈用脸颊磨蹭她额头的举动,真的太过超出她的预期,消化情绪的速度完全跟不上。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我也刚好快忍不住想跟你黏在一起的欲望了。你能过来我很高兴,不禁就……」 见萨冈坦率地表明心意,涅菲似乎也克制不住那不知是羞耻还是喜悦的感情,嘴唇一开一合地颤抖着。 即便如此,她仍挤出最后的力气,对萨冈回以微笑。 「总觉得,这好像是萨冈先生第一次像这样跟我撒娇。」 「是、是吗?」 「是的。所以,我很、满足……」 进入宝座厅才仅仅几步,涅菲留下最后的这句话后,就像是筋疲力尽般瞬间无力、失去了意识。 「涅菲──!」 即使对害臊与意料之外的事开始有了耐性,涅菲似乎仍没办法承受过度累积的欲求被快速满足的冲击。 这也难怪,涅菲十分惹人怜爱,萨冈也常常遭到这样的她所带来的重击,得使出魔术才终于能承受得住那份冲击。这样的冲击连〈魔王〉欧利昂都曾一度无法承受,甚至到了打算离开这里的地步。 而涅菲这般纯真的反应,反过来袭向萨冈的心脏。 望着涅菲安详的睡脸,萨冈也直接跪倒在地。 ◇ 「──唉,老大也真让人困扰。」 其实真正困扰的,是现在稍微与另一半黏在一起,就不支倒下的〈魔王〉,但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黑花及沙克斯不会知道这件事。 这里是城塞都市菲欧。说是城塞,也只是残留防御墙残骸的寂寥城市。根据传闻所说,这些防御墙是千年以前的产物。现在住在这的居民人口还不到全盛期的四分之一,是片草木稀疏的干枯土地。 别看城市如今这个样子,这里不但有挖井,整座城也都稳稳地盖在岩盘上,可以想见它以前作为陆路据点的繁荣。也因为国家这个存在形同虚设,防御墙起不了作用,这才一下子没落了。 如今很少人会靠近这里,菲欧就这么成了流浪汉的漂泊之处,勉强地继续留存下来。 这座带有废墟感的城市,是他们追踪谢利康所在地所抵达的地点。发现这里时,总觉得这里的确很有那种味道。 〈魔王〉谢利康的藏身处,就位于这个城市周遭。 黑花愣愣地看着结束定期联络后、愁眉苦脸且开始自言自语的沙克斯。那个〈魔王〉应该不是会交办难为工作给手下的人啊。 也因为在出差中的关系,一脸为难的沙克斯脸上,胡子长得比平常更加茂盛,头发乱七八糟的程度也多了三成多,看起来更邋遢。在外表方面,他身材高大却驼背,给人一种靠不住的感觉,却是萨冈继两位心腹后最信任的魔术师。 ──他嘴上说很伤脑筋,结果还是会想方设法呢。 黑花抬头看着这样的青年,头上的三角兽耳微微地颤动。 她是个同时拥有黑猫耳朵及人类耳朵,臀部还长出分成两条的尾巴的猫妖精。服装风格显然是模仿流卡翁特有的民族服饰,手上握着教会的手杖。 两人花了几天,终于推论出理应是谢利康订购的物资,最终被送进哪个地点了。 黑花一头雾水地问: 「是有什么麻烦吗?」 「啊──没有,没到麻烦那么严重。只是我回去之后,下一件工作已经在等着我了。」 黑花露出一副觉得有趣的微笑。 「我觉得这就表示大哥哥很倚仗沙克斯先生喔。如果不是相当信任的人就不会依靠对方,这就是大哥哥的个性。」 而且他这次派的,还是追踪谢利康的行踪这种优先度极高的工作。 这个连别名都没有的魔术师受到他人的认可,黑花不知为何也感到欣喜,仿佛那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般。 「不过,既然有下一件工作,就表示要回去了吧。」 只要使用转移魔术,一瞬间就能回到城堡。 黑花与沙克斯从萨冈的城堡出发后,到今天为止已经满一个星期的时间。能有两人独处的时间,其实她非常开心。因此如今必须回去,这令她感到有点遗憾。 也不知沙克斯是否知道黑花的想法,他轻轻把手伸向她的头。 这也是两人已经习惯的互动,黑花头上的猫耳下意识地垂下。沙克斯的手像是在安慰她般,轻拍了几下。温暖的手感觉十分舒适,让她忍不住眯起双眼。 「别露出那种表情啊,老大要我们花一天悠闲地回去。」 「咦,可以吗?」 「就是要我们休息一下的意思。」 「太好了!」 黑花不禁激动地跳起来,并发出喜悦的欢呼声。 她趁势搂住沙克斯的手臂,他因此发出惊慌的声音。 「喂、喂,你别黏那么紧!」 「都到这种地步了,没关系吧。」 别说是内衣裤,沙克斯甚至都看过黑花的裸体了。她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种程度的事而退缩呢。 ──虽然我也是会害羞啦! 虽然黑花有些不甘心,但她知道自己怦怦直跳的心跳声,沙克斯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毕竟他可是医疗魔术的专家。 沙克斯尽管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却没有甩开黑花。 「……受不了,跟我这种人在一起就那么开心吗?」 「是的,很开心。」 「…………」 黑花丢出直球般的回答,令沙克斯的耳朵微微泛红。 他这小小的反应令她忍不住感到喜悦。 「啊,对了,沙克斯先生。既然可以去玩,那我也想尝尝看酒这种饮料。」 其实黑花并不是没喝过酒。她在黑机关训练时就有喝过酒,前几天还因为一口气干掉夏梅酒而露出丑态。 可是沙克斯和萨冈似乎都喝得津津有味,她也想变成能懂得品味酒精的人。 沙克斯温柔抚摸她头的动作,改成了来回搓揉。 「呜哇,你干嘛!」 「笨蛋,酒等你成年再喝。」 黑花感觉又被沙克斯当作小孩对待,于是不悦地噘起嘴。 「你在说什么啊?我已经十八岁了,在教会的教义里是可以喝酒的年纪了喔。」 「就说你未成年……呃、咦?十八?」 沙克斯似乎说不出话了。 虽然成年的定义会根据地区而有所不同,但在教会的教义里,迎来十八岁就等于是大人了。可以喝酒,也能结婚。 007 ──但这个人却一直都把人家当小孩子看…… 黑花希望他也能了解自己的愤怒。 沙克斯一副不想接受现实的样子低语: 「呃,小黑……?我以为你还是十七岁耶。」 「我在上个月已经满十八了。」 所以几天前她也是这么说的,『我早就不是称为孩子的年纪』。 黑花的生日是水瓶月二十二日,她在出发前,两个儿时玩伴有帮她稍微庆祝了一下。由于故乡毁灭了,如今知道黑花生日的也就只有那两人了,顶多就是艾谢拉也可能知道这件事。 沙克斯脚步踉跄,宛如自己最后的城塞遭到攻陷。 接着他似乎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你啊……这种事要讲啊。」 「你是指我成年的事吗?」 「不是,是生日。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生日的话,要怎么帮你庆祝?」 话声刚落,沙克斯就露出充满自责的表情,仿佛在说因为自己怠慢的关系,所以才不知情。 黑花万万没想到,沙克斯会想为自己祝贺生日,她感到自己的脸正在变红。 「呃、那个,对不起,我的生日是上个月的二十二日。」 「……不,没确认是我不对。」 说完,他无可奈何地颔首。 「那么,我就请你喝一杯当作生日祝贺吧,虽然我是不太想啦。」 「好!」 看来两人是能够有个愉快的回程了。 然而,正开心的黑花尾巴的毛,倏地倒竖起来。 「──沙克斯先生,有敌人。」 看样子,愉快的休假要稍微延后了。 ◇ 「──哟,抱歉啊,好像打扰到你们了。」 菲欧的人口都集中在城市中心,只要离开那里,大部分都是无人的旧市街。两人一移动到那里,追兵就出现了。 现身的有两人。 一个是拥有绯红头发及双眸的少年,他应该是魔术师,手上却戴着击打用的手甲。虽没有配剑,但穿着皮革胸甲,一副山贼的打扮。 另一位是身穿轻甲、带着长剑的剑士,特征为细如丝线的眼睛。明明是男性,他却留着一头长发。从他的外表不太能看出实际年纪,感觉不是十几岁,既像二十几岁,也有点像是保养得宜的五十几岁男子。 毫不胆怯地说出刚才那句话的,是红发少年。 这样看起来,两人与其说是魔术师,给人的印象更像是佣兵。 佣兵通常是落魄的圣骑士,以及学会一些灵巧魔术的新手魔术师等靠实力吃饭的人所做的行业,也是一些无法雇用专业魔术师的人──像是小商队和跟教会关系不好的贵族等──会雇用的人。当然,佣兵的实力根本不值得一提。 ──谢利康派来的刺客是佣兵……? 谢利康目前很有可能正在准备万人大军,即便不是,他也还有像蒂克希亚那样的部下,实在让人有点难以想像,他怎么会派了实力低得微不足道的佣兵前来。 黑花抱着确认的意图问: 「你们是谢利康的手下吗?」 「哦,穿帮了吗?」 少年犹如投降般举起双手,说: 「你们能这么快就理解情况我是很感激啦,但我想说能不能谈谈。」 「……谈谈?」 「嗯。我们的确接到了解决你们的命令,不过老实说,叫我们杀根本不知道是谁的人,这感觉也怪怪的。」 对方不知是不是打算施加压力,在说「解决」跟「杀人」等词时有种很强的异样感,听起来也像是在确认什么。 为了随时能从手杖拔出短剑,黑花摆好备战姿势,沙克斯却在这时走上前。 「喂喂喂,那如果我们说自己是善良的普通市民,你们就会放过我们吗?」 「啊──该怎么说呢,我们就是想试试看能不能做到包含那在内的事。」 明明是要杀人,少年却像是没有任何感情起伏,开朗地笑着说。 ──试试看,是要试什么呢? 黑花看不出对手的意图,但这种心机战正是沙克斯擅长的领域,于是她选择安静地观望。 沙克斯把手扠在腰上,对他们露出相当软弱的笑容。 「饶了我吧。如你们所见,我们就只是没有任何价值的普通人,还有跟粗野之事无缘的女孩子,是要去哪里才会招来这种会被干掉的怨恨啊?」 「哈哈,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啦……」 扬起苦笑的少年敏锐地眯起眼。 「就我的经验来看,像你这种假装没用的家伙才是最可怕的。」 ──这些人说不定是好人呢! 黑花双手紧握成拳头,连连颔首。 沙克斯叹了口气。 「小黑,别在这时摆出得意洋洋的样子啦。」 「啊,对不起,太高兴了就……」 看到这一幕,眯眯眼的剑士觉得有趣地笑出声来。 「阿修罗阁下,看来您是被戏弄了。」 「咦,果然是这样吗?可恶!我们的态度谦虚了一点,你们就把人当笨蛋!」 少年眼泛泪光,感觉情绪很激动。 尽管对他感到很不好意思,但黑花透过刚刚的对话敏锐地观察到了。 ──在这两人之间,是少年的权力比较大……? 剑士的年纪明显在少年之上,但从他不是称其「小弟」,而是使用「阁下」这样的敬称来看,这个可能性很大。而且虽然语气上带有调侃,却能让人感受到类似于敬意的情绪。 黑花举起手杖,站到沙克斯身旁。 「算了,反正不管怎么样,谢利康的部下都不会直接放我们走吧。」 「我本来还想再收集一下情报的。」 当黑花无可奈何地摆出备战姿势时,少年追兵举起双手的手甲互击,吼道: 「要上啰,巴托!我负责瘦弱的家伙,你去压制那女的。」 「咦咦……我的剑术不是用来对付女性的啊。」 「我也没有殴打女人的兴趣好吗!」 「唉──阿修罗阁下难不成是个处男?您的脸都红了。」 「我是因为气到脑充血才变红的啦!」 ……该怎么说呢,对方也真是群毫无紧张感的对手。 「我上了。」 ──虽说外表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或许是他们特意装出来的呢。 对方可是〈魔王〉派出的刺客,她并不打算放松一丝警惕。 沙克斯用两根手指,对着准备踏出步伐的黑花后背敲了两下。 ──活捉对方──了解。 黑花用目光回应沙克斯的指示,逼近眯眯眼剑士。 她的右手从杖中拔出一把短剑,边往前跨边扭动身子,就是一招先转过背、把敌人卷进来的斩击。 黑花将体重放在这一击上,相对地产生的空隙也大。剑士缓缓从腰间拔出长剑,像是要由上方压制黑花般接住她的剑。 「哦,以你这般的身躯,竟能使出如此强大的一击。」 彼此的剑因冲击而细细颤抖,剑士则表示出了赞赏。对方能轻易挡下刚刚的那一击,看来这名剑士也不是泛泛之辈。 不过,黑花也不是没有任何考虑,就像这样大幅度地挥剑。 「──呼!」 黑花在转过背时就已经拔出了另一把短剑,她顺着扭动身体的势头,像是要延续第一击般挥落左手的短剑。 剑士的长剑随着尖锐的金属碰撞声,断成两半。 「那对剑似乎相当锐利啊。」 只要黑花认真挥剑,大部分的刀剑都会在互击的瞬间折断。 截至目前没断的也就只有圣剑而已。而且黑花当时还必须拔出两把剑用上『技法』,圣剑果真名不虚传。不过不容分说就去弄断人家的剑,或许还是让她有些过意不去。 她没给对方反击的机会,直接用短剑对准剑士的颈部。 剑士来回看了自己折断的剑和黑花数次,扬起僵硬的笑。 「咦咦……呃、那个,我投降……」 剑士握着折断的剑,举起双手。 「可以麻烦你放开那把剑吗?」 「……说得也对。」 虽是已经折断的剑,但或许还有什么隐藏的危机。黑花这么一说,剑士就不情不愿地放开了剑。黑花把剑踢远后,终于看向沙克斯。 其实她是想用绑的或其他方式来拘束住对方,但她手边并没有绳子之类的东西,顶多只能用刀刃对着他,不过在这种时候应该是够用了。 「沙克斯先生,我已经让对手无力反抗了。」 「哦,干得好。」 总觉得连沙克斯都在冒冷汗了,但得到他称赞的黑花尾巴倏地立了起来。 目睹眼前的光景,少年佣兵傻眼地出声说道: 「巴托,你在干嘛啊?」 「呃,因为剑都断了,是要我怎么办啊……」 剑士虽用窝囊的声音这么说,黑花却没有放松警惕。 ──这个人完全没发挥出真本事……不对,是看起来根本没有要认真的意思。 黑花不知对方有什么目的,但最好要当作这个状况也在对方的预料之中。 事实上,明明令对方无力反抗了,黑花也无法离开这里,等同于被封住了行动。 那个少年的实力似乎更强。可以的话,黑花很想去帮沙克斯,但她的直觉告诉自己,不能在这里让剑士有机可乘。 沙克斯想必也有这样的感觉,他伸出手掌对着黑花,下达不要动的指示。 话虽这么说,毕竟同伴突然无力再战,少年捶胸顿足,并迅速眯起双眼。 「啧,这伙伴还真不可靠。你听好啦!要是以为我跟巴托一样,可是会吃苦头的!」 少年的言行举止比他的外表还要孩子气,但黑花他们很快就体会到他并非虚张声势。 少年举起右臂,现场便突然刮起一阵强大的魔力。 「是魔术──」 「──不是喔。」 沙克斯否定了黑花的答案。 少年漾起好胜的笑容。 「嘿嘿,看来你们稍微有所理解了。这东西正是──〈咒腕〉──而我正是〈咒腕〉阿修罗!给我好好记住了!」 听到这个名字,黑花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咒腕〉阿修罗、难不成……!」 「小黑,你知道些什么吗?」 住在流卡翁的居民,应该没人不知道这个名字。黑花也在童话里听过好几次。 「是在流卡翁传说中登场的,千年前的英雄之名。」 黑花一回答,现场的气氛顿时冻结。 「「「千、千年前!?」」」 除了黑花,所有人都发出惊愕的叫声。 「呃,为什么连你们都这么惊讶?」 「因、因为我没听说这里是千年后啊。咦,骗人的吧?」 「呃……就这位小姐的反应来看,我认为这应该是事实……」 本以为那是打算令我方动摇的发言,没想到却让对方陷入混乱。 剑士也不见刚刚那难以捉摸的态度,颊上还淌下冷汗。以演技而论,的确是很精湛,但看起来很像是他隐瞒不住自己的动摇。 ──这么说来,这个人被称为「巴托」,会是〈千里眼〉巴托吗? 他的名字也是银眼之王传说中的知名军师之名。 ──可是,眼前的两人真有可能是千年前的英雄吗? 魔术是有办法制造出活死人,但要让死者完全复活是不可能的。像涅菲使用的魔法或许还有成功的可能性,但应该不足以让千年前连尘土都不剩的死者复活。 ──看不出他们言行的意图。 若是想让黑花他们动摇,理应使用离他们更亲近的人的名字。纵使是真正的英雄复活,会让他们在这种地方装作佣兵吗? 「──哼!虽然有点惊讶,但我还是要干掉你们!」 看样子对方是不打算投降了。更多的魔力缠上少年举起的右臂。 最终,魔力在那只手臂上形成深红色的手甲。 有如玻璃般透亮的盔甲,虽然大小不及〈魔王〉萨冈使出的〈天鳞右天〉,但在黑花眼中,那个外形与其极其相似。 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感窜过黑花的背脊,尾巴毛一齐倒竖起来的她叫道: 「沙克斯先生!那条手臂、感觉很危险!」 「……我知道。是魔力的物质化?不对,他有说是〈咒腕〉吧。那只手臂难道是被诅咒了?」 沙克斯慎重地边观察边嘟哝,少年──阿修罗似是大吃一惊般瞪大眼。 「你说诅咒?嗯,原来如此……这个叫做诅咒啊。」 少年一副理解的样子点点头,也不知他从这句话中领会到了什么。看来他也只是装成笨蛋,实际上并非欠缺思考之人。 阿修罗举起深红色的手甲,并扬起凶恶的笑容。 「好了,麻烦跟我较量一场吧。」 黑花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不会让你得逞──」 「──哦,你要放我自由行动吗?」 黑花才刚想冲出去,剑士就露出温和的微笑。 ──我动不了。 黑花似乎是中了剑士的计策。因为对方一开始就投降,她完全看不穿剑士的本领。把他杀掉是比较直接了当,但她认为自己已经不是暗杀者了,更重要的是,沙克斯不希望她这么做。 为了让黑花放心,沙克斯笑了笑。 「小黑,别担心。别看我这样,我可是深受老大信赖的能者喔。」 沙克斯作势要正面迎击少年的手甲向前跑去。 「好胆量!」 「──呜哇!?」 众人本来以为沙克斯会迅速冲出去,结果他却绊到脚,华丽地摔了一跤。 仍高举着手甲的少年,一脸难以置信地突然僵住。 「……那是怎样?」 「不不不,等等!我稍微重摆一下架势。」 「少开玩笑了!」 沙克斯维持着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姿势,狼狈地往后退。少年像是又被惹恼,整张脸因愤怒而涨红。 少年当然是直接出手攻击了,但为了殴打后退的沙克斯,他必须往前跨出脚步。 而他的脚,正好踏在沙克斯刚才不自然地摔倒的位置。 「揍扁你!」 「──做得到就试试看啊。」 少年脚下的地面爆炸了。 沙克斯似乎设置了临时的陷阱。这虽是个或许能将普通魔术师当场炸死的爆炸,但是等粉尘平息后,那里却站着毫发无伤的少年。 他的手甲似乎能任意改变外形。盔甲向四周扩散开来,变成盾牌挡下爆炸的冲击波。 「啧,别以为这种攻击可以打倒我!」 「那就麻烦你被我打倒吧。」 「──!?」 沙克斯混进粉尘中,绕到少年背后。 他就这样抓住少年没装备手甲的右手,用力扭动并推倒他。 「痛痛痛痛痛!?」 「哦,别动会比较好喔。人类的关节没办法往这个方向弯,硬要乱来会折断的。」 该说沙克斯真不愧是医疗魔术师吗,正因为他熟知人体的构造,才能使用那招『技法』。 这样就解决──黑花是很想这么认为啦…… 「你以为,我会被这种敷衍的招式打倒吗!?」 少年用手甲抓住大地,在手臂被弯到极限的姿势下抬起自己的身体。 「喂、喂──」 「喝啊!」 令人惊讶的是,少年用一只手就把两人的身体举到半空中。 他直接用像是在做前滚翻的动作扭动身体,从沙克斯的手中逃脱。 「……真的假的?」 沙克斯没有直接着地,而是把少年的身体当作踏板跳起,拉开距离。 「下次这种小伎俩可就没用了!」 「……我想也是。」 想靠着小伎俩结束战斗──这应该是沙克斯的真心话。但黑花知道,沙克斯的力量并不只这样。 她看到好几个魔法阵,环绕上做好觉悟的沙克斯手臂。 ──那是……难不成! 沙克斯与少年再次踏了下地面。 这次两人都从正面,朝着对方笔直而去。 接着,沙克斯的拳头和少年的手甲撞在一起。 魔力转换成冲击,划出圆环往外扩散。两人跨出步伐的脚陷入地面,周遭建筑的窗户玻璃爆开碎裂。 「──什么!?」 落败的是少年。 他被刮飞撞到背后的墙,让整栋废弃的房屋成了瓦砾。 「如何?我们家老大的拳头还挺疼的吧?」 若要为这一招取名,应该就是〈魔王铁拳〉吧。 吞噬他人的魔术,能够无限得到强化的〈魔王〉萨冈之拳,这可是连《炼狱》巴尔巴洛士和〈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都能打倒的一击。也是用不了『魔术吞噬』的沙克斯透过自己的解释重现的魔术。 只是,要使出这一击的代价不小。 沙克斯从前臂到上臂的部分发出不妙的嘎嚓声,喷出血来。 「嘎──咕呜呜呜!」 这种拳头只有在肉体强化这方面最强的〈魔王〉萨冈才能随意使用,就连身为医疗魔术师且同样精通肉体强化的沙克斯,都承受不了它的反作用力。 另一方面,自瓦砾中起身的少年虽被刮飞,手甲却没有任何损伤。 「痛痛痛……!可恶,看你干的好事!」 沙克斯已经开始修复自己碎掉的右臂。虽然设法回复到能握拳的程度,但要是再次使出〈魔王铁拳〉,他的手臂肯定会整只报销。 看着──即便知道后果也要迎击的──沙克斯后背,黑花悔恨地咬紧牙关。 「──不可以,沙克斯先生!」 「哦,可不能让你过去──!」 想要挡住黑花去路的剑士睁开那对细眼。 黑花开始奔跑的身体瞬间崩解。 这跟吸血鬼艾谢拉变身成蝙蝠的情况很像,但有一个地方不同,那就是黑花的身体并非化作蝙蝠,而是变成无数的蝴蝶。 闪烁着七彩光辉、由光所形成的蝴蝶。 这不是如同〈胧夜〉一般的『技法』,而是类似涅菲操控的魔法般的现象。 ──这是什么……是〈天无月〉造成的吗? 黑花自己也是第一次经历这种现象,但不可思议的是,她能明白该如何动作。 光之蝶像是要保护沙克斯般聚集在一起,再次塑造出黑花的身体。 「怎么回事?」 阿修罗用困惑的声音咕哝道,并举起深红色的手甲。 「──不可以,阿修罗阁下!」 听到剑士的阻止,阿修罗停下脚步。 「我们撤退。」 「……知道了。」 少年意外老实地点头同意后,用手甲敲击地面。 毕竟是能与沙克斯的拳头互击的手甲,这一击卷起了大量尘土,遮挡住佣兵们的身影。 等飞尘散去后,那里已经不见佣兵的身影了。对方相当精明,连黑花踢飞的断剑都带走了。 「被他们逃掉了啊……应该说,是被放过了、吗?」 沙克斯的手臂还在淌血。 看到这一幕,黑花静静地表示: 「──我去追。」 ◇ 「──来到这边就没问题了吧。」 阿修罗他们在一座即将坍塌的教会停下脚步。这里没有其他人的气息,还有起码能够藏身的墙壁,但周遭的建筑也已经崩落,形成了一个开阔的场所。若有人想在不被看见的情况下,靠近两人周围二十步以内的距离是不可能的。 ──前提是我没有抢先抵达。 纵使黑花的视力已经回复,嗅觉和听觉仍凌驾在普通的猫兽人之上。再加上黑花这几天在此四处调查,立刻就能预料到他们会躲藏的地点。 黑花消去气息并潜伏于墙壁的阴影中,侧耳倾听。 「所以,那种类似那女人能力的力量有那么棘手吗?」 「是的,虽然形式跟我所知的差得相当多……」 剑士小心翼翼地说出那个名字。 「那恐怕是──〈阿撒兹勒〉。」 黑花没料到会在此处听到那个名字,差点就要发出声响。 阿修罗也怀着警惕反问道: 「……喂喂喂,那不是天使们的『神』的名字吗?」 接连听到无法置之不理的名词,黑花也无法掩饰自己的动摇。 ──要是也让沙克斯先生过来就好了…… 黑花虽也有进行谍报活动的经验,但她与沙克斯从同一句话能分析出的情报量是不同的。由于沙克斯负伤,黑花才会单独追来。她心想,应该至少让他为自己弄个通讯魔术。 阿修罗说的话,让剑士带着「是自己疏忽了」的心情表示: 「原来如此,在阿修罗阁下的时代里,〈阿撒兹勒〉是那样的存在啊。」 「怎么说得好像你的时代不同似的?」 面对这场非常奇妙的对话,黑花皱起眉头。 两人讲话的口吻听起来,就好像阿修罗和剑士是不同时代的人,而且他们对此有着共通的认知。 ──他们该不会真的是千年前的英雄吧……? 〈咒腕〉阿修罗与〈千里眼〉巴托──两个都是在「银眼之王」传说中登场的军师之名。黑花在故乡时,常常和莉莉丝一起在书库到处翻书来看。在传说中,这两人登场的时代应该是相同的啊…… 判断消息的真伪就交给萨冈和沙克斯,现在最好是以此为前提来听他们的对话。 「是的。在我的时代,〈阿撒兹勒〉遭到银眼之王一分为二,一边仍是可怕的神明,一边则成了剑,我们都称它为『天剑』。」 天剑〈阿撒兹勒〉──是天使之剑的意思吗?可是萨冈也是抱着〈阿撒兹勒〉为第十三把圣剑的假设在进行寻找的。 黑花看向手里的〈天无月〉。根据艾谢拉的说明,过去「银眼之王」也曾挥舞过这把剑。 ──这把剑到底是什么呢……? 既然这把剑是留在艾德海蒂的村里,应该也传承了某些事物吧,但那都是目前的黑花所不知道的事情。 「既然是〈阿撒兹勒〉的持有人,那就该把她想作这个时代的『银眼之王』吧。就算是两个人一起上,我想负担还是有些重的。」 黑花心想──不过现在那个称呼叫的是别人。她有种无法仅仅当作是他们搞错了的感觉。 之后她就会明白。 他们称黑花为「当代的银眼之王」,在某种意味上算是事实。 阿修罗用诧异的语气说: 「她不但是红眼,还是个女的耶?」 「是因为经过千年,称号只剩个形式了吧。」 仿佛是在确认般,阿修罗说出那个名字。 「银眼之王是指────吗?那女的不是银眼,表示应该是他的血亲了。」 黑花没办法清楚听见那个名字。 ──不对,不是我没听见。感觉是受到魔术或什么的妨碍了……? 剑士好像也是一样,还反问了一次那个名字。 「不好意思,您说了什么?我没听清楚。」 「啊?就是────啊,我们的首领。」 嗯──剑士陷入沉思。 「说件怪事,我无法听到刚刚阿修罗阁下所说的名字。」 「……怎么回事?」 「倘若阿修罗阁下所说的人正是银眼之王,就表示那位大人斩了『神明』,很有可能付出了某种代价──也就是背负了类似诅咒的事物。」 「诅咒……刚才的男人看到〈咒腕〉,也是这么说的。」 她感觉到剑士正在苦笑。 「毕竟马加锡亚彻底消灭了失去力量的天使,天使的『咒语』被改称为『诅咒』,成了遭人忌讳的事物。」 「你的〈咒剑〉也是吗?」 「您果然察觉到了。是的,这也是。」 看来剑士的剑的确也有什么复杂的隐情。要是当时没强迫他放开剑,黑花他们或许就会被逼入绝境。 「然后,既然没办法听到名字,就用那个『银眼之王』来称呼好了。在你的时代,不晓得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剑士用难以启齿的语气回答: 「是的……该怎么说呢,因为没有自现场生还的人。」 「──!意思是全灭了吗?」 接着,少年用悲伤的声音说: 「那,亚榭那家伙也死了吗……」 「您说的亚榭,是指艾谢拉阁下吗?」 由于突然迸出熟人的名字,黑花也差点就要发出惊讶的抽气声。 「那您就放心吧,她一直活到了我的时代。最起码在我战死时,她还在世。」 「这样啊……嗯,那就好。」 「…………」 阿修罗的声音听起来感觉打从心底感到放心,而沉默的剑士则像是隐瞒了些什么。 对于这两位已经把自己当作死人在交谈的男子,黑花觉得头开始痛了。必须带回去的情报太多了。 接着,剑士用郑重的语气说: 「暂且整理一下得到的情报吧。第一点,这里是我活着的年代经过千年后的时代。」 「我的话,就是从你那时候再往前回溯二、三十年吗?嗯,难怪世界会骤变。」 看来阿修罗果然是更前面时代的人。说是千年,那世界究竟会有多少改变?黑花虽无法理解,但变化的程度想必足以令人受到冲击。 「是的。第二点,剑的技术自我们的时代过后,并没有显着的进步。」 「啊?虽然只挥了一刀,但我看那家伙展现出的剑术还不错啊,我都觉得她作为一个女人太可惜了。」 「是的,她即使跟我那时代的『银眼之王』过招,应该也毫不逊色,但没超出当时的剑术太多。我认为这恐怕是因为,剑技在那个时代已经达到巅峰的关系。」 这代表既然武器的外形没变,『技法』的发展也有极限。 虽然这番仿佛在说他们没有进步的话,令黑花不太舒服,但这是她目前不需要有的情绪,于是她先不去深究这件事。 接着,剑士用带有紧张感的语气说: 「第三,相较于剑,魔术则有惊人的发展。」 「你说那男的用的那些招式吗?不过那个小哥明明能正面跟〈咒腕〉互击,却是装出一副不擅长战斗的模样呢。」 「不,那威力的确是令人瞠目结舌,但我指的是回复。他的手臂因与〈咒腕〉互击而差点被撕裂,却只花几秒就几乎治好了。他真的是人类吗?要是其他人也能使出那种程度的回复,那根本就打不倒他们。」 黑花十分惊讶──他们也在观察我方,且观察的程度比我方还深。他们竟然一眼就能将沙克斯的医疗魔术精密度理解至此。 这时,阿修罗说: 「第四点,『那个骑士』的命令没有强制力。」 「是的。可以投降,也能撤退,对阿修罗阁下的谎言也并无影响。」 他们说到了这边又出现第三个称呼,黑花眯起双眼。 ──「那个骑士」……?是指圣骑士吗? 尽管除了圣骑士外还有其他骑士存在,但在这个时代说到骑士,一般都是指圣骑士。听这种口吻,阿修罗他们似乎是受那位骑士的指挥。 「我讨厌那家伙。该怎么说呢,感觉就是会舍弃同伴逃跑的类型。」 「哈哈,阿修罗阁下也这么想吗?我跟那种形迹可疑的男人也实在是合不来。」 「你那是同类相斥啦,连我都看得出来。」 「…………」 剑士一沉默,阿修罗便哈哈笑了起来。 「不过,还是搞不太清楚原理啊。我们一定得服从谢利康的命令吧?而谢利康命令我们要服从『那个骑士』,但我们却能够违抗。明明从那些家伙的样子来看,感觉是没办法抵抗的。」 黑花「嗯」一声,感到十分疑惑。 ──谢利康也能使用洗脑魔术吗? 她总觉得阿修罗他们正身处于无法反抗谢利康的立场。 剑士像是在整理思绪般,低语道: 「能够想到的可能性,就是只有谢利康直接说出口的命令才有效果。又或者是……」 「那并不是命令、吗?」 「正如您所说。」 这部分似乎不是黑花理解得了的事情,便只停在听后记住的阶段。要是能再稍微弄清楚他们的状态,应该就能判断得出来了。 阿修罗诧异地说: 「在这种状况下,谢利康的好处是什么?根据情况,我们也有办法背叛他吧?这样不是没有意义吗?」 「是啊。他应该也有他的理由,不过我能想到的可能性有两个。一个是谢利康被那名骑士掌握住了弱点。」 「那个骑士感觉更有可能被掌握弱点吧。另一个呢?」 「他必须让我们自由行动。」 「不,所以我说搞不懂这有什么意义啊?」 黑花觉得自己明白剑士想说的意思。 ──由谢利康自己来支配他们,会有被他看穿行动的危险? 谢利康在期待阿修罗他们采取自己意想不到的行动。 这表示那个〈魔王〉除了萨冈之外,又有了其他需要高度提防的对象。 她不是正好刚从沙克斯给萨冈的报告中,听说了这件事吗。 ──也就是说,这些人的职责是牵制比夫龙? 原来如此,所以他们才会对──是否该把黑花他们当作敌人感到困惑吧。 ──啊,这么说,接到『杀了我们』的命令是骗人的吗? 看样子,在收集情报这方面是对方更胜一筹。从最初到最后都没有半点毫无意义的行动,办事效率俐落得可怕。 紧接着,阿修罗笑了笑。 「──就是这么回事。让你们配合我们的状况,这些情报已经足够赔罪了吧?」 他明显是针对黑花在说这句话。 「……」 他们似乎已察觉到黑花潜伏于此的事,是在早知她抢先抵达的情况下,还让她听到那些话的。 ──搞不好,他们真的是千年前的英雄。 虽然黑花很不甘心,但她知道自己输得彻底。 「……谢谢你们。」 「阿修罗阁下,她好像在后面。」 黑花观察墙壁对面,发现阿修罗指着毫不相干的方向。看样子,他们虽注意到黑花先到这里,却不晓得她的确切所在位置。 剑士愉快地表示: 「对了对了,那位派我们过来争取时间的骑士啊,好像正在追赶逃进这个城市的女孩子喔,那该不会是你们的同伴吧?」 简单来说,就是『雇主很碍事,可以麻烦你们解决他吗?』的意思吧。 ──不过,女孩子……? 黑花没有头绪。如果那是隶属萨冈阵营的人,萨冈不可能没注意到,也一定会在刚刚的定期联络告知沙克斯。倘若是其他阵营的人,她实在是猜不出来是谁。 说到底,会情愿来到这种偏僻地方的人,而且要是女孩子…… ──不对,说不定…… 但黑花没有证据,她只是觉得有这个可能。 话说回来,黑花听说「她们」对谢利康十分忠诚。假如是因为任务不小心失败而遭到舍弃,也还有「为何现在才舍弃她们」的疑问。 ──可是,如果是那两个孩子中的其中一个…… 其实黑花并没有拯救她们的义务,不如说对她而言,她们都是可恨的敌人。要是能够活抓到人,或许能够得知什么情报,但老实说,她们是生是死对黑花而言都无所谓。 况且沙克斯现在还受了伤,她不想再承担多余的麻烦。明明该是如此…… 「好了,该怎么办呢──?」 剑士才刚说完这句话,黑花就冲了出去。 ◇ 「──胜负已定!到此为止。」 场景换到奇恩诺因德。 在教会前的广场,一把木剑被高高地弹了出去。 「哦哦,阿尔弗雷德输了!」 身穿醒目蓝色盔甲的消瘦骑士,以及穿着普通洗礼盔甲的青年正在互相切磋。 消痩的圣骑士呆呆地仰头看着被弹飞的木剑,等它掉落地面后终于回过神来,然后吐出服气的叹息。 「……漂亮。你变强了,理查。」 「谢谢您!」 胜者名叫理查,而对战对手是苍天三骑士之一、名为阿尔弗雷德的长剑手。 过去的苍天三骑士,仅是奇恩诺因德的精锐部队之一。 可是在挑战〈魔王〉萨冈却反遭打败的那段期间,他们在不知不觉间就晋升为奇恩诺因德圣骑士团最精锐的部队。 而其中这位名叫阿尔弗雷德的圣骑士,是仅次于榭丝缇第二强大的人物──也就是说,只要排除掉圣骑士长,他就是这个城市里最强的骑士。 因此,理查才做出请对方陪自己练习这种不合理的要求,而今天他终于从对方手中拿下一胜。 阿尔弗雷德仰头望天,忍着泪水。 「呜呜,这下苍天三骑士的位置就是你的了!你要永远保护榭丝缇大人啊!」 「咦?不,这有点……」 理查的声音有些为难,周围的圣骑士却完全没有察觉,而是聚集到阿尔弗雷德那里。 「你也不差啊,阿尔弗雷德!」 「……这就是所谓的世代交替吧,以后就寂寞了。」 「别说了,托列斯。阿尔弗雷德这样的男人都承认他是继承人了,我们怎能不接受他的决定呢!」 眼看着目前状况发展到让他难以插嘴的地步,理查冒起冷汗。 ──怎、怎么办?我并不是想出人头地啊…… 苍天三骑士是奇恩诺因德最顶尖的精锐部队,他们所负责的任务相当多元,日夜都必须处理繁重的工作。简单来说,就是非常忙碌的意思。 另一方面,理查是为了保护涅芙特洛丝,并得到庇护她的〈魔王〉萨冈认可才想变强。要是因此无法再待在涅芙特洛丝身边,那就没有意义了。 若是他出人头地了,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以专属护卫的身分陪在涅芙特洛丝身边。 然而,阿尔弗雷德好像已经决定要让出自己的地位,周围的人们也正为他的情操而感动。作为圣骑士,理查当然尊敬他,但他的好意反而会给理查带来麻烦。 就在理查惊慌失措、想着该如何收场时,现场响起一道不知来自何处的甜美笑声。 「呵呵呵,热闹得像是在办活动呢。」 一群与正午广场不相衬的蝙蝠聚集起来,黑衣少女从中出现并翩然落地,发出鞋子敲击地面的叩叩声,臂弯里抱着诡异的玩偶。她就是吸血鬼艾谢拉。 「呜!你是那个常常待在办公室里的吸血鬼!」 「来这种地方有何贵干!」 「办公室里明明就备好马卡龙了!」 苍天三骑士立刻摆好阵形,阿尔弗雷德也捡起了木剑。总觉得其中混入了无关的话,但理查选择当作没听见。 而艾谢拉这个当事人似乎没能把最后一句话当作耳边风,对他们露出困惑的生硬微笑。 「……呃,我待会儿便会前去享用马卡龙的。」 「今天是使用罕见的时钟草果实百香果特制的马卡龙。美味程度会随着时间经过而降低,记得尽可能早点吃!」 「那些马卡龙平常都是你亲手做的吗!?」 吸血鬼艾谢拉那对仿佛能够看清一切的双眼,也没有看穿这个事实。 负责拿大盾的赖安立刻捂住涨红的脸。 「……请忘记刚刚那句话。」 苍天三骑士或许没有想像中忙碌。 即便一开始就遭到迎头重击而脚步踉跄,艾谢拉仍漾起坚毅的微笑。 「唉,我今天赶来是想稍微祝贺一下。我喜爱的孩子要添护卫了吧?」 「嗯……?这是什么意思?」 见阿尔弗雷德皱起眉,艾谢拉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 「哎呀,那位男士是涅芙特洛丝小姐的护卫吧?我以为既然他要晋升,就会由他的部队担任护卫呢。」 接着她眯起眼,扬起坏心眼的笑。 「毕竟她是教会眼中最为神圣的贵精灵,也就是〈魔王〉萨冈的新娘涅芙莉亚小姐的妹妹──也可称之为共生派象征的存在呀。」 「噗咕!」 持枪的托列斯突然跪倒在地。 「托列斯,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只是想起了有点讨厌的回忆。没有任何问题。」 托列斯的额头滴滴答答地狂冒冷汗,握住长枪的手也不断地颤抖。 他偶尔会发作这种症状。理查不知详情,但托列斯只要一听到有关精灵的话题,有些许机率会产生这样的症状。这也只是理查第二次实际见到这模样,听说他最近已经平复了不少。 就在理查困惑不已时,他注意到艾谢拉用带有深意的目光看了过来。 尽管难以揣摩出她的真意,理查仍回应了她的暗示。 「呃,艾谢拉阁下。关于这点尚未确定,更重要的是,苍天三骑士果然还是要这三位大人才能称作三骑士啊。」 艾谢拉杏眼圆睁,一副非常惊讶的样子。 「哎呀哎呀,那就是我不懂装懂,结果搞错了吗?真是不好意思。」 理查婉转地表达完辞退之意,阿尔弗雷德便遗憾地垂下头。 「抱歉,理查!但光荣的道路已为你而开。」 圣骑士们扛起托列斯后,便各自解散,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还留在原地的只剩理查和艾谢拉两人。 「我应该要跟您道声谢吗?」 「哎呀?只是我搞错了而已唷。」 理查「嗯」一声点点头。 ──虽然按榭丝缇大人的话来看,她似乎并非坏人…… 但要他不提防难以看穿言行的吸血鬼,果然还是不可能。 「那么,您找我有什么事?」 「…………」 理查怀着警戒出言询问,艾谢拉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用手指掬起自己金色的发丝,像是感到难以启齿,维持一阵沉默后终于开口道: 「……是啊,我就直接问了。你有注意到涅芙特洛丝小姐的异常吗?」 「您指的异常……是指她的身体状况偶尔会不佳的事吗?」 之前她就曾经突然昏倒过,而且还趁当时理查打算准备饮料、一不注意的空档就消失,让他非常着急。这一个月来看起来是很稳定,但好像还是会有晕眩跟头痛之类的毛病。 本人倒是很努力地想要隐瞒,让理查看了就心痛。 艾谢拉难过地低下头。 「你果然察觉到了啊。」 「是的……涅芙特洛丝小姐果然有什么不对劲吗?」 艾谢拉一脸沉痛地颔首,然后静静地告知理查: 「嗯……我就单刀直入地说了──」 「我希望你以后别再靠近涅芙特洛丝小姐了。」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宣告,理查瞪大双眼。 「……您这是什么意思呢?」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对涅芙特洛丝小姐有好感吧?这样不好。」 「──!我自认有作做到公私分明啊?」 艾谢拉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 「我不是在责备你。要是你再继续跟涅芙特洛丝小姐扯上关系,只会让自己难受,最好还是停止吧。」 理查有一瞬间大为恼火,但他很快就发现艾谢拉的警告和涅芙特洛丝的病情有关。 如今回想起来,涅芙特洛丝从今天一早开始就隐约有些心不在焉,模样古怪。 ──我会难受……?难道说! 怀着希望这份直觉是误会的祈求,理查问道: 「难道说,涅芙特洛丝小姐的病情已到了那么糟糕的地步了?」 明明她最近都没有昏倒,看起来已经康复了啊。 艾谢拉摇摇头。 「我已经给过你忠告了。」 艾谢拉只留下这一句话,那吸血鬼的身躯便变化为无数蝙蝠消失无踪。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面对这个没有答案的问题,理查只能独自伫立在原地。 ◇ 「──哈啊──哈啊──」 一名少女跑过昏暗废墟的小巷。 她被泥巴弄脏的脸上有对湛蓝眼眸,作为她个人商标的红色缎带早已不见,一头金发乱到不行,左手的手腕上则珍惜地绑着妹妹的蓝色缎带。 她是侍奉谢利康的双胞胎魔术师之一──蒂克希亚。 她虽披着感觉很高级但尺寸不合的长袍,底下却只用捡来的破烂衣物勉强遮住胸及腰部,就跟裸体没什么两样。她也没穿鞋,因为不断赤脚奔跑的关系,指甲不知何时已经脱落,每前进一步就会滴血。 ──太糟糕了,居然会在这种地方被那种家伙追上…… 她昨晚在菲欧附近的藏身处醒来,勉强逃了出来。 接着她设法逃到村落,却没有衣服也没有钱。由于没有得到水跟粮食,她设法对自己施以最低限度的身体强化,却在终于能够正常行动时被追兵追上。 现在的蒂克希亚几乎无法使用魔术。 这件长袍应该有编入魔术,但因为是借来的,她没办法启动那魔术。也就是说,现在的蒂克希亚如果不每次从头画出那道困难的魔法阵,就无法使用任何魔术。 尽管她身负魔力,但光要使出一个魔术就得花上几个小时,若是大规模的魔术就需要几天,甚至几个月的时间。换成主人给予的王牌〈缠视〉,大概就需要以年为单位的准备。 听说那位〈魔王〉萨冈第一次见到那种魔法阵,还可以在更晚开始的前提下与对手同时画完,处理速度快到蒂克希亚难以想像。 将身体强化能够来得及施展魔术──这倒是最起码的救赎。虽说她还是花了一个晚上才成功施展魔术,但要是没有它,自己连像这样逃跑都没有办法。 「阿丽丝泰尔……」 因为心中不安而脱口而出的,是她不在此处的另一半的名字。 ──都是因为我又笨又弱,也没有觉悟的关系…… 所以另外一半才会牺牲,自己必须赌上性命拯救妹妹。最后自己看见她时,那副模样完全找不出半点以前可爱的昔日面容,只是一团丑陋的肉块。 ──阿丽丝泰尔怕死。不要,阿丽丝泰尔不想被用过就奶── 这是自己和她的最后对话。 阿丽丝泰尔比蒂克希亚早一步察觉到错误,因此对自己以往做过的事、犯过的错误之大感到烦恼和痛苦,然而自己却没能理解她。 她本来打算保护那孩子,却反过来受她保护、幸存了下来。 ──明明我才是姐姐! 她感到自己十分可悲,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拯救那孩子──这就是现在蒂克希亚活着的唯一意义。除此之外,自谢利康底下逃跑的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剩了。 即使能在这里顺利逃脱,又要怎么做才能救出如今的阿丽丝泰尔呢?说到底,自己有办法接近被谢利康保管起来的她吗? 可是,蒂克希亚若不逃走,那孩子就绝对不可能得救。哪有敌人会想要救没用的假杀手魔术师呢。 而就在她拼命奔跑,弯过瓦砾四散的巷弄时── 「──!死路?」 她虽然四处逃窜,却不熟悉这里的路况,最后碰上了死路。 ──这点程度的墙壁,我跳得过去。 这里是大半房屋都已化为废墟的城市,墙壁也呈现半塌状态,她那经过魔术强化的脚力足够跳过这样的高度。 就在她准备跳过墙壁的那一瞬间── 「啊嘎──!」 蒂克希亚的后脑勺传来一阵沉沉的冲击,随后狠狠滚倒在地。 「好痛……呜呜!」 她可能是额头破皮了,血滴滴答答地淌落,将视野染成一片鲜红。 她刚刚使出全力跑过的距离──若是普通人来跑,早就心脏破裂了吧──手脚因而颤抖不已,实在没办法立刻起身。 「玩够捉迷藏了吗,小丫头?」 正当她瘫在地上喘气时,有人自身后这么对她说。那是混杂了憎恶及轻蔑的嗓音,光听就会令人浑身发冷。 蒂克希亚设法抬起脸,就看到那位腰间配戴了大剑的圣骑士。 她对那张脸很眼熟。 圣骑士长瓦尔坎──圣剑〈卡麦尔〉的持有人。 他拥有的荣耀头衔仅是虚构的。自从五年前败给谢利康后,他就成了泄漏教会内部情报来换取自己活命的从属,蒂克希亚及阿丽丝泰尔甚至都曾对他颐指气使。 他用洗礼铠甲的手甲殴打了蒂克希亚。即便蒂克希亚施展了身体强化,那也是一记足以打碎她脑袋的攻击。她感到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了上来,眼睛无法聚焦。 纵然如此,蒂克希亚仍设法用疼如火烧般的喉咙吸气,撑起身体。 「哈,笑嘻嘻奉承那小丫头的下等人,今天看起来倒是挺了不起的啊。」 她骂了一句作为最起码的抵抗,瓦尔坎见状则轻轻叹了口气。 「……唉,你根本不明白自己的立场吧?」 才刚这么咕哝一句,圣骑士就抓起蒂克希亚的头发。 「好痛……啊嘎──!」 在她因为疼痛而仰起身子的那一瞬间,一记拳头用力重击她暴露出来的腹部。 她感到无法呼吸,眼前变得一片白,耳边响起头发被霹哩霹哩扯断的声音。虽然她逐渐失去意识,紧接着袭向全身的冲击又使意识恢复清明。 她怎么也搞不清楚,自己是顺着被殴打的势头撞到了墙。 紧接着向她袭来的,是来自身体内部的疼痛。 「嘎啊──哈──恶恶……!」 她有种内脏被搅得乱七八糟的感觉,随后忍不住想吐,但从口中淌下的只有混有鲜血的胃液。 她捂着肚子呕吐,却遭瓦尔坎连着那只手一起踢了起来。她的手指断裂,身体则被踢到半空中。 她无法呼吸,瘫在地上的手脚一抖一抖地痉挛着。第二次的重撃令她的嘴吐出大量的血,她知道是某个内脏破了。 正当她动弹不得之际,这次对方直接踩上她的头。 「注意一下你的讲话方式。你以为我对你没气吗?」 这一定就是所谓的因果报应。 她在做谢利康部下时轻视的男人,在自己背叛谢利康的这一瞬间把自己逼到绝境。真是最适合差劲背叛者的结局。 ──别开玩笑了!我还要、去救、阿丽丝泰尔呢……! 即使理由如此自私,蒂克希亚也必须活下去。因为这条命是阿丽丝泰尔给她的,她不能在这种地方死去。 她泪眼汪汪地从对方的鞋底下瞪了回去,圣骑士感到有趣地挑起眉。 「哼,真是个自大的小鬼……不过,这样也不错,就让你取悦我吧。」 「……?呜咕!」 蒂克希亚尚未搞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就被踢了下肩膀。她已经没有半点能够抵抗的力气,无力地被踢成仰躺的姿势。 就在这时,她发现自己小小的乳房完全暴露在外,卷在腰间的破烂衣物也不翼而飞。在被对方又踹又打的期间,长袍以外的遮蔽物全都松开了。 「~~!」 蒂克希亚知道自己的脸因为羞耻心而变红了。她伸出颤抖的手想遮住胸部,那只手却也遭到圣骑士压制,成了徒然的抵抗。 「哈哈,怎么啦?就像平常那样说些狂妄的话来听听啊!」 看到男子跨在她身上、边嘲讽边解开裤子皮带的模样,她领悟他接下来想对自己做的事。 蒂克希亚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惧。 ──好可怕…… 她必须去救妹妹。 啊啊,不是有个正当理由吗。自己必须保住性命。她只要装出不管是鞋底还是阴茎都乐意舔,屈服并转为顺从的样子就好。对方即使烂透,也还是个圣骑士。只要自己装可怜乞求饶命,说不定对方就会放过她。 一时的屈辱算什么。 她脑中浮现好几句肯定自己的话语,本该是这样才对…… 「呸」一声,她朝男子脸上吐了口混着胃液的唾液。 她没有甩开对方手臂的力气,裂开的嘴唇光是要发出声音就疼痛不已。尽管一副等等只会遭到折磨的凄惨模样,蒂克希亚仍用嘲讽的语气笑道: 「你是、想要我骂你一顿吗?又不是超级被虐狂,白──痴……」 008 纵然恐惧已渗透心中,蒂克希亚这名人类的灵魂仍选择抵抗。 男子脸上瞬间没了表情。 「咿──」 就在她即将发出悲鸣的那一刻,男子的双手掐住了她的颈部。对方的大拇指陷入自己的喉头,令蒂克希亚能感觉到脊椎连同声带一起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在窒息前就会被折断……不对,是脖子会被扯断吧。 ──对不起,阿丽丝泰尔…… 明明是从她那边得到的性命,明明她让自己逃了,自己却什么都没办法回报。 蒂克希亚对于自己是个做不好事的姐姐,感到很抱歉。 她眼前闪烁着有如沙暴般的光与黑暗,死亡仿佛由脚下扩散开来。 救赎之手没有前来拯救没出息的恶人,她的耳边响起什么东西折断的啪叽声,蒂克希亚的意识落入黑暗当中。 只是,最后不知道为什么,蒂克希亚总觉得好像看见了某个少女的侧脸──那位少女曾不知何时,耿直地斥责着自满的她与妹妹。 ◇ 现场响起一道沉沉的攻击声,在黑花的脚尖前,跨在少女身上的男人鼻骨断了。 「──噗啊!?」 黑花使尽全部力气的回旋踢让身穿洗礼盔甲、身材高大的男子犹如枯木般被踢飞。她边在视野一角确认男子像颗球般直接撞到地面弹起的窝囊样,边把手放到少女的脖子上,确认她的状态。 ──好过分…… 她没有意识,呼吸也停了。嘴里吐出鲜血,直到刚刚还被掐住的脖颈清楚留下了指印。腹部布满残酷的瘀青,可以想见内脏也遭到不轻的伤害。 ──不过,她还有脉搏。 黑花握着手杖,说: 「沙克斯先生,这孩子就麻烦你了,请你救救她。」 「交给我吧。」 可靠的魔术师已经为少女展开治疗。 听完阿修罗他们的对话后,黑花立刻回到沙克斯那里,找起「被追赶的少女」。 原本黑花那已是超人级的听力和嗅觉,被沙克斯的魔术进一步强化,要听到仓皇逃跑的脚步声并不难。奔跑的声音当然有许多道,但在其中边散发出血味边跑的脚步声却只有一道。 等脚步声消失后,也一直能听见反抗和争执的声音。 所以黑花才直奔此处,没有绕去别的地方。 因为蒂克希亚抵抗到最后,黑花才没有追丢她的踪迹。 黑花意识到少女遭人剥去衣服,被折磨到离死亡只差一步的程度。 她感到怒不可抑。黑花暗杀过的魔术师也有许多人的品性令人失望,但眼前的男人身为圣骑士,却是个远比那些魔术师还应该遭人唾弃的存在。 即便如此,他还是受到洗礼铠甲保护的圣骑士。 尽管流出大量的鼻血,男子仍立刻站起身。 「咳啊、呃咳,你、你这家伙──────!」 黑花对这张脸很眼熟。 男子捂着鼻子,睁着发红的眼睛叫道: 「你以为我是谁!做出这种事,别以为我会轻易放过你!」 「……嗯,我很清楚。圣剑〈卡麦尔〉的持有者,瓦尔坎圣骑士长。」 黑花一面回答,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张面具。 那是张刻有教会十字架的面具。虽然黑花认为自己不会再戴上这黑机关的证明,但她想说这或许可以在调查时派上用场,便将其随身带着。 「我名叫黑花艾德海蒂,是直属教皇的第十三特务执行者〈阿撒兹勒〉的幸存者,这么说您能理解吗?」 这头衔听起来是很帅气,但终归还是杀手。她杀了人,所以也可能会被杀。因为杀手是这世上「不可存在」的事物,总有一天还是会被摧毁吧。 待在那个地方的人们虽获得了教会的「正义」这样的免罪符,但没有任何人打出这样的口号。大家都是为了私怨,又或者是金钱才杀人的。只是他们有保密的义务,再怎么样都不会有感到快乐的杀人鬼就是了。 但背叛者就是例外。 黑机关〈阿撒兹勒〉因为一个圣骑士将情报泄漏给〈魔王〉而遭到毁灭,原本就是被当不存在的部署,那个背叛者没有受到任何谴责,仍逍遥地活在这世上。 那个圣骑士就是这位瓦尔坎──沦落为谢利康爪牙的圣骑士长。 男子脸上扬起了嘲笑的神情。 「哼,区区一个肮脏的杀手又怎么样。是想要报酬吗?」 这的确是黑花预料之内的反应。 ──唉,倘若他是个会一一记住这些事的人,那一开始就不会背叛黑机关了。 对这个男人来说,黑机关也只是被他踹掉的一群废物之一,因此他根本不在意有谁死去。 黑花静静地戴上面具。 「我是没有复仇的打算,但待在那里的人们也绝非死不足惜的恶人。」 黑机关里头大部分是像黑花这样,为复仇而疯狂的人们。也有人是因为无法再次身为人生存,只有走上杀手这条路才能活下去。 纵然如此,他们都对同伴里最年轻的黑花很温柔。 当她受伤时,有人会帮她疗伤,也有女性会在休假时带她出门购物,还有男性把装有死去家人肖像画的项坠给她看。仔细想想,他们或许都是在暗示黑花回头的道路。 只要别跟魔术师扯上关系,只要人生没被搞得一团乱,他们无疑都是能够拥有普通家庭、过着幸福生活的人们。 ──我不会让你否定那些人活过的证明。 「作为〈阿撒兹勒〉的最后一人,我要做个了结。」 「锵」的一声,黑花自锡杖拔出短剑。 男子也激动地把手放上腰间的剑。 「别自以为是,小丫头!把她大卸八块──〈卡麦尔〉!」 毫不犹豫地解放圣剑的力量──这大概是他本来的打算。 「你已经完了,以为区区一个差劲的杀手能敌得过圣骑士的顶点吗?我要砍了你的手脚,百般折磨你,折磨到你的心脏停止为止。」 望着对一切已经结束毫无所觉、大声嚷嚷的男子,黑花小声叹了口气。 接着她轻轻挥了下手上的短剑,擦去黏血。红色的血沫在死路四溅,很快也掉落地面,发出液体洒落的滴答声。 看到那些仿佛刚刚才沾到的血,男子露出感到怪异的表情。 ──这么说来,我好像有听过被太过锐利的刀剑砍到时,会感受不到疼痛的说法。 因为对方看起来是真的没注意到,黑花边把短剑收回杖内边告知他: 「……那个,最好止一下血。你左手不是还在吗?」 「啊……?」 男子发出呆住的声音,并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失去手腕以下部位的右手,正滴滴答答地流着血。 离开身体的手握着圣剑的剑柄,悬在半空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佩带的是圣剑。 以前黑花跟同为圣剑持有者的榭丝缇互砍时,没能压制住她。瓦尔坎在圣骑士中也算是剑术的老手,按顺序来说还排在榭丝缇之前,因此她不打算放松半分警惕。 所以在他拔剑前,黑花就砍断了他的右手。 这就是如今的黑花与圣骑士长等级之人的实力差距。要单纯论剑技,她甚至凌驾在使用【天使告解】的米夏埃尔德克迈亚之上。 〈魔王〉萨冈所给的力量──和洗礼铠甲同性质的力量,让黑花爬到了这么高的等级。 「我不会取你的命,但身为圣骑士的你已经死了。」 失去惯用手的这个男人无法再当圣骑士了。用魔术或许可以治疗,但圣骑士去仰仗魔术师,是有可能遭到异端审问的。 不管怎么样,他接下来的下场都由教会自行决定。 黑花一转过身,男子便激动地大叫起来。 「你、这家伙……可恶、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男子按着失去的手腕满地打滚,然后持续说出不能说出口的话。 「绝对、饶不了你。我会追着你直到世界尽头,然后杀了你。不管是你、萨冈还是榭丝缇,所有人都是!绝对──啊、呃……?」 男子的额头噗滋一声喷出了鲜血。 激动的瓦尔坎在不知不觉间,连掌握自己性命的「警告」存在都忘了。 他提到身在黑机关、既隶属教会又不算教会方的黑花还能容许,可是他做出要加害榭丝缇的宣言,怎么可能被放过呢…… 当他那张脸埋入自己的血形成的血洼时,这个过去曾是圣骑士长的男人已经断气了。 「即使得到机会,不会变的人还是不会变呢……」 〈魔王〉萨冈的确给过他机会。 他本该可以重头再来。 然而,他却没有改变。 不是每个人都会改变,没救的恶人随处可见。她觉得自己很清楚这一点,但像这样亲眼目睹,还是令她感到闷闷不乐。 「……小黑,那家伙是擅自自尽的,不是你杀的。」 黑花脱去面具,勉强点头回应沙克斯的安慰。 「汝之罪已赎,愿汝之魂魄得以安息──」 这是解决掉目标的黑机关成员才会使用的葬送祈祷。 祈祷词在废墟的街上空虚地响起,并静静地消失。 ◇ 「──所以,这气氛是怎么回事?」 给了理查「忠告」的艾谢拉接着造访教会办公室。 ──接下来是教育涅芙特洛丝小姐…… 办公室能看到三名男女的身影。 一个是她要找的涅芙特洛丝。也因为才刚被告知自己的寿命,她正处于实在笑不出来的状态。这艾谢拉明白,她就是为了设法处理这个问题才来的。 只是本该是房间主人的圣骑士长榭丝缇不知为何涨红脸,一副羞耻至极的样子,并捂着脸一动也不动。 这名少女在「值勤中」应该是很稳重的,看来是出了什么事,她才没办法切换到「值勤中」的状态。 至于留在这里的最后一人── 正是平常藏身于「影子」内不现身的阴暗魔术师巴尔巴洛士。他坐在其中一张沙发上,却也跟榭丝缇一样掩着脸一动也不动。 只有这里弥漫着一股宛如世界终结般的氛围。 再怎么样都没料到会是这种状况的艾谢拉正不知所措之际,看不过去的涅芙特洛丝开口说道: 「……呃,好像、发生了事情。就是、昨天晚上有没有做什么。」 「「没有做啦!」」 众人本来还想说两人终于有反应了,但由于跟对方说出一模一样的话,两人再次陷入挣扎的深渊。 「不,不是的。我相信巴尔巴洛士……我是打算、相信的。」 「啊、啊──!你说这什么丢人的话啊!」 「你果然做了什么吗!?」 「没、没有啦!我什么也没做!」 涅芙特洛丝会傻眼的理由也在于此。 ──为什么他们在人命面临危机时还在打情骂俏? 特别是巴尔巴洛士,他已经约好要帮忙拯救涅芙特洛丝,但这副德性是怎么回事?老实说,连艾谢拉都想骂他们「想吵就在家吵」了。 顺带一提,说到另一位协助者萨冈,稍微跟妻子在一起恩爱了一下后就突然倒下了。现在涅芙特洛丝的命运就压在艾谢拉纤细的双肩上,但世界上有些事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好。 涅芙特洛丝似乎也束手无策,开始解释: 「好像是榭丝缇昨天不知道在哪里倒下了,送她回去的这家伙脱了她的衣服还是怎样……」 「我、我才没脱她衣服!只是脱掉盔甲而已。怎么可能让她穿着盔甲睡啊!?」 「可、可是,我的脸明明都脏掉了,却都变干净了耶!」 「那是因为我觉得你继续维持那张脏脸很可怜,帮你擦干净了啦!」 「脏、脏脸!?我的脸有那么……丑吗……」 「啊──?我不是说是弄脏了吗!觉得你丑的话我可没说半句,你的话、很……」 「咦、咦咦,很……怎么样!?」 「什么都没有啦混帐!」 「你干嘛生气!?」 艾谢拉斜眼看着这场连狗都不想理、徒劳无功的争论,并倏地想到一件事。 ──话说回来,这个小姑娘理解「做了」的意思吗? 两位当事人目前大概也顾不上这个,但涅芙特洛丝完全感受不到类似动摇的情绪。如果是萨冈跟涅菲,光是待在这个现场八成都会红着脸且语无伦次了。 艾谢拉稍微想了想,她用自己的方式进行解释。 根据萨冈他们的说明,复制人这种生物是可以事先植入知识的。涅芙特洛丝的话,大概就是有被灌输行为本身的意义,却没有相应的具体情绪吧。 当她以为终于安静下来的时候,眼泛泪光的榭丝缇一副恍然大悟地突然抬起脸。 「咦……等一下,擦掉、是什么意思?」 「咦,就是那个……」 「回答我,巴尔巴洛士!」 他们似乎就是一直不断地重复这样的互动,然后再因陷入自我厌恶而沉默。 艾谢拉抱着同情对涅芙特洛丝说: 「……你也真是倒楣。」 「还好啦,我习惯了。」 「你真的是很倒楣呢……」 没想到她在习惯前都要被迫看到这样的场面…… 总之,在这边连谈正事都没办法谈。艾谢拉把桌上准备好的马卡龙──她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享用这个──连同盘子一起拿起,并朝门口示意。 「要不要稍微聊聊?」 「……嗯,好啊。」 「──所以,为什么是来忏悔室?」 然后两人前往礼拜堂,这里也可看到几位祭司跟信徒的人影,于是艾谢拉踏入了忏悔室。 这里是将只能放入两张椅子的小房间又再分成两半的空间。 祭司进入一边,信徒则进入另一边坦白罪孽。也因为房间有帘幕阻挡,很适合谈论秘密的话题。就算有个万一,也不会让她碰到刚刚被煽动过的理查,这一点非常好。 艾谢拉进入祭司该进去的那个空间,涅芙特洛丝则进了信徒那一方。 她把马卡龙放入口中,原来如此,这该说是酸味吗,有种独特的香气。马卡龙是种很难烹调的点心,需要把表面烤得酥脆却又不能烤焦,内里还要保有水分、使其湿润。艾谢拉也不得不认同这份成品实在完美。 艾谢拉用一副觉得好笑的口吻回答: 「当然是为了听听你的烦恼啊。」 「听你这个语气,你也知道吧……关于我的寿命。」 艾谢拉曾在涅芙特洛丝身旁监视了一个月,在某种意义上比萨冈更了解她。 艾谢拉以怜惜的口吻对她说: 「你似乎不想延续自己的性命呢。」 「……是、啊。」 涅芙特洛丝的声音听起来,仿佛看破了人生一般。 ──不过,她这样不好,非常不好。 她的思考与感情都处在停滞的状态。她不这么做,想必很难接受自己的死,但这样是不行的。 艾谢拉朝嘴里放入一个马卡龙──原来如此,有种带着些许酸味的独特香气,很香很好吃──并思考起打破现状的策略。 老实说,艾谢拉是没有帮助他人恋情的兴趣,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因此即使违反自己的信条,她也要介入。 「那么,你打算怎么使用剩下的时间?我能帮的也就只有这点忙了。」 「剩下的时间……」 当她们待在这里的时候,也是在浪费这段时间。这个事实把涅芙特洛丝带出停滞的状态。 涅芙特洛丝是个坚强的女孩,就算艾谢拉不这么做,想必过几天她就会自己振作起来,开始寻找自己人生的过法。艾谢拉做的就只是稍微推她一把而已。 涅芙特洛丝呆呆地反问: 「……一般人、都是怎么过的啊?」 「这个嘛,就我一路看来的印象,有很多种方式喔。有些人会特意过着跟平常相同的生活,有人会反过来按自己的意思随心所欲地过,也有人会跟至今照顾过自己的人诉说感谢。」 涅芙特洛丝漾起苦笑。即使是苦笑,有做出表情就是感情开始运作的证据。 「方式还挺多的呢。」 「哎呀,毕竟我看了这个世界很长一段时间啊。」 她的确见过很多人的生死。 像是在仔细回忆过往般,艾谢拉说: 「不过,会想在所爱之人身边度过最后的时光──这一点大家都是一样的。」 涅芙特洛丝似乎再次不知该如何是好,仍用颤抖的声音开始询问,仿佛这就是她一直以来的疑问。 「所爱之人……我不太懂。」 艾谢拉能够感觉到,在隔板的另一边,涅芙特洛丝像是在做某种决定般调整呼吸。 「虽然不太懂,但我……想去了解。」 基础果然已经打好了。 ──但在那之前,还差一步。 要是踏歪正路,涅芙特洛丝就会陷入明明答案就在眼前,却一直没注意到的窘境。 所以艾谢拉用仿佛那答案是种毒药的语气,轻声耳语道: 「呵呵,那我就给这样的你一句建言吧。无法爱自己的人,也爱不了他人。你可以先从爱自己开始着手。」 「爱、自己……?」 「这也不是很难。只要回想平时自己身边的小小喜悦,还有那些理所当然地支持着自己的事物,这一定会成为路标。」 涅芙特洛丝用不知该不该相信的语气说: 「艾谢拉又是如何?就是、你有好好地、爱着自己吗?」 真是锐利的反击啊。 但艾谢拉露出可以接受这一击的微笑。 「那当然。我从很多人身上得到了爱,这样的我不可能轻忽自己的存在。因为大家都是相信我能幸福、笑着度过未来,才让我活下来的。」 所以她「活过」了千年这般漫长的时光。 宛如要拥抱回忆般,艾谢拉在胸前紧紧交握双手,说: 「我大概会比你先一步消失。即便如此,现在这个状况也还不坏。见到了以为错过的人、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还与他们度过了一段时光,我想就这么静静步入沉睡。」 她已经非常满足了。 但涅芙特洛丝却不是,她还太早了。 所以就算这是她坏心眼,是她多事,艾谢拉还是说了: 「希望你也能有那般安详的最后时光。」 纵使艾谢拉离开忏悔室,涅芙特洛丝仍静静地坐在里头,没有出来。 第三章 魔术师都有沟通障碍,圣骑士大概也是这样 『哼嗯,这可不好玩呢。只是一小段时间没看,我重要的傀儡就被其他虫子缠上了。』 在他准备压死巨大虫子的时候,连小虫子都黏上去了。受不了,那个傀儡吸引那么多虫,到底是想去哪里啊? 在奇恩诺因德上空,远超过萨冈结界能够感应到的范围的高度,比夫龙正飘浮在此。与地面距离六○○○公尺,几乎没有氧气,甚至刮着强风,若是他没用魔力保护自己,处于粉尘状态的身体就会瞬间被吹散。 如果比夫龙不是身在这种地方,遭到萨冈提防的他根本不可能靠近奇恩诺因德。 『嘻嘻嘻,虽然被虫缠上是不好玩,但情况变得很有意思呢。马加锡亚那老头把据点设在这果然是有什么理由吗?不过现在这一点也不重要啦。』 奇恩诺因德聚集了几位演员。 涅芙特洛丝自是不必说,还有教会的成员及萨冈本人。而萨冈的部下跟比夫龙用过即扔的〈阿撒兹勒〉的少女,再加上似乎是谢利康棋子的双人组正从城外过来。哦,他之前为了故意惹谢利康不快而放走的实验动物好像也在。 对于即将展开的疯狂茶会来说,这些观众简直无可挑剔。 『来来来,茶会要开始啰!大家就愉快地崩坏并跳起舞来吧。』 就在他想宣告宴会开始的时候── 「──那就请你独自享受吧。」 那道声音的音量小如耳语,却破开强风尖锐地传入比夫龙的耳中。 『──!!』 就在他准备回头的那一瞬间,全身遭到刀刃刺中的幻影──不对,是痛觉有如火般烧灼着大脑。 他许久没尝过这样的感觉了,这就是恐惧。他也曾在同为〈魔王〉的萨冈和谢利康身上感受过杀气,但跟这的等级完全不同。 『……啊啊,原来如此。这么说来,你也留在这座城市里呢。』 那里飘着一位少女,手上拿着被称作『天使猎人』的武器,枪口则笔直对着化为尘埃、理应无法用肉眼辨识的比夫龙。 世界上最强的吸血鬼,艾谢拉。比夫龙本以为她不会亲自站到台面上,但或许只是他擅自认为她是台面下的那一方罢了。 ──啊……这不行,不太能赢。 如果只是像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那种程度,那他还有办法应付;即便是如谢利康那般地狡猾,要是没有力量相乘,也只是让人有些愉快而已。 但这不行。艾谢拉的强大程度,是令比夫龙觉得安德列亚尔弗斯看起来很可爱的地步,她无情的程度,甚至让谢利康显得慈悲。 只要他搞错一次用字遣词,想必连〈魔王〉都会遭到屠戮。 ──太过可怕,让人好兴奋啊! 倘若能跟这个少女一起玩,那将能体会到最棒的惊悚体验。比夫龙光是想想,腿间就开始湿了。纵使这或许会成为他人生最后的游戏。反转没有胜算的游戏──对他来说,这样的快乐胜过任何魔术。 比夫龙心中有股非常想挑衅对方的冲动涌了上来。但目前还不行──比夫龙靠着仅剩的一点理智忍耐了下来。 『你来空气这么稀薄的地方是要散步吗?那你应该跟我很合得来喔。』 「我现在很忙。想玩的话,等约一个星期后再说。」 她的每一句话都带有仿佛能削落魂魄的魔力。按这状况,要是与她对话个几分钟,魔王候补之流的精神也会被破坏掉吧。 即便如此,比夫龙仍是愈害怕就愈想挑战,他反问道: 『要是我说不呢?』 「…………」 艾谢拉没有回答。 她没有回答,只是扬起神清气爽的微笑。 那是个犹如等等就要教孩子们如何制作点心般,能够让人感受到慈爱的笑容。 竟然有人明明等等就要杀人,还可以露出这般的笑。比夫龙自认是最差劲的魔术师,但他现在有种感觉,觉得目睹了自己还算好的那一方的证据。 ──啊啊,真令人无法抗拒。我居然连斗心机的舞台都站不上去! 比夫龙从尘埃变回人类的模样。 容貌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的魔术师,恭敬地垂下头。 「呵呵呵,请您原谅我的无礼。我可没有与您为敌的胆量。」 「谎言这种东西,得再多点说服力才行啊。你这连玩笑都算不上唷。」 「呵呵,真是严格。但我现在不想跟您敌对,这是真的喔。因为我也没有时间了。」 首先是轻微的撼动。不破坏现在的「杀人者及被杀者」立场,那就连游戏的前提都无法成立。 面对这样的撼动,艾谢拉脸色未变,维持着笑脸开口: 「话说回来,我还没听到你刚刚的回答。一个星期后要玩吗,还是不玩呢?」 他不觉得自己是在跟人类讲话。 即使是萨冈,只要展现出诚意,他至少还会愿意听一听。但对这名少女而言,连这都是毫无意义的。 这个场合的支配者是她,比夫龙没办法动摇这一点。 不仅如此,她虽一直保持微笑,也仍不断对自己放出足以磨损灵魂的杀气。要是没有化为人类的姿态,他就要从尘埃的末端开始崩毁了。 这个时间点,就是他撤退的最后机会了吧。 纵然如此,比夫龙还是上前说道。 「您不认为,我与您是可以联手的吗?」 「喀锵」一声,『天使猎人』的击铁被压下了。 比夫龙本能地理解了,他已跨过能够撤退的最后底线。无论使出何种魔术,他也绝对无法逃离这位可怕少女射出的子弹。 她已经把手指放到扳机上。 接下来只要扣动它即可。 现在开始,她不会再放自己逃跑。不管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有皮肤遭到匕首削去般的感觉。 比夫龙知道与这相似的魔术。 ──〈缠视〉──光是四目相对,连对方精神都能破坏的禁咒。 艾谢拉的杀气拥有与之相等的力量。 比夫龙的冷汗滑过脸颊,仍开口说道: 「──交换复制人的容器──我的傀儡并不希望如此吧?」 要是这句话引不起艾谢拉的关注,游戏就结束了。比夫龙就会自这世上消失。 然而,艾谢拉却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搞砸了!? 击铁被拨上信管的动作看起来十分缓慢。 即使是这样,作为最后的挣扎,比夫龙大叫道: 「我的话,能让『那个』活下去!」 一片寂静。 子弹终究没有发射。 比夫龙战战兢兢地向艾谢拉看过去,她的手指在击铁即将敲向信管前停下了。 他汗如雨下,不过好歹保住一条命了。 艾谢拉眯起一只眼,像是在沉思,接着又用犹如耳语的声音说: 「你可以说来听听。」 她还没放下枪口。 比夫龙捂着因恐惧而快速跳动的心脏,拼命解释: 「即使交换了容器,复制人还是复制人。就算撑过现在,几年后还是会再重复同样的事情。直到最后,她都只是用过就丢的道具罢了──」 然后他坦白了。 他把自己拥有的牌全都摊开来,目的、手段等一切也都出示给她。 理所当然地,那都是些会触怒艾谢拉的内容。他在说话的过程,有好几次都感觉到快被杀死的杀气。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容许他说到了最后。 听完全部的艾谢拉仍带着微笑,却陷入了沉默。 说话的时间大概也就十几分而已,但她在这期间却都没把『天使猎人』放下。 更重要的是,她一直对着比夫龙放出那阵杀气,感觉就像是被人连续使用〈缠视〉。面对这样的杀气,即使是〈魔王〉也疲累到没办法立刻有所行动的地步。 原因并不是因为比夫龙很脆弱,连续几天一直接受同类型杀气的〈魔王〉佛尔卡斯都被破坏了精神,连自己是谁也分不清了,这就是连活过几百年的〈魔王〉都会被耗损精神的拷问。 就在比夫龙发出沙哑的喘息声时,艾谢拉以一副觉得非常麻烦地开口道: 「我说过你可以说来听听,却没说我要答应吧。」 ──不行吗…… 别说是逃跑,他已经连抵抗的余力都不剩了。也不知牺牲一半的身体,能不能伪装成死亡。不,这种小把戏对她没用吧。 比夫龙没能赢得这场游戏。 有如期待般的恐惧并未涌上心头,他的精神已被削弱至无法再感到恐惧的地步了。 ──心机战是很有趣,但我却输了…… 虽然比夫龙做好死的觉悟,艾谢拉却没有射出子弹。 不仅如此,她还轻轻放下『天使猎人』。 「呵呵呵,我是不喜欢那个主意,但你可以随意去试。」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比夫龙诧异地瞪大双眼。 「咦……?您明明不中意的,这样好吗?」 「所谓的恋爱,伴随的悲剧愈大,才愈能燃起热情啊。」 这下子,连比夫龙也忘记疲累,喷笑出声。 「嘻嘻嘻,您跟我果然是志趣相投啊。」 「别开玩笑了。我只是相信那些孩子一定能够跨过这一关。」 不管怎样,比夫龙似乎赢了这场游戏。 他感受不到胜利的余韵,只有疲劳和安心感重重压在心上。 就在比夫龙松了口气之际,少女用叮咛的语气呢喃道: 「真可惜。要是你说出『我想救那女孩』这类虚情假意的话,我就会直接扣下扳机了。」 也就是说,要是自己说了哪怕一句「谎言」,就会被杀了。 吸血鬼漾起平静的微笑,让『天使猎人』在手上转了一圈,这才把它收入裙中。同时,她的身体也化作无数的蝙蝠,烟消云散。 等看不到少女的身影后,比夫龙直接倒在空无一物的半空中。 「……哈──真可怕。起码百年不想再跟她打交道了。」 比夫龙也搞不清楚艾谢拉的本意。 结果,自己说不定只是被她利用、当作踏板了。 即使如此,他仍是能成功通往下一场游戏了。而他会赢。 就算这对涅芙特洛丝来说是场恶梦,却已经无人能够阻止比夫龙了。 ◇ 感受到一阵剧烈的摇晃,蒂克希亚睁开双眼。 「呜……!」 陌生的天花板虽然狭小,结构却很稳固。窗户挂着类似天幕的布,过了一会儿,她才发现自己身在一辆豪华马车里。 但是在那之前,黑猫少女的睡脸闯入视野,让蒂克希亚浑身僵硬。 她脑后传来柔软又温暖的触感,看来是黑花让自己躺在她的大腿上了。知道这一点后,她就更疑惑了。 少女似乎也被晃动的马车摇醒,在揉眼的空档可以瞧见她赤红的双眸。 「呜……嗯……?啊啊,你醒啦?」 「那个……为什么……」 蒂克希亚用力挤出的声音很沙哑,喉咙非常地疼。 「不用勉强自己讲话。你徘徊在生死边缘,已经睡了整整一天。」 经她这么一说,蒂克希亚才发现身体的确就像铅一样重,连要抬起手都很难,根本没办法翻身。看来少女让自己躺在大腿上的举动,帮助意外地大。 紧接着,少女开始说明起状况。 「这里是我们的马车内,现在正往奇恩诺因德前进。你姑且是以俘虏的身分受到我们保护,暂且算是安全的。」 因为少女提到「我们」,蒂克希亚环顾车内,发现少女对面坐了位像是魔术师的青年。 而魔术师身旁竖着一把大剑。 察觉到她的目光,少女说: 「那把剑的主人已经死了。很不巧,因为有不能将其扔在那里的理由,便由我们带回那把剑了。」 听到这句话,魔术师叹了口气。 「我的话,是觉得放着不管就好啦。」 「沙克斯先生不是说,谢利康的部下很有可能会收走它吗?」 「是这样没错啦,但如果有个万一,你就没办法回教会了喔。」 「……这个就到时候再说。不管怎么样,我毕竟砍了圣骑士长,找借口也不管用吧。」 蒂克希亚整个人摸不着头绪。 ──为什么?是这个人救了我吗? 而且对方似乎还做了什么事,有可能危及到她在教会的立场。 自己在奇恩诺因德与她相遇时,被她打得落花流水,阿丽丝泰尔还遭到痛殴。造成她失明的人正是蒂克希亚她们,现在蒂克希亚认为自己被揍也是理所当然,但她为什么要救自己? 大概是察觉到了她的疑惑,少女用指尖敲了下额头,回答: 「嗯,我的确也不是不生气的。多亏了你,我们的休假都泡汤了。」 她的声音跟嘴上的话相反,带有仿佛在看着头疼小孩般的温柔。 「不过,我尊敬的人是这么说的──无论是怎么样的恶人,都可以给他一次重新再来的机会。所以啦,我会救你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接着,少女看向蒂克希亚。 「啊啊,这么说起来,我有句话忘记跟你说了。」 蒂克希亚心想,她会怎么样谩骂自己呢?少女轻轻朝害怕的蒂克希亚伸出手。 然后温柔地抚摸她的头。 「你很努力呢,战到最后的你很棒喔。」 蒂克希亚的泪水瞬间从脸颊滚落。 「呜……」 自己明明不想哭的,泪水却一直止不住。 「求求你,请你帮帮我。请你救阿丽丝泰尔,救救我妹妹。我救不了她。」 少女和魔术师面面相觑,接着轻轻点头。 然后少女温柔地摸了摸蒂克希亚的头。 「你现在先好好休息吧,之后一定会有麻烦事在等着你。」 她应该是恨蒂克希亚的。 但她却一言不发就出手救了自己,还对自己这么温柔──姐姐──她脑中浮现出这样的词。 ──要是我也能这么对待阿丽丝泰尔就好…… 不,现在开始也不晚。 她应该还活着,所以自己一定要救出她。 因为不想被人看到自己悲惨的表情,她用手挡住了脸。也不知是不是少女借给她的,她目前穿着类似教会修道服的服装。 就这样,为了储备体力,她闭上双眼。 她立刻涌上难以忍受的睡意,没过多久,她便再次失去意识。 只是在沉入梦乡前,她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小黑,难不成你其实挺记仇的?」 「也没有,但我觉得这就像是来到这个城市的人的洗礼……」 她在马车抵达奇恩诺因德后,亲身体会到这句话的意思。 他们下车的地点是一间名为『普利克拉』的防具店。 「呀呼!好久没见到这么值得摆弄的素材了!」 「主任,她好像是伤患,请您对她手下留情──咿,不要~为什么连库都要被换衣服!」 蒂克希亚最后看到的是一对不断振翅、喜悦到疯狂舞动的绿色羽翼,以及发出惨叫声的狐狸兽人少女身影。 真正可怕的人连力量都不需要拥有。 ◇ 「──哈啰,萨冈,你过得好吗?」 在奇恩诺因德繁华街的正中央,萨冈绷着脸停下脚步。 当他为了看看涅芙特洛丝的情况而来到街上时,突然遇见了熟面孔。 「你在这里干嘛──史黛拉?」 「就是、因为之前在拉结尔见到面时,我们几乎没讲到话啊。」 由于米夏埃尔失踪,史黛拉正式成为圣骑士长。 大概是因为没在执行公务的关系,她并未穿着洗礼铠甲,而是穿上跟榭丝缇同样的礼服,腰间挂着圣剑〈沙利叶〉,真是十分不搭。 她身旁除了莉赛特,不知为何还可看到基尼亚斯的身影。 ──在这种超忙的时候,为何我会碰上这么麻烦的一群成员啊? 关于萨冈今天的行程,确认涅芙特洛丝的状况自是不必说,还要去迎接回来的沙克斯他们,再来就是去挑涅菲的礼物。特别是有关涅菲的生日礼物,他都还没想到半个好点子呢……当他露出真的很泄气的表情时,莉赛特也发出困惑的声音。 与第一次见面时不同,她今天穿着丝绸做的高级上衣和裙子,上面则搭配西装式的背心和薄外套。就算介绍她是好人家的孩子,想必也不会有人起疑。完全就是一副典雅的打扮,看不出是小巷的流浪儿。 「抱歉,魔王。给你添麻烦了吗?」 看着姐妹一脸不安,萨冈一副拿她没办法的样子用力摸了摸她的头。 「……你不用在意,是突然跑来的这家伙的错。」 「啊──?怎么可以对姐姐这样讲话!」 「啰嗦,我现在很忙,回去。」 萨冈厌烦地推开莉赛特后,这次换基尼亚斯开口: 「你怎么可以用这种态度对待史黛拉阁下!是把自己的姐姐当作什么了。对于家族,况且还是女性,应该要表示尊重才对吧?」 基尼亚斯今天也和相遇时一样穿着洗礼铠甲,他的穿着可能跟是否值勤无关。那头栗色的头发是不是比之前长了一点?翠绿的双眸没有因挫折导致的混浊,而是仿佛记不住教训般,继续透露出一本正经的光芒。 萨冈突然感到不解。 ──以这家伙的性格,竟然是叫名字……? 之前遇到他时,他称呼圣骑士必定会加上「卿」,而且应当是称呼对方的姓氏。考虑到他这次也跟着过来的举动,两人相处得大概还算不错吧? 萨冈反用觉得事有蹊跷的目光看回去。 「你怎么会这么亲近这家伙?」 「──!我、我才没有亲近她!只是尊敬她!」 「那个就叫作亲近啦……」 看到他这样的反应,萨冈就隐约察觉到了。 ──啊……这么说来,史黛拉好像只要看到闹别扭的小鬼就会去安慰他,根本不管对方是谁。 萨冈思及这名少年也是被害者,也就能理解他为何会如此了。 同时,萨冈也明白过去曾被骗又差点被杀的他能振作到这种程度,全都多亏了史黛拉。 萨冈按着眉间烦恼了一阵子,最后用力摸了摸基尼亚斯的头,就像刚刚对莉赛特做的那样。 「呜、呜哇,你在干嘛!」 「呃,就是觉得这家伙应该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 「她才没有给我添麻烦!」 「……我记得你不是被揍得落花流水吗?」 看来果然还是有发生过什么事。听到莉赛特用冷冷的声音对自己这么说,基尼亚斯露出复杂的表情并涨红了脸。这两人感觉就处得不太好。 话说,萨冈他们所站的位置是道路的正中央,在这种地方哪有可能站着闲聊,于是他们移动到靠边处。 等众人聚集到小巷的入口处,史黛拉罕见地正经问道: 「然后,你说自己很忙,是出了什么事吗?」 「……嗯。」 萨冈忍不住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捂着脸这么说道: 「明明已经知道涅菲的生日了,我却想不到要送什么礼物!」 这番冲击性的告白让史黛拉一行人一齐瞪大双眼,并僵在原地。 在这其中,最先表示理解的人竟是莉赛特。 「这样啊……那的确很棘手呢。」 「嗯,你能懂吗?」 「嗯,因为没人会帮我们庆祝生日嘛……」 基尼亚斯的身体,像是被人从预料之外的方向揍了一拳般往后仰去,这时史黛拉紧接着说: 「我姑且算是有被庆祝过吧……?哥哥给了我他偷来的绘本,就那一次。」 「啊啊,那原来是生日礼物吗……」 在流浪儿时期,能够看懂文字的史黛拉总是带着绘本到处走,也是她教会萨冈读写的。 而那位哥哥正是被萨冈所杀,让他总觉得有些尴尬。 「那史黛拉,你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 亲生哥哥有送过她生日礼物,如果她知道如何庆祝,萨冈想请求她的协助。当萨冈这么一问,基尼亚斯不知为何也敏锐地仔细听。 史黛拉烦恼地低吟: 「咦──?是什么时候啊?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我有些想不起来了。」 嗯,萨冈在小巷时,也从未看到有人为史黛拉庆祝生日的景象,况且她还因为德卡拉比亚的事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这也难怪。 面对这个算是半预期到的回答,萨冈也回以苦笑。 「那里出身的人都是这样吧。」 「也是──」 在这几天,自己究竟经历过几次这个问题了?听到这个十分明白的回答,史黛拉和莉赛特都感慨万千地点头。 「「在这种时候,的确很让人烦恼呢……」」 「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明明在谈很严肃的话题,基尼亚斯却突然跪在地上哭了起来。 「你很吵耶,是怎么啦?」 「太艰辛了……!我无能为力……」 然后他牢牢握住萨冈的手。 「虽然不晓得这种事我能不能帮上忙,但还请让我协助。至少我有被父亲庆祝生日的经验。」 「真的吗!」 萨冈没想到竟能在此处得到如此有力的协助者。 史黛拉他们也像是要包围基尼亚斯般围了过来,特别是史黛拉跟他紧紧贴在一起,纯真的少年连耳朵都红透了。 「那么,生日都会做些什么?」 「呃、这个嘛,我的话是收到了笔跟时钟作为礼物,不过也只到前年。」 「前年?为什么?」 基尼亚斯露出僵硬的笑容,对疑惑不已的莉赛特解释: 「我父亲在前年战死,因此去年就没人帮我庆祝了……」 在一年又几个月前,发生了一场大战。以贤龙奥罗巴斯为首,众多圣骑士和魔术师都在这场战斗中殒命,前任〈魔王〉马加锡亚也因为在这场战斗中受的伤而驾崩。而基尼亚斯的父亲也是其中的一人。 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坏事,萨冈再次把手放到基尼亚斯头上。仔细一看,史黛拉和莉赛特都拍拍他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他。 「……嗯,怎么说呢。抱歉,在拉结尔时骗了你。」 「不会,以结果来说,你是救了我。」 前几天的隔阂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 萨冈也嗯一声点点头。 ──不过时钟吗……也许不坏。 他只想到衣服之类的物品,但笔跟时钟这类实用物品应该也不错。 基尼亚斯有些害臊地问: 「呃,如果你不觉得我多管闲事,要不要现在就去找找看礼物?」 「嗯……我是很想这么做,但我接下来还得去迎接部下。」 接着他对史黛拉使了下眼色。 他已经接到沙克斯他们捡回蒂克希亚的报告,可以让莉赛特见到她吗? 可是他的意思似乎完全没有传达给史黛拉,她愣了愣、满脸不解。 无计可施的萨冈只能蹲在莉赛特面前,让两人的目光处于同样的高度。 「我等等要见的人里,有个人说不定跟你有关。不过只是有这个可能性,也很有可能什么都弄不清楚。但这样的对象的确存在……你想怎么做?」 「就、就算你问我想怎么做……」 「就算揭开自己的过去,也不会有什么好事──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就跟史黛拉在这附近打发时间吧。不过要是你想知道详情,也可以跟我一起去。」 突然被要求做出选择,莉赛特的视线困惑地四处游移。 即便如此,她还是坚决地点点头。 「……我想见见那个人。虽然不晓得见了会怎么样,但我想知道我的过去。」 「我知道了,那你跟我来。」 莉赛特以僵硬的表情点头后,基尼亚斯站到她身旁。 「……干嘛?」 「呃,不管你是谁,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我跟史黛拉阁下都是你的同伴。」 「……!什么嘛。」 尽管搞不懂他们的感情到底是好还不好,但莉赛特脸上的紧张之色得到了缓解。 伴着这两位少年少女出发,萨冈突然询问身旁的史黛拉: 「话说回来,史黛拉,我听说你最后成了圣骑士长,实际上到底是怎么样?」 「嗯──?嗯,毕竟老师扔着圣剑不管,直接行踪成谜,在不知不觉间就变成这样了。我在剑术方面完全就是个门外汉,这样好吗?」 看来那个〈魔王〉虽然教了史黛拉魔术,却没有教导她剑术。这么做还说什么要给人选择的自由,根本只会让人为难吧。 然而,基尼亚斯却用像是在说「没这回事」的语气表示: 「史黛拉阁下,我认为你这并非谦逊,而是错认事实。」 「怎么,她使剑的功夫还算不错吗?」 「那当然。我们圣骑士是以剑术实力的排名来决定顺位,史黛拉阁下就任圣骑士长后仅一个月就成了第二名,与前任的德克迈亚卿同位。而且就我所知,现任的圣骑士无人能胜过史黛拉阁下。」 他说现任,看来是没把拉菲尔放入测量标准里。不过萨冈几乎没有看过史黛拉挥剑的模样,因此无法衡量她的实力。 ──嗯,毕竟她拥有魔术师和圣骑士两边的力量,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安德列亚尔弗斯=米夏埃尔,就是因此才得到最强之名。 萨冈面露认可,也不知基尼亚斯是怎么看待这样的萨冈,他用隐隐带着自豪的态度说明: 「就连在这个城市里被歌颂为才女的利奎斯特卿都只有第四名,这可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事。」 提到榭丝缇的名字,萨冈看向史黛拉。 「你要是用剑跟榭丝缇比试,结果会怎么样?」 「嗯──只有剑的话不好说吧,虽然我觉得会是场不相上下的比赛啦。」 意思是倘若禁止魔术和体术,她跟榭丝缇似乎势均力敌。 ──这样还说自己是门外汉,所有的圣骑士都会生气吧…… 就在萨冈傻眼之际,史黛拉像是怕得发抖地继续说: 「比起这个,萨冈那边不是有个叫黑花的女孩吗?我就算使出全力,能不能赢过现在的那女孩也不太好说。」 所谓的全力指的不光是圣剑,是连体术和魔术也全用上的意味。史黛拉对自己的评价会这么低,似乎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不是我这边的人,应该算是榭丝缇的、人吧……可是黑花的实力有强到能让你这么说的地步吗?」 「嗯,因为萨冈不但治好那女孩的眼睛,还帮她做了套洗礼铠甲不是吗?这样我可能有点应付不了。」 这下连基尼亚斯也说不出话了。 「能让史黛拉阁下如此赞扬,对方究竟是何方神圣?」 这么说来,基尼亚斯还没见过黑花,萨冈很犹豫该怎么说明。 ──说她是拉菲尔的女儿,会有问题吗? 在前阵子拉结尔的那件事上,拉菲尔杀死枢机卿的内幕终于真相大白。 圣骑士长们好像察觉到了原委,但以教会的立场上还是不能算他无罪。说黑花是那个拉菲尔的女儿,可能会给她带来多余的灾难。那名少女平常的体质就已经很倒楣了…… 思考到最后,萨冈这么回答: 「她是一位剑士,这在流卡翁就是骑士的意思。现在她在榭丝缇麾下,是教会的一员。」 基尼亚斯的身体微微颤抖。 「流卡翁……原来如此,那个国家就是有这种程度的力量,还能和大陆处于对等的位置吧。」 「你很在意的话,等等就可以见到她喔。」 萨冈这样告知他,基尼亚斯便蹦了起来,开始浑身颤抖。 真要说起来,流卡翁能维持独立的理由,实际上大多是倚靠三种神器的力量吧。还有就是以前马加锡亚的加护。 顺带一提,那个什么顺序第一名就是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第三名好像是瓦尔坎。拥有【告解】的基尼亚斯也就罢了,那个内奸竟然有这种程度的实力。 ──解决掉他可能不太妙啊…… 萨冈已经从沙克斯他们口中得知了瓦尔坎被杀的始末。不过是他无视了警告而致死,也跟自杀差不多了。 就在众人边说,边能逐渐看到目的地的那间店时── 「讨厌──!我不要了,谁来救我!」 从作为会合地点的防具店传出一阵有人承受不住的惨叫,萨冈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 「啊……要是能早点来就好了。」 ◇ 在这时候,教会前的广场,涅芙特洛丝正呆呆地望着天空。 ──爱自己……吗? 她并没有自暴自弃的打算,也觉得自己一直努力地活着。 这跟爱自己是不同的吗? 尽管思考也得不到答案,但她还是回想起昨天跟艾谢拉的对话。 ──特意过着跟平常相同的生活……这也可以吧? 在她提出的几个选择当中,也有这样的方式。应该比像这样只是愣愣地浪费时间还要有建设性吧。 涅芙特洛丝穿过礼拜堂旁的后门,前往榭丝缇他们所在的办公室。她昨天笨了一整天,今天应该振作起来了吧?文书工作也堆成山了。 「榭丝缇?我进去了喔。」 「嗯,请进。」 她一敲办公室的门,榭丝缇回应的语气还算是坚定。 她走进去,发现办公桌上等待榭丝缇署名的文件已经堆积如山。涅芙特洛丝也帮她做了某种程度的整理,但她昨天也没有整理好自己的心情,做出的成果也很难说完美。 看她尚未褪去红润的脸颊,与其说她是打起精神,不如说是被耸立在眼前的工作给拉回现实还比较恰当。 或许是顾虑到榭丝缇的状态,巴尔巴洛士没出现。说是这么说,他应该是潜入「影子」里了。榭丝缇的影子看起来正在不自然地起伏。 ──看来她是不太能分心商量我的事了。 涅芙特洛丝从萨冈口中得知自己寿命的事,她最先想要商量的对象就是榭丝缇。 只是榭丝缇并非魔术师,不可能有能够拯救涅芙特洛丝这个复制人的手段,但肯定会因为个性所致,比涅芙特洛丝本人更加烦恼。 一想到这里,她就没办法出声找榭丝缇商量。 ──但她能表现得跟平常一样,意外对我很有帮助呢。 自己可以待在这里,可以跟往常一样度过,总觉得这让自己很安心。 所以涅芙特洛丝也露出和平常同样的苦笑。 「真是的,你今天要好好工作喔。」 「呜呜,真是脸上无光。」 涅芙特洛丝着手整理起堆积成山的文件,分成需要榭丝缇署名的、需要确认的跟不需要确认的。关于需要确认的文件则先用口头告知概要,汇整好让她只需署名。除此之外的文件就由涅芙特洛丝确认,然后转给下一处。 就在她展开作业后,榭丝缇忽然抬起脸说道: 「这么说来,涅芙特洛丝,我昨天没有问到,发生什么事了?」 面对她突然抛出的问题,涅芙特洛丝的身子猛然抖了一下。 「你指的……是什么呢?」 「不,没事的话那就好,但你这几天看起来像是有烦恼。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跟我商量唷。」 她明明就很笨拙,在这种时候却很敏锐。 涅芙特洛丝知道,要是在这时随便糊弄过去,她会更担心,最后也还是会让她知道一切。 稍微烦恼了一阵子,涅芙特洛丝摇摇头。 「要说烦恼的话……的确是有,但目前……还有点难以启齿。」 「这、这样啊……嗯,的确是会有这样的烦恼呢。」 也不知她想像到了什么,榭丝缇脸上的红晕更深,还自顾自地表示理解。 不过这才是以往的光景吧。 正如艾谢拉说的,她也觉得如果要在人生最后的那瞬间跟所爱之人度过,那她想选在这里度过。 想到这里,她突然注意到好像有什么不足之处。 她环顾起四周,找到了答案。 「哎呀,真少见。理查是迟到了吗?」 理查是榭丝缇安排给涅芙特洛丝做护卫的人,基本上都会跟她一起行动,他现在人不在办公室还真稀奇。 她一问,榭丝缇就一脸惊讶地摇摇头。 「理查的话,他说今天要请假喔。」 涅芙特洛丝一脸茫然。 ──好稀奇啊。平常的话,他也会跟我说一声的…… 她感到一丝异样感,在榭丝缇说了下一句话后,则变成了巨大的罪恶感。 「……他看起来好像也在烦恼些什么。」 「咦?」 她光顾着自己的事就费尽心力,竟没注意到他的异状。 ──这么说来,理查好像自从昨天练剑以后就没回来了……? 早上他应该有跟平常一样过来办公室。 涅芙特洛丝对这么晚才注意到这件事的自己感到羞耻。 之前她倒下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说就帮了自己,还陪在自己身边。然而自己却没发现他的状况,是不是真的太过薄情了? 涅芙特洛丝把大略分类好的文件放到桌上。 「榭丝缇,你知道理查在哪里吗?」 「呃,抱歉,我真的不清楚……不,等等,巴尔巴洛士,你应该知道吧?」 榭丝缇向自己脚下这么一问,「影子」便以一副感到很麻烦的样子蠕动起来。 『啊啊?为什么我要帮这种事……』 「拜托你,巴尔巴洛士。他是我的部下,我也很在意。」 『……啧,拿你没办法。』 过了一会儿,「影子」给出了回答。 『他在城市外围的森林里。』 「森林里?」 她们问到详细的地点后,看来他是在之前涅芙特洛丝被榭丝缇救了的那个地方。就是当时她被比夫龙的喀迈拉攻击,导致圣骑士中出现几位死者的事件。 ──仔细想想,我跟理查第一次见面也是在那里吧……? 对他来说,那是战友死去的场所。突然请假造访那种地方,涅芙特洛丝觉得事情恐怕非同小可。 理查对她有恩。 ──既然他在烦恼,我想助他一臂之力。 她不知该怎么处理自己的事,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想为他人做点什么。 正因为自己的寿命所剩不多,涅芙特洛丝转头看向一旁的人。 「那个,榭丝缇……」 「嗯,可以不用在意这边,黑花应该中午就回来了。你就去吧。」 「谢谢你……也谢谢那边那个海藻头。」 『谁是海藻头啊!』 涅芙特洛丝朝着森林跑去。 ◇ 「呜呜……!为什么我……为什么我要……!」 进入与部下约好碰面的店后,却一直被当作换装娃娃的少女蹲着哭泣。 她周遭散落着各种服装,像是上头有着绳子的衣物──不,是泳衣吧──和看似附有兔耳和尾巴的西装,连前些时候涅菲被迫穿上、只用皮带构成的服装与类似玩偶装的衣服都在。 对方应该姑且是玩够了,现在少女穿的是很正常的衣服。 而在她身旁是仿佛看到什么悲惨景象的黑花,以及被黑花从正面捂住双眼的沙克斯。嗯,毕竟地上都是不能给男性看到的衣服,这也没办法。 在这样的光景中,只有翼人族店员曼妮拉一个人露出满足的表情,简直是不堪入目。 如此凄惨的景象教莉赛特也倒抽一口气,但一看到蹲在那里的少女长相,不禁出声说道: 「咦……?跟我、一模一样……?」 少女似乎是因声音而注意到了她,也抬起脸来,诧异地瞪大双眼。 「阿丽丝泰尔!你平安无事吗……?」 少女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站起身,甚至直接眼眶泛泪地抱住莉赛特。 「太好了……我、我还以为已经救不了你了……!」 她激动到很有可能下一秒就要去蹭莉赛特的脸颊,但莉赛特这个当事人却只是露出困惑的表情。 「那、那个,对不起,你应该、是认错人了……我叫做、莉赛特……」 抱紧莉赛特后,少女应该也注意到了。她一脸呆愣地放开莉赛特,凝视她的脸。 「你不是阿丽丝泰尔……吗?」 「对不起……」 她似乎终于理解莉赛特是别人了。少女摇摇晃晃地差点跪到地上,莉赛特急忙撑住她。 「你、你没事吧……?」 「……嗯,对不起。你跟我的妹妹长得一模一样。」 基尼亚斯望着两位少女,把手放上背上的大剑,萨冈则用手制止了他。见萨冈摇头,基尼亚斯也放下了手。 曼妮拉像是要安慰两人般靠近她们。 「──那么,接下来你也来换衣服吧?」 「给我自重一点。」 萨冈也觉得偶尔就需要这种特意不看场合的人,但这次他也严厉地警告她。 虽然他也想寻找适合当涅菲礼物的东西,但还是改天再来吧。 萨冈等人也差不多成了这间店的常客了,也因为这个原因,他请曼妮拉把店内深处的接待室借给他们。 这是个还算宽敞的房间,面对面放着两张双人座沙发,还有张小桌子。墙边装饰着盾脾,很有防具店的氛围,也挂有某种表扬状。 「我叫做蒂克希亚,曾是……谢利康大人的部下。」 总算冷静下来的少女这么自我介绍。 以萨冈为首,包含沙克斯、黑花、蒂克希亚、莉赛特、史黛拉和基尼亚斯在内,共计七人。尽管真的有些狭窄,但现在这样就足够了。 沙发上坐了萨冈,他身旁是史黛拉,对面坐的是蒂克希亚和莉赛特。虽然对沙克斯、黑花和基尼亚斯很抱歉,但只能让他们站着了。不过因为姑且采用了讯问的形式,他们不得不采取这样的配置。 简单地自我介绍后,萨冈先看向黑花和沙克斯。 「然后呢,有跟来吗?」 「是的,的确有跟来。」 都得到了这个蒂克希亚的重要人物,萨冈不让他们使用〈传送〉而是搭马车回来,当然是有理由的。 ──谢利康追兵这个情报来源没办法置之不理啊。 萨冈也听沙克斯和黑花报告过,他们和疑似谢利康手下的二人组交战的消息,由于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和实力,让沙克斯他们去追太过危险,可是眼睁睁地放跑人也过于可惜。 因此萨冈才让他们用这个方式回来,好让追兵容易追踪。 要是他们进了城市,就已经是萨冈的结界里了。若是他们想逃出〈魔王〉的手掌心,那就试试看啊。 萨冈立刻使用这个结界来查探,捕捉到了两个类似的反应。看来他们正在远方监视这家店。 萨冈没打算把曼妮拉的店牵连进来,于是立刻做好准备,以备他们出手时也能从这里直接迎击。 确认过反应后,这次他看向蒂克希亚。 「那,你就是谢利康前些时候的部下吧,一个月前还在这个城市闲逛。」 「……是。」 那个时候,萨冈第一次见到了〈阿撒兹勒〉。 看蒂克希亚一副委靡的样子点点头,萨冈问她: 「虽然有一大堆的问题想问你,但有件事想在一开始先跟你确认。」 萨冈姑且留了段时间给她做心理准备,过了一会儿,蒂克希亚点点头。 「你能认知到自己是什么人吗?」 听到这个问题,只有莉赛特和基尼亚斯感到不可思议。 蒂克希亚用手放到自己胸上回答: 「我是谢利康大人制作出来的使魔。谢利康大人称呼我为〈涅芙利姆〉,妹妹阿丽丝泰尔也是。我们……过去的职责就是照顾身体无法随意行动的谢利康大人,作为他的手脚而动。」这 个回答令莉赛特诧异地瞪大双眼,但她的事晚点再说。 ──她说〈涅芙利姆〉……? 这个词的读音和涅菲的本名──涅芙莉亚很相似,令萨冈的脸色变得很严肃。谢利康应该是没有直接将涅菲视为目标,这有什么关联吗?或许还是该提防一下。 总之,蒂克希亚和涅芙特洛丝不同,对自己是人造品的事是有自觉的。 不过她都像这样叛逃了,结果也是差不多的。 「你说自己是谢利康制作的吧,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关于她的事?」 说完,他用目光示意莉赛特,然而蒂克希亚却摇摇头。 「……我不知道,我也从未听说过还有前任使魔。不过我想……要是过去曾有背叛者,那我也没办法像这样逃出来了。」 谢利康是个〈魔王〉,不会蠢到部下的项圈都曾被扯掉过一次,还没准备任何对策吧。 既然如此,那她应该就跟蒂克希亚她们不同了。 ──但她在〈亚榭尔伊梅拉〉被人盯上是事实。 这部分是很不可思议没错,但至少蒂克希亚没有被告知这件事。 ──能想到的,就是谢利康有可能是以莉赛特为模特儿,做出蒂克希亚她们的? 从现有的情报能推测到的也就这些了吧。 「莉赛特,你是从何时开始住在那条小巷内的?」 「咦?呃,我不太记得了,大概是五年前……吧?」 萨冈差点就要露出不悦的表情,却硬是忍了下来。 ──她也是「五年前」吗? 看来她会被卷进来,果然是跟谢利康有关。 萨冈边确认情报,边再次询问蒂克希亚。 「下一个问题,你现在有什么目的?」 「……我想救、阿丽丝泰尔,救我妹妹。」 阿丽丝泰尔正是萨冈之前没能救到的少女。当时她似乎是勉强才保住一命,却被艾谢拉的『天使猎人』轰掉了大半个身躯。 「她还活着吗?」 「我觉得……应该活着。」 「……原来如此。那么下一题。」 萨冈先引出前言,然后继续提问。 「要是谢利康对你说『我会救你妹妹,你回来吧』,那你会怎么样?」 蒂克希亚浑身僵硬。 这虽是个坏心的问题,却是必须要问的。蒂克希亚的下场会如何,就看她的答案了。 蒂克希亚的手在膝上紧紧握起,并不断颤抖,坐在她旁边的莉赛特对她伸出手。 莉赛特轻握住蒂克希亚握到指尖都变白的那只手。 蒂克希亚诧异地瞪大双眼,接着最后做好觉悟这么回答: 「阿丽丝泰尔哭着说她不想死,说自己不想被用过就丢。然而谢利康大人却把阿丽丝泰尔当作道具,所以我饶不了他。」 她笔直望着萨冈的那双眼中并没有迷惘。 那双眼仿佛诉说着,她活着除了实践那个目标之外,没有其他的意义。 「原来如此,那好吧。我就把你置于我的庇护下,也会帮你救出妹妹。」 「……!真的吗?」 「当然,所以把你所知的情报全都吐出来,这就是条件。」 「谢谢、您。」 莉赛特对低头致谢的蒂克希亚露出微笑。 「太好了。」 「嗯、嗯。」 望着这样的两人,史黛拉戳了戳萨冈的侧腹。 「哎呀,真是太好了呢──」 她连连点头,接着用只有萨冈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萨冈,你是打算看那孩子的回答,决定要不要杀她吧。) 史黛拉哼了一声。 (那当然。在这种状况下,我可没兴趣庇护只会回我表面话的家伙。) 很遗憾,萨冈并没有博爱的精神。只是因为她是沙克斯他们捡回的,他才会像这样给她机会。 倘若不是这样,他根本没必要帮助谢利康的使魔。不如说,对她解剖或做实验能得到的情报会更多。现在他们已经查出那位〈魔王〉的所在地,这种情报明显比人命还重要。 ──不过以结果来看,我们也还是得救人的。 虽然麻烦事又多了一项,但既然已经决定要帮她,萨冈就不会抛弃这个少女。 接着,靠着墙壁的沙克斯开口说道: 「老大,听说放这个小姐逃跑的人正是比夫龙。这个问题,老大是怎么看的?」 做对方讨厌的事──那个〈魔王〉在这方面可是个天才。倘若是跟比夫龙有关,根本不知道蒂克希亚被他灌输过什么。 但萨冈摇摇头。 「不用在意那家伙。从比夫龙的性格来看,蒂克希亚没有那种程度的魅力。除了稍微惹一下谢利康,应该就没有更多意义了。最多也就是想着,要是她能做点有趣的事情就好这种程度。」 无论对方是萨冈还是谢利康,如果比夫龙真的打算让他们不痛快,就会做出令对方更毫无选择的状况。他会直接把她扔到这个城市里,让萨冈不得不救她。 现在萨冈会决定帮助蒂克希亚,有很大部分是取决于心血来潮,以比夫龙的计划来说,不确定性太高了。 ──不过他也有可能因为她逃到这里,而开始对她有兴趣。 老实说,比夫龙的确有可能在这个时间点谋划着什么。 听了这个回答,沙克斯大概是理解了,耸了肩点点头。 「老大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只能服从了。」 他说着说着,又接着取出一把大剑。 「还有,问题是这东西……」 看到这东西,基尼亚斯用动摇的声音说: 「圣剑?到底是谁的……」 「是一个叫瓦尔坎的人,他因为一点纠纷就……」 「他好像是被谢利康的部下所杀。因为被夺去这把剑的危险性很高,我就命令他们将其带回了。」 萨冈毫不犹豫地把一切责任推给谢利康。 黑花也说不出话,但沙克斯立刻察觉到萨冈的用意,佯装出沉痛的模样。 「抱歉。要是我们再早一点到,或许就能救他了,但我们没赶上。所以即使只有剑也好,请你记得悼念他。」 「……感激不尽,谢谢。」 尽管是魔术师说的话,基尼亚斯仍以一副悼念不已的态度接过圣剑。 ──这家伙除了黑花的事外,真的是很能干啊。 推荐他成为下一任〈魔王〉的萨冈并未看错人,虽然萨冈其实并不想推荐他,但按这个男人如今的才干,当个〈魔王〉也能做得很好。 接着,萨冈露出完全像是在追忆死去圣骑士的眼神说: 「基尼亚斯,这东西能否交给你处置?」 「这我当然义不容辞……但没想到那么厉害的人竟然会输……」 瓦尔坎在同伴内似乎很有声望,基尼亚斯的声音听起来是真的很懊悔。 ──算了,就瞒着他是谢利康间谍的事吧。 虽说萨冈一点都不同情他们,但也不需要特意在别人的伤口上抹盐,这就是流卡翁所谓的『剑士的慈悲』。黑花虽露出微妙的表情,却还是迎合了萨冈他们的说法。 ──圣骑士长在这个时间点有了空席,也不知道会有多少影响…… 即使天性堕落,瓦尔坎的实力应该仍是货真价实的。目前还不清楚,这对教会会造成什么阴影。 就在萨冈左思右想之际── ──嗯?涅芙特洛丝她打算去哪里……? 覆盖城市的结界,捕捉到小姨子前往城市外围的反应。 ◇ 涅芙特洛丝在森林内前进约一段时间,总算发现理查的身影。 看到他平安无事,涅芙特洛丝松了一口气,并出声呼唤他。 「理查。」 「涅芙特洛丝小姐……?」 因为休假的关系,转过头来的理查并未穿着洗礼铠甲。涅芙特洛丝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这副便服打扮。他手上抱着简单的花束,看来他应该是来扫墓的。 看到呼吸急促的涅芙特洛丝,理查惊讶地瞪大双眼,并朝她跑了过去。 「发生什么事了吗?」 「哪有什么事、是你……」 理查是怎么了?不就只是请假而已吗。 涅芙特洛丝重新抬起脸,理查看起来就跟平常一样,她看不出来他到底有没有烦恼。 ──不过,对方也一样看不出我的状况吧。 她没有时间拖拖拉拉地烦恼了。 涅芙特洛丝设法挤出完全没经过整理的话。 「我听说你在烦恼……毕竟你默默地请假,昨天也没有回来。就算是我、也还是会担心啊。」 听她这么回答,理查的脸颊隐约变红了。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 「呃,你没必要道歉吧?」 理查伤脑筋地抓抓头,望着森林里。 「我在烦恼时,都会过来这里。」 「……是你们那一天跟比夫龙的喀迈拉战斗的地点吧。」 涅芙特洛丝得知自己的出身后,背叛她的主人比夫龙,在此处呈现精疲力尽的状态。而就是在这里,圣骑士救了当时只能等死的她。 「这么说来,当时最先给我水的人就是你吧。」 「……也发生过这种事呢。」 「老实说,我作梦都没想到会被圣骑士救,所以吓了一跳。」 待在这里会让人几乎忘记,原本对圣骑士来说,魔术师是不共戴天的敌人。圣骑士们可以造出任何的正当理由,而砍了魔术师。 本该是这样,理查却什么也没说就把水给了她,之后两人也遇上许多痛苦的经历。 「要是那个时候,没有你……不对,是没有你们的帮助,我现在就不在这里了。」 就是因为圣骑士救了自己这样的人,使得好几个人死了。在救了自己的人当中,也有人无法再继续当圣骑士。明明他们都还年轻,是拥有未来的人呀。 「所以、那个……谢谢你。仔细想来,我都没跟你好好道过谢。」 要是有人因此骂自己薄情寡义,她也无话可说。 理查轻轻点头。 「谢谢您。能听到涅芙特洛丝小姐这么说,在这里殒命的两人也能前往天堂了。」 「……你们感情很好吗?」 「嗯……其中一人是我的儿时玩伴,另一位是我在做圣骑士见习生时认识的挚友。在巡逻结束后,我们整支小队常常跑去狂欢。」 那些人对理查似乎是无可取代的同伴,重要性远超过涅芙特洛丝的想像。 想到这里,她的胸口深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对不──」 「──请您……」 涅芙特洛丝在说出道歉的话前,被理查打断了。 「请您不要道歉。他们完美地完成了任务,您该跟他们说的不是道歉,而是赞美。所以,请您称赞他们吧。」 涅芙特洛丝对他的想法无法多说什么,只是…… 「……可是,有人死去果然还是很让人悲伤。」 说出口后,她才想到── ──涅芙莉亚也是这么想的吗…… 告知自己寿命之事的萨冈也为她烦恼过。对魔术师而言,复制人本来只是个可以被取代的道具,他却像是烦恼涅菲和法儿的性命那般为自己痛苦。 涅芙特洛丝知道,他是真的把自己当作家人来看。 其他人一定也是这样吧,像榭丝缇、黑花、法儿、欧利昂、拉菲尔和那个有点奇怪的老婆婆都是,说不定那个海藻头魔术师也……呃,应该没有。 总而言之,现在的涅芙特洛丝已经有了会为自己感到悲伤的人了。 ──我就这样死了真的好吗?有没有活下去的方法…… 她一想到这里,一股强烈的呕吐感就涌了上来。 那用人类身体胡乱拼接起来、有着跟涅芙特洛丝相同长相的喀迈拉,都是运气不好的涅芙特洛丝们,而现在站在这里的自己只是运气好了一点。而那运气不好的喀迈拉却杀了理查的同伴们。 她不想死。 可是她没办法使用那个身体,她受不了。 在她不禁脚步踉跄时,理查急忙支撑住她的肩膀。 「涅芙特洛丝小姐!?」 「我、我没事,只是想起有些讨厌的事情……」 自己明明是因为担心理查才来的,怎么可以让他反过来担心自己。 即便如此,她发白的脸色却不可能立刻回复血色,理查的模样不光是焦急,甚至有点绝望。 ──他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涅芙特洛丝常常会头晕,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毛病,但她总觉得理查有些过度反应了。 为了让理查放心,涅芙特洛丝轻触他的脸颊。 「我真的没事。比起我,你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严重到需要特意来到这种地方。」自 己的状况明明也非同小可,但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说这种话。 ──我是想在死前,让人认为我是个「好人」吗……? 倘若有人说这种想法很肤浅,她也无可反驳。只是眼见这个人正在烦恼,她觉得不能放着对方不管。 在她这么表示后,不知为何,理查变得泫然欲泣。 「我想助你一臂之力──呀!?」 理查突然抱住涅芙特洛丝。 「欸、欸……?」 涅芙特洛丝发出困惑的声音后,察觉到了── 「……你在哭吗?」 理查轻声低泣,浑身颤抖。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能救您的办法。」 这句话让涅芙特洛丝注意到── 「……难道,你听说我的事了?」 「……是的。」 所以他才会独自待在这种地方。 为了自己无法拯救的涅芙特洛丝而烦恼、痛苦着。 「这样啊……」 涅芙特洛丝不晓得理查为什么要这么做,却也紧紧回抱理查。 「对不起喔,你们好不容易才把我救回来的……」 「请您不要道歉。」 「……嗯。可是,我有些开心。就算是同情,也有人会为我哭泣。」 听到涅芙特洛丝这样低语,理查放开了她的身体,然后用令人稍微发痛的力道抓住她的肩膀吼道: 「不是同情您!是因为我爱您!」 009 涅芙特洛丝没能立刻理解理查这句话是对自己说的。 ──咦,理查、刚刚、说了什么……? 我爱您──这是她在知道萨冈和涅菲的关系后,一直在寻找的答案。而它突然就展现在她眼前。 「为、为什么……我这种人,哪里有讨人喜欢的地方……?」 「你不也为我们哭了吗?」 让她诧异的是,这句话一下子就令她理解了。 被喀迈拉攻击的时候,看到圣骑士们在自己眼前被杀,涅芙特洛丝只能哭泣。自己的无力自是不必说,有人为了自己这种人死去,感觉真的很难受。 ──原来如此……爱不了自己的人,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察觉不到吗? 艾谢拉的建言是对的。 涅芙特洛丝应该要好好爱自己才对。这样一来,她就能注意到理查对自己的情感并非只有单纯的温柔,而是包含了爱意。 所以,涅芙特洛丝只能对他回以为难的笑容。 「对不起喔……我再过两、三个月就要死了……」 「那我会陪伴您直到最后一刻,不会让您一个人面对的。」 「……为什么?这样不是只会让你自己难受吗?」 涅芙特洛丝无法置信地一问,理查则用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么回答: 「人去爱另一个人,不就是这么一回事吗?」 泪水一下子滑落她的脸颊。 她就这么紧紧揪住理查的胸口。 「……我不想死,我还有很多想要知道、想要去做的事。」 「是。」 「可是,我无法忍受自己用那种方式苟活。」 面对她这样的任性,理查既没嘲笑也没生气,只是温柔地回抱住她。 「我们一起找吧,一定会有什么办法的。」 不知能否相信这些话的涅芙特洛丝,胆怯地抬头看理查的脸。 我爱您──她现在还不知如何回答这么跟她说的理查。 ──可是,要是我没有死…… 要是自己的寿命能够延长,能到时候再回答他吗? 因为这个人是如此笨拙地一直陪在她身边。 倘若对象是这个人,自己是不是也能理解「恋爱」这样的感情呢? 要把这种情绪称作初恋,或许太过淡薄,也太过嗳昧。即便如此,她终于还是站到了那扇门前。现在就是打开门的那一瞬间。 「那个,理查──」 就在她想表达自己的心意时── 『居然擅自对别人的傀儡出手,这样不好喔──』 一道沉沉的噗滋声响起,涅芙特洛丝眼前仿佛开出了血红的花朵。 有某种温暖的液体从她头上滴落。 理查一脸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浑身僵硬。 她战战兢兢地把目光往下移,看到一只染红的手从理查的胸口窜出。 那是跟过去主人非常相似的小手。 而那只手上握着仍在跳动的心脏。 明明涅芙特洛丝还没回应对自己表白的人,对方的心脏就在她眼前被捏碎了。 ──又来了……又是因为要救我这种人…… 绝望在涅芙特洛丝心中爆发开来。 ◇ 「──比夫龙,你这家伙!」 追上涅芙特洛丝的萨冈,正好目击到理查心脏被挖出来的那一瞬间。 从尘埃转为人形、外貌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的〈魔王〉发出高亢的笑声。 「啊哈哈哈!你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我真高兴!」 无力跪倒的理查,一脸无法理解眼前出什么事、撑住理查的涅芙特洛丝。比夫龙细细品味着这一幕,接着转头看向萨冈。 接下来的攻防将会在几秒内结束。 「──〈天轮绝影〉──」 最先动作的是萨冈。 能无穷无尽地吸取周遭的魔力,迅速变换的第三号〈天轮〉。 萨冈一步就追上紧贴在理查背上的比夫龙,原本他能够顺势朝比夫龙挥拳,但丑恶的魔术师直接让身体化为尘埃,逃过直击。 但这点还在萨冈的预料之内。 「嘎、哈──!」 即使比夫龙躲过了拳头,却无法承受拳上的魔力。他从尘埃回复成人类的外貌,仰躺着滚倒在地面上。 「──沙克斯!」 「我知道!」 不把比夫龙从理查身上拉开,就没办法帮他治疗──因此萨冈让比夫龙离开了理查。能干的部下理解到萨冈的意图,立刻跑向理查那里。 萨冈一边确认沙克斯的情况,一边准备朝比夫龙发动追击。 「──哎呀,只顾着注意我没问题吗?」 即便被重摔在地,比夫龙仍顺着反作用力让身体往后翻,并站了起来。他看向萨冈身后。 比夫龙看的正是──抱住身体遭到贯穿的理查──的涅芙特洛丝。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听到宛如不属于这个世界之物的惨叫,萨冈转过头,发现涅芙特洛丝的身体喷出了漆黑无比的「暗」。 萨冈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可能,竟然是〈阿撒兹勒〉……! 之前抢走阿丽丝泰尔的身体,还进入涅芙特洛丝身体的灾厄──那本该被艾谢拉封印的东西,开始从涅芙特洛丝的身体溢出。 涅芙特洛丝的双眼失去光辉,她甚至即将吞噬理查的身体。 ──涅芙特洛丝的绝望成了导火线吗? 不管怎么样,现在的涅芙特洛丝太危险了,无法靠近她。 「快退开,沙克斯!」 萨冈这么叫道,但这个名为沙克斯的男人,并没有精明到能舍弃理查逃跑的地步。 逃不掉的── 就在他这么想的那瞬间,想要复上沙克斯的「暗」就被以十字形的方式砍开。 「小黑!」 「沙克斯先生,趁现在!」 比萨冈还要理解沙克斯的,正是这位名为黑花的少女。 她预料到沙克斯并不准备逃,于是用短剑砍了过去。 可怕的双剑没伤到涅芙特洛丝,只砍掉「暗」,让理查的身体从「暗」的切口露了出来。 在那一刹那,沙克斯拖出理查的身体并往后跳。 很快地,黑花砍裂的部位再次遭到「暗」所覆盖。倘若有哪怕一步的犹豫,想必就来不及救出理查了。 黑花和沙克斯直接与「暗」拉开距离。 只是,尽管只有一瞬间,萨冈将注意力从比夫龙身上移开,转移到黑花他们身上。 「嘻嘻嘻,你们带着很有趣的东西呢。我就带走这个当作伴手礼吧!」 比夫龙朝莉赛特的方向扑过去。 ──他居然最先瞄准莉赛特!? 这个少女身上到底有何隐情? 「咿──」 尘埃包住发出悲鸣的莉赛特身体。 那同时也是刺激某人心伤的光景。 「不行!」 蒂克希亚比谁都快扑向莉赛特。 跟妹妹有同样长相的少女遭遇危机──这令蒂克希亚的身体比思考还早一步行动了。 「难道说──」 眼前的猎物遭到自己觉得毫无价值而没有留意的存在夺走,比夫龙露出不知是惊愕还是欢喜的表情僵住了。 比夫龙于那一瞬间露出破绽,萨冈没有错过这个机会。 「──〈天磷紫电〉!」 那是连魔兽群都能蹂躏的〈天磷〉之拳。萨冈的拳头划出鲜艳的紫色轨道,朝比夫龙而去。 两者瞬间交错。 挥落的拳头。 往后仰的比夫龙。 在两者擦身而过之后,某个没什么重量的东西碰一声落在地上。 是上臂以下的纤细手臂。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萨冈使出的〈紫电〉取下了比夫龙的右手。 ──不行,太浅了。 〈天磷〉转眼间就烧光了比夫龙的右手,却没有爬上比夫龙的身体。在被〈天磷〉烧到身体前,比夫龙就砍了自己的手。 仔细一瞧,掉在地面的右手也只剩下手腕前面的部分还残留着。是〈魔王印记〉。 ──但是,那只右手也已经再生了。 剩下的手腕轻轻飘起,来到比夫龙的左手。 「嘻嘻,夺去我一只手的代价可是很高的喔。」 「你以为失去一只手就可以解决了吗?」 「啊啊,时间到了,你必须去战斗了。」 就在萨冈准备无视比夫龙的玩笑话、给他最后一击时,后方就传来一道悲鸣。 「姐姐!」 是莉赛特的声音。 萨冈转过头,看到「暗」一把抓住史黛拉的脖颈。 她的背后还可以看见仍倒在地上的莉赛特和蒂克希亚,看来史黛拉是为了护住她们才会被抓住的。 「嘎哈──这家伙……!」 纵使露出痛苦的神情,史黛拉仍抓住「暗」的手臂,以那相当于拇指根部的部位为起点,使出全力狠扭。 「暗」那只手本该使出了几乎可以扯断史黛拉脖子的力量,却一下子就松开,「暗」的身体也被扔至半空中。 比夫龙就在这时化为尘埃消失了。 萨冈从他那里夺走了一只右手。而萨冈这方的损失却是对他来说十分重视的两人──理查和涅芙特洛丝。 ──完全被他攻其不备了。 然而,萨冈现在才真正要开始战斗。 「喂……这家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目瞪口呆的声音,应该是沙克斯发出来的吧。 在不知不觉间,覆盖涅芙特洛丝身体的「暗」消失了。 虽然她静静地闭起眼,飘浮在半空中,身体本身应当没有异变。 只是,她的背上浮现了由光所形成、像是翅膀的物体。 那是八枚既神圣又不祥的羽翼。 ◇ ──那些羽翼是怎么回事……! 萨冈的银眼能看到那些羽翼的真面目,全是能与〈魔王印记〉媲美的魔力结晶。 而且还有八枚。 这就相当于身上寄宿了八个〈魔王印记〉,但萨冈并不认为事情有这么单纯。那上头让人深切感受到了强大的力量,与其相比,之前比夫龙在湖史福朗基德所召唤的「泥状魔神」真的就只是渣滓。 面对这羽翼,没有稳住意识的话连呼吸都很困难,这股强大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涅芙特洛丝」睁开双眼,那是一对有如月亮般的金色眼眸,但里头浮现的却是犹如地狱深处的黑暗。 有什么啪一声绽开了。萨冈、史黛拉还有沙克斯纷纷发出呻吟。只是眨一下眼,他们编出来的魔术就被尽数消除。 连沙克斯在治疗理查的魔术都遭到消除,这下糟了。 『啊啊……真是群糊涂的孩子。但是,我会怜悯你们的。』 「涅芙特洛丝」如同歌唱般轻吟: 『我会赐予这里慈悲。』 八枚羽翼施放出宛如水晶的碎石。 ──那是涅芙特洛丝的〈月之牙〉! 是涅芙特洛丝常用的神灵魔法。 但之前涅芙特洛丝使用时的威力,根本无法与之相比。 「──〈天鳞龙式〉!」 萨冈毫不犹豫地编织出最大的盾。 那巨大的羽翼护住了莉赛特他们,萨冈却诧异地瞪大了眼。 〈月之牙〉贯穿了〈龙式〉的装甲。 连欧利昂的神灵魔法都能够完全挡下的〈龙式〉转眼间就千疮百孔。即使被贯穿,〈龙式〉也吸取了神灵魔法的灵力,使那巨大的盾继续变大,但没过几秒就开始崩毁。 即便如此,他还是争取到了时间。 「别张开嘴,会咬到舌头。」 如雨般倾泄而下的水晶中,萨冈最先跑向莉赛特和蒂克希亚两人。蒂克希亚应该也算是相当厉害的魔术师,可现在还有赤手空拳的非战斗员在,自己必须保护她。 至于抱着理查、没办法行动的沙克斯,黑花成了他的盾牌砍开倾盆降下的水晶。 虽说遭到贯穿的〈龙式〉应当也削减了水晶的威力,但真不愧是让史黛拉说不想与之战斗的少女,黑花以〈天无月〉接连击碎了水晶。 史黛拉和基尼亚斯各自拔出双剑,展开防御。 ──但没办法靠近沙克斯。 在刚刚一眨眼的时间,治愈魔法应该都被抹消了。 而就算是沙克斯,要治疗心脏被贯穿的理查,一个人也还是很棘手。可是在这水晶雨中又处于保护莉赛特两人的状况下,萨冈没办法向沙克斯那里靠过去。 就在这时,基尼亚斯行动了。 「──天使【告解】〈拉结尔〉──」 在圣骑士团长的呼唤下,举起大剑的骑士盔甲开始形成。 「快去!你的话能救得了他们吧?」 少年对着过去欺骗并给予自己无尽屈辱的对象这么说道。 「……我欠你一次人情,可别死了啊。」 面对自己曾经一度觉得「麻烦」而想杀掉的少年,萨冈这么回答。 自水晶雨内冲出的绿色【告解】,砍向「涅芙特洛丝」。 萨冈一边斜眼看着这一幕,一边冲到沙克斯旁边,理查的胸口仍然开着一个洞。失血暂且止住了,沙克斯目前正用魔力代替失去的心脏操纵血流。以紧急处理来说,的确没有比这更理想的做法,但这样根本不算治疗。 萨冈把莉赛特和蒂克希亚放到地上,问道: 「你在做什么,没办法治疗吗?」 「别提这种不合理的要求啦,老大。要让失去的脏器再生,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达成的事。在重塑心脏前,他的身体就会先撑不住的。」 如果只是脏器受伤,像沙克斯这样有实力的男人的确有办法治疗,但比夫龙是把理查的心脏整个拿走了。 要再生失去的脏器已不算治愈,而是创造。 「……我知道了,这部分我会想办法。黑花,背后就交给你了。」 「──!是!」 面对眼前这要当场逃走都很困难的绝望状况,黑花用带了些亢奋的语气回答。 这是萨冈为了用在涅芙特洛丝身上而创造的魔术。 由于这魔术尚未完成,萨冈也不清楚它到底能不能发挥十足的效果。更重要的是,要在这种到处都是泥巴且充满细菌的状态下实行魔术,完全就是个愚蠢行径,原本能救的人可能也会因此救不了。 即便如此,身为王,他还是只能这么回应。 他把〈魔王印记〉的魔力输入理查体内,并令其物质化,再从一个细胞、一根血管开始组成。这种魔术既细致又纤细,倘若是普通人,处理能力可能会承受不住这样的负荷,并造成脑破裂。 而在萨冈的背后,基尼亚斯虽驱使【告解】去挑战「涅芙特洛丝」,结果却连战斗都称不上。 基尼亚斯【告解】的威力绝不算稚嫩,但光要阻挡水晶雨就已费尽全力,连一刀都没能砍到她。 就在他忍受着攻击时,水晶雨突然停止了。 「──!就是现在!」 就在基尼亚斯重整【告解】,准备砍过去的时候── 「涅芙特洛丝」的手创造出以光形成的长枪。 「快避开,基尼亚斯!」 史黛拉这么叫道。 「咦──」 在长枪自「涅芙特洛丝」的手脱离的那一瞬间,【告解】的身体就被钻出一个巨大的洞。 等他注意到那是长枪的一击时,光带已跑至地平线的彼方。 隔了一拍,火焰便转为火柱升起。 这一击若往奇恩诺因德放去,整个城市或许就会消失。 「咕、呜、呜……!」 大概是听到史黛拉的声音而反应过来了,基尼亚斯总算逃离那个范围,【告解】则一下子就破裂粉碎了。 被抛到地面上的基尼亚斯吐了血,洗礼铠甲变得破破烂烂,甚至连站都站不起来。他光是被那一击擦过就受到这么严重的损伤。 「涅芙特洛丝」这时静静地闭上眼,双唇微颤。 『──其为乃星光灿灿者。怀拥天秤,调停善恶之人──』 萨冈脸色一僵。 ──神灵魔法……而且还是〈破灭流星〉? 这一击的破坏力甚至足以肃清「泥状魔神」。在这个距离之下,若是让现在的「涅芙特洛丝」成功施放它,可能连奇恩诺因德都会消失。 但萨冈会僵住,是因为涅芙特洛丝以前想要施放这一击时,曾经承受不住它的威力,反而倒下。 ──再继续让那具身体使用神灵魔法,涅芙特洛丝会支撑不住的! 在它用神灵语言开始祈祷时,周遭开始降下具有攻击性的光。 可是萨冈目前没办法行动。如果在这时放开手,理查就救不回来了。 萨冈继续理查的治疗,并伸出手。 他不会抛弃理查,也会保护部下,更不会让它破坏城市。 这就是萨冈所信的王道。 他就这样伸出手,准备编出保护的〈天鳞〉,手却被史黛拉按住。 「萨冈,在这种时候至少倚靠姐姐吧。」 她这么说且扬起微笑的侧脸,就跟以前在小巷内做坏事时一模一样。 「你──」 「好了,就加把劲努力吧,〈沙利叶〉──【告解】。」 她光着手握住圣剑的剑刃,让鲜血淌过剑身。 然后,持有长枪与盾牌的漆黑骑士凭空形成。这就是以前〈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展现出来的天使【告解】。 有基尼亚斯和米夏埃尔的前例,看来连史黛拉都已经学到【告解】了。 「上吧。」 史黛拉一举起圣剑,黑色【告解】便朝「涅芙特洛丝」奔去。 跟安德列亚尔弗斯不同的是,史黛拉本人也跳上【告解】的背。 「哥哥也要加油喔──」 史黛拉举起手遮着银色义眼,吼道: 「──〈对极旋波〉!」 这跟以前史黛拉的哥哥德卡拉比亚所使用的魔术──〈旋波〉很相似。它会以强大的魔力造成漩涡,碾碎一切。 但史黛拉所施放的〈对极旋波〉,却是在狂暴的魔力中再融入圣剑的灵力。 魔力和灵力狂乱肆虐的龙卷风──这是只有同时拥有〈王之银眼〉与圣剑的史黛拉才能使用的力量。这一击大概连萨冈都没办法打破。 以【告解】的长枪为中心组织起来的龙卷风,甚至吞噬了神灵魔法的光。 面临这可称之为究极绝招的一击,「涅芙特洛丝」持续祈祷,并举起右手。 『──而如今天秤既碎,秩序已失,大地将染为绯红。是以此为断罪谴罚,饶赦罪愆的审判铁锤──』 〈破灭流星〉的光聚集成长枪。 光是擦过那光芒,就能令基尼亚斯这般有实力的男人无法起身,要是再加上神灵魔法,会产生出多大的破坏力呢? 「──!再忍耐一次就好,拉结尔──【告解】!」 为了保护史黛拉,基尼亚斯再次组出绿色的【告解】。绿色【告解】的盔甲已经裂开,看起来仿佛快要崩解,却还是与黑色【告解】一起挑战「涅芙特洛丝」。 然后光之长枪与两个【告解】彼此碰撞。 【告解】轻易遭到击碎。 「史黛拉!」 乘在黑色【告解】背上的史黛拉,正面迎来那记冲击。 一道人影轻盈地接住,与鲜血一同被抛到半空中的那具身体。 「……真是的,那个叫谢利康的家伙个性一定很差。是明知会变成这样,才派我们来的吧。」 那是拥有绯红发丝和双眼的少年。 「你们是……」 黑花用惊讶的声音说。 「……哟,又见面了。」 少年对黑花露出伤脑筋的表情,并让史黛拉躺在地面上。虽然她失去意识且浑身是伤,但还有呼吸。 确定了这一点,稍微让萨冈松了口气。 ──再多我就处理不了了…… 理查的治疗也尚未结束,萨冈跟沙克斯都无法在此时松手。要是有人受了比这更重的伤,他们根本救不了人。 这时,眯眯眼剑士站到绯红少年身旁。 「虽然不知道这是哪位,但看来是与我们有关的敌人。我们就来协助你们吧。」 对方说完,接着转过头──剑士吃惊地瞪大双眼。 「你该不会是萨冈吧?」 他这句话中带有什么意味呢?不知为何,千年前的英雄竟一看到萨冈就叫出了他的名字。 「……你是谁啊?」 当萨冈诧异地皱起眉头时,剑士便以决意赴死的模样点点头。 「阿修罗阁下,我找到了自己的葬身之处。看来我会比您早一步回到冥府。」 「……虽然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们会杀掉天使。就陪你玩玩,算是顺便吧。」 少年看着「涅芙特洛丝」,断然说道。 ──〈阿撒兹勒〉果然是天使吗? 剑士手里拿的是把折断的剑,剑身瞬间自剑柄脱落,发出响亮的锵锵声,而失去剑身的剑柄同时涌现光辉。 无形之光聚集起来形塑而成的,正是剑刃。这与其说是魔术,更近似于圣剑的灵力。 少年的右臂也装备着由光形成的盔甲。 「听好了。要打败天使,理论上要先从破坏〈咒翼〉开始。只要有那个在,人类就对付不了天使。」 「话虽这么说,光凭两个人,能削落一枚〈咒翼〉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这些话说不定是在对萨冈说的。 他们似乎也有相当程度的实力,但萨冈实在不认为这两人能阻止得了「涅芙特洛丝」。那么,这些话就等同于是要把这些知识托付给他的意思了。 仿佛是要连萨冈这样的觉悟也践踏殆尽般,「涅芙特洛丝」的祈祷终于吟唱到最后。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无畏惧亦无苦楚。此乃赦免之祈愿──破灭流星astrea ekrixis。』 接着,破灭之光倾注而下──本该如此。 碰一声,现场响起沉沉的枪击声。 几颗黑色球体在「涅芙特洛丝」周围绽开,消去一切。 隔了一拍,几颗金属圆筒接连落地,发出小小的喀啦声。 那里站着一位身穿黑色礼服的吸血鬼,她的手上则握着白与黑两把『天使猎人』。 从掉在地上的弹壳来看,她击出了六发子弹,似乎正是那些子弹抹去了〈破灭流星〉。 「艾谢拉。」 「抱歉,我来晚了。」 倘若存在于「涅芙特洛丝」体内的真的是〈阿撒兹勒〉,那这就是艾谢拉与宿敌的邂逅了。 「涅芙特洛丝」眯起双眼。 『啊啊,你又要来妨碍我了吗?真是个坏孩子,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可是,已经结束了。我不会原谅你。』 「呵呵,要说这种台词,还是请你起码赢我一次再说吧。」 真是激烈的挑衅。 看到她的模样,被称作阿修罗的少年无法置信地低喃: 「你是、亚榭……吗?」 「有话等等再说,你们两个能配合我吧?」 「交给我吧!」 「……一切遵照您的旨意。」 听到他们的回答,艾谢拉的脸也扬起怀念的笑容。 「好了,这可是睽违千年的天使狩猎唷。」 三人同时冲了出去。 「涅芙特洛丝」的八枚羽翼再次施放出水晶雨。 「太慢了。」 八枚羽翼前都有黑球绽开。 ──在显现出力量的同时还能控制住! 萨冈很清楚,那位少女拔出『天使猎人』的速度甚至凌驾在魔术的速度之上,是花费千年钻研培养的极致『技法』。 阿修罗与剑士分别从左右而来,扑向连一击都不被允许施展的「涅芙特洛丝」。 「先是一枚!」 「由我们拿下了!」 少年的光之手甲从手肘处喷出魔力,以爆发性的速度加速。那整只手臂成为一支箭矢,贯穿了一枚右翼。 眯眯眼剑士从另一侧由下而上挥起光之剑,斩裂一枚左翼。相较于少年刚强的动作,这个人的动作仿佛代表了静。 从两侧逼近的两人,破坏了光之翼的其中两枚。 『啧!』 「涅芙特洛丝」咂了下嘴,并且后退。 艾谢拉趁隙拆下『天使猎人』里的空弹匣,才刚想着在双手握着『天使猎人』的情况下该怎么处理,黑色锁链便从她的衣袖中爬出,从裙内取出新的弹匣。 她以锁链将弹匣装填完毕。 这也就是说,攻击会再次以超越人类理解范围的速射,袭向「涅芙特洛丝」。 大概是明白停下来就会成为枪靶,「涅芙特洛丝」继续飘浮在半空中,用绕行的方式在飞翔,艾谢拉则紧紧地跟随她的行动。 『叽嘻嘻嘻,依旧是只爱撒娇的小鹿呢。你也该学会稍稍拉开距离呀!』 「多亏了我,你这千年来不是不寂寞吗?」 面对嘲笑自己的「涅芙特洛丝」,艾谢拉甚至用慈悲的语气这么回答。 『──其为掌管死之国度旅路者──吹过知风草,传承睿智谋略之人──』 「涅芙特洛丝」接着咏唱的是〈时空大镰〉。尽管破坏力逊于〈破灭流星〉,但因为是无形的声音,所以对手无法防御。 声音的屏障甚至抹除了「涅芙特洛丝」的身影。 艾谢拉对着声音也毫不犹豫,以『天使猎人』击出子弹。 只是从轨迹来看,两发子弹都稍微偏移了「涅芙特洛丝」的方向。 『你在瞄准哪里啊──!?』 没有打中「涅芙特洛丝」的两颗子弹就在眼前互相撞击,承受不住彼此的破坏力而破碎,发出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那道声音甚至让〈时空大镰〉也产生了龟裂。 即便〈时空大镰〉没有完全被打破,但对狩猎天使的英雄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第二枚!」 少年的手甲和剑士的剑再次打碎光之翼。 剩下的羽翼还有四枚。 萨冈惊讶地瞪大双眼。 ──先从〈咒翼〉开始破坏,指的是这么回事啊。 可以看出每当它失去一枚羽翼,力量就急遽降低。 失去半数羽翼,「涅芙特洛丝」的力量连最初的一半都不到。不过它实力强大这点倒是没变。 ──这就是千年前的战斗方式吗? 为了赶紧分出胜负,艾谢拉缩短距离。 倘若是现在力量减退的「涅芙特洛丝」,艾谢拉的高速射击无疑能击穿剩下的四枚羽翼。 本该如此才对。 「──求求你,救救我,艾谢拉……」 那是涅芙特洛丝的声音。 「──!」 艾谢拉下意识地把『天使猎人』的枪口转向空中。 趁着这决定性的破绽,「涅芙特洛丝」朝艾谢拉的侧腹使出膝击。那一处有道夺去了不死少女的力量和生命的旧伤,该处遭到重击,使艾谢拉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咕──呜……!」 「不要没做准备就靠近,亚榭!」 艾谢拉禁不住攻击而被踹飞,而阿修罗从她背后接住了她。 但在这个时候,「涅芙特洛丝」已经逃到了『天使猎人』的射程外。 『呵呵呵……叽嘻嘻,啊哈哈哈!你变天真很多呢,之前的小鹿可不会上这种当喔。』 「涅芙特洛丝」对着手举『天使猎人』、跪在地上的艾谢拉发出嘲讽的笑声。 留下这句话后,「涅芙特洛丝」开始往天空升去。 「给我、等一下……!」 『我可爱、惹人怜爱的亚榭。就算失去力量,也还是非常强的孩子。这具身体目前对我还很不利。』 然后,她漾起有如恶梦般的笑容。 『尽管追来吧,在我毁灭世界之前。啊哈哈哈哈!』 最后说完这句话后,「涅芙特洛丝」就带着萨冈重视的小姨子身体,消失无踪。 被夺走的事物实在太多,萨冈只能用几乎要咬断臼齿的力道咬紧牙关。 第四章 这个世界没有神佛,却有晃来晃去的魔族和天使 『──听仔细啰,这个世界已经因为两百年前的「战争」而疲惫不堪。魔术师有治愈世界之伤,并将未来托付给下个世代的义务。现在的世界很孱弱,要是像你这样不管谁都一口咬下去,一下子就会毁灭的。』 一个外貌约十四岁左右的少女最后补上一句『知道吗?』,并用烟管敲了敲自己的头。 少女有头淡金色的大波浪卷长发,大部分的额头暴露在外,小小的脸上镶着一对深蓝色双眸。要是没有那个得意的笑容,她的外表算是相当端正,要是说她是某个好人家的千金,大家应该都会相信。 而她头上戴着宽松的三角帽,颈部挂了装饰着魔石的饰品及蝴蝶结,肩膀披着漆黑的披风。尽管打扮得像个故事中的魔女,但因为本人外貌稚嫩,给人的印象更像是小孩在玩「扮家家酒」。 001 『魔术师治愈人与世界,圣骑士则引导世界,这个世界就是像这样才终于重建到这个程度。和平到连你这种淘气鬼随心所欲地大闹,都能被容许的地步。』 他对于被这种小孩说教的自己,感到难以忍耐的屈辱。可是忍不住这份屈辱出手攻击,反遭打倒而趴伏在地的人就是如今的自己。 见他在地面上咬牙回瞪自己,少女傻眼地叹了口气。 她的右手刻有散发出强大魔力的奇异〈印记〉。 『真是的……身为我这第二代〈魔王〉之首莉赛特但他林的徒弟,你就没有半点自豪吗?只要能得到我的教导,不管是谁都愿意豁出一切呢。』 这个世界存在着能够操控魔术这种超常力量的魔术师。 少女就是管束这些魔术师的十三位王者之一,初代〈魔王〉几乎都在战争中殒命,现在的〈魔王〉们都是第二代。 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统领第二代〈魔王〉的似乎就是这位少女。 她也不愧是能自称为〈魔王〉之首的魔术师,实力在〈魔王〉当中也是出类拔萃,再加上这样的外貌与人品,十分受到欢迎。 少女简直就如阳光般耀眼,所以他才厌恶她。 又没人拜托你收我为徒──他这样吼回去后,少女再次用烟管敲了下他的头。 『蠢蛋,如果我没有接受你,你就会被处刑喔。你要有点自知之明啊。』 攻击周遭的村落,做出暴虐至极的举动,然后被这个年幼少女打得落花流水的人正是自己。自那之后,少女就称呼他为徒弟,总把杂事推给他做。他今天也对这种待遇产生反弹、与她对决,并圆满地落败。 少女用仍握着烟管的手托着脸颊,再次疲累地叹了口气。 『唉,你的态度为什么会这么不配合呢,这就是所谓的叛逆期吗?下次问问老师……不对,问问马加锡亚吧。但马加锡亚有恋妹情节,问他小朋友的事情好像也没用。怎么办……』 你自顾自地在说些什么啊?又不是我妈。 他这么一吼,少女便再次用烟管轻戳他的头……他本是这么认为,没想到她却温柔地摸了摸自己。 『嗯,也对,你不知道「父母」到底是什么吧……好,那就先由我来爱你吧。人类理所当然应得的事物,就由我来给你。』 多管闲事。是说,你这样的臭小鬼也别太得意忘形。 『呵呵呵,你得先学会对长辈抱持敬意。我虽然长成这个样子,但也已经两百岁了唷,还是见证过战争的活证人呢。』 不管怎么吼叫,少女都只是用宛如看着孩子般的温和目光回望着他。 『东方一个名叫流卡翁的国家有个词叫做「龙争虎斗」,说老虎是可跟龙相提并论的优秀存在。我会把你也培养成那种厉害的老虎,你要感谢我唷。』 老虎──那就是自己的外号。 老虎是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种族,现在这个世界从未有人目击过。传说中提到的「老虎」是灾厄的化身,冠上此名的老虎兽人种族自然也怀有渴望破坏的冲动,并对此难以抗拒。 面对这般恶兽,少女就如字面所示,对他倾注了无偿的爱情。 没过多久,他便对无条件接纳自己的少女产生思慕之情。 直到失去她时都是…… ◇ 「但他林……」 在某个昏暗的地下房间内,已经衰弱的《虎王》望着以前刻在她右手上头的〈魔王印记〉,低声道出他思念的名字。 「我没能、按照你的希望,成为那样的老……虎。」 她肯定不会原谅如今的自己。 自己没变得如她一样强。失去心爱之人,他接受不了这一点,也背负不了这份重量。 没有她的世界还有何意义? 而十分不幸的是,谢利康发现了能够找回失去之人的方法。 不管那个办法将会产生多少鲜血与怨恨,既然有办法,他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回来的她想必不会如同以往那样接受自己,也会轻蔑自己吧。 但,那又如何? 重要的是,她会活着。只要是为了这一点,无论要牺牲包含自己在内的任何事物,他都在所不惜。 可是,即便如此,她希望自己成为保护世界的老虎,这也是事实。 他夹在矛盾的思念与愿望之间,挣扎了八百年。 在这八百年间,〈魔王〉有过多次轮替。现在马加锡亚已死,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已然倒下,当时的幸存者仅存谢利康一人。 谢利康也不知道最后会有何种结局。 「不过,抵达这里前的一切还掌握在我掌握之中,没有半点遗漏。」 不管是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袭击,还是跟比夫龙决裂,甚至是〈阿撒兹勒〉复活,一切都在谢利康的预料之中。 除了正面冲突的谢利康与萨冈以外,比夫龙及欧利昂──根据情况,纳贝流士或佛尔卡斯或许也会牵涉其中。况且虽说已成了傀儡,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在。 这场战斗恐怕会有超过半数〈魔王〉参与,而能看清到这一步的人又有几个?接下来会造成意外的,就是那几人。 ──首先是比夫龙,还有可怕的艾谢拉这二人吧。 欧利昂虽有参与,态度却不积极。纳贝流士应该会决定旁观,佛尔卡斯已经坏了,而圣骑士是理解不了谢利康的。 除此之外的人连舞台都上不去。没办法预测事态,就代表准备不足,不可能造成什么意外的局面。 因此,接下来只要是预测错哪怕一步,就会即刻脱离战局。 而萨冈究竟能预测到何种程度呢?那位〈魔王〉拥有足以自豪的可怕力量,还以非比寻常的速度不断成长。 〈魔王〉中目前也没人能在毫无计划的前提下,跟那个男人冲突并击败他。 然而遗憾的是,萨冈太年轻了。 在之前提名他为马加锡亚的继承人时,〈魔王〉们的判断便是在这点上产生了分歧。结果萨冈靠着足以补足这个缺点的实力和才能,坐上〈魔王〉的位置。 萨冈的钻研和成长到底能不能凌驾在谢利康八百年的经验之上呢? ──不对,不以他能凌驾于我的前提来行动,是赢不了的吧。 他可是继承了这个世界最伟大的英雄之血。 而且他还有跟过往英雄们同样对于力量的强烈渴望,还有那些英雄所欠缺的、对于敌对之人彻头彻尾的冷酷。 老实说,比起马加锡亚,他更不想跟这个男人为敌。 ──马加锡亚、吗。 回想起这个名字,《虎王》心中便涌起一种微暗的感情。 这件事已经结束,那个可怕的老人已被他亲手杀死了。 又或者,狩猎稀有种也是他复仇的一部分。如果只是为了收集〈阿撒兹勒〉的因子,根本没必要赶尽杀绝。只能手足无措地看着自己庇护的稀有种被杀,想必是相当屈辱的事吧。 当然,他本人也不可能安然无恙,但那个老人被一切遗忘、力量削弱且慢慢死去的结局令他感到相当愉悦。 没错,复仇已经结束。 接下来就只剩该如何结束自己这条如同渣滓的命了。 在轮椅发出的叽嘎声中,他静静地闭上双眼,此时一阵小小的呻吟声于空间中响起。 「──呜……嗯……这里、是……?」 谢利康的背后耸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而中心部可以看到一位半石化的女性,呻吟声正是从她嘴里发出的。 002 《妖妇》戈梅利,〈魔王〉萨冈的左右手,〈魔王〉欧利昂的亲传徒弟。她同时也是《黑刃》锡蒙力的师父,两人之间恐怕还有比师徒更深的关系。虽然这位魔术师目前外貌约二十多岁,实际年龄却已超过一百五十岁。 见戈梅利醒来,谢利康不禁发出惊叹声。 「没想到、你竟然、还能回复意识。」 作为魔术师,这个女人也拥有能与〈魔王〉比肩的实力,还有着被称作〈巴罗尔魔眼〉的异能。因此他才使用吸取魔力的装置束缚住她,让她的魔力低落到仅能维持生命的程度。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那一击使她受到了致命伤,理应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自昏睡状态中清醒的。 「该说真不愧是《妖妇》戈梅利吗,可以理解你为何会被、举荐成为下任〈魔王〉。」 这个女人也是前魔王候补之一。她瞬间就明白自己身处的状况,然后扬起带有挑衅意味的笑容。 「这么说来,你就是〈魔王〉谢利康啰。叽嘻嘻,竟能受到〈魔王〉赞美,真是诚惶诚恐。」 接着,她又用既像怜悯又像慈悲的目光望了过来。 「……第二代〈魔王〉之首……刚刚那是你的记忆吗……?」 谢利康诧异地瞪大双眼。 「是〈印记〉、正在逐渐远离我……还是魔人族、才有的能力?」 这具身体已到了极限。被安德列亚尔弗斯砍那一下,寿命随时都有可能走到终点,〈魔王印记〉自然会开始寻求下一位继承人。正好这里就有位极为优秀的魔术师在。 而且魔人族被称为梦魔的始祖,她也很有可能有着干涉梦境及记忆的力量。 不管怎么样,她显然是看到谢利康的记忆了。 「真有、意思啊。你在那种状态下,为何、至今还能保有意识,并且、窥见了、我的记忆?」 面对这个问题,戈梅利露出仿佛理解了一切的微笑。 「身为〈魔王〉,你说这话还真奇怪。就如同你赌上性命引发这样的事件,我也有比生命还重要的事物。」 然后,《妖妇》像是在表明自己的存在理由般如此宣告: 「足以使人瞬间清醒的爱之力就摆在眼前竟还安稳沉睡,如此怠惰的活法可不是我戈梅利的作风!」 谢利康本想点个头应和,却没能做到。 「嗯……?爱、之…………咦,你说什么?」 「爱之力。」 「………………」 他无言以对,整个空间陷入刺耳的寂静当中。 不是因为谢利康气到发抖。 ──怎么办?明明只要搞错哪怕一手便会完蛋,却冒出了这个根本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的人…… 现在想来,这或许是过往一切都按自己意思进行的《虎王》,初次遇到他无法预期的事态。 ◇ 「──如果胜败是以过往的准备来决定,那就表示这场仗没有胜算。」 听了萨冈的发言,拉菲尔用带有失望的表情颔首,接着轻声笑了。 「……吾王,您嘴上这么说,看上去却相当愉悦哪。」 做出落败宣言的萨冈脸上,扬起仿佛对此状况感到有趣的笑容。 「嗯,这可不行。我似乎是觉得有点意思了。」 像是要提醒自己般清了下喉咙后,萨冈重新转向拉菲尔。 「看来我也没资格批评比夫龙。〈魔王〉彼此间的心机战真是有趣,要不是事关部下们的性命,我或许会忘我地沉浸其中。」 虽已确定没有胜算,萨冈却对自己的败北完全没有意识。 拉菲尔以一副惬意的模样望着这样的主人,开口问道: 「那么,您是有打倒一万大军的办法了?」 谢利康的大军并非一万的小喽啰。 而是一万个英雄。 ──在跟「涅芙特洛丝」战斗时露面的那两人都有相当于圣骑士长榭丝缇的实力。 是叫做阿修罗跟巴托吧。虽然还有艾谢拉的指挥,但他们却能跟那个「涅芙特洛丝」打得平分秋色。保守估计,两人的实力应该跟萨冈在拉结尔交战过的尤蒂莱宁兄弟差不多,或在他们之上。 如果这样的男人在一千年前随处可见,而且还死得轻如鸿毛,就真的太可怕了。若以为现在的时代优于两人,那就是自以为是。 从蒂克希亚提供的情报来看,他们是谢利康自己制造出来的人造人,也是再现〈阿撒兹勒〉的媒介,被称作〈涅芙利姆〉。 因为编入了〈阿撒兹勒〉的因子,最好要预设他们拥有比生前还高的力量。 虽说应该不是一万士兵都能抵达那样的水准,可只要程度相差不远,不管要论数量或整体实力,奇恩诺因德的圣骑士都比不上他们。不,说不定还凌驾于教会在大陆的总战力之上,毕竟这根本就等于有一万位圣骑士长。 萨冈清楚理解这一点,却还是这样回答: 「若只是一万大军,就不必费什么力了。只要把他们引诱到空无一物的场所,赶尽杀绝就好。」 这对〈魔王〉来说虽不是容易的事,但也并非做不到。 会从正面打倒敌人的〈魔王〉,大概也就萨冈跟安德列亚尔弗斯了。可话说回来,魔术师采取由正面发起决斗的战斗方式本就是荒谬之举。 比如说,像欧利昂之流要是认真起来应对,一万大军根本到不了她那里。她的别名为《灾祸》──所拥有的强大魔术、神灵魔法和魔族召唤自是不必说,与她为敌就相当于与大地跟自然本身为敌。 ──所以这次必须借助欧利昂的力量吗……? 萨冈认为请心爱妻子的母亲出山战斗是男人的耻辱。 但谢利康布下的策略实在是巧妙且完美,想来那位《虎王》也是在与十三位〈魔王〉全员敌对的前提下在做准备的吧。那萨冈也必须使出全力进行迎击。 受屈辱就能护住妻子、女儿和部下们的话,他很乐意这么做。 ──只是,赶尽杀绝还是教人提不起劲…… 萨冈认为不管是什么样的恶人,都该有次重来的机会。就算对方是被称作〈涅芙利姆〉的人造人,他的想法也没有改变。即便是战争,不由分说地虐杀一万人,这违反他的原则。 尽管提不起劲,但大概也只能这么做了。 最麻烦的问题在于,那一万大军针对的并非萨冈一人,而是准备攻击奇恩诺因德与他的部下们。要挡住这一万大军,困难程度非比寻常。 拉菲尔瞪大双眼,摆出明显就是装出来的诧异模样。 「哦,所以吾王是早已料到这个状况了?」 「有料到的话,就该在他们展开行动前把人打倒。从我慢了一步的那时起就是预料之外,不过这也是早有预料的预料之外。」 谢利康虽已失去往昔的力量,仍旧是个〈魔王〉,萨冈没有半点大意的心思。〈魔王〉有可能做到什么?而那些可能性又能做到何种程度? 这三个月的时间,或许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想到那里。 ──虽是预料之中极为不利的情况,却还不是最坏的。 最坏的情况便是失去涅菲跟法儿。 虽然失去了戈梅利和锡蒙力,但还能够挽回。戈梅利还活着,锡蒙力也还能带回来。理查保住了一命,他也会救回涅芙特洛丝。目前尚未发生任何无法挽救的事。 于是问题回到原点,就是「战争胜败取决之前做了多少准备」的事实。 无论萨冈自己有多么强大,在军队这个巨大的单位面前,能做的事情也很少,因此他需要「准备」。 「若战争的准备指的是士兵数量,那我就没有胜算。面对一万个英雄,我只能准备好区区四十位的魔术师。」 「哦,所以吾王所说的准备不止于此啰?」 萨冈在宝座重新跷起腿,用反问代替回答。他脸上已经回复精神,银色的双眼已望向今后的战局。 萨冈坐在这个宝座上,可不是为了抱怨。这把宝座是城堡的核心,只要城堡的主人萨冈坐在上面,大部分的损伤都能立刻复原。 「我记得有种名为西洋棋的游戏,要控制各司其职的旗子在棋盘上前进,吃掉对方的国王。」 拉菲尔一脸意外地挑起眉,并苦笑道: 「嗯,吾王没有下棋的经验吗?」 「很遗憾,我没灵巧到可以独自沉迷这种游戏的地步。」 这个游戏需要对手,萨冈长年以来都只有巴尔巴洛士这个人能够对话,而那位损友对这类游戏也没半点兴趣。因此萨冈虽靠着文献理解西洋棋的规则,却没有痛快地实际玩过一场。 当然自从跟涅菲相遇后,他再也不是一个人,却没兴趣邀请心爱少女玩这种可能会造成争吵的游戏。 拉菲尔似是觉得有趣,扬起一个可怕到要是不知情的人来看,会以为他准备砍掉主人首级的笑容开口道: 「那之后就由吾人僭越,陪王玩上一局吧。」 「哦,看来会是场值得期待的对弈。」 「只是偶然会玩玩罢了。您要是太过期待,那也很伤脑筋。」 虽然用从未玩过的游戏来做比喻感觉不太好,萨冈仍继续说道: 「回到原本的话题吧。战争就跟西洋棋一样,即使摆上足以塞满棋盘的旗子,一次也只能移动一颗,王被吃掉就会输的规则不会有变。那么战争中所谓的『准备』指的就不是准备兵力,而是如何解读战争这个棋盘。」 萨冈在〈亚榭尔伊梅拉〉之日,谢利康送来大量不死者失败品时就有预感,不久之后将会展开战争规模的战斗。 因此他也搜罗了许多有关兵法的书籍。 在传记中也能看到仅凭一位英雄或军师颠覆战局的畅快逸闻,但这些现象可不是靠着强大的个人力量或奇迹才达成的。 是因为他们用非常清楚、冷酷且无情的贪婪态度看清了战局这个棋盘。 只要连骰子会骰出多少点数都算清楚,无论任何游戏都不会落败。所谓的战争,就是要做好这样的「准备」进行安排,并一步步往下走,取得胜利。 ──我有可以吃掉国王(谢利康)的棋子。 问题在于把棋子送到国王那里的办法,但这也已经解决了。 可战争跟西洋棋的不同在于,没办法把部下这些棋子用过就扔。 再加上对手是最为古老的〈魔王〉。谢利康在看清比夫龙会背叛和失控的前提下放过他,并利用了这点。而现在萨冈烦恼的是「涅芙特洛丝」的现状,艾谢拉的行动也因此而受到限制。 要是这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内──原来如此,被说实力甚至凌驾于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虎王》目前仍然健在啊。 毕竟到了目前这一步,最能精准掌握战局的人无疑正是谢利康。 ──在这个领域内,我不可能胜过谢利康的经验。 武力自不必说,连策略都比不过他。萨冈要推翻这样的情况,只能祈祷会不会发生奇迹了。 ──要颠覆这番胜败的办法只有一个。 没错,颠覆,他做足了针对这点的充分准备。 「说吧,拉菲尔,你认为在如此使人绝望的状况下,我该如何行动?」 这个男的刚刚就说过要陪自己下一局──面对萨冈这番试探,拉菲尔的嘴角也扬起狰狞的弧度。 「这个嘛,吾王为人宽厚,性格看似冲动,实际上却冷静无比。面对一万大军,又怎么会把自己部下当作用过就丢的棋子呢。」 萨冈点头回应后,拉菲尔继续指着地图。 「那么,最好的办法便是先在奇恩诺因德巩固防御,吸引一万大军,让作为最大战力的吾王单独去猎取谢利康的人头吧,反正已经锁定人头的地点了。」 他的回答正确到让人无可反驳。 取得谢利康的首级,战争就会结束,不需要把那一万大军统统打倒。部下们只要固守奇恩诺因德,还能够撑个几天,而这几天就是留给萨冈的最后机会。 「我想也是,只能这么做了。」 只要能让谢利康出面正面对决,萨冈就能取得他的项上人头。 不过谢利康想必也预测到了这一点,也不知在前往他所在地的路途上会有多少阻碍……不对,就当他做了让自己无法抵达的安排会比较好吧。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只能过去。 「……按现实层面来说虽只能这么做,可问题在于〈阿撒兹勒〉和比夫龙,甚至连艾谢拉都是我的敌人了。在抵达谢利康的所在之处前,可能还得和他们全员战斗。」 不,是肯定要吧。 ──其实要打也无所谓,只是仍得表现出一点抵抗的态度。 萨冈必须展现出自己决定一决胜负的样子。 「……好,把涅菲、欧利昂、沙克斯和蒂克希亚叫过来。」 「遵命。」 忠诚的管家准备离开宝座厅,却被萨冈叫住。 「然后,把法儿也叫来。」 「……这样好吗?」 把爱女叫到这里来,就表示也要把她送上战场。 萨冈沉痛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才毅然决然地颔首。 「嗯,这对她来说也是必要的。」 几分钟后,涅菲等人聚集到了宝座厅。 ◇ 「──就是这么回事。涅芙特洛丝被夺去了身体,而谢利康的大军正往这里逼近。」 萨冈对聚集到宝座厅内的众人简单说明现状。面对这教人绝望的事实,他们甚至开不了口说半句话。 最先用颤抖的声音出声发言的正是涅菲。 「怎么会……我都还没邀请、涅芙特洛丝、一起去找礼物……」 「涅菲。」 爱女用意外用力的语气呼唤涅菲的名字,并拉住她的衣角。 「……我知道,法儿。」 涅菲擦了擦眼泪并抬起脸,看来是被法儿的呼唤给唤回了神。 ──我也好想冲过去抱紧她…… 没办法安慰心爱的妻子,还算什么男人。萨冈努力忍住这样的情感,告知涅菲: 「冷静点,涅菲。涅芙特洛丝还有救,现在还不算太迟。」 欧利昂可能是从萨冈的话中感受到了说服力,揽着涅菲的肩上前。 「那么我可以视作你已经想出可以救出那孩子的办法了……?」 「嗯,但在那之前……」 在回答欧利昂前,萨冈先望向沙克斯。 「沙克斯,受伤的人怎么样了?」 「啊、嗯……史黛拉小姐跟基尼亚斯小弟都已经治疗完毕。但他们都被打得很惨,不知道何时会醒……至于理查,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处理过了。」 在与「涅芙特洛丝」交战时,萨冈没去管敌人,而是替理查进行治疗。 毕竟是重组了整颗心脏,虽说有借助沙克斯的力量,但他也不知道这番前所未闻的处理会给理查带来怎么样的影响。 「无所谓,能搬动就好。」 「搬动、您是要把人搬到哪里去啊?」 萨冈用阴郁的表情点头。 「我要弃守这里。」 目前正值战时,萨冈却准备放弃跟涅菲和法儿一同居住的这座城堡。拉菲尔和沙克斯诧异地瞪大双眼,能理解萨冈意思的恐怕就他们两人了。欧利昂应该也很清楚,但她关注的点在于别处,因此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法儿疑惑地微歪着头。 「拉菲尔,弃守这里是很严重的事吗?」 「是啊。在这种状况下放弃这座城,自然就免不了遭到谢利康的士兵入侵。也就是说,〈魔王〉的书库会泄漏出去。」 说到这种程度,法儿屏息,似乎也终于懂了。 「萨冈,你要破坏这座城吗?」 听到法儿口中的疑问,涅菲也杏眼圆睁。 萨冈虽认为智慧跟技术是可以偷走的东西,但这跟愿不愿意让敌方抢走还是有区别的。要保护那些东西,就只能把它们连同城堡一起毁灭。 见女儿一脸难过,萨冈苦笑。 「别露出那种表情,我并没有毁灭城堡的打算。」 「……真的吗?」 「我要把整座城藏进亚空间。说是这么说,但我并不像巴尔巴洛士那么擅长。只是要让所有人都撤出去而已。」 这正是巴尔巴洛士擅长的魔术,而每次在最近位置看那个男人施展魔术的人便是萨冈。尽管没办法如巴尔巴洛士那般自由施展,但若只是要使出相同的魔术,那萨冈也做得到。 不过他充其量只能移动静止的事物。施展的准确度也是倘若亚空间的座标因为某些意外产生偏移,就没办法恢复原状的程度,万一把人类送进去,就无法保证他们能活着回来。 ──因为若有万一或许就会失去,我是尽可能不想这么做的。 即便如此,也比遭到谢利康的士兵蹂躏要好太多了。 沙克斯一副理解的模样点点头。 「也就是说,老大是打算把本阵设在魔王殿了?」 「嗯,赶紧准备吧。」 这句指令让沙克斯的表情转为严峻。 「您说准备,该不会是指『那个』吧?事已至此,我自是不会怀疑老大的实力,但我们这些普通魔术师可没有老大那么厉害能干喔。」 面对这早有预料的问题,萨冈露出一脸「这不算什么」的神情回答: 「是啊。虽然会给你们带来负担,不过就让我看看你们身为我部下的骨气吧。」 「就算您要我们展现骨气,还是有做得到跟做不到的分别啊。应该说,您真打算使用『那个』吗?」 平常萨冈一下令,沙克斯虽会一脸不情愿,却还是会完成任务,这可能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为难的表情。 ──毕竟他对整件事的状况一清二楚,这也难怪。 望着手足无措的沙克斯,萨冈靠上宝座的椅背,并叹了口气。 「能不用到『那个』就结束此事自是再好不过,但恐怕是有必要用到了。我会给你时间,你要设法赶上。」 「您说时间,但能阻止得了谢利康的军队吗?」 「嗯,我会事先安排,让你们没有我也能拖住军队脚步的。」 除了有关黑花的事,这个男人真的是很能干。 「就算您不在……老大您该不会是打算单枪匹马去讨伐谢利康吧?」 沙克斯不需说明也能得出这个结论,让萨冈省了不少工夫,真是帮了大忙。 「既然都知晓谢利康的所在之处了,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 要是傻傻去对付一万大军,让谢利康再次逃跑,就得继续几个月毫无进展的你追我跑。这场困境也是能取得谢利康首级的最好机会。 萨冈看向蒂克希亚。 「总之就是这样。蒂克希亚,你的任务就是带领我前往谢利康那里。你办得到吧?」 在某种意味上,她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这个意料之外的重任令蒂克希亚倒抽一口气,却仍是毅然决然地点头。 「……如果你能看在这点上救出阿丽丝泰尔,那我什么都愿意做。」 「也要她还活着就是了。」 实际上,阿丽丝泰尔还活着的可能性很低。连艾谢拉都说已经太迟,准备解决掉她。既然她做出这样的判断,就表示人是没救了。 纵然如此,现在的蒂克希亚也只能依靠萨冈。 蒂克希亚流露出走投无路的表情,想不到拉菲尔竟摸了摸她的头。 「吾王已应允会救她了,你不必着急。」 「咦,谢……谢谢你。」 这份与可怕长相相反的温柔关怀让蒂克希亚张开嘴傻住。 ──这么说来,他们是有见过面的嘛。 但蒂克希亚似乎没注意到,之前潜入拉结尔的宝物库时,拉菲尔曾打扮成瓦雷法尔跟她同行。 跟外表不同,拉菲尔很溺爱小孩。萨冈也回他一个苦笑。 艾谢拉断定阿丽丝泰尔已经没救。 ──不过,这是她的判断。 无论是何种状态,既然她还活着,那就还有办法。为了活着,萨冈直至今日依旧在追求力量,要是不能靠此挽救他人性命,根本不合情理。 然而为了这个目的,他得抛下那一万大军离开此地,所以必须要有人来保护部下们。 「拉菲尔,奇恩诺因德就交由你来指挥。正面迎战一万大军应该会是圣骑士们负责,除了你,无人能够同时统帅圣骑士跟魔术师。让我看看你们共生派的能力吧。」 「谨遵王命。」 看到拉菲尔恭敬地鞠了躬后,萨冈接着看向沙克斯。 「沙克斯,你就听拉菲尔的指挥,负责治疗伤者。战斗中想必会出现众多的伤患,你可以自己决定如何调动必要的人才,尽可能别让人死了。」 「……了解,老大。」 沙克斯也是男人,不会在这时候露出像是在发牢骚的丑态。 「还有一件事──」 萨冈接着说出的话,令沙克斯的表情明显扭曲。不对,不光是沙克斯,连拉菲尔跟欧利昂的脸色都变了。 ──毕竟这就是目前最麻烦的问题。 而倘若自己是谢利康,就会把这颗「棋子」放到萨冈离开的这个奇恩诺因德中。把「棋子」合并一万大军来用,就可以任意蹂躏他们了。 萨冈手下能抵抗这一招的棋子,只有沙克斯和黑花。就像谢利康已准备好用在这个局面上的秘密棋子那般,这两人就是萨冈的秘密王牌。 然而沙克斯却摇摇头。 「老大……我也实在没办法容许您这个安排。」 「就算你无法容许,那个大概也会出现在你面前。你不用想也知道黑花到时会怎么做吧?」 「可、可是老大应该会有其他办法吧?」 面对仿佛在请求他手下留情的沙克斯,萨冈甩下这句话: 「我已经给了你力量。我是认为你可以做到,才会这么说。」 不然萨冈就会命令他窝在魔王殿,不要踏出那里一步了。 ──我是不知道谢利康是如何评价自己的徒弟,但沙克斯已有了与〈魔王〉并驾齐驱的实力。 萨冈是这么认为的,纳贝流士也认同这一点。 因此沙克斯必须做出实力相符的贡献。 出现黑花的名字,让拉菲尔也露出危险的表情。即便如此,他还是用抑制住感情的口吻开口道: 「王认同了你。你就好好表现,证明王并未看走眼吧。」 他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说出这番话的呢?在这几个月间,拉菲尔不止一、两次想砍死这个拿着女儿内衣裤到处走的混帐男人。 过了一会儿,沙克斯清楚地点点头。 「……我了解了,老大。」 那是已做好觉悟的男人才会有的表情。 「那你去吧。赶紧进行撤收作业,不需要的东西就放着别管。」 「遵命。」 「了解。」 颔首后,沙克斯又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老大,我是明白我们的工作,但锡蒙力老爷您打算怎么办?」 他会这么问也是理所当然。关于锡蒙力的现况,他们恐怕也只知道他是被谢利康叫走这项情报。 但萨冈却以一副「这不算什么」的样子摇摇头。 「不需要在意他,我能想像谢利康那家伙所写的是怎么样的情节剧本。」 锡蒙力会被安排如何行动,他自己又会怎么动作,这些都在萨冈的预料之内。 即便他这么回答,沙克斯还是愁眉苦脸。 「但是……」 「我叫你无须在意。我既然会给陌生的恶人机会,又怎么可能不给部下机会呢。」 听他这么说,沙克斯似乎终于放心了。 「我的老大是您,真是太好了。」 沙克斯和拉菲尔离开宝座厅后,分别前往不同的地方。撤收作业就交给他们处理了。 ◇ 拉菲尔与沙克斯离开宝座厅后,萨冈终于重新转向欧利昂。 「抱歉让你久等了,欧利昂。」 「嗯,就让我听听你要说什么吧。」 萨冈先是平复一下呼吸后,这么答道: 「先说结论,我没办法救涅芙特洛丝。」 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欧利昂既已说会把涅芙特洛丝当作女儿对待,那涅芙特洛丝无疑就是她的女儿。被人说你女儿已经没救,是母亲肯定都会生气。 萨冈当面承受她激烈的怒火,继续说道: 「我自己是没办法救她,但救她的方法我有头绪。」 「……意思是?」 欧利昂姑且也摆出了愿意听下去的态度。 「嗯。我虽没预料到事态竟会发展至如此地步,却很清楚有危机逼近涅芙特洛丝。为了救她,我们早已展开行动。」 「我们……也就是说,还有其他人啰?」 「嗯。不过有一人靠不住,另外一人应该可以信任。」 老实说,萨冈在情感上很难接受,却仍不得不承认。 要说出这个名字,教萨冈忍不住叹息。 「──就是艾谢拉,她能拯救涅芙特洛丝。」 说是有办法,却是「让涅芙特洛丝谈恋爱」这种不靠谱的办法。 「她不是在宣告会杀死涅芙特洛丝后就离开了吗?」 欧利昂提出了正当的质疑,但萨冈点点头。 「她已经跟化为〈阿撒兹勒〉的『涅芙特洛丝』开战了。『涅芙特洛丝』虽掌握了可怕的力量,艾谢拉却以更强的力量压着她打。要不是『涅芙特洛丝』瞄准她的旧伤,她铁定会直接把人解决掉。」 「那……」 「──看起来,她没什么演戏的才能啊。」 「…………?」 艾谢拉的战斗方式相当老练。 然后她就像是想把战斗方式教给萨冈般瞬间无力抵抗,接着又佯装急着解决此事,借此放跑「涅芙特洛丝」,明显到傻瓜也看得出来。 ──毕竟她在遇上「阿丽丝泰尔」时,可是没露出任何破绽就把对方解决了。 话虽如此,她的演技仍逼真得可怕,连萨冈也差点就要上当。与其说是演技不好,不如说是剧本太差吧。 「她还没放弃拯救涅芙特洛丝。」 「嗯,那她最后的那句话只是随口胡说吗?」 萨冈摇头。 「不,她再怎么样都不会做那种没用的事。我认为那是『帮帮我』的讯息。」 「……嗯。就算明知是谎言,但只要她宣布要『杀』,你就得想方设法来保护涅芙特洛丝。而她就需要你的这些协助,是这样吗?」 另一位〈魔王〉静静地观察,觉得她的怒气似乎终于平息。 「比夫龙也追着『涅芙特洛丝』,再加上现在的『涅芙特洛丝』所做的就是无差别的破坏,我不能让小姨子的手因为这种事遭到玷污。更重要的是,持续使用那样的力量,她的身体会撑不住的。如此一来,就算是她应该也忙不过来。」 「总而言之,你是要我保护好涅芙特洛丝是吗?」 萨冈没有点头,而是从宝座上站起,跪在欧利昂面前低下头。 「我知道这要求很为难,但还是拜托你,请你保护涅芙特洛丝。她都还没谈过恋爱,我不能让她死在这种地方。」 「……抬起头吧。她是我的女儿,父母亲千方百计拯救孩子是理所当然的,不是你需要低头的事情。」 接着萨冈看向涅菲。 「涅菲。」 「……是,萨冈先生。」 心爱的少女严肃地点头。 ──想救涅芙特洛丝,就需要涅菲的力量。 但萨冈的矜持不许他命令涅菲出战。 不过,他也不认为此时把她排除在外是对的。 萨冈在身为男人的感情,以及身为王的职责之间激烈挣扎。 涅菲仿佛明白萨冈的纠结,一脸毅然的表情等着萨冈开口。 「…………」 「………………」 「………………呜!」 两人四目相对,接着萨冈就忍不住转过脸。 「为、为何您要在这时脸红啊!?」 「没、没有,不是的。我可没在想什么亏心事,只是看到你凛然的模样不禁看呆了。」 「啊呜呜!?您、您在这时候看我看呆了,我也很困扰啊……这种事情还是在单独相处的时候再……」 正当两人手忙脚乱地出言掩饰时,发现欧利昂和法儿都用温暖的眼神看着自己。蒂克希亚则是满脸困惑。 「不,没关系,你们维持这样就好。」 见欧利昂也出言安慰,萨冈就忍不住想捂住自己的脸。 萨冈与涅菲清了下喉咙,端正好姿态。 「涅菲,你也跟欧利昂一起去保护涅芙特洛丝。她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了,必须有你协助。」 听到这句话,涅菲露出有如花朵盛放般的美丽微笑。 「我明白了,我一定会把那孩子带回来。」 面对这个反应,反而是萨冈藏不住自己的困惑。 「呃、那个,所以我交给你的是个危险的任务……」 「是。在这种时刻,萨冈先生有好好拜托我。您要我怎么不为此感到欣喜呢?」 「啊呜……那个、我很信任你。」 萨冈一回答,涅菲便犹犹豫豫地转动视线,连耳尖都一片通红。 「是说,萨冈先生,我不是想跟您谈交换条件,但我有个请求。」 「嗯、嗯!尽管说吧。」 这是不是涅菲第一次像这样对自己提出要求呢?涅菲双颊泛红,这样跟心中涌起奇妙期待的萨冈说: 「可以的话,我希望您能在三天内结束这场战争。」 妻子用恋爱少女般的表情所提的要求,是个对〈魔王〉来说也不易的难题。 太阳已西下,告知今天即将结束。 战争应当会在黎明开始,然后他要去取得谢利康的首级,毁灭一万大军并救出涅芙特洛丝,这不是三天内就能完成的事情。别说是〈魔王〉,哪怕是有神、龙或艾谢拉的力量,应该也是不可能的。 ──话说回来,艾谢拉那家伙也说过没时间了…… 线索在萨冈脑中连结起来。 ──原来如此,涅菲是想在艾谢拉的寿命走到尽头前分出胜负吧。 竟然如此挂心那个任性妄为的吸血鬼,真是温柔无比啊。若是自己不能如她所愿,还算什么〈魔王〉。 「好吧,我会在三天内解决掉这件事。」 「非常抱歉,我提出这种不合理的要求。」 「无妨,我明白你想为即将逝去之人做最后一次饯别的心情。」 「……什么?」 涅菲大概是发现两人在这点上有点鸡同鸭讲了。 「是的!正如您所说。」 但心爱的少女决定就当作是这样。 于是,萨冈在这一瞬间也斩断了自己心中的迷惘。 ──我要在三天内结束这场战争。 既然有了这个目标,那就只能不择手段了。 设下时间限制,以及妻子的「初次请求」让萨冈的斗魂上升到前所未有的境界。 「得出结论了吗?」 转开目光、像是看不下去的欧利昂开口问道。 「涅芙特洛丝的身体没办法维持太久,我们立刻启程。」 「啊,请等一下。要帮助涅芙特洛丝,我认为还需要榭丝缇小姐的力量。因为最了解涅芙特洛丝的人,正是榭丝缇小姐。」 萨冈并未看漏当涅菲说出这句话时,宝座厅的「影子」产生的微微骚动,看来那人是潜伏在蒂克希亚的「影子」里。 ──要救涅芙特洛丝,的确是没有比榭丝缇更合适的人了…… 萨冈顿时犹豫了起来。涅菲说得对,但萨冈仍迅速做下决断。 「不巧,这可能很难。身为圣骑士,榭丝缇有保护奇恩诺因德的责任,应该不容易更改。更重要的是倘若那家伙不在,就阻止不了那一万大军了。」 「啊……您说得、也对,很抱歉。」 「不,涅菲不需要道歉。」 事实上,萨冈也是想派出榭丝缇的。 在不知理查能否康复的现在,要把涅芙特洛丝从〈阿撒兹勒〉的支配下拉回,就只能靠那位少女。 ──可是,把榭丝缇卷进来的坏处太大了。 不过这会是个很大的人情。 「涅菲,麻烦你小心别让榭丝缇察觉涅芙特洛丝的事情。要是她在这个状况下知道了涅芙特洛丝的情况,可能会变回笨蛋。」 「萨冈先生,榭丝缇小姐在事态紧急的时候是很可靠的,但我明白了。我也跟您一样,不想增加让她担心的事情。」 涅菲露出为难的微笑,站到欧利昂旁边。 「萨冈,我想也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问题?」 「『涅芙特洛丝』背上显现的翅膀是〈咒翼〉无误吧?」 化为〈阿撒兹勒〉的「涅芙特洛丝」背上浮现出了一对神圣却又不祥的光之羽翼。 「那对疑似谢利康部下的两人组的确是这么叫的。」 「嗯,那东西有八枚啊……」 她的侧脸看起来仿佛已有死志。 ──该说真不愧是欧利昂吗,竟能捕捉到〈咒翼〉的存在。 就连萨冈自夸的最强之盾〈天鳞龙式〉都仅仅十几秒就遭粉碎,对〈魔王〉来说也不是容易应付的对手。 「欧利昂,你还有今后看着涅菲幸福的义务,可别忘了喔。」 「呵呵,说得还挺严厉的,不过我会谨记在心。」 接着欧利昂把手放到涅菲肩上。 「这会是场严酷的战争,你们就趁现在把能做的事都做一做吧。」 「能做的事……吗?」 涅菲疑惑地微歪着头,然后恍然大悟,尖耳跟着倏地竖起。 「萨冈先生,能请您过来这边吗?」 「嗯?好吧。」 萨冈顺着涅菲的要求,站到她面前。既然是在这种状况下必须要做的事,那铁定是相当重要的事情。 「失、失礼了!」 涅菲慢慢靠过来抱住萨冈。 「啊哇哇哇哇哇!?」 而且涅菲不光只是抱住萨冈,还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开始不断磨蹭。萨冈感觉自己心脏受到了非比寻常的冲击。 心脏急速跳动,发出扑通扑通的惊人心跳声。涅菲的举动只维持了仅仅几秒,萨冈却觉得这几秒如同永远一般地漫长。 过了一会儿,涅菲顶着绯红的双颊发出满足的叹息,放开萨冈的身体。 「呼……失礼了。这样应该就能放心出发了……」 别说是快要翻起白眼的萨冈,蒂克希亚和欧利昂也都露出困惑的神情望着涅菲。特别是连习惯这种状况的法儿都捂着嘴,一副宛如知晓了「夫妻私密事」的模样,便可知此事带给众人多大的震撼。 涅菲似乎是终于对自己做了什么有所自觉,连尖尖的耳尖都变得一片通红,嘴唇也慌张地颤抖。 「啊、啊哇,不、不是,不是的!我只是想说要暂且离开萨冈先生身边,那就得做一下……!」 「嗯,你看起来很满足,这才是最重要的。我们差不多该出发了,可以吧?」 「啊呜呜────────!」 欧利昂拖着捂着脸、摆出一副「干脆杀了我吧」的样子的涅菲,离开了宝座厅。 ◇ 涅菲她们离开后,宝座厅就只剩萨冈、蒂克希亚和法儿这三人了。 接着萨冈看向蒂克希亚。 不,正确来说,是看向她脚下的「影子」。 「听见了吧,巴尔巴洛士?我有事要让你做。」 『……哈,我只有种不好的预感。』 「咿耶!?」 巴尔巴洛士从发出小小悲鸣的蒂克希亚脚下出现。 ──把榭丝缇排除在跟「涅芙特洛丝」的战斗外,是给这家伙的人情。 而且是个很大的人情。本人好似也理解这一点,克制了自己爱说难听话的嘴。 「然后呢?你要我做什么?」 「没什么,对你来说是轻而易举。把蒂克希亚带到敌军的包围网外。」 巴尔巴洛士皱起眉头。因为这个要求十分简单,对这男人来说连工作都不算。 「是可以啦,但你是想干嘛?」 「我要离开这里,得在一开始挫挫谢利康大军的锐气。」 意思就是他要从正面迎战敌人。 「我还真是同情那些家伙。然后呢?你找我应该不只为了这点小事吧。」 「既然你清楚,那事情就简单了。我要你去────」 然后厅了萨冈提出的命令,巴尔巴洛士也变了脸色。 「……喂,用这个来换笨女人的人身安全根本一点也不划算啊。」 就巴尔巴洛士来看,如果只是要保护榭丝缇的安全,那让她逃到战火波及不到的远方就可以了。这个男人只要使用空间跳跃,便能把人带到谁都碰不到的地方,不需要勉强服从萨冈。 他不这么做,是因为这是个会无视并践踏榭丝缇意志的行为。 倘若有必要,就算遭到厌恶或轻蔑,这个男人也会出手,这就是他所谓的「保护」。然而…… 「笨女人……笨…………呜!」 「发生什么事了?」 巴尔巴洛士突然捂着脸跪倒在地,嘴里还一直重复「笨女人」这个词。 ──咦咦……干嘛,这家伙跟榭丝缇之间又发生了什么吗? 明明就发誓会帮忙拯救涅芙特洛丝,他在干嘛啊──萨冈十分诧异,对自己的事彻底佯装不知。 大概是注意到萨冈的视线,巴尔巴洛士勉强回复冷静,站起身来。 「没、没什么,别在意。」 「是吗……?」 总觉得不光是耳朵,他连脖子都涨成一片通红,但萨冈没有指出这一点。 虽然巴尔巴洛士的状态有些超出预期,但派这个男人出去战斗也在萨冈的计划内。当然,他也准备好了让巴尔巴洛士听话的材料。预测战局就是这么一回事。 萨冈像是在自说自话般,低声叙述道: 「这场战争想必会了结我跟谢利康的恩怨。根据情况,比夫龙或许也是。不可能有战败者能苟延残喘的结局。」 萨冈的〈天磷紫电〉确实击中了比夫龙。 那一击的威力完全不像之前的警告,不管是让身体化为尘埃或是砍断目标部位都逃不掉,比夫龙的性命最多也就剩几天了。 ──但面对〈魔王〉,还是不可大意。 萨冈不认为那个疯子会就这么老实死去,却也不打算放过他。 于是他再次望向巴尔巴洛士。 「也就是说,这场战争中最少也会空出一个〈魔王印记〉的位置。」 又或者是会更多。 当然,萨冈在那其中的可能性也不是零。不过所有〈魔王〉都一样,不打算在这种时候被杀。 「我光应付谢利康就焦头烂额,其他〈魔王〉似乎也都准备静观其变。在战争期间抢夺印记,应该也不会有人碍事。」 「……!」 他指的正是〈魔王〉的宝座。 ──况且我已经跟纳贝流士说好了。 而像巴尔巴洛士这种程度的魔术师,在战争时抢个〈魔王印记〉简直是轻而易举。反正既然有能从〈魔王〉手上抢夺印记的力量,想必谁都不会有意见。 「萨冈,你说这话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你在指什么,我只是说出事实。」 巴尔巴洛士撩起头发,脸上漾起止不住的笑意。 「哈,原来如此。既然有如此美味的饵,那我当然得上钩啰。」 萨冈好像也很久没看到他这个阴郁的笑容了。 ──毕竟这家伙在露出这种笑容时,就会不择手段。 他想必也会将萨冈的委托完成得尽善尽美。 但巴尔巴洛士会点头,可不是因为过度激动的冲动所致。他先是沉默,一副像是在思考什么的样子,接着望向萨冈。 「哈。说是这么说,要独自处理也是有些费工。萨冈,把你的棋子也分我几颗。」 「好吧……我想想,我手下有一对魔术师搭档,叫做利维坦和贝赫莫特。他们目前被我安排在魔王殿,你就用这两人吧。」 「我没听过这两个名字,他们没有称号吗?」 「没有,但两人都很能干。」 巴尔巴洛士虽一脸不满意,但他也很清楚萨冈没有那么愚蠢,会在这时派给自己无用的棋子。 说起来,萨冈的部下们都是曾被邀请至比夫龙的夜宴,并在和「泥状魔神」的战斗中幸存的魔术师,自是没有半个无能之辈。 「好好好,我会让他们充分派上用场的。」 留下这句话后,巴尔巴洛士再次消失在「影子」里。 被扔下的蒂克希亚满脸困惑,但在萨冈出发时应该就会被捡走了。 ──毕竟那家伙目前也顾不上她。 虽不晓得巴尔巴洛士跟榭丝缇之间出了什么事,但萨冈推给他的任务的确是困难到足以令他生厌。 萨冈的指示已大致结束,可还有一位尚未接到命令的人在场。 「萨冈,我该做些什么?」 老实说,他并不想把法儿叫到这里来。 ──可是不能承认孩子的成长,算什么父亲。 萨冈在法儿面前蹲下,以父亲的身分对她说: 「法儿,我不打算给你任何命令。」 「……?什么意思?」 既然没有要给命令,就不需要把她叫到这里来。法儿眨了眨眼,似是难掩困惑。 「你能理解目前是什么状况吗?」 「嗯。」 接下来将要展开会有超过一半〈魔王〉涉入其中的战争,谢利康肯定也会在自身周遭布下萨冈也意想不到的策略。 而法儿可说是一枚不管配置在哪,都会让战局彻底转变的棋子。 「你如果还想维持现在这个样子,我就会用你。你的力量对我很有用。」 倘若能跟法儿一起攻向谢利康那里,应该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取下他的人头。 「但倘若你想挑战往前更进一步,就必须按照自己的想法来行动。你得表现出自己在这场有数位〈魔王〉牵涉其中的战斗中,究竟会如何动作。」 萨冈稍稍平复呼吸后,对心爱的女儿如此说道: 「毕竟现在最靠近〈魔王〉之位的人不是巴尔巴洛士,也不是沙克斯,而是法儿你。」 萨冈向纳贝流士提出的最后一位魔王候补就是法儿。 那位魔眼之王魔眼族不会参与这场战争。 但他会用上十只魔眼监视一切,来评定这场战争中产生的〈魔王〉空位究竟该由谁来补上。 所以,他以父亲的身分提问。基于希望她还能是个孩子的任性,无法放手的他问道: 「法儿,你想怎么做?」 「我……」 面对突如其来的选项,法儿的声音充满犹豫。 即便如此,她仍是没花多少时间就下定决心。 「我想、变强。要是萨冈认同,我想往前更进一步。」 她的回答让萨冈心底感到前所未有的寂寥。 即便如此,萨冈依旧扬起发自真心的笑容,摸摸爱女的头。 「我知道了,那你就随心所欲去做。你已经决定好要怎么做了吧?」 「……!嗯!」 萨冈特意说明情况及对策,都是为了法儿。 不然他早就快速命令好必须的事情,让部下们行动了。别说欧利昂,拉菲尔、沙克斯和巴尔巴洛士在各自擅长的领域上可都是一流水准专家。 法儿微笑,双眼像是再也忍不下去般泛起了泪光。爱女抱紧了自己,仿佛是要藏住泪水似的。 「谢谢你,萨冈,谢谢你认同我……我还可以回到这里来吗?」 「那当然。不管你实力有多强,你依旧是我跟涅菲的女儿。你一定要回来。」 「……嗯,那我走了,爸爸。最爱你了。」 留下这句话后,法儿也离开了宝座厅。 目送女儿离去的背影,萨冈顿时无力地跪倒在地。 「咦、欸,你没事吧……?」 被扔下的蒂克希亚手足无措,但萨冈已经连回应的力气都不剩。 ──目送孩子离巢,居然可以教人这么难受吗…… 法儿成长的幅度大到远远超出萨冈的想像。 守望孩子成长虽令人欣喜,但他没想到女儿竟这么快就要离开自己身边。 ──但,法儿总有一天会成为历代最强的〈魔王〉。 那个女孩有〈魔王〉萨冈慷慨教授的力量与知识,贵精灵涅菲倾注无比的爱情及加护,又继承了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龙之血脉,可说是受到整个世界本身的宠爱。 这名少女一直专注于磨练实力,不可能有人胜得过她。 尽管如此,她的父亲也不能一直蹲坐在地。萨冈终于站起身。 「好了,我也差不多该开始准备了。」 他已把拥有的棋子都配置到棋盘上了。 接下来无论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也没办法再准备新牌了。要是预测错哪怕一步,就会遭遇手无缚鸡之力的全面辗压。 就这样,〈魔王〉与〈魔王〉的全面冲突拉开了序幕。 终章 在位于奇恩诺因德西方十几公里外的大平原上,设置了〈涅芙利姆〉师团的指挥所。这支军队是由过去的英雄所构成,由于目前已是深夜,士兵们也都已经歇下。 身为副师团长的圣玖正在本阵帐篷里泡咖啡。 他位居副指挥官的位置,年纪却很轻,约三十五岁。不对,应该说他享年三十五岁,因为是复活,实在不晓得该如何表达他如今的年纪。 「请用,加莱尔队长……啊,应该称呼您为司令吧。」 他跟目前望着地图、满脸为难的师团长明明就是同世代的人,现在对方却比他大了一轮,肯定是死去时期的不同才造成了如此落差。 「跟以前一样叫加莱尔就行了。事到如今被你称呼为司令只会令我如坐针毡,平静不下来。」 接过咖啡的师团长虽用烦恼的语气回应,但脸上却扬起止不住的苦笑。 「没想到死后也必须跟你联手。」 「我也没想到……您有确实打赢把我当作弃子的那场仗吧?」 「……只是那场战斗的话,当然赢了。」 圣玖敏锐地眯起眼。 「只是那场战斗,这是何意?」 「……〈阿撒兹勒〉是神,不是打倒一、两次就会毁灭的存在。」 师团长喝了口咖啡,露出苦涩的神情。 「在第二次的战斗中,我们失去了两位银眼之王。而第三次的战斗没有银眼之王,大家都死了,包含我跟巴托。」 「可是,世界如今还像这样继续存在着。」 「……嗯,应该是马加锡亚和艾谢拉做了什么吧,恐怕还付出了超乎我想像的代价。」 圣玖所认识的马加锡亚是个果决的男人,为了目的,可以理所当然地将人命当作消耗品。 对于「拯救世界」这个目标,他比任何人都要拼命。 所以尽管他行事残酷,大家也还是愿意追随他。为了让世界能有未来,他肯定是连自己的性命都毫不在意地赌了下去。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那个可怕的「神」了。 因此圣玖和这位师团长都很苦恼。 「好了,在这个无神的世界里,我们究竟该与何而战呢?」 圣玖他们是被这个时代的〈魔王〉谢利康复活的。 然后谢利康命令他们毁灭奇恩诺因德这个城市。 「根据斥侯的报告,那个什么奇恩诺因德似乎是个很有活力的普通城市,常驻的骑士人数最多就是一百五十人。除此之外好像还有被称作魔术师的人们出入,但大半都是一无所知的无辜居民。」 圣玖报告完,师团长最终重重叹了口气。 「想不到他会要赌命保护世界的我们去虐杀无辜的居民。」 集结在此的都是曾在同个战场奋战、殒命的英雄们,没有半个人会开心服从这个胡来的命令。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 没有大义,也没有正义。他们不晓得谢利康在想什么,也不认为这场战斗能保护得了什么。这个城市或许潜藏着什么残酷的敌人,却不能成为虐杀居民的理由。 「现在只能服从他了,你不也看到违逆他的『那些大人』的下场?那就只能装作服从,等待机会了。」 「嗯,也只能这样了。」 纵然如此,他们也必须用这双手砍杀无罪的居民。 「唉,早知道会这样,我才不想出人头地呢。」 师团长苦笑。 「哪怕一人也好,现在就尽力减少死者吧。无论是敌人,还是伙伴。」 「……您还记得,我是因为您的命令才战死的吗?」 「这次我不会让你死的,我们要活着回去。」 尽管嘴上说着沉重的挖苦,圣玖却对现状没有那么强烈的不满。 ──毕竟跟巴托相比,加莱尔较为重视部下。 同为战友的巴托虽是位优秀的军师,思考却跟马加锡亚比较接近,即便作战顺利,大多也都会出现牺牲者。 自己也不打算在这种地方白白死去。不让敌人跟伙伴死去,虽然这是个相当地费工的目标,还是试试看吧。 「既然不能杀死敌人,那就不能让金刚阁下上前线了。那位大人的〈咒刀〉甚至能够超越次元砍杀目标,没办法做出用刀背交锋的动作。」 「剑王阁下吗,所以我让他负责本阵的戒备。本人也理解这一点,没有任何埋怨。」 在圣玖他们的时代里,金刚是位取得「剑王」称号的剑豪。尽管没被天剑选上,但据说论起剑术,他的实力甚至可凌驾在银眼之王之上。 只要在战线上看到他那身刻有雄伟大鹫徽记的金色盔甲,大家都会相信「这场战斗能赢」。那套盔甲在这个时代也仍然安好,令圣玖不禁对接下来要应付的敌人产生了同情。 连这样的英雄都被复活,加入了这支大军。这些人都是些现在再次叫他们跟「神」战斗,他们也能打到最后的精锐。 这时,圣玖产生了一股异样感。 「……加莱尔,是不是太安静了?」 「嗯……?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很安静。」 尽管现在是夜间,营里也有巡哨的士兵。那是种别说是讲话声,连脚步声跟盔甲声都听不见的不自然。 ──是贼吗……? 他们目前可是举兵进攻,会有一、两次敌袭也理所当然。 「加莱尔,我去看看外头。您也不要大意……?」 即使出声呼唤对方,师团长也没有回应。 圣玖回过头,瞬间脸色大变,瞠目结舌。 直到刚刚还在跟自己对话的师团长,他的首级从身上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失去头部的脖颈如同喷泉般喷出鲜血。 「加莱尔──!?」 就在圣玖想冲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恐惧,随即往后一跳。 紧接着,圣玖刚才所站的位置无声出现了一只手。 ──这是什么啊! 是这只手杀了师团长的吗?可是这只手看起来没有多大的力量,能够砍掉人类的头吗? 大概是明白偷袭失败,一具身体紧接在手臂之后出现。 「……啧,真麻烦。不要躲啦。」 那是个有着阴沉外表的男子,头发乱澎澎的,脸色看起来很不健康。他眼下有深深的黑眼圈,脖子哗啦啦地挂着大量的护身符。 ──是所谓的魔术师吗! 圣玖警惕地举起剑,并就这么后退,冲出帐篷。 「有敌袭!」 大吼的圣玖双脚瞬间滑了一下,明明没有下雨,地面却湿答答的。 在他产生疑问前,一股刺激呕吐感的气味就冲进了鼻腔。 是他自活着时就闻惯的血味。 然后他看见了,营内到处倒着动也不动的士兵,无须确认便可知道他们已经身亡。 全灭。他了解到,这里还活着的人只剩自己了。 再加上,那些尸体中混杂了让人难以置信的东西。刻有大鹫徽记的金色盔甲,最强的象征,现在那具沾满鲜血的盔甲果然也没有脖颈以上的部位。 「怎么可能,连金刚阁下都……!」 「……抱歉啊,本来是不应该赶尽杀绝的,就是顺水推舟吧。」 那位男魔术师从帐篷内忽然追了出来。 圣玖发起抖来。就连手持〈咒刀〉,在那个时代无疑是最强之人的男子,于这个魔术师面前都手无缚鸡之力。 见圣玖面色苍白,魔术师用怜悯的目光看着他。 「别那么害怕嘛。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很同情你们的。至少在杀你时,我不会让你感觉到痛。」 握着剑的手渗出汗水。 就连剑王金刚,在面对这个可怕的魔术师时都迅速落败,连个声音都喊不出来。不仅如此,他还悄无声息地把这么多的士兵屠戮殆尽。 或许连初代银眼之王时代的「天使」都做不到这样的绝技。 ──啊啊,就跟那时一样。 和以前死去时一样,被刀刃抵住后背的感觉。死亡就在他眼前。 圣玖轻轻平复呼吸。与其默默被杀,不如于千年前挑战与神为敌──他当然不会这么想。无论眼前的情况如何绝望,起身抗争才是他们的性格。 「可别小看我。即使敌不过,我也要带着你这条命陪葬。」 「我才没小看你,你们的确是英雄。」 纵使拥有如此强大的力量,魔术师依旧不曾骄傲或大意半分。 「所以,我可不能让你们这些人跟笨女人打。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也觉得你们很厉害,但还是要请你们去死。」 尽管不懂他在说什么,但圣玖明白了。 ──这个男人也有什么要守护的事物。 跟千年前的他们一样。那当然会很强,当然是不能输的。 圣玖大吼道: 「前银军百人队长圣玖坎诺在此!」 「《炼狱》巴尔巴洛士──下一任〈魔王〉。」 如此自称的魔术师仿佛是在半空中描绘什么般挥过手臂。 003 这就是圣玖最后看到的景象。下一秒,他眼前就变得一片鲜红,什么都看不见了。 ──发生了什么事? 没办法呼吸,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半点声响。 只是,奇妙的是感觉不到痛苦。 在逐渐模糊的意识中,他想到了被砍去首级的加莱尔。 ──这么说来,被砍掉的头到哪里去了……? 直到最后,圣玖都没发现自己就飘荡在那颗头的旁边。 ◇ 『────────────』 当巴尔巴洛士正在暗杀指挥官他们时,谢利康军的阵地不知从何处传出一阵歌声。 那是段没有填词,只有声音的旋律。美丽又哀伤的曲调有着妖异的魅力,会让人不知不觉侧耳倾听。 巡逻的其中一位士兵不禁叹息。 「这是、歌吗……?好美的音色。」 「这里离城市应该有段距离,到底是从哪里传来的啊?」 「……毕竟快要开战了,是沉浸于感伤中的某人唱的吧。」 被谢利康复活的士兵共计一万人,而其中约有两到三成的女性,有一、两位会唱歌的人在也不足为奇。 旁边的士兵耸耸肩。 「原来如此,我记得这是镇魂歌安魂曲。旋律是美,听起来却让人忧郁。」 仔细一听,这就是首哀伤到甚至会令人感觉胸口一紧的曲子。又或者,这是在忏悔,对自己接下来要去杀死某人的忏悔。 大概是听见歌声而醒来,有几位士兵自帐篷走了出来。 「看来你们也很在意这首歌啊。」 「嗯……好美的歌……」 「……?」 士兵皱起眉头。走出帐篷的士兵们眼神迷离,像是无法聚焦,原因看起来并非是因为刚睡醒。 「喂、喂,你没事吧……?」 「那个人在叫我。」 「你在说什么──嗯!?」 本来伸出手想摇晃对方肩膀的士兵迅速往后跳。 神智怪异的另一位士兵突然拔出剑。 「那个人在叫我!我得过去!」 士兵陷入半疯癫状态,举剑乱挥。 「呜,你到底怎么了?总之,压住他!」 他这样一叫,其他士兵似乎也跟着惊醒了。 众人慌慌张张地冲出帐篷,压住乱挥剑的士兵。 「放手!放开我──────!」 大闹的士兵力气非比寻常,把压住自己的士兵们统统甩开。 「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不知道!但别杀了他。」 以前天使们所使用的「咒语」中,也有透过杀戮来扩散受害范围的恶质咒语,因为这样可以让「玩具」表现出更有趣的反应。而且杀了,就没办法询问证言。得让他活下来,借由他寻找原因。 他明明就这么指示了…… 「恶咿!?」 一把剑刺进闹事的士兵喉咙。 出手的是跟他一起巡逻的士兵。 「怎么会……你为何要杀他!」 士兵伸手想抓住人,却忽然注意到。 ──这家伙……是谁啊? 明明是跟自己一同巡逻过的士兵,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不认得的脸。 陌生的士兵扬起不怀好意的笑。 「喂喂,你问这什么傻问题。不杀掉敌人,被杀的就是我们了耶。」 「──!是入侵者!」 瞬间做出判断的士兵大叫,其他士兵们也立即做出反应。 然而入侵者没有逃跑,也没有应战,而是毫无防备地冲进警戒的士兵中。他出乎意料的行动波及了几位士兵,让人纷纷跌倒在地。 接着所有人的脸都僵住了。 「喂,是哪个啊……?」 刚刚杀掉伙伴的入侵者从这里消失了。 ──消失了……?不对,是变成了别人! 他记得倒下的士兵看上去是三人,现在准备起身的却有四人。 而且他没有寻找犯人的余裕。 「我必须去那个人那里!」 错乱的士兵不止刚才被杀的那个人。不光如此,等他回过神来,发现四周到处传来相同的叫声跟悲鸣。 看样子这整个阵地都遭受了相同的攻击。光是士兵突然错乱就已经是不同寻常的灾难,偏偏现在还有入侵者在暗中破坏。 「是入侵者干的!找出入侵者!」「是怎样的家伙!」「不清楚,只知道是可以化成同伴的家伙!」 每张嘴都在大吼,但这样反倒会令混乱扩散。只扩散出「有入侵者」这项情报,让正常的士兵陷入这样的混乱,应该就是入侵者做的好事。可是入侵者又能变成同伴。 「这样的敌人到底是要怎么找!」 入侵者与士兵的愤怒背道而驰,到处现身砍向同伴,然后再次消失。 ──怎样……?他是在挑衅我们吗? 入侵者虽然砍了士兵,可遭到攻击的人大多都还有气,只受到一点擦伤的人也不少。 能化身的时间或许有所限制,但这样根本没必要引人注目。现场如此混乱,只要躲起来,理应就能直接轻易脱逃。 「──!对啊,是佯攻!别被骗了!他恐怕是陷阱!」 高声吼叫的人愈多,混乱就愈会往外扩散。人被杀的话,即使恐惧会扩散,警戒心也会胜出,造成的混乱很小。也就是说,对方是想借由吸引目光来隐藏什么。 那么,他是想隐藏什么?他立刻就想到了那个答案。 ──是歌! 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能听见的、如同镇魂歌般的旋律,在这场混乱中也仍旧持续响着。就是因为听了这阵歌声,骚动才开始的。 但似乎没有人能冷静到去注意听取士兵的吼叫。 ──只能由我来了吗。 被谢利康复活的〈涅芙利姆〉每一位都是过去的英雄或精锐们,这个士兵也拥有不负此名的实力及小聪明。 士兵独自朝歌声响起的方向跑去。 他持续跑了约十五分钟,跑到周遭突然看不到帐篷,抵达一座湖边。就是为了把这里当作饮水场,他们才会在这里扎营。 湖畔有个女人。 年纪大概是十七、八岁,外表看起来尚能称为少女。她坐在一颗岩石上专注地持续唱着歌,美丽的及腰蓝发轻轻晃动。 她的耳朵有着如同鱼鳍的特别外形,让士兵想到了少女的真实身分。 ──是……人鱼吗? 可是在半月的光线照耀下,她的身影显得相当诡异。 首先,她没有手。不对,有是有,但她那件长衣摆的外套跟手上都绑着无数的带子和锁链。带子上刻着散发出诡异光芒的奇妙图样,而她胸口挂着一个仿佛是要把这些带子集结起来的大锁,简直就像是拘束衣。 「女人……?但士兵们的混乱就是你干的好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女子像是终于察觉到士兵的存在,睁开紧闭的双眼,可以窥见眼皮下跟头发同色的瞳孔。 即使士兵举起剑,女子也没有停止歌唱。 「我虽不想砍女人,但也没办法!给我做好觉悟吧──!?」 士兵高举起剑,可剑柄的触感却从他手中消失了。 「抱歉啊,她是我借来的。禁止触碰喔。」 不知为何,自士兵手中消失的剑竟贯穿了他本人的胸口。 「咳、哈……?」 士兵尚未理解发生了什么事,便当场死亡。 ◇ 碰一声,士兵趴倒在地。 「哈,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这里,表示这家伙也有不错的实力吧。」 原来如此,这里的人就连最底层的士兵也是可怕的精锐。要是正面冲突,即使是一流的魔术师也难以应付。 想到这里,巴尔巴洛士沉吟道: 「我真的很强吧……?」 那为何自己每次都会被萨冈揍,或是被他颐指气使? 巴尔巴洛士忍不住叹气,可萨冈一跟他暗示了取得〈魔王〉宝座的机会,他还是只能紧紧抓住。 就在巴尔巴洛士自言自语时,身穿拘束衣的少女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啊啊,别理我,你继续唱吧。我们解决的人数还不到标准的一半。」 他这么一说,拘束衣少女点了点头,再次唱起〈咒歌〉。 ──蓝发人鱼族……是萨冈手下人鱼的亲族吗? 人鱼族本身就是稀有种,其中拥有蓝发的人鱼想必更是稀少,两人是不是有什么关系?这虽与巴尔巴洛士无关,他却稍微有了点兴趣。 『──利维!』 巴尔巴洛士解决完靠近女魔术师的士兵还没过多久,便有个声音传来。 一个打扮同样奇妙的男子跑了过来。 他的服装虽是普通的长袍,脸上却捆着厚厚的皮带,一双红眼勉强自缝隙间露出,这才让人能勉强看出他是个人类。 尽管看不出长相等半点特征,声线听起来却是个青年。 这对男女分别用拘束带覆盖住了身体和脸,男子名叫贝赫莫特,女子名为利维坦。他们就是萨冈借给巴尔巴洛士的魔术师二人组。 看到利维坦嘴里哼着〈咒歌〉的模样,贝赫莫特也松了口气,像是放心了。 「巴尔巴洛士,你有保护好她吗?」 「把借来的东西好好返还是我的原则,我不打算把你们这两个借来的人弄坏还回去。」 虽说这是个要是萨冈听到就会使用〈绝影〉什么的揍过来的回答,贝赫莫特却用感到意外的声音这么说: 「我还以为你是更利己的男人呢,我向你道歉。」 「啊?魔术师都是利己的吧,你在说什么鬼话?」 「哈哈,就当作是这样吧。」 也不知贝赫莫特是搞错了什么,他用会心一笑的声音说,接着那对红眼又看向巴尔巴洛士的手。 「真没想到你会在战斗中受伤,是因为这家伙很老练吗?」 被他一说,巴尔巴洛士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不知何时流下了鲜血。 「啊──不,这是其他人造成的。有个身穿华丽金色盔甲的家伙在保护这边的司令,就是那家伙弄的。」 「表示只要瞄准你从『影子』出来的那一瞬间,也能让你受个伤吗。」 贝赫莫特用一副理解的语气说,但巴尔巴洛士摇摇头。 「不,我当时明明就在『影子』里,他却砍了过来。老实说,我有点吓到。因为他,我只好把他们赶尽杀绝了。」 巴尔巴洛士自己是觉得能解决司令和副官就够了,却因为那位金闪闪的关系,也被其他士兵发现。没想到剑能刺进「影子」内,巴尔巴洛士自己也心生动摇、不知所措。 结果他就只能很难看地解决掉所有人。 贝赫莫特哑口无言。 「居然砍到『影子』里的你……那家伙是不是比圣骑士长还强啊?」 「谁知道呢,圣骑士长好像也有各式各样的类型。」 若要说圣骑士长是不是所有人都有榭丝缇的水准,其实也没有。 他们好像是根据实力来决定排序,下层的圣骑士长跟一般圣骑士并没有太大的差别。相反地,上层的圣骑士长──比如说拉菲尔之流,连巴尔巴洛士都没自信能够杀掉他。 如果把中间那一层的实力当作圣骑士长的平均基准,那个金闪闪的确是比平均标准还强。 ──如果单纯只论实力,他别说是平均,或许还比笨女人强…… 能砍到「影子」里,可能是多亏武器的力量,但能认知到「影子」里的敌人,这无疑是金闪闪的实力。在如今这个时代,还有那种程度的剑士吗? 正因为如此,能在这里就解决他真可说是种侥幸。 「……啊,不过笨女人那边还有个类似猫女的家伙在嘛。」 他说的就是黑花。 巴尔巴洛士暗杀的手法,就是把脖颈以上的部分扔进亚空间关着。只要凑齐条件,连〈魔王〉都杀得了。这就是巴尔巴洛士的领域。 能够单方面虐杀甚至可以凌驾于圣骑士长的剑士们,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并不理解这种魔术。 但黑花能识别魔术,那个讨厌的少女可是专杀魔术师的杀手。她的剑或许刺不中「影子」里的巴尔巴洛士,但要是他想跟对待其他家伙一样割去她的头,她也会躲开并展开反击。 换句话说,她就是圣骑士方的《魔术师杀手》。跟她战斗,巴尔巴洛士就会被拖出自己的领域。再加上她的剑术也强得要命,他不想对上她的程度仅次于萨冈。 ──不过,被那家伙砍出的伤口愈合得很慢耶。 尽管伤口不是很深,使用魔术的治愈速度却不彰。至少还是得止个血,不然应该会因气味跟血迹被敌人发现。毕竟这边的士兵们就算是底层,实力也超越了普通的圣骑士。 当巴尔巴洛士正用一块布在止血时,贝赫莫特跑到利维身旁,伸手碰触她的脸颊。 「利维,你可别逞强唷。要是累了,就稍微休息一下。」 这番诚恳的话语和眼神,仿佛是在对待什么易碎的宝物。巴尔巴洛士突然在意起来,问道: 「你们相处的时间很长吗?」 「嗯?这个嘛,算一算差不多有五百年了……?」 「……还只有、四百九十八年。」 说出这句话的声音如银铃般清脆。 利维停止歌唱〈咒歌〉,靠到贝赫莫特的肩上。 「对喔,还不到五百年啊……」 贝赫莫特怜爱地抚摸女魔术师的头。 巴尔巴洛士不禁低吟。 ──五百岁的话,根本就是超厉害的高手魔术师了吧。 魔术师的力量来自于累积的知识,知识的累积也就是岁月的累积。 连那个《妖妇》戈梅利都有一百五十岁。去掉萨冈的话,最年轻的〈魔王〉比夫龙则是勉强满三百岁。即使活得相当悠哉,过个五百年应该也能抵达〈魔王〉的领域。 他们的力量的确很可怕。利维以〈咒歌〉迷惑了一万大军,贝赫莫特面对甚至足以杀伤巴尔巴洛士的精锐,还可以在「不杀人的前提下令他们负伤」,把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被萨冈评为能干的实力看来不假。 不,不光是利维跟贝赫莫特。另外像沙克斯也是一流的魔术师,让人很疑惑他为何会没没无名。 在那个损友麾下,这般可怕的魔术师竟到处都是,还不为人所知,教人无法不在意。由于他现在已快要触及〈魔王〉的宝座,就更加地在意了。 「你们两个都没想过要出名吗?」 「嗯?啊啊,我们想要力量的理由,跟其他魔术师有点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 贝赫莫特再次碰触利维的脸颊,以此代替回答。他露出像是怀念却又忧郁的眼神,张口解释道: 「我跟利维在某起事件中,中了有点麻烦的『诅咒』。我们是为了解开它,才成为魔术师的。」 「……诅咒啊,还真危险。」 几个月前,巴尔巴洛士也目睹过出现在无人岛上的德卡拉比亚=史黛拉。另外,变成孩子的萨冈──这个倒是很有趣──应该也是。无论哪个都跟魔术不同,有种深不可测的不祥感,仿佛会由根本侵蚀中了诅咒的存在。 贝赫莫特稍稍移开脸上的拘束带,露出下面的脸孔。那里有的,是一整片毛茸茸的皮肤。 「兽人……?不对,是什么生物啊?」 「谁知道呢,我也不太清楚。看起来既像魔牛、大象,也像是马,毕竟我自己看不见。」 会是某种喀迈拉吗?贝赫莫特对皱起眉的巴尔巴洛士继续说道: 「我们的外貌因诅咒而改变,晚上我就是这个样子,白天就是利维的外表会改变。我们双方在变成怪物时都不晓得自己是谁,语言也不通。」 「所以你们是为了治好这毛病,才成为魔术师的吗?」 利维点点头,用耳语般的音量说: 「……可是、失败了。」 「我们的五百年就以徒劳告终。」 然而他们现在却像这样用人类的外形交谈,尽管容貌多少有些怪异。 「所以这份力量就像是附带的,不是我们想要而取得的。我们想要的并非这种力量。」 五百年──这是段只活过二十一年的巴尔巴洛士难以想像的漫长时间。 巴尔巴洛士不知道的是,就连身居〈魔王〉其中一席的《钻缝猫》佛尔卡斯,都被那段时间所磨耗,最终连自己在寻找什么都忘了。 不知为何,巴尔巴洛士对这样的两人产生了亲近感。 ──这心情是怎么回事?我跟这些家伙明明一点也不像…… 仿佛是想甩去困惑,巴尔巴洛士摇摇头,问: 「该怎么说呢,你们不怕吗?五百年耶,你们没办法跟对方交谈吧?在回复原状前,连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都不清楚,活着的地方跟时间也不同……」 说完,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那个超级正经的少女的脸。 ──啊啊,对喔。魔术师跟圣骑士活的地方跟时间也是不同的啊…… 贝赫莫特跟利维面面相觑,像是要表示自己都没想过般双双这么说道: 「「即使如此,我们也还是想再见对方一面。」」 他们跟佛尔卡斯的不同,在于他们彼此渴求着对方。 纵使有一方快要放弃,只要另一方愿意相信,那就还能忍受。 即便感到徒劳,这两人仍是像这样活过了五百年的时间。 「想见对方……所以,这种理由、真的可以吗?」 「我不清楚你在说谁,但我们觉得这样就好。因此我们才能像这样,活到再次相见的时刻。」 巴尔巴洛士自己也不知道这句低语是在对谁说的,却隐隐有种受到救赎的感觉。 「……哈,还真是两个有趣的家伙。」 巴尔巴洛士撩起乱澎澎的头发,脸上再次展现平常那种笑容。 「我很中意你们。等我成为〈魔王〉,就迎你们做我的部下。我会给你们很优厚的待遇喔。」 但在贝赫莫特开口前,利维便摇了摇头。然后她紧紧揽住贝赫莫特的手,说: 「……我喜欢萨冈那边,那孩子底下待起来很舒适。」 听到这句话,贝赫莫特也苦笑着耸了耸肩。 「她是这么说的。抱歉啊,你去找别人吧。」 「啧,两个没有眼光的家伙。你们会后悔的。」 交谈期间,巴尔巴洛士已处理好自己的伤口。 「那就这样啦,我差不多该回去工作了。今晚还得再解决五十人。」 光凭一人的意志,是无法驱动军队的。 有了一位司令,中间还需要好几位指挥官,好确保命令能传到最下层,最少也是一支几人小队就要配一位指挥官。换作一万大军的规模,就需要超过百位的指挥官。 巴尔巴洛士的工作就是暗杀约百位这样的指挥官。 失去领导的军队便会失去军队的作用。光是这么做,理应能在新的指挥官出现前多少拖住他们的脚步。巴尔巴洛士不懂兵法,却觉得这是个高招。 ──只是我不喜欢实际执行的人是我。 要在聚满一万士兵的敌阵来回暗杀百人,简直是疯狂至极。况且敌阵里都是一骑当千的英雄,只要有哪怕一瞬间露出了破绽,就算是前任魔王候补也有可能遭到反杀。被人下令要在一晚内完成这个目标,当然会想发个一、两句牢骚。 话虽如此,偷工减料又会给战场上的榭丝缇增加负担,因此巴尔巴洛士只能全力以赴。他觉得,自己真的是上当了。 正当心生厌烦的他准备潜入「影子」里时,忽然想起一件事。 「啊……是说,你们要小心戈梅利那家伙。要是被她缠上,情况可能会变得很麻烦。」 巴尔巴洛士依旧无法理解那个老妪嘴上老是挂着的那些话,可一旦被她缠上,总之就是很麻烦。尽管她不曾给人造成具体危害,可却有种被当成玩具的感觉,让人不太舒服。 因为觉得这两人散发出会有相同遭遇的气息,巴尔巴洛士才会给出忠告,两人却忽然露出疲累的神情。 「有点晚了,真希望在新年的时候就听到这个忠告。」 「……她虽不是个坏孩子,但的确很麻烦。」 看样子是已经太迟了。说到新年,应该是萨冈在城堡建起大浴场的那时候吗?是在遇上那什么〈阿撒兹勒〉时的事。这么说来,戈梅利好像从那时起就不是留在萨冈的城堡,而是停留在魔王殿里。 又或者,萨冈就是知道会变成这样,才把他们安排在魔王殿。 「……那你们就节哀顺变吧。」 「嗯,你也要小心喔。」 三人之间萌生了奇妙的友谊。 ◇ 「……没想到,要清空这里意外容易啊。」 当巴尔巴洛士一行人正使一万大军陷入混乱之际,萨冈仰头望着自己的本城。 仅花了不到三十分钟,所有人就从萨冈城撤到了魔王殿。 这里跟魔王殿之间本来就有转移魔术连接着,况且萨冈麾下的魔术师平常都是把重要的东西藏在衣服底下。说是撤退,也只要人进入传送魔法阵就好,因此才能立刻结束。 自从涅菲到来后,这座过去到处散布尸体跟拷问器具、犹如墓地的城堡就一点一点被打扫干净,住进包含法儿、拉菲尔、让人困扰的老婆婆戈梅利和锡蒙力等四十名部下,已经看不出昔日的模样了。 虽然他迅速决定要放弃这座城堡,最后有点想要回顾的感伤也无妨吧。 ──不,只要马上回来就行了。 萨冈转向前方,踏入转移魔法阵。当一股类似晕眩的飘浮感窜过身体后,眼前的景象就转为昏暗的地底据点──的城门。 这里是奇恩诺因德的巨大地下空洞,充满魔术灯的灯光,魔王殿以被埋进墙面的方式耸立于此。 他麾下的魔术师们──除了因任务被安排至其他地方的人,剩下的三十几人就在门前列队,领头的正是拉菲尔。现在他身上穿着不是管家的燕尾服,而是瓦雷法尔的盔甲。 莉莉丝跟佛尔卡斯等非战斗人员倒是没有排在里面,但还是待在离这边有点距离的地方听从指示,蒂克希亚也在那边。 这里看不到涅菲、欧利昂和法儿她们的身影,她们已经分别出发前往各自被指派的地点。另外也没看到黑花,由于她目前还隶属于教会,便回到了榭丝缇那边。 在这种紧急时刻,照理来说不该停止动作,但他们今后是要赌上性命的。身为王,他有说明的义务。 萨冈按照顺序望向他们的脸,点了下头后开口道: 「时间宝贵,就简单交代一下吧。你们应该已经听说了,谢利康派出了一万大军,他们就在离奇恩诺因德十几公里外的位置扎营,等黎明到来就会展开侵略。我们必须迎战。」 部下们似乎都已做好了觉悟。面对如此教人绝望的事实,他们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花点时间,是可以把受害范围控制在最低限度,但这次偏偏没有时间。期限是三天后的日落,我们要在那时候结束一切。」 奇恩诺因德是萨冈的领地,一直都有结界在保护城市本身,要是他有那个意思,也可以把城市与外部隔离开来,彻底固守城池。以此为前提,再由敌军内部发动紧凑的攻击,花个几十天或许就能在没出现任何伤者的情况下获胜。 但涅菲请萨冈在三天内处理好一切。若不能回应她的要求,那就算是萨冈败北,所以他要出击。 「我要去取得谢利康的首级。要是能在三天后的日落前拿下他,就能结束战争,但应该没办法轻易了结吧。我需要你们的力量,为我尽心竭力吧。」 「「「是!」」」 可靠的部下们齐声答道,这都多亏了拉菲尔平日的统御。 事情本该这样就讲完的,可萨冈沉吟一会儿,又再次转向部下们。 「还有,这是我私人的事情……其实涅菲的生日快到了。」 仿佛在说「啊,所以才急着处理好吗?」般,部下们用温暖的眼神看向萨冈。虽然有点想揍人,萨冈还是清了下喉咙,继续说道: 「还有、怎么说呢……那个,我、我也听说了赠送结婚戒指的习俗。为了送戒指给涅菲,我必须解决掉像谢利康跟比夫龙这样的家伙,把这些恩怨处理干净。」 意思就是他要在这场战争中解决掉这件事。 但萨冈想说的不是这些。 「到时候,现场会需要祝福。我想要你们的祝福,所以给我听好,不许你们任何人死在这场战争中。」 部下们不禁面面相觑,接着也不知是谁先开始的,他们纷纷露出像是苦笑、又像是监护人微笑的暧昧笑容。坐立不安的萨冈用力伸出手指。 「那么去吧!我会准备好丰厚的报酬。所有人,身为我的部下,回应我的期待吧。」 「「「是──」」」 众人回应的声音转为温和,就像是看着什么令人会心一笑的事物般,也不知他们刚刚可靠的回应都跑到哪里去了。 部下们各自分散开来,前往自己的岗位后,拉菲尔便走了过来。 「吾王。」 「……什么都别说。」 他自己也非常地明白,刚刚那根本不是给部下的激励,而比较像是单纯的晒恩爱。 不过拉菲尔耸耸肩,并摇了摇头。 「不,以结果来说这反而好。部下们的紧张烟消云散,想必能有和平常一样的工作表现。虽然感觉是有点太松懈了,但远比钻牛角尖要好得多。」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萨冈摀脸叹了口气后,摇摇头振作起精神。 「拉菲尔,正如我刚刚所说,我会在三天后结束这一切。虽然我觉得没用,但要是有人投降,记得保住他们。」 会说没用,是因为根据黑花等人的报告来看,谢利康的部下──好像是叫〈涅芙利姆〉吧──他们似乎无法违抗谢利康的命令。即便本人不想战斗,有时候还是会被强迫战斗吧。 尽管觉得他们很可怜,但萨冈没有余裕对那些人也宽容以待。 想来拉菲尔也明白这一点,他怜悯地点了点头。 「遵命。」 接着萨冈站到莉莉丝等非战斗人员面前,只是里头有个意想不到的面孔。 ──这样啊,是跟着史黛拉来的吧。 萨冈一面留意那个人,一面先看向莉莉丝等人。 「魔王大人,我们该做些什么?」 「你们的任务没变,就是负责厨房。魔术师虽一天没吃饭也能工作,工作的意愿却会下降,况且圣骑士们也没办法饿着肚子战斗。目前人手不足,你们会很辛苦,但你们的职务很重要。工作时记得,供餐的准则是量重于质。」 战斗要持续三天,而战场上的厨师被称作军粮,可说是比武器跟士兵还要重要的存在。 萨冈下令后,莉莉丝和赛尔菲便张着嘴傻在原地。 「怎么了,有意见吗?」 「不,不是这样……是因为我们都没想到餐点的事情,忍不住就……」 「毕竟每个人有段时间光自己的工作就忙得不可开交,所以你们才会忘吧。」 接着萨冈也看向佛尔卡斯。 「佛尔卡斯,你应该最起码也能替蔬菜削皮吧?你就去协助莉莉丝她们。」 「嗯!交给我吧,萨冈大哥!」 只是──萨冈继续说。 「莉莉丝,赛尔菲,除了饭菜,想必还有其他事情需要你们的力量──」 听了萨冈的说明,莉莉丝的表情顿时僵住。这也难怪,在某种意味上,这个任务比站在前线的黑花她们的工作还要危险。 赛尔菲从后方抱住颤抖的莉莉丝。 「没事的,莉莉丝。我也会陪着你,我绝对会保护你的。」 听到这句话,莉莉丝便停止了颤抖。 「哼、哼,我才不怕呢!只是有点吓到了。」 「耶嘿嘿,莉莉丝果然就是要这样才对。」 眼看赛尔菲不但紧紧抱着莉莉丝,甚至贴着脸磨蹭起她,佛尔卡斯便摀起脸,像是看到了什么不能看见的景象。 莉莉丝坚定地看向萨冈。 「交给我吧,魔王大人。我会让你看到梦魔公主──莉莉谢拉的力量。」 萨冈不由得感到温馨,摸摸挺起胸膛的少女头顶。 「嗯,都靠你了。佛尔卡斯,你也是,保护好莉莉丝她们。」 ──你再不展现出帅气的一面,人真的会被赛尔菲抢走喔…… 大概是在前几天的事情上解开了结,现在的赛尔菲开始积极进攻。照这样子来看,莉莉丝应该不用一个月就会被攻陷。 也不晓得佛尔卡斯到底明不明白这个危机,他骄傲地拍胸点头。 「那当然!我会保护好莉莉丝跟赛尔菲小姐的!」 「哦?」 赛尔菲迅速散发出压力,让佛尔卡斯的脸颊流下一滴冷汗。 这时萨冈注意到了。 「……佛尔卡斯,你拿的那是什么?」 「咦?啊啊,这个吗?是艾谢拉小姐在傍晚留下的。」 佛尔卡斯接着举起的东西正是白色的『天使猎人』。 「艾谢拉吗……?」 萨冈感到诧异。 ──居然在这个时间点放掉这个,她到底在想什么? 即便失去了力量,艾谢拉仍是最强的吸血鬼。 可是那个少女的敌人,除了〈阿撒兹勒〉就没有别的了,理应没有把力量分给佛尔卡斯的余裕。 正当萨冈陷入沉思之际,佛尔卡斯战战兢兢地说: 「大、大哥,我不晓得她究竟做了什么,还是请你不要那么生气。这虽只是我的推测,但那女孩直到现在还是想帮助大哥……我是这么认为的。」 忍不住讶异的人不是只有萨冈,连莉莉丝跟赛尔菲都是一脸惊讶。 ──纵使没有记忆,也还是有什么想法吗。 尽管不确定艾谢拉的本意,但她应该对周遭的人都摆出了敌对的态度。即便如此,佛尔卡斯还是心知肚明。 萨冈转开视线,像是在装傻。 「既然如此,麻烦你转告她稍微练习一下演技。被迫陪她演出低级闹剧,我很困扰啊。」 「……!嗯!我一定会跟她说的!」 被佛尔卡斯说「你演技很差」,艾谢拉应该也会稍微克制点吧。 完成意外的反击,对此感到满意的萨冈呼唤下一个人。 「莉赛特,你要怎么办?」 她是个长相与蒂克希亚如出一辙的少女,对萨冈来说也是小巷内的姐妹。 她现在被等同于萨冈姐姐的史黛拉收留照顾,可史黛拉目前身负重伤、意识不清。沙克斯本该把莉赛特跟着同样身负重伤的基尼亚斯等人一起送至教会,她却在途中跟他们失散了。 ──咦?这么说来圣剑是跑去哪了? 由于瓦尔坎这个圣骑士长死去,圣剑也拿了回来,但负责保管的基尼亚斯目前也尚未清醒。 ──就希望不要是一直扔在曼妮拉的店里啊…… 虽说当时涅芙特洛丝出了状况,没人顾得上圣剑,但或许是他们过于轻忽了。尽管无主圣剑只有增加重量的功能,可万一有人被选上,就有可能瞬间颠覆战况。 莉赛特对萨冈心中的这些想法不得而知,只是仰头看着他。 「我……该怎么做呢?」 她仿佛走投无路般,继续说道: 「我想陪在姐姐身边,可是……」 说完,莉赛特想到的是身旁的蒂克希亚。 两人拥有同一张面孔,而莉赛特想必也听说蒂克希亚的妹妹阿丽丝泰尔目前遭到囚禁、生死不明的事了。 这个少女也跟萨冈一样,没有沦落到小巷前的记忆。莉赛特的出身极有可能跟谢利康这个敌人有关。 可是,没有战力的莉赛特能做的事很少。 萨冈犹豫了一会儿,蹲下身让自己跟莉赛特四目相对,对她这么说: 「身为你小巷的兄弟,我给你个忠告。去挖掘自己的过去,不会有任何有趣的事情。比起那种东西,还是珍惜现在陪在你身边的人类吧。」 银眼之王这位父亲,旧友马克的真面目──虽然萨冈的确是希望知道这些真相,可最终这又能得到什么?能知道的,就是有必须杀掉的敌人这点事情而已。 ──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知道该杀的敌人是谁,所以我去寻找了答案。 他目前还不清楚,这个结果到底是好是坏,但这对萨冈来说是必要的事。 可这对莉赛特来说并非必要。 「……嗯。」 尽管莉赛特最终并不像是接受了这个建议,还是点头应了一声。 只是──萨冈也在想。 从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的长相就能看出,谢利康跟莉赛特必有某种关联,也可以说是执着。那个〈魔王〉让蒂克希亚她们带着这张脸降生,是有意义存在的。 而戈梅利又被那个谢利康囚禁了起来。 ──……咦?那个戈梅利被这种人抓住,会老实待着吗? 虽然心中闪过一丝不安,但面对能够运用这些计策的〈魔王〉,戈梅利再厉害都无法反抗,应该吧。 蒂克希亚也张开嘴像是想说些什么,最后仍是没发出半点声音。这个少女也是,光处理自己的事情就耗尽了心力。连自己的最终结局都不知道,想来也没什么可以跟人家说的。 虽没给予安慰,但萨冈用严肃的声音下令作为代替。 「巴尔巴洛士马上就会来接你,你也做好准备吧。」 「……是。」 人类就是这种生物,在面对不得不做的事时,可以不去考虑多余的事情。既然决定要庇护蒂克希亚,他就会给予相应的温情。 萨冈也差不多该出击,于是他再次找起拉菲尔。 「拉菲尔。」 「有什么事吗?」 拉菲尔一面指挥部下,一面转过身来。 「有把圣剑不知跑到哪去。要是找到了,记得保管起来。」 拉菲尔正要点头,随即又瞪大双眼。 「圣剑吗……嗯?圣剑……行踪不明?」 「嗯,是什么瓦尔坎的圣剑。他想要攻击黑花,就意外死亡了。」 没错,那是意外,或者该说是自杀。 ──反正就是他无视警告,擅自死掉了。 黑花若因此被究责,那就太没道理了。 萨冈没有理会哑口无言的拉菲尔,离开魔王殿出击。 ◇ 黑花回到教会时,里面像是捅了马蜂窝般乱成一团。想想也是,毕竟有一万大军突然出现在随时可以攻入市内的位置上。 ──恐怕是大规模的转移魔术,应该是花上几个月时间来准备的。 尽管侵略尚未开始,但战争已经开始了。 「沙克斯先生,这边就交给你了。我去跟榭丝缇小姐报告。」 「──小黑。」 就在黑花准备冲出去时,沙克斯叫住了她。他的声音跟平常不同,听起来有种钻牛角尖的感觉,令黑花也惊讶地杏眼圆睁。 「怎么了?」 「啊……没事,不要乱来喔。」 「……平常乱来的人都是沙克斯先生吧。」 真是的,他明明就不擅长战斗,却总是为了保护黑花而受伤。他知不知道每次目睹这一幕的自己有多担心啊。 ──是被大哥哥叫出去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管怎么样,黑花知道他是真的很挂念自己。而且纵使自己担忧,也不代表她想让沙克斯遇到同样的事情。 黑花坦率地回以点头。 「知道了。以后跟沙克斯先生在一起时,我才会乱来。」 「……你啊。」 「呵呵呵,那我走了。」 黑花跟沙克斯说一声后,便急忙赶到榭丝缇那里。 ──如果是平常的榭丝缇大人,那就轻松了…… 在这种状况下,黑花不认为榭丝缇还会处于笨拙的状态。这么一来,虽说只是报告的工作,可能还是会有些辛苦。 「圣骑士赶紧准备出击!除此之外的人去引导市民避难!然后跟拉结尔请求支援。」 一进入办公室,就看到榭丝缇正忙碌地四处发出指令。她的表情严肃到完全看不见平时笨拙的影子,可一看到黑花,那张脸便稍稍亮了起来。 「黑花小姐,你回来了啊。」 眼前虽是「值勤中」果决的榭丝缇,声音却听得出没彻底藏住的安心。 她身边没有可算是挚友的涅芙特洛丝身影,「影子」里的巴尔巴洛士目前恐怕也没有好好回应她,涅菲也为了完成自己的职责而离开奇恩诺因德。 战力高于我军将近百倍的敌人就在眼前,这名少女眼下正是独自背负着必须保护城市跟市民的重担。 对只有十七、八岁的小女孩来说,这份责任太过沉重,可她却拥有能完全不把压力表现在脸上的钢铁意志。原来如此,这个人是可以站在众人之上的人才,这是黑花没有的能力。 黑花回给她一个带有亲密感及慰劳之意的微笑。 「不好意思,报告迟了些,榭丝缇大人。黑花艾德海蒂回来了。」 黑花稍稍弯下腰回答完,就看向周遭。 办公室里的人有苍天三骑士,另外还有几位普通祭司。三骑士的话,应该是可以理解,但最好不要在普通祭司面前谈起〈魔王〉的事。可她又想赶紧结束报告,该怎么办呢? 榭丝缇注意到黑花的目光,漾起微笑。 「他们没问题喔,大家都是共生派的同志。」 「我知道了,那我就简单说一下──」 平常的话,这些事情早就由巴尔巴洛士泄漏给榭丝缇知道了,但那个男人目前正为了萨冈的密令四处奔走。黑花简略报告了事情经过。 像是查到了〈魔王〉谢利康所在地的事,期间保护了蒂克希亚、并把她交给萨冈收容的事,还有名为瓦尔坎的圣骑士长战死的事。 一报告完瓦尔坎的事情,榭丝缇也诧异地瞠目结舌。 「怎么会……瓦尔坎阁下那般的人,被杀了吗……?」 她只是试着报告了这件事,却有种自己在说谎的心虚感。 ──虽然我是没说谎啦…… 沙克斯跟萨冈提醒她好几次,要她当作人就是谢利康杀的。嗯,毕竟他最后几乎就像是自己送死一样,若真要说是不是黑花杀的,感觉也很微妙。但对方死去的契机无疑是她造成的。 仿佛是要忍受心中的动摇,榭丝缇用颤抖的声音问: 「能不能、告诉我那位阁下临终的状况……?」 「咦?呃、这个啊……他很勇敢地战到最后,这才不支倒地。」 这也是她事先跟沙克斯讨论出来的回答。 ──可是,这部分就完全都是信口胡诌的了…… 其实他把无力反抗的少女凌虐到奄奄一息,面临战斗时还来不及拔剑就败北了。她这番话等于是把一个自己打从心底鄙视、卑鄙无耻的男人捧成了英雄。黑花捂住胸,感受到了良心的谴责。 榭丝缇可能是把她的动作看作是追悼,捂着嘴流下泪来。 ──榭丝缇大人没有怀疑过那个男人呢…… 这名少女浑然不知那个男人正是陷害自己的主谋,只是纯粹感到悲伤,甚至流下了眼泪。黑花没有在这种时候泼冷水的勇气。 回过神来的榭丝缇向一直感到坐立难安的黑花问: 「遗体呢?」 「非常抱歉,被我留在菲欧市了。但我回收了圣剑,已交给基尼亚斯大人保管。」 「基尼亚斯?你还见到了卡拉哈特卿啊?」 被她这么一说,黑花这才想起自己刚报告到一半。 「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二世,以及圣骑士长史黛拉德克迈亚两位大人都已回到奇恩诺因德,只是他们两人……」 黑花特意不提涅芙特洛丝,只说明两人跟敌人交战,受了重伤。 「怎么可能,连史黛拉小姐都输了?」 榭丝缇也清楚史黛拉的实力。尽管排名第二,但她拥有魔术师及圣骑士两种力量,理应是目前最强的圣骑士。 榭丝缇像是感到晕眩般整个人晃了晃,接着催促她继续说。 「两人目前的情况如何?」 「已经运回这个教会。沙克斯先生已为他们治疗过了,两人都没有生命危险。」 「这样啊……」 她先是松了口气,似乎是稍微放下心来,然后指示起三骑士。 「谁去确认一下两人的状况。虽然这很像是在鞭策伤患,但我现在需要能出战的人,哪怕是多一个都好。」 「是!」 三骑士中持枪和持盾的男子快步冲出办公室。 到这边为止都还好,可是黑花还有事情尚未报告。 ──涅芙特洛丝小姐和理查先生的事是不能不说明的吧。 尽管萨冈交代过别提涅芙特洛丝的事,但必须通知榭丝缇她不会回来的事。 黑花稍稍平复呼吸,重新开口道: 「还有,是有关涅芙特洛丝小姐和理查先生的事。」 「──!黑花小姐知道些什么吗!难不成……」 榭丝缇比任何人都担心涅芙特洛丝。涅芙特洛丝目前不在这里,她不可能完全没有任何想法。 只是她目前没办法说出口。 黑花一提到涅芙特洛丝的名字,榭丝缇便以或许会直接扑过来的气势提问。 「理查先生遭到〈魔王〉比夫龙攻击,身受重伤。虽然设法抢回一命,但还不能大意,所以交给了〈魔王〉萨冈保护。」 「你说……比夫龙?」 这个名字令榭丝缇浑身僵硬。 他是涅芙特洛丝以前的主人,是让涅芙特洛丝以涅菲复制人的身分诞生的罪魁祸首,也是她目前遭受的一切灾难的元凶。 黑花抑制住感情,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涅芙特洛丝大人遭到比夫龙的追赶,涅菲小姐跟她的母亲也正前往那边。虽然没办法回到这里,但不会有问题的。」 黑花还用了涅菲的名字,榭丝缇到底会不会相信这份报告呢? 榭丝缇目不转睛地望着黑花。 ──这种时刻的榭丝缇大人有些可怕呢。 仿佛是平常笨拙的反作用力,她冷静沉着,且敏锐得可怕。刚刚报告中隐瞒的事情,大概也被她看穿了吧。问题在于,她看穿了哪一个谎言。 过了一会儿,榭丝缇用冰冷到让人寒毛直竖的声音问道: 「……涅菲跟欧利昂阁下是去救她了吧?」 「涅菲小姐与欧利昂大人是去追她了。」 现场寂静无声,同在一室的圣骑士和祭司们不禁吞了口唾沫。 ──真不愧是共生派首领,不会将一切照单全收。 她想起沙克斯刚刚说的「不要乱来喔」。他或许跟萨冈之间发生了什么问题,可也有提及「必须面对榭丝缇」这件事。 她看穿涅芙特洛丝目前身在危险当中。 也看穿了涅菲她们是去救她了。 黑花想要瞒报挚友困境的事实,让榭丝缇用含有杀气的视线瞪了过来。气势强到要是一放松,连黑花都要淌下几滴冷汗的地步。 然而只要流下哪怕一滴冷汗,她便会看穿一切,然后一个劲儿地逼问。 她们持续这可怕的互瞪仅仅数秒的时间。 最终榭丝缇轻轻叹了口气。 「知道了,我相信黑花小姐。」 「谢谢您。」 黑花优雅地鞠了个躬,暗暗吐出一口气。 ──……好可怕。 尽管人人都说她笨拙又是个老好人,可黑花却在这位少女的深处感受到和萨冈相同的冷静透彻。她只是因为人品,从未处于这种状况中,心中却藏着一旦决定要做就不择手段的无情。 黑花觉得稍微能理解那个原因。 ──对任何人都很温柔的人,其实也表示他根本不爱任何人。 这个少女比任何人都重视的朋友就是涅芙特洛丝。 正因为如此,黑花果然还是会感到疑惑。 ──明明要救涅芙特洛丝大人,就需要这个人啊…… 目睹理查的心脏遭人挖出,涅芙特洛丝陷入绝望。她遭怪物夺走身体,甚至失去活着的希望,能带回这样的她的除了榭丝缇外别无他人。 可是,萨冈已经决定不要把她卷进来了。他有他的考量,也愿意救涅芙特洛丝。尽管黑花相信他,却无法接受这个做法。 「以上便是我的报告内容。」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虽然黑花小姐都还没休息,但还是麻烦你也开始准备迎击。」 「是。」 这时,一道匆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榭丝缇阁下。」 进来的是刚刚前去确认基尼亚斯他们伤势的持枪圣骑士。 「托列斯,怎么样?」 「是!卡拉哈特卿已经取回意识,正展开战斗准备。德克迈亚卿似乎也没有性命之忧,但意识尚未清醒。」 毕竟史黛拉可是面对面与「涅芙特洛丝」使出全力的一击交锋过。 黑花等人都因此才捡回了一命,可她受到的创伤是基尼亚斯无法与之相比的。何况她还失了相当多的血,也不知道这场战争期间能不能清醒。 圣骑士方失去了最大的战力,令榭丝缇也是一脸为难。 然后持枪的圣骑士继续说明: 「还有,卡拉哈特卿的发言令人有些在意……」 「基尼亚斯阁下?他说了什么?」 持枪的圣骑士支支吾吾,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最后战战兢兢地报告: 「他说,到处都找不到瓦尔坎卿的圣剑。」 听到这句话,不光是榭丝缇,黑花也诧异地睁大双眼。 「找不到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好像是他醒来时就已经不见了。我把赖安留在那里,可有的话应该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黑花摇摇头。 「不可能啊……把人运到这里的时候,圣剑的确还在基尼亚斯大人身旁。沙克斯先生应该就在旁边,他也什么都没看见吗?」 「那位医疗魔术师?不,那个男人似乎也不晓得。」 像沙克斯这种程度的男人,不可能没有察觉到眼前所发生的偷盗情事。倘若对方是巴尔巴洛士那样的对手,或许真的阻止不了,但也不至于没注意到东西被偷的事情。 榭丝缇看向挂在自己腰际的圣剑。 「……那么,是圣剑自己走了?」 「您那是什么意思……?」 黑花也耳闻过,圣剑里存在着某种──恐怕是天使的──意志,可她没听说过圣剑会擅自行动。 面对困惑的榭丝缇,黑花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 「对了,这件事问您脚下的人不就好了吗?」 她说的就是巴尔巴洛士。虽然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也在偷听,但「影子」是打开的。只要榭丝缇问出口,他应该就会回答。只是黑花虽这么认为…… 「脚下……?咿呜、啊哇,那家伙就是、呃……现在有点……」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如果您希望,我可以趁隙取下他的首级。」 ──这么说来,总觉得回来以后,她就很奇怪地一直避开提到那个男人耶。 她觉得跟以前相比,榭丝缇对魔术师的厌恶已经大幅减少,但巴尔巴洛士是最差劲魔术师这一点仍然没变。要是榭丝缇希望,自己随时都能解决他。 「不、不是这样啦!没、没关系,我没关系……」 看起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啊。榭丝缇摇摇头,像是想振作精神。 「总、总之,圣剑的事不必再提。现在就优先考虑保护城市吧。」 以教会方的观点来看,这是继拉菲尔的〈梅丹佐〉后失去踪影的第二把圣剑。虽然这是件足以动摇教会的大事,但榭丝缇说得对。 然后在众人准备各自前往自己的岗位时,又有道慌忙的脚步声逐渐靠近。 「糟、糟了,榭丝缇阁下!」 冲进来的是苍天三骑士之一的盾男。他应该在找圣剑啊…… 「这次又怎么了?」 「〈魔王〉他……!」 他口中的〈魔王〉究竟是哪个〈魔王〉呢? 持盾的圣骑士先是平复呼吸,接着以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这么宣布: 「〈魔王〉萨冈已出发去正面挑战敌方大军了。」 「你说什么!?」 〈魔王〉的话,也许的确能把一万大军屠戮殆尽,但那也要活用魔术及计策才能做到。正面去挑战一万大军,魔力肯定撑不住。 「呃,不过萨冈的话,或许真能打倒一万人……」 那个〈魔王〉的实力强大到连榭丝缇都露出奇妙的表情,并脱口而出这样的发言。 就在这时,黑花想起有件事忘记报告。 「啊,抱歉,我忘记大哥哥有拜托我传话了。」 「传话?」 似乎是脑袋真的追不上情报,榭丝缇的双眼开始咕噜噜地打转。黑花满脸沉痛地告知这样的她: 「记得是『我给你争取一天的时间,你慢慢准备吧』。」 黑花看了看窗外,天已在不知不觉间亮了。 这个晚上,〈魔王〉的袭击已经秘密展开。 可这都是台面下的举动,战争倒是还没开始。而〈魔王〉的行动令这一切都浮上了台面。 开战的狼烟便是来自〈魔王〉的猛烈袭击。 ◇ 「别让那家伙再嚣张下去!」「那真的是人类吗?」「可恶!上层在干嘛,为什么没有任何指示!」「呜哦哦哦保护同伴──咕哇!」 萨冈稍稍挥了下拳头,勇敢砍向他的其中一位士兵便被打飞。 这冲击温和到只能算是推开,还不到殴打的程度。但士兵的盔甲仍彻底粉碎,还波及其他士兵,让他们狠狠摔倒在地。 众人嘴里嚷嚷的话根本一片混乱。 ──看来巴尔巴洛士他们有好好完成工作。 由正面踏入敌阵,的确也有人会按照现场判断而上前挑战他,但动作可说乱到完全没有秩序可言。这不是军队该有的动作,只是有实力的战士聚集在一起罢了,萨冈只要把他们一一击倒便可。 「跟天使他们相比,你这家伙──!?」 萨冈挥手挡开士兵一边高声吆喝,并一边砍来的剑。剑锵啷一声整个碎裂,握住它的双手也犹如铁丝般扭曲变形。 「啊啊嘎啊啊啊啊啊啊!?」 萨冈没去理会痛苦到倒在地上昏迷的士兵,而是更进一步地往前走。 「可恶,那这招怎么样!」 其中一位士兵大概是判断不能用剑进行攻击,换用武术踢向萨冈。虽说是千年前的武术,但也是跟什么天使或神对峙过的「技法」。 萨冈用手掌心悠哉地接住这一脚,冲击却没有停下,让地面产生深深的裂痕。 「咕呜,连这一招都阻止不了吗!」 「嗯。我本是觉得自己并未低估你们的,但确实比我想像中还要强烈。我的手好久没这么麻了。」 萨冈一面坦率地赞美,一面像是要回礼般握烂自己手中的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是个可怕的武术家,但〈魔王〉的首级可没廉价到可以只靠不用魔术的「技法」就能取得的程度。 萨冈走过的路线上,倒了一片剑跟手脚遭到粉碎的士兵们。 然而其中却没有半个人死亡,而且萨冈本人毫发无伤,连衣服都没有半点被弄乱的迹象。 这是双方之间有着成熟大人跟婴儿的实力落差,才有办法做到的事。英雄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他们脸上都充满了恐惧与绝望。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还是英雄。 这些人都已经习惯对抗比自己还要强大的敌人。一断定个人毫无胜算,他们的动作就变了。 有五、六个人迅速包围萨冈,开始慢慢绕圈。这种独特的步法也在〈魔王〉眼中留下残像,别说是搞清楚本体在哪,他甚至要看不出来自己被多少人包围了。 这个「技法」的性质跟黑花所使用的〈胧夜〉相同。 每个人的力量虽然都有所差距,但绝对没有输给黑花太多。以这样的人数使出这一招,即使是魔术师的洞察能力也无法看清。 然后,转圈的士兵开始挥剑。 这些人可怕的地方在于,他们不是一起出手,而是每个人轮流砍来。一人砍完,下一人就会把挥剑时机稍稍错开再出剑。 而等到斩击来到第五次时,一开始的那个人就能挥出下一剑。简直就是细密如雨的连击。 萨冈虽是〈魔王〉,却没办法回避或防御这阵连击,当然更不可能反击。 ──虽是漂亮到足以令人看呆的剑技,但我现在没空应付他们。 面对避不开的连击,萨冈的回应是用力踩下跨步的脚。 「「「──!?」」」 地面顿时凹陷,英雄们突然间就失去了立足点。尽管他们立刻就试图调整回原本的姿势,却会产生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时间差。 这个空档已足以让萨冈击退他们所有人。 由于地面遭到破坏,石子纷纷被弹到半空中。萨冈毫不费力地就用披风挥开那些石头。 「嘎!?」「咕啊!」 被挥开的石子产生如同炮弹的破坏力,击中英雄们。飞散的石子不只贯穿使出连击的士兵,甚至无情地扫过周遭的士兵们。 士兵们随着血花逐一倒下,萨冈则悠闲地踏出下一步。 「怎么可能……!那一招居然连一步都……挡不住!?」 即使心生绝望,英雄们也没有放弃战斗。 这次有几人抱住犹如破城槌般巨大的长枪,一起冲了过来,应该是为了打破什么天使结界的兵器吧。所有人的魔力都集结在他们握住的长枪上,产生可怕的锋利度及破坏力朝他袭来。 但这一招也没用。萨冈一脸嫌麻烦的样子轻抚枪尖,光靠这一摸就让内含强大魔力的长枪碎成粉末。 接着冲上来的是个身穿使用好几层铁板叠成的超重甲的巨汉,身后还追随着几位拿着剑或枪的士兵。看来是怀着两败俱伤的觉悟,准备由巨汉阻止自己动作,其他士兵进行攻击的战法。 ──总觉得好怀念啊,三笨蛋也做过类似的事情。 由于那一招不三不四,萨冈也没怎么留意,可当时三笨蛋使用的招式威力虽没胜过这些英雄,却也绝不逊于他们。 不过三笨蛋的实力也不亚于千年前的英雄啊……感慨万千的萨冈用指尖轻弹一下眼前的巨汉,击倒了他。 巨汉宛如圆球般在地上不断滚着,紧跟在后的士兵们受到波及,纷纷被撞开,发出了惨叫声。萨冈凭借着〈魔王〉的威严,总算忍住自己差点就要喷笑出声的冲动。如果设计出这样的游戏,法儿会不会开心呢? 萨冈用像是在拨开稻草的轻巧动作横扫敌人,但这些士兵们都拥有不愧对于英雄之名的实力。倘若是一对一,普通魔术师恐怕会直接被打败,直到最后都无计可施。 即使是前任魔王候补,要是不联合起来对付他们,早晚还是会被打倒。 更重要的是,他们因为巴尔巴洛士一行的行动失去了所有的指挥官,军队本身正处于混乱当中,却仍可以做出这种程度的合作,真是个可怕的集团。 而这一招在萨冈面前会毫无招架之力,是因为他们力量存在的主要目的是为了与天使或神一战。 天使有着〈咒翼〉这个弱点,萨冈虽没收集到多少神的情报,却也是会施展超乎常人之力的「非人之物」。 身为人,他们并未把自己是在跟最强「个体」战斗的想法放在心上。 相反地,萨冈的敌人常常都是人类。无论是魔术师还是圣骑士,都是人类这一点是不会变的。 对付人类的专家与对付怪物的专家,哪方比较有利明明白白。 背对朝阳、缓缓步行进攻的萨冈走过了敌阵约一半的部分。蹂躏敌阵,前往谢利康的藏身处便是他现在要达成的目标。 ──情况暂且算是不错吧。 萨冈并非那种在任何方面都爱炫耀力量的人,也不是到这时候才觉醒了博爱主义,一切都是为了把一万大军困在这里的必要举动。 ──恐惧可以由活下来的人传递下去。 萨冈在成为〈魔王〉之前就是这么想的,也都是以这为前提在行动。 可是,这里是战场。不是以前那种严重打击挑战者,扩散挑战〈魔王〉的凄凉后果的地方。不光如此,没在这里杀掉的士兵接下来就要攻击奇恩诺因德了。 然而他目前做的却是只打倒敌人,却不杀他们的麻烦事。 ──所谓的军队,伤患似乎比死者还扯后腿。 出现死者虽会造成战力下降,可只要舍弃他们,就能继续前进。 但要是人还活着,就必须收容和治疗伤患,还必须让他们休息,分过去帮忙照护的人员会膨胀成伤者的数倍。 这是萨冈透过流卡翁的书籍得到的知识,而这当然也是他第一次实践,效果看起来很不错。 萨冈不会对没攻击自己的人出手,也不会杀了攻击自己的人。 身处一对一万这种不利状况,还对敌人手下留情,这样的萨冈使士兵们脑中一团乱。 虽然没有人弃剑逃跑,却有人因畏缩而动弹不得,还有就算砍向萨冈却态度迟疑、导致斩击威力减弱的人,也是有人选择去治疗受伤的同伴。 要让混乱扩散,人当然是愈多愈好。目前他们都是按照自己的判断在战斗,等萨冈这阵狂风离开,也没有在失去指挥官的前提下还能平息混乱的办法。 而且不杀人,就表示不会把人逼到困境。 人一旦陷入困境,就会拼命。会忘记混乱,一心专注在战斗上。为了活下去,能发挥比平常更强的力量。这样他会很困扰的。 他必须让这些人迷惘、困惑及混乱,发挥不出平常的实力。 但是,敌人是最古老的〈魔王〉谢利康,理所当然能看穿萨冈临阵磨枪的兵法。 「──!」 本来前进时一脸悠哉,犹如是要前往无人原野的萨冈,在这时候第一次往后跳。 紧接着,一阵黑风吹过那里。 「……我本以为,你还要再过一下才会出马。」 「我不会找借口。萨冈先生,您的人头就由我收下了。」 挡在萨冈前方的,正是被他视为左右手的魔术师锡蒙力。 ◇ 「哦──哦──好像开始了喔。」 在离奇恩诺因德有些距离的小丘上,有三名男女正在眺望〈魔王〉边横扫〈涅芙利姆〉大军边前进的举止。 大声说出这句话的是个拥有红发红眼的少年,名叫阿修罗。他身上只穿了最低限度的轻甲,打扮得像个佣兵,手中也没握剑。 而少年身旁是位有对细如丝线的眯眯眼,身材细长纤瘦的青年。他叫做巴托,虽也会使剑,但军师才是他的本职。 少女就在离潜伏起来观察战场的两人一步之外的位置,拿着茶杯喝茶。 她有对月色眼眸及一头金色秀发,腿上放着一只不祥的玩偶,身穿缀满许多褶边的礼服,年纪大概是十二、三岁。这位少女的外貌看起来恐怕与战场格格不入,可贴在茶杯上的嘴唇隐隐露出两颗獠牙。 这个不合时宜地摆出桌椅,享受下午茶时光的少女正是艾谢拉。 「战况的感觉如何?」 巴托瞧着望远镜,回答: 「是,萨冈──银眼之王处于压倒性的优势。他在晚上似乎有做过什么手脚,〈涅芙利姆〉方乱成一团,整个顾不上战斗,看起来应该是没有可以指挥的人。」 「呵呵呵,毕竟银眼之王很努力嘛。或许是在开战前就暗杀了指挥官。」 「嗯,这个手段跟马加锡亚很相似啊。我只能说干得漂亮。」 「……巴托,你最好要小心身后飞来的子弹。」 「为何!?」 阿修罗没有理会满脸苍白的巴托,嘿咻一声站起身。 「是说,亚榭,我们该采取什么行动?」 「这个嘛……」 艾谢拉把茶杯放到腿上,举起一根根手指细数。 「目前与我们敌对的势力,首先是〈阿撒兹勒〉,然后是谢利康跟他的一万大军,还有名为比夫龙的〈魔王〉,不过他已经叛离他们了。」 接着她十分犹豫地举起第四根手指──也就是小指。 「最后就是〈魔王〉萨冈了。」 「嗯,毕竟你挑衅了他,对方想必不会把你当成同伴。」 「…………」 听到讨厌的地方被阿修罗直言不讳地指出,艾谢拉直接闭上嘴。 但阿修罗露出了仿佛没在看现场气氛的笑容。 「不过,你想帮他吧?」 「……嗯,是想帮没错啦。」 「哈哈哈,就算经过千年,你这不坦率的地方还是没变呢。」 被阿修罗毫不客气地搓了搓头后,艾谢拉叹了口气。 「我倒是希望你能稍微成熟一点呢。」 「你那才是不合理的要求吧,我在短短一个礼拜前都还是个死人耶!」 当艾谢拉忍不住露出吞了黄连般的苦涩神情时,换巴托用一双感到意外的眼神看着她。 「……怎么连你都不对劲了?」 「啊,没有……只是我第一次看到,艾谢拉阁下对银眼之王──我知道的那位大人以外的人露出那样的表情。」 仔细想想,阿修罗跟第二位银眼之王可能真的有些相似。又或者,是像目前失去记忆的佛尔卡斯。 只要活过千年的时光,总会遇到拥有相同灵魂的人。看来艾谢拉跟这样的少年们很有缘。 ──啊啊,原来如此……这些孩子们、真的都拥有同样的「灵魂」呢。 这或许就是她与他们会超越时代、数度相遇的原因。 艾谢拉叹了口带有苦笑意味的气,并耸了耸肩。 「你从以前开始就是个不听人话的男人。一想到又要经历相同的辛酸,至少都会想叹口气吧。」 「是吗?可是亚榭不是每次都会听我说的话?」 「…………」 等艾谢拉再次闭上嘴,巴托便用很感兴趣的口气问: 「哦哦,艾谢拉阁下居然会听其他人说的话,到底是什么话啊?」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是我请她要是我从战场平安回来,就实现我一个请求。」 「……阿修罗。」 重提这件事,对艾谢拉来说是真的很痛苦。即使她用带着责难的声音制止,可一方是不知道「看场合」这个概念的少年,另一方则是性格恶劣到名留青史的青年。 「最早的要求是什么啊?啊啊,对喔,是名字。我拜托她告诉我名字,但亚榭那家伙不记得自己的全名,还特意去问了奥罗巴斯。」 「哦哦,这可真是……」 「她每次都一脸厌恶,却还是会好好回答我。可是即使我们的交情已经延续很久,我却都没看过她的笑脸。所以在最后出击的时候──」 「──阿修罗,闲聊就到此为止。」 艾谢拉忍不住连语气都变了,但阿修罗反倒露出喜悦的笑容。 「嘿嘿,总觉得终于看到我认识的亚榭了。」 「……唉。」 可是艾谢拉的苦难尚未结束。 「笑脸……哈哈,原来如此。」 「……你想说什么?」 「没有,我所认识的艾谢拉阁下总会轻声地笑,这难不成是因为和阿修罗阁下的约定──对不起我什么都没说。」 艾谢拉默默拔出『天使猎人』。 「差不多该回到原本的话题了。敌对势力拥有数量优势,我们则只有三人。不过,敌人也依旧在提防我们。如果没有巧妙利用好时机,那到结束时我们依然还是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再加上,原本还有两把的『天使猎人』之一被她让给了别人。何况艾谢拉本就因过去所受的伤而失去一大半的力量,尽管新得到阿修罗跟巴托这两位伙伴,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的战力的确变弱了。 可眼前的状况绝对还不算坏。 「我昨晚也说了,我的目标是庆祝银眼之王的生日。为此,我必须阻止〈阿撒兹勒〉。」 「……银眼之王、啊。」 阿修罗一副想说些什么的表情,但她现在要无视他。 与谢利康之间的战斗即便放着不管,萨冈也会想办法吧。目前他力不能及的问题是涅芙特洛丝。 「嗯,要说我们能为他做到的事情,应该也就是追击〈阿撒兹勒〉了吧。」 艾谢拉会留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为了阻止〈阿撒兹勒〉,对付它自然是她的夙愿。然而她却摇摇头。 「我们的确是能杀掉那个,却无法拯救。」 「你是说那个遭到凭依的女孩吗?」 涅芙特洛丝──因为〈魔王〉比夫龙而注定死于非命的少女,艾谢拉已经约好会拯救她了。 「有办法把她从那个状态中救出吗?」 「嗯,条件正逐渐确实地集齐,那个名叫比夫龙的孩子也意外帮得上忙呢。」 比夫龙在偷袭理查前,艾谢拉曾与这位〈魔王〉对峙过。 老实说,她一开始是打算把比夫龙打成和谢利康一样无法再次振作的状态。但以结果来说,他活着也不违反艾谢拉自己的原则。在艾谢拉所认识的魔术师中,比夫龙也是其中最为低劣的那一个。 艾谢拉只是觉得可以用到自己描绘出的剧本,才放过了他。 ──多亏如此,我的工作少了一件。 也就是说,艾谢拉多了一张可以打的牌。 「可是,我们去找〈阿撒兹勒〉应该也在谢利康的预料之中。」 他大概就是为此才复活〈阿撒兹勒〉的,尽管直接扣下扳机的人是比夫龙,可即使那个〈魔王〉没有行动,〈阿撒兹勒〉也会复活吧。 只是让〈阿撒兹勒〉复活又放着不管的话,那就太危险了,需要一些阻止的手段。这就是阿修罗跟巴托本来的任务。 「要不然,不顺着他的意去做?」 「这也是一招,但他应该也有准备好我没上钩时要用的办法。」 「你说他有办法,可大概也只有〈阿撒兹勒〉那家伙能成为现在的你的对手吧?就连天使长等级在你面前都不堪一击了。」 阿修罗指出的重点是对的。在这个时代,别说是与艾谢拉一战,连能够阻止她的对手都不存在。甚至连〈魔王〉都不值得她使出全力,觉得麻烦的话也可以巧言令色去欺骗对手。 「你说得对,在目前这个时代的确没有。」 「现在的时代……难道说!」 阿修罗脸色发白,是注意到她在说谁了吧。 「……这样啊。毕竟都过了一千年,难怪『大叔』也死了。」 「就是这么回事。要是被那个击中,奇恩诺因德肯定撑不了多久。这个也必须阻止。」 这时,巴托用沉痛的声音说: 「话虽如此,谢利康的根据地还有他们在。原来如此,是采取了无论艾谢拉阁下出现在何处,都有办法阻止她的方法啊。虽是敌人,但我只能说此等手段实在高明。」 意思是三个地方都存在艾谢拉必须与之一战的对手。 确认好现状,艾谢拉漾起微笑。 「就是这样,所以我们也兵分三路吧。」 「哈哈,还真会使唤人。」 「不用担心,银眼之王已经采取对策了。你们只要跟着做就好。」 阿修罗用拳头敲了下自己的手掌心,并站起身。 「好!那我就去〈阿撒兹勒〉那边。毕竟天使一直都是我的敌人!」 巴托也接着说: 「那我就去他们那里吧。虽然我一个人没有胜算,但既然还有银眼之王的棋子,就有办法做到。」 但艾谢拉摇了摇头。 「不,你留在奇恩诺因德,我去他们那里。」 「──!『他』就在那里喔。」 「所以我才要去。你以为除了我,还有谁能阻止『那位大人』?」 「…………!」 而且在谢利康的势力范围内,阿修罗跟巴托也被操纵的危险性很高,因此不能让他们去。 巴托还有阿修罗应该都有一些想法吧。 即便如此,巴托最终还是恭敬地垂下头。 「谨遵您的命令。」 然后阿修罗就用疑惑的声音问: 「话说回来,亚榭想救变成〈阿撒兹勒〉凭依的那女孩吧?那我该怎么做?我没办法做到救人这种机灵的动作耶。」 而且他想必还得应付比夫龙。那个〈魔王〉如果要出现,肯定只会出现在「涅芙特洛丝」所在的地方。 ──嗯,即使他是〈魔王〉,应该也没剩什么力量可以去搞小动作了。 尽管如此,所谓的〈魔王〉就是会夺得胜利,不可大意。 「你就保护银眼之王的自己人吧,他一定会派出比谁都珍惜那女孩的人过去。」 「意思是那个人会帮助变成凭依的女孩吗?」 艾谢拉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把手插进玩偶的后背,从那里取出一把剑。 「不,能救那孩子的人,必定是这个的主人。」 「那是什么?不是……〈咒剑〉吧,看起来好像是把很厉害的剑。」 艾谢拉轻声笑了笑,如此回答道: 「圣剑〈卡麦尔〉──是巴托时代被称作天剑的那些东西的其中一把。」 这就是那把尽管有沙克斯看着,却还是从基尼亚斯身旁消失的圣剑。 ──他跟外表不同,是个没有破绽的孩子,害我花了好大工夫才偷出来。 圣剑失踪想必在教会掀起了大骚动,不过那一点都不重要。 阿修罗兴味盎然地望着圣剑。 「哦──卡麦尔这个名字,跟我最后对付的天使长同名耶。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连吗?」 「什么关连,就是他本人啊。」 「………………咦?」 艾谢拉怀着同情抚摸剑身。 「败给银眼之王的天使们,凭借最后挣扎而生的遗物。献上天使长们的遗体及魂魄,所打出的最强之剑──所以被称为天剑。那就是这东西的真面目。」 杀光天使的马加锡亚却把那个名称改换成了圣剑,而这正是圣剑的真面目。 圣剑脱离正在说明的艾谢拉的手,开始独自飘起。 「这样啊,你终于下定决心了。快走吧,请成为那孩子的力量。」 像是要回应这句话似地,圣剑飞了起来,犹如流星般不知消失到何方。 艾谢拉目送圣剑的残影,对阿修罗说: 「阿修罗,你就跟往常一样痛殴天使即可。只是要小心比夫龙这个〈魔王〉,要是他对你出手──」 艾谢拉说明完〈魔王〉的手段,阿修罗也点点头。 「原来如此!还真是个让人火大的家伙。好,我绝对会保护好对方的。」 「嗯,拜托你了喔。」 艾谢拉喝光最后的红茶。 「好了,那我们也差不多该行动了。」 「哦……啊,对了。」 准备要冲出去的阿修罗回过头说: 「之前没能告诉你,我是喜欢亚榭的喔。」 ──为什么这个男的每次都爱说这种好像自己等等就要死掉的话…… 仔细想想,他从第一次见面时开始就一直都是这样。 虽然很想把不快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但这对眼前的少年来说可是鼓足勇气的告白。艾谢拉也没有忘记,自己曾因为回应不了这样的心意,导致一个少年走向毁灭的事。 因此艾谢拉选择坦率回应这句话。 「嗯,你也是我的初恋喔。」 不然在他死时,她就不会流泪了。 「啊哇!?」 大概是没想到会得到这么直接的回答,阿修罗绊到脚,跌了个四脚朝天。 望着他这个样子,艾谢拉会心一笑,然后用意外真挚的神情告诉他: 「无论眼下的你们是如何诞生的存在,你们现在都是活着的人类。就算其他人否定这一点,我也还是这么认为。」 面对这句意外郑重的话,阿修罗与巴托即便面面相觑,却还是认真倾听。 「所以,请不要草率对待如今这条命。要是你们没有回来,我会伤心的。」 听到她的提醒,阿修罗微微笑了。 「那,要是我这次能从这场战斗中归来,就跟我约会吧。」 见阿修罗没有半点害臊的样子,而是重复与千年前相同的话,艾谢拉回以傻眼的苦笑。 「欸,怎么有人追求起人妇了。」 「说是人妇,但也是寡妇吧?我当然有权利追求你了。」 艾谢拉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要是你真的回来了,我就考虑考虑。」 「──!好!约好了喔。等我杀掉天使,救出遭到凭依的女孩,到时候就跟我约会喔!」 004 阿修罗一边叫着「呀呼!」,一边跑开。 目瞪口呆地目送阿修罗离开后,巴托也回过神来弯下腰。 「这个课题的生还难易度对我来相当高,不过还是谢谢您,我真是不胜惶恐。」 「没问题的。等这边处理好,我就会过去你那边。而且那孩子也在,状况还不算太坏唷。」 「呃,您说的那孩子是?」 艾谢拉轻声笑了笑,开口道: 「我在这个时代交到朋友了喔。」 艾谢拉知道那孩子会选择哪个战场,所以她才会在这种状况下还将一把『天使猎人』留下。 ──可即便如此,仍会是场艰辛的战斗。 尽管觉得巴托有些不适合成为那个时候在旁边支持她的人,但这已是艾谢拉所能下出的最好的一手。 只是,巴托不安的表情仍旧没有消散。 「真的没问题吗?」 「你这种身分的人,居然会说出这种软弱的话啊。撬开哪怕只有一点的可能性,这不就是我们的战斗吗?」 「我说的是艾谢拉阁下您。」 艾谢拉碰触腹部的伤口。该说真不愧是巴托吗,他似乎已看穿她的伤势了。 可正因为如此,艾谢拉才用这个问题代替回答。 「你知道有史以来杀过最多人类的武器是什么吗?」 「是毒。剑和魔术所杀的人仅有区区的几十万,最多也就是几百万吧。可是毒的历史就不同了,它是有史以来无论民众还是掌权者都能使用,根深蒂固渗透人类社会的武器。把它当作兵器使用的话,想必瞬间就能夺去几千、几万人的性命。」 艾谢拉也点头同意这个回答。 「正是如此。而毒有着一正一反的两面性,能够熟练用毒的人得操控得了那两面,才能踏上完成的领域。」 因为那些面向,无论如何切割,人的历史就是离不开毒的存在。 巴托似是在仔细思索话中的意思,低语道: 「那么,难道说……?」 「银眼之王完成了名为〈天磷〉的最强之毒。」 所以已经没问题了,她还能再战一下下。 ──只是那孩子或许已经不需要我的力量了。 艾谢拉也放下茶杯,站了起身。 「好,我也差不多该走了。毕竟我也想见见那位大人教人怀念的脸。」 「祝您武运昌隆。」 艾谢拉化为无数的蝙蝠,也往自己的战场去了。 「现在的性命、是属于自己的……吗?」 巴托也离开了那一处,也不知他对这句话有何想法。 之后原地便只剩下那组不合时宜的桌椅,以及茶杯。 ◇ 「找你好久啰,比夫龙。原来你在这种地方呀。」 「……哟,纳贝流士。虽然我以前从未被你的玩笑逗笑过,不过你这次又带了什么点子来逗我笑啊?」 比夫龙人就在离奇恩诺因德很远的某个废村里。 那张既像少年、也像少女的脸孔已经整个发青,失去整条右手臂的右肩处不断滴着黑压压的血。萨冈打中的〈天磷〉所侵蚀的部分眼下已不光是右臂,而是经由肩膀逐渐扩散到胸口。 回应的挖苦也完全没有半点气势。由于他已经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难看地靠着废屋的墙壁,动弹不得。 光是一次呼吸,剧痛便会瞬间窜遍全身,这让比夫龙明白要是自己失去意识,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那个吸血鬼,受了这样的伤竟还一脸没事的样子? 艾谢拉所受的伤势性质应该与这相同,而且还是比萨冈更加高阶的存在造成的,然而那位少女却从未把这份痛苦表现出来。 啊啊,只能承认了,那名少女无疑是最强之人。他指的不是单纯的暴力,而是她在精神上也拥有毫不动摇的强韧,根本无人能胜过她。 「叽嘻嘻,真是冷淡。我倒是还挺中意你的唷。」 用黏腻的声音这么说,并用仅有一颗的眼球看过来的,正是比夫龙最不想与之扯上关系的对手。该怎么说呢,在产生有不有趣、厌恶或好感等情绪以前,他在生理上就已经排斥起对方。 尽管用这种娘娘腔的语气在说话,但在那件掩盖住全身的长袍下,是具肌肉发达的魁梧身体。遮住整张脸的面具只露出一颗巨大的眼球,但这个男人的眼睛不是只有一个,他的真正身分就是浑身上下有着十只魔眼的魔眼族。 从这样的外表也能看出,他就是个足以让比夫龙退避三舍的怪人。 〈魔王〉纳贝流士。现在似乎接下萨冈的委托,正在制作些什么。这个与萨冈有着契约关系的男人,找比夫龙究竟有什么事? 「没事的话,可以回去吗?如你所见,我目前是这样的状态。可以的话,我想要一个人独处。」 「所以我才来的呀。」 说完,戏谑感自纳贝流士的眼中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哀悼之色。 「……对不起啊,看来我是帮不了你了。」 这句话来得太过出人意料,让比夫龙也不知所措。 ──这是我的身体,这件事我最清楚了。 比夫龙轻哼了声。 「你竟然会说出这么可爱的话啊,纳贝流士。一点也不像是〈魔王〉会说的呢。」 「〈魔王〉也是会怜爱他人的啊。你不也很清楚吗,比夫龙?」 纳贝流士从长袍底下伸出肌肉坚硬如铁的手臂。 「我跟你还真是彻底站在对立面上耶,简直就像是同一枚硬币的正反面。可是,这也代表我们十分相似呀。」 「……能不能麻烦你真的饶了我啊?」 他怀着生理上的厌恶感请求,可纳贝流士所说的也是事实。 彼此都是不听人话的货色。 「比如说,像是对于美的意识就是啊。你那种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的举止,跟我的美丽看起来恰恰相反,实际上却非常相像。不对,应该说是同一件事物的反面吧?」 纳贝流士边说边举起双手握拳互碰,接着「哼」一声使出气势,让肌肉隆起。那一下下跳动的大胸肌似乎立刻就要袭向自己,让比夫龙产生了呕吐感。 「我最讨厌你这种地方了。」 「叽嘻嘻,我却很中意你这种地方呢。」 比夫龙忍不住叹息,纳贝流士也耸耸肩回答: 「好啦,前言差不多就到这里为止吧。」 「你终于愿意进入正题啦?」 他厌烦地说,可纳贝流士却用意外认真的声音这么说道: 「──你如果有想出让〈魔王印记〉的对象,我可以听一下。」 若要说到这位〈魔王〉特意来到比夫龙这里的理由,的确也只有这个了。这同时也表示,他打算听取比夫龙的遗言。 「还真是亲切啊,这样萨冈不是会生气吗?」 「哎呀,你在担心我吗?没关系,我跟他的契约并不包含你〈印记〉的处理。」 看来他是认真准备听比夫龙说。 比夫龙有些犹豫。 追根究柢,他对于把自己命运交给他人的行为,有着严重到教人绝望的拒绝反应。死的时候,他要以自己的意志去死。到那个时候,虽然已经没用了,可把自己东西的去向交给他人又会怎么样? ──算了,其实也无所谓。 比夫龙已经没有可以去思考多余事情的余力了。如果他真的会交给对方,那的确值得庆幸,即使自己是被利用了,比夫龙也没什么好困扰的。 怀着最起码的反抗心思,比夫龙露出笑容。 「我虽然最讨厌你,但认同你看人的眼光很准。」 「哎呀?」 「我想托付〈印记〉的对象是──」 听到这个名字,纳贝流士状似愉悦地眯起眼。因为比夫龙指定的,正是一年前被他推荐为《至高长老》继承人的魔术师。 「叽嘻嘻,这表示你也明白那孩子的魅力了吧。」 「呵呵,虽然同意你令人火大,但她的确是个很有魅力的孩子。下次跟她玩的话,就算我身体不是这样,可能也会输。」 在一年前的那个时间点,隐藏着那般可能性的魔王候补只有萨冈。 然而,那位魔术师成长的幅度远超过比夫龙的预想。自从成为〈魔王〉之后,这也许是他第一次那么地感动。 纳贝流士以装腔作势的动作弯下腰。 「明白了。我以〈魔王〉纳贝流士之名跟你约定,等你死的时候,我一定会把〈印记〉送给那孩子。」 接着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装傻问道: 「好啦,这样我的事情就结束了。话说回来,你为什么要窝在这种地方呀?」 ──明明就都知道,真亏他有脸皮装傻说出这种话啊。 这种虚情假意正是这两位〈魔王〉的相似之处,可本人完全不这么想。 纳贝流士代替答不出来的比夫龙,一脸佩服地环顾四周。 「不知为何,那个会受〈魔王印记〉吸引。你是想利用这一点,把那个叫过来吧。」 即使失去了右手,〈印记〉所在的手腕以下的部分目前还留在比夫龙腿上。就算接受了身体的侵蚀,比夫龙也还是维持着那个部位。 就算是这样的怪人,纳贝流士也仍是活过六百年的〈魔王〉。被他一眼看穿企图,比夫龙露出不悦的表情。 「我想你应该没老糊涂到需要一一确认这种事情吧?」 「叽嘻,不是不是。我在问的是,你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啦。这里没人又没东西,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事物,不利于跟那个战斗吧?」 「……〈魔王〉欧利昂不喜欢有人看到他的力量跟真实身分。替他清掉无关人等,感觉不是很亲切吗?」 没错,比夫龙根本没必要战斗。只要最后能够夺取胜利,他不在乎其他的。 纳贝流士苦笑。 「你也实在是有够不坦率的。算了,只能说这才像你吧。」 纳贝流士无可奈何地在比夫龙的身旁坐下。 「你想干嘛?」 「我帮你。要引诱那个,光一个〈印记〉会让人很不放心吧。」 说完,他嘻嘻笑了笑。 「还有,就是打发时间吧。『观看』这场战争虽是我这个《魔眼王》的工作,可光只有看也很闲啊。我就做一下你的谈话对象吧。」 「……我刚刚说过,麻烦让我独处。」 我果然还是讨厌这个男人──比夫龙叹了口气。 后记 『──居然自己主动帮助他人,了不起,谢利康!而且做得很漂亮。你果然有医疗魔术的才能,真不愧是我的徒弟!了不起。』 少女发出喜悦之声,仿佛这是她自己的事。 被这少女捡回去,已经过了几年。经过数年,他也理解了双方的实力差距,也不像以前一样会从头顶嘴到尾了。 这次的事情只是他的一时兴起。 有个兽人小孩不知被什么东西攻击,受了伤倒在地上。陌生的脏小孩要死在哪,死得如何凄凉,这都不关自己的事。不如说,悲惨弱者死亡的样子可是足以打发时间的好戏。本来该是这样,可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替孩子做了治疗。 自己恐怕是想试试新取得的力量。明明就是这种程度的动机,也不知这个少女是从哪里看到的,竟冲过来不住地欢呼吵闹。 她不光是摸了自己的头,甚至还直接抱过来想用脸颊磨蹭自己的脸,于是他厌烦地甩开她。 在两人你来我往之际,兽人小孩目不转睛地看着这边。 他已经习惯被人害怕,厌恶和敌意就更是熟悉了,可孩子的眼神却跟以往的哪一个都不一样。就在他忍不住困惑时,孩子就开开心心地漾起笑容。 『谢谢你,老虎哥哥!』 孩子挥着手离开。 当他整个人傻在原地时,少女带着欣慰的表情瞧着他的脸。 『来自他人的感谢心意如何?难不成,这是你的初次经历?』 没错,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的情感。 什么也说不出口的他转过脸,少女像是要赞美他般再次抱住他。自己的身材已经差不多有她的两倍高了…… 『那绝不是什么令人厌恶的事物,对吧?』 等困惑逐渐平息,那种心情的确有种舒畅感。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明清楚,但他这样回答后,少女甚至用带着怜爱的语气低语: 『那种心情就是我的起点唷。伸出手帮助需要帮助的人,那个人笑着前进,那是不是件非常棒的事呢?』 无聊,那种东西只是理想,只是梦想,现实可是更加地污秽丑陋。自己这样的人能够毫不在意地践踏掠夺他人,这才是世界。 即便有人可以理解少女的心情,但又有多少人会老实过头地回应她? 然而,少女却露出仿佛接受这一切的微笑。 『当然也是有人会以怨报德。即便如此,之后继续前进的人会替我做我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世界就是像这样延续下去的。』 这听起来不像是第二代〈魔王〉之首会说的话。少女一副觉得好笑的样子笑了笑。 『哎呀,我也不是那么万能的呀。我会失败,也没有可以拯救万人的力量。因为所谓的救人,不是只有治好伤口跟病痛就算结束了喔。魔术也没办法治愈心伤,而人要活下去不光需要衣食起居,还需要各种力量。』 要吃饭,就需要农田跟家畜;想要衣服,就得要有会用机器织布的人。想要住处的话,就会需要切割石头、加工木材和制图,根据状况有时还会需要精炼铁。只凭一个人的力量,实在不可能筹措到这些东西。 少女踮起脚尖,触碰他的脸颊。 『我不会要你采取跟我一样的活法,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在做什么,之后再决定自己的活法。我会接受,你弄错方向时也会阻止你。』 他的胸口又痛又热,泪水不知为何差点夺眶而出。这名少女为什么能为了自己这种人,说到这种地步呢?这样对她到底有什么利益? 少女歪着头,一副感到不可思议的样子,接着还是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 『因为这就是所谓的爱人啊。』 当他搞不清楚这句话的意思、傻在那边时,少女继续说道: 『我不是说过吗,我会爱你。难道你不相信?』 突然说出这种话,会相信这种对象的人才奇怪吧。 然而少女不仅不生气,还一脸理解似地点点头。 『嗯,或许是吧。我在被马加锡亚捡到时也是这样。』 虽说他有耳闻过这名少女是初代〈魔王〉唯一的幸存者──马加锡亚的亲传弟子,可这还是他第一次听到这件事。 『这么说来,我还没跟你讲过吧。我在成为魔术师之前就住在路边,找别人扔在路边的剩饭当作食物。这并不少见,因战争而失去一切的人在那个时代多到随处可见。』 接着,她扬起一个调皮的笑。 『被马加锡亚捡回去,学会魔术后,我也曾沾沾自喜、做过坏事,自以为是地觉得这就是对这个世界的复仇……嗯,当然之后我也尝到了苦头啦。』 面对这好像在哪里听过的故事,他不禁皱起眉头。 少女似是觉得他这个反应也惹人怜爱,继续说: 『可能就是因为这样吧,我不认为你是外人,就忍不住把你捡回来了。』 大概是踮脚尖踮累了,少女靠了过来,把身体贴在他身上。 『所以我才能爱你。』 他不相信无偿的爱情,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理想中的事物存在。假设它真的存在,也只是「谁都可以」成为对象的自私情感。 可是,少女有看着他的理由。她有好好看着自己,不是把他当作「谁都可以的某人」。 『你现在不相信也没关系,不懂也无所谓。但你要明白清楚,这里真的有一个爱着你的人存在。』 一开始,他以为这是什么蠢话,认为这是因为拥有强大力量、才来怜悯弱者的傲慢。 但其实不是。 这个少女从一开始就老实过度、而且是真的爱着他这个淘气鬼。 他认为她是这个世界必要的人。 他知道这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愿望,他并未忘记自己以往做过的事情。即便如此,他还是依旧希望,但愿自己能跟这个人一起走下去。 初次涌上的冲动让他忍不住抱住少女。 少女浅浅微笑。 『谢谢你。要是你能走在我身边,我也会很高兴的。』 就跟这位少女一起走下去吧,然后变强,让自己能够保护这位少女吧。 他明明是这么期望的…… 『为什么,马加锡亚……!』 世界却背叛了少女。 ◇ 「──好酸好甜!所以你怀抱着没能说出口的感情,徘徊在世上八百年吗!真是强烈的爱之力!没想到竟远远超出我的想像。」 稍微回溯一下时间──这是萨冈与〈涅芙利姆〉大军冲突的几小时前,也是巴尔巴洛士一行人造成军队混乱时的事。 ──这个人怎么会这么有精神呢…… 《妖妇》戈梅利的拘束装置功能正常,石化已侵蚀了她的全身,甚至盖住了她的半张脸,剩下的顶多就是一只眼睛跟她的嘴巴。现在她应该正处于连呼吸都必须使尽全力的状态,更别说是讲话了,本该如此才对。 然而她自从恢复意识后,就一直说个不停。 而且谢利康的记忆似乎从〈魔王印记〉漏了出来,她一直在陈述有关那些回忆的感想。他摀起脸,觉得心中涌起一股类似羞耻心、搞不清楚是什么的感情。 活了八百年,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 「我说,你差不多、也该、闭嘴了、吧?」 「叽嘻嘻,〈魔王〉啊,你是在害羞吗?明明在这八百年间,做尽了各式各样的恶行及善行,现在却还做出那般纯真的反应,很行嘛。你如此取悦我,是打算做什么哪?」 「呃,就是、那边的部下好像、陷入了困境。所以、希望你、能安静点。」 《虎王》已经无法再以魔术师的身分东山再起,连施展一个简单的魔术,都得耗费庞大的劳力。即便想发出指示给混乱的〈涅芙利姆〉,在这种吵杂的状态下也没办法使用念话。 本人或许没有这个意图,但戈梅利的确对〈涅芙利姆〉军的混乱做出极大的贡献。况且她是人质,又不能杀了她,而她原本早该彻底石化、成为沉默的雕像,可侵蚀的速度不知为何慢得出奇。 这个女人现在用不了魔术,使用〈巴罗尔魔眼〉时也需要魔力,因此同样无法使用,这两点是确定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真的是仅凭意志力阻止石化的侵蚀,并能精神抖擞地一直讲话。她的精神力到底是什么东西形成的?简直比那些〈魔王〉还要可怕。 ──比夫龙,救救我…… 这个谢利康有些处理不了,可他也没有其他可以求助的对象,便忍不住祈祷。 就连遭到安德列亚尔弗斯袭击,也没跟任何人求救的谢利康,在这一瞬间竟第一次依赖起他人。 于是拯救之手自意想不到的地方过来了。 门随着一阵轰隆声遭人破坏,派出去看守的〈涅芙利姆〉们也被扔了进来。摔在地上的〈涅芙利姆〉的身体与头被硬分了家,不用确认便可看出人都没命了。 「──我是来请你把戈梅利姐还给我的。」 出现的是个拥有雄伟黑色鬃毛的狮子兽人。面对怒火中烧的宿敌,谢利康心中涌起的却是名为救赎的安心感。 「锡蒙、力……!你、来啦。」 「咦……请问,你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高兴?」 谢利康不由得发出喜悦之声,让锡蒙力的表情瞬间显得困惑。 没错,就是困惑。 意想不到的景象,一定就是这样,可是状况并没有简单到能用这种庸俗的词概括的地步。 这已经不是出乎意料这种级别的问题了,而是超越自己理解两、三圈的事态。他来拯救所爱的女人,却只见那个女的欣喜若狂,掳走女人的犯人反而捂着脸,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 在冲进来那一瞬间还充满怒火的双眼,现在也染上不知该生气、笑出来还是同情的感觉。若要再更进一步解释,大概就是搞不清楚这份感情究竟该朝向谁吧。 尽管如此,这也是必然的──锡蒙力叹了口带有理解之意的气。不如说,没想到这个可能性的自己是有多么忘我啊,自觉到这一点的他眼神回复冷静。 过了一会儿,锡蒙力望向房间深处、身体被拘束在身后的戈梅利。 「嗯,是锡蒙力啊,我现在有点忙。咕呜,我好像直接连上〈魔王〉的记忆了,爱之力高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啊!」 虽然实在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锡蒙力却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十分头大。 「……那个,我听说戈梅利姐被抓,非常担心。」 「咦,被抓?我?」 戈梅利先是傻住,接着恍然大悟。 「……啊!对喔,我被抓住了。待遇太好,我都忘记了。」 这个人似乎连自己是俘虏的认知都没有。 戈梅利宛如要掩饰尴尬般清了下喉咙,并用可爱的表情低语: 「……哼、哼,多管闲事。你以为我是谁,这种程度我自己就可以逃出去了。」 谢利康终于开始觉得胃痛,不禁按住腹部。面对这样的〈魔王〉,看不下去的锡蒙力歉疚地垂下狮耳。 「呃,戈梅利姐似乎冒失了,很抱歉。」 「不会,毕竟是我、自己抓她来的……」 「可是,你看起来十分郑重地对待她……」 戈梅利用不服的声音抗议道: 「啊?我可是有一半变成石头,魔力也被吸走一堆,快要死掉了说。」 「呃,那个应该同时也是生命维持装置。」 谢利康既是犯下「猎杀稀有种」这种暴行的犯人,同时也是指导沙克斯医疗魔术的医疗魔术师。 他姑且也是做过处理,好避免戈梅利死去。 安德列亚尔弗斯砍出的伤是致命伤,而且使用魔术治疗也需要时间。由于她在回复前的情况已是奄奄一息,谢利康才把她的肉体维持在假死状态,加以治疗,让她石化也是治疗的一环。 尽管现场弥漫着一股一切都白费了的气氛,但谢利康并不是为了寻求安慰才把锡蒙力引来。 谢利康先是大口深呼吸──敌人在前,做出这种难看动作其实也不太好──才说: 「跟我、交易吧,锡蒙力。」 「也、也好,我本就有此打算。没问题。」 谢利康明白了比夫龙的绝望。 被本该憎恨自己的对象用同情、或者该说是望着可怜事物的眼光看着,实在是超乎想像地痛苦。与其受到这么温柔的对待,还不如被对方尽情谩骂。 自从失去但他林后,他第一次真的有了想哭的心情。 纵然如此,《虎王》仍使尽力气举起指尖。紧接着,有八把如同匕首的刀刃在锡蒙力眼前飘起。不对,这不是匕首,是爪子。 「……!」 不光是锡蒙力,连戈梅利都诧异地瞪大双眼。 两人想必都很清楚这是什么。 「〈咒爪〉──以前、你为了、找我复仇、而创造出的、力量。」 而且也是锡蒙力为了某场「交易」,献给了谢利康的力量。过去是十只,因为用掉了两只,便只剩下八只。 已经是七十年前的事了吧。当锡蒙力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谢利康是他的朋友,跟他很亲昵,却又在他眼前毁灭了村子。 对这男人来说,自己就是不共戴天的敌人。 锡蒙力用低如呻吟的声音开口道: 「……这是我过去身为魔兽时的力量象征。你毁了我的村子,却只放过我,就是为了这份力量吧。」 「正、是。」 村子遭到毁灭,因憎恨而疯狂的锡蒙力堕落成了魔兽。 「因为我是继承了最浓的古狮血脉的返祖后代,因为我对你的恨意可以完成这份力量。」 「没、错。」 古狮血脉,这在谢利康所追求的〈阿撒兹勒〉因子中也是相当重要的一块碎片。为了完成它,需要众多的牺牲。 锡蒙力成为魔兽,饮下几千几百人的鲜血后,〈咒爪〉便出现了。 「而这份完成的力量,被你抢走了。」 「正是、如此。」 谢利康的这种尝试,锡蒙力也不是第一个。最近毁灭猫妖精之村时,他也只放过了一个血脉最浓的孩子。 约五百年前,他也曾用过诅咒血脉浓厚的稀有种,持续给予他们痛苦的方法。可是那种方法的成功率不是很好,他才换成「留下一人,其余全毁的方法」。 被〈咒爪〉撕裂的伤口无法痊愈。 戈梅利也为了阻止魔兽锡蒙力,被〈咒爪〉撕开了身体。然而这个可怕的魔女却表现得若无其事,让锡蒙力变回人,并倾注爱情教育他,直到十年后终于倒下。 这简直是正中谢利康的下怀。 谢利康以拯救戈梅利为条件,夺走了〈咒爪〉。被不共戴天的敌人夺走复仇的力量,这份屈辱究竟有多深刻呢? 在他想起这些的眼下,锡蒙力应该也是怒不可抑吧。 ──锡蒙力的人生隐约跟我有些像。 锡蒙力还只是个孩子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动不动就与人发生冲突且总给他人添麻烦的少年。即便如此,和谢利康以往的少年时代相比,锡蒙力算是品行端正了,自己或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便已对他产生了共鸣。 只是没想到连被魔女拯救的点都重叠了。 ……不,或许没有重叠。 只是,谢利康与锡蒙力的决定性差异在于,锡蒙力尚未失去心爱的魔女。 谢利康再次指向〈咒爪〉。 「你就用、那份力量、去取得、〈魔王〉萨冈的、首级吧。这样的话,我就跟、那时候一样,拯救、这个女人。」 提醒锡蒙力回想起屈辱,让他心中对于谢利康的憎恨凌驾在对萨冈的忠诚心之上。 这本是谢利康的目的,然而锡蒙力却怀念地眯起双眼。 「没事的,戈梅利姐。我不会再做出以前那样的蠢事。」 谢利康朝戈梅利瞥了一眼,她那张吵闹的嘴也已石化,处于剩下仅只一只眼的状态。 锡蒙力对这样的戈梅利扬起温柔的微笑。 「所以没问题的,请你不要担心。相信你所爱的我,以及我们的王吧。」 大概是听清了这句话,可怕的魔女就像是终于用尽力气,完全变成了一座石雕。 ──真是个可怕的魔女。 成为魔术师八百年,这还是谢利康第一次被逼至如此绝境。 不,不仅仅是困境。以往从未脱离谢利康掌握的计策,于现在第一次产生了不小的扭曲。 锡蒙力接过〈咒爪〉。 「不用担心,我会使出全力跟萨冈先生战斗的。即便眼下在此砍下你的头,我也没办法治疗戈梅利姐,所以我只能选择服从你。」 锡蒙力会按照谢利康的计划去挑战萨冈。 但这样不对。〈咒爪〉力量的根源在于憎恨,这个状态下的锡蒙力是及不上萨冈的。到他冲进这里为止都还是理想中的流程,戈梅利却让他回复了理智。明明锡蒙力还有个重要的职责。 而且准备离开的锡蒙力最后又补了一句: 「对了对了,你好像把我跟你自己重叠了,但就我来看,感觉吾王才是最理解你的人。」 「…………」 被看穿了。 可是,萨冈才是那个能理解谢利康的男人,这又是何意? 怀抱着令人不舒服的忐忑感,谢利康被单独留在自己的宝座上。 ◇ 而现在,锡蒙力就挡在萨冈面前。 被自己当作左右手信任的男人居然背叛,然而萨冈露出仿佛放下心来的苦笑。 「看你的样子,戈梅利似乎平安无事啊……不过,我想那家伙也不是那种杀了就会死掉的人。」 这句话也让锡蒙力十分苦恼地点点头。 「呃……是的。该怎么说呢,她好像在被囚禁的地方造成人家不少困扰。」 「……这样啊,谢利康也真倒楣。」 面对朝我方发动众多攻击的仇人,两人都产生了发自内心的同情。 ──不过,原来如此……真正厉害的是戈梅利吗。 戈梅利遭到伤害,锡蒙力不可能保持沉默。 可他就像这样,露出一如往常那张爱操心的脸回来了。那个可怕的魔女尽管被抓,也还是保护了锡蒙力。 锡蒙力一脸意外地眨了眨眼。 「您不生气吗?」 「是我没能看穿陷阱,戈梅利才会被抓。对方手里有人质,我不打算责难你的行为。」 温柔的狮子扬起平静的微笑。 「跟在您麾下,果然是对的。」 「我说了不用在意。比起这个,我很急。我不会要你帮忙,但麻烦你把路让出来吧。」 但锡蒙力没有半点要让路的动作。 「萨冈先生搞错了一件事。」 「……哦?」 「我并不是因为有人质这个弱点,只能可怜地进行战斗,也没有因为戈梅利姐受到伤害而忘我。」 他从长袍底下伸出的手握成拳头。 「吾王,请原谅我这行为不端之人,我也开始想弄清楚了。」 说完,狮脸露出凶狠的笑容。 「我想弄清,我跟您之间谁比较强。」 他的声音平静,但发言却震动了空气,甚至击退了周遭的英雄们。 面对来自左右手的残酷挑战书,萨冈脸上出现的却是笑容。 「这才是我的左右手,我可不想把这个名号给予没有野心的男人。」 要不是发生了这种事,锡蒙力就不会真正对萨冈露出獠牙,所以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他们都是光凭一对拳头就成为魔王候补的人,在此之前,更是一个男人。 彼此互殴谁会比较强这个问题,最终也只能透过拳头间的交流才能得答案。 而要是没能得到答案,就得为这个问题永远苦恼下去。 萨冈用脚后跟踩下掉在脚边的剑。 剑柄的前端被这么一踏,整把剑便弹到半空中,落入萨冈手里。 「你就尽管攻击吧,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他把剑高高抛起。 那把剑划出一道平缓的抛物线,落下时的速度看起来诡异地缓慢,就连周遭的士兵们都忘记战斗、屏息凝神。 005 掉落的剑有一瞬间遮住了萨冈及锡蒙力的视野。 就这是开始的信号。 剑啪一声就此粉碎。 而萨冈跟锡蒙力的拳头就在剑本来所在的位置撞在一起,他们分毫不差、同时瞄准了同一个地方。 那把剑是英雄带到战场上使用的武器,不可能是把钝剑。然而它却化为如同沙粒般的尘埃,甚至没给两个男人的拳头造成半点擦伤。 萨冈进一步踏出右脚,朝上挥出左拳。 体格差异显而易见。锡蒙力同样挥落左拳。 两人的拳头第二次碰撞,脚下的地面凹陷,不光如此,冲击甚至把周遭的士兵们击飞。 而且此次的冲击还混杂了一个沉沉的碎裂声。 「「──呜!」」 互击的拳头都碎了。不对,不只是拳头,从前臂到手肘的部分整个碎裂,肉到处四溅,露出折断的骨头。 模仿过这种拳头的沙克斯手臂就承受不住这种破坏力。 但这不一样。锡蒙力这个男人的拳头跟萨冈的藏着截然不同的破坏力,才能造成这样的现象。 就连不用魔术、直接跟德卡拉比亚战斗时,萨冈也没受过这么重的伤。足以使人昏厥的剧痛直窜头顶,他却咬牙握紧右拳。 右拳虽打中锡蒙力的左下巴,可锡蒙力剩下的那只拳头也同时朝萨冈的脸挥落。 鲜血溅满大地。 造成脑部晃动的冲击让萨冈顿时跪倒在地,但这时他已重新握好左拳。 他在肉体强化方面的造诣是魔术师内最厉害的,等于再生能力也是最强的。拳头刚碎便即刻修复完毕,碎掉的头盖骨也瞬间展开再生。 而在这一点上,锡蒙力也是一样的。 ──「魔术吞噬」跟不上吗。 萨冈说了,不会手下留情。 他当然有使出全力接下这次挑战。「魔术吞噬」是萨冈的力量之一,他不会吝于使用。〈黑爪〉和〈天磷飓风〉等大招自是不必说,他还「吞噬」了对方身体强化与回复等等的魔术。 然而,他无法把锡蒙力的身体强化魔术「吞噬」殆尽。拳头太快,他阻止不了。这也就是说,对于能够吸收各种魔术、或是使其无效的萨冈而言,锡蒙力可说是他的天敌。 又或者该说,在这么激烈的拳头交锋中,还在使用「魔术吞噬」的萨冈的处理速度才是异常。 萨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拳头陷入锡蒙力的侧腹,打断肋骨,并使肋骨插入他的肺中,可一个完全不在意这些伤害的拳头正中萨冈的肝脏。 即便如此,萨冈仍稳住了脚步,反而朝锡蒙力的下巴尖使出头槌作为反击,然后锡蒙力挥下自己交握的双手。 「哈哈!」 萨冈忍不住发出笑声,听起来天真无邪、彷若少年。 自己这么认真揍过去却还没有倒下的人,锡蒙力是第一个。 用这个力道去揍巴尔巴洛士,他虽不会死,却也不会这么激烈地回揍。德卡拉比亚只是个想闹事的小鬼,两人之间的战斗连吵架都算不上。安德列亚尔弗斯是很强,可是揍过去后也是倒了。 挨了萨冈认真的一拳,还可以用再这之上的力道揍回来的人,只有这个男的。 萨冈是欣喜若狂,但周围的人却无暇顾及这些。 「快逃,不然会被波及的!」「咕啊啊!」「往这边来了!」「咿咿,这些家伙不是人。」「把伤患救出去!」 所有的攻击都会产生大到足以粉碎〈魔王〉拳头的冲击。互殴的两人击碎大地,撕开空气,成了蹂躏战场的飓风。 光是待在这里,就会没命。即便抱起负伤倒地的同伴准备逃跑,冲击波也会自身后袭来,无情地扫倒自己。奇妙的是,萨冈利用伤患拖生者后腿的计策,竟在这时对敌军造成了严重的伤害。 ◇ 同一个战场上,有几位魔术师正望着那场互殴。 「……啧,看起来挺开心的嘛。」 他是巴尔巴洛士。 既然战争已经开始,巴尔巴洛士他们的工作就算是结束了。接下来只要观察状况,一旦有人想要重新建立指挥就杀了他,但在这时撤退,也算是完美完成了萨冈的委托。 所以几人现在才会愉快地旁观,但看着萨冈与锡蒙力互殴,巴尔巴洛士相当地不悦。 「哎呀?你看起来很无聊耶。」 也已经结束做好自己工作的贝赫莫特用调侃的语气说。 「哈,看到有人这种时候还在玩,怎么可能有好心情。」 「真的只有这样而已吗?」 「……你是想说什么?」 ──他是什么意思,感觉比扁我的时候还快乐。 不,他要是开开心心地挨打,那也很让人困扰,可不知为何就是让人觉得非常不服气。 贝赫莫特发出愉悦的笑声。 「不用担心,我认为萨冈能吵架的朋友只有你喔。」 「啊──?我为何得做那种人的朋友啊,少开玩笑了!」 「怎么了,不对吗?」 贝赫莫特一副感到好笑的样子笑着,利维则在他身旁满脸疑惑。 「可是,他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高兴?锡蒙力明明就背叛了。」 见少女一脸的不可思议,贝赫莫特伤脑筋地说: 「这个嘛,愈吵感情愈好……这么说也不太对。就是像巴尔巴洛士那样的关系吧。」 「嗯,这个看就知道了。」 「……喂,就说我跟他没有很要好了。」 贝赫莫特没有理会出声表达不满的巴尔巴洛士,说: 「嗯,跟那个也不一样……该怎么说啊,男性这种生物就是笨蛋,会沉迷于赤手空拳打架这样的事情。所以对萨冈来说,现在正是这个时候。」 「哼嗯……?」 利维果然还是只露出显然不太明白的表情。 「我不懂什么本能,但却觉得、很帅气?」 「咦。」 贝赫莫特愕然,但利维只是专注地望着互殴的那两人。 ◇ 在远离战场的另一个地方。 「……萨冈所沉迷的游戏还真是野蛮呢。」 比夫龙一脸厌烦地说。 对此,纳贝流士诧异地回答: 「哎呀,我还以为你不讨厌被揍呢。」 「能超越预想揍过来的对象很让人愉快啊。」 实际上,明明比夫龙也不是毫无防备地等着被打,萨冈却每次都会从比夫龙没预测到的方向痛殴过来。 在这般出乎意料的打击中,同时存在着连痛都让人觉得怜爱的欢愉。 「可是互殴有什么好玩的?只会觉得痛,也不是魔术师会做的事吧。有够蠢。」 比夫龙在跟萨冈对峙时,也曾做好挨揍的觉悟,直接冲进对方怀中。但那是因为他有着只要挨上一拳,就能来个出其不意的策略。 脑袋空空互殴这样的行为究竟有何意义,他难以理解。 「嘻嘻嘻,男孩子有属于男孩子的浪漫喔。」 「浪漫啊……」 比夫龙傻眼地回应,脑中却又想到: ──一年前谢利康推荐的魔王候补就是那个锡蒙力吧。 在比夫龙眼中,锡蒙力和安德列亚尔弗斯一样,都是只有实力强劲、却没有什么有趣之处的魔术师。等下任〈魔王〉确定是萨冈后,他也没有在意过锡蒙力,但他如今已经强到可以像这样跟萨冈正面互殴了。 原来如此,就承认那个男的也有所成长吧。 ──只是,我果然还是无法理解到底哪里有趣了。 比夫龙触摸自己的脸颊。 在拉结尔出手干涉局势时,萨冈毫不留情地揍了他的脸。他也出招想摘出萨冈的心脏,最终造成的伤害却只有稍微用指甲戳过的程度。 如今想来,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很有趣吗? 可是,这跟他们那种享受紧张感的感觉好像不一样。 「……我果然还是搞不懂。」 「嘻嘻嘻,锻炼好的肉体是很美的喔。无法满足于妆点肉体,这才是男孩子啊。」 这家伙能不能赶快滚到别处去──面对戏谑笑着的魔眼族,比夫龙发自真心地祈求。 ◇ 即便双方的血将大地染成一片鲜红,萨冈与锡蒙力的互殴也没有分出胜负的迹象。 ──遇到能发挥全力互殴的对手是很愉快,但时间差不多快到了。 不知不觉间,太阳就快要下山了。 萨冈从早上开始就一直跟锡蒙力互殴,他虽是魔术师,还是多少会感觉疲劳,差不多该做个了结了。 下定决心后,萨冈改变了行动。 他用仿佛抚摸的动作闪避,挡开锡蒙力挥出的拳头。 「──!?」 拳头被闪开的锡蒙力就这么在空中飞舞,被萨冈摔到地面上。那份冲击不光造成地面凹陷,甚至让四周出现犹如溪谷般的裂痕,令周遭的士兵们遭到那些裂缝吞没。 这不是萨冈的力量,而是因为锡蒙力本身的拳头拥有这种程度的破坏力。 然而,萨冈接着诧异地瞪大眼。 ──这也是在采取护身倒法吗! 锡蒙力看上去是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其实是缩起背脊,柔软地缓和冲击。 然后,他直接抓住萨冈的后颈。 「嘎哈!」 这次换萨冈被扔了出去。可是用单手扔的话,就不算是完美的「技法」。萨冈也顺势采取护身倒法,并立刻起身重新面对锡蒙力。 「怎么了?看来你欠缺决胜的招式啊。」 这是在逞强,其实欠缺决胜招式的人是萨冈。 ──嘴上说不会手下留情,但不能对重要的部下使用〈天磷〉。 那是用来杀掉〈魔王〉跟〈阿撒兹勒〉的力量,不是用在打架上的道具。 话虽如此,锡蒙力的动作即便是〈天鳞〉中〈右天左天〉等也很难跟上。有效的顶多就是〈天轮〉,可那是增加速度的招式,不会增加攻击力。 简单来说,面对用自己拳头也打不倒的敌人,萨冈没有有效的手段。 相反地,锡蒙力露出一副仿佛在说「自己反倒就是在等这句话」的笑容。 「呵呵,谁知道呢。我说不定还藏着什么招式喔。」 笑容满面的锡蒙力手上伸出漆黑的爪子。 ──这是在说,是他在配合我吧。 用牙齿或爪子当作武器,这才是兽人原本的战斗方式,但锡蒙力以往都是用拳头在战斗。 那些爪子上不断冒出异常的魔力,散发出光看就会让人头晕目眩的不祥感。这不是魔术,可怪异的是也感受不到后天性质的力量。总觉得那跟〈巴罗尔魔眼〉相似,都是血统本身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萨冈想到了那到底是什么。 「……那些爪子难道就是〈咒爪〉?」 萨冈记得自己曾在古老的传承上看到过。 它如同其名,是据传只会显现在部分狮子兽人身上的诅咒之爪。被这些爪子抓出的伤口不会愈合,而是持续不断地流血,直到死亡。 ──原来如此,这就是谢利康所追求的、与〈阿撒兹勒〉有关的诅咒吗。 不光是狮子兽人,有许多种族都留有这种传承的力量。流卡翁的三大王家应该就是他们之首,猫妖精的幸运、梦魔族的梦以及人鱼族的〈咒歌〉。 「真不愧是萨冈先生,您也知道那个名称啊。」 然后,锡蒙力仿佛要伸出爪子般,将其缓缓举起。 「现在的萨冈先生,能躲得过这个吗?」 双方都已经挥拳挥了一整天,可即使加上疲劳,人类跟狮子兽人在身材跟肌力方面本就不同。就种族而论,人族在腕力上是敌不过兽人的。 萨冈忍不住颤抖。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喜悦。 正如同萨冈靠着「魔术吞噬」使战况朝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那般,锡蒙力也藏有能够一举逆转局势的好牌。他一直在等爪子能确实击中萨冈的这一刻。 ──为了获胜而不择手段吗。 所以他才高兴。相较于萨冈只是单纯打架的风格,锡蒙力是不顾一切、全心全意地来挑战他,这让他欣喜不已。 「好,你来吧!」 「嗯,我要上了!」 锡蒙力在距离萨冈很远的地方高举爪子。 「──呜!?」 黑爪产生狂风,朝萨冈袭来。 即便遭到锡蒙力猛攻也毫发无伤的长袍被割得破破烂烂,萨冈露出皮肤的脸和手也喷出鲜血。 萨冈拥有强健的肉体,身上也架有结界,却还受了这么重的伤。而他身后的地面上留下四道往前无限延伸的裂痕。 然后,就在他不由自主采取防御的那一瞬间,锡蒙力就来到了眼前。 并挥下另一边的爪子。 「休想!」 萨冈挥开他的手腕。 ──只要不碰到爪子,就不会造成致命伤。 必杀的一击遭到挡开,锡蒙力的姿势突然歪了。由于身体彻底失去保护,因此被萨冈的拳头狠狠击中。 这一击完全正中锡蒙力的要害,可他魁梧的身躯连动都没动一下。 「什么……?」 连钢铁都能粉碎成灰烬的拳头,只是空虚地击中了那犹如钢铁的肉体。不仅如此,连本该没被爪子直接碰到过的其他伤口也都停止了再生。 「看来您的魔力已经用尽了。」 「……!」 萨冈一直是以独自战斗为前提在组合魔术,就连以〈天鳞〉为首的禁咒也被他执拗地彻底效率化。纵使敌人再多,只要一直揍到敌人都没了就能赢。这就是萨冈的战法。 可是,这份自信的根源存在着「魔术吞噬」这个不平衡的要素。 「魔术吞噬」正如其名,是吞噬他者魔术的力量。在这场战斗中,萨冈没跟使用魔术的人战斗过。连锡蒙力都把全力用在身体强化上,只有一小点「能够吞噬」的魔力。 也就是说,他的魔力终于见底了。成为魔术师后,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又或者,谢利康就是为此才让魔术之前时代的英雄们复活。 ──上当了…… 尽管还剩下一点强化效果,却已经没有足以破坏锡蒙力肉体的力量。在这之后,萨冈连拳头都被封住了。 锡蒙力毫不留情地挥下下一只爪子。萨冈敏锐地压低身体躲过这一击,可就在他以为自己成功躲开之际,踢击就朝他的口鼻袭来。 连身体强化的效果都开始消退,逐渐跟不上锡蒙力的动作。就连「技法」,锡蒙力都抵达与萨冈对等的领域。别说是不平衡,萨冈已经连对等的部分都不剩了。 ──赢不了? 脑中浮现出败北二字。 可是,情绪因此而变得十分激昂,因为能把自己逼到这般绝境的男人别无他人。 面对居于弱势的萨冈,锡蒙力挥出爪子,没有丝毫大意的迹象。 ──给我再撑个两次吧! 做好觉悟后,萨冈迎击黑爪。 「这样就结束了!」 「──!来吧!」 现场响起一道沉沉的噗滋声。 萨冈已经连躲开的力气都不剩,锡蒙力的〈咒爪〉贯穿了他的身体。 「咳、咳……!」 鲜血自内脏涌出,让萨冈吐了血。 分出胜负了──每个人都会这么想吧。 「嘎啊!」 萨冈挤出剩下的最后一丝强化之力,从旁打向刺入自己腹部的〈咒爪〉。 伴随着伤口被挖开的剧痛,黑爪被他折断了。 「什么!」 趁锡蒙力瞪大双眼时,萨冈绕到他身后。 萨冈用右手揽住锡蒙力的脖颈,抓住他的左手肘后方,并用左臂压住他的后脑勺。 这是萨冈趁锡蒙力确信自己胜利、放松警惕的那一瞬间使出的勒脖。 粗壮的脖颈被萨冈勒紧,发出仿佛大树折断的嘎吱声。这可不是造成敌人缺氧那种程度的招式,而是阻断血流、粉碎咽喉及舌骨的锁喉技。 锡蒙力自然是伸手想扯开萨冈的手,却在中途停止了。那只手上还有伸出的〈咒爪〉,如果用这只手抓下去,就会撕裂自己的颈子。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锡蒙力剧烈挣扎,想把萨冈从背上甩到地上。可是即便魔力见底,萨冈也没这么好对付,凭这点程度是甩不开他的「技法」的。 而且就算想用魔术回复血流与呼吸,所有魔术也都会被萨冈「吞噬」,反而只会给予他力量。最后就只剩不倚靠魔术的自身力量了。 在魔术师的战斗中,如何把对手拉入自己的领域中便是一切。 在最后的最后,成功把敌人拉入自己领域的人正是萨冈。 锡蒙力硬使出最后的力量进行反抗,可愈是挣扎,锁喉的手就锁得愈紧,逐渐夺去他的意识。 「嘎……哈……!」 没过多久,锡蒙力便吐出舌头、翻起白眼。 雄伟狮子的魁梧身体倒在地面上,发出巨响。 「哈……哈……!」 放开手臂的萨冈跪在地上,呼吸急促。 ──要是这个没办法打败他,那我就输了…… 这也是萨冈真正的最后攻击。如果这一招被破,他就无计可施了。 正当萨冈气喘吁吁时,锡蒙力狠狠地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咳咳!」 「哈哈……是我、赢了,锡蒙力……」 「可、是……您那个、伤、口……咳咳!」 萨冈虽然扬起笑容,但〈黑爪〉还深深刺在他的腹部内。看到这一幕,锡蒙力的表情蒙上了阴霾。 ──的确,放着这个不管就会死啊。 因为锡蒙力还活着,就算萨冈赢得胜利,死了就算输了。 但萨冈笑了笑。 「我不是说过吗,要你使出全力上。这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 「可是……!」 萨冈虽没有回应,却举起了右手。 ──魔力实在不够啊…… 〈魔王印记〉发出黯淡的光,喷发出庞大的魔力。由于再次得到魔力供给,伤口开始再生。这一切都将周遭的士兵推入更加深刻的绝望中。 「怎么可能,那股力量是怎么回事……」「意思是之前的战斗,甚至都不算是战斗吗?」 可即使用〈印记〉补充了魔力,〈咒爪〉造成的伤口却不会痊愈。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拔去了插进腹部的爪子。 「萨冈先生!出血会……!」 因为拔去爪子,伤口跟着被扯开,大量的血液滴落在地。 「我叫你别在意──〈天鳞祈甲〉──」 锡蒙力震惊地睁大眼睛。 「〈咒爪〉的伤口,逐渐愈合了……?」 本该无法治愈的伤瞬间堵住。 因为这不是治疗,而是创造。 ──契机就是修复艾谢拉雕像的时候吧。 只论魔力的物质化,萨冈也没办法即兴做到,还需要佛尔卡斯的魔力。 但当时萨冈的确是用魔力模仿素体,使物质化的技术得到确立。他本就在思考能不能把技术挪用到医疗上拯救涅芙特洛丝,结果在成形前便用到了理查身上。 然而魔力的变换效率还很低,实在还不是能在实战中使用的招式。 于是萨冈把目光放到〈天鳞〉上,吞噬周遭魔力、持续增加强度的无敌之盾。增加强度,就表示能无限接近物质。这份力量与两次的经验将〈天鳞祈甲〉迅速导向完成。 〈祈甲〉是种让魔力变质并物质化,置换成失去的身体组织的魔术,甚至能重新创造出被〈天磷〉这样的力量侵蚀的存在。 在这一瞬间,〈天鳞〉于真正意味上成了〈天磷〉的另外一半。 连本该必死无疑的伤口都被瞬间修复,锡蒙力跪在地上,臣服于他。 「……我彻底输了,吾王。你凌驾于我的一切之上。」 「话也不是这么说,我第一次被逼到这种地步。以后还是可以随时找我挑战。」 尽管是分出胜负后,这也是他第一次被迫使用〈魔王印记〉。 萨冈这么一笑,锡蒙力便露出伤脑筋的微笑。 「……嗯,我真的是、输得彻底。」 锡蒙力缓缓站起身,背对萨冈。 「吾王,善后就交给我吧。您为我拨出了时间,我也会返回给您相应的工作成果。请您先往前进吧。」 「交给你了,等结束后就追上来吧。你有义务见证这场战争的结局。」 「遵命。」 萨冈与锡蒙力的这场冲突把〈涅芙利姆〉军的许多人卷入其中,包含之后锡蒙力的上工在内,实质上造成了一千五百人的士兵死伤。再加上因巴尔巴洛士他们的行动而无法行动的人,就会上升到超过两千。 两千,终于有两成了。 剩下的敌方势力还有八千,然而面对眼前悠闲前进的萨冈,他们只能浑身颤抖地目送他离开。 开战的第一天就这样落幕。 ◇ 在萨冈与锡蒙力发生冲突后又过了几小时,于太阳已完全西下的废村内,涅菲与欧利昂遇见了「那个」。 『嘻嘻嘻,嘻嘻嘻嘻,啊啊,啊啊,坏孩子们。那位可爱大人的眼睛跟左手藏到哪去了?我绝对不会放过它们的。』 飘浮在空中的,是长相与涅菲如出一辙的少女。 美丽的褐色肌肤上浮起犹如血管的不祥黑色花纹,金色的双眼中没有理智的痕迹,精气明显正从那头蓬乱的银色长发上脱离。 最为诡异的是浮在背上、由光芒形成的八枚羽翼。她们有听说艾谢拉等人破坏了它,看来「那个」已再次取回了那份力量。那些遭到诅咒的羽翼动辄就散发出比〈魔王印记〉还要不吉的魔力,光是看着,内心好像就会崩溃。 「涅芙特洛丝……」 涅菲呼唤已彻底改变的妹妹名字。 以前被比夫龙当作活祭品,还遭到舍弃──涅菲想起自己希望拯救这样的她时的事。直到现在,她仍忘不了涅芙特洛丝被「泥」吞没时的那个表情。 ──为什么,就只有这孩子要不断遭遇这些呢……! 欧利昂仿佛看透了涅菲的愤怒,把手放到她的肩上。 「萨冈说会救她,你要相信他。」 「……是。」 一说到他,涅菲就忍不住脸红,但她还是用力点头。 接着欧利昂平静地说道: 「而且,看来希望比我想像中还要大。」 「妈妈,这是什么意思?」 欧利昂指向「涅芙特洛丝」。 「在那种状态下失控,它对周遭的伤害却意外地少。看样子是有什么人耍了小把戏把它吸引到这边的,但应该不仅如此。」 「──!那么,涅芙特洛丝的意识还在啰?」 「这我不清楚,但那孩子应该还在奋战吧。」 说完,欧利昂脱去并扔掉长袍。 长袍底下所穿的是洗礼铠甲,胸口刻着十字架与狮子的徽记,腰间挂着细剑,正是他们以前在圣都拉结尔遇见时的骑士打扮。 这不是〈魔王〉欧利昂的姿态,而是妖精王奥伯龙妮姆薇泰塔妮雅的模样。 「……我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以这个模样出现了。」 欧利昂叹了口气,容貌也从老婆婆转变成跟涅菲差不多年纪的年轻姿态。 「涅菲,把〈阿撒兹勒之杖〉拿给我。」 「好、好的。」 涅菲递出外观和名称明显不符的破烂扫帚。 「我之前应该跟你说明过神灵魔法的入门,但这还是我第一次实际施展。你要看仔细喔,涅菲。」 宛如要献上供品般,欧利昂用双手举起〈阿撒兹勒之杖〉,轻声低语: 「──〈咒翼〉──」 〈阿撒兹勒之杖〉散发出微光,朝欧利昂的背上集中光芒形成一对光之羽翼。 ──这就是〈阿撒兹勒之杖〉真正的用法。 这把〈杖〉是能够把贵精灵的力量提高至超越极限的增幅装置。而此时会出现的,就是这种被称为〈咒翼〉的光之羽翼。她说自己就是靠着这份力量,解决掉了前任〈魔王〉欧利昂。 只是这些羽翼与「涅芙特洛丝」的不同在于,它们散发的是蓝白色的美丽光芒,而且数量还是六枚。 欧利昂笑了笑。 「没想到我的等级更低啊……看来这会是次相当辛苦的工作。」 从萨冈口中得知「涅芙特洛丝」的羽翼数量时,欧利昂露出了像是做好死亡觉悟的表情,两枚之间的差距就是如此之大。 但如今的欧利昂拥有挑战前任时没有的东西。 她用左手重新握好〈杖〉,接着举起右手。 「好了,〈魔王印记〉能否弥补两枚〈咒翼〉的差距呢?」 强大的魔力喷涌而出,让欧利昂的身体自然而然地飘浮于半空中。 ──好厉害,力量在对抗…… 使用〈印记〉的欧利昂的力量感觉与「涅芙特洛丝」不相上下。 可是,涅菲他们下一秒就会亲身体会到,所谓的〈阿撒兹勒〉并非天使,而是神。 『天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涅芙特洛丝」突然发出喊叫,身上的魔力也更进一步地膨胀。 它的叫声有着和之前的「泥状魔神」相同的破坏力,涅菲不禁捂住耳朵。 『啊啊,令人不快的天使们!还恋恋不舍地紧紧纠缠着这个世界吗?啊啊,真是丑陋,真是污秽。每呼吸一口气,都会累积你们的罪孽。』 明明敌我之间的距离应该有几百公尺,它的声音却撼动了空气,直接在涅菲她们的脑中响起。 「天、使……?是萨冈先生说的那个……?」 但是,为什么它要对涅菲跟欧利昂这么说? ──精灵这种族继承了古代众神的血脉── ──那个人的人生,也是与那个战斗的人生── ──贵精灵的数量愈来愈少,至今已经完全灭亡了── ──〈阿撒兹勒〉──那是马克与艾谢拉一生的敌人── ──世上没有神。就算有,也只在自己心中── 答案就明摆在那里。 ──啊啊,原来是这样。精灵……不,贵精灵是…… 涅菲注意到了。萨冈知道这件事吗? 「涅菲,要来了!」 听到欧利昂的声音,涅菲回过神,发现「涅芙特洛丝」已经逼近自己眼前。 她的手上握着用光制成的长枪,虽然欧利昂拔出细剑迎战── 「呜──这股、力量……!」 拥有八枚〈咒翼〉的「涅芙特洛丝」的力量,竟压制住了用上〈魔王印记〉的欧利昂。事到如今,慢了一步的涅菲也没有余裕去组织阻止她的力量。 ──阻止不了。 就在她浑身僵硬的时候── 「──不会让你、得逞、的!」 一个深红色的拳头介入欧利昂与「涅芙特洛丝」之间。 ──榭丝缇小姐?不,不是。 那是个跟榭丝缇一样,有着一头红发与一对红眼的少年。在两边武器交锋之处,又加上用魔力制成的手甲,阻止了动作。 「涅芙特洛丝」的脸露出既像是憎恶、又像是愉悦的笑容。 『叽嘻嘻,哎呀呀,又见面了呢。不乖的孩子,我这次一定会仔细地把你辗碎。』 「哈!做得到的话就试试看啊!」 少年扭动拳头,让枪与细剑的尖端错开并往上架开。 ──避开了! 这是萨冈偶尔会使出的「技法」的战法。 『──!?』 「嘿咻!」 「涅芙特洛丝」的姿势微微地歪了,少年在这时朝它的羽翼挥下手甲。 但这一招被迅速往上飞的「涅芙特洛丝」躲开了。 「啧,果然不会那么轻易就让人得手吗。」 因为「涅芙特洛丝」拉开了距离,少年瞥了涅菲她们一眼。 「……呃,这边也是天使啊。亚榭那家伙,这种事要先讲啊。」 对方用打从心底感到厌恶的眼神看过来,涅菲却反而取回了平常心。 ──被这种眼神看着,总觉得好怀念啊。 在精灵深村时,看向自己的真的都只有像是看着肮脏事物的眼神。与之相比,这个少年的视线反而──就算是有什么旧恨──却是好好看着人类的目光。 然后,天使这种事物似乎真就是那么一回事。 他的眼神就像是在斥责惊慌的自己,虽然这么做不合时宜,涅菲还是轻轻弯下腰。 「感谢您的协助。您是艾谢拉小姐派来的人吧?」 见涅菲这么回应,少年一副出乎意料的样子瞪大双眼。 「嗯、嗯……我是阿修罗。她叫我保护你们。」 「那么,虽然迫不得已,还是暂且先麻烦您一阵子。我们必须救出那女孩。」 涅菲回以微笑,少年──阿修罗像是被打乱步调般用力抓了抓头。 「……总觉得,你们跟我知道的天使有点不同。抱歉,我说了很失礼的话。」 「不会,请您不要在意。」 多亏了他,自己才能冷静下来。她没有要埋怨他的意思。 阿修罗微微弯起嘴角。 「亚榭说的朋友就是你吗?」 「呃,这个嘛……」 她当然不讨厌那个少女,但可以回答她是自己的朋友吗? ──如果要说朋友,感觉应该是在说法儿。 正当涅菲犹豫不已时,欧利昂代替她开口道: 「要说朋友的话,我应该算吧?」 「咦?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欧利昂略显愉悦地扬起嘴角,这么说道: 「若是模仿年轻人的说法,大概算是妈友吧?」 对这个回答感到愕然的人不光是阿修罗。 ──妈友……是指彼此都是妈妈吗?艾谢拉小姐、也是个妈妈……? 若说她是母亲,那究竟是谁的母亲? 不要追查或想像艾谢拉的真实身分──虽然已经约定好了,可她阻断不了自己的直觉抵达答案。 「──聊天就到此为止吧。」 欧利昂用严肃的目光望过去,「涅芙特洛丝」就在那里再次高高举起长枪。 阿修罗叫道: 「不要正面跟它冲突!攻击〈咒翼〉。还有,如果你们是天使,就不要用『歌』,会被更高等级的对手抢走的。」 「歌……您是指神灵魔法吗?」 过去涅芙特洛丝使出神灵魔法时,涅菲就成功夺走过她的支配权。跟欧利昂对峙时,似乎也发生过同样的现象。 ──既然不能使用神灵魔法…… 现在的自己能做到的事,能为涅芙特洛丝做到的事。 想到这里,涅菲突然停下脚步。 「喂,你在干嘛啊!」 尽管阿修罗大叫,涅菲却还是毫无防备地呆站在原地。 然后她朝着「涅芙特洛丝」伸出手。 「回来吧,涅芙特洛丝。」 这声呼唤根本毫无意义,不光是阿修罗,连欧利昂都瞠目结舌。 ──但我就是为此而来的! 涅菲不觉得自己的声音能传达得到,但面对呆住并停止动作的「涅芙特洛丝」,她继续说: 「我知道萨冈先生的生日了,我们一起去找礼物,为他庆祝吧?我也还没跟榭丝缇小姐说。法儿、莉莉丝小姐和艾谢拉小姐也都有跟我一起想唷。」 对着这近乎神的怪物,她所说的许多话根本不合时宜,可涅菲还是没有停止。 「而且,涅芙特洛丝也必须在,我不要没有你。所以──」 『嘻嘻嘻,愚蠢的孩子,可怜的孩子。闭上嘴吧?』 「涅芙特洛丝」射出光之长枪。 「涅菲!」 涅菲能看到长枪,也能听到欧利昂的声音。 即便如此,涅菲仍直勾勾地盯着「涅芙特洛丝」没动。 光枪刺进地面,使大地沸腾成赤色。 但位置是涅菲身后很远的地方。 『偏、了……?』 「涅芙特洛丝」的长枪微微偏离了涅菲所在的位置,连射歪的本人也一脸困惑,脸上再不见那个疯狂的笑容。 这时,绯红色的少年冲了进来。 「──喝啊!」 赤红手甲虽对准了〈咒翼〉,「涅芙特洛丝」却轻盈地急速下降。 「真可惜!我本来想说有破绽的。」 『真是扰人的小苍蝇。』 「涅芙特洛丝」光是挥动手臂,就能产生把足以扫除整个废村的冲击,阿修罗却打开手甲的装甲,犹如羽毛般轻飘飘地躲开。 阿修罗在涅菲旁边落地。 「嘿嘿,你的战法还挺有趣的!我来帮你。」 涅菲不知道艾谢拉把这个少年派来是基于何种意图,但阿修罗虽然最一开始的那句话是表达厌恶,现在却站在前方保护涅菲。 接着,阿修罗小声低语: 「……〈卡麦尔〉没来这里吗?」 涅菲能推测出那似乎是圣剑的名字,可下一秒光枪就朝这里而来,她没余裕去留意。 ◇ 「──那家伙还没醒吗?」 在魔王殿的某个房间内,莉赛特陪在某位圣骑士身边。 圣骑士名为理查,心脏被人挖去,是〈魔王〉萨冈把他从死神手里抢回来的。可是明明已经治疗过了,这个男人却仍没有半点醒来的迹象。 并非战斗人员的莉赛特也有协助服务魔术师们用餐的事宜,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要一直持续工作。她目前就是轮到休息,而休息期间她都会来看看理查的状况。 呼唤她的是个与莉赛特有着同样面孔的少女。 她与莉赛特一样有头金发,一双深蓝的眼眸。无论是小巧的鼻子、薄唇、长得歪歪扭扭的眉毛以及被太阳晒成黑褐色的肌肤,统统如出一辙。听说她是个魔术师,可她目前穿的却是朴素的胸甲,腰间配了长剑,打扮得就像个盗贼。 「蒂克希亚小姐。」 「不用加敬称,毕竟我们似乎真不是无关的人。」 「……嗯,蒂克希亚。」 根据蒂克希亚所说,好像还有一个长相跟莉赛特相同的少女存在。 而且,蒂克希亚必须去救那名少女。 「你要走了吗?」 「嗯。只是想在出发之前,见一下莉赛特。」 〈魔王〉萨冈很强,又重情重义。既然说会保护,就表示他也会保护蒂克希亚。 纵然如此,他们现在交战的敌人仍过于强大,没有能够平安归来的保证,当然也没有一定会去救她妹妹的保证。 找不到安慰话语的莉赛特只能回望着她,蒂克希亚却把双手放到后脑勺交叉,用冰冷的语气说: 「──提醒你,不可以过来这边喔。」 「咦……?」 莉赛特惊讶地瞪大眼,蒂克希亚则像是自言自语般低语道: 「我们做过类似杀手的事情。虽然当时什么都没思考过,但做的一直是被杀也没资格抱怨的事。即便没有阿丽丝泰尔的事,总有一天大概也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她带着些许阴暗的情感继续说: 「我要去杀自己的主人。」 这番意想不到的坚决宣言让莉赛特不禁屏息。 「当然,我没有能够实际下手的力量……但要去救阿丽丝泰尔,还有跟其他〈魔王〉请求帮助,就是这么回事。我要以自己的意志对谢利康大人复仇。」 蒂克希亚说过自己是「被造出来的东西」。 可那又怎样,身在这里的蒂克希亚是个意志比莉赛特更加坚强的强悍人类。 蒂克希亚终于笔直地望着莉赛特。 「我们的手已经脏了,莉赛特却没有,还没脏掉。所以你就保持那个样子吧,不可以过来这边喔。」 说自己已经脏了,可她的话语又是那么地纯粹,莉赛特用力压住自己的胸口。 「我、我也是在小巷出生的啊,没有蒂克希亚想得那么干净。」 「不,即便如此,你还是很干净。尽管我们走错了路,跟我们有着同样面孔的你……莉赛特能维持干净,我们便仿佛得到了救赎,能想着我们是不是也有这样的未来。所以……」 等等就要前去杀害过去主人的少女用宛如祈祷般的语气这么表示。 莉赛特轻轻抱住蒂克希亚,以此作为回答。 「魔王有说过,不管是怎么样的人,都可以有重来一次的机会。蒂克希亚觉得自己做错了吧?想要重来吧?所以才选了这种作法不是吗?」 「……嗯。」 「那就不可以说这件事是污秽的。在我眼里,蒂克希亚才是既高尚又优秀。」 蒂克希亚伸出双手环上莉赛特的背,小声啜泣。莉赛特什么也没说,只是摸了摸她的头。 过了一会儿,蒂克希亚轻轻放开莉赛特。 「我该走了……」 「……嗯。」 蒂克希亚本想转过身,却又突然改变主意,重新面对莉赛特。 然后她解开卷在手上的蓝色蝴蝶结。 「这个,莉赛特能不能拿着?」 听她这么说,莉赛特一脸疑惑。 「那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嗯,是阿丽丝泰尔的蝴蝶结。我明明是姐姐,必须保护那孩子。那孩子却放我逃跑,让我活了下来。」 蒂克希亚抱紧蝴蝶结,用泫然欲泣的脸露出微笑。 「我回到那孩子本该在的地方时,就只剩下这个蝴蝶结,等我之后找到人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她了……」 「蒂克希亚……」 可是蒂克希亚的神情并不像她所担心的那般阴暗。 「我绝对要救阿丽丝泰尔,然后回来。所以我希望莉赛特帮我收着。」 「……嗯,我知道了。」 对方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应该没什么人会拒绝吧。 莉赛特像是在对待宝物般,温柔接过那个重要的蝴蝶结。 紧接着,她犹犹豫豫地问道: 「是说,蒂克希亚。」 「嗯。」 「让蒂克希亚你们遇到这种事情的主人,是怎么样的人?」 面对这个问题,蒂克希亚露出一个隐隐有些寂寞的微笑。 「是怎么样的人呢……我已经不明白了。」 蒂克希亚犹如在望着远方的景色般,继续说道: 「他很温柔。要是我们有好好完成任务,他就会称赞我们;如果我们受伤,他也会帮我们治疗……但他却没说,我们在做的到底是什么事情。阿丽丝泰尔变成那样,他不但不伤心,反而还很高兴。」 接着,她逞强地耸了耸肩。 「我们是谢利康大人的使魔,为此恨他说不定是不合情理的。可是,对我来说谢利康大人就是咒缚。我认为我跟阿丽丝泰尔得从他手中得到解放,我们的人生才真正能够开始。」 蒂克希亚笑了笑,硬是装出一副很有精神的模样。 「要是我能出发迎向崭新的人生,莉赛特也要帮我庆祝唷!」 「……嗯,我会为你加油,所以你不要乱来喔……」 「嗯,那我走了。」 说完,与莉赛特有着相同长相的少女离开了。 目送她的背影离去,莉赛特把手放上自己胸口。 ──我该怎么做呢…… 在莉赛特的回忆中,最早的记忆是被一只大手摸头的记忆。对方是什么人,别说是名字,连长相她都不清楚,但她觉得一定是个大人。 对方还跟自己说了几句话,告诉她要怀疑毫无理由就对自己「亲切」的人。应该就是这句话,让莉赛特得以在那个小巷内活过五年的时间。 那个人是不是就在蒂克希亚要去的地方呢? ──说不定就是那个叫谢利康的人…… 倘若真是这样,那自己又该怎么做? 他是好人,还是坏人?不,想必不是善人。虽然只是一部分,但谢利康以往做过多么过分的事,莉赛特也有所耳闻。 ──可是那个人知道我是谁。 萨冈跟蒂克希亚都要她待在这里,不要去追寻过去。 但要是错过现在,就没办法再见到那个人了。 莉赛特回头望向后方。受伤的圣骑士眼下也还没醒来,陪在这个人身边就是莉赛特目前的职责。 「……即使如此。」 莉赛特站起身,跨步迈向门外。 ◇ 「圣骑士长阿尔沃尤蒂莱宁,以及圣骑士长尤利乌斯尤蒂莱宁,接下来将听从你的指挥。」 一大早,圣骑士的所有小队都集结在奇恩诺因德西部排开。即使把休假跟退休的人都叫来,也才终于有了一百五十人。 两位新任圣骑士长双双站在榭丝缇面前,他们正是尤蒂莱宁兄弟。阿尔沃是哥哥,尤利乌斯是弟弟。 「我们马上就带着能够行动的人赶来了。虽然这个人数面对敌人是杯水车薪,但还是请你把他们当作自己的手脚。」 他们带来的军队约有百人,与一万大军相比绝不算多,可在这种时候也仍是可靠的援军。 榭丝缇以一副无法置信的模样低语: 「感谢你们的协助。但为什么你们两位会……而且还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赶到了?」 「圣骑士团长都下令了,我们自然必须应下。」 「圣骑士团长……是基尼亚斯阁下吗?」 仿佛在回应榭丝缇的呼唤般,基尼亚斯走出礼拜堂。 「敌人是一万大军,我们也必须以总体战展开迎击。」 虽然尚未拆除绷带,他的态度却无比坚定,不像个十三岁的少年。 「伤口已经没问题了吗?」 「嗯,你麾下的协助者似乎是个很有实力的魔术师。已经回复到可以战斗的程度了。」 「等──」 榭丝缇在教会内的立场本就危险,虽然拉结尔的那件事多少让她回复了信用,可在圣骑士长面前说她底下有魔术师,又会招来不必要的怀疑。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和基尼亚斯不同的嗓音跟着马蹄声一同响起。 「这场战斗会是与魔术师一起的联合战线,是有必要先说清楚。」 「拉菲尔阁下?」 拉菲尔身穿与圣骑士铠甲不同的瓦雷法尔盔甲,马也穿着甲胄,外型在圣骑士中可说是相当格格不入。 接着基尼亚斯露出伤脑筋的苦笑。 「在请求援军时使用我的名字是休兰德卿的指示,只是没想到你们会应得这么快。」 阿尔沃很尴尬地转开视线。 「保护这个城市,就可以卖〈魔王〉萨冈一个人情。只要想成可以洗刷前些日子的耻辱,那当然要回应。」 「嗯,你那边是叫什么『共生派吧』?我们也决定加入了。」 「……尤利乌斯。」 「大哥,在这种时候掩饰也没意义吧?」 阿尔沃叹了一口气,然后环顾四周。 「德克迈亚千金没来吗?」 基尼亚斯摇摇头。 「她受的伤比我还重,还没回复意识。」 「这样啊……」 「不过伤口应该已经在痊愈了,她一定会来。」 见基尼亚斯坚定相信且毫不怀疑的模样,阿尔沃露出像是感到会心一笑的表情。 「是啊,毕竟她是你重要的人。」 「你怎么会这么想!?」 尽管不懂话里的意思,但榭丝缇稍微想了想,又重新转向基尼亚斯。 「卡拉哈特卿,这场战争应该由你来指挥。虽然这个城市的确是我负责的,可圣骑士团长是你。」 既然几支部队都会合了,那就必须在战斗前把指挥系统清楚确定下来。基尼亚斯闻言摇摇头。 「只是装饰的团长怎么可能提升圣骑士们的士气,有人比我更适合。」 说完,他指向拉菲尔。榭丝缇也点头赞同。 「原来如此。拉菲尔阁下在我们当中经验最丰富,于魔术师那一方也有面子,的确很适合。你们也没意见吧?」 「嗯。休兰德卿是因为毫无根据的罪名被教会通缉,这我们也都明白。即便只有此次,也希望他能以同志的身分与我们一同战斗。」 虽然这番对话听起来很假,却是他们事前决定好的理由。 ──要把指挥权全权交给拉菲尔阁下,就必须向部下们说明。 本来指挥应当是由负责保护城市的榭丝缇担任,可这里多得是比她更了不起的人。再加上如果只是小规模的部队倒还罢了,榭丝缇本身也没指挥过超过百人的部队。既然如此,那适合的人就只有拉菲尔了。 因此他们才会在即将开战前特意讨论这种事。 尤蒂莱宁兄弟前来会合虽是意料之外,但他们应该也接受过共生派的确认,没听过说明也配合得很好。 榭丝缇重新面向圣骑士们。 「你们几个!事情就如同你们所听到的。其中或许也有人会感到疑惑,但我希望你们现在这个时候先尽力保护城市!」 「「「是!」」」 尽管是个临时部队,可靠的圣骑士们却用整齐划一的动作回以敬礼。 ──这下子,战斗的准备姑且都算完成了。 接下来就是面对一万大军──虽说萨冈他们已经削减了约两成──该怎么战斗了。 没过多久,烟雾伴随着爆破声响在敌军上方炸开。 是开战的狼烟。 「要来了!」 仿佛是小丘开始移动般,敌人朝城市展开进攻。但士兵虽人数众多,却远不到一万的程度。 「好少,大概就一千人吧?」 「是觉得没必要用上全军来进攻区区不满三百的敌人吧,看来他们是采用了波浪式攻击。」 阿尔沃回应了榭丝缇的话,接着拉菲尔说: 「那只是原因之一,敌军因为吾王而失去了所有的指挥官,应该还耗损了约两成的战力。两成这个数字,已经足够麻痹军队的机能。如此一来,能正常派出的人数也就不剩多少了。」 尽管损耗了两成,死者最多也就两百人,大部分都是伤患。为了进行治疗与移动,分割出来的战力会高于数倍,再加上指挥官被从头到尾杀个精光,想来敌军已是处于败逃也不足为奇的状况。 也就是说,敌方能立即指挥动员的人数只剩这些。 ──即便如此,对手也是我们的近四倍。 对我方较有利的地方,大概就是敌人骑兵较少这一点吧。虽说不是没有,人数也不到百人。武器就罢了,就算是〈魔王〉谢利康,也不太可能调到军马的。 拉菲尔扬起苦笑。 「原来如此,战争的胜败似乎的确是取决于你做了多少准备。」 「什么意思?」 「表示一切都在吾王的掌握当中。」 拉菲尔举起圣剑,高声喊道: 「尤蒂莱宁兄弟从左翼组成深阵进军,卡拉哈特由正面迎击敌人,利奎斯特在右翼摆出一个宽且浅的阵形,我们要采取斜线阵。医疗魔术师各自跟着自己的队伍,支持部队。」 斜线阵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就是把兵力集中于左翼,随着愈往右翼靠近,兵就愈少的阵形。摆出这种阵形的目的就是要由左翼进行突破,不过因为战力过于集中,还有中央及右翼会较为脆弱的缺点。 况且敌人即便没有指挥官,也都是些身经百战的英雄。即使让阵形稍深一点也很难突破。 而要是迎击敌方主力的卡拉哈特队后退,榭丝缇的部队就很有可能遭到截断四散,可说是相当危险的常识。 ──好了,要是能顺利就好…… 榭丝缇虽相信拉菲尔,可大部分的圣骑士都没做过这种大规模战斗的训练,甚至也没假想过。圣骑士的敌人就是魔术师,而魔术师又不太结党。 不论计划如何完善,有没有办法完美实行又是另外一回事。 「了解。」 榭丝缇把不安的话吞了回去,服从指示。 自远方赶来的尤蒂莱宁兄弟和他们的部队都是骑兵,榭丝缇及基尼亚斯等就统统是步兵。指挥部队移动时,黑花来到她的身边。 「黑花小姐,你不穿洗礼铠甲吗?」 「对。大哥哥有替这套服装加上魔术,看起来很柔软,但普通的刀刃都可以反弹回去。」 「哈哈……既然萨冈有给你加护,那我就相信他吧。」 萨冈面对敌人既冷酷又残忍,对自己人却宽容到几乎算过度保护。对他来说黑花也算自己人,他的加护效果自是不必怀疑。 只是榭丝缇的笑容却很无力。 ──涅芙特洛丝……你要平安无事啊。 她脑中浮现不在这里的挚友面孔。 她身上无疑发生了什么事,但黑花跟巴尔巴洛士都没有回答。注意到他们隐瞒自己时,榭丝缇差点就要继续凶狠地逼问下去。 可她也理解了他们隐瞒自己的原因。 榭丝缇的战场是这里。这里不光有奇恩诺因德的一百五十名圣骑士,还有过来增援的尤蒂莱宁兄弟跟基尼亚斯的部队。要是再想些多余的事,连他们的命都会暴露在危险之中。 即使她放弃这里的责任赶去,涅芙特洛丝也不会高兴的。 ──现在就只能赶快结束这场战争了。 自己赶过去,或许也派不上什么用场。可是,这才是抵达她那边最近的近路。 还有尽管只是暂时的,她仍是迁怒了那样关心自己的黑花,这让她感到羞愧。 「是说,黑花小姐。」 「是,什么事?」 「……昨天晚上,很抱歉。我本来是想体谅你关心我的心意的。」 听到这句道歉,黑花杏眼圆睁,接着轻声地笑了。 「您并未对我做出什么失礼之举啊。」 更重要的是──黑花漾起微笑。 「昨天虽没能说出来,但我有很多旅行的见闻,也有涅芙特洛丝大人会喜欢的故事。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大家一起庆祝吧。」 「……!嗯!不过要庆祝的话,就得先打赢这场战争。」 这名少女,真的很可靠。 打起精神的榭丝缇指示自己的部队。 「我会待在中心,黑花小姐请到右侧去。阿尔弗雷德你们去左侧,留意有谁需要协助。」 由于右翼需要展开大范围的队形,榭丝缇便在各处安排好能够指挥的人。 况且基尼亚斯虽表现得很坚定,实际上还没回到正常的状态。 负伤固然是其中一项原因,但他对史黛拉脱离战线的事实肯定不可能毫无感觉。连榭丝缇都能清楚看出,他不仅视史黛拉为师,还爱慕着她。一边战斗一边留意基尼亚斯,这点苍天三骑士是做得到的。 「「「是!」」」 圣骑士们也很可靠地回应,分别散到各自负责的位置上。 「是弓!」 这声音是来自于卡拉哈特队那边。 在双方军队冲突之前,敌阵就先射出了箭矢,数量大概是几百支吧。靠弓箭进行牵制,这据说是古时代团体战的惯用招。 可这是魔术发展起来之前的事了。 几百支箭矢都还没碰到圣骑士们就纷纷失速,空虚地掉到地上。 ──有魔术师作为同伴,竟是如此让人安心。 圣骑士不用弓箭,是因为对着魔术师使用,他们也会像这样让箭矢无力化。 不过这点程度的情报,敌方想来也知道。他们继续突击,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 「迎击──!」 基尼亚斯的叫喊传来。 卡拉哈特队果断与敌军正面碰撞。作为本阵的那支部队中虽也有拉菲尔在,可不论人数或实力都是敌人更胜一筹。即便士气高昂,部队也明显逐渐被敌军打退。 敌人当然也蜂拥至榭丝缇面前。 「让开让开!」 一个身穿盔甲的魁梧男子突破先锋,往这里冲来。他的身形说不定比拉菲尔还要高大,与榭丝缇之间的差距就如同大人与孩童。 但发出惨叫声的却是敌军一方。 「什么!?」 身穿盔甲的巨汉以冲撞的方式朝榭丝缇砍来,她纤细的手臂看起来根本承受不住这样的冲击,然而在僵持中落败而被打飞的却是巨汉。 洗礼铠甲与圣剑给予的加护给了榭丝缇极大的力气,就算和萨冈比力气也不会比他逊色。 面对像是青蛙般翻起腹部的敌方士兵,榭丝缇用圣剑的中心部由旁边使劲打去。变得四分五裂的头盗被打飞,敌方士兵一动也不动了。 「不要勉强进攻!先阻止敌人的攻击。」 榭丝缇也挥舞圣剑叫道。 敌人的士气并不高,连身穿洗礼铠甲的榭丝缇都能在战斗中不落下风。只要不要强行进攻,便可一边保护部下,边把战局引向势均力敌的局面。 只是,本阵遭受压制的影响正在扩向全体。 队形拉得很宽的榭丝缇队,以及交给三骑士的左翼被遭到压制并逐渐后退。受此影响,榭丝缇负责的中央也不得不慢慢后退。 唯一的例外是分配给黑花的右翼,他们面对英雄也丝毫不相形见绌,设法稳住了情势。 解放圣剑的灵力说不定能瓦解敌人的队形,但圣骑士不像魔术师那样能干。用了灵力就会产生显着的消耗,很难继续战下去。 正因为明白这一点,基尼亚斯也没有施展【解放】,而是被逼后退。 ──没办法维持太久……! 目前她麾下的圣骑士虽然都还在奋战,可经验到底输了一截。目前是靠着洗礼铠甲跟医疗魔术师的帮助而没有显露出来,但也没办法再无视伤势了。 正当榭丝缇心急如焚之际,战场响起一阵马蹄声。 「──来了吗!」 那不是敌人的骑兵,而是同伴。 「感谢各位的坚持!尤蒂莱宁队与利奎斯特队会合!」 那是由左翼──和右翼的榭丝缇相反方向──进攻的阿尔沃的队伍。 摆出斜线阵,然后左翼和右翼会合。至于这么做的原因── 「喂,这是不是不太妙?」「呜,什么时候!」「这是怎么回事……!」 注意到情况的敌军停下动作。 在不知不觉间,不满三百的圣骑士完全包围了谢利康的一千大军。 「真不愧是拉菲尔阁下,指挥得漂亮。」 榭丝缇也不禁发出赞叹之声。 骑兵在魔术师的战斗中效果虽并不明显,但在平原上却能发挥了非比寻常的机动力。尤蒂莱宁部队是从其他都市赶来,队里的成员必然全都是骑兵。就是靠着这份机动力,他们才能一口气由后方绕过,包围敌阵。 无论敌人再多,只要进入包围战,能打的就只剩最前列的战力。而最前列会妨碍到留在中央的人,使得他们无法成为战力。因为在这场战斗中,像弓箭这样的射击类武器已被证明它们没有任何意义。 而倘若要论个人,英雄们或许胜过我方,身穿洗礼铠甲的圣骑士们却绝对没有输给他们太多。双方是对等的。 ──敌人要是有正当的指挥官,或许就能看出我们骑兵的动作了。 但那些人都被巴尔巴洛士给暗杀干净了。没有指挥官的军队能做到的事,也就只有突击而已。因此他们才会这么轻易就中了我方的招。 拉菲尔高声喊道: 『在此敬告敌军。我认为这场战争并非你们自愿发起,尽快投降,我保证俘虏都会有公正的待遇。』 应该是用魔术扩大了音量吧,他的声音响亮到传遍平原的每一角。 ──好了,他们会如何出招? 约三百左右的战力对有所耗损、可声势仍旧浩大的一万大军发出劝降喊话。这原本是令人一笑置之的愚蠢行径,但既然对方目前完全处于劣势,那就有可能性。 萨冈对敌人来说虽是个无情的王,却不是个对人无情的男子。拉菲尔大概是理解到王的意思,才选择了牺牲最少的战法。 战场陷入一片沉默。 现场安静到甚至能够听见风声,接着某人的叫喊打破了这片寂静。 「别开玩笑了!还夜袭别人,你以为你谁啊!」 与不合理对抗,动机便是源自于愤怒。对于以愤怒为原动力一路战斗过来的英雄们来说,战争已经进展到没办法回头的地步了。 受到包围的敌军顿时回复了气势。 「嗯。好吧,这也没办法。」 拉菲尔所做的只是「坐上谈判桌」阶段的步骤,如果坐上桌就可以展开交涉的话,那谁都不需要这么辛苦了。 拉菲尔自己也知道结果会是这样,却还是按着主人的意思,先尝试一次交涉。 ──抱歉,涅芙特洛丝。现在可能要花点时间。 战争现在才要开始,而且还会是场既严酷又激烈的战争。 尽管为朋友的安危忧心,榭丝缇仍再次握好圣剑,然后就在这时── 那个自天空坠落。 就落在敌阵后方,榭丝缇他们包围的一千军队以及剩下七千人的敌方本阵之间。 那个浑身上下都是比黑暗更暗的黑鳞,雄壮张开的翅膀大到足以盖住天空,摊在地上的尾巴甚至犹如千年神木般透出肃穆感。 「──黑龙〈马尔巴斯〉……!」 虽然比榭丝缇以前见过的那头黑龙还要小,可它巨大的身躯与威严仍是足以震慑战场。 『吼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它发出一声震荡天空的吼叫声,可这个音量低到不太能称为咆哮,甚至像是在叹息。抱着圣剑的榭丝缇知道,它在同时咏唱有好几层复杂牵扯的咒文。 「全体防御!」 这次天空在榭丝缇大叫的同时降下光线。 光线如同丝线一样地纤细,却是能瞬间将碰到的一切蒸发殆尽的破坏之光。 榭丝缇仰头望向天空,上头展开了好几层仿佛要遮盖住平原的巨大魔法阵。涵盖范围不光是这个战场,甚至还延伸至在敌军后方待命的七千大军上头。 啊啊,榭丝缇知道这股力量的称呼。 大范围歼灭魔术〈光轮〉──是过去〈魔王〉马加锡亚把触怒自己之人连同城市一同毁灭掉的光箭。 而真正恐怖的地方在于,施术者即便降下光之雨,却没让任何人受到伤害。所有人的右脚尖前方约十公分处,都被打出跟指尖差不多大的孔洞,分毫不差。 宛如天罚的破坏力,超越想像的精密度,还有同时贯穿数量超越八千之目标的魔力。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会有不心怀畏惧的人存在吗? 榭丝缇明白了。 ──啊啊,那孩子(法儿)终于抵达了〈魔王〉的顶点。 坐在黑龙头上的娇小少女用足以令人联想到其父的严肃之声宣告: 『任何人都不许动,不然──下次就会打中。』 她的要求直接了当,却一句就能教人理解一切──在场的所有性命都掌握在这个少女的小手中,无一例外。 英雄们无法动弹,连应该是同伴的圣骑士们也是。 就在每个人都因紧张和恐惧而浑身僵硬时,龙少女『呼哈……』一声,小小打了个呵欠,然后直接在黑龙头上缩成一团。 「等一下!应该要有什么要求吧!?」 榭丝缇忍不住用有如惨叫的声音喊道,法儿则用困倦的目光看着过来。 『啊啊,你在啊……蝌蚪头。』 榭丝缇与法儿之间理应有几公里的距离,她的声音听起来却近得像是人就在自己身边。这好像是传递声音的魔术,只是跟念话不同。 「我不保护这个城市,谁来保护啊!?」 这个少女究竟把榭丝缇当成什么了?身处这种状况,差点泪眼汪汪的榭丝缇只能拼命忍住。 可是法儿回给她的却是犹如斥责般的严厉眼神。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该待的战场,是这里吗?』 「……!你在、说什么──」 『涅芙特洛丝就在由此南下的废村。』 榭丝缇杏眼圆睁。 「法儿,你那是──」 『──萝莉小鬼头!』 巴尔巴洛士突然出现在龙头上,抓住法儿的衣襟。娇小的法儿虽双脚悬空,却没有半点惊慌失措的样子,还反过来抓住那只手。 『──闭嘴,巴尔巴洛士。做决定的人是榭丝缇。』 『咕呜呜──!?』 带有魔力的警告迫使巴尔巴洛士单膝跪了下来。 脚能碰到龙头后,法儿甩开抓着自己衣襟的手,望向榭丝缇。 『就算待在这里,你也做不到任何事。如果你还是想保护城市,那也无所谓。你自己决定。』 「法儿……」 榭丝缇漾起伤脑筋的微笑。 ──真的跟萨冈愈来愈像了…… 这个少女会来这里,只是为了要让榭丝缇过去。 这时黑花跑了过来。 「您快去吧,榭丝缇大人。我会撑住这里的。」 听到黑花最先说出的这句话,榭丝缇得知黑花也很在意自己瞒着她的事。 「抱歉,这边就交给你了。」 「是。」 接着榭丝缇看向黑龙的头。 「还有,法儿跟──巴尔巴洛士也是,谢谢你们。」 『……呃。』 巴尔巴洛士像是死心似地咕哝道: 『……你这样,绝对不可能长寿的。』 「我也这么想。」 『──!我说你啊!』 「可是!」 面对开始大声起来的巴尔巴洛士,榭丝缇用真挚的声音对他说: 「可是,我并不是想死,必须去做的事情也多不胜数。所以没问题的,我一定会回来。」 巴尔巴洛士陷入沉默,没有回答。 不过「影子」在榭丝缇脚边蠢蠢欲动。 『……来吧,你不是要去?』 「嗯!」 榭丝缇朝于脚下扩散的「影子」一跃而下,也跟着前往涅芙特洛丝的所在之处。 「……这件事,我们应该当作什么都没听到……对吧?」 被留下的圣骑士与敌方士兵之间仅剩下尴尬,但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 「原来、如此……可怕的、是、奥罗巴斯的、女儿、吗……」 见一万大军束手无策地遭到封杀,谢利康打从心底发出赞叹之声。 尽管还是幼龙,但强大的魔力和才能自是不必说,再加上贪婪的上进心,带给了她大幅的进化。 这份实力已经抵达了〈魔王〉的标准。只要继承〈印记〉,或许能成为超越萨冈的〈魔王〉。一年前每一位〈魔王〉都没想到她居然可以展现这么大幅度的成长──只有一个人,纳贝流士除外。 ──不,是与萨冈的相遇让那女孩变得如此强大。 这就是继承银眼之王名号的人的力量吧。 谢利康面前放了四颗水晶球,其中一颗显示出〈涅芙利姆〉的战场。 他看向隔壁的水晶球,那里映照出锡蒙力的身影。 锡蒙力在败给萨冈后也仍持续战斗,并击败了一千名〈涅芙利姆〉。目前似乎是精疲力尽,正在等待体力回复。 ──锡蒙力也展示出超越我想像的力量。 锡蒙力打破谢利康的预想,将萨冈逼入绝境,〈咒爪〉甚至都插入他体内了。这样还没倒下的萨冈是个恐怖的男人,但这也是因为锡蒙力和萨冈接触才有的力量。 ──给予者──艾谢拉指着萨冈所拥有的〈魔王心脏〉,这么叫了。 那股力量肯定也有影响,但还不只是这样。 连结他人与他人,使他们发挥出超越本来力量之力的才能。与狂热的信仰不同,是因为那个男人把自己定义为王才有的力量吗? 「连结、者……英雄的、资质……吗。」 谢利康创造出的每一个〈涅芙利姆〉都是代表过去的英雄们。 他们不惧怕死亡,一直战斗,最后腐朽。 但是,光有强悍的实力没办法改变世界,只凭勇敢也撼动不了任何事物。 在一个时代内,有时会出现一个引导他们、战斗且能改变世界的真品,而他甚至可以也让与自己一起前进的人变成英雄。 在千年前第三次与〈阿撒兹勒〉战斗时就需要这股力量,可它最终没有出现。 所以世界才会变成这样。 因此但他林被当成不能存在的人。要是那个时代有真品,就不会变成那样了。 怀着类似嫉妒的叹息,谢利康叹了口气。 ──没有的东西就没办法了。我要用我的方式,拯救没能救到的人。 偏偏萨冈在那里碍事。 「好、了……把倾斜的天秤、归位、吧。」 到目前为止,战况是对萨冈有利的。 〈涅芙利姆〉被挡下且毫无办法,自己派出去牵制比夫龙的阿修罗与巴托也完全成了艾谢拉的棋子。由于蒂克希亚背叛,萨冈已经来到这个藏身处的正上方。他眼下面临的可说是穷途末路的困境。 也是正如谢利康所料的发展。 ──先重整〈涅芙利姆〉吧。 谢利康创造出他们,并不是要把他们当作用过就扔的棋子,而是要让他们成为自己所创之世界的第一批居民。 而就在他想发出指示时,目光倏地停在别的水晶球上。 「哦,天秤、已经、倾斜了、啊。」 上头显示的是正与〈阿撒兹勒〉战斗的欧利昂等人的身影。 ◇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在审判里破灭败亡。此乃赎罪之祈愿──破灭流星(aster ekrixis)!』 『──天上之光尽为星。普照之辉坠为劫火。无慈悲亦无叹息,无畏惧亦无苦楚。此乃赦免之祈愿──净化流星(astrea ekrixis)!』 神灵语言的二重奏,能够扫除一切的破坏之光和能够消去一切的静谧之光,这两种相反的光芒逐渐包围「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飞起来想避开光芒,左边的其中一枚〈咒翼〉却被削去。 ──终于弄掉了一枚! 各自进行咏唱虽会被抢走控制权,但跟欧利昂齐声咏唱却可以排除这个缺点,因为她们想救涅芙特洛丝的心已合而为一。 〈咒翼〉数量略逊于敌人,而想把战斗引导至对等局势的欧利昂果然是个〈魔王〉。要是没有母亲在,涅菲早就倒地不起了。 再加上熟知天使这种生物的阿修罗十分机灵。 〈咒翼〉被击碎的「涅芙特洛丝」发出笑声。 『嘻嘻嘻,啊哈哈,好可怕好可怕。居然被打掉了。』 「──这次真的逮到你了!」 阿修罗混在神灵魔法的光里,跳到「涅芙特洛丝」的正上方。 然后他右手的手甲贯穿第二枚〈咒翼〉。 ──这下子,我们就是对等的了! 不,欧莉昂手上还有〈魔王印记〉,我方在力量上可说是处于优势位置。接下来只要继续斩除〈咒翼〉,使其无力抵抗后就算赢了。 但「涅芙特洛丝」没有半点害怕的样子,光之长枪再次于她手中形成。 「啧,明明砍掉了〈咒翼〉,力量却没减低。怎么回事?」 阿修罗的声音带着疑惑,这对他来说似乎也是个陌生的状况。 随着事态发展,他们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咦……?」 发出声音的人是谁呢?是涅菲,还是欧利昂? 「涅芙特洛丝」举着光枪的手忽然崩毁。 看起来简直就像个土偶。崩毁的手在掉到地上前就化为尘土、消失无踪。 ──那股力量是消耗涅芙特洛丝的生命而产生的……! 像这样遭到削减的生命终于以肉体崩毁的形式显现了出来。 欧利昂发出宛如悲鸣的叫声。 「涅芙特洛丝!」 「──女人,快闪开!」 目睹爱女身体在这一刻正承受无法挽回的破坏,身为母亲怎么可能冷静得下来。要是法儿的身体发生那种事,最起码涅菲是受不了的。在这一点上,欧利昂也一样。 欧利昂朝着举起光枪的「涅芙特洛丝」伸出手。 她的动摇肯定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即使手臂崩落,光枪也没有消失。 而光枪就这么射了出来,目标是那个朝女儿伸出手的母亲。 「────!」 慌乱的欧利昂避不开,也躲不了这一击。早一步察觉到的阿修罗也因为距离太远,来不及帮忙。 威力足以蒸发掉一个城市的闪光贯穿欧利昂的身体。 「──妈妈!」 爆炸的烟雾散开之后,欧利昂失去了〈咒翼〉,坠落地面。 「呜……啊……」 尽管还有气息,红色的水洼却在她身下缓缓扩散开来。她的手脚往奇怪的方向弯曲,明显是若不尽早治疗就很危险的状态。 涅菲毫不犹豫地冲向欧利昂。 ──距离太远了! 欧利昂被光枪的冲击撞飞,不管涅菲跑得多快,都要花上十秒。 『叽嘻嘻,好吵的小苍蝇。不过这样就结束了。』 「涅芙特洛丝」举起断掉的手,再次于手的前方生出光枪,想给倒地的欧利昂最后一击。 「不要,涅芙特洛丝!」 涅菲的叫声也是徒劳,「涅芙特洛丝」再次扔出光枪。 「──啧!」 这时阿修罗冲了进来,但虽然避开这把朝着地面发射的长枪直击,却没办法从那阵破坏力逃开。更何况,现在的欧利昂是连挪动都很危险的状态。 阿修罗用由下往上捞的动作出拳,迎击光枪。 光枪不是光凭拳头就能挡下的攻击,这他应该也明白,因此深红色的拳头没有选择正面迎战,而是由下往上击打枪尖。 光弯出一个锐角的角度。 足以溶解大地的光枪以相同的角度反弹回空中。 「嘿、嘿嘿……千年前虽然失败了,这次成功了耶。」 但阿修罗自己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用魔力组成的手甲变黑且碎成一块一块的,底下露出的手臂也整个血肉模糊。 涅菲就在这时抵达两人的所在位置。 在这种状况下不可能进行治疗,涅菲对此一清二楚,可眼下只有自己能救得了两人。 涅菲用犹如滑行的动作跪了下来,并抱起欧利昂的身体,使出全力献上祈祷。虽是透过魔法进行治疗,但这么重的伤势根本不可能瞬间就回复。 「阿修罗先生,把手给我……!」 涅菲同时对阿修罗的手臂施加治疗,而空中的「涅芙特洛丝」则开始生成第三把光枪。 ──来不及。 而悲剧的事还不光如此。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本该身在远方战场的榭丝缇呆站在那里。 「涅芙特洛丝」把枪对准了新的闯入者。 ◇ 『『『哦哦哦哦哦哦哦────!』』』 在奇恩诺因德郊外的大平原,本该被法儿吓得无力反抗的士兵们一起高声呐喊。 「──!他们怎么突然变了!」 高声喊完后,黑花就注意到了。 ──他们的眼神不对劲。 敌方士兵们眼神都变得空洞,感觉不到自我。这是常在遭到魔术操纵的人身上看见的状态。 「操纵?一次就操纵这么多人吗!?」 不光是圣骑士包围的那一千人,连后方待命的本阵也传出了呐喊声。恐怕只要还有呼吸,连遭到萨冈他们偷袭而无法战斗的人都是这样的状态了。 听说本人作为魔术师已是一蹶不振,真是可怕的〈魔王〉。 『……真可怜。』 可是天上还有法儿的巨大〈天轮〉,它再次降下了光之线。 ──本该是这样才对。 『咕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会让人想捂住耳朵的恶心咆哮轰然响起。 听觉优于普通人的黑花忍不住捂住耳朵蹲下。 然后她看见了。 一只丑陋腐烂的尸龙咬住黑龙〈马尔巴斯〉的咽喉。 尸龙的体型大到连黑龙看起来都显得娇小,由这个大小来看,推测它应该是只活了几千年的龙。它的鳞片生前应该有着美丽的色彩,可现在却已是一具烂到鳞片脱落、甚至露出骨头的尸骸──龙僵尸。 它没像〈涅芙利姆〉那样以完美状态复活,也不知是因为施术者负担不了,还是被龙所拥有的强大魔术抵抗力所妨碍。 不管怎么样,那头尸龙都比黑龙还要强。 「法儿小姐!」 被甩落黑龙头的法儿没办法张开自己的翅膀,只能直直坠落。 ──昏倒了? 可能是尸龙的一击所给的打击比表面上还强,法儿连飘浮魔术都施展不了。不光如此,连黑龙巨大的身体也开始崩毁。 黑花并不晓得。 这头龙的存在让法儿动摇到维持不了〈马尔巴斯〉的地步。 会注意到这个事实,是因为她听见拉菲尔脱口而出的颤抖之声。 「怎么可能……是、奥罗巴斯吗?」 黑花感觉到自己的脸色瞬间发白。 那可是活过一万年、被盛赞为贤龙的伟大存在。 而且还是法儿的父龙。 「基尼亚斯!这里就交给你了。」 「休兰德卿?」 拉菲尔目不转睛地朝着法儿那里冲去,却有敌方士兵从一旁挥剑砍来。 「别碍事,小子!」 平常温和敦厚──先不论外表,只论内在──的拉菲尔发出教人想像不到的激昂声音,并毫不留情地挥下手中的剑,然而士兵却轻易挡下了这一击。 「骗人……居然、接住了父亲的剑?」 即便如此,带着怒气挥下的圣剑之力依旧强悍,把敌方士兵的头盔砍成了两半。 这时黑花用鼻子吸了吸气。 大概是头盔裂了的关系,一股曾经闻过的气味飘了过来。 ──?为什么会有这个气味!? 察觉到这股气味的主人是谁,黑花感受到了恐惧。 与对方互砍的拉菲尔不可能没注意到,他惊愕地瞪大双眼。 「你该不会是……!」 「休兰德卿,我来做那人的对手──」 「别过来,基尼亚斯!」 就在拉菲尔这么大叫的当下,他那魁梧的身躯就被击飞了。 然后每个人都看到了敌人的样貌。 胸口开了个洞、破破烂烂的洗礼铠甲,接受过精灵祝福的教会礼仪剑。头发跟胡子都邋里邋遢地乱长,但众人绝不可能忘记那张脸。 「圣骑士长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卿……?」 愣愣说出这个名字的人是基尼亚斯吗? 这个男人还有另外一个名字。 ──〈魔王〉之首安德列亚尔弗斯── 无论作为圣骑士还是〈魔王〉,都是「最强」的男人。只是他的脸上没有精神,双眼也跟其他士兵一样空洞,感受不到自我。 「最强」落入敌人手里了。 面对这个事实,不管是圣骑士还是魔术师,想必都无人能保持冷静。 「烧尽一切──〈奥罗巴斯〉!」 在浑身颤抖的众人之中,只有拉菲尔挺身与其对抗。尽管刚刚被打飞,他的左义手现在却喷出强烈的火焰吐息。 贤龙吐息威力甚至超越圣剑,这股力量是足以改写自然之理的龙之理。遭到这股火焰烧灼还能留下形体的物质,于现世并不存在。 但那也只是更加深了众人心中的绝望。 『啊……』 嘴里不知在咕哝些什么的米夏埃尔挥动礼仪剑。 礼仪剑发出一声清脆的挥剑声,将火焰吐息砍成了两半。 「什么──!」 这似乎是在礼仪剑上加上某种魔术才使出的一击,可光凭这样是没办法砍断那发吐息的。经过八百年岁月钻研出的「技法」已经抵达连龙之理都可斩开的境界,那可是连艾谢拉都没有到达的领域。 连那个萨冈都说「战斗中没有他赢不了的对手」,表示他的实力毋庸置疑。 ──即使是这样的怪物,也没有赢过谢利康他们。 虽然有些晚了,可现在才有种「他们正在跟什么战斗」的事实摆在眼前的感觉。 纵使面对这样的绝望,拉菲尔也没有止步。他用双手重新握紧圣剑,对抗这个人形灾厄。 但是,从那张侧脸可以看出他做好了赴死的觉悟。 ──不行,父亲!如果您像那样战斗,会回不来的! 黑花使出全力大喊: 「拿起剑!保护拉菲尔大人!倘若那位大人倒下,那就到此为止了!」 这句喝斥让因恐惧而僵住的圣骑士们也回过了神。 「上、上啊!保护奇恩诺因德!」 圣骑士们当机立断地展开战斗,但对手不但是英雄,还是甚至不会感到恐惧的傀儡。尽管布下了包围网,可不能否认他们才是被压制的那一方。 米夏埃尔用混浊阴沉的眼神望向即使身处劣势、还是再次呼吁众人反抗的黑花。 ──无人岛上,我只能傻站在原地。 她被萨冈跟这个男人的战斗所震慑,光是踩稳脚步、不当场逃走便已耗尽心力。可是,现在在这里一退,就会失去一切重要的事物。拉菲尔,还有所有圣骑士,更重要的是沙克斯也是。 「休兰德卿,我来帮您!」 距离最近的基尼亚斯冲向拉菲尔,可在那之前又有新的敌人介入。 对方是岁数跟拉菲尔相近的初老骑士,有头混了些许银白的栗色发丝,还有同色的胡子,以及一对空洞的绿色眼眸,外貌看起来与和他对峙的基尼亚斯十分相似。 看到那张脸,基尼亚斯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怎么会……父、亲……?」 前任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一世──据说他在一年前与拉菲尔、贤龙奥罗巴斯一同战斗,最后殒命。 〈涅芙利姆〉是过去的英雄们。 也就是过去死去的人,一年前过世的人没道理不包含在内。 无论表现得再怎么果决,这名少年失去父亲还只有一年,看到父亲以敌人的身分现身,肯定会心生动摇。他手里的剑正不断颤抖,呼吸急促,嘴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咻咻声,一眼就可看出他快要陷入过度呼吸的状态。 再加上同个地点又响起其他怪声。 『嘻嘻!我是最强的!最强的!』 一股魔力忽然犹如暴风般卷起,敌我不分地波及几十人,把他们统统刮飞。 「那是、德卡拉比亚……?」 那是以前在流卡翁的无人岛上遇到的疯狂魔术师,也是〈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亲传弟子。 一年前他因为过于疯狂而被排除于魔王候补之外,实力却是货真价实。 只是,那个男人出现在这里的事让黑花产生了异样感。 ──〈涅芙利姆〉……被复活的英雄们……咦?是不是有些奇怪? 但她没办法从容思考这些事。 「不行,要溃败了。」 拉菲尔那里一次出现三个强大的敌人。不,说不定还出现了其他几人,只是黑花不认得。 里面似乎也混了几个圣骑士的熟面孔。圣骑士们明显产生动摇,包围网即将被敌人突破。 要是被突破了,他们就会涌入奇恩诺因德。即使英雄们不想这么做,谢利康也会做。这是萨冈最不想要的结果。 ──如果被他们突破这里,莉莉丝、赛尔菲和小库他们就都危险了。 黑花冲了出去。 「三骑士先生,这边拜托你们了!我去保护拉菲尔大人他们。」 来这边包围敌阵的阿尔沃尤蒂莱宁也在附近,应该可以弥补黑花离开的空缺。 黑花冲过愈变愈混乱的战场。 她冲进互砍的圣骑士与士兵之间,以擦身而过的方式砍过敌方士兵的身体,然后冲到在前方落败而一屁股坐到地上的圣骑士面前,以敌方士兵的脸当作踏脚台跃起,并跳入敌阵的正中央,打击他们的士气。 当然,敌方士兵也不可能默默挨打,而是一起朝她砍来。 如同枪林的斩击撕裂黑花的身体──本该是这样。 「──艾德海蒂流剑技〈胧夜〉──」 在步伐间加入巧妙的速度变化,于人眼留下残像的剑技。即便是英雄的眼睛,也没办法捕捉到黑花的动作。 她的模样甚至就像是一阵黑色旋风。 当黑花突破敌方阵营,以最短距离冲入拉菲尔的部队中时,就看到一位少年被亡父用剑指着、浑身颤抖的身影。 「呜、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咦?」 「失礼一下。」 黑花用握着短剑的手一下子抱起基尼亚斯,把他带离前任圣骑士团长面前。 「后、后面!」 虽化为傀儡,可对方仍是前任圣骑士团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甩掉的对手。 他紧紧追在黑花身后,高举起剑。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 放开基尼亚斯后,黑花别说是逃,而是背对着他冲到对手胸前。前代卡拉哈特被她趁虚而入,两人之间的距离大幅缩短。 这时黑花先是回过头,接着立刻扭身挥动短剑。 『咕、呜呜呜。』 前代卡拉哈特虽接住了左边的短剑,可右边的短剑已在这时接着到来。 「呼!」 那把剑发出一声虚幻的断裂声,直接断成两半。 艾德海蒂流剑技〈狩刃〉──这一招正如其名,是以折断对方配剑为目的的剑技,也是亡母擅长的技法。 也不知傀儡是不是也会动摇,前代卡拉哈特一脸不知发生什么事的表情,黑花则接着使出全力朝对方的侧腹来上一记回旋踢。 前任的盔甲随着一声沉沉的啪叽声碎裂,人也被打飞到敌方士兵的人群内。 「把前代卡拉哈特卿、一脚踢开了……?」 某人发出目瞪口呆的声音。 在旁人眼中,这些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他们大概只能看到砍人的前代卡拉哈特被折断剑,然后被打飞这样吧。 最强的圣骑士长无疑是米夏埃尔。 但黑花可是最强的剑侍,她的剑术逐渐达到了这个时代的顶峰。 然而,尽管与前代卡拉哈特的战斗只在那一瞬间,黑花的意识还是从敌人身上移走了。 「小黑,快闪开!」 「──咦。」 她听到的是沙克斯的声音吗? 还来不及对声音做出反应,一阵沉沉的触感便袭上身体。 米夏埃尔的礼仪剑贯穿了黑花的胸口。 006 ◇ 「呼,终于可以跟对方见面了吗。」 正当两个战场都陷入困境时,萨冈踏入谢利康的隐身处,旁边还有负责带路的蒂克希亚。因为不能在她赤手空拳的状态下把人带进来,萨冈给了她以蛇腹剑为首的基本魔术装备,这样她应该最少也能保护自己。 萨冈仰头看向天空,太阳快要下山了。 ──离我跟涅菲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天…… 有一天的时间,就能做个了结。 只是问题在于…… ──不妙……跟欧利昂之间的念话断了。 为了掌握彼此的状况,萨冈跟欧利昂、拉菲尔都有用念话互相连结,可欧利昂的念话却突然中断了。 他是觉得那个〈魔王〉理应不至于出事,但对方是「涅芙特洛丝」──〈阿撒兹勒〉,或许是真的有了什么万一。 得赶紧前进。 这里是稍稍靠近城塞都市菲欧郊外的矿山废墟。说是矿山,高度顶多也只能算是平缓的小丘,挖掘量想必也不算太多。这里只留了些应该是以前矿工们所用的建筑物残骸,在旁人眼中就是个什么也没有的场所。 眼前通往废矿坑的坡道开了个像是洞穴的入口,这片地下的空间就是谢利康的──原本好像是属于比夫龙的──魔术工房吧。 「谢利康大人应该就在废矿坑中央的洞窟中,但里头不仅错综复杂,还施加了迷宫魔术……」 萨冈没有理会支支吾吾的蒂克希亚,而是踏入废矿坑内。 「啊,等等──」 「──你不是很急吗?那就赶快前进。」 在萨冈说完并踏进去的同时,整个废矿坑发出叽叽声,且响起像是玻璃破裂的声响。 「……骗人,迷宫──」 好歹也是〈魔王〉亲自布置的迷宫魔术,竟被人光凭一步就踏破了。 既然是魔术,那就没有萨冈的「魔术吞噬」吞不了的道理。 谢利康想必也不认为这种东西可以阻止得了自己吧。迷宫一被打破,就马上有好几位〈涅芙利姆〉冲了出来。 「呜。」 「──好,你该工作了。该往哪里走?」 蒂克希亚急忙摆出迎战态势,萨冈却像是要把球打回去般轻轻摸了下冲出来的〈涅芙利姆〉的头。 『咿耶!?』 〈涅芙利姆〉被萨冈顺着他们冲出来的速度摔到墙上,接着就一动也不动了。 如同字面上所示,萨冈的确只有抚摸,但其实所有事物在靠近萨冈的攻击范围前都会被魔力压扁。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敌人实力强到萨冈必须抚摸对方的程度。 不知所措的蒂克希亚颤抖不已,但萨冈却毫不犹豫地往前迈进。 「啊,等、等一下,我先……」 「你跟在我后面,你的装备对付那些家伙会很吃力。」 萨冈这么一说,蒂克希亚惊讶地傻张着嘴。 「……干嘛?」 「啊,没有……只是没想到你……您会保护我。」 这句话让萨冈察觉,这名少女是抱着死亡的觉悟过来这里的。 萨冈轻轻叹了口气,如果他打算见死不救,就不会给她魔术装备了。 「我已经说过我会庇护你。要是你来这是抱着送死的主意,就把你那无用的念头改一改。难不成你嘴上说要救妹妹,其实是打算把自己的尸体摆在刚醒来的妹妹眼前吗?」 「……!是。」 然后两人在坑道内前进,过没多久就来到一个宽敞的场所。 那里到处放置着生锈的手推车与十字镐,在重要的地方还点了魔术灯。周遭布满推车用的狭窄轨道,还用自墙壁切下的岩石进行补强。 尽管这里只是肮脏的废矿坑正中央,眼前景色在蒙眬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竟隐约带着宛如神殿般的庄严感。看来这里就是采矿场的中心。 蒂克希亚指着其中一条通道。 「这里面就是谢利康大人的研究所,因为也兼作结界中枢,现在的谢利康大人应该无法离开那里。还有……」 她又指向别的通道。 「阿丽丝泰尔就在这条路的深处……」 她的声音听起来就是想立刻冲过去的样子。 但萨冈伸出手来,挡在蒂克希亚前方。 「……你后退。看来在通过这里前,必须先打扫一番。」 「咦?」 在蒂克希亚理解话中的意义前,就有人从昏暗的空间冒出来展开攻击。 萨冈以拳头迎击,但透过拳头传来的触感却不是打烂蠢货的感觉,而是冰冷刀刃的金属感。 「……原来如此,这种地方的确不可能安排杂碎看守。」 「〈魔王〉大人,您的手……」 迎击敌人的拳头淌下了血液。对手虽是刀刃,可〈魔王〉的拳头竟落败了。 攻击他们的又是个少年,大概是十五、六岁左右,外表隐隐跟基尼亚斯或佛尔卡斯有点像。少年既然是〈涅芙利姆〉,那就表示他是在这个年纪身亡的吧。 他手上拿着一把跟追随艾谢拉的青年──是叫巴托吧──相同的光剑,〈咒剑〉。原来如此,不愧是能够伤害萨冈拳头的武器。 看清那张脸后,萨冈皱起眉头。 ──银眼……? 少年的双眼跟萨冈一样是银色的,而且还有一头跟黑花相同的黑发。这是个萨冈不认识的陌生人──原本该是这样,他却有着实在很让人在意的特征。 少年拉开距离后,便有好几个人影缓缓和他并肩,仿佛是在跟随他。 ──不对,有十三个人。 包含少年在内共十三人,他们全都握着〈咒剑〉。 「蒂克希亚,离我远一点。这似乎会有些棘手。」 「是、是的……」 蒂克希亚跑到广场外避难,大概是看到萨冈的拳头受伤,领悟了对手跟自己是不同级别的。 目送她离去后──尽管心中怀疑语言能不能通──萨冈与这十三个人面对面。 「既然〈涅芙利姆〉是千年前的英雄,我便猜到你们会出现──初代〈魔王〉们。」 众人手里握着剑这一点,也证实了萨冈的预测。 ──原来如此,这就是谢利康敢正面与其他〈魔王〉们为敌的依据吗。 过去甚至打倒过〈阿撒兹勒〉,史上最强的战斗集团。 而既是初代〈魔王〉,里面应该也包含了那个男人。 连〈魔王〉们都害怕触怒他,连安德列亚尔弗斯都只能服从于他的那个男人。 萨冈看向站在银眼少年旁的老人。 「──《至高长老》马加锡亚──」 萨冈右手的〈魔王心脏〉前任持有人,给涅菲套上项圈的罪魁祸首,然后恐怕还是── 即便只有他一个,也必须赌上性命对付的敌人。以及能与他比肩的〈魔王〉共十三人。 尽管以傲慢的笑容回应对方,一滴止不住的冷汗却滑过萨冈的脸颊。 ●虎之穴店铺特典 『总觉得怪怪的。这种事情,不管是魔术师还是圣骑士都做不到呀。』 但他林咬着大拇指的指甲,那张可爱的脸孔变得狰狞扭曲。 结局来得很突然。在仅一个月的时间里,就有好几位〈魔王〉遇害。 世界一旦变得和平,就会有想要扰乱秩序的份子出现。而这些恶人当中也有魔术师,而圣骑士正是为了守护秩序才有的存在。 但只有〈魔王〉另当别论。尽管实力不及但他林,可其他〈魔王〉们也都拥有足以改写世界法则的力量。这样的人竟会束手无策地被杀,实在令人料想不到。 而且,听说这次但他林的师父马加锡亚也被盯上了。为了拯救师父,但他林自然是出发来解决事件了。 『听好啰,谢利康。去救幸存的魔术师,哪怕只有一人也好。』 谢利康明白她的吩咐。不过对方带他一起过来进行这危险的任务,他还是非常高兴。 只要能帮助幸存者,或许就可以捕捉到跟事件有关的线索了。 两人就这么气势汹汹地前往马加锡亚的城堡,可那里已经化为废墟。魔术师的尸体堆积如山,没有半个还一息尚存的人。 『不过,没有马加锡亚……?』 尸体当中似乎没有马加锡亚。 『也对,老师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被打败的,肯定是厚脸皮地在哪里幸存下来了。』 先找人吧。彼此颔首过后,但他林立刻遭到一整团圣骑士包围。 但他林脸上已不见平常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她严厉地放话道: 『我不知道你们打算干嘛,但麻烦让路。你们应该没忘记我的长相吧。』 纵使外表稚嫩,她仍是〈魔王〉之首。就算十二把圣剑一起上前挑战,也及不上这名少女。 聚集到这里来的圣骑士最多就是百人,无须但他林出马,他自己也能把他们打得落花流水──本该是这样才对。 下一秒,少女就被打倒了。与她战斗的是率领圣骑士的男性领袖,他不认得这张脸,可但他林一看到对方的脸,便明显动摇了。 『为什么你会在那里……为什么,马加锡亚……!』 若要说世上有没有但他林无法胜过的对手,也就只有为她进行魔术启蒙的师父马加锡亚了。而率领圣骑士的正是那个马加锡亚。 『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的错。你让世界变得太过和平了。』 师父对着相信任何人都不会受伤的世界、比谁都努力追求和平的少女这么说道。 『为、什么……!最一开始要我拯救世界,说魔术师可以治愈世界的人,不就是您吗?』 面对但他林悲痛的控诉,马加锡亚以叹息作为回应。 『世界当然要救,但谁要你创造出如此枕稳衾温的世界了?』 『──!』 所谓的邪恶,指的应该就是这个男人吧。 『交给你就是个错误。圣骑士与魔术师必须互相憎恨,互相残杀。然而你却追求和谐,还真的实现了。这就是你的罪孽。』 他不太记得那之后的事情。 等他回过神来时,圣骑士们已经不见,自己跟但他林也都奄奄一息。自己还有一息尚存,显然是因为她保护了自己。 『对、不起,谢利康……是我、弄错、了吗……』 怎么可能。 拯救某人,然后那个人又去拯救其他人,世界就是借此延续下去。他也相信了这个理想,怎么可能弄错呢。 他回握但他林伸出的手,可以感觉到她的心跳快要停止,性命正在流逝。 即便如此,但他林还是拼命说着话。 『谢利康,吃了、我吧……』 但他林一边哭,一边想勉强自己露出笑容。 『我虽然、只能、到这里了,但你……只要有、我的魔力,就可以、活下来……』 身为老虎的谢利康,可以把吃下的人的魔力纳为己用。只要吃下但他林,自己或许能够得救。 『拜托你,阻止、马加锡亚……我讨厌、大家互相残杀的世界……』 谢利康无法拒绝所爱之人最后的愿望。 ◇ 开战第三日,谢利康晃着轮椅,凝视四颗水晶球。 第一颗,他派去奇恩诺因德的〈涅芙利姆〉们无所畏惧地往前迈进,想要突破圣骑士的包围网。进行得很顺利。 第二颗,〈阿撒兹勒〉在某个废村打倒了欧利昂,并把她的女儿逼入困境。这边的〈阿撒兹勒〉优势有点太明显,但没关系,反正这个凭依已经开始毁灭,最多只能维持到今晚,放着不管也会消失。 第三颗,显示锡蒙力的水晶发生有些超乎预期的情况,谢利康的剧本里并没有那个在这时与他接触的情节。不过这样反而省事,因为这对谢利康来说也是必要的。 最后是第四颗,在谢利康所待的这个房间正上方和萨冈战斗的十三位〈魔王〉。 「亲手、折磨、自己想守护的事物,感觉、如何……不,你们应该、什么都、感觉不到吧。」 要不然,但他林就不会是那样的下场。背叛她,并将世界搅得乱七八糟的就是那个男人。 而像这样让那个男人对上萨冈,或许也是他小小复仇的一环。 谢利康把背靠上轮椅的椅背,回想起那一天的事。 ──一切都太迟了。 谢利康吞噬了但他林的生命。 可是当他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街上时,一切都结束了。 由于〈魔王〉之首但他林被杀,剩下的〈魔王〉将圣骑士们彻底肃清。他们触怒了〈魔王〉,因此遭到难以言说的报复。 因为这件事,圣骑士反而取得「魔术师即为恶」的正当理由。比起可怕的魔术师,群众更相信清白正直的圣骑士,并开始排斥魔术师。 无论谢利康如何大声解释,也没人愿意听。 剩下的,只有但他林留在右手上的这个〈魔王印记〉。 心中一片空虚。 吞噬所爱之人而幸存下来的道路前方空无一物,他有好几次都想毁了这样的世界。 可是,但他林想拯救世界。 在绝望当中,谢利康找到了。 可以取回失去之人的方法,创造无人会争执、互相残杀的和平世界的方法,让那一天失控的齿轮回归原状的方法。 于是他动手制作。 跟那名少女在生时相同的事物。 然后他再次失去了那个。虽然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无法在和马加锡亚的战斗中保护好少女的身体。 ──但我失去的容器活过了五年。 那具容器内没有植入但他林的记忆。 可是她跟但他林有着相同的身体,也有同样的名字。 谢利康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她。 ◇ 『──你,那边的小弟,你差不多也该醒了吧。』 他听到了某人的声音,是个陌生的嗓音,是在跟自己说话吗?身体好重,脑袋也转不动。他认为自己有睁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这个地方一片漆黑。 在这样的世界里,浮现出一个白色人影突然探头瞧着自己的脸。 『哟,你终于醒啦。有听懂我在说什么吗?』 「呃、是的……」 对方的说话方式虽相当成熟,外表却是个尚且年幼的少女,顶多才十四、五岁吧。 ──精灵……? 少女有对尖尖的耳朵,一头纯白色长发犹如棉花糖般蓬蓬软软,双眼是如同湖水似的湛蓝色。她身穿带有庄严装饰、看似贯头衣的古老服饰,容貌与〈魔王〉萨冈尤为宠爱的少女很像。 但一看到那张脸,他最先想到的却是另一位少女。 「涅芙特洛丝小姐!」 『呀!』 由于他起身起得太猛,少女一屁股坐到地上。 理查连帮她站起来的余裕也无,而是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听到涅芙特洛丝的寿命所剩无几,抱紧她的那一瞬间,有什么人贯穿了自己的身体,最后是涅芙特洛丝发出的绝望惨叫在耳边回荡。 「我得过去──」 『喂喂喂,等等。嘴上说要去,那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咦……?」 被紧抓住衣服下摆,令他回过神。 视野所及之处尽是一片黑暗,脚下也飘飘的,连有没有地面都不晓得。 「这里到底是……?」 『这个嘛,照实说的话──就是地狱吧?』 理查没办法否定她的回答。 「我死了吗……?」 『呃,也不是这样啦。你好像很受爱戴呢,多亏你身边的人们拼命救你,你好像捡回一命了喔。太好了。』 「是喔,那还真是感谢……」 该说是不得要领还是怎么样呢,真是个教人不知该做何反应的少女。虽然本人看起来并没有调侃自己的意思就是了。 这时,理查注意到少女还瘫坐在地上。 「呃,不好意思,您有没有受伤?」 理查轻轻伸出手,少女则用像是在打量的目光,目不转睛地回望着他,过了一会儿才抓住他的手。 『嗯,看来你是个表里如一的绅士呢,我稍微放心了。』 理查感到很羞愧。虽说情况急迫,但少女明明是因为自己才跌倒,他却连伸手帮忙都忘记了。 站起身的少女比他想像中还要娇小,身高大概只有理查的腹部高。可能比艾谢拉还高,但最多也就是那样。 也不知少女是怎么看待理查的目光,她咯咯笑着。 『啊啊,不用那么在意。我的种族一般来说身形都很娇小,而且别看我这样,我的年纪可比你大很多喔。』 「这、这样啊。」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而这名少女又是何人?想到这里,他恍然大悟。 ──这名少女是不是也被囚禁于此? 既然如此,就不能放着不管了。理查再次伸出手。 「我必须回去。虽然不晓得该往哪里走,但若是您不嫌弃,要不要跟我一起走?应该总比待在这里好。」 『哎呀,你要帮我吗?就我来看,你好像也没带着剑啊。』 「也不是一定要挥剑才算战斗吧。我虽是个微不足道的人,但也愿尽棉薄之力。」 『……那就麻烦你担任护卫啰。』 少女回握住理查的手后,便开始往不知通往何处的方向走。 「请问,您是要去哪?」 『呵呵呵,与其待在这里,不如展开行动,这不是你说的吗?没事,不会让你陷入危险的。』 「喔……」 少女边走,还边用调侃的目光看向理查。 『嗯,我还以为你会疯狂提出问题,没想到你什么都不问啊。』 「因为我认为逼问第一次见面的女性,不是骑士该做的事。」 『哈哈哈。这种高尚的地方是很讨喜,但女性有时候也会希望你听她说说喔。如果有喜欢的对象,建议你学起来。』 「呃,还真是难懂啊。」 女人心似乎就如海底针。少女一脸好笑地开始说起: 『那么,你就把这当作是我自言自语吧……我想想啊,该从哪里说起呢。啊啊,对了,我跟你说过这里是地狱吧?』 「是的。」 『自言自语不需要回应唷。』 「…………」 真是个麻烦的少女。理查驱动脸上的肌肉回以微笑,少女才满意地继续说: 『其实啊,我是个罪人。不对,与其说是我,不如说是我们这个种族吧。我想,我们应该做尽了所有的恶事,像我也烧死过好几次无辜的人民……真的好多次、好多次。』 少女的笑容十分空洞。 『几乎每天都有叛乱,而我们也每次都使力进行压制。啊啊,要是早点摧毁他们就好。可是那些罪人们也有家人和朋友,也有想保护的事物。我没办法对这样的人要求,叫他们乖乖毁灭。很蠢吧。』 少女微微下垂的肩膀看起来比他所想的更加孱弱。 『所以啊,我们是应该灭亡的种族,实际上也真的灭亡了,而我也认为现在的境遇也是理所当然的惩罚。可是,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件事无法忍受。』 因为气愤,少女的步伐自然也变快了。 『我没办法忍受,我的力量继续被人用来欺负他人。』 ──这位小姐究竟是什么人呢…… 理查终究只是一介圣骑士,没有可以研究出这一点的情报。如果是榭丝缇或黑花在这,想必就能联想到。而理查连「天使」这个名称都不知道。 纵使如此,他仍感觉到这名少女跟涅芙特洛丝同样需要拯救。 『人就是种会犯错的生物,即使没有我们也一样。就算是出于好心的事,也会伤到某人;就算认为这个人没问题,他也还是会选错路。身为我最后主人的那个男人也是,他一开始也不是那样,而是个跟你一样的绅士。但……』 这名少女到底有过什么经历?颤抖着肩膀的少女努力想要继续说下去,理查却用一副已经理解一切似的口吻开口道: 「以下是我的自言自语。」 少女愣愣地转过头。 「我有个心爱的女性。但她现在的余命所剩无几,需要帮助。只要能够救她,无论多么肮脏的事,我一定都会去做。」 『…………』 理查对失望不已的少女继续说: 「但我也会想,不管她会怎么样,我都想做个面对她时可以毫不羞愧的男人,想做个能改正错误、成为众人典范的人。」 无论是谁,必定都有良心跟坏心,并在这两者之间妥协着生存。而得出的答案或许对某人来说是对的,对别的什么人来说却是错的。 「人会犯错,这句话绝对没说错。毕竟怎么做才正确,这都要等之后才会晓得。」 没有人可以一直都是对的。如果真有没有犯过任何错的事物存在,那想必不是人类,而是如同神般无法理解的存在。 「所以我是这么想的,倘若是为了走在正道上而做的行为,即便它是个错误,一定也会有人给予回应。」 少女发出苦笑声。 『呵呵,虽然很感谢你的安慰,但世界上还是有明显能够断言是错误的残暴存在喔。』 「是吗?罪人也会有想要保护的对象,就是为了那些人,他们才必须那么做──您刚刚不是这么说了吗?」 『但烧死无辜人民的残暴行径,这很明显就是错的啊。』 即便如此,理查仍摇了摇头。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残暴存在,才会出现什么人来阻止它。以结果来说,那个人不就等于是回应了您的苦恼吗?」 圣骑士称魔术师为恶并加以讨伐,是因为这是民众请求他们做的善行。人聚集起来、延续历史虽会产生扭曲,可一开始的动机理应仅是如此。 但被定义为恶的魔术师们或许也有家人,也只是想保护重要的事物。 跟那无关,他们无疑是恶──这种过头的善行将会遭遇更大的力量惩罚。以前的领导葛莱威尔枢机卿不正是因此才落得那般下场吗? 『一切都会轮回,你是这个意思吗?』 「嗯。我想,您的苦恼应该也会在轮回时遇到愿意回应的人。至少我现在就很想回应您。」 理查或许也弄错了。由于他说了「我爱您」,反而把涅芙特洛丝逼到绝境。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成为她的支柱。 就算这是错的,就算自己误入这种地方,这份心情也不会改变。他希望她能幸福。 他不会让别人说这是错误,或是毫无意义的。 这名少女的苦恼也该有人来回应。 少女傻眼地低语道: 『你还真是朴实。』 「实在是不好意思。」 接着,少女又以一副似乎很怀念的样子点点头。 『不过,或许真是如此呢。所以千年前的我们才会输。』 「千年前……?」 听到这几个字,理查联想到艾谢拉。 ──这名少女也跟那位大人一样,活过一段相当严酷的时间吧。 若真是这样,理查这种小人物的言论也许起不到任何安慰的效果。 然而少女却意外高兴地点点头。 『呵呵,挺有趣的自言自语。虽不是我期待的答案,但也不坏。』 少女愉快地在原地转了一圈,又重新面对理查。 『今后你所前进的方向,想必会有如同地狱般的困难在等着吧。又或者,会是你自己去创造那个地狱。尽管如此,你还是相信自己现在所说的话吗?』 可能是一度把两人重叠在一起的关系,那个动作无论怎么看,理查都觉得很像艾谢拉。因此他明白了。 这个问题不能抱着肤浅的觉悟来回答。 理查静静地闭上双眼,询问自己。 ──即使是自己认定为最好的选择,有时也是错的。 而这偶尔会带来犹如地狱般的灾祸。 到那个时候,真的会有能够阻止的人吗? 理查怀着确信,露出微笑。 「是,连这点程度也无法相信的男人是救不了那个人的。」 『……那么,让我也相信那番话吧。』 如同渴望救赎般,少女伸出了手。 理查确实回握了那只手。 『既然你回应了我,那我就成为你的剑吧。圣剑〈卡麦尔〉会成为你的剑。』 最后留下这句话,少女便像和黑暗融合般消失无踪。 本该握着少女之手的那只手上剩下一把大剑。 「这是──」 (但愿我能成为开拓你地狱的力量。) 一举起剑,黑暗便仿佛融化般剥落。 在那前方是一大片黑暗的大海。破碎的几块船只碎片在黑暗的湖中漂起,中央有犹如大山的巨大黑影在蠢蠢欲动。 那是模仿了他心爱少女、宛如「泥」的黑影。 眼前的绝望强大到即使有了圣剑,以一介圣骑士之身要挑战也依旧困难重重。 「涅芙特洛丝小姐,我现在就去接您。」 即便如此,理查还是冲了出去。 ◇ 「好了,我该往哪里走呢?」 拔出刺在肩上的最后一把剑,锡蒙力自言自语道。 这里是被萨冈蹂躏过的敌方阵地,周遭有无数敌方士兵的尸体。 法儿靠着自己力量阻止战斗的成果,转眼间就被因谢利康介入而化为战斗人偶的〈涅芙利姆〉们打破。无论言语或恐惧,都已无法阻止他们。想阻止他们,就只能用比他们更强的力量打过去。 在这样的战场上,锡蒙力拚尽全力拖住敌方本阵的脚步。 尽管从远处看,便可看出圣骑士方是处于劣势,可要是锡蒙力离开这里,七千名士兵便会涌到他们那边,所以他才在这里战斗。 当然,这份行动也付出了昂贵的代价。不光是肩膀,他的手臂、脚和后背都插了好几把剑或长枪,被砍中的次数多到特意去数都会觉得很蠢的地步。 不过,没有半个敌方士兵能越过锡蒙力。 即使遭到控制的〈涅芙利姆〉没有思考能力,但还有谢利康这个指挥官。可能是领悟到几百几千次也无法突破,侵略终于在这时停止了。 眼下伤口还需要一些时间才会痊愈,但也没到无法动弹的地步。 既然敌人停止动作,就该按照萨冈的指示,前往谢利康那里吧。可是他没办法无视圣骑士们所处的劣势。 就在他犹豫该怎么做之际,突然听到一道小小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这个脚步声……嗯,这可不行。」 锡蒙力的嗅觉闻出了脚步声的主人。 他撑起疼痛的身体站起身,往脚步声的方向走去。 结果,他发现一名娇小的少女。这个相当于萨冈……应该说是他朋友史黛拉的妹妹──名字是叫莉赛特吧──的少女正往某个方向奔跑。 那里有一个被锡蒙力漏掉的〈涅芙利姆〉缓缓起身。 「──!」 少女的表情因恐惧而扭曲,这时锡蒙力的手已经摸到了敌方士兵的头。 「安息吧,你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敌方士兵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脸就埋进地面。 面对嘴巴一张一合的莉赛特,锡蒙力尽可能露出温柔的微笑。 「有没有受伤?这里很危险的。」 莉赛特因恐惧、应该说是气喘吁吁,虽然没办法立刻发出声音,但过没多久就摇摇头。 「我、必须、过去。」 「要去哪里……?」 仿佛连平复呼吸的时间都觉得浪费,莉赛特说出了那个名字。 「叫做谢利康的人那里。」 锡蒙力一脸严肃地望着少女。 ──看起来、不像是被控制了。 锡蒙力也有听说,这名少女和谢利康的部下蒂克希亚姐妹或许并非毫无关联。 但莉赛特不是战斗人员,也没有战斗的力量,而她也不是那种会只凭冲动就跑到这种地方的鲁莽孩子。 ──是抱着相当程度的觉悟才来到了这里吧。 这名少女要去谢利康那里,萨冈肯定会感到不快。 即便如此,锡蒙力还是想体谅莉赛特的勇气及觉悟。他蹲下身笔直地与少女四目相对,用确认的语气问她: 「那个地方非常危险喔?」 「我知道。」 「去了一定也只会觉得难受而已喔?」 「这我也知道。」 她的发言里没透露出半点迷惘。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是魔王的同伴、对吧?」 「是的。我接下来要去萨冈先生那边,你要见的那个名叫谢利康的男人,也在同一个地方。」 锡蒙力轻轻伸出手。 「要跟我一起去吗?」 「我要去。」 少女握住锡蒙力的手。 ◇ 「──魔、〈魔王〉大人!」 蒂克希亚发出悲痛的叫声。 与初代〈魔王〉展开战斗,究竟过去多久了?外头的太阳已经西下,下次的朝阳也即将升起。 初代〈魔王〉都是魔术师,因此适用于「魔术吞噬」。尽管没有引发魔力枯竭的症状,萨冈却浑身上下都在淌血,不禁跪倒在地。 ──单独一个的话,都不是赢不了的对手。 现代的魔术师也都有所进步,不会逊于千年前的魔术。即便只论一个身体强化,也是萨冈比他们领先好几级,他还不断地「吞噬」着敌人的魔术。 然而他们面对萨冈的动作却迅速有了反应,还可以一一反击。就算使出〈绝影〉,拳头也会被他们躲开,萨冈甚至觉得这就像场恶梦。 「别出来,会被卷进去──〈天磷御雷〉──」 黑雷以萨冈为中心倾注而下。 这一招虽没有能够贯穿废矿坑的贯通特性,电光却像是要掩盖住这片广场般四处流窜。这是〈天磷〉的雷,被擦到一小点都象征着终结。 可是等黑雷平息,也没有半个〈魔王〉倒地不起。 他们所拥有的〈咒剑〉没有实体,是以魔力塑造成的剑刃,因此只要断掉魔力就能让剑消失。即便碰到〈天磷〉,在它爬上剑柄前消去剑刃就能挺过。 用剑刃挺过〈御雷〉,连圣骑士长之流也仿效不了这样的动作。也就是说,这些可怕的〈魔王〉所有人在剑术方面都超越了圣骑士长。 只是,萨冈也不是为了挣扎才放出明知会被挡下的〈御雷〉。 等黑雷平息时,他窜到银眼面前。 〈咒剑〉来不及启动。 萨冈的拳头无情地砸碎那张脸──本该是这样。 「嘎哈!」 银眼躲开拳头,只让它擦过脸颊,并用剑柄击向他作为回礼。这时再次启动好〈咒剑〉的〈魔王〉们纷纷涌上,令萨冈只能拉开距离。 而这场战斗的中心是两位〈魔王〉。 ──无法击溃马加锡亚和银眼。 只有马加锡亚活到这个时代,并使魔术得到发展,他的知识是萨冈望尘莫及的。那个老人还给予其他〈魔王〉力量,并治愈他们,让他们与萨冈对抗。〈天磷〉形成的致命一击被挡下,其他伤害也不管用。 「魔术吞噬」是看过对手的魔术后,再进行模仿的招式。这些魔术师就将容易看到与不容易看到的魔术以复杂的方式交互使用,打破了「魔术吞噬」。 而且比这些更加麻烦的就是那位银眼的少年。 那位少年的〈咒剑〉连萨冈的拳头都能斩裂,再加上他没有马加锡亚的辅助便已对萨冈的〈绝影〉产生反应,展开反击想取萨冈的首级。 还有,其他〈魔王〉虽略为逊于这两人,却也拥有相近的力量。 ──傀儡也突破不了…… 操纵他们的既是魔术,也不是魔术。虽然创造出他们的无疑正是魔术,却在过程中把他们造成只要谢利康的一句话,大脑机能就会遭到控制的生物。 要解开控制,就需要破坏脑部或者是作为生物的构造,并进行重造的作业。理论上或许做得到,但面对连碰触到都很难的对手,自是不可能办到。 不知不觉间,萨冈变得只能一个劲儿地防御,现在也快精疲力尽了。 只是这个劣势除了单纯的力量差距,还有更深层的原因。 「……我本来认为就是个陌生的他人,但我似乎意外地受打击啊。」 银眼少年,萨冈已经知晓太多,多到没办法对那个人的身分佯装不知。 ──那个男人,是我的…… 他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又度过怎么样的人生?这个男人是知道萨冈的存在,还是不知道呢?看到如今的萨冈,他又有什么想法? 无所谓──本该如此才对,但心中却涌上困惑、憎恨以及一股自己难以形容的感情。 仿佛是不许萨冈迷惘般,银眼少年砍了过来。 「──〈绝影〉!」 萨冈的身体加速,连影子都被他抛在后方。 他瞬间绕到银眼背后,但少年却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般轻巧躲开,反过来用〈咒剑〉砍过来。 光是这个反应,就足以让萨冈确定了。 这个男人的银眼就跟萨冈一样。 就像萨冈能看穿魔力流动,覆盖并吸收对方的魔术般,这个男人也是靠着看穿魔力流动来预测动作。所以他才能每次都像这样躲开萨冈的拳头,甚至还能放出反击。 同样的力量,教萨冈束手无策,足以让他感受到两人之间的连结。 而且还有一点。 萨冈愤愤地咬紧牙关。他用〈绝影〉甩开银眼,朝着在后方辅助〈魔王〉们的马加锡亚冲去。 「马加锡亚!」 萨冈实在不想用那个名字叫他,便叫了马加锡亚这个名字。 对方是〈魔王〉,千年前的英雄。采取直线动作的话,自然立刻就有人看穿萨冈的行动,并挡在他前方。 萨冈稍稍压低身体,闪过最先砍来的〈魔王〉的剑,并用拳头回击接着攻击自己的〈魔王〉。拳头虽然打中了,却没什么手感。是往后跳避开打击了吧。 即便如此,这也够让他们让开了。萨冈用拳头、踢击回击,又或者用躲的避开接连挡在眼前的〈魔王〉们,逼到马加锡亚眼前。 进到攻击范围了。 逼近这个距离,纵使其他〈魔王〉想做些什么,萨冈的拳头都会比他们快。 本该如此才对。 「嘎──哈!」 马加锡亚用像是温柔抚摸的动作,轻轻触碰萨冈的必杀拳。紧接着,萨冈便整个人颠倒过来,并被摔到了地上。 这是「技法」的架开效果,连史黛拉跟锡蒙力都没办法这么熟练地回击他。 不过,这仍是萨冈经历次数多到数不清的反攻技。 因为萨冈就是这样学习「技法」的。当萨冈只能在小巷等着横尸街头时,给他面包的也是这只手。 ──我本该心知肚明的! 他不是没想过这个可能性,也觉得如果不是这样就好。即使如此,他也清楚来到这里便会见到对方。 然而,心中却涌起犹如遭到背叛的心情。 然后,必杀一击遭人挡回的萨冈却产生前所未有的决定性破绽。 「啊……」 当萨冈回过神时,十三位〈魔王〉各自举起手中的〈咒剑〉。 红色的水滴宛如喷泉般喷出。 以前比夫龙说过,〈魔王印记〉是用来封印遭十二把圣剑切割过的「魔神」遗骸之物。 而十三把〈咒剑〉就跟这段过去一样,刺入了萨冈的身体。 ◇ 「──榭丝缇小姐!」 「我、没事……还能、继续战。」 榭丝缇在刚撞见现场的一开始就遭到「涅芙特洛丝」的光枪攻击,受了不轻的伤。倘若不是巴尔巴洛士如字面一般从「影子」里保护她,她应该已经死了。 为了让涅菲她们撤退,榭丝缇撑起自己重伤的身躯起身战斗。 『咿嘻嘻嘻,你还想跟我玩呀?可爱的孩子,惹人怜爱的孩子。你要像我可爱的小鹿那样,一直一直跳舞,不要坏掉唷!』 「咕呜、呜……住手,快住手,涅芙特洛丝!你真的会死!」 「涅芙特洛丝」的身体现在不光是右手,连左脚都开始崩落。 ──不能再继续让她战斗下去了! 但他们却阻止不了。 欧利昂的伤口很深,尽管捡回一命,身体状况却无法再战。阿修罗的〈咒腕〉也遭到粉碎,榭丝缇虽在他们治疗期间帮忙争取了时间,但也快到极限了。 不仅如此,连欧利昂赌上性命削去的两枚〈咒翼〉也正逐渐再生。 「大姐,已经可以了。」 「可是……」 阿修罗站了起来。尽管血总算止住,但他的右手应该已经派不上用场。 「〈咒腕〉已经复活了。在千年前,这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 说完,阿修罗再次朝「涅芙特洛丝」跑去。 涅菲目送他的背影,并听到脚下的「影子」传来了声音。 『……话先说在前头,要是情况不妙,我就要跑了喔。笨女人我也会带走,毕竟有命才有希望。』 「嗯,榭丝缇小姐就麻烦您了。」 他都陪着她们来到了这里。涅菲对他只有感谢,一点也没有批评他那句话的意思。 巴尔巴洛士用尴尬的语气对涅菲说: 『欸,已经够了吧?你们做得很好,也回应了萨冈愚蠢的无理要求。在这时候撤退,也不会有人抱怨半句的。』 巴尔巴洛士没要她们「逃跑」或「放弃」。尽管他把萨冈说得没血没泪,涅菲还是觉得他果然很温柔。 巴尔巴洛士打开了「影子」的入口。 『反正也骑虎难下了,带笨女人回去时,我还是可以给个优待,顺便带你们一起走。』 面对这难得的提议,涅菲摇摇头。 「那孩子是我妹妹。」 『……!我说,你当她是妹妹,但她──』 「──她是我妹妹。」 她的语气比自己认知到的还要强硬。 巴尔巴洛士听了,似乎也就明白了。 『……你发现了啊。』 涅菲没有回答,而是用微笑代替回应。 「她非常温柔可爱,是我唯一的妹妹。我还不知道她的生日,等庆祝完萨冈先生的生日,接下来就是要调查那孩子的生日,然后我们一起庆祝。为了这个,她必须活下来。」 『……哈,你跟笨女人都说了一样的话。』 听他这么说,涅菲不禁回以微笑。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很高兴。因为榭丝缇小姐是我的第一个朋友。」 有个人在这时轻轻握住了涅菲的手。 「涅、菲……」 「妈妈!」 虽然身负重伤的事实没有改变,但欧利昂醒来了。 「我、已经、没事了,去救、那孩子吧。」 「……!是!」 欧利昂明显还需要治疗,但涅菲仍是点头了。 接着,欧利昂的右手叠到涅菲的手上。 「我或许又搞错做法了。这只右手,也许不是为了提剑而存在的。」 「妈妈……?」 「涅芙特洛丝对你伸出的手有反应,你的手或许到得了。」 欧利昂右手的〈印记〉散发出光芒,逐渐离开她的身体。 『呃、喂,你在干嘛?』 巴尔巴洛士用困惑的声音问道,可涅菲却觉得那个〈印记〉似是在看着自己。 有种倘若没有意识到,连呼吸都很困难的沉重压力。萨冈跟欧利昂平常都抑制着这么庞大的力量,普通人要是得到这种力量,人必定会先承受不住。 欧利昂用测试涅菲的语气问: 「你有收下这个的觉悟吗?」 「──有。」 她没有迟疑。 ──要是这只手能借此碰触到涅芙特洛丝,不管是什么我都接受! 涅菲伸出双手,就像不知何时在古城阳台上做的那样。虽然当时跟自己一起伸出手的萨冈不在这里,但她想站在那位心爱之人的身侧。 身体仿佛快被压烂,意识逐渐远去。 涅菲用像是在训斥自己的力道咬紧牙关,朝〈印记〉伸出手。 「呜、喂,你快跑!它去那边了!」 是阿修罗的声音。她没有用目光确认的余裕,却能感觉到「涅芙特洛丝」正往这里而来。她也对这个〈印记〉有所反应。 「……啊、可恶!这样真的一点也划不来啊!」 巴尔巴洛士爬出「影子」,构筑起魔术结界。通透的黑色墙壁围绕在「涅芙特洛丝」四周,令它停止了动作。 不对,不是它停止动作。它一碰到黑墙,身影便会显露在另一边的墙上,似乎是被关在隔离起来的空间里了。 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同盟──奇妙的是到了最后的最后,为此拚上性命的人竟是巴尔巴洛士。 只是那道墙也转眼间就产生了裂痕,没办法维持太久。 ──已经够了。谢谢您,巴尔巴洛士先生。 涅菲的指尖触碰到了〈魔王印记〉。 右手很热。心脏像是变成了两颗,魔力在体内到处乱窜。 然后炸出了强光。 007 「去吧,涅菲。你就是下任〈魔王〉,用那只右手抓住那孩子的手。」 〈魔王印记〉在涅菲的右手上闪烁光辉。 「──是!」 涅菲抓住〈阿撒兹勒之杖〉,冲了出去。 「──〈咒翼〉啊。」 她的背上背负着六枚羽翼。 ◇ 〈魔王〉们挥落的〈咒剑〉无情贯穿萨冈的全身。 但萨冈的眼中并未因败北而失去光彩。 ──我就是在等这个时机! 看起来虽像致命伤,可其实剑刃全都避开了要害。 『……?』 〈魔王〉们露出疑惑的表情,手上挥下的剑则缠着像是花瓣一般的光芒。 ──〈天鳞雪月花〉── 强化过精密度的〈天鳞〉,它使十三把〈咒剑〉稍稍偏移了位置。 萨冈让肌肉变得僵硬,以己身封住了〈咒剑〉。是因为确定能够解决他,才露出了破绽吧。萨冈举起拳,砸向眼前犹如不倒翁的〈魔王〉──那个银眼少年。 『嘎哈!』 银眼少年被萨冈瞬间打飞。 ──终于……终于、回给了他一记。 得在他重振旗鼓前把人打倒。 「什──什么?」 就在萨冈准备冲上去追击时,双脚便无力地跪倒。 他虽是〈魔王〉,却已经连续战斗快三天了。无论怎么驱使身体强化进行回复,累积在体内的伤害也上升至无法再掩盖的地步。 ──身体、动不了。 只是瞧准这一瞬间的人好像不光是萨冈。 而就在银眼准备重整姿势的时候── 无数蝙蝠涌到银眼面前。 「艾谢拉?」 看来她没学到教训,又来监视这场战斗了。 纤细的手臂自蝙蝠中伸出,捧住银眼少年的脸,然后── 也不知艾谢拉在想什么,她把唇贴在银眼少年的唇上。 现场咖锵一声,响起什么破碎的声响。 「好了,快醒醒,我心爱的你。你该挥剑对准的对象不是这孩子。」 她的声音充满了怜惜,却又像是在叹息。 或许是她的呼唤真的传达到了,那对银色的双眼开始有了理性的光辉。 可萨冈没有余裕去观望事情发展,因为〈魔王〉们朝着停止动作的萨冈发动下一次攻击。 「呜──〈雪月花〉!」 〈咒剑〉会烙下和圣剑相同的伤口。在根本还不满一秒的那一刹那,他的反应迟了。 没有彻底偏开的其中一把剑刃逼向萨冈的心脏。 ──没办法彻底挡住! 就在萨冈这么想时── 有人轻轻抱起萨冈的身体。 「──虽然完全理解不了现在的状况,但我想我知道你是谁。」 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外表更年轻,就像个小孩。 银眼少年抱着萨冈,在离〈魔王〉们很远的位置放下他。 银眼少年──这个年纪显然比萨冈还小的少年把萨冈放下后,还轻轻摸了摸他的头。 「你一个人已经很努力了,比任何人都优秀。事到如今我应该没资格讲这种话,但我认为你是我的骄傲。」 明明就是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装什么了不起。 萨冈本该这么想,心里却涌起一股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复杂感情。 眼睛深处发热的萨冈推开少年的手。 「就算没有你这种人的夸奖,我也以自己的人生为傲。」 他在小巷内贪婪地活过来,曾经偷过东西,也曾因为不喜欢这种理由就杀死过人。 ──但涅菲爱的就是这样的我。 那么不管多么肮脏,他都不会否定自己的人生。 「呵呵呵,你很像妈妈呢。」 「…………」 如此低语的少年双眼所看的究竟是谁,萨冈没去确认。 ──那家伙以往究竟是以怎么样的心情待在我身边呢…… 有时候对方会突然用那种既像怜爱,却又寂寞的眼神看着自己,那个眼神的意味是…… 银眼少年举起〈咒剑〉站上前。 「接下来就交给我吧,你伤得太重了。」 「……多管闲事。我不知道你是何时的人,但魔术可是有进步的。」 萨冈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站起身,被〈咒剑〉侵蚀的伤口已经被淡淡的光补起。这是〈天鳞祈甲〉──连〈咒爪〉的伤口都能修复的力量。 见萨冈站上前与自己并肩,少年便露出高兴得不得了的笑容。 「也对,那我重新说一句。跟我一起战斗吧──萨冈。」 萨冈明明没有报上名字,可少年却叫了他的名字。 008 「……哼,可别扯我的后腿。」 萨冈没有注意到,即使自己回了让人不悦的话,少年的脸上依旧笑容满面。 有个吸血鬼望着这样的两人,静静地流下泪水。 ◇ 「为什么,父亲……」 黑龙〈马尔巴斯〉被一击粉碎。而被甩下龙头的法儿连自己背上有翅膀都忘记,只能直直往下坠。 尽管那伟大的翅膀与鳞片都已不成样子,可她仍然认得出来。那只腐烂且丑陋的尸龙──就是法儿的父龙奥罗巴斯。 法儿现在的父母是萨冈及涅菲。两人把法儿当作真正的孩子接纳疼爱,他们灌注在她身上的爱情说不定还在奥罗巴斯之上。 法儿对此十分清楚,可当这种东西出现在她眼前,并对她展开攻击时,她根本无法保持冷静。 地面逐渐靠近,法儿终于察觉自己正处于濒死边缘,可现在拍动翅膀躲避也已经太迟了。 就在她感受到死亡的这个时候,有什么人轻轻地抱起她。 「──小姑娘,您没事吧?」 对方是个眼睛细如丝线的青年,看起来不像是魔术师,却在半空中扭动身体减缓掉落的速度,轻盈落地,身法非常地漂亮。 「……你是谁?」 陌生的长相,陌生的气味,但里头也混有熟悉的气息。 「艾谢拉的味道……?」 「哦,您闻得出来啊。如您所料,我是奉艾谢拉阁下之命前来的巴托,愿以这份棉薄之力来协助您。」 ──协助?协助是、要战斗吗?跟谁? 即便变成这个模样,那还是她的父亲,是最接近神明、传说中的贤龙奥罗巴斯,身为女儿的她比谁都清楚它的伟大。 他的意思是要挑战它吗? 正当法儿答不出话、浑身发抖之际,尸龙张开了嘴。 『呜哦喔喔喔喔喔o喔喔喔喔o喔喔──』 看到它嘴里亮起光芒,法儿感觉自己的脸失去了血色。 龙的吐息,它的脸朝向的方向并非这个战场,而是奇恩诺因德。 「不行──」 她伸出的手空虚地在空气中划过,破灭之光即将被解放。 『以修普诺艾尔及银眼之王的名义,显示你的力量吧──〈幽世镜〉。』 『涅普蒂娜的爱音赛尔芙所咏唱──〈绵津见雫〉。』 一道保护奇恩诺因德的光之盾当场展开。 ──流卡翁的神器? 之前被诅咒吞噬时,法儿也看过与这相同的景象。 破灭的吐息与光盾相互冲撞,盾转眼间就产生裂痕,但吐息也被弹开,朝空中飞去。 巴托出声赞叹。 「那是银眼之王的血族吗?」 法儿用魔术定睛细看,在教会的尖塔上发现莉莉丝与站在旁边、仿佛在支撑着她的赛尔菲的身影。莉莉丝虽逐渐无力地软倒,却还是笑了笑。 『呵、呵呵,如何啊。接下来就交给你了……』 两地之间的距离远到即便使用魔术也听不见,但法儿觉得莉莉丝的嘴唇看起来是这么动的。 「哦!交给我吧,莉莉丝!」 在话音响起的同时,一颗黑色球体在奥罗巴斯面前炸开。 「佛尔卡斯。」 本该已经遗忘魔术的少年在半空中奔驰,朝着奥罗巴斯而去,手里还握着白色的『天使猎人』。 「朋友,我现在就让你解脱──天使【告解】〈梅丹佐〉。」 红莲之焰化为骑士的模样,而乘在那马背上的不是别人,正是拉菲尔。 ──大家都在战斗…… 萨冈说,目前最接近〈魔王〉这个位置的人是法儿。如果只论力量,应该是这样没错。这不是她在骄傲,而是事实。 ──可是,一切都突然没办法顺利。 就算去做超过自己能力的事情,也只会失败。即使变成那副模样,那仍是贤龙奥罗巴斯,挑战它简直是个鲁莽且不自量力的行为。 「但是……」 法儿用自己的双脚站到地上。 「即便如此,那还是我父亲……」 萨冈跟涅菲都爱着自己,并给了自己容身之处。那两人是爸爸和妈妈。 但法儿是龙也是事实,身为龙,那位父亲才是她所仰望的理想。 她怎么可能容许它被如此愚弄。 「为贤龙奥罗巴斯吊念的人会是我。」 所以法儿也要战斗。 巴托恭敬地弯腰行礼。 「我陪您一起去。」 法儿张开翅膀,也准备再次回到战场上。 「啊,请等一下,小姑娘,不对、小姐!我不会飞啊!」 身后仿佛传来一阵悲痛的叫喊,但法儿却没有停下。 ◇ 「──小黑。振作点,黑花!」 把时间稍稍往前挪。 被人摇晃肩膀的黑花睁开双眼。 「──!咳咳、咳噗!」 突然没办法呼吸,她用力咳嗽。 ──我昏倒了? 再长也就十几秒吧,周遭的情况没有多大的变动。 看着黑花的样子,沙克斯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看到他的脸,黑花才终于察觉到自己被他抱在怀里。 黑花不禁脸红,但下一句话令她回过神来。 「拉菲尔老爷!小黑平安无事,好像是靠剑的力量挡下了。」 被这么一说,她看向自己的胸口,有好几只七彩蝴蝶聚集于此。 ──对喔,我应该被那家伙刺中了…… 明明觉得是被贯穿胸口、心脏,可黑花却还活着。 看来是〈天无月〉保护了她。虽然还会一抽一抽地痛,果然不可能毫发无伤。 沙克斯所看的方向,是正在交锋的拉菲尔与安德列亚尔弗斯。 拉菲尔挥下有火焰围绕的圣剑,安德列亚尔弗斯则面对面接下了这一剑。双方脚下的地面双双凹陷,〈魔王〉却没有半点动摇,而是出手回砍。 周遭的圣骑士们也试着想要支援,可他们别说是介入这两人的对战,连靠近都做不到。 「你带着黑花退下!这个的对手只有我能胜任!」 拉菲尔是靠着自身的剑技与能够妨碍魔术的净化之焰,才终于能跟对方平分秋色。就连基尼亚斯和尤蒂莱宁兄弟也无法做这个〈魔王〉的对手。 ──父亲……! 黑花握紧短剑想要起身,沙克斯却在抱住她肩膀的手上使力。 「……嗯,你是不会愿意跑的吧。」 沙克斯露出与其说是死心,实际上更像是理解的无力笑容。 「你行吧,小黑。」 「是!」 回答完后,突然注意到刚刚事情的黑花目光四处游移。 (呃,可是我觉得有点痛,所以、想要……打气。) (啊?) (……你刚刚、叫了我的名字吧?) 为了不让拉菲尔听到,黑花轻声耳语,让沙克斯的脸转眼间便红透了。光是能够看到这种表情,她就觉得很愉悦。 沙克斯嘴巴开开关关,脸色一下红一下青,过一阵子才终于像是做好觉悟般,把脸凑向黑花的人类耳朵。 「那个大叔的魔术我会想办法,所以你就尽情大闹一场吧,黑花。」 「──!好!」 心脏狠狠跳了一下,脑袋一下子变得清明。 ──现在我连〈魔王〉都能打倒! 黑花笔直砍向安德列亚尔弗斯。 「黑花!?」 右手短剑与礼仪剑交锋,左手的短剑则像在捞东西似地从脚边由下往上划。安德列亚尔弗斯迅速错开身体躲避这一击,脸颊却瞬间裂开,溅出鲜血。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姿势一下子歪了,接着换沙克斯逼近他。他在拳头上叠加好几层魔法阵,揍向暴露出来的侧腹。 随着一声沉沉的啪叽声,安德列亚尔弗斯的洗礼铠甲碎了。承受不住的安德列亚尔弗斯也滚倒在地,拉开了距离。 「这家伙由我跟小黑来对付,老爷去帮法儿小姐吧。要是小姐被干掉,这场战争就没有胜算。」 「沙克斯,你……」 面对声音听起来既像愤怒、又像困惑的拉菲尔,沙克斯做好觉悟叫道: 「我绝对会保护黑花。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让她死的。」 黑花感觉到自己双颊飞红。 拉菲尔诧异地瞪大双眼,接着又轻轻叹了口气。 「……明白。交给你了。」 然后他看向黑花。 「别死了啊,黑花。」 「没事的,现在的我不会输给任何人。」 「……呵,是吗。」 对背对自己的拉菲尔这么说完,黑花把目光转回安德列亚尔弗斯身上。 洗礼铠甲看上去已经失去了它的功用,但这身盔甲由〈魔王〉穿在身上,说到底也只会沦为装饰。靠腕力的话,她不足以与对方一战。 ──但如果是速度的话! 安德列亚尔弗斯使出突刺,礼仪剑的剑尖完全抵达了神速的水准。 「──这种程度、还行!」 黑花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突刺,并挥舞短剑。 可攻击范围的差距是比力量更难以弥补的问题。短剑的剑尖虽划伤了铠甲,却还差了仅仅一步。 七彩蝴蝶翩翩飞舞,像是在保护黑花。 「〈天无月〉……?」 前几天和阿修罗他们交战时,她也看过这个现象。黑花觉得自己自然而然地就晓得它的用法。 安德列亚尔弗斯接连使出斩击,礼仪剑破开空气,充满即使人在攻击范围外也会被切割的气势。 黑花特意投身那些连击当中。 而礼仪剑的剑身自然会把她砍成两半──原该是如此。 被砍的黑花身体崩解为无数的蝴蝶,出现在安德列亚尔弗斯的怀前。 安德列亚尔弗斯用如同瘫倒的姿势仰起身,躲过黑花由下往上刺的一击,但下腭前端却被划出深深的伤口。 ──跟空间转移有点不一样,我的身体偏移了? 手脚跟短剑明明确实都在这里,却有跟并非这里的某处同时存在的感觉,蝴蝶填补了偏移到那边的部分的感觉。 把自己身体置换成光之蝴蝶的力量,该取名为〈蝴蝶〉吗?根据用法,好像还能进行短距离的移动。 ──这样的话,就能弥补攻击范围的差距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多次挥出足以造成致命伤的攻击,可黑花每次都用〈蝴蝶〉使攻击无效,并缩短距离。 不过对手可是被称为最强的〈魔王〉兼圣骑士,往往都能漂亮挡下黑花使出的斩击。 在七彩蝴蝶的包围下,与最强之男交锋却又不落下风──面对黑花这副模样,连傀儡也不知不觉间忘记战斗,深受吸引。又或者,受到吸引的是操控他们的谢利康自己。 两人的武器每次互击都会产生火花,并有蝴蝶飞舞。 经历一番甚至飘散出梦幻感的互砍,最后安德列亚尔弗斯改变了动作。 『啊────』 安德列亚尔弗斯喃喃低语了几句,那把礼仪剑便产生魔力的光芒。连龙之吐息都能一刀两断的一击要来了,只能靠〈蝴蝶〉进行防御。 ──不,他一定已经看穿我会这么做。 自己使用〈蝴蝶〉后,他铁定会接着做些什么。 ──那就反过来踏进去! 黑花把左手的短剑改为反手持剑,并用右手的短剑接住这一击。 想当然,没办法彻底挡下的礼仪剑还是挥了过来,这时黑花的身体轻轻飞舞到半空中,犹如陀螺般转动,接上左手的一击。 面对这招甚至加上敌人攻击威力的反击技,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大惊失色地偏开身体。 黑花紧接着发动追击,〈魔王〉也迅速收回剑接招。 『……!?』 在这一击被挡下的那一瞬间,另一支短剑便紧接而上。〈狩刃〉──这是一记左右夹击,甚至连名刀都能折断的重击。 ──这样也折不断……! 尽管礼仪剑没断,这猛烈的一击却使安德列亚尔弗斯魁梧的身体飞到半空中。 「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是个绝佳的机会,黑花挥动左右手的短剑使出连击。 安德列亚尔弗斯虽勉强用礼仪剑挡住两、三击,但这已是极限了。纵使是〈魔王〉,在没有立足点的空中也挡不住黑花现在的连击。倒不如说,这个男人能挡住三击就已经很值得称赞了。 被痛殴一顿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喷出许多的鲜血。 但这里聚集了很多可怕的敌人。 「小黑,后面!」 「──!」 前任卡拉哈特应该是捡了其他士兵的剑,出手砍了过来。 黑花用短剑接住这一击,但这导致她有一手的短剑停止了攻击。安德列亚尔弗斯就趁这个机会滚到地上,逃出黑花的攻击范围。 然后这时又有其他声音响起。 『嘻嘻哈哈哈!你很强耶?很强吧?但我是最强的!』 「──!德卡拉比亚!」 以前与他交手时,是黑花输了。 虽然如今的她不可能输给他,但要同时对付这三人就另当别论了。 「你休想──天使【告解】〈拉结尔〉!」 一阵绿风吹过,一位举着大剑的骑士介入了黑花与德卡拉比亚之间。 『啊呸呸呸,你谁啊!』 德卡拉比亚被人直接撞倒,压制在地上。 ──难道说,这家伙的神智是清醒的……? 其他〈涅芙利姆〉们都化为自我遭到剥夺的沉默傀儡,只有德卡拉比亚会说出具体的话。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个不知道在讲什么的对手,黑花现在也不懂他在叫什么。 「父亲!」 刚刚抖到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少年勇敢与前任卡拉哈特交锋。 「这边由我挡着,你去对付德克迈亚卿!」 「是!」 把背后交给意外可靠的少年,黑花缩短自己和安德列亚尔弗斯之间的距离。 但对方也是〈魔王〉,而且还是〈魔王〉之首。 而令他地位不动如山的那个魔术已经完成了。 『──〈虚空〉──』 世界失去了色彩。 连追逐声音都没办法,无声的灰色世界扩散开来。 就连保护黑花的蝴蝶们都停止动作,犹如老旧的图画般褪去色彩。 时间暂停──严格来说是加速自己时间,让周遭看起来像是时间暂停的魔术。过去目睹这份力量时,黑花甚至无法认知到它。 但黑花现在确实用这双眼睛看到、并认知到这样的景象。 『我就是在等这个──〈虚空〉──』 黑花听见,沙克斯在自己身后如此低语道。 ──我已经给了你力量。我是认为你可以做到,才会这么说── 黑花不知道,在战争开始前,萨冈便已预料到安德列亚尔弗斯会出现在这里,并跟沙克斯说了这一句话。 萨冈所给的力量,就是现在这个情况。 沙克斯使用了〈魔王〉的力量象征〈虚空〉,而且还不光是用,甚至看穿比一瞬间还要短暂的刹那间的瞬间,把这个世界展示给黑花看。 这个男人的实力也已经抵达了〈魔王〉的水准。 『不用客气,狠狠打爆他!』 被沙克斯的声音推了一把,黑花再次与〈魔王〉交锋。 〈魔王〉的盔甲遭到剥除。 黑花压低身子,整个人像是趴在地上般一口气跨了过去。 对方握着礼仪剑挥出一剑,黑花笔直迎击,反过来把这一击推了回去。光是这一次冲突就造成地面龟裂,庞大的魔力还引起了放电现象。 速度即是力量。 而黑花的剑比安德列亚尔弗斯还快。在〈虚空〉的静止空间中,即便是〈魔王〉,也是第一次遇见速度比他还快的对手吧。 ──但拖太久就不妙了! 他们以时间仿佛静止的高速互击,所造成的冲击使得破坏不断往周遭扩散。等静止的空间解开,圣骑士跟士兵们都会直接惨遭波及。 黑花突然压低腰部,使出踢击扫过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双脚。 突然遭到扫腿攻击,被趁虚而入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姿势顿时歪了。 黑花趁势扭动上半身,挥舞短剑。 目标是对方握剑的手腕。安德列亚尔弗斯感觉也看穿了这一点,伸长左手。 他的左手立刻被砍烂,被砍掉的手指飞到半空中。 ──牺牲了一只手? 安德列亚尔弗斯直接用失去手指的左手握住黑花的短剑,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握着礼仪剑的右手还完好无缺。在这个距离下,即使舍弃短剑也来不及躲,〈蝴蝶〉在这个空间也无法发动。 对方使尽全力挥出一剑。 黑花马上用另一把短剑防御,却还是承受不住,使短剑从手上滑落。 现场血花四溅,这一剑狠狠砍过她胸口到侧腹的部分。 ──不过还没完! 这套服装受过〈魔王〉与贵精灵的祝福。即便被砍,黑花却还留有能够行动的力气。 她使力拔出被抓住的短剑,使尽最后的力气就是一剑。 对方握着礼仪剑的左手以下直到手肘的部分都一起飞到空中。 这时〈虚空〉解开,世界恢复了色彩及声音,剧痛也一并袭来。 「嘎哈──」 黑花吐出鲜血,膝盖使不上力,整个人都站不起来。伤口自是不必说,挑战时间暂停之世界的负荷无情地砸向黑花的身体。 然而,安德列亚尔弗斯还直挺挺地站着。他举起不剩半根手指的手,朝黑花挥去。 ──躲不开! 正当黑花浑身僵硬之际── 「我不会让你对黑花动手的!」 沙克斯施加过好几层魔法阵的拳头,打碎了安德列亚尔弗斯的下巴。〈魔王〉魁梧的身躯用力滚倒在地,还连累了周遭的士兵们。 等尘土散去,安德列亚尔弗斯仍耸立于众多的尸体之上。 「居然还能站着……!」 黑花已经站不起来了,沙克斯使出〈魔王铁拳〉的手也不可能毫发无伤。 仿佛已作好死亡的觉悟,沙克斯用后背护住黑花,没想到安德列亚尔弗斯巨大的身体竟突然晃了晃。 『嘎……咕、啊……』 安德列亚尔弗斯瞬间翻起白眼,头下脚上地栽倒在地。 这次,可怕的〈魔王〉是真的再也不动了。 但还没时间感受到胜利的余韵,沙克斯便抱住黑花的肩膀。 「小黑!伤口给我看看。」 被他一说,黑花才想起自己被砍的事。然而── 「咦?」 黑花的伤口意外地浅,尽管衣服被俐落割开,划开皮肤的伤口却不是很深,反而是〈虚空〉负荷所造成的创伤更严重。 然后黑花看向被自己砍掉的礼仪剑。 礼仪剑从中间断成了两半,剩下的剑身也都是卷刃的伤,已经跟普通的棍棒没什么两样。似乎是在两人数度交锋期间,〈天无月〉打坏的。 沙克斯筋疲力尽地瘫坐在地。 「哈哈哈……老大那家伙,到底是组进了多少防御魔术。」 这套服装不但被涅菲赋予了洗礼铠甲的力量,同时还有萨冈编入的防御魔术。 松了口气后,沙克斯的脸却没一会儿就涨得通红。接着他一副慌张的模样脱下外套,披到黑花肩上。 黑花慢了一拍才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 查看伤口,就表示会看到衣服底下的身体。 「没、没没没没事啦。伤口很浅,也没有任何人看到。」 「我、我我、我知道啦!我知道,所以请不要重新讲一遍!」 打倒最强之男的两人在战场正中央缩起身体,双双脸红。 他们没有注意到就在自己身后,〈魔王印记〉正在离开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右手。 也没注意到黑花在与安德列亚尔弗斯互砍期间,眼睛染上银色的那一幕。 ◇ 就在一边做完了结的时候,基尼亚斯就在同个战场上与父亲对峙。 「父亲……」 在基尼亚斯懂事时,家里便一直不见父亲的身影。他时常忙于职务,忙到一年都不知道有没有回过一次家的程度。 身为前任圣骑士团长,还给自己取了同样名字。基尼亚斯知道的,只有那个寡言率领圣骑士的背影。仔细想想,他们连说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即便如此,他在基尼亚斯生日──尽管没有见面──都一定会赠送礼物,写信给他也一定会回信,虽然多少要花点时间。 没错,就是信。 基尼亚斯跟父亲的对话自始至终都是在信上完成的。 信中的父亲不是圣骑士团长这样的伟人,而是非常温柔、有一点逊的普通男人。他还脱口而出过,说上司──一定是当时的教皇吧──常常硬丢些不合理的要求,害他喝不了最喜欢的蒸馏酒白兰地。 基尼亚斯学会新的事情,他会用尽自己所知的词语来称赞他;基尼亚斯倾诉烦恼,他会用笨拙的词语鼓励他,想必是思考了很久吧。 虽然很难得才能见到面,基尼亚斯却能感受到父亲对自己的爱。 最后收到的信,就是些没什么特别的日常对话。 上头写着,等这次任务结束好像可以稍微休点假,到时候两人一起去吃饭吧。最后面就跟以往一样,都会加上一句「我爱你」。 基尼亚斯与前任卡拉哈特交锋。他是因为身上围着〈拉结尔〉的风,才终于能好好战斗。倘若父亲也一样拿着圣剑,两者的实力差距想必会相当悬殊。 可是,即使如此…… 「父亲,我来到了这里。跟父亲拿着同样的剑,也升到跟父亲相同的地位。我……我!终于抵达能跟父亲比肩的程度了!」 他希望父亲能看着自己。 不是用那种被谁控制、宛如人偶的双眼,而是能好好看着自己。 『嘎叽叽,这家伙好吵!』 遭到【告解】压制的德卡拉比亚挣开束缚,从旁边冲了过来。 「不要妨碍我们父子之间的对话!」 基尼亚斯挥拳砸向他的脸。 一次对付前任圣骑士团长与前魔王候补──基尼亚斯能坐上圣骑士长排名第一的宝座,并不是因为他的家世。 『好、好──痛啊!』 但德卡拉比亚可是能令那个萨冈负伤的魔术师,即使是颧骨凹陷的重伤也能瞬间再生,并再次朝基尼亚斯揍来。 「回来,〈拉结尔〉!」 他呼唤【告解】,却晚了一步。 德卡拉比亚的拳头逼近基尼亚斯毫无防备的后背。 「抱歉──我好像有点睡太久了。」 另一只手轻易接住了这个拳头。 对方和榭丝缇一样,有头红发及红色的左眼,但右眼却是银色的义眼。她用右手挡下德卡拉比亚的拳头,左手则握着圣剑。她身上穿的不是洗礼铠甲,从破掉的礼服缝隙间可以隐隐看到绷带,完全就是一副从病房冲出来的样子。 「史黛拉阁下!」 基尼亚斯不禁喜悦地叫道,但史黛拉却露出困惑的神情。 「……哥哥?」 「咦?」 ──哥哥,她有兄长吗? 既然是在〈涅芙利姆〉里,显见那个人也已经过世了。 史黛拉把圣剑插在地上,撩起浏海露出银色的右眼。 「不对,哥哥在这……那这又是怎么回事?」 然后她环顾四周。 「这些人……啊啊,原来如此。做得真是过分……」 她的眼里浮现出基尼亚斯从未见过的悲哀之色,既像怜悯,又像是哀悼。 「基尼亚斯,那个人就交给你。我得做这家伙的对手。」 「……请交给我吧。」 史黛拉扬起无精打采的微笑,那张侧脸令基尼亚斯心中隐隐作痛。 史黛拉重新转过身,面对脸上满是狂喜的德卡拉比亚。 『女人!你很强吧?超强的吧?那只要打倒你,我就是最强的了!』 他维持着被史黛拉握住拳头的姿势,直接狠狠来了个上段踢。 可史黛拉没有躲开这一击,德卡拉比亚的脚直接踢中她的侧头部,擦破额头并喷出鲜血。 「……没关系,就算不做什么最强的人,你也很强。你有好好地护住我。」 『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啦!』 不管德卡拉比亚再次使出踢击,还是挥舞拳头,史黛拉都没做出半点防御的动作。 「所以说,已经可以了。」 史黛拉边说,边同时从地上拔出圣剑,刺向德卡拉比亚。 「所以,你可以睡了。这里已经没有你需要战斗的对象了。」 德卡拉比亚以一副觉得怪异的表情低头看着刺中自己腹部的圣剑,史黛拉轻轻抱住他。 『咦……?好奇怪,我为什么会想变成最强的人呢……啊啊,对了。是妹妹,我有妹妹。我要变强,让妹妹吃好吃的东西,穿漂亮的衣服,过好日子──』 史黛拉默默地抱着德卡拉比亚,直到他断气为止。 面对死亡,狂人最后的表情显得十分安详。 在史黛拉试图了断的期间,基尼亚斯正持剑与父亲对峙。 ──史黛拉阁下正在经历痛苦的战斗,我不能让她看到自己的丑态! 基尼亚斯踢了下地面,把剑高举过头,使出浑身力道挥下一剑。前任卡拉哈特从正面接下这一剑,并把剑尖朝向地面。基尼亚斯的剑滑过倾斜的剑身,就这样被架开了。 这让基尼亚斯产生了破绽,横扫的一击迅速逼近。但此次攻击也像是在指出,这就是过于一本正经的基尼亚斯的缺点。 ──基尼亚斯的剑术啊,太过直接。所以马上就会遭到回击── 啊啊,这个缺点被人指出过好多次。 基尼亚斯收回被架开的剑,握住剑柄接下这一击。 ──啊哈,你变厉害了耶。对啊,也有用剑柄接住这个选项嘛── 说完,那个人粗鲁地搓揉自己的头。 由于用力打中剑柄这个铁块,前任加拉哈特也呻吟着往后跳。 ──啊啊,不行不行。对手退开也不要追上去,这有可能是诱饵── 基尼亚斯在原处停下脚步,叫回【告解】。前任卡拉哈特趁机扔出匕首。 没想到坚持走在正道上的圣骑士团长会使用如此奇招。这一击也仿佛在斥责基尼亚斯,说战斗不是只有正面碰撞。要是基尼亚斯再跨过去,想必就会直接被击中了。 基尼亚斯冷静地挡掉匕首,用【告解】指向对方。绿色的大剑无情击向前任卡拉哈特。 ──【告解】很强又很方便呢,但也不能过度相信。像萨冈就躲得掉── 对方是前任圣骑士团长,既然有着甚至能操控【告解】的可能性,那他无疑很熟悉【告解】的弱点及破绽。 前任卡拉哈特果然漂亮地承受住【告解】的一击,并刺出了剑。 基尼亚斯正面迎击这一招。 现场响起一声清脆的刀剑碰撞声,折断的剑尖在空中飞舞。 圣剑〈拉结尔〉深深刺入前任卡拉哈特肩膀至胸口一带。 「父亲……」 『啊啊……做得好。你、真的、变强了。』 父亲用染上鲜红的手触碰儿子的脸颊。 「父亲,您的意识!」 『蠢蛋,在战场上怎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基尼亚斯咬紧牙关,强忍涌上眼眶的泪水。 『这样就好。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你的父亲,而是敌人。你漂亮地完成任务,打倒了敌人。挺起、胸膛吧。』 父亲说完,最后笑了笑。 基尼亚斯目送倒地的父亲离去,突然被什么柔软的事物所围绕。 「我之前不是说了吗?不需要乖成那样。」 是史黛拉。 埋在那丰满的胸部中,原本忍着的东西也很快就松动了。 「这个人、是我父亲。」 「嗯。」 在史黛拉过来的这一瞬间,本来乱七八糟的脑袋便清晰得令人惊讶。 然后她说交给基尼亚斯了。 因为想回应那句话,他才能战到这个地步。 然而被这样温柔地对待,他就无法再忍耐了。 「我、很想、再跟、父亲多说说话……想让他、多称赞我……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嗯,你很努力喔,基尼亚斯。」 他放开圣剑,只能抱着史黛拉痛哭失声。 ◇ 当圣骑士们的战斗开始了结时,法儿也在战斗。 破坏之光再次于尸龙的口中亮起。 「你休想!」 佛尔卡斯的『天使猎人』子弹贯穿即将施放的吐息之光。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力量,只要还没施展,就能够阻止。 做出这个指示的正是脚下那位来回奔走的眯眯眼青年。 「请进行连续攻击,不要让它有击出下一发的机会!少年保持距离,预防吐息。」 法儿展开翅膀在空中滑翔,来到拉菲尔前方。 她轻轻吸了口气,拉菲尔则像是要支撑那个后背般伸出左边的义手。 紧接着,两条凶猛的闪光朝尸龙而去。法儿与〈奥罗巴斯〉的吐息混杂在一起,跨越灼热,变成了第四物质电浆体。 可是等闪光平息后,尸龙仍悠然地伫立于大地上。 「是用魔术挡下了吗!」 即便化为会动的尸体活尸,魔力依旧强大到能够使用魔术,甚至还能完封双重吐息。话说回来,龙这个种族对魔力原就有极高的抵抗力。 这恐怕就是巴托让佛尔卡斯专心抵销吐息,没有派他站到最前面的原因。 「投掷武器也到不了。」 「那就只能直接攻击了!」 这在世上,能在直接攻击这方面超越拉菲尔的人大概不超过五位。 ──可是,拉菲尔一个人是到不了的。 尽管化为尸龙,那也是世界上最伟大的龙,不是〈魔王〉能独自应付的存在。 「──我来协助你们直接攻击。」 一个耳熟的声音自空中传来,法儿抬头一看,便看到一位遭拘束衣封住双手的女孩落了下来。 「利维?」 她是萨冈的手下之一。法儿跟艾谢拉一起去魔王殿玩时,有跟她说过几次话。她和赛尔菲一样是人鱼族,所以法儿对她有印象。 「利维,只有三分钟喔。」 「我知道。」 落下的人有两个,另一位则是用拘束带藏起脸孔的男人,记得名字是叫贝赫莫特吧。男子把钥匙插入女孩胸前的锁,解开拘束衣。 『──吼噜啊啊啊啊──────────!』 随着一声尖叫,利维的身体化为异形。 那是头身体长得像条蛇的龙。 就如同贝赫莫特一到晚上就会变成异形野兽那样,利维则是在白天会化为异形,那模样正是这副龙的姿态。 「那是、海龙?」 变成海龙的利维咬上尸龙的喉头,再加上海龙落下的冲击,承受不住的尸龙滚倒在地。 尸龙挥舞利爪与尾巴激烈抵抗,可海龙却用自己长长的身体缠住并勒紧尸龙巨大的身躯。某种东西折断的声音霹哩啪啦地响起。 但对手可是会操控魔术的尸龙。 「不行!快离开。」 然而海龙却没有解开束缚。与其说是没在听,看起来更像是已经忘我了。 「利维!时间到,回来!」 他们在诅咒的时间内会变成丧失自我的怪物,利维能清醒战斗的时间好像就只有那三分钟。贝赫莫特赶了过去,却偏偏慢了一步。 尸龙发出低吟声,浑身放出雷光。 『叽啊!?』 直接遭受电击的海龙全身喷出白烟,软倒在地。 「利维!」 锁链与拘束带盖住海龙的身体,那具身体也迅速缩小,不到几秒钟就变回了法儿所知的利维。 「……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没关系,你做得很好。」 对利维表达感谢后,法儿也飞到尸龙的正上方。 「……真是的,别那么乱来啊。」 「可是,我想、助那孩子一臂之力。」 「……嗯,关于这点,我的意见跟你一样。」 利维被贝赫莫特抱在怀中,远离战线。 遭遇海龙的舍身攻击,尸龙受到的伤害似乎也非同小可。它摇摇晃晃地起身,大幅度拍动翅膀。 「小姐,它想逃到空中!」 「我知道!」 投掷武器没有效果,要是被它逃到空中,那他们便束手无策了。 黑龙自上空俯冲而下,用爪子撕裂尸龙的翅膀。遗骸的翅膀残破不堪,不光露出白骨,甚至还有洞,实在不像是能捕捉到风的样子。 龙这个种族本就不是靠着翅膀在飞行,幼龙倒也就罢了,可对于尸龙这种程度的巨大身体来说,那对翅膀真的太小。 那么龙为何能在空中飞舞? 答案在于,它们是用翅膀掀起魔力漩涡,乘着魔力之流而上,而不是风。 失去一边翅膀的尸龙不光连飘起都做不到,甚至还被卷入失去控制的魔力中,姿势严重偏移。可是── 「居然是用跳的?」 尸龙用腐烂的四肢踏稳地面,让巨大的身体乘着紊乱的魔力跳到半空中。 这具高达十几公尺的巨大身体光是落下,就能带来教人绝望的破坏。即便没有直接命中,也无法逃离飞散的沙土及冲击。而且无论是圣剑还是『天使猎人』,都不可能减少此次攻击的份量。 法儿降落在尸龙预备掉落的位置上。 「法儿,快逃!」 拉菲尔吼道,但法儿却摇摇头。 「不行。我没挡下来的话,大家都会死──〈天鳞〉!」 法儿举起双手,迅速组织起来的不是〈雪月花〉,而是基本型〈天鳞〉。没有任何形式,只是块坚硬的盾牌。 佛尔卡斯瞪大眼。 「是大哥的魔术吗?」 「但那个是阻止不了的!」 可是用〈雪月花〉也阻止不了这个份量的攻击。 尸龙撞上〈天鳞〉。〈天鳞〉吞噬尸龙的魔力,瞬间变得更加巨大,却承受不住冲击而快速裂开。法儿早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天鳞三连〉!」 她使出〈天鳞〉的加强版,让三张无敌之盾叠在一起。 第一张碎了,可第二张、第三张吸收了飞散的魔力,拓展得更广,强度也增加了。 「能承受得住吗……?」 第二张盾也碎了,最后剩下的第三张盾借由第二张的魔力而被组织得更加坚固。落下的巨大身体看起来像是停住了。 然而尸龙也没有光等着自己落到地上。 『嘎啊啊啊!』 它用露出骨头的前脚敲打〈天鳞〉,使已经接近极限的〈天鳞〉产生了龟裂。 「法儿!可以了!我们都逃走了!」 拉菲尔他们似乎都已躲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即便躲开尸龙落下的身体,它也肯定会进行追击。法儿已无余力可以躲开追击,那么── 「不,小姐,请您迎击!」 没错,只能迎击了。 最后的〈天鳞〉终于在第二次的爪击下粉碎。 这时,法儿伸出紧紧握着的拳头。不是黑龙〈马尔巴斯〉的拳头,而是她自己的拳头──萨冈所教的拳头。 她虽是幼龙,可只要变回龙的姿态,或许就能逃离尸龙的爪牙。 即便如此,法儿还是选择了人类的外形。 ──因为这就是现在的我! 小小的拳头正面击碎尸龙的爪子。 『嘎啊啊!?』 这次的冲击让尸龙的巨大身体再次被弹飞到空中。 法儿拍动翅膀,飞向比尸龙更高的位置,然后双手交握,使出全身的力气打向尸龙的背部。 尸龙重摔在地面上,顺便破坏了表面的草原。 但尸体不可能会有痛觉,它立刻爬起身,嘴里亮起吐息的光。 「你休想!」 佛尔卡斯再次用『天使猎人』的子弹阻止了吐息。 「少年,剩余的子弹!」 「还剩两发!」 来到这里后,佛尔卡斯已经开过五次枪。『天使猎人』虽然威力强大,却有弹数这个限制。不能再浪费子弹了。 『咕噜噜啊啊哦哦哦哦哦o哦哦哦哦哦哦────!』 尸龙发出仿佛要摧毁人耳的嚎叫,这也是种扭曲的魔术咏唱。 「啊……」 身处空中的佛尔卡斯看见了。 〈光轮〉──法儿阻止八千大军时使用的大范围歼灭魔术,它如今随着不吉的魔力一同在战场的天空展开。 「不会让你如愿的!」 法儿为什么选择这里做为自己的战场? 想让榭丝缇去帮涅芙特洛丝当然也是原因之一,但这不构成她留在这里的理由。 ──因为这里会死最多人。 一旦有人死去,萨冈跟涅非肯定会感到心痛。 所以她决定在这里战斗。 「拜托了──〈雪月花〉──!」 光的碎片于战场上飞舞。要阻止破灭之雨,这些光芒实在显得过于虚幻,但这个为法儿所改良的〈天鳞〉却大范围扩散,覆盖住整个战场。 然后光线落下。 光的花瓣果断弹开光线,却没办法挡下所有攻击。 「舞动吧──〈加百列〉!」 「飞舞吧──〈圣德芬〉!」 水流与冷气的漩涡席卷战场,冲突的两种力量形成冰块,接住了〈雪月花〉漏掉的光雨。 是尤蒂莱宁兄弟。他们虽没见过法儿,却也是随身佩带圣剑的圣骑士长,一下子便掌握战况,保护了圣骑士。 杀戮的攻击被挡下,尸龙停止了动作。 拉菲尔就在此时飞驰而去。 「我们上,奥罗巴斯!」 他乘在火焰骑士背上,逼近尸龙。 『嘎哦!』 尸龙举起还留有爪子的前脚迎击,拉菲尔则伸出义手。 「燃尽一切──〈奥罗巴斯〉!」 义手喷出吐息。虽然算是远程武器,但这超近距离的一击仍贯穿了尸龙的前脚,这下子它两只前脚统统没了。 可尸龙甚至不在乎肉体的毁灭,而是张开巨大的下腭想咬住火焰骑士。【告解】虽把剑插入龙嘴,却没能抵挡住尖牙,被咬个粉碎。 「拉菲尔!」 在法儿大叫的时候,拉菲尔人已经在空中了。 ──用【告解】当诱饵,自己跳上去了? 他手里的圣剑已燃起净化的火焰。 「奥罗巴斯────!」 圣剑刺入尸龙的眉间。 光芒从那对混浊的眼中消失,尸龙跟着停止动作。 已经死去的龙没有流血。 尸龙那悲哀的巨大肉体只是静静地倾斜,躺倒在地。 以前法儿深信这个老人是自己的仇人,想要他的性命。而现在,这个男人无疑是杀了法儿父龙的凶手。 「拉菲尔……」 她的语调没有半点怒气。 因为这个砍了一生挚友的老人只是安静地落泪。然而── 「还没完!还有什么机关要来了!」 巴托大叫。 没错,这颗棋子是谢利康准备用来对付艾谢拉的王牌。但光是强大,是没办法触及那个少女的,应该会藏有什么机关。 仔细一瞧,尸龙的身体开始溢出代表破坏的光。 「这是什么……」 「被开启自爆了!给它最后一击!」 「……!」 所有人顿时紧张万分。 虽说是尸体,却也是贤龙奥罗巴斯的肉体。纵使变成这副模样,寄宿在它身上的魔力仍然超越人类的智慧。那样的魔力要是失控并自爆,究竟会造成多大的破坏? 不光是敌我双方,连奇恩诺因德、或者是更远的地方都有可能变成巨大的坑洞。 「【告解】──〈梅丹佐〉!」 拉菲尔再次唤出【告解】,砍向尸龙。可是,那具肉体实在过于巨大。更重要的是失控的魔力挡在前头,使得剑刃无法砍中目标。 「啧,那就燃尽一切〈奥罗巴斯〉!」 龙的吐息在尸龙身体上开了个洞,却仍是阻止不了失控。 「咳咳!」 「拉菲尔!」 拉菲尔终于吐血,跪倒在地。 ──龙血在侵蚀他的身体。 是过度使用力量了。 这时佛尔卡斯冲了过来。 「呜哦哦哦哦哦!」 『天使猎人』的子弹虽削去魔力的表层,却还是没有击中尸龙本体。 「……还剩一发。」 纵使再击出一发,也只会浪费子弹。 但看着这场战斗的人不是只有法儿他们。 「天使【告解】〈拉结尔〉!」 「天使【告解】〈沙利叶〉──〈对极旋波〉!」 是基尼亚斯和史黛拉。他们了结各自的战斗后,便召出【告解】冲向尸龙。 来自三个方向的【告解】同时攻击,但剑刃仍是没有触及到尸龙。 「这三人一起都打不中吗!」 不,【告解】的确正一点一点地打破尸龙的屏障。 可这样依旧赶不上。在剑刃刺中前,尸龙的魔力就会超过临界点。 法儿张开翅膀,朝尸龙俯冲而去。 「小姐,您要做什──」 「──〈天鳞雪月花〉。」 光之花瓣围绕在尸龙四周。 然后法儿张开双手,静静地动了动唇瓣。 「──〈神音〉──」 世界无声地震颤。 黑龙〈马尔巴斯〉与法儿自己的咆哮在〈雪月花〉中共鸣,这份冲击撼动物体的固有振动,打碎膨胀的魔力。 ──但还不够! 表层的魔力削去再多,只要尸龙这个魔力炉还在,失控就不会停止。 法儿向前伸出双手,像是在推压天空般握紧。 「──〈天磷流星〉──」 这不是萨冈的〈天磷〉,而是由法儿创造、只属于她的〈天磷〉。 ──萨冈教了我基本的型。 锡蒙力的〈飓风〉,戈梅利的魔像──对于自己的部下,萨冈慷慨地给了他们〈天磷〉,给了他们连〈魔王〉都能杀死的利刃。 但即便如此,他也没把最初的〈天鳞〉──作为一切基础的型教给那些人。 因为萨冈就是由此开始的。 他就是靠着重组并发展这个〈天鳞〉,创造出所有的型。 一旦知道这点,不去请教萨冈就能组织〈龙式〉跟〈左天右天〉,说不定连超越这些的力量都创造得出来。与之完全相反的〈天磷〉也不例外。 〈天鳞〉是必须视为〈魔王〉秘密黑盒子的中枢。 ──可是,萨冈却把这给了我。 萨冈虽然教给了她〈天鳞〉,却没有教给她〈天磷〉。 现在她可以懂那个理由,是因为没有必要。萨冈甚至把〈天磷〉跟〈天轮〉都能自行织就的秘密都给了她。 与法儿的咆哮增幅共振后,〈雪月花〉染上了黑色。 然后朝着尸龙倾泄而下。 〈天磷〉是种会吞噬周围魔力使其无法再现,并持续燃烧的魔术。法儿的咆哮,再加上尸龙失控的魔力,能吞噬的饵没有限量,虚幻的鬼火犹如陨石般熊熊燃起,击向尸龙。那幅景象仅适合以「流星」二字称之。 尸龙的身体变得坑坑洞洞,已经崩毁,连龙的外形都不剩。 ──可是、偏偏就是! 魔力的失控仍没有停。 拉菲尔他们的【告解】也砍中了尸龙,可这样依旧不够。 「已经……不行了,大家、快逃。」 法儿已经束手无策,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 「──不好意思,我来晚了。」 无数蝙蝠啪沙啪沙拍着翅膀来袭。 「艾谢拉?」 「法儿,不对喔。那种力量──破灭之力是要这样用的。」 自空中出现的吸血鬼少女把自己的手叠在法儿的手上。 〈流星〉的动作变了。它们贯穿尸龙的身体后依旧未停,而是朝作为魔力核心的心脏聚集而去。但── 「不行……住手,艾谢拉。这样、我抑制不了……!」 聚集起来的〈天磷〉互相吞噬彼此的魔力,不断地膨胀。法儿知道,这很快就会升级成威力超越尸龙自爆的力量。 然而艾谢拉仍旧没有阻止〈流星〉。 「这样就好。聚集在一点上的〈天磷〉会拥有高密度的质量,最终它也会承受不住那份质量,用力炸开,宛如星星的终焉。」 好可怕。法儿明白了,这是不能存在的力量。 连萨冈都没有抵达……不,或许是已经抵达,只是没有将其化为实体。它在真正的意味上,的确是股会毁灭一切的力量。 「请你不要害怕。这是我为了最后战役而创造出来的弑神之力,你的话一定能够灵活运用它,能比我更正确地使用它。」 艾谢拉说出这些话的侧脸看上去完全不像个可怕的破坏者。 她只是回望法儿,眼里饱含对于友人的慈爱与信赖。 颤抖停止了。 ──没错,艾谢拉托付给我了…… 没剩多少时间的她,想要托付给法儿。要是没办法回应唯一一个朋友的愿望,又算什么朋友。法儿以自己的意志控制〈流星〉。 「──!全体退避!使出全力离开这个地方!」 大概是因为奥罗巴斯的血,拉菲尔似乎感知到了等等会发生的事,以近乎惨叫的声音大吼。看到他的样子,史黛拉等人离开尸龙旁边。 法儿看着艾谢拉,轻轻颔首。 「「──〈天磷崩星〉──」」 黑色的光炸了开来。 但没有法儿恐惧的那般激烈。带着虚无之色的光芒只是朝着天空不断延伸,最后静静地消失。 之后什么也没留下。 无论是那么巨大的尸龙,被绿意覆盖的大地,还是大气都不例外。 一阵风吹过。 「──!呜!」 犹如爆炸气浪的狂风从后方吹来。 ──不对,是朝着爆炸的中心吹。 使出〈崩星〉的法儿明白,世界从那个地方消灭了。所以为了填补消失的世界,它正在吸引周遭的事物。 ──这是艾谢拉原本拥有的力量…… 以前在亚特拉斯提亚与「涅芙特洛丝」的艾谢拉没有使用『天使猎人』,也能操控和〈天磷〉相同性质、又或者是在它之上的力量。 而她为了保护法儿,失去了那些。 就在法儿为这过于离谱的力量目瞪口呆之际,艾谢拉抱住她的肩膀。 「法儿……去送送那一位吧。」 「咦……?」 在被挖成研钵状的大地中心处,留着一个光。 那不是人,也不是龙,只是颗光球。连轮廓都模糊不清,仿佛被风一吹就会消失的虚幻光芒。法儿知道那是什么。 「父亲……」 它的肉体已经消灭,魔力也不可能还留着。这里只剩下伟大贤龙仅仅二十一公克的最后碎片。 在艾谢拉的支持下,法儿慢慢降落地面,触碰那颗光球。 「好温暖……」 从球体流淌过来的只是一股温柔的温度。 这个父亲也跟萨冈他们一样爱着法儿。 能够再次确认这件事,让法儿也能以笑脸回应: 「我也最喜欢你了。永别了,父亲。」 被法儿抱在胸前的光像是在回以微笑般闪灿几下,最终彻底消失。 「永别了。」 抱着法儿肩膀的艾谢拉也像是在目送法儿的父亲般,漾起脆弱的微笑。 ◇ 在死别的几对亲子纷纷做完了结时,一对根本不可能于其他地方相遇的父子正在战斗。 「亚米,欧赛,盖因,拜恩,罗诺比。」 银眼一边呼唤〈魔王〉们的名字,一边挥剑。他们之间的剑术实力应该没差多少,可五位〈魔王〉却都束手无策地被他压制住了。 ──不,这才是这些家伙原本的力量吧。 即使拥有生前的实力和记忆,傀儡也无法引出更多的力量。 不过所谓的英雄,就是群能毫不在意地使出超越自己力量之力的麻烦家伙,而他们的扳机就是精神。讲白一点,英雄之所以是英雄的最后关键,正是毅力。 银眼虽一次应付五个对手,但人也被拖住了,于是第六位〈魔王〉便朝萨冈砍来。 「太明显了,蠢货。」 萨冈的拳头砸向对方的侧脸。 被揍倒的〈魔王〉放开手里的〈咒剑〉,银眼则用左手接住了它。 「我借走啰,斯托剌。」 拿了第二把〈咒剑〉的银眼在与他人交锋的第一把〈咒剑〉上又添了一击。和他对峙的几人被打飞,让开了路。 原来如此,那种剑跟黑花的那把很相似。 「──〈右天左天〉──」 萨冈带着左右手的巨大〈天鳞〉手甲,冲过那条路。 他用〈右天〉的手掌拍烂由正前方逼近的〈魔王〉之一,用〈左天〉挥开接着追来的另一人。即使他们要用〈咒剑〉防御也无所谓,遭到〈天鳞〉直击的〈魔王〉们这次真的一动也不动了。 「佛拉斯,比利士,还有艾尼。」 银眼一剑砍向自萨冈身后扑来的〈魔王〉身体。 「布涅,因波斯。」 打倒一人之际,又有新的两个〈魔王〉袭向银眼。他们挥出的剑既锐利又沉重,即使银眼手持双剑,可光接住就费尽他的全力。 而萨冈的后背也因此整个暴露了出来。 「碍事。」 萨冈用〈右天〉一扫,两位〈魔王〉连护身倒法都用不出来,而是直接撞上墙壁。 由于两人同为银眼,对彼此间的动作简直一清二楚。 刚见面的父子犹如相处一生的战友般理解对方。 然后是最后一人。 「马加锡亚!」 银眼自正面与马加锡亚交锋。 对方可是《至高长老》──活过千年,并君临〈魔王〉顶点的男人。他架开银眼挥出的两剑,与他僵持得不分上下。 ──但,有两人的话就行。 萨冈也挥起自己的拳头,让〈右天〉与〈左天〉加入战局。 难以置信的是,马加锡亚连〈右天〉都能挡开,还把这一击送回给萨冈,萨冈则用〈左天〉接住这一击。 「都用那么多次,谁还会中同一招啊!」 对方承受着银眼的双剑,还应付过〈右天〉,就不可能还有手可以抵挡。萨冈的拳头如同弹幕般袭向老人的下巴、身体和脸孔。 「你可没空往旁边看喔。」 分心来注意萨冈的拳头,就抵挡不住银眼的双剑了。 『──!──!?』 管他是什么最古老的〈魔王〉,历史上可不存在对上两位银眼之王还有办法战斗的人。 银眼挑开马加锡亚的〈咒剑〉,终于使他生出破绽,〈右天〉的拳头贯穿他暴露出来的身体。 ──就这么了结他! 正当萨冈准备发动追击时,银眼的剑挡住他的去路。 「快走!你的战场不应该是这里。」 「……!你……」 萨冈转过身一看,发现〈魔王〉们正准备再次站起。似乎有几人已经倒下,可依旧还剩下一半以上的人。 连一度屈膝的马加锡亚也已经站起,还想去握剑。 就算他与银眼两人联手,要打倒所有人要不是一时半刻能够做到的,所以银眼才说要独自应付。 「你也明白吧?我们跟原版有相同的身体,相同的力量,也被灌输了相同的记忆,但也就只是这样。我们──跟原版是不同的。」 「…………」 萨冈无法回答。 这可说是个探讨灵魂所在之处的问题。 制作出跟原版身体完全一样、又有着同样记忆的人,那到底算不算本人? 倘若是记忆形成人的思考,那这个问题的答案就是yes。 就算把这个某人与原版调换,他想必也会过着同样的生活,包含本人在内,不会有人感受到任何异样。 但前提是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一旦晓得了真相,被制造出来的他人便会憎恨原版,没办法接受自己便是自己的事实。 接着来假设原版还活着的状况。他们虽共有相同的记忆,却并非共有目前的思考,因此无法互相把对方认知为自己。 最起码银眼没办法把自己当作是自己。 谢利康嘴上说要拯救世界,却还特意把无辜的人民赶尽杀绝,这或许就是原因之一。要是原版活着,就会使〈涅芙利姆〉产生问题。 ──他已经理解了吗…… 恐怕是在战斗时产生什么异样感,从而察觉了吧,毕竟萨冈与他的银眼可以看到魔力流动的一切。 银眼一面与马加锡亚对峙,一面继续说道: 「现在还没问题,可等经过一段时间,想必就会渐渐脱离原版的样子。带着虚假记忆活着的我们,没办法成为任何人,所以就到此为止吧。」 萨冈想不出任何话来回答这个主张。 于是他从怀中取出烟管,以此代替回答。 他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点燃烟管,接着像是一口气就要让烟丝燃尽般深深吸了一口。 「在战斗时把背后交给他人,这还是我第一次觉得这么自在。」 对方能理解自己会怎么动作,而他也能理解对方。 不是像巴尔巴洛士那样,因为常常互殴才会有所了解。明明彼此就没说过话,也不知对方的存在,却就是能够知道,仿佛一切皆是必然。这种感觉甚至可说很像安稳。 抑或是,这就是所谓的父子,所以萨冈这样跟他说: 「不管你是什么人,我应该都会接受你成为朋友吧。」 银眼瞪大眼睛,接着扬起符合这个年纪、天真无邪的笑脸。 「朋友啊……嗯,这样就好。以后再见吧,我的朋友……还有……」 像是感到难以启齿似地,银眼又说: 「可能的话,她就麻烦你了。原版……不,我把难过的事情全都推给了她。」 萨冈并没有蠢到听不出他在说谁的地步。 ──还真是教人难以接受啊…… 足以让人发现的线索不是没有,然而他在来到这里之前都未曾察觉,因为他还是不想承认。 萨冈在叹了口气的同时吐出紫烟。 「……哼,你就别在意那些多余的事了。」 「谢谢你,我的朋友。」 以此做为告别,萨冈转过身。 「〈魔王〉大人!往这边走!」 蒂克希亚在其中一条通道呼唤他。在这场战斗期间,她都一直静静地屏息等着。 「快点!开始崩塌了。」 从萨冈与十三位初代〈魔王〉──而现在是银眼与剩下的〈魔王〉的战斗时开始,坑道就已产生崩塌。 即便如此,萨冈还是无法加快脚步。 仿佛是在惋惜和或许是自己父亲的男人的别离,又或者是为了守望他初次称之为友的男人最后的那一瞬间。 ──就算是仿造品,他那时摸了我的头的手还是很温暖。 萨冈一踏入蒂克希亚等待的通道,坑道的广场便整个彻底崩毁。 ◇ 「谢利康大人……」 蒂克希亚颤抖着呼唤这个名字。 在昏暗坑道的最深处,一个稍微整理过、大概是拿来放置材料的空间,谢利康人就在这里。他的身后耸立着像是魔术装置的石柱,上头是化为石像的戈梅利。 「该说声好久不见吗?你就是谢利康吧。」 谢利康控制叽嘎作响的轮椅,缓缓转向萨冈。 「正、是,我就是、谢利康。」 接着他望向蒂克希亚。 『回来、吧,蒂克希亚。』 「咿──」 话中所带的魔力流向蒂克希亚。 随着一声轻轻的啪叽声,魔力被弹了开来。在魔力碰到蒂克希亚前,萨冈就用拳头把它打散了。 「别做这种让人恶心的事情。这家伙是凭她自己的意志在与你对抗,我不许你践踏她的决心。」 想当然,其他〈涅芙利姆〉也跟蒂克希亚一样被施下强制服从谢利康的设定。第一眼看到她时,萨冈就知道了。 因此,已宣告要庇护这个少女的萨冈首先要做的,就是让她脱离谢利康的掌控。 ──虽说一旦被控制就阻止不了,却可以抵挡接下来收到的命令。 要干涉已经收到命令的个体相当困难。想替被命「战斗」的〈涅芙利姆〉们去除那个命令,连萨冈的「魔术吞噬」都不可能办到。在创造出不会有任何碍事因素的状况前,连艾谢拉都无法出手。 不过,新下的命令是可以抵挡的。萨冈给蒂克希亚的装备上就施有拒绝谢利康魔力的结界。 谢利康轻轻叹了口气。 「真、遗憾,她也是、我重要的、部下……」 「……那么……」 蒂克希亚用细如呻吟的声音低语: 「那么,您为什么把阿丽丝泰尔变成那个样子!」 蒂克希亚用犹如泣血的声音叫道: 「阿丽丝泰尔说她不想死!哭着说不想像道具那样被用过就丢!可是、为什么!」 谢利康露出一副相当意外的表情反问: 「那个、之后也能重造,不用、担心。」 〈魔王〉跟并非〈魔王〉之人抱有的概念实在过于不同。 蒂克希亚软软地瘫坐在地。 「谢利康大人、不懂吗?我、在这里的我跟阿丽丝泰尔的意志,是没办法取代的……就算造出同样的个体,现在的我们也根本无法得救。」 这番话应该也适用被重造的那一方。 前任的银眼之王就没办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即是过去的自己。这对于被造出来的人来说,完全算不上救赎。 萨冈轻拍了下蒂克希亚的头。 「这样就可以了,你吼得很好。」 萨冈站到蒂克西亚前。 他用充满挑拨的动作举起烟管,轻轻吐出一口摇曳的紫烟,但不知为何,谢利康一副怀念的模样眯起双眼。尽管看不出这份感情代表的意义,萨冈这么说: 「你很扭曲啊。」 听到这句话,谢利康像是感到好笑似地,笑到双肩微微抖动。 「没想到、竟会从、同为〈魔王〉的你、口中听到这句话……」 「是啊,你虽然扭曲──却是正确的。」 蒂克希亚一脸怀疑自己听错的表情,但萨冈却继续说道: 「我不知道你失去过什么。但失去了重要的某人,要是存在也许能取回那个人的方法,就不可能不去尝试,这就是人类。我想必也会这么做。」 倘若失去涅菲或法儿,萨冈或许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不,是肯定会做。正因为他如此确信,这才无法否定这个男人扭曲的思想。 因此萨冈用惋惜的语气说: 「如果不是以这种形式认识,我甚至会想跟你边喝一杯,边讨论该如何修正。」 查出目前这个办法的问题点,模索改善的方法。就算是〈涅芙利姆〉,或许还能更加提升他们的完成度。等确立了方法,于心中浮现的会是达成感,还是空虚呢? 要不要实行先姑且不论,能如此刺激魔术师探求心的课题并不常见。这一定会是一段能够彻底沉迷的时间。 谢利康惊讶地抬起脸。 「这样、啊……锡蒙力、说了,你会是、我的、理解者。」 「是啊,今天我遇到不少能够成为朋友的人。」 还有同样数量的别离。 「你虽是对的,但遗憾的是你这行为等于是用没脱鞋的脚在践踏我的为王之道。」 所以他不能放过。 「我必须回报你给我部下带来的苦痛,实在是可惜啊。」 「我也、觉得、很遗憾,你有可能、成为、我一生的挚友。」 以这句话为信号,几个人影从周遭的暗处现身。 「你打败、初代〈魔王〉的、那份实力、实在优秀,现在在这里的、是第二代以后、的〈魔王〉。」 人数应该超过五十人。 「魔、〈魔王〉大人……」 蒂克希亚用颤抖的声音呼唤他。 「不用、害怕,我也会、重造你,跟、我的朋友、一起。」 听到谢利康的话,萨冈一脸疑惑,一副不晓得他是什么意思的模样。 「你在说什么?我没有制作〈涅芙利姆〉的打算啊。」 「什、么……?」 滋──现场传出像是某种东西燃烧的细微声响。 「怎么、了……?」 那种声音看起来是从天花板掉下来的。 滋──那种细微声响又降下好几次。 「果然还是想要钟表啊,给涅菲的生日礼物就选这个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 萨冈无可奈何地耸了耸肩。 「就是时间到的意思。我告诉部下们,会在今天日落结束一切。从这边看不到太阳的位置,但现在应该是日落吧。」 滋──滋滋──滋──倾注而下的声音又增加了。 「──〈天磷鬼哭骤雨〉──」 ◇ 「太阳下山了。」 法儿仰头看着染成一片橘红色的天空,呢喃道。 「让圣骑士集合!」「不可能,已经没有战斗的力气了。」「所以你是要舍弃城市吗?」 圣骑士们纷纷吵嚷起来。 与包围的〈涅芙利姆〉的战斗,由圣骑士获胜。尸龙已经倒下,安德列亚尔弗斯好像也被沙克斯跟黑花打败了。 在那些战斗中,大家已经用光了所有的力气。 与安德列亚尔弗斯正面对决的黑花身受重伤,连续使出【告解】的拉菲尔他们无法再战,佛尔卡斯也用光了『天使猎人』的子弹。法儿也是,她所剩的力气少到连一个飞行魔术都组不出来。 可是,敌方士兵──应该被锡蒙力打倒了不少──还剩下约七千人。 在战争这个舞台上,连萨冈都不可能超越谢利康。 然而在场惊慌的只有普通的圣骑士及基尼亚斯等人。 拉菲尔勉强起身,发出指示。 「圣骑士们,带上伤患,开始撤退。敌方士兵也不要漏掉,帮助还有神智的人──不过也要真有就是了。」 「休兰德卿!您怎么还能如此冷静,敌军已经都逼到眼前了啊。」 面对抱持反对意见的基尼亚斯,拉菲尔瞪大双眼,像是自己一不小心漏了什么。 「……原来如此,毕竟传令时用的名义是『共生派』,没有通知到你们吗。」 「您在说什么啊?」 这时,史黛拉用像是踩到青蛙之类时的声音高声说: 「恶,那是什么?萨冈的魔术?」 「咦……?」 史黛拉仰望的天空上方在不知不觉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魔法阵。 「这场战争是由吾王开始的,但你们不觉得魔术师有些太少了吗?」 「不、不是分配去负责防卫城市跟治疗伤患了吗……?」 这也是原因之一,可萨冈麾下还有三十名部下,其中更有像沙克斯或利维这种实力不比前魔王候补逊色的人在。倘若他们能够参战,这场战争的发展应该会更为有利。那他们究竟去做什么了呢? 拉菲尔仰头望着空中的魔法阵。 「时间到,这场战争已经结束了。」 仿佛是在肯定这句话般,有什么东西一滴滴落下。 「雨……?」 没错,是种只能用雨来形容的东西。 只是,是场不吉的黑雨。 宛若法儿所施放的〈流星〉。 然而密度却和〈流星〉不同,细密如雨。 从两千公尺的高空,犹如箭矢般射下。 「──〈天磷鬼哭骤雨〉──萨冈为了毁灭一切而创造的力量。」 一切有形的事物──不,连无形的魔力与灵力都可以彻底破坏的破灭之力。 被黑雨打中的人们发出惨叫声,一片鬼哭狼嚎。 不过,这阵雨虽下遍整个战场,圣骑士及萨冈的部下们却没滴到过半滴雨。 萨冈说会结束这场战争。 〈魔王〉的这句话意味的是完全消灭敌方势力,要一点也不留地摧毁与谢利康有关的一切。 「所以老大必须把谢利康的战力一个不剩地全部拖出来。」 抱着利维的贝赫莫特说明。 这场战争的目的就是把谢利康的〈涅芙利姆〉全部消灭殆尽。 然而萨冈人却不在这个战场上。 这道〈鬼哭骤雨〉是由留在魔王殿的三十位魔术师们合作完成的,虽然启动需要萨冈的承认,但那位〈魔王〉已经把〈天磷〉给了所有部下。 ──可能的话,本是希望在用出这一招前挡下的。 所以法儿甚至解放了〈马尔巴斯〉,就是为了阻止战争。只是以〈魔王〉为对手,他们的准备还不足以做到这一点。 仰头看着充满肃杀之气的天空,艾谢拉用困惑的声音说: 「这是、银眼之王做的吗……?」 「艾谢拉不能容许吗?」 「…………」 艾谢拉没有回答。 法儿静静地贴近自己仅此一位的朋友。 「我认为,这也算是一个答案。虽然不对敌人施舍慈悲,却不会舍弃跟随自己的人,绝对会保护他们,这就是证明。所以才会连这样的力量都给出来。」 「……连结者……意思是这也是一种理想的状态吗?」 「一定、就是这样。」 杀戮的骤雨没过多久就停了。 之后就什么也不剩,仿佛那一万大军从一开始就不存在般。 法儿紧紧握住艾谢拉的手。 「你不想庆祝他的生日了吗?」 「……这才是不可能的事喔。」 「那,你要好好准备。萨冈也差不多要发现了,发现艾谢拉的真实身分。」 听到这句话,艾谢拉只能露出伤脑筋的笑容。 「啊啊,这真的是个非常困难的要求呢……」 红色的天空逐渐混合夜色,转为浅浅的暗紫色。 ◇ 〈天磷〉之雨贯穿废矿坑,也在位于深深地底的谢利康与萨冈之间燃烧。 让部下他们组成的〈鬼哭骤雨〉只存在于奇恩诺因德的天空,这道〈鬼哭骤雨〉是萨冈在抵达这个坑道后,边跟初代〈魔王〉战斗边花了整整一天组织出来的。 面对十三位〈魔王〉只能使用两个〈天鳞〉,还真是不利的条件。 ──不过都已结束了。 可怕的〈魔王〉们将无计可施,只能一一被毁灭。 「这场战争不管怎么转都会是你的领域。只要是魔术师,就不会做出踏入对手领域的愚蠢之举。」 身为掌握部下生死的王,去打没有胜算的战争简直是愚蠢透顶。那么,干脆打一开始就不要参与这场胜负。 也就是说,萨冈选择的不是翻转战局,而是掀了整个棋盘出拳揍过来。 ──但我也不能放跑谢利康的棋子。 因此萨冈必须自己亲自踏进这里。 「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居然连历代〈魔王〉都复活了。」 萨冈是有预测到他会派出初代〈魔王〉来对付自己,却没想到他能做到这种地步。要是堂堂正正跟他一决胜负,自己铁定会在此败北。 这就是他在敌方阵地正中央抽烟管的理由。 「真是个、可怕的、男人,意思是、被拖进来、的人、是我吗。」 萨冈把手掌朝上,并朝着谢利康伸出手。 「站起来吧。像你这样的男人,我不认为你会没针对这个状况做任何准备。」 〈鬼哭骤雨〉是能够毁灭一切的力量,谢利康本身却没被淋到半滴。 不是萨冈避开了他,这只表示这个男人也是个〈魔王〉。 「你连这点、都看穿了、啊。」 谢利康的身体爬出无数的细线,这些线成了替身,代替他承受黑雨,就算被烧掉,他还是可以织出新线。 ──是看比夫龙遭遇到的〈天磷〉想出的对策吧。 当然,他应该也不可能一直放出丝线。只要像这样持续降下〈鬼哭骤雨〉,他很快就会用尽力量。 但面对这个或许能够成为朋友的男人,萨冈不想给予对方这种微不足道的死亡。 魔力的丝线刺入谢利康体内,潜伏他的皮肤底下。 「一分钟,遭马加锡亚破坏的这具身躯、我能驱动一分钟。」 潜入体内的丝线绕遍谢利康的全身,溶入神经,和肌细胞融合在一起。枯瘦的手脚仿佛回春一般充满精神,肌肉重新恢复成钢铁般的硬度。 这是傀儡。这个操纵过许多〈涅芙利姆〉的〈魔王〉,甚至创造出把自己当作傀儡操控的魔术。 他缓缓从轮椅上站起。 在那张脱去兜帽的脸上,有一对充满争斗心的眼眸,实在不像个无法东山再起的男人。 「只是一分钟的话,我现在也还是《虎王》。」 萨冈目不转睛地望着谢利康,对蒂克希亚说: 「你的复仇等等就会达成,可别错过任何一秒。」 「……是。」 萨冈把烟管反过来举起。 「虽然有点可惜,但这支烟似乎只能抽到这里了。」 萨冈咚一声敲了下烟管,还在火皿中燃烧的烟丝便纷纷落下。 然后两位〈魔王〉同时踹了下地面。 「呜嗯!」 《虎王》挥动右手,那只手上立刻冒出凶恶的爪子。 ──是〈咒爪〉的变种吗? 萨冈从爪子上感觉到一股光是碰到就会侵蚀身体的诅咒之力。 「没用的!」 「──嘎!?」 萨冈从正面打碎那些爪子。 那只粗如圆木的手一下子血肉模糊。 尽管右手被粉碎,谢利康还是挥起左手的爪子。而都到这种时候了,另一头的萨冈右手还握着烟管。把妻子送的礼物抛开,这对他来说就是个完全不需要考虑的选择。 萨冈更进一步往前踏,谢利康从左手肘到手腕的部分便统统碎裂。 但谢利康朝缩短太多距离的萨冈露出獠牙。 ──躲不开啊。 一下好判断,萨冈便伸出握着烟管的右手。谢利康这么一咬,就贯穿了萨冈右手的肉,甚至咬碎了骨头。 但也就是这样了。 萨冈朝右手使出浑身的力气。 「呜……!?」 深深刺入右手的牙被紧绷的肌肉固定住,无法拔出。 谢利康的双手遭到粉碎,甚至连动作也因为撕咬而被封住。 「结束了。」 萨冈左手的拳头贯穿谢利康毫无防备的胸口。 他的胸骨断裂,气管被打穿,脊椎也被打碎,拳头还从他的背部穿出。 「……做得、漂亮。」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谢利康吐出大量的血。 在缓缓跪倒在地的谢利康面前,萨冈挥了挥被咬碎的右手。 ──牙上也有诅咒啊,真可怕。 虽意识到这一点,萨冈确认那根烟管的手上却没有残留任何伤口。是靠着〈祈甲〉治好的。 趴在地上的谢利康再次用怀念的眼神低语道: 「单手拿着烟管、轻松打倒、敌人啊……你一直、都是、这样……呢。」 「……?你在说什么?」 谢利康没有回答。不过,轻声说起这些的《虎王》露出犹如少年一般的安稳表情。 接着,萨冈突然想起一件事,低头看向谢利康。 「哦,不好。忘记告诉你,我必须打倒你的最大理由了。」 「你说、什么……?」 要是艾谢拉或谁在这里,就会以「求求你饶了他」为由阻止他了。然而不幸的是,这场战斗的见证人只有一个蒂克希亚。 萨冈用力伸出食指,宣布道: 「你以为我跟涅菲的约会因为你取消了几次啊,这就是你必须死的理由。」 这番过于残酷的宣告让谢利康也目瞪口呆。 「你……说、约会……?」 「你不知道吗?就是与心爱之人到处闲逛的行为。会使人内心充实,非常地有意义。」 谢利康扬起空虚的笑。 「哈、哈哈……什么啊,没想到、我竟是因为这样的、理由、遭到讨伐……」 接着不知为何,他又以一副意外可以理解的语气低语: 「啊啊,原来如此,就是因为我没办法理解,看不清你战斗的理由,才会、输啊……」 又有谁能预测得到,〈魔王〉竟会因为想要约会而来杀掉自己呢。顶多就只有巴尔巴洛士了吧。 「〈魔王〉萨冈……不是、我能敌得过、的对手。」 与〈魔王〉谢利康之间的漫长战斗就此落幕。 ◇ 『──其为掌管太阳者──发射退灾避祸箭矢之人──』 涅菲跨坐上扫帚,一边咏唱神灵魔法,一边飞到榭丝缇这里。 「涅菲?」 涅菲伸出手,榭丝缇便立刻理解了她的意图,回握她的手。 然后榭丝缇扭动身体,跨坐上扫把后方。 「涅芙特洛丝」自然也注意到了神灵魔法,却没有一同歌唱,而是露出疑惑的神情。 『嘻嘻……〈阳神弓矢〉……?你打算做什么呀?』 因为涅菲是独自咏唱,按理来说「涅芙特洛丝」是可以把此次神灵魔法的主导权整个抢走的,可她却没有这么做。不对,是做不了。 反而是用崩毁的右手再次召出光枪作为代替。 『真是愚蠢,真是讨厌。你们只要消失就好了啊。』 「涅菲,要来了!」 「涅芙特洛丝」射出光枪。 涅菲巧妙地控制扫帚,飞过「涅芙特洛丝」的正上方,避开射击轨道,但光枪却改变方向追来。 ──躲不开,那就换这一招! 涅菲用目光暗示榭丝缇,并直接拉高扫把高度。 『──其竖琴竟能夺去诸神之魂,其话语咏唱未来──』 金色光辉在朝着太阳上升的涅菲周遭扩散开来。 过强的阳光仿佛要化为热度般,以那些光削弱光枪。 「涅芙特洛丝──!」 然后榭丝缇以光芒作为掩护,跳下扫帚。 『卑鄙!』 「涅芙特洛丝」用左手组织起光枪,可连这只手都开始崩解。不对,崩解的部分不只是手腕,而是蔓延至前臂,甚至上升至上臂。 「拜托你了──〈亚兹拉尔〉!」 榭丝缇在半空中扭动身体,用像是在提剑旋转的方式挥下圣剑。她没注意到,自己因持续战斗受伤流下的血正沿着剑身滑落。 于是,圣剑放出的净化之光塑造出一名骑士的模样。 「这是──」 对方是个身穿纯白盔甲,手里举着细剑和盾的骑士。 天使【告解】──榭丝缇是个与传说中的圣骑士奥伯龙习剑,和〈魔王〉萨冈一同跨越过多次生死关头的战士。即便她没有自觉,其实力也已经抵达了【告解】的领域。 但看到骑士的模样,真正大吃一惊的居然是「涅芙特洛丝」。 『姐姐……』 也不知是榭丝缇无意识的意图造成的,又或者【告解】是基于自己的意思而行动了。 白色骑士温柔地抱住「涅芙特洛丝」。 榭丝缇坐上骑士的背,叫道: 「回来,涅芙特洛丝!」 她伸出没有握住圣剑的左手,抚摸已彻底改变的朋友面颊。 『──头戴月桂树冠,率领鹿与狼,向夜间轮回者。将月亮视为姐妹,其弓既是疫病也是药,既是猛毒也是治愈。倾注于万物,散播恩惠与破坏──』 看着榭丝缇抵达「涅芙特洛丝」那里,涅菲也放开扫把,开始自由落体。 光枪没有打中涅菲,而是消失在天空的彼端。可能是光芒太过眩目,丢失了目标。 她伸出手,〈杖〉便飞了回来。 涅菲一面往下坠,一面站到扫帚上。她需要空出双手。 她把左手往前伸,右手缩至下巴的下方处。 『──此为破坏也是治愈──〈阳神弓矢〉──』 神灵魔法的弓箭就在她手中形成。 然后,〈阳神弓矢〉朝着「涅芙特洛丝」倾注而下。 『咿嘻嘻嘻,这是在开什么玩笑呢?』 那些箭矢并没有破坏的力量。 因为涅菲是来救涅芙特洛丝的。 被驱除恶人、促进净化的治愈之矢贯穿,「涅芙特洛丝」的肉体停止了崩溃。 ──可是治不好! 治愈之矢的效果也有限,充其量只能阻止崩溃。 涅菲落在榭丝缇的【告解】背上,伸出右手。 「把涅芙特洛丝还来……!」 涅芙特洛丝仰头看着那只手,眼睛看起来的确是涅菲认识的那对眼眸。 涅芙特洛丝伸出已经失去手肘到前臂这部分的那只手。 涅菲跟榭丝缇确实回握住那只手。 『──!真脏!不要碰我!』 再次开始大闹的「涅芙特洛丝」挣脱开白色【告解】。 即便如此,两人也不会因此放弃。 「我们绝对──」 「──不会放手的!」 无论「涅芙特洛丝」如何大闹、殴打或是用魔力砸向两名少女,她们也没有放开「涅芙特洛丝」的身体。 ──绝对不会让你死! 魔法的治愈之光溢出。「涅芙特洛丝」愈闹,身体就崩溃得愈严重,涅菲则拼命地阻止。 『放手──放开──放开、我!』 如此大叫的涅芙特洛丝眼泛泪光。 『我不要,反正大家不是、都会死掉吗。明明、就说、爱我的……为什么、要救我这种人呢!』 「因为你是我妹妹!」 「因为你是我朋友!」 涅菲与榭丝缇的回答漂亮地重叠在一起。 『啊啊……为什么、连这种地方都……』 这句话是对着谁说的呢。 涅芙特洛丝的眼里并没有涅菲她们的身影。 ◇ 那个地方一片黑暗。 我抱着膝蹲坐在那里。 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我是谁,为什么会蹲坐在这种地方呢? 耳边响起一道水声,令我发现四周似乎被水环绕。 是湖吗?感觉相当地宽又深。 在这种地方,又再次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我觉得很刺耳,想要安静。不知道怎么回事,但就是非常想睡。 『──────』 水声愈变愈激烈。 总觉得好像也听到了人声。 我睡着也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吧。 ──啊啊,对喔,我好像总是在给人添麻烦。 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才造成什么无可挽回的事呢? ──不要,我不想想起来。 我把脸埋在膝间,不去听水声。 『──洛丝──涅芙……丝──涅芙特洛丝小姐──!』 别这样,不要呼唤我的名字。反正我不管跟谁扯上关系,都会给对方添麻烦,酿成惨剧。 即使活着,也只会让他人变得不幸。这样的我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我不会放弃,一定会把您带回来!』 水声变大了。 为什么不安静下来? 为什么要用温柔的声音呼唤我? 我已经不想看到那种景象了。 ──那种景象、是什么啊…… 不能再继续想下去了。我明明很清楚这个道理,但总觉得那是件不能忘记的重要之事。 『──把涅芙特洛丝还来……!』 我又听到不同的水声。 还来是指什么?要我还,那她自己拿走就好了啊。 『我们绝对──』 『──不会放手的!』 水声又增加了。 不要,我不想再听,不想再想起来,不想理解。 我一定也很喜欢对方,最喜欢了。 被对方问要不要一起去,我觉得很高兴。 对方为我而哭,我觉得被救赎。 对方说爱我,我想接受他。 可是,全部都没有意义了。 那么,为什么还要救我这种人呢? 『因为你是我妹妹!』 『因为你是我朋友!』 啊啊,真的好吵。 由于实在太吵,我稍稍打开了眼睛。 然后我开始后悔,要是不打开就好了。 我的身体就像泥巴一样肮脏,开始崩溃得七零八落,已经连哪边是自己的身体都搞不清楚了。 ──就像那个时候…… 遭到主人舍弃,被可怕的「泥」吸收,只能等着消失的那个时候。 仔细想来,我就是从那时开始恶梦缠身。救了我的伟大〈魔王〉虽然帮忙消灭了泥,却没消除侵蚀精神的泥。 现在我已经连自己是泥还是人都搞不清楚了。 有个男人却对着如此污秽的我伸出手。 『不管多少次我都要说。我不会放弃您,我爱着您。我都还没听到您的回答,怎么可能放手!』 都浑身是伤、满身鲜血了,为什么这个人还要这么拼命呢? 『这表示他很爱你,真让人嫉妒啊。』 不知什么时候,身旁多了个陌生的女孩。 这是谁?我不认识这个女生。 『没事,不用在意我。嗯,就是那个啦,这里就是个类似梦境的地方?所以有一、两只小仙子也无妨嘛。』 虽然不懂她到底在说些什么,但这个人看起来不是来伤害我的。 『呵呵呵,不只是我喔。不管是在那边拼命伸出手的他,还是在外面一直呼唤你的人们,大家都不会伤害你。』 那么,我为什么会这么痛苦? 『这个嘛,是因为你有很多难受的经历吧。不过我认为正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好好过得幸福。』 该怎么做才能幸福呢? 『哎呀,不是什么难事。既然对方都伸出手了,那就稍微回握一下就好啦。很简单吧?』 不知为何,我的脸颊变得湿答答的。 为什么会湿掉呢? 我试着擦了擦,结果是鲜红色的。 ──啊啊,对了……这是血,理查的血…… 是因为说了爱着我这种人,结果死掉的理查的血。 所以我不消失是不行的。 『涅芙特洛丝!』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语气叫我的名字,让我吓到抬起脸来。 『我回来了。我不是跟你约好了吗,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的。』 那个声音非常非常温柔,我忍不住伸出手回应。 伸出的手已经没有手的外形。 即便如此,那个人还是拉着我的手,把我整个人都抱在怀里。 被不容分说地抱紧,胸口深处便涌起不管怎样都挥之不去的暖意。 ──我也想一直跟你在一起啊,理查…… 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以说话的嘴巴,那个人却怜惜地摸了摸我的头。 『我们回去吧,涅芙特洛丝小姐。』 那个人的另一只手握着剑。那明明是剑,看起来却像是直到刚刚还陪在我身边的女孩。 『──此为破坏也是治愈──』 女孩嘴里哼着歌,一道光仿佛是在回应她般从上头落下,把这个漆黑的地方染成一片白。 ◇ 「──涅菲,够了。不然你会死的!」 为了阻止涅芙特洛丝的身体崩溃,涅菲一直不断地替她施加魔法。 「不、行。要是现在放开手,就阻止不了了。」 被〈阳神弓矢〉击中后,〈阿撒兹勒〉的气息就消失殆尽。虽然没有根据,但涅菲可以确定它不会再借由涅芙特洛丝的身体现身。 可是因为这样,涅芙特洛丝的身体变得残破不堪。萨冈肯定有在寻找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办法,但涅芙特洛丝的身体无法撑到他来的那时。 而持续与「涅芙特洛丝」战斗的涅菲也没有余力了。 「涅菲!」 眼前瞬间扭曲,涅菲终于趴倒在地。 「求求你,不要消、失……」 「涅菲……」 在那一瞬间,榭丝缇第一次把注意力从涅芙特洛丝身上移开。 『我就是在等这一瞬间啊。』 犹如沙子的结晶群顿时蜂拥而至。 「──!是比夫龙吗!」 『嘻嘻,太慢了。』 榭丝缇虽抬手挥舞圣剑,却被比夫龙钻了这一击的空隙,抢走涅芙特洛丝的身体。 「──你休想!」 但这里还有一个提防着比夫龙的人。 阿修罗举起破破烂烂的手甲,挥向围绕在涅芙特洛丝周遭的结晶。 〈咒腕〉的一击也能击中化为结晶的比夫龙──本来该是如此。 「──抱歉啊,能不能请你默默让这孩子离开呢?」 一只肌肉发达的手挡下阿修罗的一击。 「你谁啊!」 「〈魔王〉纳贝流士,是艾谢拉的朋友唷。」 「少开玩笑了!」 但阿修罗却动不了,他现在的力量没办法挣脱那只牢牢抓住〈咒腕〉的手。 『……没想到你居然会出手帮我。』 「哎呀,我不是说了吗?我很中意你喔。」 『…………』 比夫龙没有继续回答,而是消失无踪。 还带走了涅芙特洛丝。 「不行……还给我……涅芙、特洛丝……」 涅菲拚尽了全力,用尽自己拥有的所有力量,以为自己成功把妹妹拉了回来。 可偏偏却在最后的最后被人夺去一切。 ●book walker特典 莉赛特的归处 「结果还是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见证谢利康的结局后,莉赛特回到奇恩诺因德。 ──蒂克希亚好像见到妹妹了。 她们取回了自己的容身之处,但没人愿意告诉莉赛特她究竟是谁。今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而她选择的方向是史黛拉应该会在的教会…… 「你们几个!说明清楚,利奎斯特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圣骑士们充满杀气的怒吼,莉赛特吓得猛然抖了一下。他们应该也在属于他们的战场上战斗,到底出了什么事? 莉赛特在远处观望教会前的人群,并在那边发现熟悉的面孔。 「嗯?啊啊,莉赛特,是你啊。」 「基尼亚斯?发生什么事了……?」 他浑身是伤,大概也经历了非比寻常的激烈战斗。 「呃,该怎么说明呢,利奎斯特卿在战斗中造成了一些纷争。」 「利奎斯特,是那个跟姐姐同样发色的人?」 记得她好像是叫榭丝缇,虽然没跟她说过话,但莉赛特记得她的长相。在这里没看到她的身影,难不成她是阵前逃亡了? 「圣骑士居然在跟魔术师交往,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咦咦……」 莉赛特发出傻眼的声音。 「不、不是的,那家伙只是护卫。」「没错没错,榭丝缇阁下怎么可能跟低俗的人在一起!」「你们到底在看哪里?那根本就跟私奔没两样好吗!」「我们的榭丝缇怎会跟那种恶人私奔!」「认清现实吧。」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啊?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可以看出等本人回来,骚动绝对不会轻易收场。 「哈哈……」 莉赛特开始觉得烦恼自己的出身是个愚蠢之举,发出了自嘲的笑声。基尼亚斯则一脸正经地看着她。 「没事吧?你的脸色很糟。」 「……对女孩子说这种话是很没神经的行为,就算被姐姐讨厌我也不管喔。」 「我、我只是想说你可能也遇到了什么事情……」 笨拙的少年显得十分惊慌,这时莉赛特发现他的手臂正在流血。 「欸,你在流血耶?」 「咦?啊啊,这没什么。有洗礼铠甲的加护在,很快就会止住。」 但那身洗礼铠甲也变得破破烂烂,加护是否还会有效可能得打上问号。 「唉……你来一下。我好歹也是有学过治疗方法的。」 莉赛特撕破衣角──只要能正确找出织线间的空隙,意外连女性的力气也能扯破──代替绷带卷在基尼亚斯手上,熟练地替他止血。 「等一下一定要去找医生看过喔。」 「嗯、嗯,谢谢你。」 接着,基尼亚斯露出像是松了口气般的微笑。 「……干嘛。」 「没什么,只是看你回复平常的样子,就觉得放心了。」 「……哼。」 然后,基尼亚斯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开口说道: 「哦,对了──欢迎回来,莉赛特。」 莉赛特诧异地瞪大双眼,接着迅速转开脸,并这么回答: 「……我回来了。」 最后她仍然不晓得自己是谁,今后或许也不会知道。 但,她或许确实有个归处。 转过脸的莉赛特没有发现,自己的嘴角正微微扬起。 插图 一 「──可恶,不行,稳定不下来。」 一位魔术师在黑暗当中咒骂道。 那是一片没有半丝光芒照耀,永远受到黑暗垄罩的空间。不知是宽是窄,是洞窟还是室内,甚至连有没有天地或左右方向的概念存在都不清楚。 魔术师的声音并无回荡,而是遭到黑暗吞没。即便这里有其他人在,也没办法捕捉到自己与魔术师之间的距离。 这样的构造是被特意制造出来的。 这个世界名为〈炼狱〉──也是拥有同样别名的魔术师的亚空间。 身在如此场所,魔术师却能清楚掌握哪边有什么东西。 随意散置着肮脏试管及魔道书的研究台,以及被熏黑的书架,像是从书架被随便拍落、放了十年以上的骷髅,还有生锈到没办法再用的各种拷问用具。 哦,他好像踩到几天前咬过的三明治了。魔术师一脸厌恶地用指尖剥去黏在鞋底的食物,又一次扔到房间角落,这样做肯定隔天就会再次踩到…… 「再这样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魔术师叹了口气,重重坐到椅子上。 构筑这个空间的数个魔法阵发出犹如惨叫的嘎吱声,施放出代表危险的信号。倘若放着不管,〈炼狱〉在几个钟头后就会崩毁,消失在亚空间内。 这可是即使有百位普通魔术师进行修复,也维持不了一个晚上的严重问题。但这座〈炼狱〉陷入如此状态,已经快要超过三天了。 这也就是说,纵使面临这只要踏错一步就会消灭于亚空间内,危机四伏的状况,魔术师在这期间仍独自持续进行修复、重组此世界这等犹如恶梦般的作业。 他的这种处理能力根本可算是超乎常轨,但一年前被选上魔王候补的人们理所当然都有这样的力量,即便领域不同也是如此。 「……原因果然在于当时的『那家伙』吗?」 此事要追溯回三日前的夜晚。 魔术师与损友一同与可怕的灾厄一战。 其实只要逃走就没事了。那场灾厄可是连〈魔王〉水准的魔术师都难以应付的怪物,损友也是自己总有一天一定要打倒的对手。要是他们同归于尽,那当然是皆大欢喜。但在他眼中,那场战斗本该是不具备任何价值的。 然而在他准备逃走的那一刻,那个耿直且笨拙到极点的少女面容却在脑中一闪而过。 她是不会在这种时候逃走的吧。 她肯定会挑战对手的。 然后因此丧命。 自己身后还有这样的少女在。当他察觉到这点时,便协助起损友,展开战斗。 如今回想起来,就觉得胸部这一带涌起像是呼吸困难、又像是有些酥麻的郁闷感,于是魔术师用拳头碰碰敲打自己的胸口。 「……以我来说,还真是做了件没有价值的事情啊。」 就是这笔帐让自己落入目前的境地。 在与那场灾厄的战斗中,魔术师当然也有使用这个空间。这里就是个搭载众多魔术的要塞,只要从这边直接攻击外侧,就连损友的『魔术吞噬』也无法防御。根据用法,还能成为杀死〈魔王〉的王牌。 可是那场灾厄却反过来侵蚀了〈炼狱〉的攻击。 魔术师已尝试过所有能做的应对,却仍是不行。就算觉得已经恢复,侵蚀在几小时后又会展开,闪烁危险信号。 ──这可不是空间受到打击这种单纯问题。 据说过于强大的力量甚至能够扭曲时间及空间,事实上夜空中的星星有时就会因为自身强大的质量而扭曲了空间,让本来位于它们后方、无法看见的星星露了出来。 那场灾厄的力量拥有超越次元,扭曲遍布整个世界的灵脉跟时间流动的可能性。到了这个地步,无论使用什么样的手段,想必都无法让〈炼狱〉停留在亚空间内了。 那么,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 「……没办法,先到『外面』去吧。」 被称为〈炼狱〉的小世界就这样迎来了阳光。 距离上一回已睽违十年。 二 「──萨冈,我想去鬼屋看看。」 在下午的萨冈居城内,女儿法儿提出这样的要求。 上午,法儿跟涅菲一起去街上购物。也因为展开贸易的关系,现在大部分的物资都能够运进城堡,但思考晚餐菜色的这段时间对两人来说非常重要。 法儿不知在那时有什么见闻,竟说出这样的话。 萨冈皱起眉头。 「鬼屋……是什么啊?」 面对这个理所当然的问题,法儿挺起胸膛表示: 「这个啊,曼妮拉说是有很多很多幽灵,大家互相追逐吵闹着玩的地方。」 「又是那个女的……」 他周遭会引发骚动的人,外有曼妮拉,内有戈梅利。萨冈不明白这种威胁到自己平稳的事对她们来说有何利益可言,但他真的很希望这两人别再教些奇怪的事情给自己女儿了。 觉得头痛的萨冈突然产生了一个疑问。 「嗯?幽灵对普通人来说不是有些危害的存在吗?」 「是吗?」 法儿愣在原地、一脸疑惑,似乎并不知情。 身为魔术师,只要有一般程度的实力,幽灵并不是特别需要惊讶的存在,但普通人好像没什么抵抗的办法。 不过,魔术师对幽灵也没什么好印象。在惊讶之前,感觉更像是会擅自跑到家里的害虫。 ──这样的话,使用幽灵的游戏还会受欢迎吗? 话说回来,这种东西又是要怎么玩?或许真有哪个魔术师会做这种事赚点小钱,可仍是有些教人难以理解。 令人哀伤的是,这里没有人能够指出误会。 一边是度过严酷的少年时代,深感没有比活人更可怕──被偷走面包的人会以凶恶如鬼般的神色追来──的〈魔王〉;一边是直到一年前才来到人类村落的幼龙。连涅菲自己在精灵深村时都是处于软禁状态。 没有人知道「试胆」这样的文化。 思考了一会儿,萨冈轻轻颔首。 「嗯,好吧。地点是在奇恩诺因德吗?」 「可以吗?」 「最近因为谢利康跟比夫龙的关系,都没什么出去玩的机会。反正大浴场也建好了,正好可以歇口气。」 萨冈回答后,法儿便直率地露出笑容。 ──不好,看来我让法儿忍受了很多事情。 给予女儿普通孩子理所当然能够拥有的时间,这便是萨冈的目标之一。居然疏忽这一点,自己还算什么父亲。 接着法儿像是要跳到萨冈膝上般,趴在他腿上恳求道: 「涅菲也能一起去吗?」 「嗯,现在去叫她,应该傍晚就能出去了。」 「那我去跟她说!」 目送女儿开心地快步跑走的背影,萨冈也不知不觉扬起了笑容。 等看不到女儿的背影后,萨冈又突然露出晦涩的表情。 「不过,幽灵啊……那就得绷紧神经了。」 既是以观看幽灵得到乐趣的设施,自己就得小心谨慎,以避免消灭那些幽灵。 即便是有实力不错的术者来控制,一旦被〈魔王〉的魔力直击,幽灵想必一下子就会被消灭。〈魔王印记〉自不必说,萨冈自己、法儿跟涅菲都必须小心避免魔力外漏。 难得法儿对一个游戏展现出了兴趣,自己需要细心考虑,让她能好好享受游戏。 在这个时间点,曼妮拉所期待的「因为涅菲及法儿害怕而引发的意外事件」便完全失去了发生的可能。 取而代之的是出现了其他受害者,不过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三 「榭丝缇,怎么啦?」 在奇恩诺因德的教会办公室。 榭丝缇今日也将一头红发集成一束,用蝴蝶发饰固定在一旁。也因为正在办公,她神态凛然,完全就是个完美的司教,不见平常浑身散发出笨拙气息的模样。 呼唤她的是担任她助手、拥有一身褐色肌肤的精灵少女──涅芙特洛丝。 涅芙特洛丝在不久之前还是一副状态不好的样子,但最近似乎是已经恢复,脸色也不错。多亏如此,榭丝缇才能毫无顾虑地仰仗于她。 榭丝缇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的笔,文件山从几分钟前开始就完全没有减少……不如说还增加了。 平常只会稍微出点纰漏的自己在「值勤中」聚精会神时,会犯这种错误还真少见。 「就是觉得,身上窜过某种诡异的寒意……嗯,没事。」 嗯,多亏这阵寒意,她回过了神。涅芙特洛丝担心的是她停下手的部分吧。 榭丝缇拍打自己的脸颊好打起精神,涅芙特洛丝见状也露出忧心的表情。 「你有什么烦恼吗?如果你觉得我可以,那我就听你说……?」 「不,也不算是烦恼啦……」 榭丝缇一边支支吾吾地回应,一边看向自己脚下──正确来说是在脚下扩散的「影子」。 「这几天巴尔巴洛士都没出现,虽然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 即便跟他搭话,他也很少回应,就算回了也心不在焉。尽管他看起来并未离开「影子」,却让她隐隐有种两人距离变远的感觉。 ──从萨冈城堡建起浴场的那一天开始,他的样子好像就有点怪怪的。 别看巴尔巴洛士那样子,他可是能与〈魔王〉萨冈打得不分轩轾的魔术师。她是觉得不会有什么万一,但总感到在意得不得了。 涅芙特洛丝诧异地皱起眉头。 「他又不是死了吧?」 「嗯、嗯。总之他偶尔会回应,看上去也不像是受伤或生病的样子。」 「那么在意也没用。倒不如说,这对教会来说才是好事吧?」 「可、可是……」 涅芙待洛丝又继续说: 「榭丝缇,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这种类型的魔术师,你最好还是别跟他扯上关系。」 遭到涅芙特洛丝单刀直入的正论重击,榭丝缇发出呻吟声。黑花之前也指出过这件事。 「不,虽然很少见,但那家伙也是有优点的。」 「比如说……?」 「咦?呃……」 涅芙特洛丝看她的眼神就像是在看着某个深信幻想的人,甚至半带着怜悯。 ──要是我不在这时证明巴尔巴洛士也有优点,还有谁能为他证明! 犹如在挑战费解的算式般,榭丝缇拼命地绞尽脑汁。 「嗯──啊,对了!我在家里打翻红茶的时候,他不但帮我修好打碎的茶杯,还帮我把地板清理干净了。」 也因为当时是半夜,就在她独自惊慌失措之际,他便一边说着『啊──笨女人你到底在干嘛啊』,一边从「影子」中突然出现,并替她处理好一切,这应该可以算是他的优点吧。 然而涅芙特洛丝却露出更加傻眼的神情。 「……这表示你甚至可以接受他进你房间耶,你都不觉得抗拒吗?」 「咦……?」 被重新这么一说,榭丝缇发现那的确是个相当危险的状况,汗水接连从她的额头淌下。 「怎、怎么可……不对、可是……」 「欸,你真的不要紧吗……?」 就在她为自己的大意动摇时── 「──嘻嘻嘻,涅芙特洛丝小姐,最好不要插嘴他人的私事喔。」 一位娇小的少女不知何时坐到办公室的沙发上。 她有头金发,以及同色的双眸,腿上抱着诡异的玩偶,还擅自泡起招待客人用的红茶,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拿出来的。 「你是、艾谢拉……?你怎么会在这?」 「哎呀呀,你这么晚才问这个吗?我这三天一直都待在这里啊……」 「──!?」 由于榭丝缇也没察觉到这点,表情倏地一僵。 ──是皇连米夏埃尔阁下……〈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都能轻易扳倒的吸血鬼吗。 老实说,倘若她认真起来,没穿洗礼铠甲的自己想必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最多大概也只能争取到让涅芙特洛丝逃走的时间。 从不离开萨冈城堡的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且她这三天就一直黏在自己身边,自己却完全没有察觉。 她觉得自己清楚对方是个可怕的对手,如今却亲身体会到自己的认知太过浅薄。 但涅芙特洛丝却冷静地握住警戒的榭丝缇的手。 (没事的,她要是想做什么早就做了,既然姐夫放过她,就表示她不是敌人……不过前提是你要相信涅芙莉亚的话啦。) (……嗯,我知道。谢谢你,涅芙特洛丝。) 两人用耳语的音量彼此确认后,不知道为什么艾谢拉困惑地瞪大双眼。 「呃,怎么了?」 榭丝缇战战兢兢地一问,艾谢拉便像是在纠结什么般用手抵住额头。 「……没事,就是最近都没看到你们这样的反应,有种又似怀念又似为难的感觉,我突然想不起来该如何反应。」 「「啊……」」 榭丝缇及涅芙特洛丝发出带着同情的赞同声。总觉得光凭这句话,就能察觉到她的处境。 待在萨冈的城堡内三个月,大部分都会被迫处于遭到左右摆弄、戏弄的立场。 ──没错,待在萨冈那边,大家都会变得笨拙!会这样的人不是只有我! 尽管艾谢拉与待在教会工作的榭丝缇等人很少见面,但总之她应该就如涅菲说的,不是个坏人。 「呃,那我可以问问你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吗?」 「啊、嗯……我是想确认一些事。反正我没有要加害你们的意思,请别在意。」 「就算你要我别在意,这里也是我的办公室……」 萨冈城堡内的居民太过自由我行我素,榭丝缇实在无法应付。 见榭丝缇叹气,艾谢拉再次发出轻笑声。 「比起这个,你的烦恼应该更重要吧?」 「咦?呃……关于巴尔巴洛士,你知道些什么吗?」 「如果是有关他在哪里做些什么这点小事,我倒是知道。」 ──那不就等于是全都一清二楚吗? 为什么这个吸血鬼要用这么……该说是迂回还是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呢? 虽说觉得头开始隐隐作痛,但现在的榭丝缇还在「值勤中」。她稳住精神,问道: 「那么,巴尔巴洛士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个、我平常就一直接受他的帮助,如果他正在烦恼,那我就助他一臂之力……」 她表明意思后,艾谢拉一副认为这没什么的样子喝起茶杯里的茶。 「这倒不必,那个男人只是忙着处理发生在自己研究室里的麻烦。身为圣骑士的你就算过去也帮不上忙……不过应该可以成为他的安慰吧。」 「安、安安安安安慰!?」 若要说男女间的安慰,难不成是……? 榭丝缇的脸不禁涨得通红,而艾谢拉则好笑似地笑了笑。 「哎呀呀,你在想像些什么呢?我的意思是他要是看到你的脸,大概就会有精神唷。」 「啊、啊──!嗯,也对!只可能是这样!」 榭丝缇不由自主地用破音的声音回应,让涅芙特洛丝愣愣地歪起头。 「安慰还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咿呜呜!?这、这这这这这这这个嘛!」 也不知涅芙特洛丝是对于这方面无知,还是单纯没把意思联想起来,她纯真的反应让榭丝缇显得更加狼狈。 「……总之,有很多烦恼是没办法对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说的,你要体谅他。」 「是这样吗?」 被人家用仿佛对待可悲之人的态度帮助,总觉得非常地悲惨。 榭丝缇清了清喉咙,说: 「呃,地点离这里近吗?我有些在意,想说等结束工作后起码去看看他。」 「嗯,用走的也不过几个钟头唷。」 当榭丝缇想询问地点时,涅芙特洛丝满脸为难。 「涅芙特洛丝,怎么啦?」 「没有,有份报告让我有点在意,既然如此就由我去调查吧。只要带着理查去,应该就没问题了。」 「怎么样的报告?是有什么事件吗?」 榭丝缇瞧向涅芙特洛丝仔细查看过的文件,上头写着坐落于城市郊区的宅邸情报。 「鬼屋……!?」 「嗯,姐夫的领地也会出现幽灵啊。虽然觉得普通圣骑士就能应付得来,但这也有可能是流浪的魔术师所控制的东西。而且好像还有附近的孩子会进去,以防万一我去看看。」 「等、等等,有孩子误入的话,还是我……」 「但你不擅长应付幽灵吧?」 「你怎么会知道!?」 被直接说中的榭丝缇哑口无言。 当她愣在原地时,艾谢拉也从椅子上抬起腰,探头瞧向文件。 「哎呀……哎呀哎呀哎呀,这可真是……」 然后她露出像是看了什么非常有趣的东西的微笑。 「我接下来的建议有可能是多管闲事,但这还是由榭丝缇小姐直接亲自去会更好。」 「咦。」 榭丝缇不禁绷起脸,艾谢拉则一副伤脑筋的样子转过脸。 「不过人都有擅长或不擅长的事物,我不会勉强你,但我认为你过去能够引出好结果。」 「……」 老实说,榭丝缇不清楚这个少女究竟在想些什么,却未从她的话中感受到恶意。 「……知道了,我去。」 「你行吗?我可以代替你去,不必勉强。」 「不用了,既然她这么说,想必有什么理由。这也是为了看清她的为人,总之我去看看。」 「是吗……?不要硬撑唷。」 涅芙特洛丝虽然一脸还不能接受的表情,却没有继续坚持。 她改看向艾谢拉。 「可我搞不懂,帮榭丝缇对你来说有何好处?丑话先说在前头,就算你说这是无偿的善意,我们跟你也没熟到会相信这理由的地步。」 「原来如此……很有道理。」 艾谢拉做出稍稍思考的动作,这么说道: 「这个嘛,那个男人这次遇到的麻烦有部分也是受我连累,所以我只是想帮他一点忙。」 「那个男人……?我是在说榭丝缇耶。」 「是同一件事喔。」 做出如此答复后,艾谢拉就回到沙发上喝茶,一副已经失去兴趣的样子。 ──虽然不知道那边有什么在等着我,但还是去看看吧。 榭丝缇根本不清楚,单打独斗会是多么地困难,也不清楚自己其实与这样的状况无缘很久了。 四 「所以,你竟然会来帮我,到底是吹了什么风啊──《妖妇》戈梅利。」 在来到外头的〈炼狱〉──现在只是栋老旧的宅邸──二楼的其中一个房间内,巴尔巴洛士正面对着一位魔人族的老妪。 对方名为戈梅利,是前魔王候补之一,也是被萨冈称作左右手的心腹。 「叽嘻嘻,别这么见外嘛,我们也不是完全不熟的关系吧。既然你正在烦恼,我就来助你一臂之力吧。」 面对笑得露出发黄牙齿的老妪,巴尔巴洛士也回以扭曲的笑。 「哈,会相信这么说的魔术师的人,也就只有我家的笨女人了。」 巴尔巴洛士回应后,戈梅利不知为何仰起上半身,脚步踉跄。 然后她不知为什么反过来露出满足的笑,并举起大拇指。 「叽嘻,居然用如此强大的爱之力来代替问候……!就算是我的眼睛,也没能看清你竟能成长到如此地步。」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啦!?」 这就是老妪平常让萨冈大伤脑筋的品行吗?光〈炼狱〉的修理就已经让他分身乏术,他不想再多带着一个麻烦的根源。 见巴尔巴洛士露出一副很想把自己赶出去的样子,老妪终于摆出一本正经的表情。 「意思就是,能在近处观察现在的你跟这个情况,对我来说是相当有益的事。」 说完,她又立起一根指节突出的手指。 「首先,第一点就是建造大浴场那天发生的事件。我虽从吾王口中听说过大致的状况,但我想尽可能亲眼确认详细。」 身为萨冈的部下,这的确是个会想清楚掌握的事件。 ──可是,我知道的事情跟萨冈那家伙也差不了多少。 接着戈梅利举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点,我想用自己的双腿走遍你的研究室。以魔术师来说,光这点不就有足以付钱的价值了?」 「……嗯,你说得没错。」 巴尔巴洛士好歹也是前魔王候补,在空间跳跃这方面的造诣连〈魔王〉都不足以与他比肩。能够盗取他的魔术,这对同为前魔王候补的她而言想来是次极有魅力的机会。 而且能在近处看到戈梅利的魔术,巴尔巴洛士也同样能得到利益。 戈梅利举起第三根手指。 「最后是第三点──这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戈梅利倏地眯起双眼,巴尔巴洛士受到她的气势压制,差点就发出呻吟声。 实力仅次于〈魔王〉的魔术师用严厉的声音如此宣告: 「我的直觉告诉我,在这里能看到爱之力高涨的某种现象!」 巴尔巴洛士听不太懂最后一点,疑惑地皱眉。 「……欸,你常把那个『爱之力』挂在嘴上,那到底是什么?」 「叽嘻,你无须在意,维持那样就好。这可是跟我的利益息息相关哪。」 怎么说呢,虽然不懂话里的意思,却有种被当作玩具戏弄的感觉。 ──就是那个,跟笨女人扯上关系的时候、会从周遭隐约感觉到的那个。 好像跟敌意不太一样,却让人觉得非常坐立难安的视线。 自己跟「受人喜爱」这种诡异现象一生无缘──对此深信不疑的魔术师难以理解这种事情。 「不过,你有理解这对我来说有足够的利益可图了吧?」 「是、这样吗……?」 老妪露出教人不快的笑容,伸出右手。 不管怎么样,自己无法独自应付问题已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巴尔巴洛士心不甘情不愿地回握那只手。 然后戈梅利说: 「好了,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那,总之你先依序查出宅邸的异变。我忙着修复〈炼狱〉,没办法顾到身边。」 「嗯……?这栋宅邸是你的根据地吧?但相较之下,该怎么说呢……是不是有点过于没有防备了?」 戈梅利指谪得很对。 现在这栋宅邸几乎没有能力防备入侵者。 「没办法啊,这里本来是不会有入侵者这种存在的。」 这个宅邸原本飘流在名为〈炼狱〉的亚空间内,本就不可能存在入侵者,即使有人因为什么错误而成功入侵,只要扔到外面去就解决了。防卫本身根本就是没有必要的行为。 他没预料到这里会有需要来到外侧的事态。 ──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遭到那个怪物侵蚀吧…… 仿佛是在找借口般,巴尔巴洛士开口道: 「我是姑且有在宅邸内做迷宫化的设计……只是一秒就被你破解了,然后还有适合的死灵。我放进去的是巫妖,有命令他要把入侵者扔到外头去。」 所谓的巫妖,就是被称为「死灵之王」的幽灵上位种。拥有极高的智能,能够指挥其他死灵。据说要是使用魔术师的死灵做为基底,甚至还可以使用魔术。而它们当然也能够服从精细的指示。 这跟死灵魔术是不同的领域,但因为师父擅长那一方面,巴尔巴洛士也姑且算是会用。 明明才刚来到这边,就马上发生附近的孩子们误入,或是流浪儿准备定居在里面的状况,他便指挥巫妖负责处理这些问题。 戈梅利脸上满是意外的神色。 「只是扔到外头吗?身为《炼狱》,你的作为可真温柔。」 「啊啊?要是在这里杀掉小鬼,笨女人……不对,萨冈那家伙会很啰唆的。」 「原来如此!好棒的爱之力……不对,真是合理的理由!」 「啊啊!」 尽管两人对话有没有在同一频道上令人存疑,巴尔巴洛士的本能却警告他不要再深究。 接着戈梅利突然高声说道: 「嗯?立刻就有入侵者了……咦?这究竟是……」 「啊?是什么不妙的家伙吗?」 「不,这个你怎么想……?」 巴尔巴洛士把意识转向结界,也随即浑身僵硬。 「……喂,这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啊?」 连屋主──巴尔巴洛士都没能预测到的异变开始了。 五 「嗯,没看到什么特别的,普通人会觉得这个有趣吗?」 最先踏入鬼屋的便是萨冈一行人。 在略显脏乱的室内散落了一些人骨或某种实验道具,甚至连生锈的拷问器具都有。 听到萨冈的疑问,法儿在胸前握紧手,用力点点头。 「嗯,说是可以跟幽灵玩追逐战。」 「罢了,的确算是很适合幽灵居住的环境、吧。」 普通人无法碰触到没有肉体的幽灵,但幽灵却会单方面附身或控制物品攻击人类。 听到这样的说明,会令人觉得幽灵就是种相当棘手的敌人,可实际上它们浑身上下的弱点比吸血鬼还多。 首先,它们无法晒到太阳,只要使用含有魔力的道具就能杀死,光是碰到教会口中的神圣力量──也被称作灵力──也会消灭。 因此对幽灵来说,像这栋宅邸般不干净且跟阳光无缘的空间十分舒适。 ──所以有洁癖的魔术师会非常讨厌它们。 一旦有幽灵居住,就会给人类似不洁的印象。就连对这部分漫不经心的萨冈发现幽灵,也会反射性地消灭它们。即使没有危险,还是会隐约有种厌恶它们定居的感觉。 想到这里,隐隐感到不安的萨冈把脸转向涅菲。 「涅菲不要紧吧?就是、对这种地方……」 「是,这让我想起刚与萨冈先生相遇时的城堡。」 「呜咕……这、这样啊!那就好。」 回想起来,在跟涅菲相遇前,萨冈的城堡也是这副德性。不,因为地方宽敞,内部可说是更加惨烈。 里面当然也有幽灵定居,可都是些没受人控制的流浪幽灵。而它们似乎于贵精灵的灵力影响下,在涅菲察觉到之前就升天了。 ──咦,那不就很难看到幽灵了吗? 这栋宅邸倒是也能感受到类似幽灵的气息,但萨冈一行人一踏进来,它们似乎就争先恐后地四处逃光了。包含涅菲及法儿在内,他们三人都有特意在压制魔力,可这样是不是很难进行法儿所说的那种「游戏」? 就在这时,萨冈踢飞了某个掉在地上的东西。 「嗯……?」 萨冈立即捡起躺在脚边的书本,那是本魔道书。 ──这不是之前我家书架上被偷的那本吗……? 魔道书这种东西存在无数抄本,可封面的脏污状况及文字受损的样子总觉得在哪见过。 ──也就是说,这里是巴尔巴洛士的宅邸……? 虽说这个世界很大,但能从萨冈城堡偷走魔道书的也就顶多五人,而会真的动手偷的笨蛋更是仅有一个。仔细一看,封面还黏有应该正是属于本人的血迹。 东西既是从别人手上偷的,就要好好珍惜啊──尽管很想这么说,但这应是萨冈所设的陷阱造成的。况且那男人就是个惯犯,他便在有可能被盯上的魔道书上设了更强一层的陷阱。 明明光偷就会沦落到半死不活的境地,真亏他还每次都不死心。 既然这里是巴尔巴洛士的宅邸,那至少就不会是能来玩的地方。 萨冈终于想到他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的可能,只不过想是想到了…… ──反正涅菲跟法儿看起来都很开心,就算了吧! 纵然已经察觉到了,萨冈仍是决定把前来游玩的目的贯彻到底。 六 「呜……为什么我得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已经怕到软脚的榭丝缇发出呻吟声。 傍晚早已过去,夜幕即将降临。 调查鬼屋也算是圣骑士的职务。既然那个吸血鬼少女都特地提了,不让其他圣骑士来恐怕是有理由的吧。 ──但会怕的东西还是会怕啊! 目标的宅邸似乎相当老旧。它是栋木造房,玄关旁还有个露台,放着小桌子以及两把椅子。墙上有一排大窗,仿佛是想多吸收些阳光。 光听这一点,会让人觉得这是栋时髦的洋馆,可实际上大半木材都被熏黑且长出青苔,窗户也被打破,破烂的窗帘被吹进室内的风吹得晃啊晃的。两张椅子上散落着像是人骨的东西,露台的地板也脱落翘起。 原来如此,这对想见识可怕事物的孩子们的确很有吸引力,但榭丝缇心中却满是想要赶快回去的念头。 ──艾谢拉阁下也不知何时就消失了…… 现在的榭丝缇甚至没穿教会的礼服,而是身着简单的上衣及裙子,就是普通人的打扮。她有带着圣剑,却没穿洗礼铠甲。 由于已经过了一般业务时间,再加上又穿了便服,榭丝缇完全变成了一个笨蛋。 事实上,这套服装是艾谢拉推荐她穿的。 说要调查,却不是因为宅邸里的居民犯了罪。现在回想起来,她所找的理由都相当随便,像是穿教会服装气势会太强或需要考量一般民众等等,自己却照单全收了。 而且她当时还一副会跟着自己一起来的语气,等榭丝缇回过神来,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虽然为此怨恨对方是不对的,但榭丝缇还是希望她能先说一声到底要不要来。 榭丝缇再次抬头望着宅邸。 宅邸本身似乎是约七十年前所建,根据教会的纪录,最后的拥有者是个名为兰德威尔斯的男性,在十几年前就死了,死因是衰老。由于没有亲人,宅邸没有任何人接收,就一直被放置着。 之后,这栋宅邸也没发生过任何纷争,十几年来一直坐落在此处。 榭丝缇回想着宅邸的来历,疑惑地歪起头。 ──咦?虽然已超过十年无人居住,感觉却还挺干净的…… 这的确是栋没在维护的废屋,积灰的状况和风化的程度却没有预想中那么严重。 榭丝缇曾听说过,无人居住的十年足以让盖好的新房变成废屋。房子就和生物一样,没人出入管理,便会加速损伤、毁坏。 说不定正如同涅芙特洛丝所说,是有流浪的魔术师或什么人定居在此了。 ……既然都住下来了,还真希望他能把这里弄得更加整洁一点。 都来到这里了,没查清包含这点在内的问题,就不能回去,可要独自进去又需要巨大的勇气。 「巴尔巴洛士……呜,果然不在吗?」 她无意识地对着自己的影子呼喊,可果然没有得到回应。 平常巴尔巴洛士即使会说些让人讨厌的话,但只要叫他,他一定会回应。她从未想过,只是没了他的回应,竟会教人如此不安。 ──不对,巴尔巴洛士或许也正处于困扰当中啊。 按照他的性格,他想必会固执地不向他人救助。不过榭丝缇觉得要是自己有麻烦,他好像都会来帮忙。 两人其实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她不打算在这种时候扯他的后腿。 「咿咕……!振作点,榭丝缇。事关居民的安全,在这种时候不行动,你还算什么圣骑士!」 纵使浑身发抖、抖到绑在一旁的红色马尾也跟着不断颤抖,榭丝缇还是振作起精神,拍打宅邸的大门。 (……不好意思──有没有人在啊……) 她使尽全力挤出的声音小到仿佛快要消失似的。 ──按照艾谢拉阁下的说法,这边好像是有人在的…… 她说得像是自己给那个人物添了麻烦,才希望榭丝缇过来作为道歉。现在想来,那或许也是哄骗自己所找的借口,但榭丝缇还是希望待在这里的是个真正的人。 等待的榭丝缇并未获得回应,她又害怕了几分钟,接着也一脚踏入鬼屋之中。 七 「──啊?为什么不光是萨冈那家伙,连笨女人都来了!?」 巴尔巴洛士在二楼书房惨叫。 戈梅利发现最初的入侵者后还没过多久,就有第三组人进入宅邸。 他们是不是误以为这里是游乐设施还是什么了? 萨冈应该早晚都会注意到这里是巴尔巴洛士的宅邸,又或者他其实已经注意到了。这位损友是不会为了卖弄而特意进行破坏,人却也没好到会体贴朋友、自行离开的程度。 而最糟糕的是,他的妻子跟养女也跟他在一起。 ──萨冈那家伙一旦跟那个女精灵和萝莉小鬼待在一起,就会瞬间变成笨蛋。 身为魔术师的警戒心及类似心机的特性都会蒸发不见,还会根据当下的心情做出教人意想不到的行动,而且大部分都是附近的人遭殃。巴尔巴洛士能断言,自己就是受害最深的那个。 简单来说,就是他对巴尔巴洛士会比平常更不留情面。 「糟了,《炼狱》!吾王开始清除幽灵了!」 「所以我才讨厌那家伙啊!」 他竟能在准确的时间点实行起巴尔巴洛士讨厌的行动,那个男人是不是正在监视这边的情况啊? 再加上还有榭丝缇。 她似乎有带着圣剑,却不知为何没穿洗礼铠甲,而是穿着便服。 她那因长时间忙碌而没机会穿上身的便服模样相当耀眼……更正,是毫无防备到极点,倘若被攻其不备,也有输给幽灵的危险。 而他透过「影子」,侧耳倾听的结果── 『不可怕不可怕不可怕……呜呜,巴尔巴洛士……不对!没问题,我才不怕,我不怕……』 她嘴上不断地咕哝着这些话。 002 放她独自一人的罪恶感,还有她在这种时候呼唤自己名字,令巴尔巴洛士心中涌起一股自己也搞不懂的情感,只能用头哐哐撞着房间的主柱。 「《炼狱》,你怎么啦!居然刮起如此厉害的爱之力!」 「不要在意,我很正常!」 即便头上鲜血直流,巴尔巴洛士仍摇摇头,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太棒了!你现在的爱之力足以与吾王比肩!啊,可以把这用〈封书〉记录起来吗?」 「虽然搞不太懂,但你住手!」 每次自己苦恼不已之际,这个老太婆就会像这样发狂暴动。巴尔巴洛士也开始明白萨冈平常有多辛苦了。 不过逃避现实也解决不了任何事情。 「所有人都……可恶,总之这家伙才是最大的问题。」 巴尔巴洛士望着水晶浮现的影像。 上头显示的并非萨冈或榭丝缇,而是第三位入侵者──但由于戈梅利最先发现的是他,他算是首位入侵者。 戈梅利也兴致盎然地瞧向水晶球。 「嗯……这算是分身的一种哪。」 不知何故,显示在水晶球上的入侵者跟巴尔巴洛士非常相似。 但也不是完全一模一样,在某一点上,对方跟现在的巴尔巴洛士有决定性的不同。 「我也做了一百五十年左右的魔术师,却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觉得该如何应付?」 巴尔巴洛士向戈梅利寻求建议,这在平常是他想都不会想的事。 别看巴尔巴洛士这副德性,他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尽管他在自己的专业领域有能和〈魔王〉分庭抗礼的自信,在有关专业以外的事却远不及戈梅利。即便这个老太婆的言行举止十分失控,却也是个超一流的魔术师。 戈梅利露出烦恼的神情颔首。 「我记得曾在古老的文献中看过相似的案例。」 「那次是怎么解决的?」 巴尔巴洛士抱着期待问道,戈梅利却满脸沉痛地摇头。 「……没有解决,只记载了最后结果。」 「……!」 远远超乎想像的沉重回答令巴尔巴洛士也说不出话来。 过去的魔术师也并不是都是些无能的货色,里头或许还有人的实力在巴尔巴洛士之上,然而这代表最后无人生还。 「据说在某个案例中,双方是碰面的瞬间就互相残杀,最后两败俱伤而死。而在其他案例中是杀了分身,当事人自己也受到同样的伤害,进而死去。」 「……意思是杀了会很糟糕吗?那扔到外面去如何?」 「这种作法也会在本人不知情时引发事件,并降灾至本人身上。最终本人为了阻止事件而与分身撞上,最后死亡。」 那就捕获,不然封印它怎么样──就在巴尔巴洛士想说出提议时,他发现这种行为毫无意义。 分身死了,自己也会死。让它在封印的状态下一直活下去,也是困难至极。而且既然对方也跟自己拥有相同的力量,封印总有一天也会被打破,最多只能争取一些时间吧。 「可恶!这也是因为宅邸异常才有的吗?」 「嗯……无法否定时空扭曲催生出分身的可能性,但也不代表有应对的办法。」 连戈梅利都这么说了,表示眼下完全是束手无策的状态。 对方是巴尔巴洛士无从下手的对象,偏偏萨冈跟榭丝缇目前还在宅邸里徘徊。无论分身跟哪一方遇上,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那么派出戈梅利这个办法又如何? 不,考虑到她刚刚一连串言行举止,巴尔巴洛士绝对不愿意这么做。这所造成的后果肯定会比分身跟萨冈他们相遇还要严重。 ──这到底该怎么办啊…… 烦恼了约几分钟后,理性突然自巴尔巴洛士的眼中消失。 「啊──算了,把这栋宅邸炸了吧。」 就让巫妖自爆,把它跟这栋宅邸一起炸飞。巴尔巴洛士有给予巫妖足以控制幽灵的力量,只要让死灵之王自爆,无论是魔术或灵体方面的事物,一切都会付之一炬。〈炼狱〉之后再重建即可。 萨冈一行人能自行抵挡住这种程度的爆炸,榭丝缇让她使用「影子」逃跑就好。如果原因在于宅邸,或许也能借此除去分身。 最糟的情况,是巴尔巴洛士自己也有可能因此失去性命。但在这种状况下,怎样都无所谓了。 「戈梅利,让巫妖──」 「──啊,这次换巫妖被干掉了。」 巴尔巴洛士无力地跪倒在地。 「为什么要跑到人家家里,尽做这些过分的事情啊!?」 这句话完全可以套在平常的自己身上。 见巴尔巴洛士终于哭了出来,戈梅利不知为何举起大拇指。 「这也是很棒的爱之力呢。」 「吵死了!」 八 「──哈、哈,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我家会涌出这种幽灵啊!」 一名才刚满十岁的少年躲在阴影处发抖,并如此骂道。少年对魔术颇有造诣,师父甚至还夸奖说他有才华。 ──但我应付不了那个。 只是幽灵的话,自己是可以独自处理,但这再怎么样也太多了。光遇到的大概就有十几只,整栋宅邸的数量或许破百。到底是要做出多少恶行,才能引来这么多恶灵? 不过,要是有耐性应付,这还算是勉强能够处理的范畴。 问题在于那些幽灵中,混杂了一只等级不同的类型。 感受到背后传来气息,少年捂着嘴停止呼吸。 紧接着,不祥的黑影自后方的通路缓缓现身。 那个黑影身穿犹如魔术师般的长袍,从长袍缝隙间可窥见森森白骨。可怕的是它的脸部,没有皮肤,却还残留着肉,大大睁开的双眼显露出犹如地狱般的色彩,简直就像是被剥去脸皮一样。愈是靠近下半身,形态就愈趋近于白骨,膝盖以下的部位甚至连骨骼都不剩。 巫妖──据说是由魔术师化为死灵后形成的高位不死者。 自己以魔术师来说还是菜鸟,是敌不过那种对手的。 ──师父…… 少年拼命压抑着自胸口深处涌出的求救冲动。 师父不会来救自己的。 说不定他会保护自己,但这不是拯救。他已经没有可以仰仗的师父了。 他是孤独一人。 就在少年浑身颤抖之际,现场突然响起某个可怕的声音。 『呜……没人在吗……?呜呜呜……好想回去……』 少年狠狠抖了一下,发出声响。 本来准备自后方通过的巫妖转个圈,朝向此处。少年清楚,那对漆黑的双眼已捕捉到自己。 「咿……不要,谁来救救我……」 就在嘴巴吐露出可耻悲鸣之际── 「──闪耀吧〈亚兹拉尔〉!」 可怕的巫妖被一束光一刀两断。 不对,不光是巫妖。席卷宅邸内的阴郁气氛本身仿佛也被斩断了。 凉爽的风透过破掉的窗户吹入室内,淡淡的月光也照了进来。 伫立在光芒中的是位携剑的少女。说是少女,年纪也比少年大上许多,身穿看起来就是好人家出身的服装,然而她手中却握着与打扮毫不相衬的大剑。 看起来……不像圣骑士,也不像是魔术师。 ──漂亮的、女人……? 他的心脏忍不住狂跳。 少女一刀砍倒可怕巫妖、凛然站立于月光中的模样宛如女武神。 但她的凛然姿态也只维持了一瞬间,少年看到她的双眼迅速涌出泪水,手也不断颤抖。 ──好逊的大姐姐…… 尽管少年对她的评价顿时下跌,少女仍是朝他这边跑来。 「小孩……?你没事吧?」 被她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正不争气地瘫坐在地上。 「这、这点小事没什么啦!」 受到人家的帮助,态度怎么还这么高傲──连少年都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傻眼,但少女却漾起微笑,看上去丝毫没有半分不悦。 「嗯,这么有精神,想必是不要紧的。」 说完,她还伸出手。 「看来这里很危险,我们一起出去吧?」 「嗯、嗯……」 这就是所谓的包容力吗?这种人是自己周遭没有的类型。 少年怯生生地回握对方伸出的手。少女的手既柔软又温暖,让人想像不到她竟挥舞过那样的大剑。 然而她的手却还在轻轻颤抖。 ──什么嘛,她也在怕啊。 明明害怕,却还是挺身对抗那个可怕的巫妖,救了自己。而少年就只能害怕地瘫坐在地,发出惨叫。 ──逊的人是谁啊…… 少年站起身后,少女便露出安抚他的微笑。 「我叫榭丝缇。」 「……威尔斯。」 少年一回答,少女──榭丝缇便用带着意外的声音说: 「威尔斯?难不成你跟兰德威尔斯有关系?」 「咦?啊啊、嗯,算是吧……」 岂止是有关系,那就是师父给他取的其中一个名字。他没问过此名的由来,但说不定真是过去实际存在的人物之名。 ──身为魔术师,不可轻易坦白自己真正的名字── 对方说完,给少年取了这个名字。他是自己尊敬……不对,是曾经尊敬的师父。 少年──兰德威尔斯以点头作为回应。 「威尔斯,我们先离开吧。」 说完,榭丝缇开始往错误的方向前进。 「不是那边,出口要往这走。」 「咦?可是……」 这里虽然变成了这样,但仍是威尔斯的宅邸。 威尔斯拉着她的手步过走廊,很快就看到通往玄关大厅的门。 可打开那扇门后,威尔斯直接僵在原地。 「咦……?」 那里不是玄关大厅,只是个有些肮脏的房间,四处散落着不祥的魔术道具及拷问器具。 「怎么会!这明明是大厅的门。」 「真的是这边吗?」 「我没说谎!」 威尔斯忍不住吼了回去,榭丝缇却温柔地对此充耳不闻,而是摸摸他的头。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应该就是如此吧。不过,我听说魔术里有可以扭曲空间的种类,是不是因为那个呢?」 「扭曲空间是超级高等的魔术耶,会的话都已经可以被选为下任〈魔王〉的候补了。」 威尔斯曾在师父的带领下,去谒见这个城市的〈魔王〉马加锡亚。对方散发出可怕的压迫感,让他无法直视那张脸。 可以与那种〈魔王〉比肩的魔术师为何会在自己的宅邸里? 榭丝缇满脸严肃地颔首。 「原来如此,魔王候补等级吗。没有洗礼铠甲会有些棘手啊。」 「你不怀疑我吗……?」 纵使真有异变,魔王候补无疑还是个会招来嘲笑的荒诞理由。可榭丝缇却以一副没想过要怀疑的口气这么说道。 「我也认识会操控空间的魔术师,所以觉得你说得没错。」 竟把自己这种孩子说的话照单全收,威尔斯明白自己脸红了。 ──奇怪的女人…… 榭丝缇一脸烦恼地查探起地面。 「我听说魔术是种看起来很荒唐,却具有法则的力量。所以我在想,这里的异变是不是也有什么法则性呢。」 「没用的,能不让人悟出法则性才是一流的魔术师。能够扭曲空间的魔术师,不可能留下那么简单的法则。」 听到这番话,榭丝缇露出一副像是觉得不可思议的表情。 「难不成,你是个魔术师?」 「……谁知道呢。」 他一转过脸,榭丝缇便扬起像是拿他没办法的微笑,接着用鼓励的语气说: 「再稍微调查看看吧,说不定可以找到什么线索。」 然后两人试着打开几扇门,每一处却都连接着相同的房间。别说是通往外头,连上去二楼的楼梯都找不到。他们又干脆尝试看看能不能从窗户出去,但果然还是没有打开的迹象。 总觉得他们好像一直在同样的地方不断打转。在这期间,榭丝缇还冲向其中一扇门,可依旧只能失望地垂下肩膀。 「……我应该是透过这扇门进来的,但这边也是死路吗。」 榭丝缇说她是从外部进入的,然而那扇门也连接到其他的地方。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某扇门关上的声响。 「……!你听到了吗?」 「啊、啊啊。」 榭丝缇举起剑前往走廊。幽灵是没办法开门的,除了威尔斯他们外还有谁在呢? 于是就在威尔斯也准备瞧向走廊时── 「──!快躲起来!」 榭丝缇忽然抱住威尔斯,想把他推回房内。威尔斯的脸因此埋入她的胸前。 003 很软。 他可以听见心脏狂跳的扑通声。 对方身形看起来纤细,胸前却意外有料,被掩住脸的威尔斯整个不知所措。 「什、什……!?」 (嘘……!) 没过多久,他们身后便有大量的幽灵成群结队地冲了过去。 ──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从未听说过幽灵会采取团体行动,就算有也是受到某人指挥的,可巫妖应该已经被榭丝缇砍死了啊。 ──难道还有超越巫妖的「什么」在? 倘若不是魔术,的确是难以说明这栋宅邸的异常,难不成真的有拥有空间操作这种超乎常人之能力的魔术师在? 威尔斯不禁颤抖起来,而幽灵群也很快就通过此处。 榭丝缇手臂上的力道一下子就放松了。 「……好像走了。」 「刚、刚刚那到底是什么?」 「我不清楚,但感觉像是在逃离某种事物……」 「你说、逃离?」 他感到毛骨悚然。 遭到魔术师亦或是巫妖控制的幽灵并无自我。 说到底,幽灵这种存在就如同「恶灵」这个名称所示,对现世拥有留恋及怨念,不愿离去。虽然可以袪除,可一旦有活着的人类在,幽灵便会缠住对方,将其杀死。 竟只顾着逃跑而对人类置之不理,这里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怪物在? 榭丝缇似乎也清楚这一点,一脸严肃地站起身,用锐利的眼神望着走廊深处。 仔细一看,排列在走廊上的门扉之一正自己重复着打开关上的动作。 不是门把损坏,也不是被风吹的,明显是没人的手去动就不会发生的现象。 威尔斯屏息,仰头看着榭丝缇。 「……我去看看,你别离开我身后喔。」 「嗯、嗯。」 榭丝缇单手握着大剑,另一只手握着威尔斯的手,在走廊上缓缓前进。 等抵达门前,榭丝缇用困惑的声音说: 「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威尔斯也探头瞧向房内,里头是个从未见过的干净房间。 刚刚瞧到里面时,明明还散落着拷问器具跟白骨尸体…… 连空间操作的魔术都无法说明这个现象。 宅邸的异变已经远远超出威尔斯的理解。 九 「──嗯,偶尔尝试自己打扫也不坏。」 〈魔王〉萨冈擦去额头的汗水,露出似乎有些愉快的笑容这么说道。他手上拿着抹布及撢子,正像个普通人般不用魔术,自己亲手打扫。 涅菲也一副感到有趣的模样,露出微笑点头。 「是的,把房间打扫干净会教人心情畅快。」 接着她疑惑地微歪着头,低语道: 「不过,这样好吗?这里不是间鬼屋吗……」 「幽灵根本都没出现过。」 见法儿不悦地噘起嘴,萨冈轻轻摸摸她的头。他持续抚摸了一段时间,法儿也终于忍不住露出微笑。 004 ──嗯,看到有〈魔王〉、贵精灵跟龙过来,幽灵会一溜烟逃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看来已经无法达成当初来鬼屋探险的目的了。 因此他们干脆顺势打扫起垃圾。 ──多亏如此,才接二连三地发现被偷的魔道书。 在打扫几个房间的期间,萨冈回收了数量近百的魔道书。他就在想说藏书怎么偶尔会有所减少,没想到竟有这么多本被人拿走。 虽说萨冈本就不会执着于已经看过的书,但这些书对麾下的魔术师们还是有用的,今后或许该更进一步加强书籍的管理。 会突然开始打扫,也有处罚对方的意味在。 萨冈快活地笑了笑。 「涅菲,不需要在意。反正也没有幽灵出没,我们甚至还特地帮忙打扫了。对方没理由责备我们,甚至还该感谢我们。」 「这样啊,那就好。」 善良的少女仍是一脸无法接受的表情,却也无法否定。 「不过以迷宫来说,这里真有趣。这扇门每次打开,都会连到不一样的地方。」 法儿边说,边愉快地不断开关着房门。 这恐怕是巴尔巴洛士所设的迷宫化结界。倘若在此失散,要再找到人就非常困难了。 在空间操作方面,那个男人的实力果然是一等一,如此精妙的回路构筑实在令人神往。萨冈是可以用「魔术吞噬」或〈天鳞〉强行破坏此结界,但要用正攻法打破它无疑要费很大的工夫。 涅菲歪起头,似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可是,把鬼屋化为迷宫又有什么意义呢?」 涅菲是抱着来游乐设施游玩的前提过来的,自然会有这样的疑问。 「明明是要逃离幽灵,迷了路会好玩吗?」 「迷路是要如何享受乐趣呢……」 或许是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涅菲发起抖。 「涅菲有迷过路吗?」 「呃……是的。我小时候曾经受不了自己在村里的待遇而逃跑,却无论如何都走不出森林,还被引回村里。当我回去时,村里的人们都是一脸厌烦。」 仿佛在讲述自己小小的失败般,涅菲扬起苦笑,继续说道: 「现在想来,应该是森林的妖精们担心我、送我回去的,但我却觉得不管怎么做都逃不出那个地方的事实硬生生摆在自己眼前,于是后来就放弃逃跑了。」 能够与自然和妖精对话的涅菲也能向它们问路。 可是小孩自己一个人,太难在森林中活下来了。何况那里虽是北方圣地,林内依旧栖息着凶恶的野生动物栖息,再加上还有粮食问题。它们大概是因此才会告诉涅菲返回的路。 萨冈以怀念的语气应和道: 「原来如此,我也有类似的经验。以前我在偷食物逃跑时于城市的下水道中迷路,里头一片漆黑,我分不清东南西北,结果绕了好几天。」 而且当他累了想睡时,老鼠就会爬上来咬他,大概是把他错当作食物之类的了。 食物方面,他实在提不起劲去喝污水,不过还是靠着到处搜罗从天花板低落的水滴,以及像是酒吧废弃的肉勉强撑到离开。只是之后他又因为食物中毒,约有一个礼拜都徘徊在生死边缘。 萨冈敬佩地低语道: 「要享受迷路这件事,果然还是需要相应的智慧及实力吧。」 「是,要是我再多考虑周全,或许那个时候就能感受到乐趣了。」 「萨冈你们好辛苦。」 总觉得女儿又用傻眼的目光看了过来,但萨冈还是感慨万千地点点头。 然后涅菲蹲在法儿面前,温柔地摸摸她的头。 「不过,能享受迷路的法儿一定能成为比我还厉害的魔术师,说不定还会超越萨冈先生呢。」 「耶嘿嘿……」 望着爱女愉快眯起双眼的模样,萨冈突然想到一件事。 「对了,迷宫向来伴随着宝物。这里的宝物,应该就是这些魔道书了吧?」 萨冈把魔道书拿给两人看,法儿的双眼便绽放出光辉。 「那本书我还没看过。」 「那这个就给法儿吧。」 「哇──」 法儿举起双手蹦蹦跳的模样让萨冈也不禁露出笑容。 「不过擅自把东西带回去,这样好吗?」 「嗯,这恐怕就相当于奖品吧,也没设下陷阱之类的。如果是被偷会造成困扰的东西,就会采取什么对策吧。」 「或许、吧。」 不过这些本就全是从萨冈城堡偷来的东西,说是「拿回来」应该更为贴切。萨冈从回收的魔道书中拿出涅菲可能会有兴趣的那本,递给她。 「涅菲就拿这本如何?是卡欧莱宁在晚年所写、有关服装烘干的魔道书。」 「这是……!那我就心怀感激地收下了。」 真是幅平稳的幸福光景。 萨冈等人对榭丝缇与少年就在隔壁房间因恐惧而颤抖不已的事一无所知,说: 「那我们差不多该走了,打扫花了不少时间呢。」 「是,还必须整理晚餐的碗盘呢。」 「好好玩。」 把肮脏的宅邸打扫干净,并收回遗失物──〈魔王〉健全至极的侵略就这么落下帷幕。 十 「──我去解决一下那个小鬼。」 这个时候,宅邸二楼的巴尔巴洛士气得浑身发抖。 水晶球上映照出的分身一直跟榭丝缇手牵着手,根据场合还会被她抱紧、脸埋进她的胸前。 分身也因此一下害羞地满脸通红,一下又露出暗爽的表情。不可原谅。 ──那个家伙,别因为是我的分身就得意忘形啦! 即便自己会死也无所谓。就算要赌上性命,他也要杀了他。 「冷静下来,《炼狱》。要是杀了他,你十有八九也是会死的。」 「没关系,男人有时候就是不得不杀。」 分身就是巴尔巴洛士十岁左右的模样,榭丝缇可能是因为室内昏暗而没有注意到这点,所以才会毫无防备地跟他紧黏在一起,并对他说些鼓励的话。 即便不使用〈炼狱〉,巴尔巴洛士也是曾被提名为魔王候补的魔术师。 就在巴尔巴洛士准备立刻朝可恨的分身击出〈黑针〉时,实在看不下去的戈梅利固定住他的双臂阻止他。 「都叫你住手了!你在榭丝缇小姑娘的面前杀看看啊,这铁定会造成她一辈子的心理创伤!」 「呜呜!不对,认真起来时的笨女人或许承受得住。」 「不可能。」 被戈梅利如此断言后,巴尔巴洛士也终于打消了念头。 「可恶……为什么我会遇到这种事……!」 「有这么讨厌吗?」 「那当然……不对,不算当然、吧……?可恶,搞屁啊,为何我得有这样的感受。」 仔细想想,榭丝缇要对谁温柔或是跟谁黏在一起,理应都跟他无关。本该是这样才对,但总之他无法容许。 特别是对方是个既是自己、又非自己的某人的事实,让他难以接受到心烦意乱的地步。 「嗯嗯,我懂,《炼狱》。这正是爱之力的流露啊。」 「你真的有安慰我的意思吗!?」 巴尔巴洛士无力地跪倒在地,接着忽然对戈梅利刚刚的话产生疑问。 「话说回来,你第一次见到笨女人时不是很讨厌她吗?」 现在却想保护她远离创伤。 戈梅利却露出像是在盯着远方的眼神。 「呼……当时我也并不成熟,认为无论爱之力如何高涨,不知钻研的原石根本毫无魅力可言,没想到她竟能闪耀出如此顶级的光芒……纵然是我的双眼,也没能看穿这一点。」 果然还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正当巴尔巴洛士准备当作没听到时,戈梅利像是改变了念头般摇摇头。 「简单来说,就是本以为是个只会撒娇的小人物,结果其实是个努力家,还展现出足够的成长,使我改变了对她的评价。」 「哦,原来如此。笨女人是很笨拙没错,却比普通人多一倍的努力。所以你才会改变了对她的看法吗。」 他人如何评价榭丝缇本该与巴尔巴洛士无关,但不知为何却让他感觉像是自己受到称赞般,让他感到很愉快。 「嗯,真正可怕的是这甚至能将恶人扭回正道的爱之力。竟能下意识地做出这样的举动,她是天才吗?」 尽管还是不懂戈梅利在说什么,但明白她有办法解释成比较易懂的版本,这姑且也算是个收获吧。 这时戈梅利高声说道: 「哦,看来吾王一行准备离开了。」 「终于吗……那家伙没破坏什么东西吧。」 「非但没有破坏,甚至还打扫得非常干净呢。」 「啊──?为什么要打扫!这样我不就搞不清楚哪里放了什么了,你是我妈吗?」 见巴尔巴洛士忍不住惨叫,戈梅利兴致盎然地眯起双眼。 「母亲啊,你也有过母亲吗?」 「我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巴尔巴洛士叹了口气,并摇摇头。 「如果用一点钱就把我卖给师父的泼妇可以称为母亲的话,那应该算有吧。」 「哎呀呀。罢啦,魔术师不管是谁都差不多。」 魔术师基本上就是群没能过上正常人生的人。 终于离开的损友不晓得父母亲的长相,涅菲听说直到前阵子也都对此不得而知。那个自大的萝莉小鬼似乎是有父龙的,却没听说过有关母龙的事。 「是说你又怎么样?」 「我吗?毕竟是村子遭到火攻前的事,我也不记得了。若要说到母亲,或许是师父更为符合这个词。」 嗯,连问都不需要问。 可是,虽说麻烦之一在做完多余至极的打扫后便回去了,另一个问题却完全没得到解决。 巴尔巴洛士掩住脸。 「分身吗……有没有什么我能用的办法?」 「嗯……分身对魔术师来说可是屈指可数的麻烦之源,目前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唉,唯一能够庆幸的是,最少他看起来没有要伤害笨女人的念头。」 「嗯!今天有来真是太好了。因为师父的缘故,我都没怎么追逐过女孩。这次让我获得了许多养分。」 「看我痛苦有这么好玩吗!?」 这回戈梅利像是没听见巴尔巴洛士的惨叫般,疑惑地说: 「话说回来你才是吧,之前不是说过喜欢年长女性之类的吗?」 「啊?说到女人,比起乳臭未干的小鬼,当然是成熟美女更好吧。」 「这个样子,真亏你还能喜欢上榭丝缇小姑娘。」 「啊──!?才才才才才不是喜欢!」 话虽如此,为何自己会这么在意榭丝缇呢? ──那家伙又不符合我的喜好,这点是肯定的。 巴尔巴洛士喜欢的是具有包容力、胸部丰满且温柔的女人。 十一 ──女人竟是这么具有包容力、胸部丰满又温柔的生物啊…… 在有巫妖及来路不明的「什么东西」徘徊的鬼屋中,面对不知不觉间牵起自己手的少女,威尔斯实在压抑不住急促的心跳。 房门之后的空间突然变成被整理得井井有条的客房,虽然身为新手的自己难以估计其中的意味,但这实在不是人类能办到的事。可是,他不明白对方用魔术做这种事的意图。 把这一幕现给他们看,是想要做什么? 明明有许多事需要思考,他脑中却充满了榭丝缇。 榭丝缇敏锐地观察室内,然后缓缓踏入其中。 「喂、喂,进去很危险的。」 「不,没有可疑的气息,而且你应该也累了吧?最好先在这里休息一下。万一出事,就由我来战斗。」 见对方朝自己漾出温柔的微笑,他感觉到自己的脸涨红了。 「你、你是笨蛋吗?我又没弱到需要女人保护!」 「呵呵呵,真是可靠。」 然而,他也是真的累了。 当他深深坐进看起来很干净的沙发中时,觉得身体一下子就沉重起来。 体力可以靠着魔术来补足,对于精神的疲惫却是力不从心。尽管师父说他有才能,但经验还不多的威尔斯也差不多快到极限了。 照耀房内的柔和烛光,带起了他的睡意。 在他忍不住打起瞌睡时,脑里浮现出老师说的话。 『你有着比一族中任何人都优秀的才能,到我底下学习魔术吧。』 师父对威尔斯说出这句话,是在他六岁的时候。 威尔斯是个无论做什么都不行的小孩,再加上他明明性格阴郁,却又动不动就跟人发生冲突,当时他就是跟附近小孩扭打成一团,接着遭到父母殴打。 只有师父第一次称赞了这样的自己。 每当他学会一个魔术,师父就会摸摸他的头夸奖他。因为想要更多的称赞,威尔斯沉迷于学习魔术,在最初的那一年就学完初步的魔术,隔一年就能加上应用,创造出只属于自己的魔术。 而到了十岁的现在,威尔斯开始接触空间跳跃的魔术。 师父的书库里没有可以学习这个魔术的魔道书,因此他几乎是独自从零开始构筑理论,将其完成的。 在魔术成形时,威尔斯本想拿给师父看── 却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 师父的魔术研究书,里头记载的是把自己魂魄移植到他人肉体中的魔术。 这也就是说,能够把累积的智慧与技术直接转移至下一具肉体。倘若真能实现,就可以算是实质上的长生不死了。 然而师父所创造出的那种魔术,只能把魂魄转移到跟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身上。 ──那么,就由血族当中挑人制造理想的容器吧── 这就是师父的结论。 然后被师父抱有万般期待培养起来的那个孩子,便是威尔斯。 ──师父并不爱我,只是把我培养出来作为容器而已。 察觉这点的威尔斯逃离了师父那里。 师父是个拥有别名的魔术师,即便他成功逃脱,也不算是彻底逃跑。为了幸存下来,只能战斗,没让师父看过的空间跳跃魔术就是王牌。 就在他逃进这间宅邸、做起战斗准备之际,就被卷入了这场异变中。 「──尔斯──威尔斯……威尔斯!」 听到呼唤自己的声音,威尔斯倏地睁开眼。 眼前是少女一脸担心的神情。 「咦、啊……咦……?」 「没事吧?你梦呓得很厉害。」 被她这么一说,威尔斯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是汗,整个人都湿淋淋的。 「是做了可怕的梦吗?」 「才、才没有!」 等威尔斯恶狠狠地吼完,榭丝缇反而呼出一口气,像是安心了。 「看你这么有精神,应该是不要紧了。」 她说完就在旁边坐下,没有半点生气的样子。 「……你为什么都不生气?」 「有发生什么需要生气的事吗?」 这个回答仿佛是在说,保护威尔斯就是她的使命。 威尔斯开始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家伙,沮丧地抱住膝盖。 「……其实我是逃出来的。」 「嗯。」 「我为了受到师父夸奖而一直努力,师父却只把我当作道具。」 「……嗯。」 「我才不是道具,我只是想要真正的认同啊……!」 这番呐喊连他自己也觉得支离破碎,可榭丝缇没有嘲笑、蔑视他,而是轻轻揽住了他。 「总觉得,你很像我认识的人。以人类来说我没办法尊敬他,但他却非常地厉害可靠。所以你也一定能够成为一个很棒的魔术师。」 「……为什么你能说得出这种话?」 她明明一点都不了解威尔斯。 榭丝缇却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露出微笑。 「因为我懂。至少我知道,你不是会把我扔下逃跑的卑鄙小人。也明白你拥有积极向上的心,会为此悔恨哭泣。所以你的努力必定会开花结果,我保证。」 光是这句话,就让威尔斯有种仿佛受到拯救的感觉。 「……真是个怪人。」 「常有人这么说。」 说完,她抱起威尔斯。 「好了,差不多该逃出这里了。」 「……」 威尔斯没能立刻回答。 ──就算逃出去了,我也无法自师父手中逃开。 要是师父知道自己已经得知他的目的,他就会杀了自己,然后夺取自己的身体。自己真的有胜算吗? 正当威尔斯陷入绝望之际,榭丝缇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不要紧,有我在。别看我这样,我还挺强的喔。」 她能把巫妖一刀两断,实力自然有所保证。 ──可是遭到师父攻击,是不可能没事的。 在不知不觉间,比起自己的未来,威尔斯更担心少女的安危,这个变化令他困惑。 榭丝缇用真诚的眼神看着他,说: 「威尔斯,鼓起勇气。」 「勇气……?」 「没错,就是勇气。你已经很聪明了,也有洞察力。在你这个年纪就能做到这种程度的人,我也只认识一个。要是这样的你能鼓起勇气,就没有做不到的事。」 听到这句话,威尔斯不知为何落下泪来。 ──这个人是真的认同我的,认同刚认识的我…… 所以威尔斯不能让她看到自己逃跑的难看模样。 威尔斯擦了擦脸,点点头。 「……嗯!师父根本不算什么,我要干掉他!」 有什么好怕的,自己已经有力量了。 威尔斯跟榭丝缇手牵着手走出房间。 就在这时,榭丝缇突然用像是在自言自语的语气低语道: 「……?啊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威尔斯,往这边走。」 少女看起来是对着自己脚下──也就是影子在低喃。 威尔斯被榭丝缇牵着手,走在昏暗的走廊上,不可思议的是这次门都开着,宛如迷宫在主动标示出口般。 他们穿过几扇门,就抵达了玄关大厅。 通往户外的门也微微开着,有淡淡的光透过缝隙照入室内。 「可以出去了!太好了。榭丝缇,我们走吧。」 「嗯。」 然后就在他们越过玄关的大门之际── 牵在手里的触感瞬间消失了。 「咦……?」 威尔斯回头一看,只看见那个不太整洁的玄关大厅。 到处都找不到原本跟自己牵着手的少女。 「喂,你在哪?──────……」 他想呼唤她的名字,却喊不出来。 自己刚刚才喊过她的名字,是叫什么?少女的记忆就犹如用手掬起的水般不断洒落,无法留下。 连那张温柔的脸也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终于让他连她是谁都不记得了。 于是,他觉得自己明白了。 大量的幽灵,操控幽灵的巫妖,以及幽灵宅邸中的少女。 那个少女是否也是那样呢? 「……你不是说,会跟我在一起的吗。」 泪水伴随着无可奈何的无力感一起簌簌落下。 即便这样,他也并未花太多时间止步于此。 ──鼓起勇气── 已经想不起长相的那个少女确实是这么说的。 怎能停在这种地方,让自己被杀呢。 ──既然正面挑战没有胜算,就用暗杀。 只要有自己现在的空间跳跃魔术,就办得到。 机会只有一次。 在被师父察觉前,让他一击毙命。 只是威尔斯并未发现。 在他于鬼屋内徘徊的期间,外头已经过了好几天。 说得更正确点,是宅邸把他转移回去的日期这个座标有了几天的落差。 威尔斯在完成空间跳跃、准备暗杀师父时,目击到的是师父已遭杀害的遗体。 然后他会知道,师父是遭到年纪比自己小的少年反杀了。 十二 『──威尔斯?你去哪了,威尔斯?咦……不对,难不成他是幽灵……?』 在水晶球的另一头,榭丝缇用疑惑的声音说。 仔细想想,自己一直有对榭丝缇开着「影子」。只要从那边对她做出指示,就能诱导她前往外头。 就这样把人扔到宅邸外后,分身不知为何也消失了。 由于牵着的对象突然不见,榭丝缇陷入恐慌中,但眼下的危机应该可看作是解除了。 巴尔巴洛士重重坐在椅子上。 「唉──所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嗯。从他一走出宅邸就突然消失的这点来看,应可看作原因就在宅邸之中。真是太有意思了。」 那个名为〈阿撒兹勒〉的灾祸之力似乎甚至影响到了时空。 「……既然如此,就表示是过去的我误入此处啰?」 「我是认为这个可能性很高,不过你又如何,《炼狱》?你自己有这份记忆吗?」 巴尔巴洛士用手抵住额头。 分身看起来约略十岁左右。说到当时的自己,应该是正好开始有了杀死师父的野心,正要动手时就被萨冈抢先了。 「……不知道。我总觉得好像有遇到过谁,却想不起来。」 研究时间的魔术师并不少。 可是成功的最多就是让时间流逝变慢这种程度,没有半分成果。特别是有关时间跳跃这方面,根本没有半个成功的例子。 而被人视为主要原因的一点,就是时间似乎具备了修复能力。 即使成功超越时空,时间也会修复那处歧异,超越时空这个事实会被当作没有发生过。最糟的情况,就是术者本身的存在也有可能因此遭到消除。 即使刚刚的分身就是过去的巴尔巴洛士,那段记忆也会因为时间修复而被删除。 对此戈梅利也只能无奈哼了哼。 「就是能够推测,却无法证明吧。」 接着她看向水晶球。 不知不觉间,榭丝缇已倒在地上昏了过去,是觉得巴尔巴洛士的分身就是幽灵了吧。 「抱歉,戈梅利,能帮我把笨女人扔回教会里吗?」 多亏了入侵者,〈炼狱〉的修复进度完全没有任何进展。是说,他也已经累了。 戈梅利点点头,没有显露出半点不情愿。 「叽嘻嘻,好吧,毕竟今天你也让我充分享用了一番爱之力。」 结果这个只会吵吵闹闹、没做半点事的老太婆真的一脸满足地回去了。 如果只有巴尔巴洛士一个人,肯定就会杀掉分身。光凭她有阻止自己这一点,或许就能算是有做事了。 巴尔巴洛士就这样靠在椅背上好一会儿,然后突然感受到气息。 「……干嘛,今天如你所见,没什么有趣的喔。」 「我想也是。」 不用逐一确认也知道,站在那里的正是自己的损友。 「你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今天在你的鬼屋玩得很愉快,便来给你一些奖励了。」 「哼,你最好是大方一点啊。」 巴尔巴洛士说完后,萨冈没有任何回应,而是开始操作起宅邸的结界。 「喂,你在干嘛。」 「不是被〈阿撒兹勒〉打坏了吗?遭到那家伙的力量侵蚀应该也是原因之一。只要把它的残渣烧干净,修复就能起效。你就赶快跟这栋肮脏的宅邸一起窝回亚空间吧。」 「……哈,多管闲事。」 愤愤甩出这一句后,巴尔巴洛士嘿咻一声站了起来。 「可别有什么多余的改动喔。」 「你才是,把偷走的魔道书还我。虽然我回收了一些,但想必还有吧。」 「喂喂喂,我只是拿走被你任意使唤的报酬而已。」 「少来了,报酬我不是确实交到你手上了吗。」 两个损友嘴上互相抱怨,手上的动作却相当流畅。 在绿草被朝露沾湿之时,造成騒动的宅邸已消失于亚空间中。 ……至于鬼屋忽然消失造成榭丝缇再次陷入大混乱,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序章 「──也就是说,巴尔巴洛士先生喜欢年长女性的原因就在于此吗?」 「恐怕正是如此。」 「嗯──酒真好喝!」 像是看不惯吵吵闹闹的四人,黑花出声说道: 「真是的,麻烦您们别把小库跟赛尔菲卷入这种奇怪的聚会当中。」 「啊,黑花,听说你已经可以跟那个大叔交往啦?恭喜啊!」 「为、为为为为为为为什么连小库都知道了!」 「是我告诉她的!」 「赛尔菲你干嘛啦!」 曼妮拉轻轻拉开椅子,邀请惊慌失措的黑花坐到桌前。 「呵呵呵,对方是沙克斯小弟?没想到他竟还成了新任〈魔王〉,看来黑花小妹的眼光很精准呢。」 听到沙克斯受到称赞,黑花也立刻绽放出笑容。 「没、没这回事啦,这都是沙克斯先生努力的成果。」 「哎呀,但我认为一直支持沙克斯小弟的黑花小妹也出了很多力啊,再次恭喜你喔。啊,你已经到可以喝酒的年纪了吧?」 还没等黑花回答,曼妮拉就放下小酒杯,并朝里头注入流卡翁的酒。 「真、真受不了……我只能喝一点喔。」 黑花轻易沦陷了。 「打住,小黑!去了那边,就会回不来──」 「──黑花小姑娘,你在旅行途中跟沙克斯之间的气氛变得很不错啊。就让我们也听听这部分的详情吧。」 查觉到异变的沙克斯虽高声制止,但在戈梅利面前却显得那么地无力。 「嗯嗯,毕竟萨冈先生也称赞过沙克斯先生,说他是个有骨气的男人。」 「真、真拿你们没办法。」 坐到桌前的黑花轻易就被诱导,说起旅行途中发生的事。 第一章 因为大家都暗中展开某种行动,知晓一切的管家只能静静叹息 一 「沙克斯先生,饭做好啰。」 黑花及沙克斯目前正奉〈魔王〉萨冈之命,进行收集情报的任务。目的地是矿山都市奥罗西欧,因为离奇恩诺因德有几天的路程,因此他们这一晚必须露宿。 放在篝火上的锅中正煮着膨胀的谷物。他们带了两个锅子,另一个锅里装了用固体调味料融入热水的汤在加热。 黑花把饭分装进薄薄的金属碗中,并放上皱巴巴的小红果。大小大概就跟小番茄差不多,在这个国家却很少见。 「来,请用。」 「嗯,谢啦……呃,这是什么?」 「是流卡翁的腌菜,叫做梅干。啊,但大陆不太吃腌菜的吧。呃,可以算是一种调味品?」 「类似腌制蔬菜?」 「是啊,我想腌制蔬菜应该是最接近的。请你用叉子之类的餐具分开它,跟米饭一同享用。希望能合你的口味。」 她边说边漾起微笑,可沙克斯的目光却到处游移,似是感到困惑。 「嗯、嗯,既然是能吃的,不管什么我都会心怀感激地咽下去。」 他的侧脸看起来红红的,应该不是因为篝火的缘故。 黑花在心中雀跃地握拳。 ──涅菲小姐所教的攻击方法很有效果! 无论黑花多努力表达自己的好感,沙克斯……该说是没注意到吗,总之就是毫无效用。对于如此唉叹的黑花,涅菲给出了建议。 ──听说要掳获男士,就要掌握住他们的胃袋── 过去黑花完全没有跟风流韵事扯上关系的机会,却也曾听说过用美食迷惑男性的方法。涅菲自己也是用这个办法,在萨冈身上获得了巨大的成功。 而最刚好的是,沙克斯根本不会做饭。如果放着不管,他感觉光吃附近的杂草就满足了,况且魔术师即使不吃东西,也能照常活动几天的时间。 也因为如此,他对吃这方面漠不关心。 不过这也代表,他对于美食毫无防备。 难得萨冈为两人安排了这趟双人旅行,再加上遇到露宿这个机会,黑花便突然发动攻势。 不过,梅干是流卡翁的食物。 沙克斯想用叉子叉起这陌生的食物,可里头有颗巨大的果核,因此他只能空虚地不断戳着表面。即便使力想要弄开它,也只是让它逐渐陷入柔软的米饭之中。 「嗯……?嗯嗯,还挺困难的。」 ──用叉子来吃可能真的有些难…… 显然选错了,但黑花把这当作是追击的机会。 黑花露出苦笑,然后从沙克斯手里接过碗。 「抱歉,用叉子有些不好处理吧。稍微借我一下。」 说完,她从胸口取出两根铁棒。 这个动作好像让沙克斯的表情瞬间僵了一下。 「……?怎么了吗?」 「没、没有,没什么。比起这个,那些棒子是什么?」 「这个叫做筷子,是吃饭时使用的道具。说是这么说,其实在流卡翁也都没在用了,现在只有较老的村庄或部落还在使用。」 虽说是三大王家之一,黑花所属的艾德海蒂家却位处山间的小部落中。因为没有像是涅普蒂娜家和修普诺艾尔家那样的城堡,黑花觉得自家感觉就是村里的地主。在王家里会使用筷子的,大概也就她家了吧。 萨冈的城堡内当然不可能会有这种东西,这双筷子是莉莉丝和赛尔菲在之前跟着梅干一起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她用黑筷的前端刺入梅干并往左右扯开,灵活地剥去果核。 「嗯、嗯?你手还真巧。」 「只要知道使用方式,不管是谁都做得到喔。」 不过沙克斯的佩服还是让她很开心,头上的耳朵一下一下地抽动着。 沙克斯还是以一副冷静不下来的模样转动目光,然后突然高声说道: 「筷子……哦哦,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好像有在流卡翁的文献里看过。」 黑花一边动手,一边仰头用赤红的眼眸望向沙克斯。 「咦,是有关流卡翁文化的书籍吗?我对里面是怎么写的有点兴趣。」 「不过,那是医书喔。」 「医书?」 这意外的名称令黑花有些不太明白。 「嗯。在大陆要摘出或固定患部都要使用镊子,但当时的流卡翁好像还没有这东西,于是才拿筷子替代。因为筷子意外能够用来进行多样的处理,就有魔术师研究过能不能把它用在医疗上。」 「……沙克斯先生,虽然的确是我主动问的,但我们等等还要用餐呢。」 脑中想像出那个「摘出的患部」及用于此处的筷子,黑花皱起眉头。真希望他能为等等就要吃饭的自己亲身着想一下。 他就是这样,是个不懂纤细为何物的男子。黑花积极进攻却仍没什么成果,这想必是很大一部分的原因。 但今天的黑花是不会因为这种事就打退堂鼓的。 黑花把剥好籽的红果实碎块放到热热的白饭上,并用筷子挑起一口的份量,直接递到沙克斯面前。 「来,请用。」 「什、什什什什么请用啊你喔……!」 这动摇的声音听起来真是愉快。 她目前的动作就是所谓的「喂食」。 「请、用。」 然后她再次重复同一句话。 「呜、咕呜……我说了……」 沙克斯感觉非常地挣扎,但他对待黑花十分珍惜,像是很想回应她,却纠结到脸颊都淌下了冷汗。 被动方进退两难,主动方也很羞耻。黑花虽露出佯装冷静的笑容,脸颊却泛起红色,浑身轻轻颤抖。 眼前的景象要是被她的养父拉菲尔看到,大概就会立刻砍掉沙克斯的头。可目前没有养父这个煞车,于是黑花毫不犹豫地上前。 面对这样的少女,沙克斯也终于认输,张开了嘴。 黑花将筷子前方的米饭送入沙克斯口中,过程仅仅十几秒,但看起来──这场激烈的战斗是她获胜了。 「呵呵呵,味道如何?」 「啊、啊啊,我觉得……还不错。」 他一副像是在说自己已经尝不出味道的表情,光是能看到这样的反应,她就满足了。 ──我可不会一直让你把我当作小孩子喔! 接着沙克斯伤脑筋地抓了抓头,然后转过脸。 「你这样也太狡猾了,下次可别再做了啊……」 「哎呀,哪里狡猾了。涅菲小姐跟大哥哥也常这么做啊。」 即使是在城堡的餐厅内,他们也做得光明正大,不可能没人看到。 别看当事人那个德性,他们姑且还是会找其他人都没在看的空档悄悄地做,可包含黑花在内的城堡居民都是各领域的佼佼者,就连莉莉丝跟赛尔菲这些并非魔术师的人也是三次里面会察觉到两次的样子。 然而,沙克斯想说的似乎不是这个。 「不,我不是要说这个……」 「……?啊。」 一头雾水的黑花察觉到了。 ──这双筷子,等等就换我要用了吧……? 黑花浑身僵住。 总之就是变成间接接吻了?难道那位〈魔王〉与其妻平常都在跟如此高等的挣扎战斗?黑花隐隐觉得自己所做的事似乎非常不应该,但她心中也怀抱着不想错过这次机会的念头。 就在她惊慌失措地发出不成声的惨叫时,不知为何沙克斯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像是刚刚才注意到。 「不、不对,等一下!不是,我要说的不是这个。不对,这也算是个问题吧。」 「咦、咦呜!?不是吗?到底还有什么更严重的问题……?」 意思是这里还发生了比间接接吻更能让人意识到的事情吗? 看着惊慌失措的黑花,沙克斯可能是觉得让她抱有错误的怀疑也很伤脑筋,终于死心开口道: 「呃、就是,那双名为筷子的道具……」 「是。」 沙克斯用似是感到难以启齿的语气告诉愣住的黑花: 「你把那东西收在哪?」 「就是放在胸部间……………………………………咿!?」 对了。 黑花把儿时玩伴所送的礼物小心翼翼地夹在胸部间收着。 其一自然是因为她很珍惜它,二是因为这双铁筷有一定的强度,能当作武器使用,更能在赤手空拳时成为杀手锏,因此她只能把东西藏在最不会弄丢且容易取出的位置。 也就是说,她用直接碰触到自己皮肤、再加上被肌肤温度夹得暖暖的筷子硬是喂食了一位异性。 纵然黑花拥有强韧的精神力,也承受不了这个事实。 黑花用冷静的动作放下碗,并把筷子置于碗上,接着突然用双手捂住脸,整个人被涌上的羞耻心淹没,连头上的三角耳朵都跟着塌了下来。 「不好意思,我完全疏忽了……」 「不、不会,没指出这点的我也有错……」 现场鸦雀无声。 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霹哩啪啦地响着。 然后又过了一会儿,黑花发现了一件事。 ──不过,嗯?所以沙克斯先生明明注意到了,却还是吃下去了吗? 而且他还说了什么「太狡猾了」。 她有意识到自己的脸红到像是要喷火。 ──狡猾的人是谁啊。 对此心知肚明,却又给出回应,还像这样露出动摇的表情,而且看起来绝不像是厌恶的模样。 ──怎么办,止不住笑……! 有种虽然挖给自己跳的洞太深,却在底部被轻轻接住的感觉。 尽管黑花实在无法直视沙克斯的脸,可光是坐在这边纠结,根本没办法整理好这份汩汩而出的情感。 「…………」 「呃、喂,小黑……?」 在经历数度仰头望向天空且差点滚倒在地的挣扎之后,黑花采取的行动是──坐回沙克斯身旁。 两条尾巴像是脱离黑花的意识控制般,以像是在抚摸沙克斯背部的动作缠着他,可黑花已经没有余裕去在意这个了。 仍然捂着脸的黑花说: 「……那个,沙克斯先生,请把汤从火上拿下来,不然要烧焦了。」 「嗯、嗯……」 因为空不出手,也没办法把锅子从篝火上取下。提出要求后,理解到她困境的沙克斯就把锅子从篝火上端起。 然后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开始分装两人份的热汤。 「呃,你吃得下吗……?」 黑花轻轻摇头。 「嗯。这个嘛、我想也是。那等等再吃吧。」 等沙克斯用如同自言自语的语气如此嘟哝完,黑花的肚子便发出了咕噜声。由于走了一整天,还要准备露宿,身体十分疲惫,自然会感受到饥饿。 因为被心上人听到肚子叫的声音,黑花连人类耳朵都涨得通红。 黑花维持着遮住脸的姿势,并用含着泪水的双眼透过指间缝隙瞪向沙克斯。 「呃,刚刚那不是我的错吧?」 「……我、吃。」 「……嗯?」 「我双手都没空,请你喂我吃。」 「啊!?」 该说是自暴自弃吗,黑花孤注一掷地要求。 沙克斯明显手足无措,但大概是察觉到对现在的黑花说什么都没用,没过多久就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别跟任何人说喔。」 ──他真的愿意做!? 听到这句话,黑花轻轻点点头,头上的耳朵因喜悦而不断颤动。 沙克斯用汤匙舀起一口汤,对着它呼呼吹气,估计汤凉得差不多后,递到黑花面前。 光是等着,黑花就觉得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快要迸出胸口。 然后她怯生生地张开嘴,含住汤匙。 因为是在捂着脸的状态下做的,一滴汤汁从黑花嘴唇溢出,沿着脸颊滑落,滴到胸前。 咕噜一声,她咽下热汤。 「……呃,好喝吗?」 「…………是的。」 老实说根本吃不出味道,但黑花还是点点头。 像是拿她没办法般,沙克斯苦笑道: 「那起码让我看看你的脸吧。」 心跳声已大到不知会不会被他人听到的地步,但这句话令她做出某种觉悟。 黑花放下捂住脸的双手,维持低着头的姿势,改去碰触沙克斯的脸。 「咦……?」 然后黑花把那张脸硬是转向自己,用由下往上的目光慢慢看向沙克斯的脸。 「这、这样、可以吗……?」 她的声音略微上扬。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红色的眼眸甚至泛起泪花。 或许是被黑花的紧张影响,沙克斯的脸上也显露动摇之色。她能看出,他的视线是被自己的唇瓣吸引住了。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现在应该可以了…… 黑花把沙克斯的脸拉近,自己也把脸凑过去。 沙克斯缓缓把脸靠过来,像是默许了这件事。 也因为正处于远征状态,他脸上比平常更长的落腮胡教人印象深刻。碰到他的脸,会有刺刺的感觉吗? 就在两人缓慢闭上双眼,双唇就要相贴──的那个时候。 「哈啾!」 「呜!?」 仿佛是忍不住紧张般,黑花打了个喷嚏。 两人瞬间回过神来,相当迅速地拉开彼此间的距离。 005 「对、对对对对对不起,沙克斯先生!」 「不、不不不不不不,没关系,小黑!」 刚刚那些或许真的太过深入了。 ──我、我刚刚是想做什么!? 方才现场充斥着沙克斯似乎默许的氛围。 她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但要是真的做了,黑花的心脏肯定会承受不住。 黑花没有再次挑战的勇气,更重要的是刚刚的气氛已经被打坏了。原因不是其他,正是黑花自己的失态。 夜里的风冷到足以让人浑身发抖,却不足以吹散脸上火辣辣的热度。 正当黑花发出不成声的呻吟时,一个温暖的事物轻轻盖到她的背上。 「咦耶……?」 黑花抬起脸,发现沙克斯把披风披到她肩上。 「啊……就是、怎么说呢。不要离火堆太远,会着凉的。」 面对做出这种蠢事的黑花,沙克斯对待她却依旧温柔,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又是、我输了啊…… 黑花回到篝火前重新坐好,并再次靠到沙克斯身旁。 「……我觉得很冷,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好好好。」 他又把自己当小孩子看了,不过这也没办法。 「好了,快吃饭吧。会冷掉的。」 的确,难得都分成两份了,但两人却都只吃了一口。黑花也慢吞吞地把简单的晚餐送入口中。 「……呵呵呵。」 「……干嘛?」 「没有,就是想说这样也不坏。」 「……是吗。」 虽然饭菜已经完全冷掉了,黑花脸上的热度却一直没有退却。 第二章 在人生岔路上犹豫之人,不知为何一定会在小巷中迷路 「──你们根本超亲密的啊!」 库呼吸急促地站起身。 「没、没这回事啦……我们又没还牵手,至于接吻,最后也是无疾而终……」 虽然在治疗眼睛时,沙克斯有牵过黑花的手,但意义明显不同。 黑花拿起小酒杯,一口喝干流卡翁酒。 「对,我想跟他手牵着手,一起在城里漫步……」 听了这句话,库显得一头雾水。 「黑花的话,这点小事肯定不在话下吧?」 「库,你虽然出席了这场集会,却还太过稚嫩了哪,就是止步于此才好啊。嗯嗯!太棒了爱之力!」 闲杂人等似乎正在吵什么,但看到黑花连那对三角耳都无精打采地垂下,戈梅利也一脸惊讶。 「……怎、怎么啦,黑花小姑娘?」 「……我想、跟他牵手。可是牵了手,我就会去想要是他没有回握怎么办之类的事。所以最后我就试着揽住他的手臂,但我果然还是想牵手。」 因为曼妮拉一杯一杯地替她倒酒,酒醉的状况似乎比她意识到的还要严重。 本来不想把这也说出口的,黑花的嘴却自行说了出来。 顺带一提,说到该制止她的沙克斯本人,他正捂着红透的脸蹲在萨冈身后。 库似乎也一脸惊慌。 「没、没关系啦。黑花,你们做的事比牵手还大胆很多耶。黑花都主动牵手了,我认为那个大叔一定会回应你的。」 「可、可是当时我们也还没交往……呃、咦……?」 说到一半,黑花整个人都僵了。 「黑花,怎么啦?」 「……仔细想想,他好像都没说过喜欢我之类的话。父亲虽然认同我们了,但这好像也不代表我们就是在交往喔?」 「「「…………」」」 注意到不该察觉的事实,戈梅利等人全都哑口无言。 至于沙克斯嘛,萨冈也用一副像是在说「你说了那么多,结果居然还没给人家回应?」的傻眼眼神看向他。 沙克斯被会场中的视线刺得如坐针毡,最终似是下定决心,站了起身。 「小黑,你喝太多了。我不是说过下次会教你怎么喝酒吗。」 「……是。」 接着他伸手挠了挠头,一副做好觉悟的样子又补上一句: 「我不是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保护你的吗。我就是有这打算才说了这番话,所以你别露出那么不安的表情,黑花。」 黑花明白,自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接着沙克斯用长袍使力擦了擦手,再把手伸向黑花。 「好了,差不多该走了。」 「好!」 紧紧回握自己的那只手热得有如火烧。 黑花被沙克斯拉着手站了起来,戈梅利朝着她的后背出声说: 「呜呼,黑花小姑娘,就让我特地说这一句吧。」 她又要说什么──黑花紧张地摆好防御的姿态,但紧接而来的却是这句话: 「恭喜你。」 赛尔菲也在此时跟着拍手。 「现在的黑花看起来幸福,那我也就放心了。」 「……!呃,谢谢、你们。」 今后两人必定还是会有所分歧,自己也还是会吃醋,但就在现在这一瞬间,黑花能够断定自己是幸福的。 ◇ 目送黑花的背影,赛尔菲也低声咕哝道: 「大家都有各种烦恼呢,我也得加油才行。」 「嗯!你也拥有相当强烈的爱之力呢。那就也来听听你的──」 「话说回来,黑花为什么会成为拉菲尔先生的女儿呢?」 赛尔菲在说这句话时并未多想,但已经足够吸引在场所有人的关注。 「原来如此。拉菲尔先生虽然沉默寡言,可一旦遇上黑花小妹的事,确实是过度保护到有些诡异。这还真有ㄑ……真美好……很可能有什么隐情。」 「主任,库认为你现在掩饰也已经太迟了。」 曼妮拉笑眯眯地转过头,当库两眼含泪时,一道声音在现场响起。 「──关于这个,我有问到。」 「──法儿小妹!」 这回换法儿爬上了黑花刚刚所坐的椅子,曼妮拉身手就想抱住她,但法儿却以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断把人推回去。 「戈梅利,我问过所有人的情史了。」 在戈梅利离开城堡的那段日子,法儿逐一问过猜得到的人,得知了他们的情史。萨冈家甚至还因此召开了家族会议,不过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戈梅利不由自主地从轮椅站起身,金色的双眼闪耀着激动的光辉。 「太棒了!真不愧是法儿小姑娘。啊,这是作为委托报酬的魔道书和精灵语辞典。」 而她递出的是前任〈魔王〉欧利昂所写的书,欧利昂本人则因为在和〈阿撒兹勒〉的战斗中受伤,没办法参加这场宴会。 法儿会四处奔走调查情史,她自己好奇自也是原因之一,但另一个原因就是戈梅利所提出的报酬太有魅力了。 「得救了,我还看不懂精灵文字。」 法儿抱紧魔道书和辞典,满足地吐了口气。 然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戈梅利。 「……?怎么了吗?」 「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年纪的戈梅利。」 「──!呃,因为我不太想让人看到这个样子。」 006 戈梅利想用盘子挡住脸,因为这个反应也很稀奇,法儿便更加注意戈梅利了。不过,她是来报告拉菲尔的情史的。 「拉菲尔的情史,非常有意思。」 于是法儿开始说起接续拉菲尔及黑花的相遇的故事。 第三章 明明是祭典之日却有死者到处徘徊,现在似乎该是圣者出动的时候 『──月色真美呀──』 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 那是个月亮赤红的夜晚。 少女用像是匕首的小剑压制住自己这个圣骑士,边说边漾起微笑。 一 现场鸦雀无声,让旅馆街的喧嚣就像是场谎言,吹过此处的山风甚至能让人产生耳鸣。尽管还是有热闹的人声,可在这种山间之地,街灯设备实在算不上完善。倘若强风把灯的照明吹弱,夜晚便会降临于人力有所不及的山中。 鲜艳的火花在这样的黑暗中飞溅开来。 火花伴随着仿佛是要震破耳膜的尖锐声响两次、三次地绽开,而这正是武器造成的。火花在黑暗当中耀眼夺目,互砍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双方眼中。 一位是身穿英勇全身铠的巨汉,明明光盔甲的重量就很可观,却还单手挥舞着被分类为大剑的长剑。 这套盔甲被称为洗礼铠甲,所赋予的加护能给予使用者无以伦比的力量。不过若要论在一次呼吸间能与对手互击三次的剑术,找遍全大陆应该也不满十人。 这名施展出洗炼剑技的男人是个圣骑士,是经过训练的专门军人,专与魔术师这种超乎寻常的存在战斗。 而这与这个男人互砍的是个娇小到诡异的「影子」,和身材魁梧的男子相比,两人的体型差异简直可说是大人和孩童。会是小人族那种身形娇小的种族吗?武器是类似菜刀般的单刃短剑,根本没办法抵挡巨汉的大剑。 然而那个「影子」却能与男子旗鼓相当……不,甚至能半压制住男子。 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影子」身着黑长袍,戴着野兽面具的脸也用兜帽藏起。采取这样的打扮和巨汉互砍,可别说脚步声,连衣物摩擦的声响都听不见。对方的面具上画着深红色的隈取note,那阴森的妆容让男子觉得自己交手的对象与其说是魔术师,更像是魔兽──不,是亡灵。 译注:指日本歌舞伎演员的舞台妆。 那个身影只适合以「影子」两字形容,每当他觉得双方武器交锋之时,对方人又融入黑夜当中。而无论男子如何摆出防御姿态,也没办法认知到那犹如自黑夜渗出的斩击。 不过圣骑士也教人吃惊,面对这看不见身影的「影子」为对手,还能挥剑击中对象。 僵持的局面没持续太久。 在几度互相砍杀的期间,圣骑士在黑暗中不知被何物绊到脚,打乱他的姿势。 「影子」不可能错过这次良机,立刻逼近骑士,挥出短剑。 现场响起尖锐的金属撞击声,剑从圣骑士手中飞了出去。 「──!」 可是此时倒吸一口气的却是兽面「影子」。 跪倒在地的圣骑士手拿剑鞘,像是要爬起身般挥动左手。那把挂在腰间带子上的剑鞘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解下的东西,他是佯装陷入困境,好引诱出「影子」的破绽。 过于靠近对手的「影子」仰起上半身,却仍是没能躲过。 野兽面具掉落地面,轻轻发出哐啷声。 「不会让你逃掉的──《狩刃者》!」 圣骑士大吼着展开追击,「影子」也没天真到会让他的第二击也成功。对方轻巧地躲开圣骑士的剑鞘击打,并大幅度向后跳,拉开距离。 「……吓我一跳。你就算剑没了,也会对抗敌人啊。」 那是个听起来尚算稚嫩的少女嗓音。 她用一只手挡住失去野兽面具的脸。 从手指缝隙间隐约露出的眼睛,跟今晚的月亮是同样的颜色。 她的嘴角则弯成新月的弧度。 「嘻嘻嘻,能够请教您的大名吗?」 这句话听起来既从容又亲密,让人根本不会想到两人直到刚才还在交锋,然而声音里却充满非比寻常的压迫感。 尽管诧异,圣骑士仍答道: 「……拉菲尔休兰德。」 「这样啊……对了,拉菲尔大人。」 她脸上接着扬起犹如微笑的浅浅笑意,然后握着短剑的手伸出食指指向天空。 她有什么企图──圣骑士也看向那根手指所指的方向。 「月色真美呀。」 在夜空当中,飘浮着与少女眼眸同色的月亮。 接着圣骑士再次转回目光,面露不悦。 「……上当了啊。」 那里早已没了少女的身影。这次人真的就犹如融入夜晚的黑暗中般,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他放松肩膀。 山风已止,大街上的灯光照明也回复原样。然后来往的行人及吵杂都回到了旅馆街上,像是他终于回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 这也是某种魔术吗?刚刚的干戈就像是一场梦。 少女存在的痕迹,就只剩掉在地面上的野兽面具。 今晚的月色,真的很红。 二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那到底是什么啊!? 在夜晚当中,少女正使尽全力逃跑。由于太过恐惧,连皮毛整齐亮丽的两条尾巴都从黑衣隙缝间露了出来。完全就是只顾逃跑,不顾形象了。 她从一个屋顶跳到另一个屋顶上,如一阵风般奔驰而过,连个着地的脚步声都没留下。 少女身穿没露出半分肌肤的黑衣,搭配黑假面。身为在抹去气息方面、造诣于众多种族中首屈一指的猫兽人,她在村子里的实力也无人能及。不过严格来说她的种族并非猫兽人,而是名为猫妖精的变异种。 再加上这把爱用的小太刀〈天无月〉拥有可以提高持有者能力的加护。 她虽只是个不满十五岁的小女孩,但只要混入黑夜中挥舞这把〈天无月〉,连魔术师都察觉不到她。 然而那位圣骑士竟彻底封住少女必杀的一击,还使出一击还以颜色。 与轻盈的身手相反,猫兽人不耐打。敌人连剑都不用,光用拳头打就能轻易令猫兽人骨折。相对地,他们具备能够避开冲击等的受身技巧,可要是被打中就会直接完蛋。 尽管她当时佯装从容露出微笑,背后却已经被冷汗浸得湿淋淋的,隐藏在一只手下的微笑因恐惧而显得僵硬。 甚至是现在,她的心脏不断狂跳,速度快到仿佛要从胸口跳出,但原因却不是因为逃跑的缘故。 ──圣骑士不是需要好几位联手,才能跟魔术师对等战斗的存在吗? 不管怎么看,那个人的实力都强到需要好几位魔术师联手,才终于有能逃走的希望。自己不可能赢的。 「……那个人是不是所谓的圣骑士长啊?」 在圣骑士当中,能持有圣剑这种待殊之剑的十二位顶尖之人。 少女只要挥舞爱剑〈天无月〉,与之交锋的剑便会折断,因此她被取了《狩刃者》这个别名。可是,她却没能折断那位圣骑士的剑。 世间都说圣骑士是倘若全员联手、甚至有可能打倒〈魔王〉的超常存在,这样的人或许真能捕捉到少女的气息。 老实说,少女没有和圣骑士为敌的理由,对方却似乎不是这样,毕竟保护城市治安就是他们的职责。 「那位大人说得没错,大陆真是个可怕的地方……」 少女不是出身于这个大陆,而是来自居住在极东岛国流卡翁的一族。 ──是说,我虽在那一瞬间模仿了那位大人,可要是穿帮了怎么办! 在那种状况下,当她为了制造逃跑的空隙而想办法故弄玄虚时,想到的是被当作流卡翁守护者的「某位大人」。 她只在小时候见过对方一次,只记得因为不晓得对方在想什么而觉得很可怕。比起遭到圣骑士追赶,惹她发怒更加恐怖。 嗯,虽然模仿得像不像是个问题,可至少这拥有创造机会的效果,让她能像这样逃走。 回想这些过程,少女捂住脸。 ──月色真美呀── 这是故乡的古代歌人在追求异性时所用的话。 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呢? 总之她当时有必要诱出对方的动摇。 连少女所挥、毫无气息且无声的剑都能彻底封住,面对这样的圣骑士,到底何种话才能动摇到他?而她因为焦躁而脱口而出的就是那句台词。 虽说最后圣骑士也真的仰头看向月亮,让她能成功逃跑,可她不觉得大陆的人会理解这句话的的意思。被对方当作是怪人,她本该也不会有任何困扰,但难以付诸言语的羞耻心却涌上她的心头。 就在少女一边烦恼挣扎、一边逃跑的期间,她抵达了自己位于这个城市内的据点。 她迅速观察了周遭的情况,确定没有任何人追踪自己,她才像片落叶般缓缓停下脚步。不过少女身穿轻盈的装备,还使出全力逃跑,即便是实力有一定水准的魔术师也不可能追得上她。 那是栋位于城郊的寂寥旅社,建筑破旧,饭不好吃,房间也很脏。再加上严重漏雨,就算是没多少钱的人也不太会投宿于此。 少女从旅社屋顶轻盈地往外跳,并用手抓住屋檐,然后扭了个身,滑入正下方的房间。 一关窗,少女便立刻脱去黑色装束,换上村中少女风格的上衣和裙子,并系上纯白的围裙。她也很快松开及腰的黑发,并整理好自豪的三角耳,模样完全像是换了个人。 就在少女折好衣物、准备放入行李中时,她「啊」了一声。 「糟糕,我把面具扔下了……」 在那种状况下也没办法回收,但那是在故乡祭典上使用的面具。仔细调查,说不定就能查出她的身分。 ──怎、怎么办?能不能想办法拿回来? 她是很想期待圣骑士并未捡走面具,却也明白这是不可能的。 就在少女抱头烦恼之际,房间外传来旅社老板的声音。 「喂,海蒂,你还醒着吗?好像有客人来了,你去接待人家!」 海蒂这个称呼与其说是假名,更像是她的小名。 在这片大陆上,流卡翁的名字过于醒目,因此她报上的是「艾德海蒂」这个姓氏,却被这里的老板以「难念」为由取了那个昵称。虽是有些许不得已,但因为取得正好,她就直接这样用了。 「是,我马上去──!」 少女在战斗中虽一度压过那个可怕的圣骑士长,在这里却仅是一位服务生。也是个只要老板派下工作,就必须露出笑容应对的食客。 为了平息方才的恐惧,少女先做了个深呼吸──也因为逃跑的缘故,她的心脏现在还怦怦跳个不停──才离开房间。 就在这时,少女突然产生疑问,面露困惑。 ──咦,可是这种时间竟有客人投宿? 目前时间已至深夜,即将变换日期,应该是不太会有新客人上门的。 无论如何,少女都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服务生,于是她急急忙忙地前往玄关。 「欢迎光临──!客人是自己一人吗──?」 她使出浑身解数,以经过锻炼的笑容迎接来人、然后觉得好像听到血色自自己脸上迅速退去的声音。 「嗯,有空房吗?」 那里就站着那个可怕的男圣骑士长。 ──他这不是追过来了吗────! 海蒂在心中惨叫。 三 『《狩刃者》……是什么?』 一大早,于某个教会的礼拜堂内,圣骑士正与身穿法衣的主教面对面互看。 主教是位差不多快要满六十岁的老者,有着丰满突出的腹部与下垂的脸颊肉,想爬楼梯都得费上很大的工夫。 面对这陌生的名号,拉菲尔皱起眉头。 这个男人就像是个忘记怎么使用面部肌肉的家伙,光是视线也充满着宛如要射杀对方的压迫感。 身为上级的主教顿时仰起上半身,但还是点点头,脸颊淌过一丝冷汗。 『你知道梅尔卡特这个旅馆城吗?它位于山间,由奇恩诺因德往南走约一天就可以抵达。因为是边境,虽有教会却没有驻点的圣骑士,不过是行商重要的通路,好像也算热闹。』 意思是那里虽建了名义上的教会,却是教会力所不及的外边土地。 这种城市的主宰者大多都是魔术师,原来如此,那个《狩刃者》应该就是控制城市的魔术师,又或者是主宰身边的人吧。 这没什么稀奇的。 圣骑士虽靠着洗礼铠甲跟圣剑拥有足以打倒魔术师的力量,却终究是人类。 魔术师能使出的攻击不仅限于火与雷,而是五花八门到教人想像不到,单独一个人很难跟这样的对手平分秋色,要正面迎战所需的人最少也要一支小队的规模。再加上洗礼铠甲数量有限,圣剑更是仅有十二把。 要保护整块大陆,他们的人数明显不足。 拉菲尔默默催促主教继续说下去。 『那位被称为《狩刃者》的魔术师就在梅尔卡特犯下随机攻击事件,所有被偷袭的人都被夺走了佩剑,似乎是把这当作战利品了。』 『嗯……?在教会无法触及的地方,不管有谁死了,那都是那块土地自己的问题吧,魔术师让他们自相残杀即可。』 『……!给、给我注意你的用词,休兰德!』 主教嘴上说得正气凛然,身体却不断发抖,也不敢跟拉菲尔四目相对。 不过,刚刚拉菲尔的用词或许真有些不当。 魔术师之间也存在着地盘及规矩等规范。 教会权力触及不到的边境,都是由有实力的魔术师作为「领头人」来管理地盘。在那里出了事件,就代表面子遭到抹黑,魔术师自然会展开报复。 要是圣骑士稀里糊涂地从旁干涉,到时候就有可能要与两方为敌。 所以趁着领头人还在的期间,教会也应该更加谨慎……这才是拉菲尔想说的意思,遗憾的是看来并未传达给对方。 主教满脸沉痛地继续说: 『是、是正好经过那边的倒楣圣骑士遭到袭击,幸好捡回了一命,但教会对此不能放着不管。』 『……所以是要我去解决对方了?』 『是给予制裁,教会不是杀手。』 明明做的是同样的事,计较用词有何意义? 话虽如此,倘若没有民众的支持,圣骑士跟魔术师也没有区别,而获取支持就是主教的工作。纵使自己不能接受,也必须理解。 拉菲尔用一副没什么兴趣的语气问: 『简单来说,就是要讨伐敌人是吧。其他成员又如何?』 面对这理所当然的问题,主教露出显而易见的惊慌神色。 『关、关于这个……组织讨伐队需要时间。希望能自由行动的你可以先一步前往梅尔卡特,展开调查。』 拉菲尔叹了口气。 ──简单来说,就是要扫除障碍吧。 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主教……应该说是周遭对自己态度疏远,拉菲尔对此是有自觉的。不过就算说好听点,自己也不算是社交型的人。尽管没有人会直接来纠缠他,但他明白他们都会用敬而远之的目光看着自己。 但这个命令就像是在要他「去死一死」,让他的头真的都开始痛了。 于是长相本就可怕的拉菲尔便露出犹如修罗恶鬼般的表情。 主教一副像是被人用剑指着的样子,汗水自他头上淌下,然后又被感觉很高级的手帕擦去。他握住转眼间就湿透的手帕,用很快的语速喋喋不休地说: 『这、这件事只能委托你这种水准的圣骑士。我们愈是被动,无辜的人民就愈是危险,这会威胁到教会的威信。』 有性命之忧的毕竟只是无辜的民众,说起来以教会的立场,只要自己人中没有出现牺牲者,应当都会打算静观其变。 拉菲尔用带有责备意味的低沉声音说: 『……搞错用词的人是谁?』 身为主教,不把民众的性命放在第一位会让人很困扰。 只是他的用词稍嫌不妥,特意压低的声音也感觉正散发出杀气……可不幸的是,拉菲尔并无自觉。 主教的脸上褪去血色,人也一屁股坐到地上。 『啊、啊哇哇哇,不、不要杀……』 『……?说什么傻话,你觉得我不杀人能解决事情吗?』 这个嘛,能采取逮捕这种方式当然是最好的,但魔术师很难活捉。既然用讨伐队的名义组织队伍,那想必就是以杀伤敌人为目的。 『咿!』 然而主教却如同遭到处刑宣告般,脸色转为苍白,最后翻白眼昏倒了。 『……我们直到最后都无法相互理解。』 即使对方是这副德性,也仍是拉菲尔的直属上司。他本来觉得至少该说句出发的问候,但也不能一直等到对方醒来。既然那个什么《狩刃者》已经走到攻击圣骑士这种是非不分的地步,那很有可能会展开无差别杀戮。 ──现在骑乘快马出发,晚上应该就能抵达。 就在当晚,拉菲尔遇见了那位戴着野兽面具的少女。 四 拉菲尔一边回想出发的记忆,一边走向城市郊外的旅店。 ──被《狩刃者》逃跑了啊…… 抵达没多久就遇见目标,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不管怎么样,他是很想打倒对方,可在没有地利也没有伙伴的情况下很难达到目的。 要是能从捡回的野兽面具上查出线索就好,可目前也无从查起。 因此他才会走到这里,寻找能暂且休整的旅社。 这间旅店的招牌非常肮脏,连店名都看不出来。店面本身是老旧的木造建筑,抬头一看便能看见屋顶有一部分的瓦片已经脱落。如果下雨,室内想必会形成相当壮观的瀑布。一楼也兼做酒吧,但只有零星的客人,停留在此的都是些恶棍,不然就是看起来似乎有什么隐情的旅人。 这里是为运输商品来往城市间的行商所建的旅馆城,所以大部分的建筑都是旅店,而这一间店在其中显得特别寂寥,感觉没什么人靠近。 选择这里的理由有几点──像是离教会很近;就算发生纠纷,带给周遭的危害也小;而且既是有隐情的人所沦落的地点,面对自己这样的男人也不太会面露厌恶等等。最后一点特别重要。 纵然是这种城市,姑且还是建有教会。身为圣骑士,一般都会去教会借宿,但他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之前教会的那种待遇了。 无论去到何处都会遇上那种应对,旅途造成的疲劳再加上旁人毫无意味的惧怕并不是什么愉快的组合。 于是他敲响旅社大门,过了一会儿,一个像是服务生的女孩出来迎接他。 「欢迎光临──!客人是自己一人吗──?」 那个用开朗声音出来迎接的女孩是猫兽人,年纪大概十五或更小,拥有一头艳丽的及腰黑发,头上有同色的耳朵,肌肤像是从未晒过太阳般白皙,看起来也像是商人或贵族家的千金。 少女可爱到连拉菲尔看了也觉得她惹人怜爱。 ──嗯?红眼……身形感觉也跟刚刚的《狩刃者》相似? 逃跑的犯人就在偶然前往的旅店担任服务生──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理想的偶然呢…… 服务生仰头看向拉菲尔的脸,然后笑脸便华丽地僵住了。 「啊哇、啊哇哇哇哇!?」 嗯,自己的长相在暗处乍然一看,或许是有点太刺激了。 服务生少女瘫坐在地后退,眼中甚至泛起泪光。 「啊呜、啊呜呜呜,等一下、别杀我……我还没……」 007 目前天色已暗,再加上他的脸在刚刚的战斗中沾上泥巴,看起来就像个山贼或魔物,令服务生少女两眼含泪、开始乞求饶命。 她的反应跟出发前的主教如出一辙,教拉菲尔也忍不住叹息。 也不知少女是怎么看待拉菲尔的反应,她面色苍白,一脸仿佛在说「啊,不行,我逃不了了」的模样。 「──喂,海蒂!你在干嘛。」 正当拉菲尔烦恼着该做出何种反应时,店内深处传来似是老板的男性嗓音。 然后对方突然提起软脚的少女后颈,硬是让她站了起来。 「这边不需要你了,去酒吧帮忙。」 「是……对不嘻……」 看似老板的男子瞥了眼连滚带爬退下的少女,接着狠狠瞪向拉菲尔。对方不像是在生气,而是隐隐散发出赌命来争取什么时间的壮烈意志。 「……圣骑士吗,找我们有事?」 「我想投宿,有空房间吗?」 拉菲尔回答后,男子不知为何诧异地瞪大双眼,然后松了口气,像是放心了。 「什么嘛,是客人啊……别吓我啊。」 拉菲尔没有半点要吓人的意图,看来是方才少女的惨叫令老板心生提防。 ──毕竟是魔术师势力占上风的城市,对圣骑士自然不会有好脸色。 实际上,由于脸及盔甲都沾上脏污,再加上疲劳造成的可怕表情,拉菲尔的模样就如同前来除去罪人一族的处刑人,然而他本人却没有自觉。 老板领他进入店内,来到柜台。 他虽然还很紧张,但似乎真的准备把拉菲尔当作客人来应对。 「一晚就好了吗?」 「不,我想住上几天,可目前还不清楚要住几晚。」 老实说,投宿于教会于各方面都更合适,可要是又碰到跟上一个教会相同的待遇,拉菲尔不认为自己能够放松。 拉菲尔这么回应后,老板满脸意外地瞪圆双眼。 「哦,你愿意住这种便宜的旅店吗?圣骑士去教会,应该会有更舒服的床吧。」 「这张脸在教会也不会有好脸色看。」 不过既然老板都开了这种旅社,大概也没少看到拉菲尔这种程度的长相。没想到他对待拉菲尔就像对待一个普通人。 ──滞留于这个城市的期间,就麻烦这边关照吧。 老板的应对很疗愈,好到足以让人想在此落脚的程度。 紧接着,老板应该是想到刚刚服务生的反应,尴尬地摸了摸胡子。 「呃,你也别生她的气。她是我刚雇用的新人,因为是外来者,所以有些不谙世事。我等等会骂她的。」 「……我习惯了。」 拉菲尔耸耸肩,并反问道: 「她是外来者,是在那个年纪就在流浪吗?」 「啊──嗯,该怎么说呢,就是不走运啦。商队不知是被山贼还是魔物攻击,她虽成功逃进这个城市,却没有行李也没钱,我就把她捡回来了。」 原来如此──拉菲尔颔首。 ──怪不得她跟这间店毫不相衬。 而且对于行商来说,圣骑士原就不是什么教人喜欢的对象。教会这个组织多少会有一、两件见不得人的事,还会把商人当作募集捐款的肥羊。 再加上拉菲尔跟那个可怕的「影子」交锋后还没过多久,表情比平常还要可怕,怪不得那个年纪的女孩会害怕。 ──但我却吓到了她,真遗憾。 明明圣骑士就是必须保护那些苦命人民。虽说长相实在是无法靠自己改变,但还是很遗憾。 在住宿登记簿上草草写下名字,拉菲尔边取出住宿费边问道: 「话说回来,你对被称作《狩刃者》的魔术师有无头绪?」 听到这个名字,老板的表情明显蒙上一层阴霾。 「什么有没有,三天前我们店前也有一人被杀。你该不会是来讨伐他的吧?」 「嗯。」 要组织讨伐队本身似乎还要花点时间,而自己被派来就是为了保护居民直到那个时候。见拉菲尔确实点了头,老板也隐隐像是感到放心般露出笑容。 「那可真是帮了大忙,教会总算愿意行动了啊。那些魔术师也都吓得躲了起来,我还想说会怎么样呢。」 突然得知意料之外的情报,拉菲尔的表情变得更加凶狠。老板虽吓到狠狠抖了一下,却还是没有逃跑。 要论力量,魔术师自是胜过圣骑士的,需要多个圣骑士才终于能够讨伐一个魔术师。如果要说例外,那就是圣骑士长了,可一个圣骑士长也敌不过一位〈魔王〉。 而老板的情报显示,那些魔术师们已全都放弃应战。 「这里好歹也有做为领头人的魔术师在吧,连他也默默地看着不管?」 拉菲尔谨慎地问,就见老板摇摇头。 「……在随机砍人事件中,最先被干掉的就是那个称号是《怨怼》的领头人。而他的手下似乎也找过《狩刃者》想要报仇,却也被杀了。」 听到这里,拉菲尔也只能眉头紧皱。 ──领头人已经被杀,这是预想中最坏的状况…… 作为领头人的魔术师,换句话说就等于领主,也是在拥有称号的魔术师当中,实力仅次于〈魔王〉的人。据说支配了北部的《妖妇》戈梅利,连圣骑士长都敌不过她。 要对付实力超过领头人的魔术师,就算是组成小队规模的圣骑士也应付不了,连圣剑持有者与之单挑都是个愚蠢的行为。 尽管任命拉菲尔的主教说过会派遣讨伐队,可看他的态度,显然是没办法期待了。再快也要几个礼拜或一个月,等他们人到就都太迟了。 ──即使只有一个人,果然也必须战吗? 拉菲尔不但天生长相凶恶,即使说得客套点也不算是擅于交谈的人。倘若只是单纯的战斗倒还罢了,不管怎么想,他都不适合询问他人线索、寻找犯人这样的任务。 可是,如今只有自己能保护这位老板及刚刚那位可怜的服务生。 老板对着强忍头痛的拉菲尔继续说道: 「《怨怼》是个差劲至极的魔术师,也有传闻说他可能是被教会的杀手干掉的,可这次就换成圣骑士受伤。因为不是只有魔术师会成为目标,大家就都缩起来了。」 「教会的杀手……?那是什么?」 拉菲尔一皱起眉头,老板便跳起来摇头。 「哦,可不是我讲的喔。只是传言啦,传言。」 看来他是以为拉菲尔在瞪他,以话题的走向来看,也难怪他刚刚会这么想。拉菲尔无可奈何,也只能耸肩给他看。 「……我什么都没听到。」 「得救了。」 总觉得误会好像更深了,但老板的警戒心倒是解除了。 ──真教人在意,我从未听说过教会除了圣骑士还有其他战力…… 教会是由人所经营,人类聚集起来,就肯定会发生某些见不得人的事。 拉菲尔继续提问: 「还有没有其他情报?」 「就算你问我情报,也没人见过那家伙啊,毕竟被攻击的人都被杀了。不过,那家伙的目标好像真是持剑的浪人,所以才会被称作《狩刃者》吧?」 使剑的人不是只有圣骑士,他也常碰到对手会手持施加某些魔术的魔剑,魔术师中也有不少人有佩剑。 ──刚刚对方那样,看起来的确是针对剑而来。 所以才会在拉菲尔失掉大剑的那一瞬间露出破绽。 他由此感受到某种异样感。 「你说被《狩刃者》攻击的人都死了?我怎么听说遭到袭击的圣骑士捡回了一命?」 不过也不确定那位主教的情报有多少真实性。 似乎也想起来了的老板点点头。 「啊啊,那位的情况或许有点不同。」 「……言下之意是?」 老板指向店门前。 「我刚刚说过,我们店前在三天前也发生过事件吧。坊间都说当时被攻击的是圣骑士,但其实有两人。」 拉菲尔一听才知,过去事件的受害者一次都只有一人。即便是最后的事件,被杀的也是只有一人。 「──所以啊,就有人在猜圣骑士是不是偶然撞见现场,才被波及的。而且在听到声响时,我店里的客人也陆续走了出来,大概是没能给出致命一击吧。」 「……原来如此?」 拉菲尔点头,心中的异样感却愈发强烈。 ──刚才的「状况」,总觉得感受不到杀气。 倘若真是杀人鬼,在拉菲尔失掉剑时,即便有所疏忽也会尝试给出最后一击。可当时,那个野兽面具女却停下攻击的手。不如说,她看起来就是为了不杀人才针对佩剑的。这不像是杀人鬼的剑。 她能与身穿洗礼铠甲的圣骑士对等交锋,那应该是个魔术师,却实在跟情报内的形象不太吻合。 「《狩刃者》第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 「我想想,大概一个月前吧。」 「……这样啊。你帮了大忙,我要感谢你。」 「房间在二楼。」 递出的钥匙上头刻着房号。虽然很疑惑在这个到处都是魔术师的城市中,这种钥匙究竟有何意义,但总比没有好。 拉菲尔道过谢后,在令人不安的嘎吱声中踏上阶梯。 拉菲尔的体格超过一九○公分,加上洗礼铠甲和大剑,重量高达一五○公斤。他一边祈祷地板不要塌陷,一边登上阶梯,然后在一楼通道的阴影处看到刚刚的猫兽人服务生。 只是她一注意到拉菲尔,就十分迅速地逃走了。 ──虽然很想去听听那个少女怎么说…… 按照时间点来看,攻击少女商队的人很有可能就是《狩刃者》。 但看她这个反应,想必现在是不可能和她说上话的吧。 五 翌日一早,海蒂望着自己映在手持镜中的面容,叹了口气。 眼睛周围有了很深的黑眼圈,实在不适合接待客人……不对,在提脸之前,头发也乱七八糟,她用被子由头盖到脚,自豪的猫耳也像是枯萎的莴苣般垂下,这副缩头乌龟似的模样根本无法见人。 ──那位圣骑士没来杀我,他不是追着我来的吗? 在旅店撞上对方时,她就做好了死去的觉悟,可圣骑士并未拔剑,看来应当不是追着自己来的。 也因为老板的解危,她才得以离开现场,可是一旦自己逃跑,他或许就会被视为共犯。因此她想逃也逃不了,只能握着〈天无月〉摆出警戒姿态。 ……不过她实际上就只是躲在棉被里颤抖而已。 ─一整个晚上都没理会我,是没注意到是我吗……? 已经察觉到的话,不是会来抓人,就是会来杀掉她吧。虽然她这么觉得,但也可能是在观察状况,好等她疏忽大意。又或者对方是在怀疑自己,只是不确定而已。 人类只要做出亏心事,就会变得疑神疑鬼。 开始思考起这些后,她就完全睡不着,一整晚都没阖眼。 「……好,冷静下来思考看看。那个时候,他应该……没看到、我的脸吧?」 为了让自己冷静,她说出声进行确认。 虽然最后被剥去面具,但她立刻就用手挡住,现场很暗,两人之间也有段距离。圣骑士的视力没有好到魔术师那么夸张,对方应该不太可能透过脸看穿她的身分。而且在出去迎接对方时,她也有好好变装。 嗯,他不可能察觉的。 ──可是,那他为什么会直接来这间旅店!? 话说回来,那个可怕的圣骑士可是察觉到本该察觉不到的气息,又让本该不可能打中的剑──其实是剑鞘啦──击中了自己。 总觉得,就算他靠着什么类似野生直觉的感觉看穿自己的真实身分也不奇怪。 ──不不不,既然心存怀疑,不都会进行确认吗? 她明明彻夜在提防,却完全没感觉到靠近这个房间的气息。对方实在不像是有怀疑她的样子。 ──可是、可是……! 她的思路钻进死胡同,所以一整个晚上都像这样在烦恼挣扎。 「不管怎么样,他肯定有看到我的『犯行那个』……」 海蒂离开流卡翁来到此地,是有原因的。为了达成目的,她杀了人。 虽说昨晚失败了,可这也不是第一次。 她已经砍了好几个人。 「如果不在这里砍了那家伙,会被他逃走的。」 她看向自己整晚都握在手里的小太刀。 这〈天无月〉本是一对双剑,但这里目前就只有一把。 另一把被某个魔术师抢走了。 为了夺回〈天无月〉,海蒂才会在这种地方犯下类似辻斩note的恶行。 译注:指日本古代武士为了试刀,而在路上砍伤行人的行为。 或许还有其他更好的做法,她也明白不会有人称赞这样的行为。倘若故乡的大家得知,应该也会瞧不起她。 即便如此,海蒂也想不到其他办法了。 她抬起脸,发现太阳早已升起。楼下传来老板开始准备早餐的声响。 结果海蒂完全睡不着,可是既然老板收容她住在这里,她就必须工作。她蠕动着爬出棉被,洗好脸后举起双手拍打脸颊。顺带一提,为了能随时逃跑,她早已换好了衣服。 接着她在镜子前勉强挤出笑脸后,才终于进入厨房。 老板正在厨房里把锅子架到火上。 「早安,老板。」 「哦……你的脸还真惨,洗过脸了吗?」 「呃、嗯……」 她含糊地点点头,就见老板用同情的语气说: 「嗯,毕竟是这样的店,自然会有身怀隐情的客人上门,你要习惯。」 「……是,我不要紧。」 面对这显然很有要紧的回答,老板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就做个甜点什么的吧,这边我来负责。」 「咦,可是……」 ──老板的料理很糟,根本不能吃啊…… 糟到在晚上的酒吧中,都必须要由自己跟其他服务生负责烹调料理的程度。她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又硬是吞了回去。 作为代替,她弯腰鞠了个躬。 甜点在昨晚就已经准备好,接下来只要端出去即可。老板的话简单来说,就是在说她可以去休息。 海蒂把甜点盛到盘上。 (真是个蠢蛋,直接逃掉就好啦。)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海蒂回了个为难的笑,然后再次弯下头行礼。 六 拉菲尔一大早就去拜访梅尔卡特的教会。 他已在旅馆一楼用过早餐,餐点是一块硬到仿佛会弄断牙齿的面包,配上似乎是燕麦的黏糊糊玩意儿。一楼还有另外几位投宿的客人,大家都睁着死鱼眼默默地把早餐送入口中。至于味道……他不想回想。 而且承蒙老板盛情,餐点还附赠了一杯咖啡。其他客人好像都没有,似是在为他的讨伐行动加油。只是咖啡非常地浓,于是拉菲尔悄悄加了三颗方糖进去。 不过作为点心附上的陌生球体──似乎是流卡翁的乡土料理,叫做萩饼──看起来很美味,他便用手帕包好收入怀中。等问话问累了,就在休息时享用吧。 梅尔卡特的教会看上去还兼做孤儿院。 小孩在教会用地内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跑,看他们手里还拿着洗好的衣物或扫把,想来是在帮忙做家事,而不是在玩。拉菲尔想祈祷他们当中没有《狩刃者》的受害者。 ──只不过,靠近会让他们害怕吧…… 对昨晚的服务生也很不好意思。 归根结柢,圣骑士就是保护城市治安的装置。他们可以借此得到力量或报酬,不会白白受到市民的惧怕。 就在拉菲尔准备在前进期间尽可能避免被孩子发现时── 「嗯……?」 在孩子里头,有个孩子不可思议地显眼。 明明是早上却撑着洋伞,手里抱着诡异的玩偶。漂亮的金发用发饰固定在脑袋的两侧,身上也穿着奢华的礼服,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无依无靠的孩子。 少女大概是察觉到视线,回头朝拉菲尔看来。 少女的双眼是犹如月色的金色,然后她露出小小的笑容,像是在说自己发现了有趣的事物。 那上扬成眉月的嘴唇可以窥见像是牙的东西。 ──嘻嘻嘻── 正当拉菲尔因与那晚同样的笑声而浑身僵硬时── 「──你就是奉命而来的圣骑士吧?」 等他回过神来、把脸转回正前方,就看到那里站了个初老的祭司。 看来他就是这里的负责人。老人身穿素色的纯白礼服,手脚细如枯木,跟自己原本所在的教会主教相反,一副非常贫穷的模样。 以阶级来说,拉菲尔的地位与他相同,但他还是端正姿势,回了个敬礼。 「圣骑士拉菲尔休兰德,前来执行《狩刃者》讨伐任务。」 「麻烦你了……不好意思啊,这本来应该要由我想办法处理的,但可耻的是我从未握过剑。」 「无须在意。诉诸武力是我们的工作,并未期待于你。」 既然这里是孤儿院,他就有保护这里的重要任务。怎能去对付《狩刃者》,让自己的性命暴露于危险当中。 祭司诧异地瞪大双眼,接着露出柔和的微笑。 「也对,我有我自己该做的事。」 说完,他用平静的眼神望向在教会用地内到处跑的孩子们。 看样子他有理解拉菲尔想说的意思。两人明明是初次见面,可他别说是害怕,甚至还能理解拉菲尔,这或许还是第一次。 拉菲尔跟着祭司的视线看去,却已经看不到方才撑着洋伞的少女身影。 「大家都是好孩子,为了能让他们能带着笑容生活,请你务必要解决事件。」 「……我明白。」 拉菲尔开始简单进行询问。 「我听说前几天有圣骑士遭遇袭击,那个人在这里吗?」 「嗯,你是说伊诺阁下吧,他在我们这里的空房间疗养。多亏有医生从城市前来替他回诊,他勉强回复过来了。」 祭司没说前来回诊的医生是谁,拉菲尔也就没有追问。 「他能说话吗?」 祭司摇头。 「很遗憾,他的意识尚未恢复……」 虽然对方还不太能对话,拉菲尔仍决定去看看圣骑士的状况。 祭司在礼拜堂中前进。自己太靠近建筑可能会吓到小孩,但不调查就没办法除去事件这个根本性的威胁。拉菲尔能够做的,最多就是尽可能早点结束任务离开。 祭司边走边说起事件的大概。 「《狩刃者》事件是大概一个月前开始的。」 跟昨晚老板的证言一致。拉菲尔并不是怀疑谁,但情报倘若没确认过真伪,就不可信任。 「仅仅一个月的时间就砍了六人,城内的魔术师似乎也只会袖手旁观。但我们去仰仗魔术师,其实也不太好。」 既然最后一起事件的被害者是两人,那就表示共发生了五起事件。 「嗯,魔术师之间有他们的规矩,利用这点又有何妨。」 应该说,要是一不小心碍到他们的规矩,就会招来怨恨。祭司的判断完全没错。 虽然拉菲尔的措辞感觉一点都没将自己的真意传达出去,祭司却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然后又平静地微笑。 「听你这么说,我觉得稍微轻松了些……回到正题,你有听说过,受到攻击的都是持剑的人吗?」 「嗯。」 不过只要使用魔术,即便是像圣骑士持有的大剑也能藏进长袍中,这样无疑会很难预测下一个目标。 然而祭司接着说出让拉菲尔意想不到的线索。 「他们的剑并未被夺走,而是被破坏掉了。」 拉菲尔诧异地瞪大眼。 「破坏?」 「嗯。到底要用什么方式,才会坏成那样呢?发现的剑整个粉碎,别说是拿,已经是只留下碎片的状态了。」 祭司一面说明,还一面做出握剑的动作。似乎是因为剑身虽被彻底粉碎,却还剩下剑柄,才能辨别出那是把剑。 「遭到破坏的剑怎么样了?是处理掉了吗?」 「没有,被保管在教会里。有办法从上头取得什么线索吗?」 「没有亲眼看到,我也什么都不好说。」 魔术师的话,好像可以靠着遗留的物品锁定持有人,但视魔术为恶的教会无法尝试这个办法。即便如此、不对,是正因为如此,他不能忽略任何有可能与线索有关的事物。 「知道了,我等等带你去……对了对了,虽然还不清楚那个行为有何意义,但犯人被称为《狩刃者》,意思是破坏剑之人。」 「……原来如此。」 意识到自己背上的剑,拉菲尔满脸不悦。 「话说回来,那个被偷袭的圣骑士的剑没事吗?」 祭司说他只是被波及,才捡回了一命。说不定他的剑没有被折断。 祭司一脸疑惑。 「这么说来,的确是没被弄坏呢。」 「既然没事,那我想商借,因为我的剑很不凑巧地变成了这副德性。」 拉菲尔把背在背后的剑连同带子一同解下。 他稍稍拔出剑,剑身已经卷刃,变得残破不堪。昨晚交锋时数度迸出的火花,就是因为剑刃有伤所产生的现象。 ──……下次……可能就会折断。 倘若圣骑士伊诺的剑没事,那他想把它带走当作预备。 祭司眯起眼,把脸凑近剑身,过了一会儿才惊讶地叫道: 「这该不会是《狩刃者》造成的吧?」 「嗯,昨晚我跟疑似是《狩刃者》的小贼交战过。看来她的确是《狩刃者》没错。」 不过就算他说《狩刃者》的真实身分是个还很年轻的少女,也不会有人相信吧。 ──要是能再稍微看清她的脸,或许就能找到人了…… 他大概就只有她有对红眼这样的线索。 ──那个旅馆的服务生,果然很让人在意。 嗯,他很希望对方与这无关,但身体上的特征实在过于一致。就算是在洗清对方嫌疑这层意味上,他也必须进行确认。 拉菲尔把这件事作为应该处理的事情记在头脑一角,重新转向祭司。他用相当为难的表情眯起双眼。 大概是察觉到了拉菲尔的视线,祭司苦笑着抬起脸。 「不好意思,如你所见,我视力很差。只是并非完全看不见啦。」 原来如此──拉菲尔也理解了。 ──是因为视力不好,才看不清我的脸吧。 所以即使见到拉菲尔,也罕见地没有感到害怕。 纵使只是看不清楚,可他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把拉菲尔当作人类来对待。光是这一点,就有能令拉菲尔赌上性命的价值。 「你没有使用眼镜之类的道具吗?既身处祭司之位,就可以请教会帮忙准备吧。」 祭司耸耸肩。 「我有请他们帮我作过一次,但后来就没了。如你所见,这里算不上富裕。都像那样拿到过一副,就不能再请他们制作了。」 祭司真的是一本正经过头,让拉菲尔眼眶一热。为什么像他这般人格高尚的人要在这种边境辛辛苦苦,而原先的教会主教那样的男人却极尽奢糜。 对拉菲尔的这些心境不得而知,祭司说: 「还有其他我能告诉你的事吗?」 意思是为了不给伤患造成负担,他会把可以事前说的事情告诉自己吧。 「……嗯,我想想,最早被杀的那个《怨怼》是怎么样的魔术师?」 「啊啊……」 听到这个名字,祭司的脸上蒙上一层阴霾。 「我不太清楚魔术的事,但他是个靠着给予他人痛苦取得力量的魔术师。以使用力量为乐,杀的人也不少。在这边的孩子们当中,也有好几人的父母或兄弟姐妹被他杀了。」 「原来如此,表示他招惹了很多人的怨恨啊。」 如果犯人是人类──犯人也有可能是魔兽或合成生物喀迈拉等人类以外的生物──他也考虑过从私怨这条线索去查,看来这会很困难。这种搜查需要人手。 这时,祭司像是想起什么般说道: 「还有,不知道这情报有没有用,《怨怼》在被杀的前一阵子有离开过梅尔卡特一段时间。我想想……大概是半个月前吧。」 「哦……?知道他的目的地吗?」 「……不,这我就不太清楚了,魔术师的话或许会知道。」 可是魔术师很少会回答圣骑士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怨怼》去了哪儿,但也有可能是他从那边把犯人带来的。然而若真是如此,也无法解释为何《怨怼》死了,《狩刃者》还要随机砍人的问题。 祭司是也提供了其他大致上的情报,但都跟旅店老板所说的差不多。这也不是坏事,把它当作证明情报确实的证据就好。 ──要追出《狩刃者》那一晚的战斗对象有些困难啊。 其实在跟拉菲尔战斗前,《狩刃者》就已经在攻击某人了,因此他才出手救人。当时天色很暗,拉菲尔看不清受害者的脸,但从他所穿的服装只有上衣跟长裤,看起来就是个普通人。 《狩刃者》再次攻击同一个人的可能性不低,拉菲尔是很想设法抢先去保护对方啦…… 问出大部分的情报后,拉菲尔突然想起一件事。 「……这么说来,昨晚跟我交战的《狩刃者》咕哝了一句奇怪的话。」 「奇怪的话……吗?」 「她说……月色真美。」 刺耳的沉默充斥在两人之间。 祭司露出奇妙的表情,开口道: 「这个……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或许单纯只是转移我注意力的浑话,毕竟我的确是因此让她逃掉了。只是话又说回来,这句话真的是不可思议地教人在意,我很想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样啊──祭司露出烦恼的表情低下头。 「我好像有在流卡翁的古文献看到过类似的句子,但不清楚跟这是否有关。」 「嗯……?流卡翁吗。」 拉菲尔从怀里取出野兽面具。在明亮的地方一看,看起来似乎是模仿狐狸所制的面具,在大陆上不太常见。 「那么,这难道也来自流卡翁?」 祭司再次把脸凑了过来,看向面具。 「哦哦,这个我就有见过。用在祭祀流卡翁神明的仪式中,好像还有跟这相同长相的石像。」 据说有许多稀有种居住于流卡翁。教会也以保护稀有种的名义跟那里有过交流,地位高的祭司或主教也有不少人有实际前往过该地。 那么,《狩刃者》果然就是流卡翁的人无疑了。《怨怼》在那个国家招来她的怨恨,恐怕就是事件的起因。 ──不过,流卡翁吗…… 拉菲尔也听说过,流卡翁拥有与这片大陆相异的思想与宗教观。另外,存在着许多于大陆早已绝种的稀有种这件事,让教会在和他们扯上关系时都会变得谨慎小心。 接着,拉菲尔想起自己尚未听到最重要的那句话的意思。 「抱歉打断了你的话。那么,那句话的意思是?」 「不好意思,我也没多清楚……我只记得那个国家有种类似诗词的文体,这则是里面的其中一节。去查的话说不定能够查到。」 「……诗词、吗,《狩刃者》说不定就是比照它在引发事件的。」 「那我也会调查看看的。」 「拜托你了。」 两人在不知不觉间谈得太过投入,祭司像是想起原先的目的,敲了敲房门。 「我进去了喔。」 进去一看,床上正躺着一位年轻男子,大概还只有二十岁左右。他发出痛苦的呻吟声,尽管没有意识,好像还是会感受到疼痛。 拉菲尔靠近床边,男子的脸也包着绷带,看不到伤口的情况。绷带似乎有频繁更换,只是虽是新的,却已经渗出了血。 「祭司,洗礼铠甲去哪了?」 「铠甲吗?我放在礼拜堂那边。」 「把铠甲放到他身边,可以加快伤口回复的速度。」 「──!知道了,我立刻就拿来。」 祭司连忙想要往外冲,却被拉菲尔阻止了。 洗礼铠甲的重量将近三十公斤,像祭司这样的老人家若是硬抱,肯定会受伤。 「怎能你这样的老东西去拿,是放在很明显的地点吧?」 没等祭司回应,拉菲尔就离开了房间,祭司则在房里深深地弯腰行了一礼。 七 「哇──是海蒂──!」 怀中带着一个需要用双手抱着的包袱,海蒂造访了教会。 一进入教会用地,孤儿们就发出欢呼声跑来。 「你带点心来了吗?」「点心点心──!」「我最喜欢点心了!」 「……我现在很清楚,大家都把我当作点心了。」 虽然这么说不太妥当,但海蒂寄居的旅店没什么客人,餐点总是会有剩,因此她总是会悄悄把剩下的甜点分给这里的人。 ──不过老板好像也察觉到了…… 就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才会特意让自己多做一点吧。 「好好好──你们照顺序排好。大家有没有乖乖听祭司先生的话啊?坏孩子不能拿点心唷──」 她一说完,孩子们便乖乖排成了一列,真不愧是祭司的孩子们。虽是受到点心影响,却都真的长成了乖宝宝。 海蒂按顺序发送点心,等剩下最后一人的时候── 「……咦?」 正当她要把萩饼拿给最后一人时,包袱已经空了。她明明有带足符合人数的量。 尽管海蒂极力不去在意,但她拥有近似倒楣体质的一面。虽然被父母跟长老说过好几次,她却顽固地觉得「这只是偶然」。 没想到这一面竟会在这种地方出现。 「没有我的份吗……?」 剩下的孩子泪眼汪汪,是见海蒂面露困惑,发现没有自己的份了吧。 「不,的确是有的!呃、呃……」 即使把包袱倒过去,没有的东西还是没有。 就在她惊慌失措之际,周遭的孩子们身体都狠狠颤了颤。没有发出惨叫,是因为太过恐惧才连叫喊都做不到,就像是看到比魔术师更加可怕的怪物──他们露出了这样的神情。 他们的目光看起来是朝向自己的身后,就在她准备转过头时── 「哦……?你所做的事还真是有趣。」 这个像是来自地底的声音,让海蒂的心脏如同跳了场激烈的舞蹈般开始发颤。她怎么可能忘记,他就是昨晚那个可怕的圣骑士。 ──咦耶!?咦?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毕竟他是圣骑士嘛! 这也难怪,圣骑士就是教会的战士,待在教会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注意到这种事就靠近教会,是海蒂大意了。也因为她整晚没睡,思绪似乎变得迟钝了。 ──事、事事事事事事到如今,才来杀我吗!? 她连回头都不敢,只是不断发着抖,接着就看到身后的圣骑士忽然越过她的肩膀把手伸来。 手上有个小包。 「东西掉在那边,记得小心。」 「咦!?、呃,那个……」 没等海蒂回应,圣骑士就硬把小包塞到她手里,然后一个沉沉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见孩子们松了口气,她知道圣骑士已经离开了。 「大姐姐,你没事吧?」 「啊、嗯,我、我我我我我没事喔。」 她的声音颤抖得可怜,让孩子们用同情的目光看向她。 然后孩子突然注意到圣骑士交给她的东西。 「那是什么?」 「嗯?是什么呢……」 那个小包小到可以完全放在海蒂的手掌上,内里很软。东西用丝绸手帕仔细包裹着,表面渗出黑黑的污渍。 ──应、应该不会是奇怪的东西吧,像是尸体之类的……? 虽然对要不要在孩子面前打开感到不安,海蒂还是战战兢兢地打开手帕,而里头包着的正是…… 「啊,是点心!」 这无疑是海蒂刚刚发下去的萩饼。 ──咦,为什么?这是我做的吧?是我弄掉的吗?不不不,若真是我掉的,为什么会用手帕包着? 掉到地上的话,肯定会被沙子之类的东西弄脏,更何况在把东西分给孩子们前,海蒂都没打开过包袱。 既然这样,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呃,所以这不是我掉的,而是那个圣骑士的东西? 会这么想是很自然,但为何他会把这种东西带着走? 心中的困惑只是一直在增加,可眼前还有眼神闪闪发亮的孩子在等着。即使感到疑惑,海蒂还是递出了萩饼。 「来,请用。」 「哇──谢谢──!」 海蒂挥手回应跑走的孩子们,然后愣愣地站在原处好一阵子。 心跳依旧很快,原因却从恐惧变成了困惑。 八 取回洗礼铠甲的拉菲尔发现在教会一角分发点心的猫兽人少女,分配的似乎就是早餐附送的萩饼。 ──是旅社的服务生啊。 听说那位少女也遭到他人偷袭,失去了财产。 虽然没算入一连串的事件内,以时期来看,她也很有可能是被卷入了《狩刃者》事件中。而且要是旅社端出的这个──萩饼是她做的,那就表示她跟流卡翁有关。 因此拉菲尔很想听听她的说法,有没有办法在不让她害怕的前提下问话呢? 就在他忍不住停下脚步时,追上来的祭司解释道: 「啊啊,是那女孩吗。她又来了呢。」 「你认识她?」 「嗯。她是个温柔的女孩,常常带点心给孩子们。说来可耻,我们这边的预算真的低到连甜点都算是奢侈品的地步。」 根据老板的说法,她是身无分文地寄住在那间旅店里,不可能有多余的金钱,然而她却在这种地方展开奉献活动…… 这份毫不动摇的坚强让拉菲尔的眼眶也不禁一热。 正当他望着孩子们的样子时── 『……咦?咦?』 少女发出了似是疑惑的声音。从她把包袱倒过来的举动来看,显然是点心不足。 突如其来的选择题逼近拉菲尔。 按他所见,没拿到点心的孩子只有一位。 现在自己怀中就保留着要在休息时享用的点心,而且正是少女刚刚所分配的萩饼。 可是拉菲尔的这副外貌却很棘手。 就算他跟他人说话,也会受到不分青红皂白的畏惧,要进行探听调查需要花费多常人一倍的劳力。面对这样的孤单与精神疲劳,甜品给了他许多疗愈。总而言之,他就是为了这点乐趣才从早上努力到现在。 但眼前有个只要得到这东西,就能得救的人。 这是个无情的选择,可拉菲尔却决定得很快。 ──不去拯救无辜的人民,还算什么圣骑士! 拉菲尔把抱在手中的洗礼铠甲放到地上。 「祭司,麻烦你稍等。」 「什么?」 拉菲尔请祭司等等,并走向少女。 他尽可能注意不要吓到孩子,也不要发出太大的脚步声,但孩子们一仰头看到拉菲尔的脸,脸色还是变得一片苍白。 嗯,毕竟自己又不能把东西扔出去,就只能请他们稍微忍忍了。 但他来到少女身后,才忽然察觉到一件事。 ──嗯?除了盘问外,向他人搭话时该怎么做才好? 话说回来,由于他人都不会靠近拉菲尔,他都不知自己已经几年没有主动去跟其他人攀谈了。 可是他再继续默默站着,周遭的孩子们或许就快哭出来了。 被焦急逼得脱口而出的,是这样的一句话。 「──哦……?你所做的事还真是有趣。」 空气顿时紧张起来。 不对。 拉菲尔想说的意思是,她所做的事情令人敬佩,然而他脑中却只想到这样的话。 该说不出所料吗,少女浑身僵硬,黑色的毛发也倒竖了起来。 再继续说些什么,感觉也只会使状况恶化。拉菲尔不由分说地把包有萩饼的手帕塞给少女。 「东西掉在那边,记得小心。」 冷静下来想想,说这是「掉在地上的东西」,应该就不会拿给小朋友了,但以拉菲尔的沟通能力,这已经是极限了。 于是他急忙转过身,看到祭司扬起苦笑。 「真温柔,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呢。」 「……你看到了吗?」 「就算我视力不好,在这个距离下还不至于看不清脸。」 当拉菲尔露出不悦的神情,祭司就漾起微笑。 「其实我有私藏好喝的红茶,等把铠甲放过去后,要不要一起喝杯茶?」 「……我就算了,这种事情并不包含于任务中。」 像是理解一切般,祭司点点头。 「我会祈祷你的任务能够平安完成的。」 拉菲尔以耸肩作为回应。 ──纵使要赌上性命,我也必须保护这里的人们。 他心中熊熊燃起讨伐《狩刃者》的使命感。 却无从得知《狩刃者》的真实身分。 九 傍晚,海蒂走在城内采购物品。 至于那个圣骑士,他似乎在离开教会后于城内打听情报,到处都能听说他的传闻。 大家都说「有可怕的圣骑士来了」,显得惊恐万分,海蒂却觉得很不可思议。 ──大家又不像我一样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为什么会那么害怕呢? 他的长相的确是很可怕,却不是没办法对话的恶棍。而且严格来说,教会应该是保护民众远离魔术师魔爪的组织吧? 又或者是反过来,是怕在魔术师的城市内跟圣骑士扯上关系,自己可能会被盯上? 不管怎样,他看起来都不像是恶人。 至少他很温柔,会为了孩子而把点心分给自己。但大家的窃窃私语讲得仿佛来的是个杀人鬼,这是不是太过分了? 尽管以海蒂的立场,她要是真实身分曝光,被不由分说地砍死也不能说些什么,却有些不能接受城内居民们的态度。 她在一边思考这些、一边逛街的期间,买齐了老板交代的物品。 然后就在她准备要回旅社,改变前进方向时── 「啊……」 「嗯……?」 就偶然跟那个圣骑士撞个正着。 心脏发出激烈的扑通声,并开始颤抖。额头也因条件反射而淌下冷汗。 ──呃,做出这种反应的我不也跟其他人一样了吗! 虽说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她毕竟是被追踪者,对方则是追踪者。两人的立场完全就是敌对的,她实在是很难立刻做出笑脸。 见到她的反应,圣骑士以一副习惯的样子迅速让路。 「嗯,抱歉妨碍到你了。」 他的动作真的太过自然,让海蒂明白他在来到这个城市之前,必定已看惯了这样的表情。 圣骑士大概是还有事情要处理,连头都没回就准备离去,海蒂不由自主地朝他的后背伸出手。 「──那个、请等一下!」 就连海蒂自己都不明白她为何要说这种话,但等她注意到时,手已经抓住他的盔甲一角,叫住了对方。 见圣骑士露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海蒂说道: 「呃,就是啊……」 叫住他就算了,她也没话要跟敌人说。倒不如说,说得愈多,自己真面目曝光的危险就愈高。让他直接离开本该是最好的…… 然后回过神的海蒂从怀里取出手帕,这是白天时他给的萩饼的包装。 「那个、谢谢您把这个让给我。多亏了您,才不至于让那孩子失望。」 这句话似乎出乎圣骑士的意料,双眼微微睁大,接着他用像是感到为难的声音这么说道: 「嗯……这个、怎么说呢……孩子们、会不会觉得可怕呢?」 这次换海蒂杏眼圆睁。 「没、没有喔,大家都很开心。如果只有一人没吃到,其他孩子们也会很在意,您真的帮了大忙……」 「这样啊,那就好。牺牲我贵重的娱乐是值得的。」 「是,谢谢您……咦?」 该说是有点无法理解吗,海蒂总觉得自己听到这位圣骑士说出了意料之外的发言,她需要整理情报。 「……呃,您喜欢甜食吗?」 「不可以吗?」 「没、没有!没那回事,我只是有些意外……」 感觉自己的说法相当无礼,可困惑的海蒂没有注意这一点的余裕。 圣骑士深有感触地表示: 「嗯。即使我成了这个样子,也还是偶尔会想找人说说话。为了那种时刻的慰藉,我必会选择甜食这个选项。」 海蒂觉得他的措辞很难懂,简单来说,好像就是「感到有些寂寞时,甜品可以疗愈自己」。 想到这里,她察觉到了重点。 ──咦?那这个人是不是把非常重要的东西让给我了…… 然而自己跟孩子们都害怕得没跟他道声谢,一注意到此事,前所未有的罪恶感便涌上心头。 不过,等一下。海蒂是《狩刃者》,圣骑士今天一整天应该也已取得了什么线索。那么,这会不会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才有的演技? 正当她愈发怀疑、觉得该找个退路时,圣骑士诧异地问: 「怎么了?」 「啊,没事……那个……这种话说起来可能很失礼,但我总觉得这个城市的人们看您的目光并不是那么友好,那您为何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听到这个问题,圣骑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了耸肩。 「为了保护你们这些市民,我被授予了工资与地位。即便众人对我并无好感,不保护他们也不合情理,就算只是点心少一个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也一样。」 他的回答没有丝毫的动摇。 即便对方不是孩童,他也一定会伸出手吧。纵然理解对方别说是回握那只手,甚至还会逃走,他也会这么做。 海蒂为自己感到羞耻。 ──这个人,真的是个善人吧……! 然而自己却用毫无根据的怀疑眼光去看他。虽说她已脱离正道,却想要保护这个人的心。 仿佛是要忍住涌上的泪水般,海蒂果断提议道: 「请、请问,您今晚也会投宿在我们这边吗?」 「……?嗯,我是这么打算的。」 「那,倘若您不嫌弃,我们可以再给您附送一次早上的萩饼──」 「──可以吗!」 在话说完前,圣骑士就做出强烈的反应,令海蒂不禁仰起上半身。 ──他、他真的、很喜欢、甜食呢…… 这么喜欢甜食的人,当时是怀着多大的决心才递出萩饼的?海蒂试着想像他苦恼的模样,不由得感到好笑,便笑了出来。 然后她想起自己还没把手帕还给人家,再次把东西递了出去。 「还有,就是、这个……」 「啊啊,不好意思。」 圣骑士接过手帕,又突然瞪圆双眼,似乎很诧异。 这次换海蒂用同一句话反问道: 「呃,怎么啦?」 「没有……嗯?这、你该不会已经洗好了?」 「啊、是的。」 所谓的萩饼,就是种包有红豆馅的点心,红豆馅则是种类似奶油的馅料,她从未在大陆上看过相似的食材。包着这种东西,手帕自然是弄脏了,于是海蒂趁着白天的时候洗好了。 ──洗的时候很辛苦就是了…… 可是她也不能把肮脏的手帕就这么还给对方,便想方设法把它洗干净。 海蒂点头回应后,整个人就僵住了。 「是吗,感谢你。已经好久没人为我这么做了。」 圣骑士露出温柔的微笑。 ──这个人会这样笑啊…… 她不禁呆若木鸡,然后便见圣骑士转过身。 「那就再会。」 海蒂只能傻傻地目送圣骑士直接离去的背影。 呆站在原地的少女心跳仍剧烈无比,但这是因为害怕、疑惑还是有着其他原因…… 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十 夜晚,猫兽人服务生真的端上了萩饼。他看其他桌上并没有摆着这个,明白这是她特意做给他的。 (要跟其他客人保密喔。) 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可以看到所有人都睁着死鱼眼,把根本看不清材料的物体塞入嘴里。拉菲尔虽也必须吃同样的东西,但餐后有没有甜点这项救赎可说是云泥之别。 萩饼很甜。 一口咬下,内里的糊状物便随他的动作拉长。在他为这奇异的口感感到困惑,并努力想咬断它时,浓郁的甘甜味便在舌上扩散开来。 就在这时,终于被他咬断的糊状物就像是要盖过甜味般于口中横冲直撞,等回过神来,直到把它咽下去为止,嘴里都充满了顺口的甜味。这不可思议的口感与带有缓急的甜味,带给了他犹如上战场时的紧张及激动感。 虽然老板再次端出了苦涩的咖啡,但这对于充满萩饼甜味的嘴里可说是恰恰好的刺激。多亏如此,他甚至只在咖啡里加了两颗方糖。 「您看起来很喜欢,真是太好了。」 前来收拾盘子的服务生少女,用感到欣慰的目光望着拉菲尔。可能是经过一天已经习惯了他,胆量相当地不错。 ──如此一来,应该至少能够问个话吧? 听说这个少女在一个月前因为遭到某人攻击,这才逃到了这里。按照时间点,是《狩刃者》犯下的可能性并不低。 但这个城市所发生的事件并不是只有《狩刃者》事件,每天都会发生几起窃案或口角,与《狩刃者》无关的可能性也很高。 即便如此,她仍有可能持有什么线索。 拉菲尔慎重地开口问道: 「小姑娘,我有点事想问你。」 他一说完,少女的身体便瞬间抖了抖。 「您、您想问些什么呢?」 「你在来到这个城市时,被什么人给袭击了吧?我想问问当时的状况。」 听他这么说,少女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似乎是放心了。 「啊,什么嘛,是问这个啊。」 「什么这个?」 「咿!没、没有啦,就是……!」 少女慌慌张张地摇头,然后像是在观察周遭情况般压低了声音。 (那个啊、在这边讲有点不太好……我等等到您房间去谈可以吗?) 「我知道了。」 拉菲尔本想趁晚上进行调查,却还是点点头。少女应该也有收拾等旅馆的工作要处理。 因为拉菲尔自己也想整理事件的情报,能空出这段时间实是幸事。 ──毕竟今天一整天得到的情报量相当地大。 尽管还处于推测的阶段,但要解决事件或许并不是太难。接下来就是要看如何把线索在毫无矛盾的情况下组织起来了。 拉菲尔回到房间等待几个小时后,少女终于来了。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少女说出这句话的表情显然是思虑过度,仿佛自己是来坦白罪行的罪人。 拉菲尔很想立刻展开询问,但眼下看来还是先稍等少女冷静下来会比较好。 房内摆着两张小椅子,拉菲尔把其中一张递给紧抿着唇的少女。 少女坐到椅子上,先是小小做了次深呼吸,才终于开口道: 「那个,其实我有样东西想给您看。」 她边说边伸出手,看到她递出的东西,拉菲尔倒抽了口气。 他不可能会看错,那就是《狩刃者》持有的小太刀。 「这个叫做〈天无月〉,是在我故乡流传下来的小太刀……原本有两把。」 这里只有一把。 ──也就是说,拿着另一把相同的剑的,就是犯人…… 根据他今天一整天打听到的讯息,除了被害者都持有刀具以外,没有找到任何共同点。被害者也都不是像《怨怼》这种知名魔术师,大部分甚至不是这个城市的居民,只是浪人。 「另一把被某个魔术师偷走了,我无论如何都必须取回它,所以正在寻找犯人。」 从她那悲壮的表情来推测,这或许是类似遗物般的东西。 「可是犯人似乎发现了我的这些行动……」 少女低着头,继续说: 「当时我承蒙某商队的好意,搭上他们的马车。商队已经有一半像是共乘马车,大家对我都很亲切。然而……」 少女紧咬嘴唇,又说: 「别看我这样,我也有接受剑术指导,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抓到犯人。但实际上遭到那家伙攻击时,我却什么都做不到。」 这也难怪。 纵使是圣骑士,训练中以完美成绩自豪的候补生在真正跟魔术师开战时,别说是打出成果,一开始就被杀死的情况也并不少见。 拉菲尔不知道这名少女经历过多少锻炼,可她要是能在初次实战中打倒魔术师,那就不需要圣骑士了。不如说,她能幸存下来就很幸运了。 「在魔术师的袭击下,大家都被杀了。犯人拥有另一把〈天无月〉,我必须和他战斗,可我却怕到动不了……多亏了其他人让我逃跑,我才能平安无事。只有我、活了下来。」 原来如此──拉菲尔颔首。 ──线索都连系起来了。 在造访教会后,拉菲尔仍踏实地继续调查,自然也调查了一个月前少女遭到攻击的事件。 当时似乎是真的发生了事件。现场有遭到破坏的马车,或许被小偷光顾过、经过翻动的货物,以及大量的血迹。只是因为找不到尸体,才没被列入《狩刃者》的事件中。 ──如果是那个时候被偷的,那就合理了。 少女握紧围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般抬起脸,拉菲尔也在同时把手伸进怀里。 「所以我──」 「──那么,还有这个。」 不巧的是,拉菲尔也在同一时间开口了。 「嗯?抱歉,你想说什么?」 「啊、不,您先请……」 总觉得气氛变得很尴尬,少女似乎也受了挫,变得难以启齿。拉菲尔先开口道: 「那么,关于这个,你有没有见过?」 拉菲尔边说边取出《狩刃者》的面具。 把东西拿给她看后,少女「啊!」了一声。 「那是我的──啊。」 她急忙捂住嘴,可已经太迟了。 「……这样啊。」 拉菲尔轻轻叹了口气。 少女的视线明显到处游移,汗水从她额头低落。 「那个、不是的,我有想自己坦白的……」 少女嘴里嘟嘟囔囔地说着什么,拉菲尔则轻轻把野兽面具抛回去给她。 「这是名为《狩刃者》的坏蛋拿着的东西,恐怕是跟着商队的货物一同被偷走的吧。既然是重要的物品,就好好收着,别再被抢走了。」 听到他的忠告,少女的表情感觉变得更加困惑。 「咦?呃……咦?」 见少女一副理解力跟不上的模样,拉菲尔继续说: 「看那面具跟小太刀,你是流卡翁的人吧?」 「咦?啊、是的。」 「那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拉菲尔用一本正经的声音这么说后,少女也端正姿势颔首,不过还是一副尚未完全摆脱困惑的神情。 拉菲尔目不转睛地望着少女,问: 「──月色真美──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咦耶!?」 少女发出近似惨叫、莫名其妙的叫声。 然后脸色转眼间便红透了。 「呃,这个、关于这个啊……!」 看她这个反应,似乎的确知道话里的意思。嗯,毕竟她是流卡翁的人,会知道也是理所当然。 少女有些手足无措,却还是设法挤出声音。 「就是……意思、嗯,要说知道,的确是知道啦……」 「嗯……这句话的意思糟到连说出口都教人有所顾忌吗?」 如果是代表污秽谩骂之类的俗语,让年轻小女孩来说的确是很过分。 拉菲尔表示理解时,少女又以更加惊慌的模样摇头。 「不、不是的!这不是坏话!」 「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咿呜……!那个、就是……」 少女再次涨红了脸,显得一脸挣扎。 嗯──拉菲尔环起双手。 他不明白少女举止代表的意思,可看来那并非代表某种警告或带有恶意的讯息。 ──嗯,就祈祷祭司能够查清吧。 虽然不好意思勉强视力不好的他查询书籍,但明早还是再去问问看。 ……不过事件本身很有可能在那之前就会结束了。 拉菲尔站起身。 「抱歉耽搁你这么久,也感谢你的情报。多亏这些,我确定了很多事。」 「咦?啊……是、是吗?」 她看着拉菲尔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完全误会一切的人,可拉菲尔并未察觉。 当拉菲尔准备直接离开房间时,少女用疑惑的声音问: 「咦,请问、您要去哪?」 「别看我这样,我好歹是位圣骑士。圣骑士的职责就是讨伐做出恶事的魔术师。」 话虽如此,魔术师也不是他能独自应付的对象。 ──可是,也不能花太多时间…… 放着犯人不处理,受害者只会愈来愈多。 拉菲尔把挂着剑的带子卷到腰上,离开房间,被独自留下的少女颓丧地跪倒在地。 (怎么办……说不出口……) 她悲壮至极的声音没能传达到任何人耳中。 十一 海蒂来到夜晚的城里。 她脸上戴着野兽面具,手持〈天无月〉,身穿黑色装束,做跟昨晚一样的《狩刃者》打扮。 ──我必须砍了「那家伙」。 要是那家伙逃跑,以往被海蒂砍死的人们也都白死了。她无法容许这一点。 所以,即使要跟那位温柔的圣骑士战斗,海蒂也只能拿起剑。 ──赢得了吗…… 那个圣骑士非常强。 在那个近乎突袭的晚上也没能砍倒他,现在他整个人都做好万全的准备,自己会有胜算吗? ──他会、让我赢吗…… 做错的人无疑是自己。 纵使如此,她也已经无法停止了。 毕竟她有了自己的答案。 她想把结局交给他决定。 今天是满月隔日,在稍有欠缺的月亮之下,她静静地等待。没过多久,那位圣骑士就出现了。 「嗯……?」 在月光的照耀下,那张脸与第一次见面时同样恐怖,但不知为何她却不再感到害怕。 她脸上戴着他刚才还给自己的野兽面具,他要是看到了这个,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没注意到。 他会生气吗?还是失望呢? 在事态演变成这样之前,她就前往他的房间,想主动跟他坦白。但也不知该说是不凑巧,还是他过于迟钝,他并没有察觉。 一想起那时的事,她总觉得很有趣,便笑了出来。 圣骑士发现海蒂时,有些惊讶地瞪大眼,然后── 他看起来像是看到什么不能看见的东西般转开视线,随即离开。 「──请等一下!为什么要无视我离开!?」 连自己近乎悲壮的决意都被一脚踢开,海蒂忍不住高声喊叫并揪住对方。 「好了,放开!我没事找你。」 「什么没事,您不是来讨伐《狩刃者》的吗!?」 「我是来讨伐名叫《狩刃者》的魔术师,没听说他是个普通人。」 听到这句话,海蒂终于明白圣骑士并不迟钝。 「……呃,难道说,您有发现是我?」 「我不知道。」 就是心知肚明,才能即刻做出回应。 海蒂无力地瘫坐在地。 ──咦?为什么?这个人明明发现了是我,却无视了这点? 明明她方才想坦白事实时,对方一副完全没察觉到的样子。况且他本就是来讨伐自己的圣骑士,那究竟是为什么? 正当她因满心疑惑而站不起身时,圣骑士再次准备快步走开。 「那就告辞了。」 「──就叫您等等了!」 她虽抓住了对方的披风,却整个人都被拖着走。很遗憾,海蒂与圣骑士的体格实在是差太多了。 「呜呜呜,那、那这样如何!看──呜嗯!?」 她也不懂自己干嘛这么火大,在她即将直接摘下面具之际,圣骑士果断把那张面具按了回来。 鼻头被狠狠击中,海蒂眼底泛起泪光。 「好、好痛……您做什么啦。」 她隔着面具擦了擦鼻子──虽然没有任何效果──这时圣骑士转过身来,像是终于看不下去了。 「你是想接受辅导吗,稍微闭一下嘴。」 「……是。」 在这个只有月光的夜晚,遭到这种长相的人威吓,即使是觉得自己稍稍习惯了的海蒂也感受到沉重的负担。 可是同时她也明白,他早已理解了一切。正因为心知肚明,才装成不知道的样子。他明明是个圣骑士,却做这种事,没关系吗? ──不,话说回来,这个人是打算去哪? 海蒂怯生生地问: 「请问,您在这样的深夜是想做什么?」 「……」 圣骑士扬起下巴作为回应,看来是要她跟着他走的意思。 即便心中困惑,海蒂仍在圣骑士的催促下跟在他身后。 在两人开始迈开步伐后,即使现场只有他们两人,圣骑士仍突然张口说道: 「嗯,在这样的夜里,总会让人想自言自语。」 「哦……」 「再怎么样凑巧,都不会有人偶然听到这些自言自语,因此我也不可能听到回应。」 简单来说,就是要自己安静听着。 「有人死去,所以圣骑士必须抓住犯人。不管对方是魔术师,还是普通人都一样……但,这里所谓的犯人究竟是谁?」 海蒂不懂圣骑士到底想说什么。 《狩刃者》就是海蒂,哪有什么人呢。他不也明白这一点吗? 圣骑士一边走,一边从怀中取出一根棒子,长度比他摊开的手掌稍微再长一点。 「五个现场都留有这东西,可见破坏这个就是《狩刃者》的目的,可不知为何,我找不到被害者之间的共同点。那就表示,线索便在于这是什么东西。」 「…………」 圣骑士注意到了吧。 那东西的外形跟〈天无月〉的剑柄一模一样。 「──是〈天无月〉──赝品。」 虽然他事前交代海蒂闭嘴,她仍是说出了那个名称。 这不是她被夺走的另一把剑。不是另一把,而是仿制出来的「什么」。 海蒂手上的〈天无月〉拥有一旦靠近另一半,便会产生共鸣的特性,她就是以这作为线索在当《狩刃者》的。 圣骑士用确认的语气说: 「这是魔术道具。我盘问过魔术师,他们说这里头似乎植入了控制什么东西的术式。」 然后圣骑士状似特意地做出疑惑的动作。 「……嗯,那《狩刃者》砍的都是被这个控制的人类吗。」 海蒂咬着嘴唇低下头。 没错,这就是海蒂的罪。 ──那些人也没有错,但我没办法拯救遭到魔术师操控的人。 纵然只破坏了剑,那些人最后也还是死了。然后就算知道会变成这样,海蒂也必须砍了那把剑和持有人。 可圣骑士接着说了句出乎海蒂意料的话。 「不,应该不是。」 「……咦?」 圣骑士淡淡地继续说: 「在魔术当中,控制活人也是相当高等的类型,毕竟人类是有自我的。就算是拥有称号的魔术师,做起来也不容易。既然如此,犯人控制的会是什么呢?」 海蒂从这番回答感受到某种可怕的事物,圣骑士却没有继续说下去。 不管怎么样,他并不是个只有温柔的愚昧之人,而是冷静地调查事件,找出了答案,而且是海蒂不晓得的答案。 这时,圣骑士突然停下脚步。 「好了,答案似乎就在这。」 眼前是位于教会外围的墓地。 十二 『是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女救了我。拉菲尔阁下,请您帮帮她。』 在教会把萩饼交给少女后,圣骑士伊诺瓦尔坎取回了意识。拉菲尔把野兽面具给他看后,他是这么表示的。 伊诺原本正为了其他案子在追踪魔术师,为编组讨伐队进行事前调查。接着他被那个魔术师察觉,遭到反杀。 而那就是三天前──《狩刃者》的最后一起事件。 听了伊诺的话,拉菲尔也并不感到意外。 ──当时《狩刃者》也是在跟某人战斗。 在拉菲尔第一次遇到《狩刃者》的夜晚,她也正在跟什么人战斗。身为圣骑士,无法视而不见的他介入战斗,直接与《狩刃者》交战。 而《狩刃者》一开始战斗的对象已经逃了。 所以没有发生第六次的《狩刃者》事件。 而伊诺追踪的魔术师之名是── 「──《怨怼》安托士──也是最早遭《狩刃者》杀害的魔术师之名。」 在夜晚的墓地中,拉菲尔说出了这个名字。 他感觉到《狩刃者》在面具底下倒抽一口气。 ──果然是这么回事。 像是在回忆恶梦般,《狩刃者》说: 「攻击我们马车的魔术师──不,偷走〈天无月〉的魔术师也说他叫这个名字。」 所以《狩刃者》才会最先砍向《怨怼》。 因为第一次被袭击时,她怕到无法动弹,才会觉得这次一定要自己处理吧。 「但是,就算砍了《怨怼》,事件也没有结束。」 拉菲尔出言确认,《狩刃者》则静静地点头。 拉菲尔把背上的大剑与剑鞘一起拿下,稍稍拔出剑,然后很快又把剑收进剑鞘。 大剑发出尖锐的啪锵声,一道蓝白色的光在夜晚的墓地间扩散。 「这、这是什么啊……」 《狩刃者》用困惑的声音问。 「我们的剑上被赋予了妖精的加护,这似乎跟魔术师他们的力量相反。如果像这样使两者碰撞,就会出现某些反应。」 听说若是真正的圣剑,还可以把魔术师的结界一起粉碎。 很遗憾,普通圣骑士的剑即便使尽全力,也只能显示出这种白天或许看不见的幽微光芒。 「嗯,就是这里。」 那些光是从某点扩散开来的。 位于中心的,是一个大小可以完全容入一个人的魔法阵。 「这是魔术,还是什么别的吗……?」 她既是流卡翁的人,对魔术的理解想必比普通人还要生疏。 「这与其说是仪式的痕迹……更像是门还是别的。」 拉菲尔从剑鞘中拔出大剑,插到魔法阵中央。 魔法阵轻轻发出「啪」的一声,裂了开来。 然后下方出现一扇老旧的木制门扉,看来是通往地底。 《狩刃者》以一副无法置信似的语气低语: 「竟有这种东西……可是,您是如何查出这个的?既然被魔术师视为秘密,教会也没办法那么简单就……」 「因为《怨怼》虽是这个城市的领头人,却似乎没什么人望。」 据说他会使用一种不正经的魔术,透过掳走人施以拷问,好把对方的怨怼化为魔力。倘若被他盯上便会被拷问致死,与他扯上关系,说不定会被他人视为同党。 然而他好像还是有足够成为领头人的实力,因此无人反抗得了他。 「我用醒目的方式在城内到处打探他的情报,魔术师们就暗中向我告发他了。」 「告发、魔术师和圣骑士不是敌对的吗?」 「正因为是敌对的,自然也会利用敌人去陷害讨厌的人。」 在教会取得的情报,果然全都是身为教会方就有可能知晓的情报。 进行像这次无法期待支援的个人行动时,如果想要更多的情报,利用魔术师之间的内哄也是无奈之举。正因为教会与魔术师双方敌对,才会去利用彼此。 只不过,由于他用这张脸去进行打听的作业,让城里的居民比平常更加害怕。但倘若能够解决事件,这点代价算是便宜的了。 打开门后,眼前是一道朝地底延伸的阶梯。 石造的阶梯看起来相当老旧,上头还长了青苔,若不小心行走,感觉就会滑倒。阶梯表面有几道小裂缝蔓延,缝隙间甚至长出了杂草。 拉菲尔终于看向《狩刃者》的脸。 「好了,你准备如何?」 「……我要去。」 拉菲尔与《狩刃者》缓缓走下那道仿佛是通往地狱深处的阶梯。 阶梯本身并不长。 走了几十阶后,两人便来到一个相当宽敞的空间。靠着从外头照进来的月光,顶多只能看到脚下。在潮湿的空气中充满某种令人厌恶的腐烂气味,让拉菲尔不禁皱起眉头。 等拉菲尔举起提灯照亮室内,《狩刃者》咕哝道: 「这是、纳骨堂……?」 「看样子是。」 墙上全都是架子,架上摆满白骨。按数量来看,光这个房里的骷髅就超过百具。 但这些骨头无一例外都是破损状态,有些或许是自然形成,可大部分恐怕都是生前就受的伤。 「……看来是中了。」 拉菲尔举起提灯,看见通往更深处的通道。 他再次看向《狩刃者》,她也轻轻颔首。 拉菲尔走在前头,谨慎地往前走。 脚下也到处都是骨头的残骸,即使想要压低脚步声,还是会发出啪叽的声响。里头还混了些生锈的钳子、锯子和钉子等与纳骨堂格格不入的工具,也不知是用在何处。 两人进入房间深处,抵达一个更加宽敞的空间。 「……!」 拉菲尔举起一只手,示意《狩刃者》停下。 「……我已经、看见了。」 里面摆着无数玻璃圆筒。 每一个都比拉菲尔还要高,里头装满的不知是不是灵药之类的。在蓝白色的液体中,隐约出浮现巨大的黑影。 定睛一看,他发现那是人。种族大部分似乎都是人类,但也有像梦魔那样有角的人,拥有坚硬鳞片的蜥蜴人,有的甚至长有长耳、看起来像是精灵。 可每个人都维持着痛苦的表情,动也不动。 那是尸体。 看到凄惨的尸体,《狩刃者》发出小声的哀鸣。 「是商队的各位……!」 「……是你认识的人吗?」 拉菲尔一边提防周遭,一边问道,《狩刃者》用像是在忍受呕吐感的声音回答: 「是载我前来这个城市的商队成员,但不是全部就是了。」 「……这样啊。」 让少女搭便车的商队遗体并未被找到,原来是被运到这里来了。 拉菲尔也静静地在胸前画出十字。这是祈求死者安息的仪式,不过是简易版的。 然后拉菲尔拔出大剑。 玻璃圆筒都连接着粗管,不知是为了维持尸体的状态,还是某种魔术装置。砍断这个,装置应该也会停止。 于是就在拉菲尔举起大剑的时候── 『哎唷,你打坏那个,我会很困扰的。』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他转头一看,发现纳骨堂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然后,通往地上的门自行关闭了。 拉菲尔迅速挡在《狩刃者》前,并举起提灯照亮前方。 站在那里的,是个没什么特殊之处的普通青年。 服装是城中常见的麻制上衣及长裤,没看到他戴任何魔术护身符或装饰品,长相也并无醒目的特征。即便是在城中擦肩而过,想必也很难察觉。他就是这么一个典型的平凡青年。 因为这难以记住的外表,让拉菲尔确定,他就是昨晚遭到《狩刃者》袭击的年轻人。 「您是、商队里掩护我逃跑的……?」 看少女的反应,拉菲尔也明白她并非看到对方的脸才展开攻击,应当是有某种只有她才懂的追踪方法。 『啊啊,小姐,你有跟我讲过故乡儿时玩伴的事吧。呵呵,我是叫你快逃没错,却没想到你真的成功逃走。早知道那个时候,我就把你一起抓住了。』 从那张温柔微笑的脸上,感受不到半点恶意。 但那对眼睛却呈现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暗色。 「你就是《怨怼》吧?」 《狩刃者》以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回过头。 「不可能!《怨怼》已经被我砍死了。我有确认过,他真的死了啊……」 听到这句话,青年耸了耸肩。 『真是个让人伤脑筋的小姐。那可是我费心制作的义体,却被你毁得彻底。多亏了你,我才必须使用还在研究的这个。』 最初死亡的《怨怼》并非本体。不对,《狩刃者》砍死的受害者大概全都是《怨怼》控制的人偶。而人偶的真实身分,就是眼下排在拉菲尔身后的玻璃圆筒中的尸体。 青年──不,《怨怼》从身后拔出一把小太刀。 『你们流卡翁的人是很优秀,却很愚蠢。拥有如此优异的魔具,却都不去进行探索。』 「那是──〈天无月〉!」 「……是真品吗?」 拉菲尔小声询问,《狩刃者》随即点头。 ──也就是说,这家伙应该就是本尊了。 《怨怼》一面在手中转动小太刀,一面低语道: 『这对小太刀太教人感兴趣了,两边似乎是各自掌管着生与死。这边是掌管「生」的一方,可以给死者尸体灌注生命,使其活性化变得犹如生者一般。不过也只是活性化而已,并不是真的复活了。』 《怨怼》愉悦地叙述着: 『这对普通人虽然没有太大的意义,却是我最棒的研究对象。只要弄清这股力量,就能用崭新理论做出新的义体,它的层次将会跟使用复制人和尸体做基底的义体完全不同。这样一来,坐上〈魔王〉之位也将不再是梦想。』 拉菲尔把注意力转向怀中的刀剑残骸。 ──怪不得这种小太刀的假货会有那么多。 接下来,《怨怼》恭敬地垂下头。 『那么,小姐,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吗?」 『嗯,倘若不是你,似乎就不能顺利使用这把小太刀。不知它是依赖血脉,还是存在着什么肉体上的关键。总之,我想要你的身体。要是你乖乖听话,我就把那些尸体都埋回墓里。』 听到这完全不算是交易的提议,《狩刃者》喊道: 「──少开、玩笑了!」 她直接拔出小太刀砍向《怨怼》。 《怨怼》也同样使用小太刀进行阻挡,但他的动作完全跟不上《狩刃者》。本该是如此才对── 「啊咕──」 小太刀从《狩刃者》的手中弹飞,这次的冲击让她忍不住按住手,正面露出破绽。 「──!」 线发出断裂的声响,面具掉落地面。在《狩刃者》回过神来前,就被抓住颈部悬在半空中。 『嘻嘻,让我来教教无知的小姐。不要跟拿着刀刃的魔术师交锋,手骨会断掉的。』 「啊──嘎、咻……!」 『哦,不好。不收敛一下力气,颈骨似乎会断。』 魔术师的身体能力远超过人类。躲在黑暗中偷袭先姑且不论,没有洗礼铠甲就从正面与其交锋,不可能平安无事。 「《狩刃者》!」 拉菲尔一拔出剑,《怨怼》便举起小太刀。 『哦,你去那边玩吧。』 身后的玻璃圆筒碎裂,发出尖锐的霹哩声。 拉菲尔回头一看,就看到几具会动的尸体从玻璃中爬出。 「啧,是不死者undead吗!」 『哦,你这话真没礼貌,这些都是我重要的候补义体。不过因为还没调整,所以只是单纯的尸体。』 无视嘲笑的《怨怼》,为了扫开不死者,拉菲尔举起大剑准备挥舞。 「嗯?」 然而他没能挥下大剑,剑砸到房间的入口处,停了下来。 『哈哈哈,真蠢。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怎能挥动大剑呢。从你们进入这里的那一刻起,就已经陷入绝境了。』 拉菲尔并未把这句话当作胜者的宣言。 ──不,不对! 被逼入绝境的人不是只有他们。 拉菲尔收回大剑,这次采用戳刺的方式贯穿正面的不死者。遭到贯穿的不死者仿佛死去般停止了动作,但他的剑早已在与《狩刃者》的战斗中变得残破不堪。 剑有一半刺入地面,然后就拔不出来了。 『啊──啊,你完了呢。』 这个房间虽然宽敞,出入口却很窄。虽说双方都没办法随心所欲地活动身体,不死者也无法集体攻来,但下一个不死者还是立刻扑了过来。 把大剑插到地上的拉菲尔拔不出剑,也闪不开这一击。 「哼!」 而拉菲尔在这时采取的行动,是直接转动拔不出来的大剑。 一声意外微弱的「啪锵」声过后,大剑从中间处被折成了两半。 「嗯,长度正好。」 剑本就处于随时会断的状态,拉菲尔又靠着洗礼铠甲加护所得到的腕力施加非比寻常的力量,让它变成了这样。 长度仅剩一半的剑轻得足以追上扑来的不死者。 第二只不死者的头部被砍飞。 「稍微老实一点。」 拉菲尔把失去头部、直接朝自己倾倒的不死者身体踹入室内。 被足以与魔术师正面交锋的力量一踢,不死者的身体以宛如一颗球般的势头飞了出去,把逼近的不死者们一同撞倒。 虽然不算是打倒了它们,但可以拖住它们的脚步。 一次呼吸未过,拉菲尔就转过身体往前踏去。 『哦,挥动那么危险的东西,这样好吗?』 可是《怨怼》的手上还高举着少女,他毫不犹豫地就把少女当成盾牌。 由于《怨怼》是正面抓住《狩刃者》的颈部,拉菲尔眼前理所当然就是少女的后背。 「──我就知道魔术师会这么干!」 拉菲尔踢了下地面。 地面散布着大量的骨头碎片及拷问器具,他把这些东西对准《怨怼》的脸踢去。 虽然可能会受到少女身体的阻挡而入不了《怨怼》的眼,却也足够转移他的注意力了。 『消失了?』 当《怨怼》出声时,拉菲尔像是要滑入抓住少女的手臂黑影般,抬脚跨了过来。 「就是这里!」 剑由下往上描绘出一道弧线,越过《怨怼》的手。 抓住少女的手与身体分离。 『──啊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怨怼》发出惨叫声。 「──嘎哈咳咳!」 当拉菲尔用一只手接住缓缓倒下的少女时,她激烈地咳起嗽。看来她暂且还有呼吸。 但因为抱住少女,这次换拉菲尔出现了破绽。 「后面!」 『你这家伙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高声提醒时,《怨怼》已举起了小太刀。 拉菲尔抱紧少女,并把背转向《怨怼》,用自己的身体作为盾牌。 008 接着就是一阵钝痛。 肩膀喷出微温的液体,当拉菲尔察觉到自己被砍时,人已经跟少女一起撞到墙上。 湿润的触感令少女用颤抖的声音说: 「为什么……您一个人的话不就能避开了吗!」 「…………」 他没有回应的余裕。 相反地,拉菲尔这么告诉她: 「被逼至、绝境的、是那家伙……现在、就杀得了他。」 尽管《怨怼》装成一副从容的样子,但他应当也没想过居然连自己的研究室都一同曝了光。 所以他不但没穿上足够的魔术装备,还把仔细藏起的另一把〈天无月〉都拿了出来,最后更是暴露出了本体。证据就是除了操纵尸体外,《怨怼》没使用任何能力。 然后拉菲尔回望《怨怼》。正确来说,是望向再前面一点的地面。 那里插着少女遭到弹飞的〈天无月〉。 少女应该是理解了他目光的意味,下定决心点点头。 拉菲尔再次站起身。 还能动。 伤口不浅,但还能握剑。 站起的不死者们自深处房间开始逼近。 这恐怕是最后的机会。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拉菲尔发出呐喊声,并笔直往前冲去。他用仿佛要握烂剑柄似的力道,以双手紧紧握住剑,使出浑身的力气朝《怨怼》砍去。 『怎么可能!』 只剩一只手的《怨怼》准备用小太刀进行抵挡。 《怨怼》手上握的可是把利剑,在魔术师的腕力加持下,足以把交锋过的剑搞得破烂不堪。 挥出的大剑剑身粉碎殆尽,只留下剑柄。 背上的伤口裂开,哗啦啦地喷出鲜血。 《怨怼》低头望着无力跪倒在地的拉菲尔,扬起胜者的笑容。 「──即使剑很利,你的剑术也太钝了。」 可少女如黑影般自拉菲尔的背后溜出,手上是她原本落掉的〈天无月〉。 拉菲尔的攻击并非毫无对策的野蛮行为,是为了争取时间让少女可以捡起小太刀斩杀敌人。 『──!那又怎样!』 《怨怼》举起小太刀,想要迎击── 『……啊?』 他的手上并没有小太刀。 不只如此,他手腕前方的部分已经一片稀烂,没了手的样子。 拉菲尔使出的全力一击对准的不是小太刀,而是《怨怼》的手。 洗礼铠甲会给予使用者足以和魔术师对等较量的力气,这一击可不是剑术新手只凭一把优异的武器就能挡下的。 『住、住手──』 〈天无月〉抵住还想说些什么的《怨怼》脖颈。 然后他的头顿时与身体分离。 长达一个月的《狩刃者》事件终于在这一瞬间迎来终结。 十三 「您不去看医生,真的没问题吗?」 因为掩护海蒂的关系,圣骑士身负重伤。虽已来到明亮的月光下做了紧急处理,但他却说自己还有事要做,不愿意去看医生。 打倒《怨怼》后,里头的不死者也跟着不动了。 海蒂不太懂魔术的原理,按圣骑士所言,他们似乎已经不会再动了。他说等天亮教会就会来埋葬尸体,海蒂便决定麻烦他们。 「洗礼铠甲有能加快伤口回复的加护,这点伤稍微休息一下就会愈合。」 「可是……」 「比起这个,你要好好收着那对剑,别再被人夺走了。」 好不容易才取回的两把〈天无月〉,怎能再让人拿去滥用呢。 抱紧两把小太刀,海蒂低下头。 「……为什么要保护我呢?您一个人应该也能打倒那个魔术师吧。」 尽管满脸疲惫,圣骑士却以一副嫌麻烦的样子开口解释: 「你之前所砍的,都是遭到《怨怼》控制的亡骸,并非活人。你既没有杀死任何人,那就是圣骑士必须保护的人民。」 她一直认为,自己为了追逐〈天无月〉而杀了人。 然而这个人却把海蒂的这些罪都给抹除了。 ──服了他了…… 她仰头看向夜空,上头飘着月亮,只是与昨日的满月不同,略缺一角。 十六夜月。note 译注:日本对满月隔日的月亮的称呼。 在流卡翁也被称为踌躇之月。 「──月色真美。」 「啊哇!?」 听到圣骑士突然说出这句话,海蒂吓得跳了起来。 「怎、怎怎怎怎怎、怎么突然讲这个!?」 「呃,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一脸诧异且又显得疑惑的圣骑士,海蒂捂住脸。 「……在回答这个之前,我有个问题要问您。」 「嗯,什么问题?」 「您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狩刃者》的?」 圣骑士低下头,似是在略略思索,接着用像是在回顾记忆的语气说: 「是傍晚你把手帕还我时,我才确定的。你手上有着跟旅馆服务生完全不相衬的剑茧,因此我确信你是个相当厉害的剑客。」 「啊……」 自己可能真的太大意了。 倘若没有那件事,这位圣骑士是不是就不会帮助自己了? ──不,总觉得、这个人最后还是会帮忙。 因为他与可怕的外表相反,是个耿直又温柔到教人傻眼的人。 就在她深感佩服之际,圣骑士仍继续说道: 「──觉得你可疑,是最初在旅社见面的时候。」 「那不就是一开始了吗!?」 见海蒂一脸惊愕,圣骑士傻眼地说: 「那个身形,连眼睛颜色都一样,当然会惹人怀疑。而且经过调查,证明的确是你的状况证据接连出现。害我不晓得该抓谁,简直是走投无路。」 「──但您却没有抓我,还反而帮了我耶?」 「…………」 圣骑士果然还是没给出答案。 ──真拿他没办法…… 心脏再次扑通扑通地狂跳起来。 自从相遇时开始,就一直是这样。 一开始是因为害怕,之后是惊讶,后来就转为困惑,跟《怨怼》时是因为紧张。 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感到如此温暖呢? 「……呵呵。」 「怎么了?」 她忍不住扬起笑,让圣骑士露出诧异的神情。 心底涌起想稍微回敬他一下的心情。 现在肯定能够顺利。 海蒂伸出食指,仰头看着月亮。 「嗯……?」 看到她的动作,圣骑士也跟着抬头望向月亮。 ──有破绽! 少女把自己的双唇贴到圣骑士那毫无防备的唇上。 「──!?」 圣骑士一脸惊讶地摔了个四脚朝天。第一次看到他这么诧异的样子,海蒂心中满是达成感与兴奋感。 山风吹过,卷起她的秀发。 海蒂用手指掬起发丝,漾起满意的微笑。 「月色真美──就是这个意思。」 初次说出这句话时,她没有半点那方面的情感。 啊啊,那现在这份感情又是什么? 这份已经只能以此形容的心情。 即便是在月光下,也能清楚看见圣骑士也满脸通红,这令海蒂有种难以形容的陶醉感。 少女用犹如歌唱的语气说: 「话先说在前头,这可不是开玩笑唷。我也是第一次对男性做这种事。」 圣骑士发出无声的呻吟。 不知为何,圣骑士的反应让海蒂开心到极点,她再次说出当时的那句话。 「能够请教您的大名吗?」 圣骑士瞪大双眼,然后抓了抓头,用宛如呻吟的音量回答: 「……拉菲尔,拉菲尔休兰德。」 「这样啊。拉菲尔大人。」 仿佛是要重演、确认相遇的夜晚般,这次少女重复了那个名字,并也自报姓名。 「我是绯美花,绯美花艾德海蒂,流卡翁的猫妖精。」 然后海蒂──绯美花怀着竭尽全力的心情,露出微笑。 「请笑一笑,拉菲尔大人,您的笑脸非常好看。要是您能像那样对大家笑,他们就不会害怕了。」 他应该也明白这是告别之语吧。 圣骑士──拉菲尔闭上双眼,似是在琢磨这句话。 她想跟拉菲尔一起留在这里。 留下来,跟他一起做个圣骑士说不定也不坏。 光是待在他身边,心脏便会怦怦直跳。倘若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吧。 但艾德海蒂家是流卡翁的王家之一,身为长女的绯美花必须回故乡生下子嗣。 所以她得离开了。 最终拉菲尔睁开双眼,真的笑了。 「再会了,绯美花。」 「是,择日再会,拉菲尔大人。」 如同溶入夜晚的黑暗般,绯美花消失无踪。 ──总有一天,一定, 这个约定没能实现,两人并未再见。 自那之后过了十年,她听闻拉菲尔继承圣剑、晋升为圣骑士长的消息。 十四 「可恶,那个小丫头……!」 在教会的礼拜堂内,祭司嘴里吐出与外表截然相反的恶意。 在查清〈天无月〉的力量上,那个盯上自己的少女无疑是最棒的研究材料。 为了设法活抓她,自己使用并舍弃了许多义体,被区区普通的圣骑士查到研究室,还被破坏掉所有的义体。特别是失去了珍藏的精灵义体,这打击太重了。《怨怼》的研究真的会晚上十年。 ──不,还不一定。那个小丫头还没发现我没死。 这里是《怨怼》的领地。 方才为了保护研究室,他只能匆匆带着操纵尸体的〈天无月〉赶去。但义体如今都被破坏,已经无所谓了。就算东西连同城市一起灰飞湮灭,他也没什么好失去的。 只要整备好魔术装备并使用领地的力量,失去佩剑的圣骑士不会是他的对手。就算是集齐双剑的那个少女,也能轻易落入他掌中。 就在他想站起身的那一刻── 「──祭司大人,您没事吧?」 明明夜已深,却有个小女孩正从礼拜堂的门口往这里瞧,应该是中途醒来了吧。 《怨怼》马上露出慈祥老爷爷的笑脸。 「嗯,没事喔。你才是,不要紧吧?是做了恶梦吗?」 《怨怼》本来的魔术并不是给予他人痛苦,借此取得力量这一项。 而是让自己脱离名为肉体的枷锁,进化成更高层次的精神体。他只是在这段过程中发现靠着针对自己的强烈情感──憎恨与绝望作为媒介,便能夺取他人肉体的方法。完成这个魔术,只要人类不灭绝,他就能得到无限的时间。 只是目前他还只能附身在特制的义体,不然就是血亲身上,所以才会引发这种事件。 ──在成果里,这具祭司的身体就是最为接近完成的成果。 祭司的身体还活着。 自己与其说是控制了他,更像是让双方处于精神同在的状态,应该也可说是双重人格吧。白天跟圣骑士对话并担心孩子们的那个人,无疑是祭司本人的人格。 只是他遭到病魔侵蚀,时日无多。 因此自己让他对《怨怼》产生强烈的憎恨,成功溜进他的体内。手法很简单,就是在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眼前杀害年幼的孩子。 ──只要抓住那个小丫头,我就要用这里的小鬼制作下一批义体。 然而,疑惑倏地窜过他的脑袋。 同居于这具体内的期间,他能认知到祭司的记忆,仿佛那也是他的记忆,里面有这个女孩吗? 不,的确是有。她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边,等他注意到人就消失了。无人留意到这点,这显然不正常。不仅如此,她还表现得像是自己昔日的友人。 ──这人、是谁? 就在他下意识想要退开时── 无数的刀刃贯穿了《怨怼》的脸部。 「──!」 他发出不成声的惨叫,并发现自己明明就已经被斩得粉碎,却仍有意识。 不对,他没被粉碎,祭司的身体毫发无伤。 可他却感受到一股宛如身体裂开的剧痛。 ──这是、杀气!是光凭杀气就能让人认知到死的杀意,等级完全不同! 他浑身颤抖,倘落脸颊的冷汗在地上形成水洼。 在他完全无法动弹之际,女孩从门口探出身体,缓缓地靠了过来。 她身穿不可能出现在孤儿院孩童身上的华丽礼服,手里抱着不祥的人偶,金发绑在头部两侧。与秀发同色的金色眼眸透出冰冷之色,仿佛她是在看一个垃圾。 「呵呵呵,祭司大人,您的脸色可真差,像是做了个可怕的梦。」 《怨怼》理解了。 刚刚释放出杀气的人便是这位女孩,而且即使自己处于万全状态,靠这微不足道的力量也对她束手无策。 这就是「死亡」。 连〈天无月〉之力也远远不及的,绝对的「死亡」。 过去与〈魔王〉马加锡亚面对面时,他都不曾这么绝望。 少女边走边将什么放入口中。那东西像是不会看气氛似地,在这种状况下拉得老长,看来是白天那位少女分发的点心。 「萩饼有种让人怀念的甜味,虽然这一个是我要惩罚那孩子调皮才借来的,但她的手艺也变得相当不错了呢。是还记得我一开始教过她的事吗?」 女孩一下子就吃完了点心。她嘴那么小,真亏她能一次放入那么大的东西。 女孩用红舌舔去沾在手上、像是糖的渣滓,并站到《怨怼》面前。 「好了,你的作为还真让人困扰。没想到你竟从艾德海蒂之村偷出〈天无月〉。」 女孩伸出没抱着玩偶的手。 那只手上没有任何凶器,动作温柔得如同是想抚摸他的头。 是原谅自己了吗──就在《怨怼》想要吐出一口气时,就亲身体会到更深层的恐惧。 「恶呜──!──!──!?」 女孩轻轻地握住手,身体便传来犹如心脏被抓紧的剧痛。 这不是肉体的痛。 而是精神……不,是魂魄本身在嘎吱作响。 「是附身吧?我虽不会去干涉生者的生死,但你这样能够算是活着吗?」 他感觉到自身的存在正在龟裂。 自己现在还能存在,只是因为这女孩的一点心血来潮罢了。她光是打个喷嚏、弄错力道的拿捏,就能粉碎《怨怼》的魂魄。要是魂魄碎了,别说是复活,甚至还会无法回到轮回当中,永远消失。 「没有自己的身体,附在他人身上的寄生虫,这已经属于不死者了。我是想直接清理了,但若是还有做为人寿终正寝的意志,那或许就还能称之为人……你又是哪边呢?」 然后那对金色双眼靠了过来。抓住魂魄的手中力量明明没变,却有种像是能辗碎精神的沉重压力,散发出如同月亮直接落下的压迫感。 「呼咻、呼咻,我、我还活着,我要、以人的身分、活下去。」 女孩露出带有调侃意味的微笑。 「哎呀?挣开生命的束缚,走上进化为不死者的大道不是魔术师的宿愿吗?」 《怨怼》终于明白了。 这个可怕的「死亡」早已看穿一切。 就是因为看穿了,才会留在这间教会里。 目的就如她所说,是要见证活着的少女及圣骑士的这段过程。 他们已经结束,所以她来善后了。 《怨怼》使出全力摇头。 魂魄已经从头顶开始崩毁。哪怕只是一点点,只要他坏了少女的心情,那就完了。 仿佛在看什么污泥般,少女眯起双眼,最终放缓手中的力道。 「嗯,好啊,我可以放过你一次……只是,要是你再对那些孩子们出手……知道了吗?」 即使浑身颤抖,《怨怼》仍使出全力点头。 最后女孩带着警告的态度把双眼靠了过来,在《怨怼》魂魄即将跟着精神一同粉碎的前一刻,终于解放了他。 《怨怼》已无力再附身于祭司身上,忍不住脱离身体,回到他本来该待的地方──也就是他真正的体内。 《怨怼》在这起事件中失去大部分的力量,大大缩短了寿命。于是几年后,他再次出手碰触女孩禁止的魔术,并在不久后透过一位将会成为〈魔王〉的少年之手,迎来真正的死亡。 睁开眼时,周遭已是一片黑暗。已经晚上了,地点似乎是礼拜堂,看来自己是坐在椅子上时忍不住打了个盹。 「祭司大人,您没事吧?」 听到这个声音,他往旁一看,一个拥有金眼的女孩正担心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他没办法立刻想起她的名字,但她的确是这里的孩子。只有这点他万分确定。 「哎呀,不好意思。稍微小睡一下,就到这个时间了。大家都有好好刷牙吗?」 「当然有。皮特哥哥有跟大家说,海伦娜和珍妮直到最后都不情愿,但还是有好好刷过牙才上床睡觉喔。」 「嗯,这样啊。大家都是好孩子,我真幸福。」 孩子们跟着衰老且没多少日子的自己,真是太可惜了。 然后,女孩像是看穿祭司的心态般,这么说道: 「祭司大人不长寿一点,那就伤脑筋了。皮特哥哥是很努力了,但还是会有想跟祭司大人撒娇的时候」 「嗯,也对。我得好好看着那些孩子,直到他们长大。」 怎能在孩子面前露出胆怯的一面。 他回答完,女孩便反过来漾起犹如母亲般的微笑。 「这样就好。明天会有医生从圣都过来,为了长寿一点,麻烦您一定要让对方看看唷。」 说完,少女抱着玩偶站起身。 「那么,晚安,祭司大人。」 「嗯,晚安。」 在他这么回答时,女孩就消失无踪。 「……嗯?我刚刚在跟谁讲话?」 在吹抚的山风之中,蝙蝠群向着月色飞去,直至失去踪影。 十五 「──已经是二十年前了吧,那是我还只有三十岁左右时的事。」 时光流逝,已是初老年纪的拉菲尔现在正侍奉于某位魔术师──不,是〈魔王〉的城里。 因果轮回,这里不但是他二十年前没能打倒的《怨怼》的城堡,如今还成了杀死《怨怼》的〈魔王〉居城。 拥有琥珀色双眸的少女坐在他面前,听他述说怀念的回忆。她兴致盎然地点头,翠绿的发间露出粗壮的角。 少女是这座城里的公主,对拉菲尔而言更是无可取代的战友之女。 「当黑花失去视力被送过来时,我一眼就看出她是绯美花的女儿。我所认识的绯美花大概是十五岁,黑花长得仿佛就是她继续长大之后的样子,甚至还拿着〈天无月〉。」 而在听闻她的经历时,他得知了绯美花的死讯。 ──她是赌上性命,保护了女儿吧。 比起悲伤,他更想称赞她的行动。 龙少女用隐约有些犹豫的语气问: 「所以你才收黑花做养女?」 「……肯定是吧。听到她无依无靠,等我回过神来,就已经自荐成为她的保证人了。」 拉菲尔靠在椅背上,静静地吐出一口气后,法儿又问: 「是说,那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就是那个、『月色真美』。」 拉菲尔睁大眼睛,接着回以苦笑。 「法儿,这对你来说还太早了。」 他看向窗外,天上飘着圆月。 昨晚是满月,今晚便是十六夜。 十六夜这个名称,似乎有犹豫的意思。 当时,心怀犹豫而无法上前的人究竟是谁? ──追上去这个选项,不是那一日的我能考虑的选择。 对方是艾德海蒂家的公主,就算无法与人类结合,可只要自己待在她身边,绯美花与黑花或许如今还在流卡翁过着幸福的生活。 到了这个年纪,他也觉得自己很不干脆,心中却还是涌起后悔的情绪。 「──绯美花一定也很庆幸,能够遇见拉菲尔。」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令拉菲尔惊讶不已。 「我觉得她就是遇见拉菲尔,才能拼命地活下来。所以黑花才能幸存,也才能再次见到拉菲尔。」 拉菲尔静静地扬起微笑。 「或许、是吧。」 聊完回忆,龙少女站了起来。 她在准备离开房间时停下脚步,像是又想起了什么。 「话说回来,绯美花有叫你笑,拉菲尔是怎么做的?」 「嗯?嗯,毕竟人家都像那样给我建议了,后来面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我都会先笑给他看,只是好像没什么效果。」 「……啊、嗯。」 拉菲尔始终都不明白,就是因为他的笑脸可怕到甚至散发出杀气,才令他遭到四百九十九位魔术师的袭击。 拉菲尔目送表情隐约有些复杂的少女离去,自己也跟着站起身。 只留下桌上那张老旧的野兽面具。 第四章 吸血鬼在圣夜祈求奇迹,而黑猫带来了幸运 「──我、我说,法儿,黑花知道这件事吗?」 等法儿说完,库脸色铁青地问。 「大概不知道,至少拉菲尔应该没跟她说。」 「咦咦,得、得告诉她啊!这不是我们应该在这里听到的事,必须让黑花知道才行!」 「不行!」 令人意外的是,赛尔菲阻止了急忙站起的库。 「赛尔菲,为什么?」 「……我没办法清楚解释,但我认为黑花会不知道,是因为阿姨跟拉菲尔先生都没跟她说过。我是觉得,我们不能擅自告诉她。」 法儿也点头赞同了这句话。 「我的想法跟赛尔菲一样。我会从拉菲尔那边问出这件事,也不是为了这个。」 法儿这么一说,戈梅利便控制轮椅,来到她身旁。 「赛尔菲小姑娘,法儿小姑娘,你们理解得很对。你们的成长让我忍不住感动万分!」 戈梅利点头这么说,一对金眼淌下了泪水,但鼻子却流下鲜红的鼻血。 这时,曼妮拉也加入对话。 「也就是说,这对两人来说都是场秘密的恋情啰。毕竟黑花小妹的爸爸不是同一个人,擅自告诉她也不太好吧?」 「秘密恋情……!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故事里呢。」 库连连点头,脸隐隐有些红。 「如果要让黑花知道,不是由拉菲尔主动告诉她,就是要黑花自己去问吧。」 「没错。因为隐瞒起来的恋情,其中会浓缩高浓度的爱之力,拥有很大的破坏力。正因如此,他们才这般美丽,真是美妙的爱之力。」 戈梅利一面咕哝什么教人听不懂的事,一面继续说: 「不过,想要理解这点的你们也散发着高尚的爱之力喔!」 「是吗……?」 「特别是赛尔菲小姑娘,我从你们身上感受到与十日前无法比拟的高等爱之力。」 「哇──!虽然听不懂,但太好了!」 赛尔菲天真无邪地举起双手,充满喜悦。把这些事告诉这些人真的好吗──尽管心中闪过一抹不安,但这终究已经过去,因此法儿只是转开了视线。 「好了,那接下来就轮到我了。」 「哦,曼妮拉同志,意思是你有可以拿到此处述说的爱情故事吗?」 「那当然。喏,你们看看那两人今天的样子。」 她边说边指向萨冈及涅菲两人。他们似乎已经吃完生乳包,萨冈正抽着烟管,涅菲就陪在他身侧。 这两人今天都穿着陌生的服装。 「你们想不想听两人来买那些衣服时的事?」 库重新在椅子上坐好,戈梅利也控制轮椅,回到原本的位置。 「就让我听听吾王的爱之力吧。」 然后曼妮拉所说的,正是法儿到处询问情史的隔日所发生的事。 终章 一 强烈的紧张感袭向萨冈全身。 奇恩诺因德的繁华街,这里有曼妮拉服饰店等他常光顾的店,是萨冈走惯的街道。 然而眼下走在这里的萨冈紧张到可能会让右手右脚同时往前的地步。 他生硬地把目光转向身旁,那里有他心爱的妻子──涅菲。 她有头纯白的秀发,搭配鲜艳的红色蝴蝶结。那张惹人怜爱、小巧且端正的脸上是一对湛蓝双眸。服装也不是平常穿的女仆装,而是礼服风的纯白连身裙搭配毛皮上衣这种柔软的打扮,连身裙是之前去拉结尔时穿过的那套。 涅菲正好也在此时仰头看向萨冈,两人情不自禁地四目相对。 「啊、啊哈哈哈!」 「耶、耶嘿嘿嘿……」 两人急忙转开视线,发出尴尬的笑声。 今天是跟涅菲约会的日子,城堡的工作已经全权交给拉菲尔及锡蒙力负责,涅菲也请了一天休假。 再说,他还把那个让人伤脑筋的老妪──戈梅利送到外地处理事情,这简直可说是段不会有人打扰──就算有也会被他解决掉──的幸福时光,可两人竟然一直重复着这样的动作。 时间已过中午,因为打算在太阳下山时回城,即使准备将整个下午都用来约会,时间也不算很长。 再加上这场约会是突然决定的,他又从一大早开始就受到某起事件的波及,费了很大的工夫才得以出门。 ──呜咕咕,好不容易才能出门跟涅菲约会的说! 上一次约会是什么时候的事? 记得是新婚旅行(伪)去圣都拉结尔的时候,所以是两个月前。明明就发誓要让涅菲幸福,这也太狼狈了。 这一切全都是谢利康的错,得赶快解决掉他。 虽然很想说一大早就把麻烦事带来的纳贝流士也是同罪,可要不是有那起梦中的事件,萨冈说不定也无法像这样约涅菲出门约会。这样一想,那就还有酌情处理的余地。 反正最后也委托他制作结婚戒指了,就饶了他吧。 难得两人都来约会了,萨冈自己却表现得极为生硬,这才是问题所在。 他觉得自己知道原因。 今早发出邀约时,也因为直到前一刻两人都还被卷入那起事件中,他便忍不住冲动,抱住了涅菲。 当然这不是他第一次抱住涅菲。 平常萨冈就会让涅菲坐到自己大腿上,可能的话几天会有一次公主抱,甚至偶尔还会很罕见地直接摩蹭她的脸颊。其实他每天都想这么做,但他白天太忙,加上阻碍又多,也就一直没能做到。 但早上的那个拥抱感觉跟平常不同,他很难解释清楚。 自己让她担心得要命,她却帮了自己,耗费巨大的心力却一点都没表现出来,只是扬起微笑说:「欢迎回来。」 她这副模样,让自己心中涌起像是受到救赎、像是得到回报、又像是对她很愧疚等自己也搞不清楚、难以形容的情感,胸口深处一紧,就忍不住抱紧了她。 接下来,萨冈不知为何开始无法直视涅菲的脸。 倘若他硬要去看涅菲的脸,就会因为觉得过于耀眼而感受到一股强烈冲击,力度强到不仅能粉碎心脏,甚至能让这具身躯烟消云散。 他是靠着魔术抑制血流,强化心肌的回复速度,才勉强撑住没失去意识,不然他肯定早就昏倒了。 眼下袭向萨冈的,正是这股连〈魔王〉都要使用魔术才终于能够忍住的心跳。 亦或者,这就是「更加喜欢」的状态。 可能是感觉到了萨冈的动摇,涅菲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浑身僵硬。难得都来约会了,结果两人都成了这副德性。 ──再继续连个对话都没有,可能只绕城里一圈就要回去了! 虽说毕竟是跟涅菲走在一起,他是觉得这样也不错,但睽违两个月的约会只有走路,未免过于乏味。 涅菲似乎也是同样的心情,明明张开嘴想说点什么,却依旧说不出口,最终还承受不住,尖锐的耳朵一下跳起、一下垂落。 面对这样的涅菲,萨冈也只能想着「涅菲的耳朵今天也很可爱」,并在心中万般挣扎,实在是太无力了。 行人们欣慰地望着这两人,一边点头想着「今天一天似乎也会很和平」,一边与他们擦身而过,可萨冈与涅菲都没有余裕能察觉这点。 这时两人注意到── 行人的服装已开始从冬装换成春装。今天是「水瓶月」的最后一天,晚上虽冷,白天却偶尔会很暖和。 涅菲的服装是冬装,目前的穿着也并不突兀,但或许也该适度挑些春装了。 萨冈咳一声清了下喉咙,并向涅菲搭话: 「呃,涅菲!」 「素、素!」 「「……~~~~!」」 两人的声音都变了调,捂着脸承受羞耻心的折磨,但这次只花几秒就重新振作起来。 「那个、我说,天气差不多要暖和起来了,我们不如去、看看春装?」 「……!也、也是!之前就说要去选西服了嘛!」 「没、没错!」 对,之前约会时就有约好下次要一起去挑衣服,结果也拖延到了今天。 尽管被自己的不中用深深打击,涅菲的紧张却似乎因此得到些许缓解,表情也放松了些。 ──太好了,涅菲终于笑了。 红着脸的涅菲是很惹人怜爱,但她自然笑着的样子果然也很棒。 见萨冈感慨万千地点头,涅菲满脸疑惑。 「萨冈先生,怎么啦?」 「啊──没事……就、今天早上,抱歉吓到你了。」 萨冈知道,在这种时候提起旧事就是找死,却还是忍不住,下意识就这么回答了。 他本还在懊恼自己说溜嘴,涅菲却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 「不会,没关系的。莉莉丝小姐跟艾谢拉小姐不也平安回来了吗。」 「呃,我不是在说这个……」 萨冈绝不会舍弃为自己尽忠的部下。因为莉莉丝无法从梦中回来,萨冈前去救她,这就是今早事件的始末。 只是,萨冈在意的不是这个。不对,在这方面竟也令涅菲操心,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最终涅菲似乎也察觉到萨冈是指什么事情,不光是耳朵,连脸颊都红透了。 「啊呜、啊呜呜,那个、虽然是吓了一跳,但我没有讨厌……」 涅菲用双手捂着通红的双颊,却没有遮住眼睛,而是仰头回望萨冈。 「……因为、那是萨冈先生第一次那么热情地抱住我。」 「是、是吗?」 「是。」 自己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冲动地抱过涅菲,就连以前她被掳走时,也只有提心吊胆地回抱住她而已。 萨冈隐约觉得对涅菲有些抱歉,她却漾起一个柔软的微笑。 「所、所以我今天有点激动,觉得没办法看萨冈先生的脸……」 「嗯嗯嗯……!」 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开心,萨冈忍不住跪倒在地。 但萨冈可是位列〈魔王〉之一的魔术师,他使尽魔术的奥义,让自己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并答道: 「那个、既然你不讨厌,那下次能不能再做?」 「……!呃、这个……好。」 喜形于色的涅菲也点了点头,她红的已不只是耳朵,连脸都红透了。 「……每次都做,刺激会太强,偶尔的话……就可以。」 「也、也对,每次都做的话,我的心脏也很有可能会承受不住。」 「呵呵呵,我们一样呢。」 「嗯、嗯,这或许便可说是心有灵犀吧。」 尽管微笑的脸还有些僵硬,但比在街上闲逛时轻松了一些。 随后,两人的手碰到了一起。 「「啊……」」 仔细想想,他们明明在约会,两人之间却隔着足以让一个人插入的距离。嗯,不过如果真有不知死活的人敢插进来,就会被他扯去脑袋扔掉。 萨冈安静地伸出手,涅菲则拘谨地用像是在捏的方式抓住小指。 这是平常的握法,但今天却不同以往。 涅菲似是改变了念头,摇摇头后紧紧回握住萨冈的手。 ──哦哦哦,涅、涅菲积极握住我的手了! 光是这样,心脏就怦怦直跳,血流窜遍全身的速度激烈到微血管或许会破裂的地步。若萨冈不是特化过身体强化的魔术师,也许早就毙命了。 这时,在离奇恩诺因德很远的远方,戈梅利让人困扰的老妪正嘟哝着「咕呜,这份强大的爱之力……是吾王出了什么事吗!?」,但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 二 「──虽然我说这种话可能不太合适,但选我们店真的好吗?」 萨冈及涅菲前往的正是曼妮拉的店。翼人族的曼妮拉正是服饰店的店员,挑选西服的品味确实是没话说。但无奈的是她有着过度专注于兴趣,把他人当成玩具的恶习。 这当然不是间适合约会期间来逛的店,可一旦要选衣服,萨冈及涅菲也不知道其他可靠的店。 在一副傻眼表情的曼妮拉身后,狐狸兽人少女库正慌慌张张地四处奔走、接待客人。萨冈从未在这间店里看到曼妮拉正常接待客人的样子,这个女人有好好工作吗? 萨冈用带有苦涩的声音回答: 「我也觉得可恨,但以往你店内的备货从未让我感到不满意。」 而且连多余的商品都有,所以他不太想来,可曼妮拉只要认真工作,她的品味之高真的是无庸置疑。 至于涅菲的衣服,萨冈当然是打算要由自己来选,而这间店有曼妮拉在管理商品,因此他才能放心挑选。 涅菲也回以苦笑。 「不好意思,果然还是曼妮拉小姐的店最能安心挑选衣服。」 「嗯,既然你们这么仰仗我,那就做我的玩具……不对,那就拒绝不了了。」 「喂,你刚刚是准备说什么……?」 被萨冈锐利的视线一瞪,曼妮拉便装傻转开目光并吹起口哨。 话说回来,倘若每次都要为了这种事情生气,他就不会进入这间店了。萨冈哼了一声,说: 「唉,算了。比起这个,我在找春装。东西放在哪?」 「春装的话,都放在那边的架上唷。晚上用的衣服则放在里面的秘密房间……」 「不需要。」 呃,若要问他是不是完全没有兴趣,其实也不是,但他确定这并非现在能选的东西。 在她再次开始做多余的事之前,萨冈便走向她所指的架子,涅菲则询问曼妮拉: 「曼妮拉小姐,男装放在哪呢?我没看到。」 「男装是在这边里面的架子……呃,怎么啦?这次是要挑萨冈先生的衣服?」 「呃,我们是想两个人一起选。」 见涅菲害羞地漾起微笑,萨冈再次深受感动。 但这个回答让曼妮拉露出凶狠的表情。 「这么说来,涅菲今天是在约会吧?」 「呃、是的……」 顶着颤抖的红耳,涅菲点点头,曼妮拉随即用一副像是在说「真不敢相信」的视线看向萨冈。 「嗯,既然是要挑衣服,会打扮得稍微随意一些的确是没办法的事,但萨冈先生就没有更正常一点的衣服吗?」 今天萨冈也一如往常地穿着长袍,这的确不是可以穿来约会的衣服。 面对这个指责,萨冈也只能发出呻吟声。 「这、这也没办法啊,魔术师的衣服输入了许多魔术,不可能轻易换下。」 魔术师的衣服就是个魔术要塞。 萨冈拥有某种可以后出招且覆盖敌人攻击的力量,名为「魔术吞噬」。 所以为了取得能够实行以上程序的处理速度,他靠着魔术加速强化通过神经的信号,并补强肌肉的力量以承受这些负荷,借由这些或许会令常人失去意识的多重魔术,才终于让「魔术吞噬」成为可能。 这座奇恩诺因德正是萨冈的领地,就算他脱去长袍,也不至于沦落到赤手空拳的地步,但这代表要放弃恒常发动的魔术。面对巴尔巴洛士之流的对手,就算怀着杀气揍过去,想必也会需要两、三拳才能击倒对方。 目前萨冈跟〈魔王〉谢利康好歹是处于交战状态,即便在跟涅菲约会,他也不会犯蠢。 然而曼妮拉却像是要吸引萨冈注意般,叹了口气。 「唉──那是萨冈的事,不是涅菲的事吧?」 「曼、曼妮拉小姐,今天的约会是今早才决定的,萨冈先生也来不及做准备。」 「涅菲你闭嘴,这是礼仪的问题。而且涅菲不是打扮得很可爱吗?」 009 这番和平时不同的真挚话语让涅菲也杏眼圆睁,只能退下。 「呜、你这家伙……!」 看到萨冈显而易见的狼狈模样,库战战兢兢地出声说: (主任!您说得太过火了。萨冈先生好歹也是个〈魔王〉耶!) 虽然世界很大,可面对萨冈还能把他说得一文不值的普通人,大概也就只有曼妮拉了。 萨冈颤抖着肩膀,带着怒气用力用手指向曼妮拉。 「你说得没错,我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里头所含的怒气是对他自己的愤怒。 「咦咦……」 总觉得库有些愕然,萨冈却带着悔恨说道: 「身为男人,竟因为跟涅菲的约会而激动到忽视自己的穿着,这是可耻的怠慢。」 以前拉菲尔明明也给过自己忠告,萨冈却没有活用这个建议。这样即使被人骂愚昧,自己也不能埋怨。 ──如果敌人出现,就用「技法」按倒对方好了。 萨冈脑中早已失去适度及慈悲的概念。「技法」由身为魔术师的自己来用的话威力太强,因此被他视为禁招。 萨冈像是在斥责自己的双腿般站了起身,然后重新转向涅菲。 「抱歉,涅菲,我让你也蒙羞了。」 「怎么会!我不在意。不如说,我很期待接下来要挑萨冈先生的衣服。」 「这样啊……涅菲真温柔。好,我决定了。今天不管涅菲要我穿什么,我都会穿。你就拿你喜欢的衣服来吧。」 「……!是!」 当然他还没忘记要挑涅菲衣服的目的,但在那之前,萨冈自己必须成为与涅菲相衬的男人。 然而萨冈没有发现,曼妮拉没有理会手牵着手凝视彼此的他们,反而像是找到有趣玩具似地,悄悄弯起嘴角。 三 「那么,涅菲,你想让萨冈穿什么样的衣服?我的话是觉得这个带刺的垫肩不错,很有魔王的味道!」 「真是的,别再玩了啦,曼妮拉小姐。我们必须找出最适合萨冈先生的那一套。」 见涅菲用上前所未有的强硬语气,曼妮拉发出欣慰的苦笑声。 「呵呵呵,适合萨冈先生的衣服吗──涅菲觉得什么衣服才适合他?」 「这个嘛……昨天的梦……不对,那个、之前他穿燕尾服时曲线感觉非常好看,十分合适。」 涅菲似乎真的很中意燕尾服,脸颊微微泛红,露出仿佛身处梦境当中的表情在回忆。 「等等,萨冈先生穿过燕尾服吗?那是什么状况?」 曼妮拉紧紧抓住涅菲的肩膀逼问,涅菲忍不住转开视线。 「呃,是个有些难以说明的状况……」 嗯,当时两人正处于莉莉丝给他们做的梦里,这的确是很难向普通人解释清楚的事情。 但因为涅菲的回应含糊到像是想带过话题,曼妮拉变得更加激动。戈梅利也是这副德性,萨冈真的很希望这两人能自重些。 「嗯嗯──!这又是戈梅利同志喜欢的插曲呢!涅菲呢?当时涅菲是做什么打扮?你会详细说明给我听吧?」 「咿呜!?我、我吗?我的话就……」 涅菲扭捏地绕着双手的食指,一副也不是不情愿说明的样子开口道: 「萨冈先生的、衣服……」 虽然她后半句话是用小到仿佛快要消失的声音咕哝出来的,曼妮拉的双眼却还是如同猛禽般发出亮光。 「居然是男友衣──!为什么没把我叫过去?我可以给你弄出最棒的搭配啊!」 见曼妮拉抱头陷入绝望,库小声低语: (呃,就是因为主任不在,两位才能自由自在吧?) 「库?你下午是不是想穿迷你比基尼接待客人啊?」 「主任!库很顺从!库什么都没说!」 可怜的狐狸兽人少女泛起泪光乞求饶命。 可能是因此回过神来,涅菲咳一声清了下喉咙。 「现、现在的重点是萨冈先生的衣服,曼妮拉小姐。」 「是是是。嗯──涅菲是想让他穿看看贴身的衣服吗?」 「也不是这样啦……不,应该是吧。毕竟萨冈先生的、身材也很棒。」 该怎么说呢,听到眼前有人在谈论自己的事,就会有种体内各处都在发痒似的感觉。 ──要问我高不高兴,那当然是高兴的,但这种羞耻的心情是怎么回事……! 涅菲似乎也觉得说出口很害羞,用双手捂住红红的脸颊。 她这副模样令萨冈也捂住胸口,差点就要当场蹲下。 另一方面,近距离欣赏完涅菲害臊模样的曼妮拉露出意外认真的表情颔首。 「原来如此。不过,适不适合是很重要没错,但涅菲是想怎么逛街?你希望那个时候是什么打扮?」 「怎么样逛……街吗?」 涅菲用认真至极的表情低下头,然后耳尖跳起,答道: 「我想打扮得像街上的人那样逛街!」 面对这的确是有些出人意料的答案,萨冈也瞪圆双眼。 ──我的确是没让涅菲穿过跟街上普通居民一样的服装。 当然,萨冈自己也没穿过。 因为总觉得不能让涅菲穿简陋的衣服,萨冈就会忍不住光选礼服或高级上衣等服装。这对贵族之流或许很普通,却不是一般的城市居民会穿的衣服。 ──可是,普通居民会穿的服装到底是怎么样的衣服? 今天他们本该也数度与行人擦身而过,印象却非常薄弱,没办法总结出一个清楚的形象。 不,既然没有特征,才算是普通的服装吧。 平常跟涅菲走在一起时,萨冈就只看着涅菲,独处的时候也不会留意周遭的人。这就是萨冈平日习性所造成的结果,可他本人并没有理解到这一点。 曼妮拉没有理会烦恼的萨冈,而是理解似地点点头。 「嗯,我大概知道了。今天的概念就是『普通的便服』吧。」 「「『普通的便服』?」」 萨冈及涅菲都不禁感到疑惑,但这个结论的确抓住了要点。 「经你这么一说,普通的衣服……应该说,我们根本没有那种东西。」 「是,这是盲点呢。」 在流浪儿时代,萨冈身上穿的尽是些说是衣服都嫌可笑的抹布,从人手中抢来或捡来的东西也大多都会有污损,总之都是些感觉不是「普通人」会穿的东西。 原来如此,就是种陌生到他像这样思考也不会想到的东西。 就在他点头的期间,曼妮拉拿来了一整套男装。 「来,暂且先看看这套如何?请您试穿看看。」 会被她擅自换上衣服──最可怕的是,这个翼人族女性明明就不是魔术师,却可以用连身为〈魔王〉的萨冈都察觉不到的速度帮人更衣──没想到她却让萨冈进去更衣室,她是有什么企图? 「慢走,萨冈先生。」 「嗯、嗯,我去去就回。」 在涅菲期待的视线目送下,萨冈踏入更衣室。 里面是个只容得了一个人站立的空间,正面装有一面巨大的穿衣镜,墙上还备有拿来挂衣服的钩子跟衣架。 萨冈脱去披风和长袍,挂在墙上。 这些正是萨冈的要塞,一旦有人碰触,就会发动厉害的陷阱。嗯,虽说曼妮拉的话应该不要紧,但萨冈还是姑且用魔术架起结界,避免让人碰到。〈魔王〉要混在普通人里面玩,也需要相应的努力及考量。 萨冈脱去上衣,赤裸着上半身套上试穿的衣服,然后停止动作。 「嗯……?这要怎么用?」 曼妮拉拿给他的是简单的衬衫、长裤、没有袖子的上衣──记得这叫作背心──和夹克。这些他还知道,可这边还有两条他不知该怎么用的带状物。 其中一条具备伸缩性,前端还装有金属配件。他觉得大概是要用这个夹住什么东西,但究竟要夹什么? 另一条的两端的粗度不同,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特征,根本看不出来是要用在何处。 当萨冈沉吟之际,外头的涅菲用担心的声音呼唤他。 「萨冈先生,怎么了吗?」 「嗯,该说是有问题吗,就是有几样不知该怎么使用的东西。」 「哎呀……」 (哎呀哎呀,这下糟了。涅菲,能请你来一下吗……) 萨冈知道曼妮拉正在外头跟涅菲小声说着什么。 ──我是很希望她别灌输涅菲奇怪的事情啦…… 正当萨冈心中升起一抹不安时,外头响起曼妮拉的声音。 「──那,你就按照这种感觉加油吧!」 「好、好的。」 他刚听到像是在进行深呼吸的吐息,就听到涅菲高声说: 「萨、萨冈先生,打扰了。」 先提醒一声后,涅菲拉开更衣室的门帘。 「……」 「…………」 涅菲维持着与萨冈四目相对的姿势,直接僵住。 「………………咿!」 过了一会儿,涅菲发出小声的悲鸣并拉上门帘。 「你、你没事吧,涅菲?」 「非、非非非非非常抱歉,您正在换衣服呢。」 经她这么一说,萨冈这才发现自己只有披着衬衫,连扣子都还没扣上。看来涅菲就是看到这一幕,因而心生动摇。 「就算被你看到,我也没什么好困扰的啊。」 「……我会困扰。」 话虽这么说,像这样隔着帘子说话也没什么意义。涅菲像是下定了决心,再次出声说道: 「萨冈先生,我要打开了喔。」 「嗯。」 萨冈是想欣赏害羞的涅菲,却不是想欺负她。他简单扣上衬衫的扣子后,答道。 涅菲战战兢兢地只把帘子打开一条缝,并探出脸来。 涅菲受到门帘包围,只露出一张脸,白发轻轻澎起,跟着人一起埋在柔软织物当中。这份足以令人晕厥的可爱教萨冈目眩神迷,但他仍坚决地踩稳脚步。 「抱歉,给你添麻烦了。就是这个,你知道该怎么用吗?」 「呜哇……」 在萨冈心生动摇的期间,涅菲也半张着嘴,露出一副像是看到什么罕见事物的表情,发出赞叹声。 看来她注视的是萨冈身穿衬衫与长裤的打扮。 ──这么说来,我没在涅菲面前做过这种打扮呢。 这算是随便的打扮吗?他平常都是穿长袍及披风来强化装备,不然就是很偶尔才会像个贵族般穿上讲究的衣服。 虽然这样感觉很邋遢,让萨冈有些羞耻,但涅菲却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望着这样的涅菲是也不坏,可被这样全神贯注地看着,总觉得很害羞。由于羞耻心真的瞬间涌上心头,萨冈再次呼唤她。 「……呃,涅菲?」 「──啊!是,怎么了?」 「呃,就是这个。」 萨冈把两条带子拿给涅菲看,她立刻点点头。 「这个啊,是领带跟吊带喔。」 「嗯?这也是领带吗?」 领带的话,萨冈倒也知道。但他用过的是领巾跟蝴蝶结型的领带,这种带状领带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一般要打领带的话,好像都是用这种的唷。」 「嗯,原来如此……所谓的『普通』果然很困难,都是些未知的事物。」 「呵呵呵,我也有些紧张呢。」 受到涅菲柔软微笑的带动,萨冈也不禁扬起笑容。 ──接下来就让我拜见涅菲的「普通」服装吧! 等萨冈确实换上「普通」的打扮,接着就换涅菲了。 然后,他想起另一条带子的存在。 「这边这个要怎么用?吊带这名称听起来很陌生。」 「这也是皮带的一种,是把裤子提起来、不让它掉落的道具。似乎是用前端的夹子固定裤子,把带子挂到肩上来使用。」 萨冈所知的皮带是卷在腰上的。但要是裤子尺寸不合,他都是用魔术进行调整或固定,根本没机会触碰皮带这种东西。 涅菲好像也是第一次看到实物,兴致盎然地望着带子说。 萨冈用镜子确认后背,试着调整吊带的位置来固定长裤。他总觉得这不适合自己,因此冷静不下来,可普通人似乎都会使用这种东西。 然后他拿起领带,却再次停止了动作。 ──嗯,我是知道领带这种东西,但这要怎么打? 要把它打成蝴蝶结的话,形状显然不适合;如果是打成像领巾那样,这个又太硬,缠不起来。由于是第一次看到这东西,他没办法想像打起它的状态。 正当萨冈一头雾水之际,涅菲出声询问: 「那个,倘若您不嫌弃,不如由我来帮您打吧?」 「你知道怎么弄?」 「是的,刚刚曼妮拉小姐有教过我。」 听到这句话,萨冈也注意到了不对。 ──曼妮拉那家伙,是特意准备了我不知道该怎么用的配件吧? 看来这正是她做的手脚,目的就是为了让涅菲不得不来察看更衣室。不过涅菲倒是很开心,就算了吧。 萨冈坦率地把领带递给涅菲。 「那就麻烦你了。」 「是!」 这个时候,萨冈还没有深入思考过。 请涅菲帮忙打领带,究竟是怎么样的行为。 「那、那我失礼了。」 在外侧做这个动作似乎还是太勉强,于是涅菲进了更衣室。 ──怎么回事,有种正要开始什么不好事情的感觉。 光是跟涅菲共处在一个狭小房间内,萨冈就隐约觉得心跳加速。 涅菲挺直后背,想把领带挂到萨冈的颈子上。为了让涅菲好动作些,萨冈也微微低下头。 这时,两人才注意到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们近得彼此的脸快要贴到一起。也因为涅菲伸出了双臂,两人变成像是互相半拥抱的姿势。而身处在更衣室这种两人一起进入就显得过于狭小的空间,也酝酿出一种背德感。 萨冈闻到一点犹如花朵般的香气。那既甜美又清爽的香气刺激着鼻腔,或许是对初春有所意识,涅菲才选了这种味道。 萨冈感受到一股仿佛作梦般的感觉,就在他正想着涅菲纯白的睫毛又长又可爱时,涅菲的脸转眼间就红了。 010 (啊、啊哇哇哇哇哇哇哇!) (哈、哈哇哇哇哇哇哇哇!) 因为总觉得声音不能太大,两人都小声地发出悲鸣。 「──啊!」 「涅菲!」 过于动摇的涅菲整个人仰起上半身,眼看着就要往后倒去,萨冈立刻撑住她的背。 这次萨冈真的抱住了涅菲。 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臂弯中的涅菲激烈的心跳声也传达了过来。 即使彼此惊慌失措,萨冈仍悄悄在抱住涅菲的手臂上使力。 涅菲像是吓了一跳,身体瞬间僵住,很快便又顺势以依赖的姿态把头靠到萨冈的胸前。 接着就是一片沉默。 要是时间能就这么停止就好──就在萨冈产生这种不像是个魔术师会有的想法时,涅菲害羞地笑了。 「……呵呵呵,总觉得啊、我们也好久没这样了。」 「是、是啊,这种狭小的空间或许也不坏。」 下次在城堡内建个这种感觉的秘密房间,也许是个不错的主意……不对,就算盖好了,感觉这次两人也会不好意思进去,最终还是不会用到。 当萨冈思考起这种事时,涅菲仰头看向萨冈。 「萨冈先生,差不多该打领带了?」 「嗯……好,也对。」 尽管还想再维持这样一下,但这里可是更衣室。要是两人在这里待太久,也不晓得曼妮拉会如何地胡思乱想。 其实也不是胡思乱想,就是会说中两人苦恼的事情罢了,但萨冈却不这么认为。 萨冈一脸可惜地放开臂弯中的涅菲,而由于领带已经挂在萨冈的肩上,涅菲便伸手握住。 她把领带夹到衬衫的领子下,在胸前调整成同样的长度。粗的那一端似乎必须更长一点,她将粗的那一端长度调成多出细的那一边双倍后,灵活地打了起来。 ──怎么回事,有种好像很害羞、又好像很焦急,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感觉。 身为男性,让喜欢的女孩打理自己的仪容感觉是很羞耻没错,却能感受到像是成了新婚夫妻般、难以形容的激动感。 仿佛是想忍住这股未知的情感,萨冈仰起头,然后又悄悄瞥向涅菲的脸。 「…………」 看来涅菲也不是不害羞,一对尖耳从耳尖到耳根子全都变得一片赤红。 没过多久,领带就打好了。被勒至衣领处是有些呼吸困难,却跟平常的长袍不同,有种新鲜感。 「如、如何?」 「嗯、嗯,我觉得不坏。」 事实上,问题在于他根本不晓得正确的领带打法,但这是涅菲帮他打的,他怎么可能嫌弃。 见萨冈以点头作为回应,涅菲也漾起柔和的微笑。 「很适合您,萨冈先生。」 「嗯,我是不清楚,但既然涅菲都这么说了,想来不会有错。」 萨冈一边借由穿衣镜进行确认,一边回答,这时涅菲像是有些慌张似地转开视线。 「那、那么,我去外面等您!」 「是、是吗?其实你待在这里,我也无所谓……」 涅菲难为情地让两手的食指缠在一起,又用隐隐带有责备的眼神由下往上看着萨冈。 「那个、光打领带就已经有种在做坏事的感觉了,再继续下去,我的心脏可能会受不了。」 「……原来如此。在这一方面,我也有同感。」 假设情况反过来──也就是发生萨冈在涅菲换衣服时进入更衣室的状况──萨冈或许会直接站着暴毙。再继续勉强她就太过分了。 就是因为两人都是这个样子,才会只是牵个手都显得困难,然而这里目前没有能够指出这一点的人在。 萨冈用放松的神情目送涅菲离开更衣室。 「…………」 等更衣室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后,萨冈缓缓举起双手,用没有半点多余成分的动作──捂住了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两人单独黏在一起的害臊,以及恋人即便害羞还是为自己打了领带的喜悦,另外还有自己无法说明的感情纷纷涌上心头,让萨冈犹如少女般蹲下,并在心中呐喊。 顺带一提,在隔着一条帘子的更衣室外头,涅菲也正陷入相同的状态中。而不知是幸还是不幸,萨冈并未发现这件事。 四 「──怎、怎么样?」 几分钟后,勉强回复理智的萨冈换好衣服,走出更衣室。 衬衫上多套了一件卡其色的夹克,长裤与夹克同色,内侧的皮带是比卡其色稍暗的颜色,而涅菲替他打的领带则是格纹。 涅菲点点头,湛蓝的眼中闪烁着喜悦之光。 「非常适合您!」 「是、是吗?我第一次做这种打扮,不清楚是好是坏。」 「我认为这是配合萨冈先生的银色眼眸准备的。给人沉稳的印象,但又非常时髦,真的很棒。」 听到这番坦率的称赞,萨冈只觉得有些畏缩。 此时曼妮拉回来了。 「嗯嗯,我的选择没错吧?」 曼妮拉满意地颔首,接着把脸凑向萨冈,用耳语的音量低喃: (看来你在更衣室有过一番享受唷?) 「吵死了!」 萨冈冷冰冰地挥手赶人,曼妮拉拍着翠绿色的翅膀逃到半空中。 「啊哈,开玩笑的啦。比起这个,最后一步戴上这个看看。」 她边说边扔下一顶带着绿色的黑色绅士帽。 「帽子吗?我记得在街上也没看到多少人在戴啊。」 不,或许有,只是应该很少。 「哎呀,这对约会中的绅士来说可是必需品喔。」 「咕呜……」 被这么一说,他就拒绝不了了。毕竟他干了明明是要赴约,却没注意仪容就直接出门的蠢事。 萨冈没办法,只能戴上绅士帽。 「嗯……这样可以吗?」 仔细想想,这也是他第一次戴帽子。这跟长袍的兜帽不同,该怎么说呢,就是没有稳定感,教人冷静不下来。 然而涅菲却把双手交握在胸前,尖耳不断颤抖,一副深受感动的样子。 「很棒!」 「对吧?」 两人一脸满意地点头,连后方的库都隐约露出佩服的神情。 (萨冈先生只要经过打磨也会很亮丽呢。要是平常就能那样打扮,涅菲小姐也会很高兴的说……) 那只狐狸最近是不是有点狂妄? 先不论这点,在关于仪容方面,自已或许真的需要认真重新思考一次。萨冈再次看向曼妮拉。 「不过,还真是稀奇啊。你居然会认真工作,没把客人当成玩具。」 这个女的很缠人,萨冈还做好觉悟,以为铁定会被当作玩具呢。 面对这理所当然的疑问,曼妮拉无奈地苦笑。 「不,就算是我也知道,要是把今天的萨冈先生当作玩具,涅菲就会生气。戈梅利同志可能会试试看,但我可不想惹涅菲不快。」 「没、没这回事吧……?」 涅菲的目光罕见地在空中四处游移,萨冈却非常感动地说: 「原来如此。涅菲认真为我考虑的程度,已经足以让你感受危险了啊。」 倘若不能回应这份心意,还算什么〈魔王〉。 「嗯嗯,真不愧是萨冈先生。竟以秀恩爱当作回应,真的是能深深吸引住戈梅利同志的才能呢。」 「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是很珍惜涅菲罢了。」 萨冈不晓得曼妮拉的这番话是在称赞还是在嘲笑自己,但他明智地决定不去追究。 「啊呜……」 在他身旁,涅菲像是忍受不住羞耻心般捂着脸。 总之涅菲似乎也很中意新衣服,就在萨冈想要开口时── 曼妮拉再次扬起不好怀意的笑。 「──那,接下来换这套如何?」 「喂,等等,为什么会有下一套?」 曼妮拉接着取出的是材质较厚的衬衫跟设计宽松的长裤,看起来比现在这套还要不修边幅…… ──嗯,再怎么样涅菲都会阻止的吧…… 可是萨冈没有注意到。 现在的涅菲情绪高昂到平常难以想像的地步。 「好!请务必让我看看!」 「嗯嗯嗯嗯!?」 涅菲的双眼天真无邪地闪耀着激动的光,人甚至还开心地跳了起来。 ──啊啊……这么说来,她的情绪从今天出门约会开始就很异常呢。 而「打扮萨冈」这种状况似乎也让涅菲处于兴奋状态中,既然刚刚已经说过什么都会穿,萨冈也无法拒绝。 ──反正涅菲很可爱,就算了吧。 能看到涅菲这样的表情,当个换装人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呃,那我去换衣服。」 萨冈从曼妮拉手中接过下一套服装,接受自己将要变成玩具一段时间的事实。 五 三十分钟后,最后萨冈还是换回一开始的那套卡其色夹克装。 在那之后他试了约五、六套衣服,涅菲也终于回过神来。 「非常抱歉,萨冈先生。我忍不住就忘我了……」 「不,无妨。总觉得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涅菲这么开心的样子。」 「啊呜……」 老实说,他是没想到自己会被迫换了那么多套衣服,但每次自己展示新衣服给她看时,涅菲都很开心,因此萨冈也不觉得讨厌。 当他对连脸都红了的涅菲回以微笑时,曼妮拉重新转向涅菲。 「那接下来就是涅菲的衣服了,萨冈先生希望她穿什么样的衣服?」 「嗯,我想想……既然是春天了,我觉得亮色的衣服会比较好。另外,难得要找『普通的便服』,我想看看涅菲平常不太会穿的颜色。」 萨冈回答完,曼妮拉就瞪大双眼,一副意外的样子。 「……怎样?」 「没有,因为您的要求比想像中还具体,我吓了一跳。」 「这可是涅菲的衣服,怎能做出不上不下的要求!」 「好好好。」 曼妮拉耸耸肩回了个苦笑后,就立刻从架上拿了几件衣服。 「按照萨冈先生的要求,这种组合如何?涅菲常穿蓝色或单色系的衣服,却不太穿绿色呢,最多就是你们去流卡翁旅行时的那一次吧?」 那是萨冈变小时发生的事,老实说他想不太起来,但该说真不愧是曼妮拉吗,竟连当时的服装都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举起的是一套连身裙跟开襟衫。 开襟衫是没有钮扣的款式,颜色似乎有配合萨冈的夹克,是比卡其色更亮一点的米色,下方搭配的连身裙则是犹如森林般的深绿色。上衣是黑色,衣领高至颈部──就是一整套这样的组合。 原来如此,这很衬涅菲的白发──萨冈觉得这颜色很不错。 「涅菲,怎么样?」 「是。呃,我也必须试穿看看吧……?」 「我很期待。」 萨冈握紧拳头一答,涅菲也像是死了心般进入更衣室。 就在萨冈雀跃地期待涅菲会是什么模样时,曼妮拉似乎是忍不住了,低语道: 「哈、哈,我说,萨冈先生。我觉得啊,这种活动最重要的果然还是惊喜。不知道她会穿什么衣服过来,您不认为这很令人兴奋吗?」 「你说的的确没错,但我不认为你会做出与口中一致的行动。」 「怎么这样!您能不能再多信任我一点啊。来,看看我的眼睛?」 「就是对受欲望支配的混浊眼睛。」 萨冈表达出直接的意见后,曼妮拉终于抱头大叫道: 「啊啊啊啊啊,难得有好玩的玩具进来,却要我做普通的接待,这是什么折磨啊!」 「给我稍微掩饰一下真心话,你刚刚不是还做了多余的事。」 「那只是试探啊!我想多看一点穿上羞羞服装、语无伦次的你们!」 这女人真是太差劲了。针对这番话,萨冈也只能闭上嘴。 就在两人争论着这些之际,更衣室的帘子打开了。 「那个,您们的声音很大,不要紧吧?」 走出更衣室的涅菲满脸疑惑,但看到她的样子,萨冈不由得发出赞叹声。 涅菲的脸虽有点红,却还是原地转了一圈。深绿色的连身裙轻轻散开,梦幻得犹如一场梦境。 「怎、怎么样……?」 「嗯、嗯……!」 萨冈忍住想直接抱紧她的冲动,极力佯装平静地点点头。 「这……!跟平常女仆的打扮,还有外出时的穿礼服都不同,太新鲜了。因为是简单的组合,这才充分衬托出涅菲本来的可人与怜爱。曼妮拉,你明明认真工作就能做得很好,为什么平常就发挥不出来?」 ──嗯,没办法顺畅地化为言语,但就是非常适合。 为挑选彼此衣服而陷入激动状态,这点萨冈也是一样的。〈魔王〉一点都没掩饰自己的动摇,华丽丽地把真心话和场面话弄反了。 就在萨冈的心脏因感动而怦怦直跳时,旁边的曼妮拉不知为何无力地跪倒在地。 「啊啊啊啊啊!早知道我就悄悄换成有趣的衣服了!搭配得太过漂亮,就没办法再动手脚啦!我还想让她多试穿几套呢!」 「你这家伙真的很差劲。能看到如此美丽的涅菲,你还有什么意见。」 路过的库露出一副像在说「咦,重点是那边吗?」的神情,曼妮拉却懊悔地碰碰敲起地板。 「搭得这么漂亮,那不就结束了吗?我想一步一步慢慢让她可爱起来啊!」 「……原来如此,感觉的确是会让人想看。」 「两位,适可而止!」 涅菲似乎已经承受不住,捂着脸蹲下身。 尽管也想多看一点身穿不同服装的涅菲,可看到这个状态的涅菲……还有曼妮拉,差不多是时候撤退了。 萨冈朝涅菲伸出手,扶她站起来。 「那么,确定要选那套了?」 「是、是的。那个、我也是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所以不太清楚好不好看,但我非常喜欢。」 「嗯,我也很中意。那就决定是这套了。」 结果还是让曼妮拉选了,但这次她有好好听取两人的要求,因此都找到符合彼此条件的衣服。比起他们两人一意孤行地自己去挑,如今这个结果应该要好上很多。 等他们结完帐准备离开店面时,曼妮拉再次叫住两人。 「等一下,你们两个今天是在约会吧?」 「嗯、嗯,是这样没错。」 再次被强调是约会,感觉很羞耻。萨冈与涅菲的行动都变得有些鬼祟,却还是点点头。 「最后给你们一个建议……在那之前,你们应该至少能够牵手了吧?」 「别小看我们,在来这边前的确是有……对吧?」 「啊呜?呃……是的。」 见两人坐立不安地转开视线,曼妮拉叹了口气。 「嗯,你们或许真的觉得这样就好啦……」 接着她无奈地说: 「就让大姐姐来教你们恋人之间的牵手方式吧。」 「「──!恋人之间的、牵手方式!?」」 萨冈与涅菲都没想到还有这种东西存在,忍不住发出动摇的喊声。 ──不过等等,她可是曼妮拉。她是不是又打算灌输些奇怪的事情…… 曼妮拉没有理会警戒的萨冈,而是直接把手打开看他们看。 「来,首先把你们要牵的那只手整个打开。」 「这、这样吗?」 涅菲按照曼妮拉的指示尝试,萨冈也忍不住跟着打开手。 「那么,接下来那只手的手掌贴到对方的手掌上。」 「嗯,是这样吗?」 萨冈与涅菲像是要翻过手般,把各自的左手与右手贴在一起。 「这样会很难走耶。要像这样、像是要搂住手臂……对对对。」 曼妮拉修正过手的位置后,就变成像是抱住对方胳膊的姿势,如此紧贴的状态已经使萨冈的心脏快速怦怦跳了起来。 曼妮拉则一个劲儿地继续说: 「然后,就这样紧紧握住彼此的手。」 萨冈按照她说的握住涅菲的手,涅菲的指头也犹如要缠住萨冈的手般握了上来。 「「这、这是……!」」 两人惊愕地叫了起来。 这种紧密感跟与普通的牵手明显不同。不光是手掌,连同手指在内的一切都紧紧贴合,这可不光只有拉近彼此的距离这么简单。 ──这就是、一体感? 自己的手指间有涅菲的手指,要是一不小心用力,感觉就会伤到她;但要是放轻力道,感觉手就会放开。这种小小的力道拿捏及挣扎似乎全都传达给了涅菲,令她也紧张地颤抖,而她的变化也毫无保留地传给了萨冈。 庞大的魔力终于爆出,以两人所牵的手为中心产生强大的力量漩涡。 ……嗯,这只是动摇的〈魔王〉与贵精灵的魔力及灵力失控了而已,但要是戈梅利看到这个光景,想必会说「这、这是爱之力在产生力场啊!」并大吵大闹。 他们没有使用魔术与魔法,本该是这样才对。 然而,光凭一个手的握法,竟然就能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彼此吗?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用了什么魔术?」 就在萨冈正为此颤栗时,曼妮拉却用指头指着他们说: 「这就是所谓的『十指紧扣』,要记好喔。」 面对那张仿佛用上全身力量摆出的得意神情,萨冈深感佩服。 「嗯呜,太棒了。世界真是宽广,没想到竟有这种牵手方式……!」 「请、请问、请问,我们要这样、走在外头吗?」 见面红耳赤的涅菲面露动摇,曼妮拉用满意的笑脸轻轻点头。 「我能为你们做的,就只到这里了。接下来你们就好好去玩吧。」 现在的他们真的能正常行走吗? 像是要甩去瞬间涌上的丧气话,萨冈摇摇头。 ──在这种时候退缩,你这样还是男人吗,萨冈! 萨冈在心中斥责自己,勇敢地站了起来,然后转头看向曼妮拉。 「看来是我误解你了,我要感谢你。」 「没关系,我只是想让涅菲幸福罢了。」 以微笑作为回应,萨冈和涅菲一起朝着大街踏出脚步。 (主任,那两人不要紧吧……?他们光是牵手,就掀起了那样的騒动耶……) (谁知道呢……?嗯,反正很有趣,这不是很好吗?) 身后这般耳语的声音并未传入萨冈的耳中。 六 也因为在曼妮拉的店里太过兴奋,两人一来到外头,天空已经开始转红。接下来要去逛街的话,能去的地方也不多。 萨冈与涅菲在繁华街上走着,模样比一开始来到街上时更加僵硬。 ──不行,紧张到脑袋转不过来。 即便用魔术抑制住脑内的多巴胺,也止不住高昂的心跳。是说,萨冈的手甚至都出了汗,这下还多产生了个是不是要继续牵手的问题。 但是,要是在这里放开手,总觉得下次就会羞耻到再也牵不了手。 涅菲想必也是一样。 即便一片通红的耳尖都在颤抖,涅菲也像是在说自己绝对不会放开这只手般,牢牢握紧萨冈的手。 被纤细且柔软的手所包覆,光是这样,萨冈就觉得自己仿佛要升天了。 「接、接接接接接下来要去哪里呢!」 「这、这这这这这个吗!呃、呃……!」 大概是相互影响的关系,两人的肚子同时发出了叫声。 尽管对此深感羞耻,萨冈却感觉自己的肩膀因为这没什么紧张感的声音而放松了下来。 「这么说来,我们还没吃午餐呢。」 「呵呵,真的耶。」 看来目的地就这么定了。 不过在这个时间点要是吃太多,就没办法品尝法儿跟拉菲尔等人难得为他们准备的晚餐了,因为吃进肚里跟品尝食物是两种不一样的行为。 那就吃点轻食──这么想着的萨冈想起,这条大街就有设置了露天座位的轻食店。 那是间专卖甜品、以年轻人为取向的店。 也是前些时候,谢利康麾下的双胞胎与涅芙特洛丝相遇的地点。两人往那里走去,这次他们已从容到能够观察周遭的情况了。 「……嗯,没看到有跟我做同样打扮的人,这真的是『普通的便服』吗?」 但萨冈也隐约明白,这不是贵族会穿的服装。 听萨冈用疑惑的声音这么说,涅菲也像是想起什么般表示: 「根据曼妮拉小姐的说法,这好像是拉结尔的流行服饰。」 「拉结尔吗。这么说来,那边即使是平民,似乎也相当富裕。」 过去萨冈所知道的最大城市,就是这个奇恩诺因德,但摆在店面上的商品感觉是拉结尔的品质更好,行人的服装也多是看起来很高级的丝绸。 拉结尔居民的生活水准可说是比其他地方更为优渥。不过圣都也是教会信徒的巡礼之地,展现出的样貌自然有所不同,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 ──就是贸易城市与都会的差别吧。 所谓的流行都是由都会创造出来的,萨冈也是最近才知道这件事。从能够早一步引入那些流行事物这一点,便可知曼妮拉的眼光果然值得信赖。 附带一提,纵使是换了套服装,萨冈跟涅菲的长相在这个城市却已经流传得太广了。两人身穿流行服饰,开开心心地走在街上,自然会受到周遭人们的注目,可他们却没有自觉。 嗯,说起来两人平常都没什么「无法直视他人」的经验,这也难怪。 两人就这样走啊走的,就立刻抵达了目标的店。 老板以有些慌张的样子出现,说自己准备了类似贵宾席的位置,萨冈却要求要沿着大路设置的普通位置,今天他们就是要享受所谓的「普通」。 抵达座位后,就必须松手。萨冈遗憾地放开手,与涅菲面对面坐下,老板递上了菜单。 「好了,要点什么呢──嗯嗯!」 「是啊──啊。」 当萨冈准备瞧向同一张菜单时,脸便不由得与涅菲的脸颊碰在一起。 不用确认,也可以知道涅菲的耳朵红透了,自己的脸想必也变成了相同的颜色。堆满鲜奶油的甜点端上隔壁座位的桌上,点了那道甜点的客人已经露出像是胃在翻腾的表情。 萨冈语无伦次地瞬间拉开距离。 「呃,抱歉。」 「不、不会!那个、我并不讨厌……」 坐在里面位置的客人原本想点甜食,结果也忍不住改点苦涩的咖啡。 大概是判断再这样下去,会陷入明明是甜点店却卖不出甜点的窘境,老板迅速出现,指着菜单上的其中一道餐点。 「对于你们两位年轻的客人,我推荐这边的餐点。」 「嗯,那就点这个吧。涅菲也没意见吧?」 「是,麻烦您了。」 老板离开后,涅菲才像是回过神来,满脸通红。 「怎、怎么了?」 「啊呜!?不、就是……我们点了一样的东西呢。」 「嗯嗯嗯!嗯,是啊!」 这是怎么回事,在城堡里坐在同一个位置上、吃同样的食物明明都是理所当然,在这里点一样的东西却总让人有种做了坏事的感觉。 来到这里,周遭的客人们大概是产生了干脆当作是在参加忍耐大会的心情,甚至开始出现点了超甜餐点的挑战者。 正当两人没去在意周遭状况、而是对着彼此扬起微笑时,一道不会看场合的声音响起。 「哈,萨冈,你看起来心情挺好的啊。」 损友巴尔巴洛士倏地顶着一张看起来很不健康的脸现身,也不知他是从何处冒出来的。 「嗯?什么啊,是巴尔巴洛士啊。居然能在这里见到你,还真是稀奇。」 平常萨冈会用带有「立刻消失」的视线瞪着他,或是连警告都没有就直接殴打他,但萨冈目前正因久违的约会而处于异样的兴奋状态,所以便用笑容应对他。 巴尔巴洛士一脸像是看到什么恶心事物的表情往后退,却又随即皱起眉头。 「嗯嗯……?你那个打扮是怎么回事……?」 他诧异地把萨冈从头到脚彻底扫了一遍,用不可置信的声音说: 「啊……?喂喂喂喂,你那该不会是、『一无是处的普通衣服』吧……?」 在跟涅菲一起于街上漫步的这一瞬间,萨冈舍下所有魔术装备,可说是处于毫无防备的状态。 巴尔巴洛士好歹也是前魔王候补之一,更是实力足以与萨冈媲美的魔术师,一看就能看出萨冈目前没带任何的装备。 「太好了!如果是现在的你────」 在那一刹那,巴尔巴洛士的脑中跑过以往的人生画面。 因为法儿来问了情史,导致榭丝缇变得笨拙至极的记忆;和损友一同迎战被称作〈阿撒兹勒〉的可怕怪物的战斗;在〈亚榭尔伊梅拉〉那一天寻找适合那个少女的发饰;损友扔下自己,成为〈魔王〉的屈辱。啊啊,年幼时第一次认识的成熟女性的温暖,究竟是属于谁的? 靠着瞬间窜过的那些记忆,巴尔巴洛士领悟到一件事。 ──啊啊,现在挑衅这家伙的话,他真的会杀了我── 理所当然地,只要没对巴尔巴洛士产生敌意,萨冈也不会想要杀死他。不如说,因为萨冈目前心情很好,所以可以笑着容忍一点无礼,即使对方是这个男人也一样。 只是,被一个「十指紧扣」就受到幸福感包围的萨冈脑中,平常本该存在的束缚被完全解除了。甚至让他忘记,该用多大力量才能打死对手这种事。 维持着笑容的萨冈开始感到疑惑。 「嗯?怎么了,巴尔巴洛士?」 「啊……不,没什么。两位好好相处。」 「是吗?」 巴尔巴洛士没有回头,直接离开了。 对此,涅菲也是一头雾水。 「巴尔巴洛士先生是怎么了?」 「谁知道呢……?嗯,或许是那家伙在用自己的方式在看场合吧。」 倘若是平常的萨冈,即使是判断错误也绝不会这么想,现在的他却感慨万千地这么说道。不过这或许也可以说,单纯是他没有兴趣。 没过多久,两人所点的东西便送上了桌。 ──这么说来,我们没确认这是什么餐点吧? 而看到置于桌上的餐点,萨冈与涅菲瞪大双眼。 「「这、这是──!」」 放在桌上的是插了两根吸管的巨大杯子。 而且吸管还弯成了爱心型,杯里堆满用水果妆点的鲜奶油,饮料应该是藏在底部了。 而老板给的汤匙也同样是两根。 然而杯子只有一个。 若是以前的萨冈,就会问出「为什么是一个?」这种愚蠢问题。 但曼妮拉及戈梅利针对「像恋人会做的事」的努力教导有了成效,他理解了这是恋人们会一起吃的东西。 在这一瞬间,持续主张爱之力的她们的努力有了回报。 「哈哇啊啊啊啊!」 「哈哇哇哇哇哇!」 两人虽对这新降临的事件而退缩,但涅菲率先回过神来。 她很快屏息,战战兢兢地拿起一根汤匙,挖起鲜奶油。 然后把汤匙递到萨冈面前。 「请、请用,萨冈先生。」 「呜咕!?」 这就是所谓的「喂食」。 萨冈本就为了要两人使用同一个容器用餐的事态而感到惊愕,而涅菲又从那里更进了一步。 但是,此时涌上萨冈心头的情感不是羞耻,而是怀念。 ──总觉得,会让人想起第一次跟涅菲一起来到街上的时候。 那个时候涅菲还称呼萨冈为「主人」。 嗯,话虽这么说,其实萨冈也并非心如止水。他按着不断跳动的心脏,张开了口。 冰凉甘甜的奶油在舌头上扩散开来。 「……真好吃。」 「……是。」 接着,涅菲也用像是耳语的声音表示: 「萨冈先生,都没命令过我呢。」 与某日相同的话语──涅菲似乎也想到了同样的事情。萨冈明白她的意思,立刻点头。 「是啊。」 面对与那一日相同的回应,涅菲也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这么说道: 「萨冈先生,我想跟一直跟您在一起,请问您能容许这样的我吗?」 跟那个时候相同的愿望,却又比那时更加明确。 于是萨冈也自然地回应道: 「我容许你,请你一直跟我在一起。」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与涅菲相遇,很快就要满一年了。花了这一年时间,自己是否也有点成长呢? 考虑到今天的约会,萨冈也觉得自己的进步很慢,但涅菲会跟他一起走这条路,没有必要着急。 只是,两人似乎有点悠闲过头了。 等注意到时,太阳已完全落下,最后两人份的圣代也只吃了一口,就必须返回城堡。 另外,因为〈魔王〉造成的骚动,那个圣代传出了「恋人一起吃,就能永远在一起」的传闻,为店里的营业额做出了巨大贡献。 七 当〈魔王〉在圣代前惊慌失措之际,与萨冈分开的巴尔巴洛士正在教会的办公室里愣愣地仰头望着天花板。 也因为时间晚了,没看到那个啰嗦的暗精灵少女跟陪同她的圣骑士,在的只有在办公桌忙着加班的榭丝缇。 「巴尔巴洛士,发生什么事了?」 「啊……没什么、啦。」 对慌慌张张处理着工作的榭丝缇,巴尔巴洛士含糊地答道。 「看起来不像没事啊……如果你不嫌弃,可以跟我谈谈喔。」 「笨──蛋,这种话等你能够自己照顾自己再说。」 「自己的事当然要自己照顾,但我也很感谢你。总想着当你有烦恼时,就要助你一臂之力。」 「……啰嗦。」 这番出乎预料的难为情发言让巴尔巴洛士不禁捂住脸。 榭丝缇则以一副习惯的样子继续说: 「嗯,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但可别跑去承担什么奇怪的事喔。但我想只有你不会有这种问题啦。」 「哼。」 她多余的关心以及一点点的挖苦,让巴尔巴洛士的力气回复到可以露出苦笑的地步。 巴尔巴洛士也知道有两位新〈魔王〉造访的事,而且其中一位还是空间跳跃的霸者《钻缝猫》佛尔卡斯。 肯定发生了什么牵扯上两位〈魔王〉的事件,然而巴尔巴洛士却完全没掌握到哪怕半点的事件概要。 ──是有我察觉不到的、某种类似异次元的地方吗? 身为控制空间的魔术师竟没能认知到,这是种屈辱。 他就是为了逼问这件事才跟在萨冈身后到处跑,但为何那两人一副这没什么的样子……不,不光如此,甚至比平常更加亲密了? 等他下定决心上前质问时,真的差点就被干掉。 胸口升起一股仿佛会厌恶起一切的心情。 然后他回想起今天重点的那两人。 他们今日都穿着跟平常不同的服装,根本不像是魔术师。该怎么说呢,就是「普通人类」会有的装扮。 ──笨女人会不会穿那样的衣服呢…… 这个一本正经的少女在自己家里不是穿礼服,就是一副贵族样的死板打扮。除此之外,最多就是睡衣之类的,而她的睡衣反而已经旧到破烂不堪,烂到巴尔巴洛士也开始担心,想着「既然是圣骑士,就穿稍微好一点的东西啊」。 想看看她跟今天的两人一样做「普通打扮」的样子,巴尔巴洛士心中涌出这样的好奇心。 他把目光转向正在变少许多的文件上振笔疾书的榭丝缇。 「我说,榭丝缇。」 「……?」 他不由自主地叫了她名字,而不是「笨女人」,并为了这次失败捂住脸。 或许是因为被叫了名字,榭丝缇也感觉此次非同小可,便停下笔并抬起脸。 「嗯。」 回答这一声后,榭丝缇就什么都没说,只是等着。 ──啊──说了多余的事情。 情况真的变得麻烦了起来。在巴尔巴洛士坦白前,变成这样的榭丝缇肯定是不会动手处理工作的。 而且对方没有惹巴尔巴洛士生气的意思,而是在等他整理好心情。真是多管闲事。 但造成原因的人正是巴尔巴洛士自己。 等时钟的秒针绕了约两圈后,他终于开口道: 「啊……你、会穿、衣服吗?」 巴尔巴洛士完全选错了用词,令榭丝缇听了也抱着自己的肩膀退后。 「你、你你你你你你你现在到底是怎么看我的啊!?」 「值勤中」的面具被一击粉碎,她直接连人带椅子往后倒去。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有什么不一样啦!?」 榭丝缇发出不知是困惑还是惨叫的声音,巴尔巴洛士也勃然大怒,回嘴道: 「因为你平常都穿些死板的衣服,我是在问你要不要穿更可爱一点的衣服啦!」 「咦……?可、爱……?」 榭丝缇的脸因为和刚刚不同的感情而红透了。 「啊──?我又没那么说!」 「你、你不是有讲吗!」 「我是在说衣服!」 今日的办公室内也响起了毫无意义的争执声。 后记 「哟,萨冈!叔叔来看你了。」 「这样啊──〈天磷一爪〉──」 在魔王殿的宝座厅内,萨冈带着叹息,施放出禁忌的咒刃。 开始制作涅菲的生日礼物后已经过了一阵子,跟谢利康之间分出胜负也快过半个月的时间。尽管涅菲的生日礼物制作经历过许多失败,还尚未完成,但进度也算是顺利。 不顺利的是之前战争的善后。 虽然防止了城镇的物理损坏,但长达三日的物流中断却影响甚钜。奇恩诺因德是座商业城市,而物流中断简单来说,就是城镇的机能停止,光是商人的损失就难以估计。 填补这些损失、治疗受伤的部下和圣骑士们、确认施展以〈天磷鬼哭骤雨〉为首的魔术而消耗的道具、触媒和粮食等储备、还有该如何安置活捉的俘虏等,该做的事情没完没了。 换作是平常,也差不多该把这些事处理好了,但偏偏现在人手不足。 首先,包含被萨冈指派大半事务的拉菲尔在内,他除了给予这些战争中的立功者奖赏,还另外给了一段长期休假。劳动跟休养的时间必须要相当。 特别是拉菲尔,他原本在明面上已经是个亡者,杀死枢机卿的事还跟着曝光,目前有必要躲藏一阵子。 要如何度过休息时间,当然就是每个人的自由。有些人留在魔王殿埋首自己的研究,但萨冈也不能把正在休假的他们拖出来。 正因如此,萨冈也才沦落到离开自己的居城,窝在魔王殿里的境地。 ──明明很想跟涅菲约会喝茶,却没怎么见到面! 不光是涅菲,女儿法儿也因为成了〈魔王〉,要接受欧利昂和艾谢拉的指导,大多时间不会待在萨冈身边。 ──我也想来趟悠闲的家族旅行。 因此,就在萨冈因人手不足、没办法进行事后处理时,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叔就来了,也难怪萨冈会反射性地施放必杀的一击。 闯入的大叔当场仰起上半身,并用力用手撑住地面,才总算躲开这次的黑炎之刃。 「你刚刚是真的想杀我吧!?」 「……嗯,要用正面进攻杀了你果然很难,真不愧是前任〈魔王〉。那没关系,你就自尽吧。」 这位大叔跟萨冈和锡蒙力一样,是擅长直接攻击的魔术师顶点。 另一方面,由于太过偏重那边,他才会在面对谢利康和比夫龙这种擅长智谋及计策的对手时轻易败北。 大叔哑口无言,却还是出声抗议道: 「你对每次被你揍得体无完肤的《炼狱》也不会说到这种地步吧?为什么对我就这么苛刻?」 「巴尔巴洛士跟你不同,虽是个既笨又垃圾的恶人,却很能干。」 见萨冈如此断言,前任〈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额头冒出青筋且不断颤动。 或许是听见了骚动的声响,宝座厅的门被人用像是要踹破般的气势打开,接着是几道脚步声冲了进来。 「老大!出什么事了?」 最先踏入宝座厅的是沙克斯。 这个男人也是新任〈魔王〉之一,但因为平常就爱操心,便没去休假,依旧继续辅佐萨冈。明明还肩负着治疗伤者的任务,真是了不起。 ──不过,黑花跟拉菲尔一起去旅行也是原因之一吧…… 那两人现在正因萨冈的安排,在假期前往拉结尔享受亲子温泉旅行。教会也不会想到,失踪的前任圣骑士长会在他们眼皮底下度假吧。 站在黑花的立场,应该也是想跟终于开始交往的沙克斯一起度过假期的。但要是不让拉菲尔好好整理好心情,之后沙克斯仍会处于生命危险当中。 因此这是必要的步骤。 ──况且还听到拉菲尔过去的事情…… 尽管没有偷听的打算,萨冈还是听见了他们那时的对话。即便没有血缘关系,黑花一样是拉菲尔的女儿,萨冈也想重视他们之间的时间。 安德列亚尔弗斯维持着避开〈一爪〉的姿势,朝沙克斯挥挥手。 「哦,这不是我亲爱的继承人吗?能不能救我一下?你的主人很认真地想要杀我耶。」 「你这次又干了什么……?」 见沙克斯傻眼地叹气,安德列亚尔弗斯佩服地「哦」了一声。不过由于他维持着使劲踏在地上仰起上半身的姿势,看上去没半点威严。 「原来如此。一阵子没见,你似乎就能保持沉稳了。不过猫咪妹妹不在你身边也是原因之一吧。」 「我是很想说这跟小黑无关……但一直如此怯懦,感觉是保护不了她的。」 听到这个回应,安德列亚尔弗斯嘿咻一声抬起身。 「很棒的表情。」 从这男人的口吻来看,他似乎有事要找沙克斯。 就在萨冈准备逼问他时,又有一道脚步声逐渐靠近。与其说是赶来,不如说是来查看情况的。 法儿率先探出脸来。 「你是、呃……安德列、拉弗尔……?」 仔细想想,法儿和安德列亚尔弗斯虽有见过面,却没怎么说过话,也难怪她只模糊记得对方的名字。是他不好,竟取了个自己女儿记不住的名字。 没用的大叔啪一声打了个响指。 「可惜!是安德列亚尔弗斯。」 法儿一脸老实地点点头,接着用确认的语气重复一次。 「安德列拉尔弗斯?」 「……嗯,有点不太好叫吧,那你就叫我『温柔的叔叔』吧!」 「这在生理上让人……有点讨厌。」 小女孩明显的后退让安德列亚尔弗斯的眼眶也泛起哀伤的泪花。 「法儿,你这么说很失礼喔。有时候坦率地表达自己的想法,反而会伤害对方。」 涅菲竖起食指,温柔地斥责法儿。她刚刚应该是在学习神灵语言,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女仆装,而是带着蓝色的白长袍。 ──这个样子显得凛然有神,真棒啊! 法儿拍了两下胸口后,露出很不好意思的表情。 「这样啊……对不起,我没注意到。」 「等等,小姐。被道歉感觉更伤人啊。」 正当安德列亚尔弗斯颤抖着唇、拼命忍住即将夺眶的泪水之际,脸上长有狮子鬃毛的巨汉便紧接着现身。 「啊啊,是您啊。许久不见,安德列亚尔弗斯先生。」 「唔……!这里把我当人看的就只有你了,锡蒙力!」 「我是认为没这回事……呃,怎么啦?」 尽管对锡蒙力有好好对自己打招呼而感动,但见锡蒙力颔首问候,安德列亚尔弗斯就狠狠抖了抖,飞快退开。 「没、没事,什么都没有,什么也没有……」 看来前几天被锡蒙力打倒的事影响他很深。毕竟那一击让这个本该是武斗派的男人花了好几十分钟才取回意识,这也没办法。 ──嗯,平常愈是敦厚的人,生气起来就愈可怕…… 虽然还是有同情的余地,但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于是萨冈选择不提此事。 这时,维持老婆婆姿态的戈梅利现身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嗯……原来你在那啊。因为你的爱之力太低,我都看不到你……」 她的伤势应该彻底痊愈了,却像是在看什么小字般眯起双眼。 ──这家伙前阵子之所以被砍,该不会是真的看不见吧…… 因为对这位老妪来说,这并非不可能的事,萨冈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本以为这就是所有人了,没想到又有张新面孔从某扇门的阴影处偷偷瞧着这边。 「艾谢拉,你在做什么?」 「……没什么,看起来没有需要我露脸的重要事情。」 即使艾谢拉冷淡地转过脸,但从目光也可明显看出她对萨冈的关注。看来她心里也还不清楚该如何面对萨冈。 萨冈轻轻叹了口气,并开口道: 「在意的话,就直接进来。何况不关上门也没办法谈话。」 「…………」 艾谢拉仍是一脸犹豫,但她的朋友──法儿在这时道: 「还真是不死心。快点进来,艾谢拉。」 「啊呜……」 法儿拉住艾谢拉的手,宝座厅的门随即关上。 ◇ 集结在宝座厅里的人有萨冈和安德列亚尔弗斯,然后是沙克斯、法儿和涅菲等新任〈魔王〉,最后是锡蒙力、戈梅利和艾谢拉等八人,也是留在这座城里的最大战力。 倘若是萨冈的城堡,这个人数已经差不多会让人感到有点挤,但在这个魔王殿里却没什么大不了的。 宝座厅后有个看起来很沉、已被拉开的天鹅绒帘子,从帘子缝隙间可以看到中间墙壁留着像是挂过巨大绘画的痕迹。萨冈接管这里时已经空无一物,他在想会不会是某人的肖像画。 这个空间跟萨冈的城堡不同,相当奢华,完整保留着过去主人的品味。 确认过集结而来的成员,萨冈再次拍拍自己的胸口。 ──总觉得好久没平静地跟涅菲碰面了。 尽管以恋人关系进展到会接吻的程度,可一旦分开一小阵子,萨冈……不,是他们两人就会再次倒退回刚相遇的那种感觉。 萨冈瞥了涅菲一眼,她也望着这里,两人的视线正巧碰在一起。 「呵呵呵……」 「耶嘿嘿……」 两人以一副只能笑的模样,双双发出笑声。萨冈拼命忍住自己差点要弯下的膝盖,涅菲则捂住脸,连耳尖都红透了。 法儿无可奈何地拉了拉涅菲长袍的衣角,并呼唤她: 「涅菲,大家应该是要认真讲事情……」 「啊呜,我知道,我知道啦。」 沙克斯满脸同情地咕哝道: 「小姐,您也很辛苦呢。」 「沙克斯也要反省。」 「我是觉得自己最近也有在努力啊!」 被人回以冷漠的视线,沙克斯露出胆怯的神情,这时安德列亚尔弗斯插嘴道: 「……那么,差不多可以来谈我的事情了吧?」 「啊啊,是自尽的事嘛。弄脏地板这点小事,我就不追究了。你赶快自我了结吧。」 「我才不会做。」 安德列亚尔弗斯喘着粗气,并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 「萨冈交给了我六百位〈涅芙利姆〉幸存者,收容他们的城镇已经完成了。」 这是安德列亚尔弗斯针对〈涅芙利姆〉提出的待遇。 法儿瞪大双眼。 「城镇?你让〈涅芙利姆〉建了城镇?」 「没错。他们大半都是千年或几百年前的人,即使是近代的人,也都是已经死亡的人,总不能让他们在路上到处乱晃。」 更重要的是,他们被复活的目的是毁灭世界。知道他们是谢利康的马前卒,想必不会有人有好脸色。 听见此言的沙克斯也颔首。 「要活下去的话,也必须弥补过去和现在的认知差异。」 还必须了解要在这个时代生活的知识。在教育这些知识的意义上,建立只有他们居住的城镇的确是相当不错的主意。 听了这些说明,艾谢拉用相当意外的语气说: 「不过话说回来,在那样的状况下,真亏他们能幸存下来呢。」 「都是些被谢利康控制为傀儡,没能取回意识的人。正确来说,他们都濒临死亡边缘,令控制也没什么意义。」 〈天磷鬼哭骤雨〉是以敌对者的敌意来判断攻击目标,而做为控制者的谢利康的敌意也包含在内。在敌我双方共计万人的混乱战场上,也没有其他能分辨对象的办法。 因此本就没有意识的人便不会被击中。 「也有人是因萨冈先生而脱离控制的。」 「……哼。」 像是在告知漏报的战情般,锡蒙力补充道。 这也是萨冈为何在那场战争中,要特意周到地逐一殴打每个人的原因。他是透过每次的殴打,破坏掉魔术的命令传达机能。 脱离控制的人看到变成悲惨尸龙的奥罗巴斯,还有与前者战斗的法儿等人的身影,必定也产生不了敌意。 ──不过,他们的身体机能遭到破坏这点是不会变的。 虽然应该也有人因冲击而死,但有几成的人还是幸运存活了下来。 面对只能哼声回应的萨冈,艾谢拉露出有些诧异的表情。 「……你是有话想说吗?」 「呵呵,只是确定银眼之王果然是银眼之王罢了。」 她的声音除了安心,还带有怜爱的感觉。 ──果然很难反应啊…… 仿佛要隐藏自己难以言喻的困惑,萨冈把目光转回安德列亚尔弗斯身上。 「那么,你这样的人岂会为了报告这点小事而来。是有什么事?」 「你这么快就能理解,真是帮了我大忙。」 安德列亚尔弗斯露出一个苦笑后,用认真的声音这么回答: 「他们想要〈魔王〉做后盾。」 听到这句话,除了萨冈以外的其他人都惊讶地瞪大双眼。 沙克斯用确认的口气问: 「不是有你吗?虽然是前任,但你好歹是〈魔王〉之首吧?」 「『前任』还不够啊。他们就等于是谢利康的余党,而谢利康那家伙又在整个世界到处结怨。再加上那些人里,也有不少本该灭亡的稀有种,怎么可能不被魔术师盯上。」 〈涅芙利姆〉的存在本身也是让人深感兴趣的研究对象。毕竟光人造人就已相当贵重,而他们又可说是人造人的改良版。 萨冈也一脸麻烦地点头。 「再加上站在圣骑士他们的立场,也不可能放任余党不管。即便规模较小,这也是他们历史上第一次对抗〈魔王〉的战争。」 圣骑士方投入的战力有三百人,而驻于那个城中的圣骑士人数约一百人,与谢利康的大军相比并不算多──包含退休的老兵和年轻的训练兵在内,榭丝缇准备了一百五十人──考虑到这点,真亏她能即时应对,毕竟也不能疏忽其他城市的防卫。 简单来说,无论是魔术师还是圣骑士,都对〈涅芙利姆〉虎视眈眈。 能保住这么多人,虽已经退下前线,但也真不愧是安德列亚尔弗斯。但这已是他能做到的极限了。 而萨冈没有立刻点头。 相对地,锡蒙力用凶狠的表情低语道: 「我们明白原委了,但要接受萨冈先生的庇护应该很难吧?」 「什么意思?」 见法儿满头雾水,戈梅利答道: 「不管原由为何,对〈涅芙利姆〉而言,吾王是杀尽同胞的仇敌。这次说要保护他们,那些人也不知会不会坦率听从。」 「……萨冈明明就是救命恩人啊?」 法儿一脸无法接受地咕哝,萨冈则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想想我们对这家伙安德列亚尔弗斯抱有的不快感,就能懂吧?」 「「「啊……」」」 包含安德列亚尔弗斯在内,众人都对这个说明赞同地点点头。 为了负起责任,安德列亚尔弗斯只身挑战谢利康,却遭到反杀而成了傀儡。这当然不是值得表扬的行为,可他们也没道理执拗地责备他。 可姑且不论这点,心底依旧会感到火大。 这时,回过神来的沙克斯也出声问道: 「呃,为什么连你都接受这个理由?」 「因为大叔都这么努力了,完全无法理解为何会受到这么多人的厌恶……」 话虽如此,这就是问题。 萨冈没办法像平常那样庇护〈涅芙利姆〉。 ──欧利昂已经退离现役,况且她原就讨厌人类…… 尽管会对女儿们心跳加速到站都站不稳,但她基本上已是个避世的人,没有理由特意维护陌生的他人,而且还是六百人。 ──佛尔卡斯也不可能。以魔术师来说,他现在可说是个新手。 再加上万一他恢复了记忆,也有着可能会与萨冈敌对的危险。把〈涅芙利姆〉交给他,或许有一天会被当作战争的道具。是说,这个少年还因总跟在莉莉丝身后跑,遭到赛尔菲敌视,受到庇护的人看了也只会感到不安吧。 ──纳贝流士……根本不需要讨论吧。 他目前是摆出合作的态度,却是因为跟萨冈之间的「契约」。等契约结束,他成为敌人也不足为奇,况且他在契约之外的地方还会一脸泰然地跟敌人勾结。 总之就是个完全不值得信赖的对象。 ──既然如此…… 一位拥有力量及名声,然后跟萨冈并非敌对,跟圣骑士关系友好或者并非敌对,也没受到〈涅芙利姆〉憎恨的〈魔王〉──会有这么刚好的存在吗? 萨冈轻轻叹了口气。 他不是没有想到人选,而是有个非常适合的对象。 ──别这么没出息,萨冈。你就是认同她能独当一面,才让她成为〈魔王〉的吧! 于是,萨冈把目光转到在场的其中一人身上。 「法儿,你有没有尝试这件事的意愿?」 听到萨冈的询问,法儿瞪大双眼。 「……我、我吗?」 除了法儿以外的人们无法掩饰脸上的困惑,只有安德列亚尔弗斯一人用明显装傻的举止出声道: 「哦,原来如此。小小姐在那个战场上战斗时,的确是试着想要保护圣骑士和〈涅芙利姆〉。身为贤龙奥罗巴斯的遗孤这点,也会让他们抱有亲近感。更重要的是,她是在那场战争中展示最多力量的〈魔王〉,这下子谁都不会有意见了。」 这家伙会说出这个提议,想必一开始就有这种打算吧。萨冈用谴责的目光瞪着安德列亚尔弗斯。 涅菲高声叫道: 「请等一下,萨冈先生。法儿应该也不是没有招致半点怨恨,怎能让她做这么危险的事……」 被心爱的妻子这么一说,萨冈一瞬间差点就要动摇,却还是坚定意志,摇了摇头。 「危险的确会有,但我认为法儿做得到。」 萨冈笔直凝视法儿,说: 「法儿,你怎么想?觉得麻烦的话,你当然可以拒绝。正如涅菲所说,或许有可能会跟其他〈魔王〉或圣骑士发生冲突。」 即便如此,萨冈仍认为这个任务很适合法儿。 法儿把手举在胸前握紧,陷入沉思。 但她没花太多时间烦恼。 「……知道了,我试试看。」 「法儿!」 涅菲不禁惊叫,但她应该也明白这时责备法儿并不合理。 觉得「这对法儿来说还太早」的心情,还有「想认同努力独当一面的女儿」的感情交织在一起,令涅菲烦恼万分,尖尖的耳尖仿佛在表现她的苦恼般不断颤动。 001 ──第一次看到涅菲这样的表情! 为妻子这表情感到心动的萨冈使尽〈魔王〉的全知全能把持住自己。 「唔……好激烈的爱之力!在这种状况下,居然还能更加高涨?」 「戈梅利姐,请你自重。」 身旁的戈梅利像是受到气势压倒般往后退,锡蒙力实在看不下去地阻止了她。 最终涅菲无法再坚持,沮丧地垂下肩。 「要记得回来吃饭喔……?」 要记得回来──这似乎就是涅菲的底线。 法儿漾起无可奈何的苦笑。 「……呵呵,嗯。我一定会回来的。」 涅菲捂胸为女儿了不起的模样感到自豪,并勉强回了个笑容。 艾谢拉接着靠了过来。 「涅菲小姐,不需要担心。我暂时会跟法儿待在一起,毕竟他们大部分都是我的熟人。」 「呜……法儿就麻烦您了,艾谢拉小──」 说到一半,涅菲摇摇头,像是改变了主意。然后她露出一如既往的笑颜,回答: 「法儿就麻烦您了,母亲。」 这回的这句话令艾谢拉杏眼圆睁。 然后她露出伤脑筋的表情,拉起裙摆,行了一礼作为回应。 「就交给我吧。」 萨冈也坐立不安地游移着目光,最终无可奈何地颔首。 ──我也不能一直采取暧昧的态度。 萨冈心不甘情不愿地做好觉悟后,安德列亚尔弗斯扬起非常欣慰的笑。看来这个男人也明白艾谢拉的真正身分。 带着迁怒的心情,萨冈瞪向他。 「真让人不爽。你完全就是一副像是卸下肩上重担的脸啊,安德列亚尔弗斯。」 「这也没办法啊,实际上就是这样嘛。什么圣骑士长或〈魔王〉之首,我原就不是这种做领导者的料。」 所以这个男人即便成了圣骑士长,也愿意屈居于第二。 就算没输给谢利康,这个男人也打算把这当作最后的工作,再将〈魔王〉之位让给他人吧。只是没料到,那个人会是沙克斯。 「圣骑士米夏埃尔也已经战死,希望最近就可以让我去隐居。」 「你直接随你的意去做不就好了……只是要等事后处理结束。」 「哈,你还是这么严苛。」 虽然是他毛遂自荐,但关照〈涅芙利姆〉的工作不可能如此轻易就结束。 安德列亚尔弗斯露出苦笑并挥挥木盒,像是很想抽烟草的样子。 话题中断后,换戈梅利一脸严肃地出声问道: 「那部分已经谈完了吗?我也有事情要说。」 「你的事情就在那个啥例会上说吧。」 「是很认真的事啦!」 因为这位老妪即使是在谈正事时也会宣扬「爱之力」,萨冈对她没有半点信任。 只是,倾听部下的话也是王的职责。无可奈何的萨冈等着戈梅利的下一句话,然后她才用沉重的声音坦白道: 「是有关谢利康的过去。不能放着魔术师与圣骑士之间的争执不管。」 戈梅利看到的谢利康记忆,萨冈早已收到过报告,这也是在场所有人共有的情报。 那起事件可说是导致谢利康做出暴行的罪魁祸首。 那位〈魔王〉的导师──莉赛特但他林过去曾平定过世界,却遭马加锡亚背叛,导致魔术师和圣骑士走上决定性不同的道路。 ──谢利康自己已经了结了这件事。 因为与他战斗过的「马克」的存在,已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即使无法接受两败俱伤的结局,也只能由谢利康自己了结,由萨冈从旁插手就不合理了。 朋友谢利康不会希望他做出类似报仇的举动。 但是作为朋友,想为其完成他们没能实现的愿望也是事实。 涅菲痛心地说: 「我跟榭丝缇小姐也成了朋友。所以我认为即使是魔术师和圣骑士,也能携手一起努力。」 锡蒙力也点头同意。 「是啊。虽然应该很困难,但我想不是不可能。」 作为谢利康过去的朋友,锡蒙力也想谅解谢利康的想法吧。实际上有没有办法就先姑且不论,但他也是抱持肯定的态度。 沙克斯则为难地皱着脸。 「我也是同样的心情,问题在于手段。圣骑士里头也有一群人,是因为对魔术师的憎恨而拿起剑的,魔术师也绝不是群会受制于人的人。」 但法儿就在这时提出疑问: 「有这么困难吗?」 「嗯,待在这里或许很难感受到,这个世界其实是很复杂的。」 听了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话,法儿依旧是一脸无法理解的表情。 「为什么?明明有方法啊。」 「嗯……?什么意思?」 面对她充满确信的发言,看来安德列亚尔弗斯也无法一笑置之。 法儿看了过来,萨冈也点点头。 「是啊,正好发生了理想的骚动,没有不利用它的道理。」 说完,萨冈把目光转回戈梅利身上。 「戈梅利,就按你喜欢的方式去做吧。不管是我的名号还是人员,你要用什么都随你。」 接到这个指令,戈梅利的双眼及嘴角都弯成眉月状,仿佛收到一件很棒的宝物。 「叽嘻嘻嘻嘻!既是吾王之命,我也得使出全力回应才行。」 「别拍这种虚情假意的马屁,你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吧……」 没错,这个老太婆说得冠冕堂皇,单纯就只是想取得萨冈的许可,好让她可以大胆行动。 涅菲他们似乎也终于注意到戈梅利准备做什么,不是抱头烦恼,就是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 「不过既然这样,真想再多个〈魔王印记〉啊。要是那家伙能是〈魔王〉,那就方便了。」 「是啊,这下就愈发深感没能将谢利康〈印记〉纳入囊中的麻烦了。」 「算了。对那些人来说,没对我方收入三个〈印记〉的事有所怨言,就已经是妥协了。」 在萨冈和戈梅利继续谈下去时,似乎根本跟不上话题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出声打断。 「啊──能不能等一下?大叔我还没搞清楚前因后果。」 「什么啊,你这副德性还算是吾王的下属吗?这么说来,你的确是长着一副爱之力很低的脸。」 「我变成萨冈的部下了!?」 「不然你现在被杀也不奇怪啊。」 他在内部的待遇姑且不论,世人都认定前任〈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已向萨冈俯首称臣,加入了他的阵营。 ──可我是完全没有庇护这种人的打算啦…… 但萨冈也没有出言否认。他无视这个话题,一脸厌烦地向对方说: 「安德列亚尔弗斯,如果想让关系别扭的两个组织友好相处,你觉得该做些什么?」 「就是因为不知道方法才伤脑筋啊。我想想,你是准备创造出一个适合的敌人?」 「这的确是个轻松的好方法,但会留下多余的祸根。必须要更加平和,符合普通人的喜好。」 〈魔王〉来述说和平听起来实在相当滑稽,但萨冈十分认真。 安德列亚尔弗斯依旧一脸疑惑,法儿无可奈何地回答: 「只要让魔术师跟圣骑士相恋,两人在一起就好。」 听到这个回应,安德列亚尔弗斯露出困扰的笑。 「哈哈,小小姐,这玩笑可不好笑喔。怎么可能就这样……」 可是笑的只有安德列亚尔弗斯一人。 「……咦,真的假的?」 「嗯,待在这里,就会明白那是最为合适且确实的手段。」 让锡蒙力来说,就是这么回事。这就是事实。 艾谢拉叹了口气。 「应该会顺利吧。马加锡亚绝对不会想到这个办法,不然我们根本束手无策。」 她的声音和带有肯定意义的话语相反,听起来十分沉痛。 「追根究柢,这可是你提的办法。」 为了拯救已濒临复制人死期的涅芙特洛丝,说要让她坠入情网的人就是这个少女。问题在于,究竟要撮合谁跟谁这一点。 「候补最好要有数个选项。涅芙特洛丝和理查不行吗?」 「理查是不错,但涅芙特洛丝的立场太偏重圣骑士,对魔术师不会有多少影响。」 面对法儿的提议,萨冈摇头否决。 尽管还留有比夫龙徒弟的头衔,但比夫龙已经不在了,涅芙特洛丝自己也没被列入魔王候补的名单中。简而言之,以一介魔术师来说,她默默无闻。 「涅芙特洛丝终于有了可以撒娇的人,我不想干涉他们。」 因为涅菲否决了,所以这两人不行。 「叽嘻,新任《虎王》和黑花小姑娘目前的进度也不差哪。」 「……饶了我吧。而且小黑虽隶属教会,却是黑机关的人。在之前的事情表现得太过显眼,也不晓得教会会有什么反应。」 这一对对魔术师的影响是很大,但对教会的影响却很小。最糟的场合,教会还有可能舍弃黑花。 这时艾谢拉开口道: 「银眼之王,你的姐姐如何?我记得她是叫做史黛拉吧。」 「史黛拉吗……」 听到这个名字,萨冈环起手思考。 ──既然是要魔术师和圣骑士和平相处,那家伙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答案吧。 可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产生立场上的问题。 「但就是不清楚她算魔术师还是圣骑士,毕竟自称《魔王杀手》的是德卡拉比亚,史黛拉自己则是籍籍无名。」 以实力来说,她无疑足以当上魔王候补,下次若是有了空位也可能直接成为〈魔王〉。但硬要说的话,安德列亚尔弗斯还留有身为圣骑士的立场。也因为如此,实在没办法期待她能对魔术师产生多大的影响。 安德列亚尔弗斯这个当事者咻咻吹起不熟练的口哨想要蒙混过关,真让人受不了。 要是当事人能成为圣骑士长之首,就比较容易能推动状况,无奈她实在没有这个意思。 「说到底,我无法想像基尼亚斯追到那家伙的未来。」 「呃,我想再过几年,他就会成为一位很棒的男士。」 虽然艾谢拉这么回答,却没有直视萨冈的目光。而且以现况来看,也没办法等这几年了。 所以在人选上,他们没有选择的余地。 戈梅利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 「叽嘻嘻,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会培育那两人,让他们散发出和吾王比肩的爱之力!」 尽管心中忽然涌起不安,但也没有比戈梅利更适合的人了。 结果明明是意外认真的事情,却还是变成跟平常一样的谈话。 法儿一脸不可思议地仰头望着涅菲。 「不管那边了吗?」 「毕竟两人跟涅芙特洛丝不同,都有顽固的地方……」 眼前的状况虽可算是挚友的困境,涅菲却只能露出无可奈何的苦笑,没有出言阻止。 得出结论后,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叹了口气,仿佛已经死心。 「……算了,既然你们觉得这么做会顺利,那我就试着相信吧。」 他满脸自己果然还是无法理解的表情,但仍领悟到阻止也没用。 接着,安德列亚尔弗斯用听起来一本正经的声音继续说道: 「说是代替有些不适当,但我还有件事要拜托你们。」 「真厚脸皮,还有什么事?」 萨冈虽面露嫌恶,安德列亚尔弗斯仍面无惧色地这么表示: 「沙克斯,跟我一起来。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 「呸啾!」「哈啾!」 在奇恩诺因德的教会办公室内,巴尔巴洛士和榭丝缇同时打起喷嚏。 「怎么回事,刚刚我有种很强烈的不妙预感。」 「……真巧,我的头也开始觉得有不妙的疼痛。」 嗯,头是真的很痛。 榭丝缇一如既往地身穿礼服,并紧黏在办公桌前,巴尔巴洛士则靠在客用沙发上,翻阅魔道书。 他人不在「影子」中,而是来到外头。 ──为何我得从大白天开始就泡在笨女人这边啊。 对巴尔巴洛士来说,地点及距离并无意义。就连执行护卫这个任务,也没必要待在对象身旁。毕竟「影子」可以连接到任何地方,他不现身也能保护对方,能够听见或传递声音。 再加上「影子」内还含有巴尔巴洛士的根据地宅邸,阴森昏暗得恰到好处,对魔术师来说是非常舒适的空间。然而不知为何,他用的却是如此耀眼干净的办公室内的沙发。 直接理由是损友雇主的命令。 ──要是你不想被说是间谍、情夫或是缝隙男,这段时间就光明正大地待在外头── ……他是觉得最后一项根本无关啦。 不过,尽管巴尔巴洛士没有按照萨冈意见做的理由,可老实说他对于要如何解决现状也毫无头绪。但即便他逃跑,榭丝缇也不会追过来,那他也只能在明知不可能的前提下按萨冈说的去做。 而那个「现状」指的是…… 「两位竟然连打喷嚏的时机都能同步,真是心心相印呢!」 一位身穿修女服、笑得十分满意的少女这么说道。 少女名为瑞秋,有头小麦色的秀发,以及长着雀斑的醒目外表。她目前只有十五岁,因此还只是个见习修女。按立场来说,她并非能出入主教办公室的人,但由于这间教会人手不足,她便担任起榭丝缇的侍女。 瑞秋仍是个见习修女,无法直接接触事务工作,可她所倒的红茶却能暗暗抚慰榭丝缇的精神疲劳。 瑞秋分别在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面前放下红茶。 「「没这回事!」」 「嘿嘿嘿,我明白的。」 两人的声音再次重叠,瑞秋则漾起不正经的笑容。 「两位的关系终于为世人所知了!我也是感慨万千。」 没错,这就是让巴尔巴洛士烦恼的头痛理由。不对,他是另有一个头痛的根源,但最大的无疑就是这个。 眼下,巴尔巴洛士正身背在战场上光明正大地拐骗圣骑士长……正确来说,是拐带人的嫌疑,而榭丝缇也蒙上跟巴尔巴洛士一起在敌前逃亡的嫌疑。 简单来说,大家认为两人在战斗时私奔了。 ──就说了不是这样啦! 可是愈是否认,就愈是陷入困境。 榭丝缇也不断地辩解,却只是令状况恶化。不光如此── 『我觉得自己终于了解你这位骑士了。虽然可能会有人责骂你的动机不纯,但我想肯定你的作为。』 『啊啊,为了跟心爱男子一起活下去,甚至把〈魔王〉萨冈引为同伴,你真厉害,令人尊敬。』 他不记得哪个是阿尔沃,哪个是尤利乌斯,但两位曾跟他在同个战场战斗的圣骑士长最终都表示出诡异的理解。 这个状况令巴尔巴洛士的声音也跟着大了起来。 「你之前到底都从我们身上看到了什么啊!?」 「咦,就是这种地方啊。」 这名修女差不多是在某天的夜宴回来后没多久成为侍女的。 平常虽不起眼,但她其实已经做了超过半年的侍女。难怪总觉得她偶尔会边露出贼笑边望着他们,没想到她从那个时候就用那种眼神看着自己。 巴尔巴洛士像是在忍受疼痛般抱起头,榭丝缇则如同要转移话题般环顾办公室。 「可是只有三个人在,就会觉得这间办公室宽敞得不对劲。」 「啊,只有两个人喔,请把我当作空气或什么别的事物吧。」 瑞秋笑容满面地回答后,便按照自己的宣言迅速消除气息,移动到房间角落。 这句仿佛不让两人逃避现实的话,令「值勤中」的榭丝缇也闭口不言。 这也是教人感到头痛的理由之一。不知为何,众人别说是口出责难,甚至还会用这种温暖的目光看着榭丝缇。 在战争之后,放弃抵抗的榭丝缇回到教会,甚至还受到众人的拍手相迎。 『不要担心唷──我已经说明过大部分的事情了。』 现在自称为史黛拉的魔术师还圣骑士长到底说了什么? 她早早就与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一起回到拉结尔,因此榭丝缇没办法问到答案,一切就在不明不白的状况下告终也是可怕的地方。有种跟恶魔做了交易,却不清楚代价的感觉。 无论实情如何,榭丝缇都是「与魔术师勾结的圣骑士长」。如果只说明状况,理应跟不知何时被解决掉的瓦尔坎身处相同的立场。 然而别说是受到弹劾,她甚至还受到祝福,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因为这样,两人才被萨冈和戈梅利选为活祭品,不幸的是位于「影子」外的巴尔巴洛士没办法偷听到萨冈他们危险的「会议」。他们也是确定了这一点,才会讨论这件事。 像是想振作精神般,榭丝缇说; 「因、因为黑花小姐、涅芙特洛丝和理查现在也都在拉结尔嘛。」 这也代表没有任何人能辅佐榭丝缇的工作,可由于诸多状况,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首先是可恨的黑花猫女,不但击败前任圣骑士团长,还打倒了最强安德列亚尔弗斯。名为〈阿撒兹勒〉的黑机关尽管姑且算是隶属于教会,却拥有可压倒圣骑士长的战力,教会该如何接受这个事实便是个问题。 老实说,巴尔巴洛士是觉得既然握在手中就要好好活用,但教会这个组织的成员似乎就是这么麻烦。 简单来说,就是没办法预测黑花会在阳光底下受到赞赏,还是会被葬送于黑暗之中,因此她目前正跟同样需要隐藏自己的拉菲尔一起潜伏在拉结尔中。 巴尔巴洛士诧异地皱起眉。 「不过,黑花猫女跟理查捡到圣剑的家伙倒是还能理解,连涅芙特洛丝女精灵都消失踪影是怎么回事?」 圣骑士理查成了圣剑〈卡麦尔〉的持有者。站在教会的立场,似乎需要进行正式的继承仪式。这点巴尔巴洛士也不是无法理解,但涅芙特洛丝待在这里帮忙榭丝缇应该也无所谓吧。 榭丝缇摇摇头。 「涅芙特洛丝虽然也受萨冈的庇护,但在这时候最好还是清楚表示自己的立场。既然是奥伯龙卿的女儿,教会也有义务要拼尽全力庇护她。」 这个庇护当然也会带来麻烦,在减少敌人的意义上却是重要之举。 可是那个名为理查的圣骑士成了圣剑的持有者,不可能还像之前一样担任榭丝缇的部下,巴尔巴洛士不认为他还会再回到奇恩诺因德。 那么,涅芙特洛丝是否会归来也得打上问号。 ──要是你因此得承担辛苦的责任,那也太没道理了。 这名少女再次自己负责起堆积如山的文件工作,巴尔巴洛士实在是看不下去。 榭丝缇一如既往地回了个为难的笑容。 「嗯,虽然不清楚理查他们会怎么样,但黑花小姐三天后就会回来,忍到那时候就好。」 「……哈,谁知道呢。」 巴尔巴洛士火大地转过脸,榭丝缇则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像是在观察他的表情。 「干嘛?」 「呃……那个,你该不会是在担心我吧……?」 「啥、啥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担心你!」 巴尔巴洛士不禁拉高音量,榭丝缇却玩着自己双手的手指,脸颊也微微泛红。 「因、因为你现在的表情,就跟『那个时候』一样……」 巴尔巴洛士不懂她的意思,一脸疑惑。 「那个时候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时候。法儿来到战场上……那个,你懂吧?」 「啊?」 所谓的战场,是指前几天跟「涅芙特洛丝」之间的战斗吗?老实说,当时巴尔巴洛士也几乎没来到外头,感觉两人都没怎么见面。 ──不对,有萝莉小鬼在的是那之前吧。 在和〈涅芙利姆〉的战斗中,法儿出手介入。由于法儿当时暴露了涅芙特洛丝的消息,战斗才会变得那么麻烦。 回想起来,就是因为两人在那时发生争执,才会背负私奔的嫌疑。 ──你这样,绝对不可能长寿的── 面对说出这句话的巴尔巴洛士,榭丝缇给出了肯定的答复。这件事让巴尔巴洛士大发雷霆,对她大吼。但榭丝缇也很清楚巴尔巴洛士生气的理由,还是说自己会回来,所以他也只能妥协。 自己在那个时候,到底露出了什么表情? 想起这件事,巴尔巴洛士感觉到自己的脸开始发热。 「「……!」」 目睹巴尔巴洛士的反应,榭丝缇也转过自己飞红的脸蛋。 ──也就是说,我又担心她了?担心这种笨女人? 不对,仔细想想,或许从开始担任护卫后,自己就没有不担心她的时候。看到这个靠不住的少女,除了傻眼外,能够产生的感情也就只有担忧了。 更重要的是,被榭丝缇看穿此事的事实教巴尔巴洛士的胸口充满悔恨之情。 「咕唔、咕唔……」 当巴尔巴洛士发出不成声的呻吟时,榭丝缇听见某种沉重的东西倒下的声响。她把目光转了过去,发现修女流着鼻血,带着满意的笑容倒在地上。 「主啊……我的信仰是正确的。世界是如此美丽……」 「瑞、瑞秋!?」 榭丝缇发出悲鸣声,并奔向瑞秋。 望着眼前熟悉的光景,巴尔巴洛士叹了口气。他头痛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这个。 ──被困在这种地方,就没办法去找生日礼物了。 海月很快就要结束,进入羊月。 羊月的十九日就是榭丝缇的生日。 尚未决定要送什么的男人暗自苦恼。 ◇ 「──沙克斯,跟我一起来。我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场景再次回到魔王殿,因为安德列亚尔弗斯所说出的这句话,魔王殿宝座厅受到前所未有的气氛所支配。 沙克斯的表情明显僵住,锡蒙力则像是要保护他般走上前来。法儿露出打从心底感到恶心的神情往后退,而涅菲摆出了保护女儿的姿态。艾谢拉一脸『是我揍得太过用力的关系吗?』的神情低下头,戈梅利则因『从垃圾身上竟萌生了爱之力!』感动得浑身颤抖。 造成这诡异气氛的安德列亚尔弗斯本人愣在原地,显得一头雾水。 「咦,我有说什么奇怪的话吗?」 萨冈即使为此头大不已,却也明白这不是能装傻的问题,便开口道: 「啊啊……嗯,要喜欢或深爱什么人都是个人的自由,不是道理能解释得了的事。只是……这家伙已经有认定的对象,能不能麻烦你放弃他?」 他经历过好几次差点被杀的处境,才终于刚受到女方养父拉菲尔的认可。不管怎么样,萨冈都无法坐视有人破坏他们的关系。 安德列亚尔弗斯一脸错愕,像是终于注意到自己发言的意思。 「不要表现出很有同理心的样子!你们搞错了,叔叔没这种倾向!叔叔喜欢的,是跟那边的小小姐一样的年轻女孩!」 见他指向涅菲和法儿,萨冈缓缓地站起身。 「……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不管是谁,都会有说错话的时候。就算你是个如此不讨人喜欢的男人,也不会用这种混帐的眼神看我的妻女吧?」 无论是什么样的恶人,至少都可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这是萨冈的主张。没错,只有一次。 萨冈一给出这个机会,大叔终于蹲下身哭了起来。 「就说不是了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 哀伤的痛哭在魔王殿中回响。 几分钟后,身为前任〈魔王〉之首的大叔抱着膝盖,并吸着鼻子断断续续地说了起来: 「就是啊,新任〈魔王〉当中,只有沙克斯先生没有可以请教的老师啊。所以即使力有未逮,在下想说自己或许能给他帮助。」 「那一开始就直说啊,不然会让人混淆的。」 「非常抱歉,在下不太会说话。」 见安德列亚尔弗斯用仿佛厌恶起人生一切的表情低语,萨冈也开始觉得头痛了。 「……是说,你那恶心的说话方式是怎么回事?」 「这孩子原本就是这样讲话的吧?之前他来我这边时,就是这种感觉。」 「到你那边……?啊啊,就是据说他被反杀的那次……?」 「我只是轻轻摸了摸他而已。」 据说在约两百年前,安德列亚尔弗斯曾挑战过艾谢拉。被人进一步挖出黑暗的过去,安德列亚尔弗斯用宛如真的考虑要自杀的眼神凝视地上的污痕。 然后,沙克斯终于边抓着头边开口道: 「就到此为止吧。那么,你怎么会想要来做我的师父?」 「啊、嗯。因为〈虚空〉原本是在下的魔术,于是在下便想说也把使用方法好好地告知沙克斯先生。」 「……呃,你差不多该振作起来了吧?在老大这里,被玩弄根本就是家常便饭。」 听到这句可靠万分的发言,安德列亚尔弗斯也擦掉眼泪站了起来。 「我觉得自己终于理解,你为什么可以变得那么强了。」 「可以请你别因为这点而理解吗?」 话虽如此,这下萨冈也理解了。 ──毕竟沙克斯的〈虚空〉是我教给他的。 这个名为〈虚空〉的魔术,就是可以使时间几乎停止的最强魔术之一。沙克斯也是因为这个力量而成为〈魔王〉,但说这到底也是萨冈从安德列亚尔弗斯那里偷来的,自然会逊于起源原版。 「接受你的教导,的确是能让沙克斯身为〈魔王〉的力量更加稳固……但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面对这个问题,安德列亚尔弗斯也伤脑筋地环起双手。 「要说利益的话,就是能把我的魔术流传给后世了吧。」 安德列亚尔弗斯露出犹如望着远方的眼神,说明道: 「史黛拉她与其说是徒弟,更像是患者。我是有教她基础,却没教她更多,右手的替身也被德卡拉比亚那家伙干掉了。如此一来,等我死了,就真的什么都不剩了。这大概就是原因吧。」 对魔术师而言,魔术可算是自己的存在证明。 因此虽然魔术师彻头彻尾只会考虑自己的事,却还是会收徒弟,考虑引退的安德列亚尔弗斯会渴望力量的继承者,也是很自然的事。 沙克斯一副仍没得到释疑的样子反问: 「可是,具体来说我该做些什么?你应该不会对魔术师说什么需要修行这种荒谬的话吧?」 魔术师是靠着取得知识变强的,倚靠累积修练变强是圣骑士的领域。然而,安德列亚尔弗斯摇了摇头。 「不,正是要你修行。」 「啊?」 见沙克斯一脸愕然,安德列亚尔弗斯继续表示: 「〈虚空〉这个魔术,就是要无论何时都要能够自然而然地使出才有意义。要习惯能自然地使出这一招,就只能靠着训练。萨冈,你应该能够理解吧?」 「虽然同意你让人不爽,但我也不是不懂。」 萨冈自己在创造〈天轮〉时,的确也需要锡蒙力作对手,训练自己适应那个速度,因此他也不是不懂安德列亚尔弗斯的意思。 萨冈回以点头后,安德列亚尔弗斯便笑着说: 「所以啦,要请你变强到可以独自打倒我的地步喔!」 「可以请你别做无理的要求吗!?」 沙克斯惨叫。 纵使失去了〈魔王印记〉,也无法动摇安德列亚尔弗斯曾是最强的事实。就连现存的〈魔王〉,也难以轻易打倒这个男人。 但萨冈却无情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好吧。你可以带沙克斯走,但只有三天。黑花他们三天后就会回来,在那之前把事情了结。」 「啥啊啊!?不要连老大都提这种无理要求啦。呃,您不会是认真的吧?」 「我看起来像在开玩笑吗?」 萨冈一本正经地回答后,沙克斯哑口无言。 这时,涅菲怯生生地出声道: 「呃,安德列亚尔弗斯先生的实力跟萨冈先生差不多吧?那这个条件是不是有点太严苛了?」 听到这句话,沙克斯点头如捣蒜。 然而表达疑问的人只有涅菲,法儿则无情地说道: 「我不这么想。沙克斯『得到的资源』比我跟涅菲还多,只是沙克斯自己太懦弱了。」 「得到的资源……?」 锡蒙力为面露疑惑的涅菲补充说明: 「这个嘛,比如说我就是受戈梅利姐教导魔术,又蒙身为〈魔王〉的萨冈先生给予力量。涅菲小姐的话,同样是有萨冈先生,以及身为〈魔王〉的欧利昂小姐为您启蒙嘛?」 「啊……」 涅菲听了好像也理解了。法儿傻眼地咕哝道: 「萨冈、谢利康和安德列拉尔弗斯──有三位〈魔王〉教授知识的人,只有沙克斯。」 这句话让沙克斯也目瞪口呆。这么说来,他作为魔术师,拥有的资源的确是比任何人都还丰厚。这样还表现得胆小怯懦,就算被揍也没办法有怨言。 用力地抓了抓头后,沙克斯犹如死心似地垂下肩。 「……我知道了啦。这样还原地踏步,我也没脸去面对拉菲尔老爷了。只是没办法确定三天内一定能成功。」 嗯,毕竟是沙克斯,在这点上没骨气也无可奈何。 ──只要他好好拿出干劲,这应该不是他完成不了的课题。 但对他投以过度期待,也只会给他带来沉重的负担吧。萨冈试着笑了笑,想让沙克斯轻松些……实际上却变成隐隐带着嘲笑的笑容。 「虽然是两人联手,但你也已经打败过对方一次了。你就放松去做吧。」 「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应该也只有老大了吧。」 即便如此,萨冈的举动似乎还是有缓解紧张的效果。沙克斯的表情看起来柔和了几分。 相反地,安德列亚尔弗斯的额头却冒起青筋。 「哦?你们难道是小看在大叔我?好──那我就要鼓起干劲了!给我小心别挂啦!」 「……麻烦你手下留情。」 在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带领下,沙克斯离开了现场。 于是这场集会也开始往结束的方向发展。 「那么萨冈先生,我们也告辞了。」 「叽嘻嘻嘻,我接下来会很愉……不对,会很忙吧!嗯嗯,既是吾王公认的玩具,就得珍惜着玩!」 「……戈梅利姐,都到这种地步了,就算你一开始有掩饰,我想也没有意义。」 虽然觉得这次好像增加了锡蒙力的辛劳,他和戈梅利仍相偕离去。 法儿也接着朝门走去。 「我也去看看〈涅芙利姆〉的城镇。」 「嗯,拜托你了,法儿。你可以带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一起去,〈魔王〉是需要侍从的」 「是吗?知道了,我带她们去。」 尽管说得有些夸张,但那对双胞胎也是〈涅芙利姆〉。要前往那些人的所在之处,这两人一定会有帮助。而且有能够商量的对象在,意外地会轻松不少。 她们两人在力量上虽不及戈梅利等前魔王候补,却也是足以被称为一流的魔术师,想必能充分完成做为法儿侍从的任务。 法儿一点头,萨冈便打了个响指,打开魔法阵。 「然后法儿,把这也带去吧。」 萨冈「递出的东西」,是收在魔王殿宝物库内、用途不明的遗产之一。他让部下们进行调查,终于得出了分析结果。 「这东西好像是用跟这世界任何物质都不一样的材料所制,但连是矿物或有机物都不清楚。能知道的,顶多就是它是用硬得不得了的未知物质制成的。或许就是因为这样,它被非常慎重地保管在马加锡亚的宝物库中。」 「未知物质……?」 艾谢拉一脸诧异。 「可以让我看一下吗?」 「嗯,无妨。」 萨冈递出那东西,艾谢拉接过它,仔细观察了一番。 「……本来以为是跟这边有关,是我杞人忧天了吗?看起来没什么特别怪异的地方。」 看来它跟〈阿撒兹勒〉没有关联。 虽不清楚是谁,为了何种目的所制,但既然能派上用场,就没有不用的道理。况且萨冈的直觉告诉他,这可是意外捡到宝。 「萨冈,谢谢你。我会加油的。」 「嗯,但也不要勉强喔。」 「嗯,我出发了。」 踩着像是得到新玩具般的轻盈步伐,法儿也离开了宝座厅。 ──好了!好久没跟涅菲单独相处…… 萨冈重新转向涅菲,但她身边还留着一位吸血鬼。 「哎呀,看来我打扰到两位了。毕竟还有法儿的事情要顾及,我就先告辞了。」 「──请等一下。」 没想到涅菲竟叫住准备直接离去的艾谢拉。 涅菲自己也一副不晓得为何要叫住艾谢拉的表情,最终她漾起伤脑筋的笑颜,这么说道: 「那个,母亲要不要也拨些时间跟萨冈先生相处呢?」 「咦耶!?这、这个嘛……这样会减少他跟涅菲小姐的相处时间唷。」 她所指的问题十分正确,但涅菲却摇了摇头。 「在我第一次见到妈妈,还很尴尬的时候,萨冈先生也为我保留了跟妈妈相处的时间。所以……」 从这句话可以得知,涅菲和萨冈同样……不,恐怕远比萨冈还要在意亲子间的关系。 ──居然还让妻子担心,我太不中用了! 她是萨冈的母亲,两人怎能一直维持着这种状态。 萨冈下定决心,点了点头。 「抱歉,涅菲。让你操了多余的心。」 「不会,我才是,竟然说这多管闲事的话……」 「没事,涅菲的心情已充分传达给我了。」 这个问题明明只要萨冈把对涅菲十分之一的关心分给他人就能解决,可他并无自觉。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 等涅菲也就这么离开宝座厅后,这里就只剩下萨冈和艾谢拉这对母子了。 宝座厅再次充满令人感到胃痛的沉默。 ◇ 在这个仅留下沉重气氛的空间里,萨冈先开了口。 「艾谢拉,你懂西洋棋的规则吗?」 「咦?嗯,就是一般人的程度吧……」 「那陪我下一局吧。我没赢过管家拉菲尔,正陷入苦战。」 尽管有用西洋棋来比拟战略,但实际尝试才发现相当困难,让萨冈屡屡惨败。他本以为自己擅长观察状况、预测事情的发展,却比不上拉菲尔。 萨冈轻轻挥了挥手,桌椅和西洋棋盘便以滑行的方式出现在宝座厅内。接着他又打了个响指,三十二颗魔法银秘银制的棋子随即在棋盘上列队。 士兵、骑士、主教、城堡、皇后和国王,这游戏需要运用行动各异的六种棋子来进行,玩起来十分深奥。 艾谢拉愣了愣,并再次眨了眨眼。 「由我来做对手好吗?」 「这不是你送的吗。我麻烦你启蒙,你不满意?」 萨冈这么一说,艾谢拉终于觉得好笑似地笑了。 「呵呵,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就无法拒绝了。」 然后两人面对面坐下,默默拿起棋子。萨冈最先移动士兵,第一手可以前进两个格子,他却只前进了一格。 「你的攻法意外稳健呢。是因为紧张,觉得必须要按照规则进行吗?倘若是平常的银眼之王,应该会更加大胆地前进啊。」 或许是因为萨冈请她启蒙的关系,光是这一步,艾谢拉就说中了这么多的事。 ──光是移动一步棋子,就能得知这么多的事情吗? 实际上,他感到紧张的确是事实。 萨冈自己并没有跟他人一起玩游戏的经验,况且他还有不知该如何跟母亲艾谢拉对话的问题。 或许是这种不像是〈魔王〉该有的紧张感,于棋步上显露出来了。 艾谢拉拿起跟萨冈移动的皇后同列、位于国王正面的士兵前进两格,让它隔着一格跟萨冈的士兵对峙。 萨冈无视这一步,让位于国王右侧、骑士正面的士兵前进两格。艾谢拉像是要牵制这一手般,把下一颗士兵放在最初那个士兵的右后方。 这与其说是慎重,感觉更像是她在配合萨冈,慢慢地进攻。 ──这个人一直都是像这样看着我的吧…… 接着又走了几步,萨冈终于开口道: 「话说回来,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个……就随你喜欢吧。」 她的声音听起来既像是希望被叫妈妈,又像是不想被这么称呼,总之两边都说得通。 ──把这类事情交给他人决定的这一点还是没变……不,我也是吧。 也许正如过去遇见的父亲朋友所言,萨冈跟艾谢拉是很像的。 稍微思索过后,萨冈让城堡大幅前进,并说: 「那我就叫你妈妈了。」 艾谢拉用力地眨眨眼。 「……这样好吗?」 「你指什么?」 「……我觉得,自己没有被你这么称呼的资格。」 这下连萨冈也藏不住苦笑了。 ──居然说了跟欧利昂相似的话。 那么,萨冈的回答也只有那一个。 「我不了解你,难以判断你是不是有什么资格。既然如此,不先从了解开始就没有意义了。」 萨冈这么说完,艾谢拉便漾起带着怀念的笑容。 「你这种地方,跟那位大人真像。」 「你说的是那位银眼之王?」 「嗯……」 这大概是她不想被询问的事吧。她摆出一副要自己别再问的模样,并将主教放到讨厌的位置上。 但要是萨冈会因此就放弃,就不会邀她下棋了。萨冈果断地放下骑士,挡住主教的前路。 「让人混淆果然还是不好,你打算一直叫人银眼之王到何时?」 「你不喜欢吗?」 「拥有那个称呼的人有三个,实在不好分辨。你到底是打算跟谁讲话?」 「………………」 接着是段漫长的沉默。她让刚刚那颗主教棋往后退了一步,仿佛是在寻找借口。 「……我没能保护你,你当时还只有七岁呢。」 「那又怎样。我不记得在垃圾堆生活前的事了。你因为我不记得的事觉得自己有责任,也只会让我困扰。」 而且──他想起艾谢拉在结界中的模样。 少女恐怕是成了封印〈阿撒兹勒〉的人柱,以一副不知是石头还是铅的姿态埋在柱里。 ──看到了那个景象,是要我怎么埋怨。 纵使赌上性命也守不住,当时就是如此艰巨的时代。虽是间接得知,可萨冈也知道这位少女在那个时代拼命活着的事。 「我已经有法儿这个女儿了。只要是为了保护她,不管是性命还是别的,我都会心甘情愿地奉上。就算是肮脏事,我也会满不在乎地去做。」 事实上,他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即便会招来女儿憎恨我的结果,我想必还是会做这样的选择。我认为所谓的父母亲就是这样,难道你不是吗?」 「……!我──」 艾谢拉没能把之后的话说出口。 这也是个比什么都要有说服力的回答。 ──那她就跟我一样吧。 只是力有未逮。 考虑到这名少女一直以来在跟何方神圣战斗,又有谁能责备她呢。 所以萨冈继续说道: 「要是真变成那样,我不想一直受到女儿的厌恶。有这种想法却无意去了解自己的母亲,根本就不合理吧。」 听到这番回答,艾谢拉也像是感到荒谬般露出苦笑。 「呵呵,结果是为了法儿吗?」 「不行吗?我是父亲,当然会想讨孩子的喜欢啊。」 「……那我得感谢法儿呢。」 「那当然。那孩子很能干吧,她可是我自豪的女儿。」 萨冈用骑士吃掉艾谢拉的一颗士兵,并说: 「离题了啊。所以,那个『银眼之王』的称呼能不能想办法改改?」 「唔……」 艾谢拉露出明显不情愿的表情,看来她原本是准备以好听话结束这个话题的。 她移动皇后前进,似是想含糊带过这件事,但这却是她直接显露出迷惘的失策。 「这是一步坏棋呢。」 「啊。」 萨冈移动骑士,无情地打倒她一不小心冲出来的皇后。 艾谢拉轻叹一口气,用宛如要支付奖金的口气开口说: 「──路西奥──」 萨冈听出这像是个名字,却是个陌生的名字,于是他面露疑惑。 「……你说什么?」 「这是你父亲的名字。」 萨冈不禁屏息。 没想到她会突然说出隐瞒至今的名字。 ──原来如此,他叫做路西奥啊。 萨冈不清楚如今还能不能用这个名字称呼那个朋友,却还是有种不可思议,以及稍微接近对方的感觉。 「很遗憾,我不能说出最初的银眼之王之名。正确来说……」 「是即使说出口,他人也无法认知──吗?」 「……你知道啊。嗯,没错。就算听到了那位大人的名字,也无人能够记得。」 与黑花他们交战的双人组──阿修罗及巴托好像就有说出这个名字。黑花是报告自己无法认知到那个名字,但实际上比较像是听到的那一瞬间就会忘记。 艾谢拉说明: 「那位大人就是你的祖父。」 「……原来如此。」 嗯,他也觉得对方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却没想到两人竟是近亲。 「所以『银眼之王』这名字指的不是个人,而是这个血统。」 艾谢拉在这时暂且停下,小小地做了次深呼吸──但不死者做这个举动应该也没什么意义──然后终于笔直看向萨冈的脸。 「萨冈,你就是第三位『银眼之王』,也是我在千年前没能保护好的儿子。」 这就是无论问什么都回答不了的少女,费尽心力给出的回答。 ──千年前……也就是说,果然就是那么回事啰。 萨冈细细品话中的意义,点点头。 「……我能问个问题吗?」 「我不知道能不能回答喔。」 结果这名少女在这方面仍是老样子。 「回答不了的话,你可以保持沉默。」 以此作为前提,萨冈这么问道: 「谢利康复活的父亲路西奥,年纪比我小。既然他死得那么早,那是谁在流卡翁留下了『银眼之王』的血脉?」 面对这个问题,艾谢拉用十分哀伤的眼神回望着他。 「是你妹妹。」 「我……妹妹?」 「嗯,你是双胞胎,妹妹名叫莉莉谢拉。」 这个名字让萨冈的表情沉了下来。 在他问出脑中的疑问前,艾谢拉就摇了摇头。 「不过,这指的不是如今的那女孩。莉莉谢拉继承了浓厚的梦魔之血,因此修普诺艾尔家偶尔会生出酷似她的孩子,所以我才将那孩子取名为『莉莉谢拉』。」 简而言之,这表示流卡翁的三大王家中继承『银眼之王』之血最深的就是莉莉丝的修普诺艾尔家。 「你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她或许哪天会和你相遇……」 萨冈用力拨起自己的头发。 ──的确,我有时候也隐隐觉得莉莉丝不是外人…… 涅菲还曾经因为自己太过在意她而吃醋。 像是要甩开困惑般,萨冈让一颗士兵往前进──就在这时。 「呵呵,将军。」 「唔……」 这次似乎换萨冈走了坏棋。 他思考着有无办法可以挽回,但无论怎么挣扎,几步后就会被将死。 「……我投降。」 「你在最后掉以轻心了。」 「哼……算了。」 艾谢拉从椅上站起身,萨冈出声朝她的背影道: 「能听到你的说法真是太好了……但我下次是不会输的,妈妈。」 听到这个词,艾谢拉轻轻屏息,接着回给萨冈一个看起来实在不像是她会露出的平稳笑脸。 「我随时都可以做你的对手,萨冈。」 这就是他们这对十足笨拙的母子的对话。 ◇ 跟艾谢拉下棋落败后,萨冈前往魔王殿中分配给纳贝流士的工房。 在那个沾满煤灰、以砖块建成的房间内,设有用暖炉改造的即席炉灶。 房间中央有张巨大的桌子,炉灶前放了个用树椿制作的矮台子。桌子及矮台上头乱七八糟地分别放着锯子、钳子、锉刀、凿子、铁锤和木槌等各式工具。其中,桌上甚至还放着比小指指甲还小的精致齿轮和弹簧。 目前正在制作的礼物,组入外装及其中的魔术都是由萨冈设计、制作,但精细的装置部分就是拜托纳贝流士。 尽管外貌和言行举止很神经,身为《魔工》的纳贝流士的作工实在无可挑剔。 当萨冈在宝座厅吵吵闹闹时,他也确实地有了不少进展。 「纳贝流士,进度如何?」 「嗯嗯──还算可以吧。」 听到他含糊的回答,萨冈也面露诧异。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离涅菲的生日只剩不到一个月,必须尽快解决掉问题。 「也不到问题的地步……你有没有那个?马加锡亚的宝物库里应该有吧。」 「别装模作样了,你需要什么?」 「──煌辉石ariel blood──」 这种宝石在众多魔石中以力量极强并美丽而闻名。目前无法挖掘及精制,可说是宝石版的秘银。 萨冈颔首。 「啊啊,的确是有……有需要那样的东西吗?」 强大的力量总伴随着相应的代价。 煌辉石拥有「精灵之血」这不祥的别名,也被称作受到诅咒的石头。甚至还有传言说,倘若魔术师不适合拥有它,石头还会吞噬主人。 ──即便只是材料,我也不想把它用在涅菲的礼物上。 纳贝流士嗤笑了一声。 「那只是迷信啦。至少我经手过几百颗,也不记得有被不幸降临过。应该说,那追根究柢就是……不,这就不用提了吧。」 面对这个男人,感觉反而是诅咒会落荒而逃。 当萨冈露出厌恶的表情时,纳贝流士用意外认真的声音继续说: 「想让你设置的魔术正常发挥机能,没有那种水准的魔石,是无法正常运作的。一不小心的话,是术者会被吞噬喔。」 「唔……」 被他这么一说,萨冈也就不好拒绝了。 萨冈环着手发出沉思的低吟,接着才会沉重的语气回答: 「让我稍微想想。要是没有代替品,再用那个吧。」 「不会有的,因为是我说的啊。」 「就算如此,我也坚持。」 这是涅菲第一次的生日礼物,怎能送有问题的东西。话虽如此,萨冈也明白既然纳贝流士说这是必要的,就不会有其他的方法。 当他还在沉吟时,纳贝流士看向房外。 「话说回来,好像有客人来了吧。」 「嗯?啊啊,是安德列亚尔弗斯。是因为自现役退下,需要后盾吧。」 萨冈避开〈涅芙利姆〉的存在这么回答,纳贝流士接着叹了口气。 「听说他被比夫龙干掉了,真亏他还能活着啊。我是不觉得那孩子会在这方面出错。」 「是有需要活捉那家伙吧。多亏如此,我们这边也承受了相应的损失。」 见萨冈恼恨地吐出这一句话,纳贝流士像是想确认般,问出这个问题── 「……你想不想听听比夫龙的结局?」 听说比夫龙掳走濒死的涅芙特洛丝,给了她〈涅芙利姆〉的身体,借此拯救她。 但萨冈并没有听到那个魔术师之后迎来怎样的结局。涅芙特洛丝没说是原因之一,另外也因为萨冈认为,这是只属于当事人的事。 既然涅芙特洛丝不说,就没必要询问。 萨冈摇摇头。 「我没兴趣。」 「……真是冷淡。在〈魔王〉当中,他跟你来往的时间算长的吧。」 那是作为敌人的往来。回想起来,也只会让人火大。 因此萨冈用像是要抛开此事的语气说: 「我都说没兴趣了。」 萨冈扯着披风转身,然后指向纳贝流士说: 「他既然死了,表示他很满足吧?」 听到这句话,纳贝流士瞪大面具底下的眼睛。 「满足……?」 「没错。那家伙可是能为了找碴而赌上性命,既然他死了,就表示他已经满足了吧。倘若他不满足,即便是要垂死挣扎,他也会贪婪地继续活下来,展开下次找碴的行动。他就是这样的魔术师。」 在那之后经过半个月,涅芙特洛丝也安然无恙。这就代表,比夫龙很满意这个结局。不然纵使是要变成不死者,他也会复活──这就是萨冈的结论。 感到好笑的纳贝流士笑到双肩不断颤抖。 「你意外了解那孩子呢。」 「别说这种让人恶心的话。不知道敌人在想什么,就会遭到暗算,只是这样而已。」 萨冈回答后,纳贝流士似是感慨万千地叹了口气。 「是啊,你说得对。那孩子的确很满足。」 听到他犹如悼念的声音,萨冈皱起眉头。 「你们关系很亲近吗?」 「嗯,是挚友唷。」 「……我开始不太了解那家伙的感性了。」 虽然无法想像这个男人和比夫龙亲密相处的景象,但本人都这么说了,表示这两人确实是朋友吧。接下来,纳贝流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咕哝道: 「对了对了,还有一个〈魔王〉很中意比夫龙唷。」 「哦,说来听听。」 对方无疑是需要优先铲除的〈魔王〉。 「《杀人卿狂》格雷希亚拉波斯──是个很棒的艺术家。」 听到这邪门的名字,萨冈忍不住浑身警惕起来。 也不知纳贝流士有没有察觉到,他怀念地继续说道: 「他们曾经很愉快地聊着人类痛苦的模样如何美丽,或是更有效率地折磨人的方法,好像还因为那个实验毁灭了一个城市吧。」 「感谢你的情报,我了解到了他是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的家伙。」 「喂,别讲得好像我出卖了他们一样好吗。」 纳贝流士好像发出了指责之声,但萨冈只顾细细咀嚼起该解决的新敌人之名。 ◇ 「谁、谁快来救救我!」 夜晚的街上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这也难怪,毕竟街上正耸立着一道仿佛要贯穿月亮般的异形黑影。 乍看之下,那「东西」就像是聚合许多薄纸屑而成的纸绳。只是它大到可逼近教会的尖塔,然而相当于手脚的部分却在风的吹拂下晃啊晃的,完全感受不到质量。 这明显不像是生物的异形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宛如从夜晚的缝隙间爬出似的。 然后虐杀开始了。周遭已散落着许多似是人类被切成碎片的肉片,也黏在发出惨叫的青年脸上。 「咿咿咿!」 「等、等等!不要丢下我!」 青年逃跑时甚至尿湿了裤子,旁边则有个瘫坐在地上的年轻女孩。她被吓得站不起身,连后退都做不到。 面对这样的女孩,异形的手脚轻轻摇了摇。 「咦。」 紧接着,那轻巧的手臂就变成有如剃刀般锐利并伸长的薄刃。 女孩还来不及发出悲鸣,颈部就被割断……在旁人眼中应该就是如此。 「──好险啊,已经没事了喔。」 如同带子般伸长的刀刃被纤细的指尖挡下了。 像是在保护女孩般,一位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魔术师就站在那里。掀开的兜帽下,一头美丽的银色长发随风飘扬。 『呜呜……?』 异形似是使了使力,也不知是想推动还是抽回刀刃。然而那把刀刃却纹风不动,有如被紧缝在空间之中。 大概是感觉到眼前的人就是敌人,异形朝半空中扩散开来,准备把魔术师的身体撕成碎片。 「什、什么?」 女孩发出害怕的声音。 异形持续扩散,想要直接包复住魔术师。要是它使出刚才的攻击,就能从全方位把魔术师千刀万剐。 但魔术师只是笑了笑,没有半点慌张的样子。 「没用的,你已经死了。」 魔术师的指尖亮起黑色的光芒,并把它贴上异形的刀刃。 伸出指尖的那只右手上,有个〈印记〉正闪耀着不祥又神圣的光。 「──〈漆极〉──」 咕沙一声,现场响起一道湿漉漉的声响。 准备包复住魔术师而扩散开来的异形像是被黑光吸入般,被塞入了那一点中。那模样或许就跟写错、揉成一团的信纸很相似。 『啾咿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压缩的异形留下震耳欲聋的惨叫,然后如同玻璃般粉碎。 ──以为是纸片,却会发出湿润的声音,散落的样子却又像是玻璃呢── 真的是人无法理解的家伙。 用一根手指便葬送异形的魔术师转过身,背对缺了一半的月亮。她按着被风吹起的长发,外表就是个还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女。 少女有张尚显稚嫩、惹人怜爱的外貌,一头滑落胸口、犹如绢丝的银发。她的肩上披着纯黑的长袍,胸前挂着银色的项坠。 但这些都不是她最引人注目的特征。 她最醒目的是那对堇色的双眸。 奇妙的是,她的眼睛深处──瞳孔的更里面浮现既像星星又像十字架、有着奇异外形的光。 「好美……」 女孩忘记自己刚刚还怕到瘫坐在地上的事,看魔术师看到失神。 「居然遭到魔族攻击,真是无妄之灾呢。」 「魔族……吗?」 「嗯。我也不知道它们是何方神圣,但就是些最近开始会出现的怪物。」 就少女所知,这已经是第六件了,而且还都发生在一个月内。 这是种即便只出现一只,也需要圣骑士派出包含几位圣剑持有者、中队规模的讨伐队,或是得由〈魔王〉等级的魔术师前来对付的怪物。这种怪物要是如此频繁地出现,世界马上就会毁灭。 在〈魔王〉萨冈和谢利康于南方愉快发起战争的期间,少女也在与魔族战斗。 魔术师少女露出似是要安抚女孩的微笑,接着对她伸出手。 女孩也一脸陶醉地想要握住那只手──却被挥开了。 「我救了你,所以请付费。」 「咦咦咦咦咦!?」 可怜的女孩怯生生地递出钱包。 「啊?你的命只值区区十枚金币?你是廉价的宝石吗?」 「请饶了我吧!那是我所有的财产!」 少女抢过钱包后,女孩哭着逃走了。 「哈~讨厌,居然连颗宝石都没有,都不觉得活着很丢脸吗?啊~真不该出手救人的。」 少女用手指弹起抢来的金币,并咒骂道。 少女是〈魔王〉阿斯摩太,被称作《搜集士》,是个无可救药的守财奴。 从奇恩诺因德往西北方沿着运河向上走,可以抵达大陆最大的湖泊史福朗基得。 而湖泊一角有座小小的湖畔之城帕拉林尼亚,它过去是个跟奇恩诺因德一样繁荣的地方,却因为地面下沉而有大半街道沉入水中,因此衰落。目前是靠着好几道桥连接稀少的陆地,来维持城市运作。 魔族出现所造成的骚动看起来正在逐渐平息。尽管到处都可听见像是啜泣的声音,但教会已开始处理尸体,刚刚那位可怜的女孩应该也正准备赏那个扔下自己逃跑的青年一巴掌吧。 守财奴少女在能够眺望城市的其中一座桥上坐下。 「──美丽的小姐女士,想收集财宝,最好还是要考虑时间和场合喔?」 她身旁突然有人递出桃色的花朵,那是朵早开的百合,她却连瞥都不瞥一眼。 面对这温和的老人嗓音,少女则露出得意洋洋的假笑作为回应。 「啊哈,能麻烦你别毫不客气地趁机介入吗?格雷希亚拉波斯。」 随着少女的话声响起,对方递来的桃色花朵瞬间被压烂。它看起来就像是从内侧崩溃,不是被捏烂,也不是对方弄掉的。 站在那里的是位初老的绅士。 对方混杂银丝的金发上戴着顶纯黑的绅士帽,身穿时髦燕尾服的胸口搭配着鲜红的蝴蝶结领带,肩上披着陈旧的长外衣,手上还握着犬头造型的手杖。 他的右眼戴着单边眼镜,留着短短的络腮胡,一脸跟粗暴之事无缘的外貌,少女却用〈魔王〉的名字称呼他。 老绅士望着连花瓣都没散开就消失的花朵,悲伤地低语: 「这样不好啊。花草也有生命,生命就必须一视同仁才行。」 「哎呀──好意外你这杀人狂卿会这么说。」 《杀人卿》格雷希亚拉波斯──这就是这位〈魔王〉的名字。 「您不觉得人命是无可取代的事物吗?」 「我讨厌人类,有点无法理解呢~」 不把人类当人看的〈魔王〉很多,但会把厌恶明显摆在脸上的也就只有这位少女了。或许是因为这样,在〈魔王〉当中,她和欧利昂、佛尔卡斯很投缘。 ──只是两人都死了── 欧利昂殒命、佛尔卡斯生死不明的消息,少女也有所耳闻。令她惊讶的是,这个事实让自己少见地感到悲伤。 老绅士哀伤地垂下肩膀。 少女在这时冷哼了一声。 「话说回来,好新鲜的血气,你杀了谁啊?」 「是yes,是刚刚丢下恋人逃跑的青年。卑鄙逃跑、最后没能成功逃脱的他,最终是想着谁呢?是自己舍弃的恋人,还是家人?不管是多么让人看不起的人,最后果然还是会让人哀伤的吧?」 「呃,你跟我征求同意,我也很困扰啊……我是会『偷盗』,却没有杀人癖好。」 老绅士深感意外地瞪大双眼。 「哎呀,我还以为您能够理解呢,伟大的《搜集士》。」 感觉到再继续这个话题也没有意义,少女摇摇头。 「……那么,你有什么事?难不成又有魔族出现了?」 「不no,只是有个拙见,想着既然我们都是赶到『那位大人』底下的同伴,不如来加深交流。」 「啊~饶了我吧,我不想让别人以为我们联手了。」 少女维持着假笑,用厌恶的声音回答,并迅速眯起堇色的双眼。 「……那个人真的是真货吗~?」 「哎呀,您是在怀疑吗?」 少女紧紧握着胸前的项坠,第一次发出饱含感情的声音。 「无论任何魔术,都无法让死人复活。」 没错,不管什么魔术都做不到,没能做到。 所以少女不光针对魔术,也在魔道具上寻求答案。 但仍是不行。 ──纵然收集来整个世界的宝物,也没有可以引发这种奇迹的道具。 因此他们才会变成如此丑陋的样子。 死去的人无法复活,少女能够比任何人都要明确地断言。 「说到底,就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这次才会只有三人响应召集不是吗?」 一年前,统帅〈魔王〉们千年的伟大魔术师死了。 但据说,那位魔术师再次以〈魔王〉的身分复活了。现在的〈魔王〉们也不糊涂,不会把这样的消息照单全收。 ──不过〈魔王印记〉好像是真的啦…… 老绅士附和了一声,并点点头。 「毕竟我们都是些深思熟虑的人,自然会小心点。」 只是──老绅士继续说: 「我个人是觉得,《观星卿》回应了他这件事,能够当作一个根据。」 「《观星卿》埃力格吗?我拿她没辙,根本不知道那个人在想什么~」 嗯,若要开始讨论这点,所谓的〈魔王〉里也都是一群不知在想什么的家伙。 阿斯摩太、格雷希亚拉波斯和目前不在场的埃力格,这三人就是这次集结起来的〈魔王〉。 少女啪一声弄响项坠,它似乎能够像吊坠那样打开,只是因为黑暗而看不见里头。 老绅士用手抵着下巴,低语道: 「如果那位大人不是真的,就是完成度很高的复制人了……?」 也就是所谓的假货。 ──我没有服从假货的道理~ 但是,脑内仍是会浮现「就算如此」的想法。无法否认或许只是自己没能完成,而那个可怕的〈魔王〉却完成的可能性。那位〈魔王〉就是如此地深不可测。 少女用如同要确认可能性的语气咕哝道: 「谢利康猫猫是不是有做这方面的研究啊?就是叫做〈涅芙利姆〉的那个。」 「好像是。猫猫的〈涅芙……猫?猫──噗噗!」 老绅士突然捂着嘴转过脸。 ──咦咦,刚刚那是什么?难不成是笑声?真恶! 第一次看到这个可怕的〈魔王〉笑,少女有些退避三舍。 少女当作什么都没看到,继续说道: 「既然如此,最大的可能就是那份研究被偷了,或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复制人吧──要信任他的话,这些条件还有些不够。」 「哎呀,那您为何要响应召集?只要像其他〈魔王〉一样无视不就好了吗?」 少女露出像是恶作剧被人拆穿般的笑脸。 「我只是想看看,假冒那个人名字的人的真面目罢了。」 「结果不符合小姐女士的标准吗?」 「就是这个啊~」 少女再次摆弄起项坠,叹了口气。 「如果是假货,应该会弄得更像本人吧~?但那个人却超年轻的。」 少女认识的「那个人」,外表是差不多超过八十的老人。然而,这次厚颜无耻召集〈魔王〉的那个男人年纪看起来顶多就二十五岁左右。 ──不过,他是有气场的。 对方散发出她一不小心就会被压过的威严。 老绅士轻抓帽沿,调整好绅士帽的位置,并耸耸肩。 「对我而言,这只是点小事。他器重我,也给了我足够的回报。」 老绅士掀开外套,那里挂着一把老旧的剑。虽然东西看起来有些年代,但似乎有好好进行维护,上头没有半点锈蚀,剑柄也没有看到磨损的痕迹。 看到那把剑,少女挑起一边的眉毛。 「等等,那是我的吧……」 「不no,是小姐女士自己没能从谢利康手上回收。」 这把剑名为〈咒刀〉,是千年前被称作天使的人们使用的武器,根据使用方式,也可说是甚至能超越圣剑的究极之剑。这原是由少女管理的,但前些日子她跟某位〈魔王〉做了交易,便让了出去。 对此,少女也毫不掩饰脸上的不满。 ──还想说在那个战场上找不到了,竟然是被他收走了。 得知谢利康的死,少女当然有赶往现场想回收物品,却没能找到,想不到东西偏偏被交到了这个男人的手上。 正当她寻找机会想设法收回东西时,老绅士咕哝道: 「话说回来,到底是什么样的交易,您才会让出自豪的收藏品呢?」 「……没什么,怎样都好吧。」 少女不禁用双手握住胸口的项坠。 就如《搜集士》之名所示,少女拥有许多财宝。她取得它们时当然不是只有使用温和的手段,有出手抢过,也杀过人。 《虎王》死后,现在受人怨恨的程度跟《杀人卿》差不多的〈魔王〉大概就是自己了。就连少女精心栽培的徒弟,都虎视眈眈地想取她的性命。 在做交易时,少女交出的是自己财宝中价值特别高的〈咒刀〉和几把〈咒剑〉。即便不是老绅士,也不可能不去在意这件事。 ──何况我对谢利康要做的事也有点兴趣。 在心情上,自己说不定还能跟他有所共鸣。因为在她眼中,那位〈魔王〉也是挣扎着想取回失去的事物。 少女像是要结束话题般站了起来。 「嗯,虽然不晓得他是委托你杀谁,但麻烦在跟我无关的地方进行喔。」 「是yes,请不用担心,已经结束了。」 她一直都紧绷着神经。 丝毫不曾大意。 毕竟这位少女受到不少人的憎恨,偷袭和背叛都是理所当然,因此她不可能疏于这方面的准备。 然而…… 「咦?」 少女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头望着那个穿出自己胸口的东西。 那是把透明却有实体的刀刃,鲜红的血滴正沿着刀尖淌落。若不是这样,她连那里有刀的事实都认知不到。 少女知道,这把透明的刀刃正是〈咒刀〉的刀身。 感觉不到痛,没有被贯穿的冲击,连触感也无。 少女那甚至能够抵挡魔族一击或龙之吐息的防护魔术,被它如同过门帘般直接穿过。 「为、什么……」 吐出的叹息里,带着细如蚊蚋的声音。 染上鲜红的透明刀刃被咻一声拔出,现场响起像是打破玻璃般的啪叽声,令少女明白自己体内有某种决定性的事物被破坏了。 「咳咳!」 喉咙深处迸出火热的事物,让她无法呼吸,也发不出声音。 鲜血从口鼻间难看地流出,但少女仍转过身伸出手。 「你、这……!」 她手中扔出一颗小小的球体,大概就跟小指指尖差不多大,颜色却暗沉得可怕。这颜色充满恶意,让刚刚她对着魔族施放的〈漆极〉看起来都可爱许多。 不对,连用颜色来表现都不合适。它就是虚无,犹如光本身在此断绝般,甚至就像是直接在世界上开了一个洞。 「──!」 看到这一幕,老绅士的脸上头一次失去从容之色。 他迅速反过来挥舞透明之刃,却只是浅浅扫过少女的胸口。 然后,黑暗炸开。 本来只跟指尖差不多的球体膨胀到一栋小屋的大小,吞噬碰触到黑暗的一切。 不对,球体的大小其实并没有改变。而是因为它过于强大,连光都能吞没,所以看起来才会巨大。 「咕哦哦哦哦哦哦!?」 一切都被球体吸引过去。 连光都能吞噬的黑暗,甚至把运河的水化为水柱吸收进去。在它吞没所有事物时,只有少女的身体朝水面缓缓落下。 即使绅士帽被刮飞,老绅士仍转过刀尖,砍开黑暗的核心──也就是那颗球体。 在一道世界本身嘎吱作响的声音过后,黑暗完全粉碎了。 「……哎呀,真是厉害。要不是〈咒刀〉,我或许已经被杀了。」 碰地一声,老绅士轻轻落地,但他着地的地点并不是桥上。 原是石桥的东西像是有黏性般,扭曲变形得乱七八糟。不是碎裂,也不是因为过热而融化。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才能让它扭曲成这样的形状呢? 破坏还不仅限于此。本是清流的运河开始流起满是砂土的水,是水脉被打穿了吗……不对,是地基碎裂,整个城市开始沉入史福朗基得了吧。 这也代表这个城市的终结。 光是双方使出一招,就有城市从地图上消失。 这就是〈魔王〉和〈魔王〉之间的冲突。 「真不愧是若只论一击,便能被誉为〈魔王〉最强之人啊。」 而且这一击还只是转眼间的反击。要是她使出全力,会带来多大的破坏呢? 老绅士环顾周遭,已经找不到少女的踪影了。看来人是被开始变成浊流的运河吞没了。 这样就不好追击了。虽然是可以追踪魔力流向,但正因为可以,所以才做不到。 刚刚的魔术起点是指尖程度的小小球体,要在黑夜中找出颜色比黑暗还要深沉的那东西近乎不可能。 那名少女只要混入黑暗,悄悄放下那东西,就能杀死老绅士。因此他不可能追踪少女。 老绅士捡起被刮飞的绅士帽,快速拍掉灰尘后,脸上扬起忍俊不住的笑。 「不过,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这个就是您收集财宝的理由啊。」 劈开少女胸口时,老绅士的确看见了藏在那里的东西。 老绅士重新戴上绅士帽,也接着消失在黑夜当中。 「改日再会吧,小姐女士。」 几个小时后,这个被称作帕拉林尼亚的城市完全沉入水中。 ●melonbooks店铺特典 「咿、咿咿,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翻倒的马车、烧起来的货物、手拿斧头的武装男子们、四处逃窜的伤者──在山间小路上,有辆似是属于商人的马车受到了偷袭。 攻击这辆无罪马车的山贼发出窝囊的惨叫。 「啰嗦!突然攻击人家,就不要摆出受害者的面孔啦!」 一个拥有绯红头发和双眼的少年抓起像是山贼老大的男子胸口。 少年身穿简单的皮甲和打击用的手甲,感觉一不小心就会被当作山贼的一员。但他的双眼却亮着直率的光,仿佛是在宣告自己『讨厌不合理的事』。 少年用带有怒气的声音吼道: 「取你性命的人就是我〈咒腕〉阿修罗!给我好好记住。」 当少年举起拳头时,山贼发出悲痛的号叫。 「等等!我们也不是自愿做这种事的!」 「啊啊?」 「我们原本是在南边的奇恩诺因德赚钱,却被眼神凶恶的魔术师以『碍眼』为由痛打一顿……无可奈何之下才改在这边赚。错的不是我们!是那个魔术师咳噗!?」 「这完完全全就是你的错啊!」 少年──阿修罗狠狠挥了一拳,然后一摆手就把山贼抛开。 接着他跑向遭到攻击的商人们。 「大叔,没事吧?抱歉,明明有我跟着,货物还是被烧掉了……」 「不,没关系。毕竟是突然遭到魔术偷袭,这也没办法。」 阿修罗是被商人一行雇来担任护卫的,他们被刚刚的山贼们袭击,商人们保护的货物也被放火烧了。 面对灰心丧气的阿修罗,商人们笑了笑。 「没事,幸好马车平安无事。而且把这些家伙交出去,还可以拿到悬赏奖金,反而是我们赚到了!」 「大叔……!」 顺带一提,放火的是山贼所雇的魔术师,但那个人却最早被阿修罗击倒。 确定商人们没有受到严重伤害后,商人的女儿靠了过来。她的年纪正好跟阿修罗差不多。 「是、是说,阿修罗,等到了拉结尔,你要不要继续跟我们一起走?有阿修罗在,我们也能安心……」 面对用热情目光注视自己的少女,阿修罗摇摇头。 「抱歉。之前就说过,我正在找人。」 「呃,是……亚榭小姐吗?」 「嗯!她虽然个性冷淡又倔强,却很怕寂寞。我曾经放她独自一人过,所以这次我想陪在她身边!」 阿修罗用爽朗的笑脸这么回答,但额头却冒出小小的青筋。 ──亚榭那家伙,战争结束后就把人丢开不管了。 因为艾谢拉的愿望,他和〈阿撒兹勒〉的分体交战后已经过了快半个月。追着抓走名为涅芙特洛丝的女子的犯人比夫龙,却被对方逃走,等他回过神来,跟自己一起战斗的天使涅菲等人也消失了,带领自己前往战场的蝙蝠当然也不见踪影。 ──也不知道巴托那家伙跑到哪里去了。 这里对阿修罗来说就是千年后的世界,而他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 他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艾谢拉的行踪。她儿子所在的城市或许会有线索,遗憾的是他只记得那是个很大的城市。 要是至少能记得那是沿着运河建立的城市,就能靠近奇恩诺因德,不巧的是这名少年的记性很差。 结果就是,当他只能仰仗艾谢拉的名字四处徘徊之际,出手救了跟刚刚一样遭到山贼攻击的商人,便顺势和他们同行。 ──毕竟拉结尔似乎是这一带最大的城市嘛! 厌恶不合理之事的少年,一个劲儿地朝着彻底错误的方向前进。 阿修罗的回答令商人的女儿沮丧不已。 「这、这样啊……希望你能找到那个人。」 「是啊!谢谢你。」 少年笑着回答,少女则用既像喜悦、又像悲伤的微妙表情露出微笑。 这时,商人朗声叫道: 「喂──阿修罗。我要把马车弄起来,快来帮帮我。」 「哦!交给我吧。」 于是,就在阿修罗准备奔向马车时── 「呀──」 「零们咚咚不准动!」 一道粗野的怒吼声随着小小的悲鸣声一同响起。 阿修罗打倒的其中一位山贼站了起来,用武器抵住商人的女儿。 「你这家伙!」 「喂、喂,可别想查么鬼素意喔,不然这个小妹妹的藤会跟声体分家的。」 「……啧。」 阿修罗咂了下嘴。 山贼下巴被打碎,看起来是勉强才能握着柴刀。若是阿修罗行动,想必能在山贼动作前将其打飞。 但倘若要问他少女能不能毫发无伤,他不敢打包票。 「好了!先把马车交苏来!然后……呃、呃──」 由于这是次突发的行动,山贼自己似乎也不晓得该怎么做才好。 阿修罗观察着对方,想看看能不能设法转开山贼的注意力,最后抬起眉毛。 「哦……?」 从山贼后方、往南直通大路的方向,有一名少年正往这边走来。 他的年纪应该跟阿修罗差不多,看起来不是个适合独自旅行的岁数,然而腰间却挂着两把剑。 少年看到这个状况,惊讶地瞪大双眼,却仍是下定决心般把手伸向腰间的剑。 确认了这一幕,阿修罗出言挑拨,吸引山贼的注意力。 「喂,我说你!放开那女孩!作为男人,你都不觉得丢脸吗。既然恨我,就光明正大地出招啊!」 「噗哈哈哈!你速白痴吗?有哪个笨蛋会应为你这样讲,就晃掉人质的──」 「──放手才是聪明之举。面对拿女孩子当人质的坏蛋,我可没有丝毫的慈悲心。」 在阿修罗眼中,山贼脸上看起来像是遭到一把剑刃贯穿。 但这也只是一瞬间的错觉,山贼脸上只有阿修罗揍出的伤。走来的少年也只是把手放在剑上,并未拔出。 然而山贼却脸色发白地颤抖起来。 阿修罗咻一声吹了下口哨。 ──哦,光靠杀气就让人吓破胆了吗?这家伙很行嘛。 山贼大概是感受到了死亡的靠近,浑身颤抖地举起双手,放开了少女。 「嘿!」 少年举起手刀,攻击山贼脖颈处的要害,让他这次真的昏倒。少女有如从地上弹起般奔跑,扑进阿修罗怀里,商人们这次也确确实实地把山贼束缚起来。 阿修罗和少年面对面,并伸出右手。 「抱歉,你帮了大忙。」 「不,都是你引开注意力的功劳。」 少年露出伤脑筋的笑容,并回握阿修罗的手。 然后阿修罗重新确认少年的外貌,再次挑起眉毛。 「哦,黑发银眼,再加上两把剑……我应该知道你这个人。」 听到这句话,少年露出微笑,像是在看什么有趣事物般。 「真是不可思议的缘分。绯红的发丝及双眼,以及寄宿于右手的奇妙魔力,我也听说过你的事。」 「然后,应该都是从同一个人口中听到的吧?」 「恐怕就是这样。」 阿修罗爽朗地笑了笑。 「那就麻烦你跟我较量一场吧!」 阿修罗放开手,并在少年面前握拳,让商人们用困惑的声音问道: 「阿、阿修罗,怎么啦?他不是救了我们吗?」 「抱歉,大叔,这是男人跟男人之间的事。」 面对阿修罗的宣言,少年为难地皱起眉头。 「我应该没有跟你战斗的理由啊。」 「不,有喔。」 说完,阿修罗用力指着少年。 「我名为〈咒腕〉阿修罗,接下来要追求你的女人亚榭!」 听到他的宣言,少年也眯起银色的双眸。 「……原来如此,那我就接受你的挑战吧。」 少年咻地拔出两把剑,漾起微笑。 「不过,我也挺强的喔。」 「嘿嘿,不然就没较量的意义了。」 阿修罗举起双手,让手甲锵锵互击,并问了一个问题。 「哦,先告诉我名字吧。亚榭也不肯跟我说你的名字。」 听到这个问题,少年嗯一声低下头。 「很遗憾,我没有可以自报的名字……就叫我银眼吧。」 「那我就叫你『银』吧!」 「……我是有听说过,但你还真的不听人话呢。」 〈咒腕〉阿修罗与银眼之王,以〈涅芙利姆〉的身分于现世复活的英雄,突然相遇的两个男人展开必然的碰撞。 ◇ 「这里就是〈涅芙利姆〉的城镇……」 那个城镇就位于奇恩诺因德的西北方,坐落在沿着运河蔓延的森林中。 城镇隐匿在树木之间,从运河处看过去并不会注意到,也没设置大道。或许是因为埋入矿石的缘故,那里的磁场扭曲,连自己的位置都难以掌握。若是在森林中迷路几天,或许能够抵达,但难的是活到那时候。 法儿兴味盎然地仰头望着忽然出现在森林内的建筑群。 低语的法儿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的民族服饰。 而是一套以黑色为基底、类似制服的连身裙。 裙子是以厚实的布料制成,上头搭配的是在袖子及胸口刺有深红色刺绣的外套,胸口处则打着红如葡萄酒的红色领结。下半身则是轻盈蓬松、裙折很深的裙子,皮带挂着金色的锁链。 只是,也不知是设计略显宽松还是单纯的尺寸不合,这套衣服的袖子长到可以藏起法儿的手。 这套崭新的洋装让法儿感慨万千地吐了口气。 ──被看穿了。 萨冈就是因为了解法儿,才准备了这套衣服。 ……不过实际设计的人好像是曼妮拉。 正当法儿在意身上的全新洋装之际,身后一个讶异的声音继续说道: 「这是什么,与其说是城镇,不如说是遗迹吧?唉,小姐,这种地方真的有住人吗?」 蒂克希亚环起双手,皱起眉头。她的腰间挂着长剑,编成三股辫的头发绑着红色的蝴蝶结,挂在右肩上。 一名少女像是要劝告蒂克希亚,拉了拉她的短裙裙摆。 「姐姐,这种说法太没礼貌了。大小姐可是〈魔王〉之一。」 阿丽丝泰尔以一副非常怯生生的模样这么说。 她跟蒂克希亚一样绑了三股辫,却绑着蓝色的蝴蝶结,且发丝是挂在左肩上。还有一个差异,就是她腰间挂的是两把偃月刀沙姆希尔弯刀。 尽管表情不同,两人却有相同的长相,就像涅菲和涅芙特洛丝那样。 她们是〈涅芙利姆〉的双胞胎──正确来说,是为了令名为莉赛特但他林的少女复活而制作出来的女孩们。 两人的服装也都换成跟法儿相似的制服风连身裙,只是跟法儿的款式相比,装饰略显简单,特征为巨大且显眼的金色蝴蝶结。 也因为两人原就没有什么体面的衣服,当她们准备作为法儿的侍从和她同行时,萨冈便一并准备了这些服装。 蒂克希亚的衣袖较短,阿丽丝泰尔的袖子长到手腕,她甚至还戴了手套。多亏如此,要分辨出两人并不困难。 顺带一提,蒂克希亚虽面露些许难色,但让人惊讶的是,一告诉她这是曼妮拉选的,她便顺从地换上了……看来她也在那间店里遇到过什么事吧。怀着同情,法儿选择不去过问她发生了什么。 或许是因为身穿新衣服的关系,阿丽丝泰尔感觉比平常更加不安。 看到妹妹的状况,蒂克希亚紧紧咬着嘴唇,并捂住胸口。 ──阿丽丝泰尔没有完全治好,回到蒂克希亚认识的样子。 法儿不知道阿丽丝泰尔原本是个怎么样的少女,可看到蒂克希亚的样子,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她不记得曾经侍奉过谢利康的事,也不记得她们是怎么样的存在。即便如此,她仍记得蒂克希亚是自己的姐姐,也记得蒂克希亚的名字。 只有这点,是过去的阿丽丝泰尔和如今的阿丽丝泰尔之间的连系。虽然法儿很想为她做点什么,但以自己目前的力量也帮不上忙。 蒂克希亚若无其事地露出微笑,并回摸妹妹的头。 「没关系的,阿丽丝泰尔。小姐不会因为我的讲话方式而不开心的。」 蒂克希亚边说边看向法儿,法儿也一脸理所当然地点点头。 「阿丽丝泰尔也不用拘谨。你们是我重要的部下,我会保护你们的。」 「是、是的……大小姐。」 阿丽丝泰尔像是感到害臊,望着法儿漾起微笑。 回以点头安抚两位侍从后,法儿把目光转回城镇遗迹上。 也难怪蒂克希亚会感到讶异,长满苔癣的砖块房上都被茂密的藤蔓覆盖,可以看出房子相当老旧。 法儿吸吸鼻子,嗅了嗅石头的气味。 「大概是两、三百年前的东西?可能更老旧。」 「哼~这一带有很多遗迹吗?」 「不知道,我也没听说过。」 法儿成为萨冈的养女,再过两个月就满一年了。但法儿从未听说,在从奇恩诺因德坐马车约半天的距离有这样的遗迹。 正当一行人进退两难之际,前头传来一道毫无紧张感的大叔嗓音。 「嘿嘿,欢迎我们的〈魔王〉瓦雷法尔小妹。」 「安德列拉尔弗斯。」 他如今连洗礼铠甲都没穿,而是采取只挂配剑腰带的轻便打扮。 蒂克希亚好像有见过他,法儿感觉到她在身后轻声抽了口气。 法儿一叫他的名字,安德列亚尔弗斯就露出死心的苦笑。 「你就直接叫叔叔『安德列』吧。」 法儿轻轻点了点头,又重新望着「城镇」的模样。 以遗迹来说,城镇的保存状态似乎还不错,有不少可以直接使用的过去建筑物。它们自然有经过相应的修补,其中也能看到重新改建的房子。门窗都是新的,但零星补上瓦片的红瓦屋顶不怎么好看。 即便如此,大部分的瓦片看上去都是沿用剩下的,水井和水道看起来也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还有某些建筑看上去像是挂上招牌开业的店家。 感觉就是个因为某些事情而遭到放弃的城镇。 「这里是什么遗迹?」 法儿的坦率一问,让安德列亚尔弗斯露出意外的表情。 「哎呀,你没听说吗?」 「嗯。」 最起码萨冈没告诉她这里是怎样的场所,他应该也没有掌握清楚。 安德列亚尔弗斯环起双手,低语: 「嗯……我可以讲吗?」 犹豫大概几秒钟后,安德列亚尔弗斯最终一脸无奈地开始说明: 「要你默默保护这里也很不负责任……不要跟其他人说是我讲的喔。」 会是前任〈魔王〉需要犹豫的内容吗? 法儿也端正姿态,点点头。 「三百年前,这里有一群人想要建立『国家』。」 「国家?」 在现今有教会这个统治者存在的时代,虽仍有国家这样的单位,却已经徒具形式,仅余下地方名称程度的意义……只有一处流卡翁除外。 但如果此事是由〈魔王〉级别的魔术师发起的,那就另当别论了。这个国家将会确立权力,产生律法,带给内外不可动摇的影响──〈魔王〉就是拥有能把此化为现实的力量。 然而在历史上,实现这个想法的实例仅有一个,就是东方的岛国流卡翁。因为拥有艾谢拉和三种神器这些强固的后盾,才有了建国的可能性。 法儿一边思索话中的意义,一边反问: 「那么,建立起这里的也是〈魔王〉,或是力量能与〈魔王〉比肩的人?」 「真聪明。既然能理解到这种程度,那你应该也注意到答案了吧?」 「……?」 面对对方试探的发言,法儿面露疑惑。 「建立国家、与〈魔王〉比肩的魔术师,三百年前……难道说──」 法儿知道能够完全符合这些条件的人物以及事件。 安德列亚尔弗斯用悼念的口吻说出答案。 「这里是《妖精王》泰塔妮雅想要建造却没能实现,受欺凌者的城市。」 涅菲的母亲──泰塔妮雅妮姆薇奥伯龙为了保护精灵和稀有种,投身战斗想要建立自己的国家。 当时谢利康已经发起数次的稀有种猎杀,造成许多种族灭绝,会接受他们的庇护之地流卡翁又太远了,所以他们必须在大陆上拥有国家。 「但其中一位〈魔王〉对此不爽,演变成双方全面冲突的事态。」 于是她成了〈魔王〉欧利昂。 「那位〈魔王〉的称号为《灾祸》──是个能够控制疾病的魔术师。泰塔妮雅虽然成功杀死欧利昂,但那家伙最后留下的疫病却超越魔术,升华为诅咒。即使她靠着贵精灵的力量,似乎也没办法治愈。」 「外婆……」 法儿按住胸口。 法儿无法想像,她会有多么懊悔。过去在这里生活的人,无疑都是欧利昂的家人。 但同时,法儿也理解这里为何会是对众人保密的场所。 涅菲的魔法是操控森林,而这里就是那样的地方。不管使用任何魔术,除了主人欧利昂外,谁都无法抵达此处。 欧利昂这三百年间恐怕一直都有在维护这里,所以此处即使成了遗迹,状态也仍维持得这么好。 「她对复活于现世的〈涅芙利姆〉应该是有什么想法吧。我一跟她说要负责照顾他们,她就提供了这里给我。」 「这样啊……」 这里确实成了法儿必须守护的场所。 当法儿重新下定决心时,众人抵达了像是城镇中心的广场。 ◇ ──把那个地方让给他们,大家会原谅我吗……? 正在怀念本该成为故乡之城的欧利昂赶往圣都拉结尔。 她今天选的不是待在萨冈那里时的长袍姿态,而是身穿洗礼铠甲、美丽凛然的少女模样。要出入教会的话,这个样子比较方便。 「母亲,怎么了?」 听到女儿涅芙特洛丝的呼唤,欧利昂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摇摇头。 「没什么。」 比起这个──欧利昂回头望向后方。 「不好意思,还让你们陪我来。」 后头有涅芙特洛丝、新任圣骑士长理查、常驻于此处的史黛拉和基尼亚斯。包含欧利昂在内,总共是五人。 拉结尔教会总部大圣堂,正面广场──如同要贯穿蓝天般高耸的大圣堂有豪华的彩色玻璃和雕像做装饰,恐怕可算是这片大陆上最美的建筑之一。在如此巨大的拉结尔大圣堂内部,采用的是挑高至屋顶,把房间邻接在周遭的形式。 欧利昂等人就是从那个大圣堂的地下出来的。那里有备了十二张椅子和圆桌,只有圣骑士长才能进入的房间,直到刚刚都还在进行圣骑士长的会议。 「我倒是很愉快喔,奥伯龙。」 从昏暗的圆桌之间来到太阳下,史黛拉把双手交叉在脑后,爽朗地笑着。 别说是洗礼铠甲,她身上的礼服甚至呈现领口敞开的邋遢样。同席的加里埃宁卿还痛骂了她一顿,说她太松懈。 奥伯龙──使用这个外表时,她都是报上这个名字。纵使没有说明,史黛拉仍配合了她的说词。欧利昂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但她显然并不是什么都没在想。 ──该说真不愧是萨冈的姐姐吗。 基尼亚斯慌张地对史黛拉说: 「史、史黛拉阁下,你对奥伯龙卿太失礼了。」 「无妨,毕竟是我女婿的姐姐。今后那些孩子们也要拜托你了。」 「当然!」 史黛拉反过来露出爽朗的笑脸,相反地基尼亚斯却烦恼不已。 「我还是无法相信,奥伯龙卿居然有像她这么大的千金……」 接着他把目光转向涅芙特洛丝。 「嗯,毕竟现在的母亲很小嘛。」 因为要前来教会总部,涅芙特洛丝也穿上纯白的礼服。 现在的欧利昂身高比涅芙特洛丝还矮一点,年纪看起来也较小。与其说是母女,还更像是姐妹。 涅芙特洛丝露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表情,拉起站在隔壁的青年手臂。 「比起这个,今天聚会的主题不是理查就任圣骑士长吗?」 于是,众人的目光最后都集中在刚满二十岁的青年身上。 也因为这是次正式集会,他把金发在身后绑成一束,身上穿着也不是一般圣骑士的洗礼铠甲,而是圣骑士长的洗礼铠甲。 被涅芙特洛丝拉住手,理查的脸微微泛红。 「涅、涅芙特洛丝,这是在大家面前喔。」 「……?我们必须待在一起吧?你不是成了我的骑士吗?」 这一天,教会正式承认理查法拉玛拉基为圣骑士长。 一个月前,名为瓦尔坎的圣骑士长在与〈魔王〉谢利康的战斗中战死,理查则偶然取得了他的圣剑。 圣剑没有经过枢机卿评议,就被一介圣骑士拿到手,这件事在教会内掀起了一番论战,并在今日终于有了结果……应该说多亏了奥伯龙及圣骑士长们的施压。 而且他被承认的身分还不光是圣骑士长。 「──奥伯龙卿千金的专属护卫圣骑士──的确是个值得分出一把圣剑的任务。」 基尼亚斯用确认的语气低喃道。 这就是欧利昂特意前来拉结尔的理由。 身为奥伯龙时的欧利昂,是唯一能制造教会洗礼铠甲的技师。既然是她的女儿,便等于是奥伯龙的继承人,对教会而言就是未来的命脉。过去奥伯龙自己没有要求,所以她身边并无护卫,但本来理应该有的。 这个理由十分正当,于是基尼亚斯、史黛拉、榭丝缇和尤蒂莱宁兄弟,包含行踪不明的拉菲尔在内等六位圣骑士长──半数圣骑士长联名推荐,令枢机卿也无法反对。 不过奥伯龙有女儿的事实在集会上掀起一片混乱,再加上出席者也仅有半数。包含理查就任圣骑士长这一点在内,要推动这些事项并非难事。 简单来说,十分疼爱孩子的欧利昂使尽权力,为女儿和其恋人创造出能合理相处在一起的理由。 ──作为一个单纯溺爱孩子的家长,感觉是有点做过头了。 涅芙特洛丝不是欧利昂的亲生女儿,却是跟女儿流着同样的血、外貌如出一辙的可爱爱女。女儿沉浸于初次了解到的恋情中,溺爱的程度稍微严重一点应该还在容许范围内吧……不过要是不被容许,她就不会再协助教会了。 史黛拉倒是很愉快地搅乱了这场集会,「涅芙特洛丝的骑士」也是她提出来的。 史黛拉扬起嘴角,似乎是觉得很有趣。 「没错没错。不确实表现出来,周遭的人也不会接受的~」 「德克迈亚卿,麻烦你别调侃我们……」 面对不可思议似地面露疑惑的涅芙特洛丝,理查先是深呼吸平复心情,这才拉起涅芙特洛丝的手。 「涅芙特洛丝,我不论何时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但在我跟涅芙特洛丝之间,你的地位更高,所以在别人面前做出给我特别待遇的行为是不好的。」 「……对我来说,你无疑是特别的啊。」 「唔……!」 被心上人用由下往上的目光回以直接的好感,就算是理查也有些招架不住地微仰起身。 但这位名叫理查的男人就是位绅士,他优雅地弯下腰回答: 「涅芙特洛丝,是不用像榭丝缇大人──那么极端,但既然我们都身在教会这个组织中,就需要做好一定程度的公私分明。」 榭丝缇的公私切换已经相当于是人格交换,令理查也不得不换了个说法。 看到这样的两人,欧利昂感叹了一声。 ──这个青年很行啊…… 如果是欧利昂,在面对涅芙特洛丝刚刚的回应时就会屈服了。倘若涅菲做出同样的举动,〈魔王〉萨冈想必也无法招架。 理查却只是轻微蹒跚的程度就能挺住,而且还确实接受并回应了她的好感,普通的精神力是做不到这点的。 可眼前却发生了让心生佩服的欧利昂更加惊讶的发展。 理查先给出这番前言,接着把脸凑到涅芙特洛丝耳边轻喃: (更重要的是,在公开场合保有距离,可以给私底下带来很大的满足感喔。) 涅芙特洛丝的耳尖立刻立起,脸也跟着红了。 「所以,现在请先借着这个忍耐吧。」 002 说完,他用手掬起涅芙特洛丝的银色发丝,放到嘴边轻吻。 欧利昂倏地瞪大双眼,人也僵在原地。因为过于冲击,她一头纯白的头发像是受到风吹般散了开来。 ──把涅芙特洛丝交给他是对的。 泪水不禁涌上眼眶,为了掩饰这点,欧利昂还发出「哎呀呀」的感叹声。史黛拉也一脸佩服地吹起口哨,基尼亚斯则吐出「哇啊……」的声音,嘴也阖不起来。 涅芙特洛丝左右转动金色的眼珠,最终轻轻点头。 「知道了……那个、我会努力的。」 「是,我们一起加油吧。」 看到女儿如此纯真的模样,欧利昂也眯起双眼,忍受胸口的悸动。 然后,涅芙特洛丝怯生生地反问: 「可是既然这样,我该怎么做比较好?」 「这个嘛,维持过去的距离感应该就行了吧,就是在榭丝缇大人那边时那样。」 「过去的距离感……」 涅芙特洛丝反复思考这句话的意思,接着突然捂住脸。 「怎、怎么了?」 「……我不知道自己以前的距离感。」 或许是因为过去从未意识到理查是异性,她似乎想不起以前是如何对待人家的。 基尼亚斯大概是看着看着开始觉得不好意思了,出声转移话题。 「话、话说回来,法拉玛拉基卿,我不太认识你。从你一开始就能位列第六位这点便知你有不错的实力,但实际上究竟如何?」 第六位虽是圣骑士长中的中间位置,但第一位和第十二位之间却有着相当大的实力落差。 目前位居第一位的基尼亚斯和第十二位的萨拉瓦拉卿若是比试十次,萨拉瓦拉也无法胜过基尼亚斯半次。倘若对手是不知如何斟酌的史黛拉,他连能不能打完十次比赛都是问题。 这时新人突然空降第六位,有人认为他受到礼遇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理查则烦恼地垂下头。 「就算您这么问,我也答不上来。只能说,我目前应该还胜不过榭丝缇大人……利奎斯特卿吧?」 欧利昂也点头同意他的话。 「很正确。现在的你跟她交手三次,大概也只能胜出一次。」 「能从榭丝缇手中取得一胜,那不是很厉害吗?」 由于瓦尔坎战死、拉菲尔行踪不明,圣骑士长的排序有了变动。榭丝缇现在位列第三,仅次于基尼亚斯和史黛拉。 欧利昂回以微笑。 「是啊,其实位置还可以再往上一点……」 但自己已经采取很强硬的态度推动此事,要是再让理查坐上高位,可能真的会压制不住他人的反弹──欧利昂是这么判断的。 「您太抬举我了,奥伯龙卿。」 「哎呀,我可没这打算。因为你不是能听见圣剑的声音吗?」 听到这句话,不光是基尼亚斯,连史黛拉都诧异地瞪大了眼。 为了确认,基尼亚斯问道: 「也就是说,你可以跟圣剑『对话』?」 「……?如果对方单方面说话可以算是对话的话,那就没错。」 理查一边苦笑,一边把手放到腰间的圣剑。 「〈卡麦尔〉性情不定,就算我向她攀谈,她也不一定会回应我。」 这个回答让欧利昂好笑地笑了笑。 「你好像认为这很普通,但能在那种次元进行对话的人,就我所知只有基尼亚斯喔。」 这也是欧利昂关注基尼亚斯的理由。 欧利昂对傻住的理查露出笑容。 「你可是我跟萨冈,以及最重要的一点──是〈卡麦尔〉认同的骑士,可以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不然的话,我可没办法把涅芙特洛丝交给你。」 「──!我会克尽自己的棉薄之力。」 众人就这样走着走着,穿过广场抵达一间有着舒适氛围的小轻食屋。 其中一张桌前坐着三个熟悉的面孔。 「啊,姐姐,欢迎回来。工作已经结束了吗?」 「嗯,我回来了,莉赛特。」 莉赛特最先出声表示欢迎。 这名少女跟留在魔王殿的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拥有相同的外貌,身上穿着像是学者的制服。 这个见证谢利康最后一刻的少女决定要先开始学习世界的事,目前正在史黛拉的保护下就读拉结尔的学校。 而跟莉赛特坐在同一张桌前的还有个初老男性和猫兽人少女。 欧利昂走近两人。 「抱歉,打扰到你们亲子间的相处。」 「别在意,什么事都没发生,我们甚至感到无聊呢。」 拉菲尔喝着红茶,他目前正穿着宛如贵族的外套和衬衫,胸口系了领巾状的领带。即使打扮得像个随处游玩的贵族,但因为戴在左手臂上的盔甲以及最为明显、带有划伤的可怕长相,连店员都不敢靠近。 这时,猫兽人少女点点头。 「是的。莉赛特小姐才是,希望你真的有休息到。」 她是黑花。 她穿的并非流卡翁的民族服装,而是艾谢拉的礼服,像是想配合拉菲尔的服装。尽管这套礼服跟立在旁边的手杖不搭,却很适合她。 第一次见到拉菲尔的人大部分都会心生畏惧,但莉赛特却意外没什么反应。 ──嗯,毕竟只要跟他聊过,就会知道他是个好人了。 只要谈话间没出什么差错,就不会有问题吧。接着换黑花提问: 「那边状况如何?」 「算是万事顺利吧。你们的事情也蔚为话题,但他们好像完全没掌握到你们的行踪。」 黑花扬起苦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打扮。 「我是觉得我们满醒目的,但大哥哥说得没错。」 「教会也不想一不注意就跟你们产生冲突吧。最起码,目前不是你会陷入危险的状态。」 「听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就在这时,史黛拉打趣地插话道: 「唉唉,奥伯龙,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见欧利昂面露疑惑,史黛拉露出像是想到什么恶作剧般的表情,这么问道: 「在你眼中,这些人里谁实力最强?」 欧利昂低吟一声,并低下头。 「……这个问题真难啊。」 「啊哈~抱歉,但你的眼光是最值得信赖的。」 在和尸龙奥罗巴斯、〈阿撒兹勒〉的战斗中,史黛拉应该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实力不足。一看就知道,她的实力在那之后又有所提升。 不过就算是在圣骑士长当中,打倒奥罗巴斯的拉菲尔的实力无疑特别出众,恐怕还远胜过如今的基尼亚斯。 ──更重要的是,我对上他已经快要是输多胜少了…… 欧利昂一直担任拉菲尔的修行对象,他已经成长到她要是没有施展神灵魔法,就打不倒他的地步,想来实力已经与她对等了。 ──可是,若要问我谁是最强的,那恐怕是…… 欧利昂看向黑花。 少女虽借助了沙克斯的力量,但仍是从正面砍倒了〈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倘若这对父女联手出击,想必毫不费力就能打倒一个〈魔王〉。 就在欧利昂准备直接指向黑花时,身后传来了这样的声音。 「啊~!你是当时天使的另外一半!」 听到声音,欧利昂转过头,惊讶地杏眼圆睁。 那里有张眼熟的面孔,好像是叫阿修罗吧。在跟「涅芙特洛丝」一战时,这名少年曾经帮过她们。 但他不是欧利昂诧异的原因。 少年身旁还有一个陌生的脸孔。 「是你认识的人吗?」 「哦!虽然不知道名字……呃,就是亚榭的妈妈友!」 「……阿修罗,你就没有其他的称呼了吗?」 「银!计较小事可成不了伟大的男人喔!」 另一名少年一脸疲惫地摇摇头,他有头黑发和一对银色的双眼──这些特征跟萨冈十分相似。 ──完全没感受到他的气息。 欧利昂颊边不由得淌下一滴冷汗,这时阿修罗朝她跑了过来。 「唉,我说你!你如果是亚榭的朋友,那你知不知道她在哪里?我一直在找她。」 他眼中隐隐泛泪,一副拼命的模样,但欧利昂看的却是黑发的少年。 「史黛拉小姐,关于刚刚那个问题的回答,最强的人──是他。」 「……好像是呢。」 欧利昂一眼便看出来了。 ──他就是第二代的银眼之王吧。 欧利昂也有听说,他在之前跟萨冈交战后,还跟萨冈一起战斗过。虽然之后就生死不明,看来他仍健在。史黛拉应该也感觉到了,正设法忍耐着想伸向圣剑的那只手。 被人指着,少年瞪大双眼。 「我不清楚你们在说什么,但猜错了喔,那边的他比我更强。」 听到这句话,阿修罗环起双手,骄傲地挺起胸膛。面对睁大眼的欧利昂和史黛拉,他露出开朗的笑容。 「哦!毕竟是我赢了嘛!」 看来黑发少年并没有手下留情。 在与「涅芙特洛丝」的战斗中,阿修罗确实架开了光枪,即使拳头粉碎,也仍撑到了最后一刻。虽然他的实力无庸置疑,但两人这样并肩,便可看得出来。 黑发少年明显比欧利昂更强。阿修罗虽不是没资格做他的对手,但打倒他的可能性也近乎于零。可阿修罗却颠覆了这个事实,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以满不在乎地引起颠覆这种实力差距的奇迹──过了一会儿,欧利昂就想到了这种存在的名字。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英雄」吧。 仔细想想,在跟「涅芙特洛丝」的战斗中,他应该也有施展那种力量。不然只凭欧利昂和涅菲,肯定是无法企及「涅芙特洛丝」的。 黑发少年似乎是忍受不了众人注目,开口道: 「那么,你认识亚榭吗?说来不好意思,我们迷路了,可以的话希望各位也能帮忙指路。」 「就是这样!拜托了!」 阿修罗维持着环起手的姿势,充满自信地点头。 尽管开始感到头痛,欧利昂仍挤出力气反问: 「认识是认识……但你不是说自己是她的同伴吗?艾谢拉阁下没有派人来接你?」 那名少女在各方面都很会照顾人,欧利昂不认为她会丢着对现世一无所知的同伴不管。 阿修罗耸耸肩。 「这是亚榭的老毛病了,她只要不想遵守约定,就会马上躲起来。」 「约定?我想像不出来有什么约定会让艾谢拉阁下四处逃啊。」 「哈哈,也不是什么大事。」 阿修罗擦了擦鼻子下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地这么回答: 「就只是约好等我回来,她就要跟我约会而已!」 现场的空气瞬间冻结。 ──咦,旁边的他不是萨冈的父亲吗……? 也就是说,黑发少年就是艾谢拉的丈夫。 涅芙特洛丝跟史黛拉自是不必说,黑花和拉菲尔似乎也都察觉到了情况,纷纷露出非常严肃的表情僵在原地,甚至让和他们一起坐的莉赛特吓得发出「咿」的叫声。理查也感觉到现场非同一般的气氛,顿时屏息。 当事人只是露出伤脑筋的苦笑,反倒加深了大家的困惑。 唯一不知道任何事情的基尼亚斯则困扰地笑着。 「你们也是〈魔王〉萨冈的关系者吗?两位似乎实力不俗,但他身边的人都会说同样的话。」 「啊啊?什么嘛,连儿子都会做同样的事吗?真拿你们这对父子没办法。」 嗯,萨冈跟艾谢拉也是对相似的母子,可这不是目前的重点。 涅芙特洛丝像是再也忍不下去,插嘴道: 「唉,可以问你一下吗?」 「哦?啊,你是当时跟我战斗的人!看你这样子,是顺利获救了吧。太好了!」 「咦,啊、嗯,谢谢你那时的帮忙……?」 涅芙特洛丝自己虽不记得,但有听说那场战斗除了涅菲跟榭丝缇外,还有一位名叫阿修罗的少年参战。 「不是啦。那边的人,是姐夫的父亲……没错吧?」 「好像是!」 ──他明知道,还这样说了吗!? 这下所有人都已经超越困惑,只能一脸错愕。基尼亚斯哑口无言,看来是也理解了整个情况。 涅芙特洛丝勇敢地继续问道: 「呃,这么做、是不是……不太好啊?」 涅芙特洛丝战战兢兢地看向黑发少年,而他只是耸了耸肩。 「我也跟他说过这样会很尴尬,我最好还是别在场的……」 这边这一位似乎还是有正确的判断力,表情阴郁得教人同情。 然而,阿修罗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满脸疑惑地说: 「可是亚榭不是想见你吗?」 「……!」 这句话令黑发少年也诧异地瞪大了眼。 「约会如果不是彼此都感到愉快,就没有意义了吧?所以银也跟她好好谈谈吧,我可以之后再来!」 这个少年看起来脑袋空空,但或许还是有在好好思考。 让人意外的是,黑花竟感到好笑似地笑了起来。 「你还是死心吧,银眼之王先生,那个人大概就是只靠着感情跟直觉活着的那类人。」 她的声音甚至透露出了些许看破的感觉,也不知是想起了谁。 「他们凭的不是道理,但那份直觉大部分时候都是正确的……我朋友里也有跟他很相似的人,所以我懂。」 「你很清楚嘛!」 阿修罗满不在乎地笑着,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明白黑花的意思。 看来这并不是欧利昂需要操心的事。 「艾谢拉阁下人应该是在奇恩诺因德。我们接下来就要回去了,你们想去的话,我们可以带路。」 欧利昂说完,黑发少年犹豫了一下,这才点头。 「请带我们到她的所在之处。」 结束远征的欧利昂一行人踏上返回奇恩诺因德的归途。 还带着惊人的台风眼。 ◇ 在奇恩诺因德的地下大空洞魔王殿,曾为前任〈魔王〉马加锡亚之城的这个场所,艾谢拉对自己已身处于漩涡之中的事不得而知。 「比想像中还要难受呢。」 涅菲在这时露出严肃的表情。 因为萨冈离开过去的居城,涅菲在此处也分到了自己的房间。只是涅菲等人原本住的是林中的城堡,这里则相当于客房,装饰在房内的各类装饰品也隐隐带有疏离感。 即使是这种房间,一流的家务帮佣肯定也能让它产生亲切感。在这层意义上,涅菲深切感受到自己还是个半吊子。 涅菲成为〈魔王〉,是连萨冈都没预料到的事态。 虽然她本就有接受萨冈的魔术启蒙,却是个尚未学满一年的新手。就连在神灵魔法的学习上,她也有自己差妹妹涅芙特洛丝一步的自觉。妹妹目前已取得完美的身体,或许实力也会胜过涅菲。 无论是作为魔术师还是贵精灵,涅菲都只是个半吊子。 简单来说,在新任〈魔王〉中实力最差的便是涅菲。 必须加强实力。 涅菲的桌上放了好几本魔道书,以及魔术无关的无花果实和槲寄生树枝等自然产物。 魔术是犹如高度公式般经过精炼的技术。只要按照被称作「回路」的构造建构魔法阵,就能像这样发动魔术,也不会引发除此之外的现象。 而神灵魔法则是与条理分明的魔术完全相反的「祈祷」。使用香草和象征鼓励自己,视心灵来行使的奇迹。 由于她同时在学习完全相反的概念,感觉脑子都要打结了。 ──只是做法不同,做的事情却都是一样的── 既是师父也是母亲的欧利昂满不在乎地这么说,可要是能在真正执行时轻易做到,她也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过实际上,在「学习」能够成为力量这一点上,魔术和神灵魔法都是一样的,所以欧利昂说的想必是对的。魔术就是靠着一味阅读书籍来建立力量,神灵魔法则是靠加深对于祈祷的理解取得力量。 ……只是相较于早上醒来要先用冷水沐浴,焚起会令头脑晕眩的厚重薰香进行精神锻炼的神灵魔法,她的确觉得魔术比较不麻烦。 但这样的累积「学习」,涅菲一个人也做得到。倒不如说,要独自也能持续才有意义,因此现在的涅菲需要的就是「一个人」。 她明白这是自己需要的事,可知道归知道…… 「唉……」 她无意识地发出叹息。 在这个时候,她能商量的对象就是母亲欧利昂和妹妹涅芙特洛丝。 但两人都去了拉结尔,不在这里。朋友榭丝缇也身处其他的漩涡中,虽不算是分身乏术,却也不是能陪涅菲商量的状况。 ──毕竟榭丝缇也有和巴尔巴洛士先生之间的事要顾…… 接下来处境会最辛苦的人,恐怕就是榭丝缇了。不如说,现在正是榭丝缇需要涅菲支持的时候,自己又怎能找榭丝缇商量。 涅菲想成为萨冈的支柱。在之前的战斗中,他有好好地仰仗涅菲,也承认了〈魔王印记〉。她好不容易终于走到能站在他身边的时刻。 这部分或许正是涅菲需要锻炼的地方。 明明对此心知肚明,涅菲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忧郁。 「──呵呵呵,你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呢,涅菲小姐。」 听到这道突然响起的声音,涅菲回过神来抬起脸。 「艾谢拉小姐?」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无数蝙蝠聚集在一起,在房间中央组织成一位吸血鬼少女。 涅菲急忙站起身,拉起裙摆弯腰行礼。 「很抱歉让您看到我丢脸的样子,母亲。」 「哎呀呀,是我擅自偷窥的唷。」 跟平常一样露出大胆的微笑后,艾谢拉抱紧了诡异的玩偶,仿佛是想平静自己的内心。 「……你有什么烦恼吗?」 「──!什么都瞒不过母亲呢。」 「我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说完,艾谢拉露出些许苦笑。涅菲觉得,她的这种地方的确跟萨冈很像。 现场陷入一阵沉默。艾谢拉虽说中涅菲的想法,却没有立刻继续说下去。对她来说,就算心里明白,实际上也很难说出口吧。 「请问──」 「──我或许能助你一臂之力。」 就在涅菲准备开口之际,艾谢拉仿佛要打断她般先出声道。 这个提议令涅菲也杏眼圆睁。 「母亲、吗?」 「我可是守望这个世界千年的时间,比任何人都能解答你的烦恼。」 「但是,为什么……」 即便知道自己最好坦率接受提议,但还是太过突然,让她不禁反问。 艾谢拉不知如何是好地垂下目光,最终露出伤脑筋的微笑。 「你肯称呼这样的我为母亲,所以……」 「我也想把你当作女儿,这个理由不行吗?」 感觉胸口像是被某种情感狠狠揪紧,涅菲忍不住抱住艾谢拉。 「哇噗!?为、为什么要抱住我!」 「呃,因为母亲太可爱了……」 「可爱!?」 涅菲终于放开惊愕的少女,倏地挥了下手,召唤来一张椅子。 ──我终于也可以不透过魔法阵,使用这类魔术了。 没错,她终于能如此使用这般初阶的魔术。 也就是说,她终于抵达可以做到「魔术师能面不改色地做到的普通事」的程度,却还比不上法儿和沙克斯──不,甚至远远不及巴尔巴洛士和戈梅利这些前任的魔王候补。 尽管面对这微不足道的成果,萨冈也称赞说这是卓越的成长,可既然自己得到了〈魔王印记〉,就不能满足于此。 看到涅菲的神情,艾谢拉用安慰的语气说: 「我很清楚你的烦恼唷。」 「……是。」 真不愧是活过千年的最强吸血鬼,萨冈的母亲。 但正因为婆婆能理解到这些,涅菲也才能产生坦率吐露心中想法的意思。就在这时,握紧裙子的涅菲以及艾谢拉同时开口: 「天使的事──」 「我希望萨冈先生能再次抱紧我!」 艾谢拉露出既像是微笑,却又像是惊讶的表情当场僵住。 「……咦?」 「咦?」 涅菲没有听清她说到一半的话,是在哪里有了出入吗? 就在涅菲面露疑惑时,艾谢拉漾起僵硬的微笑,又像是要平抚心情般把手伸入蝙蝠群中,从中取出了红茶──应该是从厨房拿来的吧──并把红茶凑到薄唇边。 「别在意我……那么,想要被抱紧……是指?」 艾谢拉的样子看起来十分动摇,手中杯里的红茶不断产生波纹,但声音却很平静。 涅菲轻轻地点头回应。 「就是……以前从萨冈先生手中接下重任时,他在我动身前抱紧了我,给我了很大的鼓舞。」 那次也不知算是他抱紧自己,还是自己主动抱上去的…… 虽说是忍不住就顺势做出的行为,但在赶赴之前的战斗前跟萨冈黏在一起,甚至互相磨蹭脸颊,让涅菲得到了很大的鼓励。就是因为那个举动,涅菲才能战到最后。 回想起这件事,感到有些害羞的涅菲用双手捂住脸颊。不过她的尖耳朵已经红如火烧,因此掩饰其实没有太大的意义。 003 艾谢拉保持着微笑,用「因为已经说会跟她聊聊,没有回头路了」的语气说: 「原、原来……如此。那么,直接跟他说如何?我想那孩子一定会开开心心地回应你的。」 只要涅菲开口请求,萨冈应该就会实现她的愿望。 可是,到底该怎么向他请求?如果要面对面跟萨冈说这种事,涅菲想必会在说到最后一个字前就昏倒。 「不、不可能……太害臊了。」 艾谢拉的微笑僵了僵,一副像是想说『事到如今才在意这个?』的样子,涅菲却没注意到,继续说道: 「而且……那个行为实在是有点不知羞耻……」 「你到底是用了什么抱法啊!?」 这对涅菲来说是很大胆的举动。 ──可是,好想被抱紧…… 要是不行,至少想被摸头。对象是萨冈,就算涅菲不说出口,只要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应该就会察觉。 但此处的问题是,现在的他非常地忙碌。 他不是在宝座厅瞪着文件,就是在听部下的报告,让涅菲很难出声叫他。等工作结束后,他又会关在纳贝流士的工房内。两位〈魔王〉联手一同制作物品,即使是涅菲也明白这非同小可。 ──因为这样,我也没办法专心学习。 因此涅菲只能自己不断地累积欲望未被满足的不满。 面对愕然的艾谢拉,涅菲摇摇头。 「我、我没有做任何亏心事!就只是、稍微抱住他,用额头磨蹭……」 「啊啊,什么啊,原来只是这样……」 「只是这样!?」 见艾谢拉放心地松了口气,换涅菲错愕不已。 对涅菲来说,这次的撒娇方式已突破前所未有的次元,却被说「只是这样」。这位少女过去到底度过了什么样的时间啊? 「请问,母亲会很随意地对父亲做出这种行为吗?」 「咦耶!?我吗?」 艾谢拉大概也没想到自己的事情会在这时被重新挖出来,整个人连同椅子一起往后退。 接着,她把杯子放到腿上,显得满脸疑惑。 「……?经你这么一说,我还真不记得自己有做过这样的事。」 这个冲击性的事实让涅菲不由自主地向后一仰。 「母亲对这方面的事情没什么兴趣吗?」 面对她的问题,艾谢拉只是回以暧昧的微笑。 「是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还不满一年。」 「……!」 看到涅菲倒抽一口气,艾谢拉扬起苦笑。 「别露出那种表情嘛,都已经是千年前的事了。」 她的话语听起来没有后悔及哀叹的感觉。 「时间虽然短暂,但我很幸福。那个人是真的为我而活,并爱着我。」 「母亲……」 接着她再次举杯喝茶,用隐约带有看透意味的语气低语: 「在那之后的千年,我就没再像那样坠入情网了。正因为有了那次的恋情,我才能挣扎到这个地步,已经足够了。」 活过千年的她就算坠入爱河,对方也一定会先她而死。即便战争消失,这点也不会变,因此她不可能再谈什么恋爱。 涅菲觉得自已实在看不下去,便握住艾谢拉的手。 「我会让母亲幸福的!」 「噗噗!」 艾谢拉喷出红茶。 自己的说法或许真有些不对。涅菲抚摸激烈咳嗽的艾谢拉背部。 「你突然说这什么话?」 「很抱歉。就是、我现在很幸福,今后也会一直幸福下去。所以……」 她开始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纵然如此,涅菲仍毅然决然地说: 「我们绝不会让母亲孤单一人。」 魔术师的寿命据说可达千年,成了〈魔王〉的涅菲、萨冈和法儿可以跟艾谢拉一起活下去。 艾谢拉瞪大双眼,然后露出柔和的笑容。 「原来如此,那你的确是可以让我幸福。」 「啊呜……」 见涅菲不禁满脸通红,艾谢拉把自己的额头轻轻贴到她额上。 「你能跟那孩子相遇,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母亲……」 然后连耳尖都涨红的涅菲订正道: 「那个、虽然说是一起,但我们还在交往的阶段……」 「……哎呀?是这样吗。」 艾谢拉露出打从心底感到不可思议的疑惑神情,涅菲见状是再也说不下去。 没过多久,艾谢拉便一如往常地笑了笑。 「呵呵,不管怎样,你的表情都稍微明亮一点了。」 「咦唔,这个……是的。」 或许是因为把不满说出口的关系,没被满足的欲望感觉也稍微平复了些。 确认过这点后,艾谢拉站起身。 「好了,我差不多该去看看法儿的状况了。」 「好,法儿就麻烦您了。」 涅菲弯腰鞠了个躬,艾谢拉背对着她,嘴里咕哝着什么。 (……其实我是想跟你谈些别的。) 「什么?」 「……不,没什么。」 艾谢拉摇摇头,然后再次化身为无数蝙蝠消失了。 「为了让母亲放心,我也得加油!」 涅菲再次面对桌子,拿起了笔。 ◇ 法儿抵达位于受欺凌者之都中心的广场。 被安德列亚尔弗斯带到这里后,〈涅芙利姆〉们便从各处的遗迹现身,迎接法儿的到来。 「呜哇……」 法儿不禁出声赞叹,并惊讶地向后一仰。 种族应有尽有,从人类、兽人和翼人族,甚至连现在已经灭绝的一角族和兽王族都有。性别看起来是男的比较多,但还是有女性。 镇上所有人似乎都跑出来了,在这惊人的人数围绕下,法儿很快就看不清他们的性别跟种族了。以法儿的身形来说,该怎么讲呢,被人墙包围感觉就像是被扔到井里一般。 「呜哇哇……」 尽管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的身材比法儿还高,但和大人们相比仍是显得矮小。两人惊慌失措,不由自主地靠着对方的肩,并互相握着彼此的手。 好奇心与不安交织的目光统统集中到法儿身上,应该都是姑且来确认看看她的为人吧。 ──大家看起来都满强的。 法儿感觉到了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差不多,甚至于在她们之上的力量。原来如此,就是些放着不管太过危险,又不能置之不理的人。 安德列亚尔弗斯用随意的语气说: 「这里以后就是你的领地了,拜托你啦。」 「领地……」 如同萨冈眼中的奇恩诺因德,这里也将成为属于法儿的领地。 就在法儿反复思考这个词、确认它的意义时,安德列亚尔弗斯转过身,朝男子们说: 「诸位,她就是我们的王。你们可别有什么疏忽喔。」 不过法儿的外表就是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涅芙利姆〉他们到底会怎么看呢? 法儿做好心理准备时,〈涅芙利姆〉不知从谁开始,竟纷纷屈膝低头。 「我们也知道你的战斗。我们会对伟大贤龙的千金至上最大的敬意。」 从对方的话中,可以看出对方毫不虚假的真挚模样。看来其中还是有人多少有些抵触,但应该还是可看作他们大致上已接受自己了。 只是──法儿想着。 ──对,他们不是把我当作萨冈爸爸的女儿,而是奥罗巴斯父亲的女儿。 对〈涅芙利姆〉来说,以这个理由接受她是理所当然的。 但法儿感受到了扭曲。 萨冈和奥罗巴斯对法儿而言都是父亲,两边分别是过去和现在的事实,没有哪边比较重要的问题,因为根本无从比较。如果一定要举出一点的话,她很想看看那两人会有什么样的对话。 安德列亚尔弗斯面露疑惑。 「小小姐,麻烦你跟他们说句话吧。」 「……嗯!」 法儿点点头,并环顾起周遭。 因为他们跪下的缘故,法儿能够稍微看清周遭的景色,但远方的人很难看见她,声音也传不过去。然而周遭耸立的尽是些高耸的建筑,不适合她攀上去。虽然她也可以使用翅膀飞到空中啦…… 看到法儿这个样子,蒂克希亚疑惑地瞧着她的脸。 「小姐,怎么了?」 法儿灵光一闪,伸出双手。 「蒂克希亚,让我坐你的肩膀。」 「咦耶!?」 「快点。」 法儿一催,蒂克希亚便满脸不情愿地把头潜入法儿的裙底。 「为什么是我……」 「姐姐,加油。」 「唔……!」 听到妹妹的打气,蒂克希亚似乎也死了心,扛起法儿站起身。她好歹也是一流的魔术师,即使身形纤细,却也十分可靠,扛起法儿时双脚没有踉跄的迹象。 视角变高后,视野也开阔了起来。 「哦哦……」 这就是萨冈平常所见的景色,之前变成大人时,身高也没有这么高。 即使决定不长高,但高处的景色仍是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或许是因为下方的蒂克希亚立刻露出不悦的神情,法儿感受不到她的敬意,却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可能是受到这个笑容的影响,〈涅芙利姆〉们也眯起双眼会心一笑。 法儿拍拍胸口,抑制住忽然涌上的感动,然后毅然望向周遭的〈涅芙利姆〉。 接着她做了个大大的深呼吸,才高声说道: 「我名为瓦雷法尔!是负责照顾你们的〈魔王〉。」 蒂克希亚可能是被这么大的声音吓到了,脚步踉跄了一下,但法儿却继续说道: 「我是想理解你们的情感,但我既是贤龙奥罗巴斯的女儿,同时也是〈魔王〉萨冈之女。」 这番宣言令〈涅芙利姆〉之间掀起不知是愤怒还是困惑的骚动。 法儿等他们安静下来,才接下去说: 「把我生得这么强的是奥罗巴斯,但让我成为〈魔王〉,并给我守护你们的力量的人却是萨冈,就是那个杀了你们许多同胞的萨冈。」 (我、我说小姐啊……) 蒂克希亚发出责难的声音,法儿却摸摸她的头,并摇摇头。 ──这个问题,肯定是不能含糊过去的。 不然总有一天,一定会造成无可挽回的局面。 「如果你们依旧可以接受的话,就跟着我吧。我绝对不会舍弃你们。」 换成萨冈或涅菲,或许能采取更好的说法。 可是,这就是法儿自身的做法。 所以就算会引发反弹,她还是提出了这个问题。 〈涅芙利姆〉们并未立刻做出反应,想必是还在困惑吧,很想继续忽略这件事吧。 在吵嚷的〈涅芙利姆〉之中,有位少年站了起来。 「我会跟着你!毕竟要在这个时代活下去,就需要帮助。」 那个少年的额头左侧长着像是角的东西。 ──是宝石族吗?我第一次看到。 这种种族的身体某处天生就会有像是宝石般的结晶,由于宝石内含有强力的魔力,从很久以前就遭到他人觊觎,如今已经灭绝了。 「朱罗,你认真吗?」 「嗯!你只是要我们理解你的身分,而不是要我们向萨冈宣示忠诚没错吧?」 法儿点头后,宝石族的少年转身看向〈涅芙利姆〉们。 「那么,我会相信向我们伸出手的你!」 在被称为朱罗的少年之后,又有其他人站了起来。 「那我也要跟着你,我会相信你对我们情感表示理解的那句话。」 然后〈涅芙利姆〉们一个接一个地站起身,最终所有人都表示出服从法儿的意思。看到这个状况,安德列亚尔弗斯露出苦笑。 「还真是铤而走险啊,萨冈那家伙一定会生气的。」 「萨冈会理解的,他都说要交给我了。」 「哈哈,的确是。」 确认骚动平息,蒂克希亚也把法儿放回地上。 「别让人为你担心啊。」 「嗯,对不起,让你害怕了。」 「我、我不是在说这个啦!」 面对面红耳赤的蒂克希亚,阿丽丝泰尔有些笨拙地漾起微笑。 「姐姐,很帅气喔。」 「是、是吗……?」 妹妹的称赞对蒂克希亚似乎也不是没有影响,她脸上泛起跟刚刚不同意义上的红晕。 不管怎样,法儿都暂且被〈涅芙利姆〉们接受了。 就在法儿准备放下心时,远处传来一道呼唤声。 「──糟糕了!有没有人可以过来!」 看来法儿第一次的工作不会轻易结束了。 ◇ 「……我说,小姐?为什么你又坐到我肩膀上?」 「因为我很仰仗你。加油,蒂克希亚。」 「呜……」 法儿再次坐在蒂克希亚的肩上,在〈涅芙利姆〉的带领下前进。 「大小姐似乎很喜欢这样呢。」 蒂克希亚身旁的阿丽丝泰尔嘴角微微上扬。 这里是通往奇恩诺因德的运河。 但河水的流速相当快,发出类似地鸣的声音。昨晚应该没下雨才对,河水却很混浊,还传来泥的气味。河水冲走泥土,随便靠近感觉立足点就会崩塌。要是被这水流吞噬,连魔术师都很危险。 在运河当中,夹杂着一些石头和木片。 「上游似乎出了什么事。要是水量继续增加,会造成泛滥的。我是认为最好考虑避难……」 对方会欲言又止,是因为不知道这里的居民是否真有地方可以避难吧。 法儿看向安德列亚尔弗斯。 「安德列,这水量增加了多少?」 「大概五、六公尺吧。上游是史福朗基得,明明没下雨,却一个晚上就变成这样,太诡异了。最糟的情况,有可能是水坝塌了。」 史福朗基得是这片大陆最大的湖泊。 它的规模大到可供给大陆四分之一的生活用水,倘若它的水坝坍塌,瞬间就会造成山脚的河川泛滥。 「安德列,可以调查上游吗?」 「有半个钟头的话,应该可以查到什么。」 「那就麻烦你了。还有蒂克希亚,让我下来。」 蒂克希亚露出一副像在说「我终于解脱了」的表情把法儿放到地上。 「小姐,怎么办?」 「我先做应急措施,你们再往后退一点。」 安德列亚尔弗斯发出佩服的感叹声。面对河川泛滥这种规模的灾害,魔术师能做的事不多。是可以暂时阻止,却很难持续阻挡,效果顶多就是改变水的流向的程度。 但对于只有这个容身之处的人,她没办法做出改变运河水流这样的破坏。那么,她又能做到什么? 让蒂克希亚他们往后退后,法儿伸出双手贴着地面。 ──其实这种事是涅菲跟涅芙特洛丝比较擅长。 比起魔术,这类事情更适合用魔法来处理,但他们不在这里,就只能由法儿来想办法应付了。 她轻轻调整呼吸。 「──〈马尔巴斯〉──〈奥罗巴斯〉──来帮我。」 法儿这样一唤,肩膀便冒出两颗龙头。 『『「──〈地裂〉──」』』 三道声音异口同声地重叠在一起。 然后大地开始摇晃。 「呜哇!」「怎么了?」 大地在发出困惑之声的〈涅芙利姆〉们的脚下隆起,河川的部分则是相反,河底开始下沉。等晃动平息,水面已下降了将近十公尺。 「你、你做了什么?」 「很行嘛,居然建出了堤防。」 安德列亚尔弗斯吹着口哨回答惊慌失措的蒂克希亚。 这本来是让大地产生龟裂,借此吞噬对方的魔术。她应用这个魔术,当场建起堤防。 安德列亚尔弗斯一边用手触碰地面,一边说明: 「普通的魔术师只要愿意花费时间也能建造堤防,但用魔术改变的地形等魔力消耗殆尽,就会脆弱到足以崩塌的地步。然而这个却不是这样。」 「……你的意思是?」 「改变地形的魔术,使其固定的魔术,精密控制上述两者的魔术──小小姐可是同时施展了这完全不同的三种魔术呢。在〈魔王〉之间,能做到这点的应该没有第二个了吧。」 「什么,她居然这么大规模地使用这些魔术……?」 法儿建造的堤防呈南北走向,长得宛如要将整座森林一分为二。蒂克希亚想必也理解了这有多么不易,整个人目瞪口呆。 安德列亚尔弗斯望向法儿。 「再加上,这个并非小小姐的专精领域吧?」 「嗯。」 「哈哈,前途不可限量啊。」 此时那个宝石族的〈涅芙利姆〉──记得是叫朱罗吧──对法儿露出笑容。 「你好厉害,跟着你果然是对的。」 「呵呵。」 受到称赞,的确令人开心。法儿也回以一个骄傲的笑。 但她又面露疑惑。 「你为什么不抵触我?就算说了萨冈的事,你好像也不在意。」 能被信任是很让人开心,但被无条件信任也是会教人感到不安。 朱罗像是想起什么讨厌的事情,扬起苦笑。 「该怎么说呢,我也是被萨冈直接打爆的其中一人……」 「……?」 「我本想说既然用剑不行,就用体术,结果一脚踢过去就被他直接握断骨头反杀了。可是当后面大家都变得怪怪的时候,我们却平安无事。只有被萨冈直接打倒的人没事,所以……」 尽管朱罗没能把接下来的话说出口,但他们一定都察觉到了。 他们虽被打倒,同时也被他帮了一把。 「我既不爽向他报恩,也不情愿向他道谢。但相对地,我想把这些都转过来成为你的力量……这就是我的回答,不行吗?」 「不会。这回答不坏,我很中意。」 他们可能还需要时间才能得出答案,却还是努力想要也接受萨冈。 ──现在这样就好。 既然双方都有想要靠近的心意,总有一天能够互相理解的。 就在这时── 「──喂,这边倒了个人耶!」 调查河川状况的其中一位〈涅芙利姆〉喊道。法儿看了过去,在堤防中间处确实有个倒下的人影。是因为法儿改变了地形,才从运河中被拉起来的吧。 法儿跑向那个人。 「──!」 散落在地上的银色发丝和涅芙特洛丝的模样重叠在一起,让法儿倒抽了一口气。 但她立刻就察觉到不对,松了口气。 倒在那里的是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沾满泥巴的肌肤没有血色,苍白得犹如蜡像。不对,与其说是苍白,不如说是发青,人是不是还活着也让人怀疑。 「还有气。」 听到确认少女情况的〈涅芙利姆〉这么说,法儿也回过神来。 「她是魔术师……?」 尽管遭到浊流吞没,衣着褴褛,但她身上的长袍和护身符看起来就像魔术师的打扮。 只是,她感觉起来不像是倒楣遭到运河淹没的。 衣服被大片撕开的胸口处,有遭到锐利刀刃砍杀的伤口。 ──是被谁杀伤的吗? 上游明显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名少女是被波及,还是当事人呢? 安德列亚尔弗斯在这时追来,微微瞪大双眼。 「这家伙……不是阿斯摩太吗?」 听到这个名字,蒂克希亚轻轻屏息。 「阿斯摩太,就是那个……?」 「嗯,正是〈魔王〉之一。」 法儿拉开少女右手的手套,上头的确刻有〈魔王印记〉。 看到这个少女,朱罗出声道: 「这孩子是宝石族吗?」 少女敞开的胸口中央埋着深红色的宝石。然而…… 「不行,核石碎了……已经没救了。」 深红宝石已经有了裂痕。 法儿不太了解宝石族的事,但这颗石头对他们来说似乎就等同于心脏。失去了这个,就意味着失去性命。 ──〈魔王〉遭人打倒了?会是谁? 安德列亚尔弗斯说: 「换个方向想,我们运气不错。毕竟萨冈还想要再多一个〈魔王印记〉。」 ──是准备要给巴尔巴洛士的。 她还有气,但法儿他们能做的,最多就是送她最后一程。既然如此,就需要从遗体上回收〈印记〉。 就在这时,法儿注意到少女被拉开手套的右手握着什么东西。 「这是……」 法儿拿起来一看,发现是条项坠。那似乎是个吊坠,可以打开,好像有魔术保护,里头还维持着干净的状态。 里头放的是张肖像画,画的是对发色相同的姐妹。 哪个才是这名少女呢?像是姐姐的少女从后方抱住似是妹妹的少女,两人看起来感情很好,都露出幸福的笑容。 ──可是,宝石族已经灭绝了。 那么,这名少女也一定…… 「──我要救这女孩。」 等回过神来时,法儿这么说道。 「最好不要。这家伙的称号是《搜集士》──是最差劲的〈魔王〉之一。就算你救了她,她别说是感谢,甚至还有可能反过来偷你东西喔。」 说完,安德列亚尔弗斯指向少女胸口的宝石。 「而且,她已经没救了。即使是治愈魔术,也治不好宝石族的核石。应该说,用魔术治疗也没有效果。」 「为什么?」 「据说这或许是结晶化的魂魄,所以看起来才会像是宝石。也就是说纵使修好外观,也没办法治疗魂魄。研究的话或许有可能找到治愈的方法,但宝石族在那之前就灭绝了。」 这即是说,要治好这个,就需要修复魂魄的技术。 ──也不知道涅菲的神灵魔法能不能做到。 假使真的可以做到,少女也撑不到她把涅菲从魔王殿带来的时候。巴尔巴洛士的话或许能够赶上,但他目前恐怕正身处「影子」外,法儿没有办法连络到他。 而且,即便是涅菲出马,也不保证能救得了少女。 稍微烦恼过后,法儿看向阿丽丝泰尔。 失去大部分肉体的她现在也像这样活得好好的。 ──要是真的可以修复魂魄,阿丽丝泰尔也许也能恢复原样。 所以法儿站起身,脱去右手的手套。 「把力量借给我──〈魔王之眼〉。」 她一呼唤,庞大的魔力便由〈印记〉喷发而出。 「〈魔王印记〉?小小姐,你打算做什么?」 「我要救她。虽然我不认识她,但就算我不认得〈涅芙利姆〉,也说要救他们,不救这女孩的话不合理。」 最重要的是,法儿想救她,这就是她的理由。 ──修复魂魄的力量,现在的魔术跟神灵魔法都没办法达到那个境界。 但既然核石是魂魄的结晶,那就是物质化的魂魄。 ──如果是物质的修复,那我一定办得到。 萨冈的银眼能看得见魔力的流动,法儿的龙眼也有相同的力量。再加上比夫龙留下的〈魔王之眼〉就如其名所示,适合拿来「看」东西。 那么,法儿也能办到。 「──〈天鳞祈甲〉──」 因为想要帮助对方,法儿解放了那个力量。 ●虎之穴店铺特典 『唉,姐姐,你学魔术是要干嘛?』 面对每天都跟魔道书大眼瞪小眼,完全不跟自己玩了的姐姐,妹妹噘起嘴问道。 她们是对宝石族姐妹,两人都是眼睛深处拥有星星印记的稀有种。 妹妹从花田间拔起桃色的百合,插到银发间给姐姐看。 『比起这个,我们来摘花嘛?你看,很漂亮吧。』 妹妹努力设法吸引眼前人的注意,姐姐似乎也坚持不住,把脸从魔道书间抬起。 『是是是,很适合你──』 『齁,仔细看啦。我比那种书还可爱吧?』 『你可爱的事我最清楚,没问题的~』 姐姐安抚地摸摸妹妹的头,接着得意洋洋地举起食指这么回答。 『姐姐想成为魔术师,收集很~多的宝物。』 『什么样的宝物?』 见妹妹一头雾水,姐姐颔首继续说: 『我想想喔──果然是宝石之类的吧。』 听到这个回答,妹妹露骨地皱起眉头。 『咦咦~不要收集宝石啦,品味好差。』 在身体有一部分是宝石的她们眼中,宝石这种东西或许很美,但同时也让人有种像是遗骨的感觉。 不管是真品还是假货,若是有亲属说想收集骷髅,会想阻止也是人之常情。 然而姐姐却一副「你不懂」的样子举起食指晃动,嘴里发出啧啧声。 『宝石族收集宝石有什么不对。比起这个,「外头」的人很想要宝石,只要我独占了它们,那不就谁都没办法违抗我了?』 『我是觉得不可能。』 见妹妹随便回答自己,换姐姐不悦地鼓起双颊。 『有可能~我说有可能就是有可能~!』 看到姐姐一边跺脚,一边愈说愈激动,妹妹傻眼地叹了口气。 『你做这种事是要干嘛?是想成为王吗?』 『对啊。』 姐姐一脸满不在乎地表示肯定。 『其实不是宝石也可以,只要是宝物就好。我要收集所有这方面的东西,并成为王。』 虽然觉得很蠢,但直接说出口就太可怜了──如此认为的妹妹只是转开目光。 『啊~!看你那张脸,是觉得我很蠢吧!?』 『我本来想说你太可怜,才没讲的耶……』 『你明明是妹妹,竟敢这么狂妄!?』 尽管眼泛泪光,姐姐仍坚强地继续说道: 『只要成为王,就没必要胆战心惊地隐居起来了。』 由于身体寄宿着宝石,宝石族理所当然地被盯上了。就算他们被夺走核石就会丧命,也跟「外面」的人无关。 特别是拥有星星印记的稀有种,据说不光是核石,连眼睛都会被挖走。 姐姐触碰杏眼圆睁的妹妹脸颊,慈爱地宣告道: 『我想建立属于宝石族的……不,是属于受欺凌者的王国。』 姐姐放在膝上的手紧握成拳,她眼中所看的未来或许比任何人都要长远。 『就算被嘲笑或轻视,我也绝对要做。为了这个目的,我需要力量。』 像是对自己感到羞耻的妹妹捂住胸口,摇了摇头。 『……我不会笑你的,姐姐绝对能够做到。』 『耶嘿嘿,谢谢你,莉莉。』 姐姐一脸放松地笑了起来,妹妹则把摘下的白百合花系到她发上。 如同白百合般纯粹的愿望,明知这是办不到的事。 即便如此,却还是想说对方做得到的虚荣心。 这是从《妖精王》建立受欺凌者之都的那一日起,回溯百年的某日发生的事。 ◇ 「梦……?」 发出的声音十分沙哑,喉咙犹如火烧似地疼痛,身体如同铅般沉重,手臂也抬不起来。 眼前是一片铺着木板的天花板,看上去很陌生。鼻间有泥土和青草的气味,让人隐隐有种怀念的感觉。 ──我、是怎么了……? 总觉得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可是脑中像是起了雾般模糊,没办法归纳思考。 就在她心生困惑之际,有个人可能是听到了呻吟声,探出头来瞧她。 「哦,你醒啦?」 那是张陌生的面孔,年纪大概是十七、八岁,还是个少年。 但少年的额头长了类似宝石的结晶。 「啊……」 不知为何,她一眼就看出对方是自己的同族。明明就觉得已经不会再见到同族了说。 「唔……!」 她想撑起身体,却感受到一阵严重的头痛。眼前的景象倏然扭曲,甚至涌起了呕吐感。 「最好还是先别动,你受的伤可是重到几乎已经死掉的地步。」 「受伤……?为什、么……我会……?」 是被卷人意外当中了吗?她完全不记得了。 少年用隐隐有些紧张的表情问道: 「我叫做朱罗,可以问你叫什么名字吗?」 「名字……?」 她准备回答,却答不出来。 ──名字……名字?我的、名字……? 想不起来。 在这时候,她脑中突然浮现刚刚的梦境。 「……莉莉。」 「莉莉?那是你的名字吗?」 「……大概吧。」 这个暧昧的回答令少年也露出诧异的神情。 「你不知道吗?」 「对不、起……」 感到歉疚的她一道歉,少年便摇摇头。 「不,没关系。我才是,抱歉硬是问你。」 看来对方并非恶人。她愣愣地望着房间,问: 「这里是……?」 「啊──这么说来,还没有个正式的名称呢。有点难说明,就是被称作『受欺凌者之都』的场所。」 「受欺凌者……」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词奇妙地令人印象深刻。 ──总觉得,跟我有关系…… 然而她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少年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不用勉强,你还是稍微睡一下吧。」 「……嗯。」 一闭上双眼,如泥般的睡意便滚滚而来。 确认少女开始发出熟睡的鼾声,少年悄悄离开房间。 ◇ 「你说她丧失记忆?」 听到朱罗的报告,安德列亚尔弗斯哑口无言。 既是同族,就不可能冷不防地搞出什么问题──基于这个原因,才把少女交给他照顾,没想到竟会演变成这样的状况。 这里是阿斯摩太躺着的病房隔壁。要离开那个房间,就必然要经过此处,因此众人才会待在这里。聚集在此的有法儿和她的侍从蒂克希亚、阿丽丝泰尔,负责监督的安德列亚尔弗斯和刚刚回来的朱罗等五人。 法儿歉疚地开口道: 「对不起,我好像没有确实治好她。」 「不,这不是你的错。核石被打碎,光是能复活就已经是奇迹了。」 法儿使用〈天鳞祈甲〉修复了阿斯摩太的核石。 但修复得并不完美,也不知是法儿自身的力量不足,抑或是连〈祈甲〉都无法修复魂魄所导致。 安德列亚尔弗斯抓了抓头。 「唉呀呀,不管是佛尔卡斯也好,还是阿斯摩太也好,既然是〈魔王〉,就别那么轻易就失忆啦。」 「到底是谁对阿斯摩太出手也是个问题,只有〈魔王〉能打倒〈魔王〉。我想清楚掌握到底出了什么事。」 见法儿这么说,安德列亚尔弗斯也点点头。 「关于运河的上游,我有取得情报。史福朗基得湖畔有个名叫帕拉林尼亚的小城,但好像已经沉入水中了。河口因此坍塌,造成河水涌入。教会正在修复堤防,应该很快就会平息。」 看来是不用担心运河水量增加的问题了。 「居民呢?」 「当然是出现了牺牲者,但大部分的人都成功避难了。在城市沉没前似乎就造成了很大的骚动,让睡着的居民也跟着醒来逃难了。」 「那要是有其他被冲过来的人,就把人救起来……虽然现在才展开救援,已经很难救到人了。」 他们是在中午前发现阿斯摩太的,但现在已经是傍晚了。遇难的若是魔术师,倒还有活着的可能,普通人的话肯定是没救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点头继续说: 「回到原本的话题。既然阿斯摩太被冲到这里,就表示她必定跟帕拉林尼亚发生的事有所牵扯。毕竟她的魔术可以轻易毁灭一座城市。」 「阿斯摩太是在跟谁战斗?」 法儿一问,安德列亚尔弗斯便摇摇头。 「那家伙是个受到许多人怨恨的魔术师,实在没有头绪。」 「阿斯摩太的伤是被刀刃刺出来的,能做到这点的魔术师应该不多。」 见法儿指出这点,安德列亚尔弗斯也露出烦恼的神情陷入沉思。 「嗯,首先就是我了吧。在现任〈魔王〉当中……我想想啊,格雷希亚拉波斯满有嫌疑的。他很擅长使用刀剑,而且也会接受杀人的请托。」 「他跟阿斯摩太的交集是?」 「哪有什么交集,他就是个光靠『好想杀杀看』的冲动活着的魔术师,偶然碰到面也可以成为理由,想必也会有受到某人委托而出手杀人的场合。」 看来是很难调查到动机了。而蒂克希亚惊讶地表示: 「追根究柢,她是真的失去记忆了吗?」 「我看起来是这样没错……」 蒂克希亚露出厌恶的神情。 「那家伙跟谢利康大人交易时,我曾见过她一次。是个十分奸滑,且超爱挑衅的讨厌鬼。她会不会是为了放松我们的警惕,假装出失去记忆的样子?」 「嗯,也是有人会这么干啦。」 安德列亚尔弗斯也没有否认这个说法。 「阿斯摩太有那么坏吗?」 「我一开始就说了吧?她是个彻头彻尾的恶人。我个人是推荐你现在就解决她的。」 即便如此,法儿也想帮助她。 「朱罗怎么想?」 「咦,我吗?」 朱罗一脸错愕,似乎没有料到法儿会征求他的意见。 他环起双手苦思,最终用确认的语气说: 「与其说她是失去记忆,看起来更像是正陷入混乱之中。还自称自己叫做莉莉。」 「意思是等过段时间,记忆就会恢复了?」 「我认为有这可能,所以我想至少观望到那时候……而且,我听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宝石族了。」 身为同族,就算她过去做了什么,也还是会想帮助她吧。 「我也想、帮她。」 出乎意料地,紧接着出声表达意见的人竟是阿丽丝泰尔。 「没有记忆,会让人不安。在什么都不晓得的情况下被杀,一定会很痛苦。」 「阿丽丝泰尔……」 见妹妹少见地说出自己的意见,蒂克希亚也露出没办法摆出强硬态度的脸。 安德列亚尔弗斯看向法儿。 「二对二啊,就由小小姐来判断吧。」 法儿轻轻点头,这么回答: 「我的回答不会改变,我要救阿斯摩太。」 「小姐……」 面对语气显得不太服气的蒂克希亚,法儿颔首。 「我知道蒂克希亚在担心我,但你现在就先等等吧。」 「……我知道了。」 安德列亚尔弗斯也对法儿的决定没有异议。 「嗯,你自己小心。我也差不多该回去培养继承人了。」 「嗯。」 「还有,阿斯摩太的事不用跟萨冈说吗?」 「……嗯。」 或许应该要告诉他。 ──但这是我的工作。 所以法儿摇了摇头。 「我不想让现在的萨冈操多余的心。」 「因为这是你第一次的工作?」 「不是,是因为萨冈现在脑子里都是涅菲生日的事情。」 因此让他能平安庆祝涅菲的生日,就是法儿第一次的工作。 尽管自己光明正大的宣言让安德列亚尔弗斯愕然不已,法儿却毫不在意。 ◇ 这个时候,在魔王殿的宝座厅,〈魔王〉萨冈正和巴尔巴洛士大眼瞪小眼。 相较于跷脚坐在宝座上的萨冈,巴尔巴洛士则是摆出把手插在口袋里、随时都能展开攻击的姿势。 先开口的人是萨冈。 「真少见,你居然会特意来拜访我。」 明明透过「影子」传递声音就好,却直接跑来碰面,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少开玩笑了。是因为你一直都没遵守『契约』,我才会特意过来啊。」 面对怒火中烧地对自己放话的损友,萨冈也理解地点点头。 ──在我提名为下任〈魔王〉的三人当中,只有巴尔巴洛士没能当上〈魔王〉。 萨冈就是以这个地位为报酬,委托巴尔巴洛士在和〈涅芙利姆〉的战争中暗杀指挥官。站在他的立场,萨冈也理解他会想说是自己违反契约的心情。 但萨冈虽推举了下一任〈魔王〉,却也采用了倘若出手抢夺〈印记〉、自己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说法,因此便能以巴尔巴洛士没能夺得〈印记〉是他的失败来打发过去。 可即便如此,他曾为拯救涅芙特洛丝尽心尽力也是事实。面对为自己努力的部下,萨冈从不吝惜给予报酬,就算对方是巴尔巴洛士也一样。由这个角度来看,萨冈的确是该回应巴尔巴洛士。 正当萨冈陷入沉思之际,巴尔巴洛士继续一个劲儿地吼道: 「你不是说会跟我一起讨论笨女人的生日礼物吗!」 宝座厅立刻陷入一阵刺耳的沉默当中。 他的抗议实在是太过愚蠢…… 「──抱歉,我忘了。」 萨冈坦率地道歉。 没错,巴尔巴洛士会加入拯救涅芙特洛丝的同盟,就只是为了这个目的。而且萨冈也不得不承认,他的确尽力到了最后一刻。 「呃,真的很抱歉。在你提起前我完全没想起来,我真心向你致歉。」 萨冈为自己感到羞耻。 他把要送妻子的礼物视为最优先事项。为此,他甚至急忙解决了谢利康。再加上为了消除圣骑士和魔术师的对立,他才刚决定要增进巴尔巴洛士和榭丝缇的关系。 然而他却把要商议榭丝缇的礼物之事忘得一干二净。 就算巴尔巴洛士是人类的垃圾,对萨冈而言是无足轻重的存在,这么做也实在是太不讲义气了。 巴尔巴洛士应该是没想到萨冈会如此真挚地对自己道歉,摆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抓了抓头。 「……算、算了,你知道就好。」 重新振作的巴尔巴洛士擅自召来椅子,瘫坐在椅背上并翘起脚。 「然后呢?你准备送妻子什么礼物?」 「啊啊,我正在做时钟。毕竟涅菲很忙碌,我认为送她可以得知时间的东西比较好。」 「你说做,是自己做吗?」 「嗯,我掌握了纳贝流士的把柄,就利用了这点。」 巴尔巴洛士佩服地点点头。 「嗯,亲手制作啊……你还挺行的。」 「你又如何?打算弄些什么?」 巴尔巴洛士露出明显不悦的神情,并转过脸。 「……什么都还没决定。」 「你到底在干嘛……」 「没办法啊!话先说在前头,我从出生起就没送过礼物给人!」 听到这句话,萨冈开始疑惑。 「咦,你在〈亚榭尔伊梅拉〉时不是送了发饰当作礼物吗?」 「你、你你你你怎么会知道!?」 巴尔巴洛士惊慌失措,看起来很不健康的脸甚至都红了,但他随即又沮丧地垂下肩。 「……不对,怎么说呢,送是送出去了,但该说是变成了不像是礼物的感觉,还是被刺激到了呢。」 「我说你到底在干嘛啊……」 萨冈不禁重复同一句话,并跟着呻吟。 榭丝缇平常也会戴着那个发饰,可见应该是很喜欢这份礼物。既然她都好好收下了,这样不就好了吗? ──我原是打算把这边都交给戈梅利的…… 但要是直接把这个笨蛋放出去,根本不知道他会做出如何愚蠢的事。最糟的场合,倘若他继续这样决定不了礼物,这张阴郁的脸在接下来的一年内显然会变得更加阴郁。 ──不,说到底这家伙真能好好地送出礼物吗? 明明已经对自己的感情有这般的自觉,但又会像是想起了什么般说些类似「我才不喜欢她」之类的话。也不知道阻挠他的是自尊心还是羞耻心,这点东西直接忘记就好,总之有够麻烦的。 萨冈思来想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让她享用些美味的食物如何?」 「美味的食物?嗯,给她做点料理倒也不是不行。」 巴尔巴洛士用一副完全就像是想说「真拿她没办法!」的神情搔了搔脸颊,这让萨冈感受到部下们有生命危险。 「住手,你们别去接触烹饪,这个世界没有能接受你们的厨房。」 连涅菲都严格禁止他们进入厨房,看来这样的灾害并未只停留在萨冈这里。在萨冈的领地奇恩诺因德,不可能允许这种犯行的发生。 麻烦的是,这两人在味觉这一方面有致命性的缺陷。 他们不是没有试吃,就直接制作出难吃的食物。是会试吃,然后做出自己觉得好吃的菜肴,并没有自己正在制作比发霉剩饭更差劲的废弃物的自觉。 因此除了让他们远离厨房,没有防止灾害的办法。 然而他为什么会产生自己亲手制作料理的想法? 「啊啊?话先说在前头,我比笨女人还擅长烹饪喔。」 「从你拿榭丝缇当比较对象时起,就没得谈了。你们两个相似的家伙,就恭敬且感激地享用他人所做的料理吧。」 「我、我们才不像呢!」 ──我不是在说这个! 萨冈下意识地想殴打巴尔巴洛士,但他运用〈魔王〉的睿智,设法阻止了自己。 巴尔巴洛士无从得知萨冈奋不顾身的努力,而是烦恼地环起双手。 「那,是叫我带她去餐厅吗?」 巴尔巴洛士思来想去,接着突然害臊地转过脸。 「……是怎样,感、感觉就像是约会啊。」 啪哩一声,宝座的扶手碎了。 004 ──不是约会还会是什么,这个蠢货! 萨冈勉强把冲到嘴边的话吞回肚中。 这个男人是不是忘记自己是来找萨冈商量什么的了……觉得他搞不好真的会忘记的萨冈,认为还是告诉他比较好。 总觉得赶快让他承认是约会,事情才会有进展,可对方是巴尔巴洛士。由于让他真的意识到,会有他用非常麻烦的方式闹起别扭的风险,因此萨冈没办法随便开口。 话虽这么说,采取暧昧的态度,总觉得他会不死心地一直说「我才不喜欢她」。其实这样也无所谓,可榭丝缇会把巴尔巴洛士的话一一当真,这会导致她有闹起异样别扭的风险。 ──为什么这两人这么麻烦却互相喜欢啊? 不,就是因为麻烦才会变成这样吧,总之就是麻烦。明明自己是想赶快把人赶走,继续制作涅菲的礼物…… 开始觉得思考很疲惫的萨冈满不在乎地开口道: 「你不是会邀我跟我部下喝酒吗?」 「嗯,是啊。」 「你有这样邀过榭丝缇吗?」 「咦、呃,那倒是没有。」 「那她会不会有疏离感?就是觉得为什么你不带她去这样。」 「──!」 巴尔巴洛士像是受到冲击般瞪大双眼。 巴尔巴洛士其实也不会不管对方是谁就邀他去喝酒,想必也不会邀请圣骑士。纵然如此,被其他人这样讲,应该还是会让他产生像是做了坏事般的心情。 为了赶快解决此事,萨冈乘胜追击。 「而且那家伙已经是可以饮酒的年纪了吧?在她学会奇怪的喝法前,由你来教会她不是比较好吗?」 「为、为为为、为什么我要……」 「那你能忍受有其他男人教她怎么喝酒吗?」 「咕、咕嘎嘎嘎……!」 看来他果然是有独占欲的……而且还相当地强,巴尔巴洛士抓着头懊恼起来。 过了一会儿,巴尔巴洛士垂下双肩,像是终于死心了。 「……没办法,就由我来照顾她吧。真是个让人费心的家伙。」 「让人费心的人是你,蠢蛋。」 ──太好了,你终于得出结论了。 〈魔王〉露出犹如确认彼此友情的稳重笑脸,却把真心话跟客套话搞混了。 「喂,你是故意在找我碴吗!」 「啊,抱歉。因为觉得你再怎么样都不会死,就忍不住说出真心话……」 「刚刚的对话中哪里能让你这么生气啦!?」 「当然是全部啊,蠢货。」 因为开始为商量这不知是晒恩爱还是什么的问题感到疲倦,萨冈撇下了巴尔巴洛士。 但巴尔巴洛士像是因此回过神来,随即站起身。 「……呃,不对吧!我们是在讲笨女人的礼物。」 「这个话题不是结束了?」 「让她吃饭怎么算是礼物,要送就得送什么、有形的事物吧……」 「咦,还要继续谈吗?」 萨冈用带有强烈的「你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吧」之意一问,巴尔巴洛士便屈辱地不断颤抖。 萨冈无可奈何地说: 「礼物也不一定要是实体吧?只要能创造出美好的回忆,就会留在记忆里。重要的还是让对方快快乐乐地度过生日不是吗?」 然而巴尔巴洛士却一脸不悦。 「……那家伙会在我生日送东西给我。明明就不富裕,但她一定会勉强自己送我好东西。那我要是不送等值的礼物,不就糟糕了吗。」 这份自信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这副德性,真亏你还敢说自己不喜欢榭丝缇。」 「啥、啥啊──!?这跟现在的话题无关吧!」 面对红着脸大叫的巴尔巴洛士,萨冈傻眼地说: 「那送她些值钱的东西如何?直接送钱给她也不太识趣,送宝石之类的她就没意见了吧。当她遇上问题时,也能拿它换钱。」 「宝石吗……原来如此,这点子不坏。这么说来,马加锡亚的遗产里有煌辉石ariel blood吧?给我一颗。」 「给你是无所谓,但你要送榭丝缇那么不吉利的东西吗?」 「咦,很糟糕吗?」 萨冈自己也很犹豫要不要拿它来当作材料。 虽然的确是很值钱,却是所谓的受到诅咒的宝石,不管怎样都不适合拿来做生日礼物,再加上对方还是圣骑士长。 老实说,自己拿着这东西也没什么用处。包含上次的报酬在内,把煌辉石ariel blood给他是没问题,但这两人的关系要是没顺利进展,那他就伤脑筋了,必须尽可能地排除他们闹别扭的危险。 也不知道巴尔巴洛士对这方面的道理理解到哪种程度,他环起双手,嗯嗯沉吟。 接着他突然一脸像是看到世界末日般的表情跪倒在地。 「……这次又怎么了?」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像自己送出的礼物被拿去当掉,我就觉得超难过的。」 「你给我回去啦……」 是说,榭丝缇也不可能把他人送的礼物卖掉的。 「那干脆问榭丝缇本人如何?」 「要是能做到,我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尽管觉得他不讲道理,但萨冈一不小心就理解了那份心情。 ──毕竟我最终也没能询问涅菲的喜好…… 无可奈何的萨冈这么说: 「那等黑花回来,我委婉帮你跟她询问榭丝缇的喜好。」 「啊?应该要问涅芙特洛丝女精灵吧?」 「我都为涅菲和涅芙特洛丝计划惊喜了,怎么可能跟本人询问生日的事情。」 「……也对,抱歉。」 虽然彼此关系水火不容,在这一点上却能够彼此理解。 「打扰了,那就拜托你啦。」 「嗯。」 巴尔巴洛士终于回去了。 确定他的气息彻底消失后,萨冈用像是自言自语的语气低语: 「……那么,你是在看热闹吗,戈梅利?」 戈梅利从柱子阴影处现身。这个老太婆一直望着巴尔巴洛士的怪异行径,却没有伸出援手。 戈梅利举起大拇指,回给萨冈一个满意的笑容。 「非常有趣哪!很棒的爱之力!」 「啰嗦!」 照这种状况,真的有可能好好庆祝涅菲她们的生日吗? 「总之,我已经煽动他们去约会了,接下来就随你的意去做吧。」 「明白了!」 老妪踏着犹如小碎步的轻盈脚步离开了。 在终于安静下来的宝座厅内,萨冈筋疲力尽地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虽然没去看看法儿她的情况,也不知道她有没有顺利进行……」 萨冈知道女儿正为了自己努力。相对地,萨冈必须让涅菲的生日成功,但也觉得完全仰仗女儿有些窝囊。 ◇ 「你好,莉莉。你的伤势如何?」 法儿进入阿斯摩太的病房时,她已坐起身。 阿斯摩太醒来后,已经过了两天。第一天虽只是偶尔会回复意识的程度,到了第二天,她的身体已恢复了不少。尽管不清楚她的记忆是否有回复,但精神方面看起来相当稳定。 因此法儿觉得差不多可以跟她见面了。 实际上为了查看伤口的情况,她进入过这个房间好几次,但阿斯摩太没有意识,并不记得。 因为她认为自己是「莉莉」,法儿便先这么称呼她。 病房里除了法儿和阿斯摩太,还有一起跟来的阿丽丝泰尔。有些事情──比如重新卷好绷带或擦拭身体等,身为小女孩的法儿很难做到,阿丽丝泰尔就是来协助她的。其实法儿也很想带蒂克希亚进来,但四个人进这个房间会显得有些狭窄。 等阿丽丝泰尔把水桶和毛巾放到桌上,法儿关上病房门后,阿斯摩太──莉莉一脸紧张地点头。 「嗯、嗯,已经不痛了。」 「这样啊,但还是不要勉强行动。你的伤口对宝石族来说是致命伤,我也不晓得以后会怎么样。」 如果能就这样康复自然最好,但伤口也有裂开的可能。 莉莉的目光不安地到处游移。 「呃,朱罗先生今天没来吗……?」 彼此互为同族的关系,似乎真的让她对朱罗产生了亲近感,朱罗态度合作也是原因之一。对莉莉来说,他是唯一一位「伙伴」。 法儿摇摇头。 「我来诊治你的伤势。朱罗是男的,不能进来。」 「啊!对、对喔。」 面对一脸不知所措的莉莉,法儿想起自己尚未报上名字。 「我名叫瓦雷法尔,是保护这里的〈魔王〉,所以我也会保护你。」 「魔、魔王……?」 法儿瞥了眼像是无法置信般咕哝的莉莉,接着指向阿丽丝泰尔。 「这孩子是阿丽丝泰尔,是来帮我的。她跟你的境遇相似,所以我带她来。」 「…………」 阿丽丝泰尔似乎也在紧张,神情僵硬地跟莉莉互相颔首。 大概是法儿介绍的方式不好,病房内顿时陷入沉默。 就在法儿为难不已时,莉莉反而突然吐出放心的叹息。 「怎么了?」 「没有,因为听说您是〈魔王〉,我以为来的会是更可怕的人,结果来的是个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啊,对不起,这么说对您很失礼吧。」 「不用在意,我的确是小孩子。」 更重要的是──法儿重新转向莉莉。 「让我看伤口。」 「啊、好的。」 现在的莉莉正穿着干干净净的连身裙当作病人服,方便检视伤口,不过其实主要原因是想让她远离魔术装备。就算她是〈魔王〉,被收走所有的装备也没办法做到什么。 莉莉按照法儿的吩咐卷起连身裙,阿丽丝泰尔在旁边帮忙拉住裙子。 法儿坐到莉莉的床上……应该说是爬上床,直接观察伤口。那对有着少女风情的隆起、不如涅菲丰满却远胜于榭丝缇的胸口中央,埋着深红色的宝石。 「伤口本身好像已经闭合了,只是……」 「呃,有什么问题吗……?」 法儿轻轻碰触胸口的宝石。 那颗曾经碎过一次的宝石上头现在仍留有无数裂痕。宛如在描绘痕迹般,裂痕当中被填充了闪耀着金色光芒的同性质素材。这就是使用〈祈甲〉治疗的痕迹,就好像是流卡翁经过金继note的器皿。 译注:日本一种使用天然漆修补陶器的方法。 使用〈祈甲〉进行的治疗就类似更换义肢,但由于血液流动时会进行代谢,当中的成分就会逐渐被替换成原本的细胞。 但是,宝石族的核石会进行代谢吗?要是没有,这道伤或许也会残留下来。 法儿一边说明,一边确认莉莉的状况。 「不会痛吗?」 「嗯,没问题。」 接着她也确认了手脚的状态,看起来几乎所有的伤口都愈合了。被抬进这里时,她浑身都布满了擦挫伤。 但治好的只有那时候的伤口。 莉莉的身上满是伤痕。 是魔术造成的吧。有烧伤的痕迹,背后也有被狠狠砍伤的伤痕。看这伤痕的数量,说不定比拉菲尔还要多。 ──我没办法消去这些。 见她碰触那些伤,莉莉露出伤脑筋的笑。 「我到底是怎么活过来的啊……」 「忘记这些会让你不安吗?」 法儿问,莉莉却含糊地摇摇头。 「该、怎么说呢……看到这样的身体,我也有种继续遗忘是不是比较好的感觉。」 「这样啊……」 如今的莉莉不是活过几百年的〈魔王〉,而是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少女。看到自己的身体伤痕累累,很难冷静下来吧。 法儿找不到能对她说的话。 接着法儿从口袋里取出一条项坠。 「莉莉,这个。」 「……?这是什么?」 法儿让莉莉握住这条项坠,说: 「我们发现莉莉的时候,你很珍惜地握着这个。」 这东西虽施有保护内里的魔术,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机关,还给莉莉应该也没有问题。 法儿让她打开项坠,里头是一张肖像画。 「吊坠……这是、我……吗?」 「我想是的。」 莉莉触摸那张感情融洽的姐妹肖像,咕哝道: 「哪边是我呢……这肯定是不能忘记的事情啊。」 莉莉抱紧项坠,终于露出笑脸。 「谢谢。」 看来她冷静下来了。法儿轻轻点头回应,并把目光转向阿丽丝泰尔。 「给她看看。」 「是。」 即使没有说明,阿丽丝泰尔似乎也能明白。她脱下长手套,暴露出皮肤。 看到那个部位,莉莉倒抽一口气。 阿丽丝泰尔的手臂宛如透明玻璃。 那就是〈天鳞〉本身的颜色。 「阿丽丝泰尔跟你一样,受了很严重的伤,几乎重造了整具身体。我在治疗莉莉时使用的,跟这是同样的力量。未知的部分很多,也不清楚会发生什么事,希望你尽可能地不要离开我身边。」 这就是萨冈把阿丽丝泰尔放在法儿身边的理由。 尽管捡回一命,但〈祈甲〉还在实验途中。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能够应付的只有能施展〈天鳞〉的萨冈或法儿。 用〈天鳞〉创造出的身体,在替换为原本的细胞前都是无法允许大意的状态。 ──可是,我出门的频率比萨冈高。 现在忙碌的萨冈几乎不会离开魔王殿,所以才把人放到法儿身边,方便阿丽丝泰尔出外行走。因为明白这点,法儿也非常小心地对待阿丽丝泰尔和蒂克希亚。 法儿看向阿丽丝泰尔,并点点头后,阿丽丝泰尔才再次戴上长手套,藏起手臂。 接着她摆出像是在思考什么的动作一段时间,才开口道: 「大小姐只是性格文静,其实非常温柔。」 「咦耶!?呃,是……我也是、这么想。」 「……嗯。」 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能彼此理解的地方,终于不再紧张,互相漾起微笑。 「你的伤一定也不要紧的,大小姐跟〈魔王〉大人都是十分优秀的魔术师。」 「咦,〈魔王〉……?」 莉莉困惑地看向法儿,看样子她连这方面的事情也不记得了。法儿弯起手指列举名字。 「〈魔王〉总共有十三人。在我们的阵营,除了我以外还有萨冈跟涅菲──我的爸爸跟妈妈,然后就是医生沙克斯。」 其实法儿也想让沙克斯来看看莉莉的伤,可他目前正跟安德列亚尔弗斯在一起进行修行。萨冈指定的「三天内」期限就是今日,即使想借助他的力量,目前也不太可能。 莉莉目瞪口呆地开口道: 「光这里就有四人啊……」 「……还有一位,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算是〈魔王〉。」 法儿说的就是佛尔卡斯,他虽持有〈魔王印记〉,却失去身为〈魔王〉的记忆。不对,从肉体也一并倒退的这点来看,作为〈魔王〉的他事实上算是死了吧。状况跟莉莉不同。 莉莉一脸疑惑,用确认的语气低语: 「十三位、〈魔王〉──咿唔!」 突然间,莉莉发出害怕的叫声,并捂住胸口。 「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但好像发生过什么可怕的事……」 根据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说法,砍伤阿斯摩太的人就是〈魔王〉格雷希亚拉波斯。她是差点想起这件事吗? 法儿轻轻把毯子拉过来,披在浑身颤抖的莉莉身上。 「不必害怕,这里很安全。」 「……是。」 法儿一面抚摸莉莉的后背,一面思考。 ──还是过段时间再带莉莉去萨冈那边? 〈祈甲〉原就是萨冈创造出来的力量,老实说,法儿对自己施展的〈祈甲〉完美到何种地步没有信心,所以想请萨冈帮她看过一次。 就在她苦恼之际,莉莉摇了摇头。 「我、我已经没事了。对不起,慌成这样。」 「不用在意,你是伤患。」 然后莉莉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般,说道: 「那么,您说的还有一人是?」 「嗯,是个叫做佛尔卡斯的男生,虽然是个好孩子……」 想到今天想必也会去突击意中人的少年,法儿隐隐扬起苦笑。 ◇ 「莉莉丝果然很厉害!我是有听说你是公主殿下,没想到你是住在城堡里的!」 在航向奇恩诺因德的船上,佛尔卡斯怀着感动这么说。 莉莉丝偶尔是会称自己为『梦魔公主』,但在城堡里身着礼服的她真的很美。 现在虽然已经换回平常的梦魔服饰,不过当然也很有魅力。 佛尔卡斯天真无邪地表现出喜悦,莉莉丝则一脸伤脑筋地转开视线。 「魔王大人那边也是城堡啊。」 「是这样没错,但还是不一样的。还有,穿着礼服的莉莉丝完全就是公主的感觉,超漂亮的!」 「不、不要说这种羞耻的话啦!」 莉莉丝像是再也承受不住,面红耳赤地转过脸。 佛尔卡斯握着莉莉丝的手,笑咪咪地望着她可爱的反应,却突然感受到一股冰冷的寒气。 「佛尔卡斯先生,你黏太紧了。」 「对、对不起,赛尔菲小姐……」 虽然觉得赛尔菲已对自己敞开一定程度的心扉,但她依旧严厉。在冷静笑脸的背后,可以感受到强烈的威严。 在展露冰冷笑脸的赛尔菲肩上,有个把下巴靠在那里、发色和她相同的少女。她全身受到拘束服束缚,连手臂都被束住,因此才用下巴放在赛尔菲肩上作为代替。 「赛尔菲,孩子气。」 「利维姐,这是女性之间的问题。」 「佛尔卡斯是男生喔。」 「那就让他穿上女装,曼妮拉大姐肯定会很高兴的。」 佛尔卡斯隐约感觉到赛尔菲说了很可怕的话,开始浑身颤抖。 利维惊讶地暂且闭上双眼,接着点头。 「……那就这样吧。」 「利维小姐!?」 就在佛尔卡斯错愕不已时,一只大手同情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哈哈,抱歉,佛尔卡斯。利维也好久没踏上故乡了,似乎有些激动。」 「贝赫莫特。」 对方是个被拘束带盖住脸孔的男子,佛尔卡斯也没见过他真正的面容。 「那是激动的表现吗?」 「咦,她的表情看起来超级开心的啊。」 听到贝赫莫特这番含有「看就知道了吧」之意的话,佛尔卡斯也不由得露出严肃的表情。 佛尔卡斯目不转睛地观察起利维,她连嘴部都遭到拘束带掩盖,表情也不算是很丰富,实在看不太出来她是开心还是愤怒。 「贝赫莫特好厉害!居然能清楚理解心上人的事情。」 佛尔卡斯决定不去想即使思考也不懂的事。 「别这样,我们只是一起度过的时间比较长一点。」 贝赫莫特的声音很开朗,看来佛尔卡斯坦率的羡慕之情令他暗爽在心底。 莉莉丝等人成为萨冈部下,已经过了半年的时间。前几日的事件让她们获得了休假,一行人便决定回故乡流卡翁一趟。 佛尔卡斯和贝赫莫特也与她们同行。 贝赫莫特和仅是陪同的佛尔卡斯不同,他迅速地办好旅馆和乘船的手续,灵活的手腕甚至令莉莉丝愕然地表示「没有我能做的事情了啊」。 多亏如此,莉莉丝在旅途期间也十分地放松。 不光如此,贝赫莫特还应付过在酒吧纠缠过来的醉鬼,或是轻轻赶走在路上遇到的海洋生物等等,总之就是个超级可靠的男人。 佛尔卡斯疑惑地歪着头。 「利维小姐和赛尔菲小姐是姐妹之类的吗?」 「不是,但的确是有血缘关系啦……只是关系很远。」 「这样啊。毕竟是王族嘛,自然会有很多亲戚了。」 「……嗯,就是这么回事。」 这番欲言又止的发言让佛尔卡斯满脸疑惑,是自己问了什么很难回答的问题吗? 在这期间,女性的话题已进展到其他的方向。 「不过这次能回家,真是太好了……还去了艾德海蒂之村。」 「是、啊……」 她们这次也造访了目前不在此处的另一位儿时玩伴──黑花艾德海蒂的故乡。 那个地方已经什么都不剩,仅能看到房子的痕迹。只有无数排列在那里的墓碑,是那里曾有人居住过的唯一证明。景象十分地凄凉。 坟墓本身似乎由剩下的两个王家管理,仍保持得很整洁。 这时,利维惆怅地嘟哝道: 「要是也能带黑花来就好了……」 「没办法啊,那孩子必须先躲起来。前往流卡翁的港口铁定是会最先受到监视的。」 「所以躲藏地点才选拉结尔?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清楚萨冈在想什么。」 不过这个做法好像意外地有效。 莉莉丝握紧胸前的手,用悼念的语气说: 「……而且黑花也还需要一点时间。」 「是吗?有沙克斯在,我是觉得不需要那么担心。」 「嗯──那个大叔有那么可靠吗?」 赛尔菲用漫不经心的声音回答: 「一定没问题的,毕竟沙克斯先生看起来也很珍惜黑花。」 她的声音充满自信,像是在说自己就是铁证般。 贝赫莫特用手肘撞了下佛尔卡斯。 「你啊,如果不再更积极一点,人真的会被抢走喔。」 「……?虽然听不太懂,但我会努力的!」 贝赫莫特无奈地笑了笑。 「算啦,现在的你或许保持这样就可以了。」 就在佛尔卡斯面露疑惑之际,贝赫莫特看向船头。 「哦,可以看到奇恩诺因德了。」 佛尔卡斯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令人怀念的城市景色就在眼前展开。 ◇ 「咦?在那边的人是不是法儿?」 当众人抵达奇恩诺因德,正在放下行李时,同一个码头上能看到一位娇小少女的身影。佛尔卡斯一出声,她似乎也注意到这边,随即跑了过来。 「佛尔卡斯,还有莉莉丝你们,是刚刚回来的?」 「嗯!法儿是来替大哥跑腿的吗?」 「不是,是要工作,因为我已经是〈魔王〉了。」 「这样啊!法儿真了不起。」 「那当然。」 法儿似乎并未觉得不悦,而是挺起胸膛,露出孩子气的笑脸。 「小姐,你不要一个人跑掉啦。」 蒂克希亚像是在各方面都被折腾得团团转,呼吸急促地跑了过来。 这边则是贝赫莫特下了船,用温柔的声音说: 「哦,蒂克希亚你们也一起来啦。你们那边如何?」 「呃,这个……」 面对贝赫莫特的搭话,蒂克希亚显得有些吞吞吐吐。 蒂克希亚斜着眼看向跟在后方的两人,一人是她的妹妹阿丽丝泰尔,另一位是…… 「你是、阿斯摩太!?」 贝赫莫特突然摆出警戒的姿势。 「咿唔!?」 被称作阿斯摩太的少女吓得跳了起来。而法儿就像是要保护她般,伸出手挡在贝赫莫特前。 「这孩子叫做莉莉,受了伤,完全不记得自己的事。」 「啊?」 贝赫莫特发出荒腔走板的叫声,接着搂住法儿的肩膀,对她耳语道: (小姐!我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但那家伙很不妙啊。什么不记得,那绝对是演的。她会来到这里,目标应该是魔王殿的宝物库之类的。还是立刻把她捆起来,好好审问一番……虽然可能还是会被她逃掉就是了。) 贝赫莫特很少会使用这么强硬的口气。 佛尔卡斯也困惑地问: (贝、贝赫莫特,怎么啦。她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坏的人啊?) 被称作阿斯摩太的少女眼泛泪光,整个人僵在原地,或许是被盖住脸的贝赫莫特吓到了。 (那家伙是别名《搜集士》的魔术师,我跟利维也吃过她不少亏。跟那家伙扯上关系,铁定会出事情。) 贝赫莫特和利维都受到了诅咒,在其中一人能维持人类外貌的期间,另外一人就会变成怪物。目前是由萨冈帮他们压制住了,却尚未完全解脱。 为了解开自己的诅咒,他们多方奔走了五百年,或许也常常碰上那位《搜集士》。 然而法儿却摇摇头。 (安德列也有跟我说过,但我想帮莉莉。) (小姐,你是被骗了!这是她一直以来的手法,在你相信她的那一瞬间就会遭到背叛。) 他们到底遭受过什么样的对待啊?贝赫莫特的语气里没有愤怒或憎恨,而是打从心底充满对法儿的担忧。 纵然如此,法儿仍固执地摇头。 (也许会遭到背叛。但我是第一次,所以会相信她。等遭到背叛,就到时候再想要怎么办。) (可是……) 在贝赫莫特还不罢休的时候,这次换利维靠近了少女。她把脸凑近少女,近到双方几乎可以碰到鼻子的地步。 「……………………」 「啊呜,那个、那个……!」 005 面对沉默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利维,少女双眼泛泪地不断颤抖。利维虽面无表情,完全看不出她究竟抱有何种感情,但仔细一看,感觉她已皱起眉头、眼神也很可怕。要是被她这么对待,佛尔卡斯想必也会感到害怕。 「咦耶,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不巧在这时下船的莉莉丝跳了起来,并开始发抖。 令人意外的是,阿丽丝泰尔仿佛要掩护少女般战战兢兢地上前。 「利维小姐,莉莉很害怕。」 「…………」 利维就这样也望着阿丽丝泰尔好一阵子,最终把脸从少女们面前退开。阿丽丝泰尔则放心地松了口气。 「我觉得,可以相信她。」 「怎么连利维都这么说,你是认真的吗?」 「嗯。」 被她这么一说,贝赫莫特也没办法摆出强硬的态度,粗暴地抓了抓头。 「……我可不管喔。」 「没事的……大概吧。」 等争执平息后,少女终于出声问道: 「请、请问,各位认识我吗……?」 接着,她用泫然欲泣的表情这么说: 「我到底、做过什么样的坏事呢?」 「「「……………………」」」 面对这位抖到甚至可称之为壮烈的少女,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贝赫莫特、利维和蒂克希亚这三位似乎认识她的三人露出良心受到苛责的表情,陷入沉默。 「我、我……只是在之前,稍微看过你而已,不清楚详细……」 蒂克希亚转开目光,仿佛是在主张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似的。 那么──少女死死盯着利维。 「我觉得自己似乎有在某处看过你。那边的男人也是,他的声音感觉很耳熟……」 看来她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对遮着脸的贝赫莫特的声音也有反应。 利维的视线少见地四处游移,一副动摇的模样。 「……贝、贝赫莫特对你很熟。」 「利维!?」 贝赫莫特应该是没料到利维会把一切都扔给自己处理,隔着拘束带也能看出他一脸狼狈。 「……那个,怎么说呢?你是个卑鄙……不对,一、一心一意!没错,是个一心一意的人。」 贝赫莫特刻意挑过词汇。 「可、可是,我不是有做过什么坏事吗……」 「哎呀,愈是拼命的家伙就愈容易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招来怨恨。嗯,人类就是这种生物。」 「是……这样吗?」 结果贝赫莫特什么都没回答,少女一脸无法释怀的神情,佛尔卡斯朝她笑了笑。 「我觉得在意不记得的事也无济于事!我自己也选择不去在意。」 「咿!呃,您是哪位……?」 「我叫佛尔卡斯,请多指教!呃,你是阿斯摩太小姐吗?」 「啊、呃,请……叫我莉莉。」 「这样啊!请多指教喔,莉莉。」 佛尔卡斯笑着伸出手,少女也怯生生地回握了她的手,然后露出放下心来的微笑。 「我总觉得,跟您好像也不是第一次见面。」 「是吗?抱歉,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 「意思是……难道您也没有记忆?」 「哈哈,不过我有大哥跟莉莉丝,并不觉得有什么困扰的。」 其他人或许会觉得自己很乐天,但对佛尔卡斯来说这就是一切。 见他这么回答,少女双颊微红地低下头。 「佛尔卡斯先生真厉害,也不知我也能不能像您一样。」 「没问题的啦,我看也知道你是个好女孩啊。」 「……谢谢。」 少女露出宛如花朵盛放的灿烂微笑。要是没有莉莉丝,佛尔卡斯说不定就对她一见钟情了。 就在他不禁看呆时,法儿出声说道: 「莉莉,差不多该走了。佛尔卡斯你们也是,晚点见。」 「嗯!加油喔,法儿。」 法儿带着莉莉等人离去。蒂克希亚虽还一脸怀疑,但萨冈一定会说还是要有一个这样的人在比较好。 正当佛尔卡斯目送少女一行离去之际,莉莉丝用感觉很冷漠的声音说: 「……哦,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呢。」 「是啊……呃、咦?莉莉丝,你离我是不是有点远?」 「会吗?就跟平常一样啊。」 莉莉丝本来应该就站在佛尔卡斯身旁,两人之间现在却隔着即使伸出手也还差一点才能碰到彼此的距离。 「呃……莉莉丝?你难道是生气了?」 「我?为什么?」 「你果然生气了吧!?」 莉莉丝看着自己的眼神像是会导致草木枯萎似地冰冷。 为什么?自己做了什么吗? 佛尔卡斯是常惹赛尔菲生气没错,但这是莉莉丝第一次给他这种反应,因此他只顾得上惊慌失措。 ◇ 「……那么,你就是阿斯摩太吧。」 三十分钟后,在魔王殿的宝座厅内,萨冈与法儿带来的少女见上了面。 他事前听过艾谢拉的报告,因此清楚大致的原委。虽然没有现身,但那个吸血鬼一直守着法儿。 ……不过,本以为两人终于能够正常对话,遇到复杂的话题好像就必须隔着棋盘才能进行。尽管觉得每次都要拿出棋盘很麻烦,可跟以前的沉默相比起码好上几分,因此萨冈选择忍耐。 另一方面,少女则宛如站上断头台般面色苍白并瑟瑟发抖。 ──没想到这竟是恶名昭彰的《搜集士》…… 如果不是右手上那发着光的〈魔王印记〉,萨冈也不会相信吧。 宝座厅除了萨冈和少女外,还有带她过来的法儿,以及法儿的侍从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再加上听闻女儿归来而赶来的涅菲,抬头往上看,还可以看到一只蝙蝠停在天花板上。看来艾谢拉也在偷听。 就在少女不断颤抖时,法儿走上前。 「这孩子是莉莉。萨冈,我想帮助莉莉。」 「嗯……」 萨冈很烦恼。 ──完成涅菲的生日礼物才是最重要的! 离生日明明就不到一个月了,完成日却依旧没有眉目。虽然只要按照纳贝流士说的去做就好,但萨冈心中的「什么」在警告自己最好别这么做。 所以现在的萨冈没有余裕,只想不由分说地解决掉有可能成为纠纷种子的事物。 老实说,当场砍下这个人的首级,把她的〈印记〉交给巴尔巴洛士是最为确实且有益的选择。他听说过对方多如牛毛的不好传闻,即使救了她,她也不是那种会感谢的人。 可是,法儿已经是〈魔王〉,萨冈也认同了她的成长。他想让法儿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而且看着这位犹如新生小鹿般的少女,若问他对于解决对方有无抵触,他也答不上来。 法儿继续对一脸为难的萨冈说: 「拜托你,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怎么觉得我就像只宠物!?」 少女用错愕的声音说,萨冈反而感到佩服。 ──两人的感情已经意外地好了啊。 因为法儿的话,少女看起来已经放松了不少。两人之间已经建立起会有这种反应的信任,而且似乎不是特意培养的。 ──那也无妨吧。 没有记忆,那应该也不会做出背叛伙伴的举动。而且要是她真的这么做,那就等于是背叛法儿,这个理由已足够让萨冈出手解决她了。 萨冈终于点头同意。 「你要确实带她去散步喔。」 「嗯。」 「希望两位起码把我当人看啊!」 见少女眼泛泪光,涅菲的耳尖便好笑地抖了抖。 「萨冈先生,被您这么捉弄,她也太可怜了。呃,你是……莉莉小姐吧?萨冈先生的意思是,他会庇护于你。」 「那个,我听起来不是这样耶……」 法儿对满脸困惑的少女扬起嘴角。 「他说莉莉可以待在这里,太好了。」 「我应该为此感到高兴吗……?」 少女撇了撇嘴,一副感到屈辱至极的模样,涅菲则对她漾起微笑。 「话说回来,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是涅芙莉亚,也是这孩子的母亲。」 「咦?」 少女瞪大双眼,似是没有理解这番话的意思,接着涅菲又指向萨冈。 「这位萨冈先生则是法儿的父亲。」 少女疑惑地交互看着法儿和涅菲。 「可、可是,种族不一样啊……?」 看来她是有听说萨冈是法儿父亲的事情,却没听说种族。人类父亲、贵精灵母亲和龙女儿──说这般的三人是家族,要人家立刻理解也太不合理了。 萨冈耸耸肩。 「觉得种族各异的家人很不可思议吗?」 顺带一提,萨冈的母亲可是梦魔的吸血鬼。整个家族的成员全都是不同种族,是有点不太可能吧。 萨冈用不会造成威吓的声音一问,少女倏地抖了一下,却还是战战兢兢地点头。 「呃……有点。」 「性格老实并不是坏事。法儿是我们的养女,她是个很能干的孩子吧?」 朝法儿瞥了一眼后,少女点了点头。 「她、非常温柔。」 听到这个回答,萨冈满意地颔首,涅菲也跟着点头。 看到这一幕,少女也终于露出笑容。 「两位真是对和睦的夫妻。」 「「咳咳!」」 萨冈和涅菲同时呛了一下。 「……?」 「萨冈他们很害羞,记得不要提到这些。」 「是、这样吗?」 见少女满脸疑惑地摸不着头绪,法儿傻眼地摇头。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感觉也差不多司空见惯,一个傻眼地摇头,一个则露出苦笑。萨冈也没办法回答两人其实才刚成为恋人,根本还不是夫妻。 话虽如此,还是需要警告一番。萨冈清了下喉咙,这才开口道: 「叫莉莉的,我允许你在城内自由走动。但这里是〈魔王〉的城堡,我要提醒你,要是珍惜小命,就别随便乱碰东西。」 这位少女──莉莉的待遇终究只是「客人」,就跟巴尔巴洛士相同。因为不承认她是自己人,要是她想带走魔道书或财物,就会跟巴尔巴洛士一样落入可怕的陷阱当中。 ──倘若她恢复记忆,应该会把魔王殿的宝物视为首要目标。 他会照顾法儿的朋友莉莉,却不打算对别名《搜集士》的〈魔王〉有半分大意的意思。 萨冈给出忠告后,莉莉咻一声倒抽一口气。法儿握住莉莉的手。 「只是在说要是你偷了东西时的状况。单纯进出的话,不会有任何事情发生。」 「嗯、嗯……」 被这么一说,莉莉尽管紧张,但肩膀却不再那么僵硬了。 这时,有人敲响了宝座厅的大门。 「吾王,敝人是拉菲尔。敝人刚刚回来了。」 「嗯?」 是前往拉结尔享受温泉旅行的拉菲尔回来了。明知有客人,却还是出声呼唤,看来是出了什么问题。 萨冈瞥了莉莉一眼,这才回应道: 「进来,这边已经谈完了。」 「遵命。」 而进来的人不是只有拉菲尔。 化为年轻姿态的欧利昂倒也就罢了,跟在后方的却是一张他没预料到的面孔。 萨冈不禁站起身。 「你!」 出现在此的是位黑发银眼的少年。 第二代银眼之王尴尬地举起一只手。 「……哟,萨冈,好久不见。」 「什么哟,既然活着,至少通知我一声啊。」 萨冈用谴责的语气说完,少年便惊讶地瞪大双眼。 「难不成,你在担心我?」 「……你以为我不在意你?」 少年用像是歉疚、却又开心的复杂表情露出微笑,并耸了耸肩。 「抱歉。但我没有这个时代的联络手段,说到底,我也不知道萨冈身在何处。原谅我吧。」 「……经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 这样还要对方联络自己,的确是太不合理了。 莉莉感到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两人,并询问法儿: (呃,他们是兄弟吗?) (不是,应该是萨冈的父亲,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他。) (这是怎么回事!?) 莉莉的表情直接因困惑而僵住了。 欧利昂看向说着悄悄话的外孙女,挑起眉毛。 「哎呀……?」 看来她已注意到莉莉=阿斯摩太,但判断目前不是说话的好时机,便只是停在注视的阶段。 拉菲尔也同样对陌生客人露出提防的表情,却仍是没有说出口。真不愧是萨冈投注所有信任的管家。 即便在意那边,萨冈仍跑向少年。 「我有个人想让你见见。」 不经意间,萨冈对现在的自己情绪高涨之事有所自觉。 ──看来我很开心这家伙还活着。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样的感情。 「……啊,在那之前,我该怎么称呼你?」 「呃,这个嘛……是也有人叫我银,但目前还是叫银眼吧。」 「银眼?算了。涅菲,法儿,过来。」 萨冈一叫,她们便立刻来到他身旁。两人似乎都理解到了大致的情况。 「她是涅菲,是我的、那个……恋人。」 涅菲优雅地拉开裙摆,弯腰行礼。 「初次见面,我名叫涅芙莉亚。可以……称呼您为父亲吗?」 「呃,不清楚啊,我毕竟不是本人……」 面对含糊其辞的银眼,萨冈指向法儿。 「她是法儿,我们的女儿。」 「等等,萨冈。明明有孩子却只是恋人,这是怎么回事?既然是家人,这部分就得好好处理啊。」 「呜咕,这是……」 萨冈忍不住转开视线,法儿则摇摇头。 「我成为萨冈和涅菲的小孩时,两人还更瞻前顾后。光是有真正成为恋人,就算有进步了。我会等着,没关系。」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萨冈?」 当萨冈真的羞耻到想捂住脸时,银眼蹲下身,配合法儿的目光高度。 「也就是说,你是养女啰。两人有温柔对待你吗?」 「嗯,两人都很爱我,所以你不用担心。」 「这样啊……嗯,那我也没话要说了。」 银眼摸摸法儿的头,接着站起身用为难的声音表示: 「那么,我该如何自称呢……」 「那就自称为『亲戚的叔父』如何?」 随着翅膀拍动的啪沙声,蝙蝠在银眼面前聚集起来。 艾谢拉随即出现在那里。 「你好,我亲爱的你。」 「你好,艾谢拉。」 听到这个称呼,察觉到对方意图的艾谢拉握紧胸前的手。 「这样啊,你选择朝不同的道路前进吗……」 「抱歉,我觉得自己虽然拥有他的记忆,却成为不了他。」 第二代银眼之王路西奥──银眼以那个男人的身分于这个时代复活。 但正因为天资优秀,他察觉到自己是人工创造出的产物。 既然理解到自己是假货,就成不了真品了。就算他再怎么认为自己深爱艾谢拉,又怎能断言这份情感不是被造出来的呢? 所以银眼也只能这么回答了。 「请不要道歉。这是你并非过去之镜,而是成为真正的你的证明。我将对此抱以祝福。」 萨冈没办法把目光从两人身上移开。 ──我的母亲真是个坚强的女性。 她很爱他吧。 一定是靠着这份情感作为支撑,才活过了千年。 即使最后终于再会的心上人只是幻影,这位少女也微笑着接受了。 面对这名崇高的吸血鬼,银眼也用似是泫然欲泣的表情回以笑容。 「我成不了他,但能否允许我期望你的幸福?」 「不需要担心,我的确有感受到幸福唷。」 艾谢拉回头看向种族及年龄都大相迳庭的家人,确实笑着这么说。 银眼也放心地点点头。 「太好了。我本来准备若有个万一就赌上这条命阻止『他』,但看来没这必要了。」 「……?」 银眼口中的「他」,听起来并非众人方才谈论的他。 就在所有人心生疑惑时,那个吵闹的声音突然响起。 「──终于找到你了,亚榭!这次我可不会让你逃走喔。」 「咿!?」 艾谢拉发出从未听过的悲鸣并跳了起来。 她战战兢兢地转过身,一位拥有绯红发丝和双眼的少年环着手,坦荡地张开双脚站在那里。 然后他用力指着艾谢拉,宣布道: 「我按照约定活着回来了!所以跟我约会吧,约会!」 为什么没人教过这家伙看场合的概念呢? 萨冈第一次强烈憎恨起千年前的时代。 插图 『──所以那家伙已经潜入奇恩诺因德了啊。』 在那个昏暗的房间内,可以看到三位男女的身影。 低语的是坐在正中央、戴着圆眼镜的青年。他并未把手穿过上衣的袖子,而只是披在肩上,也不晓得是不是受伤了。他把下巴靠在十指交叉的双手上,从那驼着的背脊便可看出他的伤口目前也依旧在疼痛。 萨冈没能取得的第四个〈魔王印记〉就在青年的右手上散发出光辉。 旁边的男子开口询问青年: 「马加锡亚,伤口会痛吗?」 男子看起来也是名年轻的青年,可在一瞬间看起来也像是个初老男性,令人难以捉摸。特征是一对如同细线般细长的眼睛,根本看不出有没有打开。 被称作马加锡亚的青年仰头看着男子。 『……你待在这里究竟有何企图,巴托?』 「您怎能这么说我呢?我们不是朋友吗?」 被称为巴托的男子耸耸肩,一副完全就是装傻的样子。 接着他微微睁开细长的双眼,笑道: 「不过嘛,我不是敌人喔。比起艾谢拉阁下,我原本就跟您更合得来。彼此都是被人讨厌的同伴,不如融洽相处吧。」 『……被他人视为你的同类,并非我的本意。』 「哎呀,真是冷淡。」 青年望向剩下的最后一人。 『埃力格,你也前往奇恩诺因德。拉波斯虽然很有用处,但他一旦沉迷,就无法顾及周遭。若是他开始跟萨冈厮杀,就算痛殴他也要把人带回来,不然他会被杀。』 「……最好在这里切割掉格雷希亚拉波斯,他总有一天必对你有害。」 回答的嗓音听起来仍是个年轻女性。 她应该还只有二十五岁左右,唇瓣下方的一颗黑痣教人印象深刻,但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却不是那里。兜帽缝隙间隐约露出的眼角,竟被编入咒言的纯黑咒符掩盖着。 青年嗯了一声,然后出声道: 『是「占卜」吗?』 「不,是女人的直觉。」 尽管女性的声音充满确信,青年仍摇了摇头。 『现在还需要那家伙。』 「……他砍伤了阿斯摩太。」 『你说什么?』 青年挑起眉毛,似乎也不晓得这个情报。 「哦,那不是糟了吗?您还命她要夺走那个呢……」 听了男子的话,青年果然还是摇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阿斯摩太必定都会履行契约,毕竟她固执的程度可是〈魔王〉首位。在这一点上,我很尊敬她。』 「您说到这种程度,是给了她什么?既然是契约,不是双方合意就没办法成立吧。」 『对我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但却是她即便牺牲所有也必须得到的事物。只是被砍伤的程度……不,被杀一、两次的程度并不构成她放弃的理由。』 「…………」 女子不服地咬住嘴唇,但似乎不打算继续置喙,而是选择忍下。 青年低头望着自己的手掌。 『我能出马的话,就不会有麻烦了……但银眼一族不懂收敛。受不了,一群怪物。』 纵使是受到操控,跟他们正面战斗过的青年身体也并非没事。他的伤口若要痊愈,目前还需要一段时间。 只是,这么说的青年脸上看起来却隐隐有些自豪。 男子好笑地笑着说: 「一次面对两位银眼之王却还能活着的你,也已经是个十足的怪物啰。」 『……哼。』 青年哼了一声,男子却点点头。 「不过,需要赶紧执行的确是事实,毕竟没有时间了。根据情况,第四代也很有可能觉醒。」 『第四代吗?你跟对方较量过吧,实力到何种程度?』 「已经逐渐可与第二代比肩。而且虽还不完全,却是〈阿撒兹勒〉的持有人。只要觉醒,应该也能超越第二代,就跟你计划的一样。」 因此要是与那个人为敌,他们是应付不来的。 青年靠上椅背,低语: 『不管怎样,没有「钥匙」就没办法开始。现在就等着两人的报告吧。』 「遵命。」 男子弯下腰,女子一言不发地离开房间。 三位〈魔王〉的恶意逼近奇恩诺因德。 ◇ 在奇恩诺因德的魔王殿宝座厅内,一阵刺耳的沉默萦绕其中。 在这家族第一次会面的重要场所,一个完全不会看场合的红发少年闯了进来。拉菲尔和欧利昂似乎很清楚原委,一副像是在说「嗯,不出所料」的表情。 在这其中,法儿早一步回过神来。 ──他也是〈涅芙利姆〉? 与少年没有见过面的法儿疑惑地观察对方。 她不记得有在受欺凌者之都见过对方。他似乎是中途与大部队失散的,但既然是〈涅芙利姆〉,就是法儿管辖的范围。 他跟艾谢拉看起来是认识的,这下该如何应付呢? ──最重要的是,让萨冈好好庆祝涅菲的生日。 法儿再次确认目的。 要是少年会成为障碍,就探讨排除他的办法;如果不是,那就该利用他。既然如此,她就需要先收集情报弄清这是什么。法儿决定暂且静观其变。 她暗暗做好准备,下一秒立刻就能展开行动。 「我、我先告辞了!」 艾谢拉的身体崩解、化为无数的蝙蝠,准备朝某处飞去。 「──等等,好好说明。」 法儿抓住艾谢拉的手臂,阻止了她的动作。 「小妹妹,干得好!」 少年握拳欢呼道。 眼见在场的所有人都用冰冷的目光望着自己,艾谢拉只是一直尴尬地转动视线。 法儿笔直地望着艾谢拉的双眼,问道: 「艾谢拉,这是怎么回事?」 「呃,就是因为前几天的事情有点……」 艾谢拉支支吾吾地好像想找理由,却没能说出口。 这时,涅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您是……阿修罗先生吧?前几天真是谢谢您。」 涅菲弯腰行礼,少年──阿修罗则以开朗的笑容作为回应。 「哦!那女孩……是叫做涅芙特洛丝吧?她能得救真是太好了,我在来这里的途中有见到她喔!」 涅芙特洛丝似乎是留在了拉结尔,暂且是没看到她跟拉菲尔等人在一起。 「萨冈先生,这位先生之前在帮助涅芙特洛丝的时候十分尽力,不是个坏人。」 听到妻子这么说,萨冈也终于从僵硬中回复过来。 「嗯……既然涅菲这么说,那应该就是这样吧。但你没关系吗,银眼?」 苦笑的银眼像是死了心般轻轻点头。 「他好像就是以跟艾谢拉约会为条件,才出手帮忙的。而且我在跟阿修罗单挑时落败了,没有置喙的余地。」 「落败?你吗?」 萨冈虽用意外的声音质疑,可既然当事人之间已经有了结论,他似是觉得自己也没有阻止的道理。他环起双手,闭上嘴观望状况。 于是,大家的目光最终还是回到艾谢拉身上。 「啊呜,也不用在这种地方讲出来啊……」 见艾谢拉不肯死心地嘟哝,银眼用劝告的语气说: 「是没跟阿修罗好好谈过的你不对喔,艾谢拉。而且你没拒绝,就表示你其实并不讨厌吧?」 「连你都这么说……」 面对用困扰至极的声音这么说的艾谢拉,银眼露出微笑。 ──可是,为什么她会摆出这么讨厌的样子? 法儿就是搞不清楚这点。如果真的讨厌的话,艾谢拉可以彻底消失踪影,也可以使尽全力赶走阿修罗。然而她就像是无法下定什么决心般左右摇摆,或者该说是在苦恼。 就在法儿疑惑不已时,阿修罗用等得不太耐烦的声音说: 「你这种地方真的一点都没变耶,不是说我是你的初恋对象吗?」 不光是萨冈等人,连欧利昂及拉菲尔都又看了艾谢拉一次。 「我就是讨厌你这种地方!」 见艾谢拉连语气都转为怒吼,阿修罗反倒露出放心的笑容。 「哈哈,但我就是喜欢亚榭的这种地方唷。」 「~~!唉……」 维持着不悦的神情,艾谢拉也像是死心般叹了口气。 但看她这样的反应,法儿也终于理解了。 ──没错,正因为是初恋,艾谢拉才会即使是现在也还在瞻前顾后。 同时法儿也感到愕然。 萨冈不管怎么看都跟艾谢拉很像。艾谢拉如今也还为了千年前的初恋烦恼不已,那萨冈和涅菲是不是也会这样? 法儿是准备默默等上约百年的时间,但千年真的太长了,无论如何都太长了。 ──得想点办法。 至少得让生日成功才行,要是那两人是认真的,那到千年后依旧会是这副德性。法儿的使命感更加强烈了。 艾谢拉似乎也不准备再逃,法儿也终于放开了手。 阿修罗没有理会进行观察的法儿,而是望向萨冈。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个必须先商量好的人在。」 说完,阿修罗指向萨冈,并表示道: 「我想追求亚榭。叫做萨冈的,你会允许我这么做吗?」 「哦……?」 萨冈大概是没想到对方会面对面向自己这么说,露出了感到有趣的笑容,接着又环起双手,摆出思考的姿态。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是在最近才知道这个人是我母亲。只要本人同意,她要跟谁交往我都不打算干涉。」 「……我根本没有同意啊。」 虽然好像听到了什么抗议的声音,萨冈却一脸仿佛完全没注意到的表情继续说道: 「说到底,她就是个不管怎么问,都只会坚持『无法回答』的人……不过老实说,的确还是多少会觉得复杂啦。」 萨冈的表情十分气愤,看来他跟艾谢拉之间真的没什么好回忆。 「看现在的状况,你是这家伙变成这样前的熟人吧。我是觉得有个这样的人在这家伙的身边也不错。」 不过──萨冈继续说: 「你是〈涅芙利姆〉吧?你对自己是何人有正确认知吗?」 萨冈毫不留情地抛出这个问题。 〈涅芙利姆〉是于现代复活的英雄,却并非本人。即使拥有同样的身体和同样的记忆,最终那些技法也只是复制罢了。 然而阿修罗却嗤笑道: 「我才不管那些呢。我就是我,记忆跟灵魂什么的,跟我就是我这件事无关吧?」 他的回答没有半分动摇。 一瞬间,萨冈还怀疑他是不是不懂自己的意思,但他是在清楚一切的状况下这么回答的。不过这与其说是理解,更接近于直觉。 萨冈露出认可的笑容,并看向银眼。 「原来如此,这就是你落败的理由吗?」 银眼没有回答,只是耸耸肩。 注意到自己并非自己的银眼,以及虽然注意到事实、却并未动摇的阿修罗,就是这个让他们的单挑分出了胜负。 「那我也拜托你,虽然她是个超级麻烦的女人……但妈妈就麻烦你照顾了。」 阿修罗惊讶地瞪大双眼,接着再次扬起嘴角笑了。 「哦!交给我吧!」 眼见对方把周遭的障碍完全扫平,艾谢拉坐立不安地摇摇头。 法儿则用调侃的目光望向艾谢拉。 「下次让我听听初恋的事。」 「法儿太早熟了。」 艾谢拉用手指轻戳法儿的额头。 接下来艾谢拉抓住阿修罗的手臂,快步离开宝座厅。 「喂,你不用再跟银聊聊吗?」 「让你在这边说出多余的事情,问题更大。」 「这样啊!我也有很多想跟亚榭聊的话。」 「……唉。」 看样子艾谢拉从千年前开始就是这种老受人摆弄的体质。 法儿欣慰地望着两人,这才突然发现莉莉安静得诡异。她仰头望向身旁,就看到莉莉睁着毫无焦点的眼神呆站在原地。 「莉莉?」 「──咦?啊、是,怎么了?」 法儿的呼唤好像令莉莉回过神来,用慌张的声音回应。 「怎么了?」 「不……只是,该怎么说呢。」 莉莉摇摇头,像是在追溯记忆般低语: 「就是觉得有人在叫我……?」 法儿眯起双眼。 ──是记忆快要恢复了? 但这个现象是会用「有人在叫我」来形容的吗?她看出莉莉心中起了某种变化,却不知道那是什么变化。 「…………」 蒂克希亚提防地瞪着莉莉,但她也没有说出口。 在她们交谈的期间,艾谢拉和阿修罗在充满同情的目送下离开宝座厅。 确定两人的气息消失后,萨冈缓缓出声说: 「好,快跟上。」 艾谢拉的苦难尚未结束。 ◇ 「沙克斯先生居然不在,这是怎么回事──!」 黑花不悦地噘起嘴,一口气喝光玻璃杯内的液体。里头装的是流卡翁特产的酿造酒,被称为「和酒」。 在奇恩诺因德、某个不知为何成了〈魔王〉及圣骑士休息处的酒吧内,黑花发出不知算是愤怒还是叹息的喊声。 这一张桌前坐了三人,黑花正面坐着涅芙特洛丝,涅芙特洛丝身旁则是理查。他们接下来准备去找教会的榭丝缇做归还报告,但由于时间太晚,就先过来用餐。 因为等等还有几个人要来,三人才请店员给他们一个大的座位。 然后他们耳闻〈魔王〉沙克斯目前不在这座城市里。 ──因为想说等等就能见面,我才忍着不去魔王殿的! 黑花也很想跟拉菲尔他们一起去魔王殿,但由于觉得结束工作后可以放心见面,因此才努力忍耐。结果却被这样对待,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喝醉后开始叨念的黑花,涅芙特洛丝用慌张的声音问: 「等、等等,黑花,那是酒吧?你突然全喝下去不要紧吗?」 「涅芙特洛丝小姐,请您想想。这次的旅行,涅芙特洛丝大人有理查先生陪同倒还好,但要是他不在呢?就算有母亲在,您也能忍住想见面的心情吗?」 「这、这个……我没什么自信耶。」 涅芙特洛丝怯生生地看向理查,那模样可爱到连黑花都想摸摸她的头。理查虽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却没能掩饰住自己涨红的脸颊。 顺带一提,黑花都不需要确认,就能看出两人在桌底下偷偷牵着手。 ──真好,要是我留长头发,他也会亲吻我的发丝吗? 即便位置较远,黑花仍是看到了那一幕。 不,她无法想像那个沙克斯对自己做出这种事情的模样。那是理查才能做到的事,不能要求迟钝的男人来做。 不管多么迟钝,都费尽心力想要接受黑花的地方就是沙克斯的优点,要是他跟理查一样心思细腻,那就不是沙克斯了。 ……但他看到自己留长头发会有什么反应,倒是很让人在意。 不过先姑且不论这些,黑花拿起第二个玻璃杯凑到嘴边。 「能跟父亲一起旅行是很快乐没错,但在这期间!沙克斯先生没联络过我半次,他明明就会使用念话!两位不觉得很过分吗?」 要是双方之间距离得远,念话也算是相当高等的魔术,可在跟沙克斯一起进行情报活动时,黑花就知道他做得到了。就算不用念话,应该也可以寄送书信,因为黑花也有从拉结尔寄出自己绘制的图画。 ──但他当然没有回信啦! 明明两人终于成了可以挺起胸膛说自己正在交往的关系,这也太过分了。 纵然如此,她仍劝说自己沙克斯也在努力,可这次根本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也难怪黑花的不满会爆发。 就在这时,莉莉丝提心吊胆地进来了。 「我、我说黑花啊,你怎么啦?连外头都听到了喔。」 「呜呜──莉莉丝──!」 黑花忍不住抱住那单薄的胸膛,莉莉丝则无奈地摸摸她的头。 「真是的,只是一段时间没见,就变得这么爱撒娇了。」 「我也有想要撒娇的时候啊。」 「嗯,所以我稍微放心了。偶尔也让我看看你这种表情吧。」 「……好。」 然后黑花面露困惑。 「咦?赛尔菲没跟你在一起吗?」 莉莉丝等人也刚好回到了奇恩诺因德。因为黑花想要听听流卡翁的事,大家才决定一起吃顿饭,但她却没看到另外一位儿时玩伴的身影。 莉莉丝的脸蒙上一层阴霾。 「她啊、好像是想到有急事……明明她即使有急事,一旦忘记就绝对想不起来的。」 「的确是很怪。」 「所以是怎么回事……?」 涅芙特洛丝用错愕的声音问。 接着理查看向入口处,发现佛尔卡斯一副胆怯的样子在那边偷看这里,总觉得他的模样可以跟弄坏饲主重要物品的狗狗身影重叠在一起。 「莉莉丝小姐,那个人不进来吗?」 「……不知道啊。」 006 看到莉莉丝少见的反应,黑花皱起眉头。 「莉莉丝?你跟佛尔卡斯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 她的声音过于冷淡,让周遭座位的对话声也跟着中断。 ──我第一次看到莉莉丝像这样生气的样子…… 莉莉丝常常发火,却都只是像个沸腾的水壶,只要拿掉盖子,马上就能平息。 但黑花没见过她这般冷冷发怒的模样。 正当黑花惊讶到连对沙克斯的不满都缩回去时,涅芙特洛丝像是察觉到原因般点点头。 「那孩子是叫佛尔卡斯吗?他跟不知是谁的女生看起来很亲密?」 「你、你你你你、你怎么会知……不对,不是这样啦!」 尽管莉莉丝面红耳赤地否认,涅芙特洛丝却以一副笃定的模样狐疑地说: 「可是你现在的表情,就跟涅芙莉亚看到艾谢拉或榭丝缇黏着姐夫时的脸一样唷。」 黑花知道这该称为什么。 「咦,所以莉莉丝是吃醋了吗?」 空腹一口气喝光和酒的黑花醉得比本人自觉得还要厉害。 「啊哇!?怎怎怎怎怎怎怎么可能……我是……这么觉得啦……」 莉莉丝或许已经有所自觉,捂着脸一点一点地瘫软。 而且涅芙特洛丝还同情地替她拉开椅子。 「呃,总之先坐下吧?」 「呜……谢谢你。」 「没关系。店员,能拿杯热牛奶来吗?好了,喝牛奶可以冷静一点喔。」 不知为何,涅芙特洛丝像是在说「我很懂怎么应付笨拙的人」般,动作十分熟练。 理查也站了起来,领佛尔卡斯前来座位上。 「没事的,她只是需要时间整理自己的心情,并不是讨厌你了。」 「真、真的吗?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 「就算你问我原因,我也只能说有时候也是会有这种事情……」 「你真厉害!跟萨冈大哥是不同的厉害。」 「哈哈哈……」 被佛尔卡斯用天真无邪的尊敬眼神看着,理查也只能露出伤脑筋的苦笑。 佛尔卡斯在莉莉丝的旁边坐下,怯生生地对她说: 「对不起,莉莉丝。我肯定是做了什么讨厌的事情吧?但我是个笨蛋,自己不晓得……」 「……已经没关系了。喏,你也点些东西吧?」 「那我也要热牛奶!」 看样子这边总算是平息了。 交换聊了彼此在旅行目的地发生的事,黑花总觉得心情上松了一口气。 「──原来如此,大家的墓都有妥善弄好啊。」 「嗯,有好好打扫干净喔。」 莉莉丝用关心的目光看着黑花。 「要是你想回去,我跟赛尔菲都可以陪你喔。反正魔王大人在这种时候都会给我们放假。」 「嗯,谢谢你,莉莉丝。」 「我们不是儿时玩伴吗?而且啊,把沙克斯那个大叔的事报告一声,阿姨他们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啊。」」 这一句话让涅芙特洛丝及理查都忍不住发出惊呼声。 ──沙克斯先生那个笨蛋──! 怒气再次卷土重来,黑花愤愤地鼓起脸颊。 「就算我想报告,沙克斯先生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根本没办法去。写信也不回,明明可以使用念话却完全没联络过我!」 「啊……」 莉莉丝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是察觉到自己来之前出什么事了吧。 「反正沙克斯先生就算没见到我,也不觉得怎么样!呜哇──!」 「咦、呃,冷、冷静点,黑花!」 「莉莉丝也冷静点,会打翻牛奶的。」 莉莉丝惊慌失措到差点打翻牛奶,但佛尔卡斯接住了杯子。应该是借由魔术,看来他在施展这种程度的魔术时已经不需要魔法阵了。 正当黑花趴在桌上大喊大叫之际,有只手轻轻摸了下她的头。 「──怎么可能无所谓啊,你也稍微再相信我一点。」 「咦耶……?」 黑花抬起头,立刻就看到沙克斯落腮胡长得比平常长的脸。 「沙克斯先生……!呃、啊耶?」 黑花不由自主地站起来,眼前的景色却用力晃了晃。 她差点面朝下直接倒下,却被沙克斯温柔地抱住。 「哦……小黑,你喝得还真不少。」 「啊哇……脑袋飘飘的……」 跟之前喝了夏梅酒时不同,总觉得很舒服,站不起来。 「大姐,给她拿杯水。」 沙克斯跟店员点了水,并抱着黑花的肩想让她站起来。 沙克斯的模样看起来落魄不堪,长袍到处都是破损的痕迹,甚至因土块而弄得很脏。他似乎也受了伤,身上可以闻到血味,看起来实在不像是新任〈魔王〉之一。 「抱歉,本是打算在你回来之前做个了结的,却稍稍耽搁了。」 「你是去出什摸任务了吗……?」 「没那么夸张啦,就是一点公事,不过也已经结束了。」 这个男人虽然自我肯定感低,却不会因为「一点公事」就搞成这种落魄至极的样子。明明就是遇上什么困难的事,却为了不让黑花担心而瞒着不说。 ──我才想请你相信我呢…… 但沙克斯的心意也令黑花十分欣喜,于是她默默地用脸使劲磨蹭沙克斯的胸膛。连岔成两条的尾巴都依偎在侧,沙克斯则一副习惯的样子反过来摸摸她的头。 确定黑花的愤怒已经平息后,沙克斯让她坐到椅子上。接着他像是要守着黑花般,在她旁边坐下。 「喂,大叔,你好歹也回一下黑花的信吧。这孩子气得要命,差点失控耶。」 听到莉莉丝这么说,沙克斯也诧异地睁大眼。 「信?真的很抱歉,我还没收。就有点匆匆忙忙的……」 连收都还没收,就表示是相当严峻的状况。她听到的消息是沙克斯也在休假,没想到竟会变成这样。 然而她却自己生起闷气,黑花为自己感到羞耻。 「啊各、粉堆速七那个、很对不起。」 「啊啊,已经口齿不清了……来,喝点水,会稍微舒服一点。」 看来是站起来的关系,酒劲就一下子上来了。即使坐着,身体也会开始摇摇晃晃。 沙克斯撑着黑花的背说: 「……话说回来,小黑,你的眼睛在那之后有没有异变?」 「呜喵……?眼清吗?看得很清素喔……」 「嗯……」 沙克斯大概是明白问现在的黑花也没用,转而看向涅芙特洛丝与理查。 「在你们看来,小黑的状况如何?没有半点异样吗?」 理查和涅芙特洛丝面面相觑,接着点点头。 「我是不清楚你在意的是什么,但就我们所知并无明显的问题。要是有什么状况,拉菲尔阁下应该也会注意到。我是认为没什么不对的。」 「这样啊……那就好。」 黑花的眼睛是由涅菲治好的。沙克斯也细心观察过术后过程,理应是不会有后遗症的…… 也不知沙克斯是在担心什么,他的侧脸前所未有地严肃。 ──沙克斯先生露出这种表情时很帅气呢…… 当黑花仰头望着那张侧脸、扬起微笑之际,沙克斯像是死了心般抓抓头。 「……抱歉,小黑好像不行了。我带她回去,教会的报告可以麻烦你们处理吗?」 「嗯,没问题。」 沙克斯背对已经无法自行站立的黑花,并蹲下身去。黑花环住他的背、把身体靠上去后,整个人一下子就被背了起来。胸部软软地压在沙克斯背上,看他耳朵变红的瞬间十分愉快。 见两人自然而然、半句话都没说就完成这一连串动作,莉莉丝杏眼圆睁。 「你、你的动作是不是熟练过头了……?」 「嗯?啊,因为在出差地点做过好几次了。」 看到沙克斯伤脑筋地苦笑起来,莉莉丝哑口无言。 「呃,我可没对她出手喔。」 「你为茶么不输手啊你为什么不出手啊?」 听到黑花醉醺醺的抗议,沙克斯也露出一脸像在说「你要在这里让我讲这个?」的不悦神情。 然后他隔着肩膀,把脸凑近黑花的耳朵低喃: (你也不想要第一次是酒后乱性吧?) 黑花仍维持着不高兴的表情,脸却整个红透了。 「……是。」 也就是说,他的确也有这样的意思。 黑花开开心心地把身体紧紧压到沙克斯背上。 「耶嘿嘿,我会期待滴──」 「那你喝酒时就克制一下啊……」 背着喉咙发出呼噜声、甚至开始磨蹭起自己脸颊的黑花,沙克斯离开了酒吧。 「莉莉丝的朋友进度超快的啊……」 「不,那个与其说是快……这样好吗?」 黑花并未注意到,现场仅留下尴尬万分的气氛。 ◇ 『──────────』 在奇恩诺因德的港口响着歌声。 是从哪里传来的呢?那是首没使用语言的歌,音色比教会的圣歌还要庄严,却又宛如镇魂歌般悲伤。仔细一听,会有种让人陷入胸口一紧的感觉,是首甜美又哀伤的曲子。 不管是卸货的船员、还是确认装载货物的商人,或前来观光一段时间的访客,众人纷纷停下手脚,忍不住听得入迷。 那首歌是来自港口外边的码头,位置就在逐渐老化、已经不再使用且没有人烟的栈桥前。 赛尔菲泡在运河中的并非人类的双腿,而是拥有鳞片的鱼尾。 ──我到底在干嘛啊…… 看到佛尔卡斯温柔对待名为莉莉的少女,莉莉丝吃醋了。 既然会吃醋,就代表拥有会导致这个现象的好感。她曾慷慨激昂地说要让莉莉丝转头看向自己,不料这个事实却让自己深受打击。 因为觉得自己现在实在没办法和莉莉丝他们像平常一样交谈,赛尔菲拒绝了用餐的邀请。这明明是三个儿时玩伴难得能一起相聚的机会。 就在这时── 栈桥发出嘎吱声,后方传来人的气息。 「哎呀?你……不是萨冈先生吧?」 赛尔菲回过头,看到那里站着一位黑发银眼的少年。总觉得他的长相跟萨冈也有些像,但似乎是别人,年纪看起来也比她还小一点。 少年窘迫地搔了搔脸颊。 「抱歉,我没有想要打扰的意思……」 然后他难以启齿地望着赛尔菲,这么说道: 「就是觉得,你看起来会就这么跳下去。」 「啊,我是人鱼,跳下去也不会有事的唷。」 可悲的是,赛尔菲天生就不具备看气氛的机能。 她活泼地晃了晃呈尾鳍状的双腿,少年却摇摇头。 「不,我指的不是这个,该怎么说呢……你看起来很悲伤。」 「……看起来、是这样吗?」 「是啊……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他的反应就像是前来阻止一位自杀者。 ──我的表情消沉到可以让第一次见的人这么想啊…… 跟莉莉丝他们分开行动,果然是对的吧。 不过总觉得,少年的表情看起来才更是悲伤。赛尔菲探头看着少年的脸,疑惑地问道: 「你很没精神耶。如果你愿意跟我说,我可以听你说喔。」 「真奇怪,那是我正准备讲的话呢……」 但少年似乎已有自觉,举起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脸。 「嗯,我好像稍微被你的『歌』影响了。」 「咦,我做了什么吗?」 听到赛尔菲这么说,少年诧异地瞪大双眼。 「你没注意到吗……?你的歌是『咒歌』。既然没有自觉,就是天生的了。我所知道的时代里,没有像你这般的歌者。」 这出乎意料的事实令赛尔菲不禁哑口无言。 ──「咒歌」,是指利维姐说的那个……? 赛尔菲有听说过,把魔力灌注在歌声中可以控制听者。她有做过这样的事吗? ──王家的歌只能给被选中的人听── 这是涅普蒂娜家的规矩。虽然她觉得这很无聊,但或许是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你常常唱『歌』吗?」 「呃,还好吧……」 就在赛尔菲不由自主地脸色铁青时,少年反而佩服地说: 「以往都没有过不好的影响吧。这应该不是什么奇迹,而是你自身人格的关系。我认为这是很厉害的事情唷。」 007 「……?什么意思?」 「『咒歌』会影响人心。但既然你没察觉到,表示大家听到你的歌,都会变得很有精神吧?」 不知道耶──赛尔菲一头雾水。 「这个我不清楚。我是觉得大家很开心啦,但我心底也只是想着希望大家能够开心,哪怕只是一点也好。」 少年理解地颔首。 「嗯,这一定就是答案了。我喜欢你的歌,希望今后你以后也不要害怕,继续唱下去。」 「可是,你刚刚不是说自己受到影响了吗?」 赛尔菲指出这一点,少年便窘迫地皱起眉头。 「呃……因为我才刚有了像是失恋的经验,就忍不住有了共呜……」 听到这句话,赛尔菲觉得自己也明白了。 ──是我的烦恼表现在歌里了吗? 赛尔菲是不认为自己失恋了,却仍因莉莉丝的反应感到动摇,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吸引来了拥有相同烦恼的少年。 ──总觉得,好像涅芙特洛丝小姐那时的歌喔。 感觉那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之前史福朗基得出现「泥状魔神」时,涅芙特洛丝咏唱的神灵魔法把记忆和感情都传达给了在场的人们。 正当赛尔菲诧异不已时,少年似乎是觉得她在催促自己继续说,于是接着说道: 「我对自己的记忆和感情没有自信,但看到曾经喜欢的女孩跟不同的人一起离开,竟意外深受打击。到了那时我才终于发现,那份『喜欢』的感情也是属于我的情感。」 少年说的话很抽象,赛尔菲听不太懂。 ──可是,我好像可以明白。 所以赛尔菲就跟平常一样,露出悠哉的笑容。 「那么,你现在就追过去把人带回来啊!我就会这样做。」 没错,没必要沮丧。反正赛尔菲早就决定要光明正大地战斗,让莉莉丝转头看向自己了。 她确定好自己的决心后,少年瞪大眼。 「你是个坚强的人呢。」 「耶嘿嘿,是吗?总觉得好害羞啊。」 不知不觉间,赛尔菲重新振作了起来。确认这点后,少年站起身。 在那一瞬间,耳边响起不妙的嘎吱声。这座栈桥因为逐渐老化,有损毁的危险所以禁止进入。而承载了两人体重的结果就是── 「咦──?」 「呜哇!」 腐朽的支柱没两下子就折断,栈桥整个翻了过来,让赛尔菲他们跌落运河。 幸好那里只是个脚能落地的浅滩,赛尔菲和少年傻傻地面面相觑。 「「…………哈哈!」」 接着他们双双喷笑出声。 这时,赛尔菲发现自己还不知道少年的名字。 「我叫赛尔菲,你叫什么名字?」 「我……其实没有名字,目前暂时自称为银眼。」 赛尔菲惊讶地仰起身。 「我觉得银眼不是名字。」 赛尔菲环起双手思考,从浏海淌落的水滴一滴、两滴地落下,发出滴答声。以这个少女来说,这已算是深思熟虑了。 没过多久,脑中闪过好主意的赛尔菲高声说: 「对了!那你觉得『艾因』这名字如何?」 「艾因?我觉得很棒。」 见少年一脸疑惑,赛尔菲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脸,以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说: 「我叫做爱音赛尔芙。因为很长,分你一半。」 少年瞠目结舌,撩起贴在脸上的湿发。 「……败给你了。」 然后少年终于露出笑容。 「谢谢你,我就开心收下了。以后我就叫做艾因。」 「你能喜欢真是太好了。」 赛尔菲瞧着少年的脸,也跟着满意地颔首。 「哦,你终于笑了。」 「……?我觉得自己有笑啊。」 「嗯──总觉得、就是很像假笑,但现在变成很自然在笑的感觉了。」 少年──艾因像是受到冲击般触碰自己的脸。 「这样啊……我都没注意到。」 接着,艾因回给赛尔菲一个爽朗的笑脸。 艾因先爬上栈桥的残骸,再对赛尔菲伸出手,把她拉上来。 「谢谢你,赛尔菲。希望下次还能见到你。」 「我会一直待在这个城市里,随时都能再见的,艾因。」 赛尔菲挥了挥手,目送离去的艾因。 ◇ 「法儿,刚刚那位艾谢拉是你的朋友吗?」 结果宝座厅里的人大半都参加了艾谢拉的偷窥行程,没加入的大概就拉菲尔跟银眼少年这两人。 拉菲尔说要回去做管家的职务,银眼则是没有跟踪的兴趣,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总觉得拉菲尔看起来很在意莉莉,或许他也看过她作为〈魔王〉的面孔。 话虽如此,还是有七人留下参加行程。由于所有人一起跟上去,实在是过于显眼,于是众人便分成了好几组……不过艾谢拉应该会注意到有人跟踪的事啦。 参加的人当中,也有跟法儿一起来的莉莉。 听到莉莉的问题,准备回答的法儿疑惑地思索。 「应该……算是朋友。」 听到这模棱两可的回答,莉莉露出忧心的表情。 「呃,你们是吵架了吗?」 「没有。艾谢拉是朋友,但也是我的奶奶。有时候会很难说明。」 有的时候,她会不知道该不该称呼对方为朋友。正好都是像现在这样,谈完家人的事情之后。 「啊,是……这样啊。」 像是完全不知道该做何反应似地,莉莉露出僵硬的微笑。 ──艾谢拉感觉倒是没问题。 虽然很想就这么看下去,但再继续妨碍两人也让人过意不去,于是法儿决定回过头。 「莉莉,跟我来。」 「……?要去哪里?」 「莉莉也需要像样的衣服。」 这套连身裙是拿来做病人服的,要走在街上就需要得体的服装……至少要有像样的内衣裤。 这句话让莉莉也露出放心的神情。 「呃,谢谢,真是帮了我大忙。」 「嗯……只是,你要做好觉悟。」 「什么?」 法儿脚步所前往的方向,耸立着在某意味上连〈魔王〉都会恐惧的防具店。 「欢迎光临──!」 「快逃,法儿!不可以把可爱的女孩子带到这种地方──!」 「咦、咦?」 在狐狸兽人少女的悲鸣响起的同时,莉莉被扯进店内。 十五分钟后。 「──不要,这根本不是衣服!只是绳子啊!」 「好!很好,莉莉小妹。羞涩就是女孩的可能性!让我再多看看那副表情吧!啊,接下来换这套吧。」 法儿一边咬着果汁的吸管,一边望着这两人的情况。一告知这次的客人是莉莉后,库便端来了饮料。 「法儿,还有点心喔。我想那个主任差不多也要冷静下来了,你稍等一下。」 「嗯。现在吃点心的话就会吃不下晚饭,所以不用了。」 「咕唔,法儿真了不起。随时都可以来玩喔!」 库笑容满面地磨蹭起法儿的脸颊,总觉得她最近的反应也逐渐变得有点像曼妮拉了。 莉莉浑身是伤。纵使看到这一幕,曼妮拉也没有手下留情。本以为她会让莉莉穿上如同内衣裤般暴露的服装,结果却是除了伤痕以外什么都藏不住、实在称不上是衣服的东西。 然而她还是有好好让莉莉穿上适合她的衣物,这才是可怕的地方。 就在莉莉眼花撩乱,连自己被穿上什么都搞不清楚时,曼妮拉温柔地抱住她的肩膀,呢喃道: 「有句话好像是说伤痕是男人的勋章,有够没品味的。伤痕就算在女性的身体上,看起来也会很美。莉莉的伤非常漂亮喔。」 「那跟这套像是破布的衣服是两回事吧!?」 「那是我的兴趣!」 「咿咿咿!」 面对毫不犹豫断言的曼妮拉,莉莉只能错愕地愣在原地。 这过程就类似于这个城市的通过仪礼,对目前的莉莉来说或许有些过于刺激了。法儿放下果汁站起身,拉了拉曼妮拉的衣角。 「曼妮拉,差不多该让她穿正常的衣服了。莉莉很为难。」 「唔,既然法儿小妹这么说,那就没办法了。」 一脸不情愿的曼妮拉拿出的是件边边缀有轻盈蕾丝的上衣,以及一件颇有份量的长裙。胸口绑着赤红色的缎带,看起来甚至就像某个贵族家的千金。 手上还戴着白色手套,一反刚刚的服装,是套不怎么暴露的衣服。 「这套如何?虽然整体色彩较为暗沉,但我是想衬托你紫色的眼睛才这么搭配。布料也薄,很适合在接下来的季节穿。」 「啊、好……呃,我觉得很棒。」 应该是没想到对方会让自己穿上正常的衣服,莉莉以一副相当吃惊的样子回答。 接着曼妮拉用双手包住莉莉的手,继续这么说道: 「不过,我刚刚的话也是认真的。你也要记得,有展现伤口这个选项唷。」 「是、是的。」 「你来我这边的话,我随时都可以帮你换上喜欢的衣服喔!」 「这个……请让我考虑一下……」 面对这强烈的洗礼,莉莉用隐隐带着疲累的神情这样回答。 ◇ 「──真是的,那些孩子到底在做什么呢。」 理所当然地,艾谢拉他们也注意到萨冈等人从魔王殿跟过来的事情。 当她傻眼地叹着气时,阿修罗愉快地笑了。 「哈哈,这不是很好吗,代表大家都很爱你啊。」 「这都是因为你在人前做出这种邀请的错,你好歹也该感受到一点责任吧。」 「因为不那么做的话,亚榭你又会四处逃上好几天吧?」 「…………」 由于他说得对,艾谢拉也只能保持沉默。她逃避超过两个礼拜的确是事实,没办法找借口。 阿修罗握住艾谢拉的手,拉着她不断往前走。他的手跟身为吸血鬼的自己不同,很温暖。 两人的外表完全就是年约十三的少女及十五岁的少年,这个状态与其说是约会,或许更像是兄妹结伴出门。守望〈魔王〉萨冈和涅菲将近一年的居民们立刻就有所察觉,欣慰地守望两人。 阿修罗看起来并未注意到这些视线,问道: 「那么,我们要做什么?其实这是我第一次约会。」 「你问我,我也很困扰啊,因为我也是差不多。」 听到这个回答,阿修罗显得很疑惑。 「你跟银没去约过会吗?」 「……嗯,当时世界比你在的时候还要混乱,等战斗结束的时候,那位大人的身体已经连走路都没办法了。」 第二代的银眼之王路西奥于十五岁撒手人寰。 他这短暂至极的人生全都投入在战斗中。 「亚榭……」 「不要露出那种表情,我确实是幸福的。」 路西奥把剩下的所有时间都用在艾谢拉身上,还留下萨冈跟莉莉谢拉这两个孩子。 没能守住这些,是因为艾谢拉太弱了。 「哇噗!」 就在她沉浸于回忆中时,阿修罗突然粗鲁地抚摸她的头。 「喂,你到底在干嘛?」 「你真的一点都没变。我一不在,立刻就会忍耐很多事情。」 「……我觉得你应该要努力学着不让我生气。」 见艾谢拉用谴责的视线瞪着自己,阿修罗反倒笑了起来,就像是在等这个反应。 「又没关系,不偶尔像这样生生气,对健康不好喔。」 「说到底,我可是不死者耶……」 如果有注重健康的吸血鬼,感觉也很讨厌。 也不知阿修罗有没有在听人讲话,他不停地环顾四周。 「我想想啊,那这个城市视野最好的地方在哪?」 「谁知道呢,我也不太清楚……」 两人的目光随即停在教会的尖塔上。 因为这样,可以确定又有一个人会被卷入不幸中了。 「──因为这样,我们来打扰了。」 「抱歉啊!让我们通过一下。」 艾谢拉和阿修罗擅自从窗户闯入。 「咦,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怎么回事……呃,啊啊文件!」 悲惨地遭到波及的榭丝缇由于太过动摇,一不小心就落掉手上的羽毛笔。墨水污染了她直到刚刚都还在处理的文件,彻底报销。 看着忍不住泛起泪光的榭丝缇,阿修罗毫不胆怯地举起一只手。 「哟,你不是之前的那个女的吗?看你也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我也有再次遇见当时战斗的人们,幸好那个叫做涅芙特洛丝的女孩得救了!」 「啊、嗯,当时很谢谢你……不对!为什么要从那种地方进来!?是有什么事件吗?」 听到这番话,艾谢拉和阿修罗一起露出疑惑的神情。 「呃,我们想爬到这上面,亚榭这家伙是准备用走壁上去,我就想说那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到……」 「咦,这上面是指尖塔吗?那个、一般人是禁止进入的。」 说到视野好的地方、就想到教会的艾谢拉直接违反重力,走在教会的墙上。 途中阿修罗也鼓劲冲了上来,却没办法就这么冲到最顶端,不满地抱怨起来。这时两人刚好碰上窗户,而那扇窗户就是这里。 艾谢拉像是没听到榭丝缇的抗议,露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歪着头。 「我一直被你们折腾得惨兮兮,拿这一点回报应该不为过吧。」 「亚榭真笨,建筑物都会设置楼梯啊。」 「我又不是不知道。」 「……我是不清楚原委,但可以麻烦你别为了报复而把人卷进麻烦中吗?」 艾谢拉虽批评阿修罗不会看场合,但她自己也同样不会看场合。两人凑在一起,已经算是会行走的灾害了。这次的事件实在是超出榭丝缇精神的容许范围,她眼泛泪光,暴露出自己的笨拙。 艾谢拉仿佛事不关己般瞪着阿修罗。 「好了,跟人家道个歉吧?不可以给人添麻烦。」 「抱歉啊,她都不听别人讲话吧?」 「我是觉得你们半斤八两啦……」 面对眼眶因屈辱或困惑而含着泪的榭丝缇,阿修罗倏地眯起双眼。 「话说回来,你脚下有东西耶,没事吧?」 「咦耶!?他是那个……!」 「──这只是稍微特殊了点的性癖,局外人还是别置喙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吧。」 「咦!啊啊,原来如此,抱歉……」 艾谢拉打断榭丝缇的话解释完,阿修罗似乎也理解了,少见且聪明地三缄其口。 「才、才不是特殊的性癖!」 「不、不不不要表示出那种奇怪的理解啦!」 那张阴郁的脸忍不住从「影子」中冒出来,艾谢拉却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说: 「如你所见。」 「……好像是,抱歉打扰了。」 「「就说不是了!」」 这时,众人听见了某种液体滴落的声响。 (咕唔唔,好棒的爱之力!揽下这份工作真是太好了。啊,瑞秋小姑娘,你流鼻血了。) (耶嘿嘿,我的信仰视野现在得到爆发性的增长。魔术师小姐才是,都流鼻血了。) 看到透过门扉缝隙窥视这里的怪婆婆及怪修女的双眼,艾谢拉寒毛直竖。 ──咦,这两人是怎么回事?我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啊。 艾谢拉在这个世界活了千年,也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却完全感知不到这两人。若不是有鼻血的声响,她后面肯定也不会注意到。 在瞠目结舌的艾谢拉身边,阿修罗的脸颊也滑过一滴汗。 「千年后的世界有很多不妙的家伙耶。」 「……不,那应该是极为特殊的例子。」 不管怎么说,「不妙的家伙」关注的重点似乎是榭丝缇他们,于是艾谢拉准备悄悄溜出办公室。 「啊,等等,艾谢拉小姑娘!」 「咿!」 艾谢拉不由自主地发出短促的悲鸣,老妪擦去鼻血,竖起大拇指。 「我第一次看到你这么开心,艾谢拉小姑娘身上散发出很棒的爱之力!」 这句话让艾谢拉突然想不到该怎么回应。 她是没有自觉,但大概被戈梅利说中了。 似是想要确认般,艾谢拉触碰自己的脸,轻轻叹气。 「……你要适可而止啊。」 「叽嘻嘻,这也是工作,请你谅解吧。」 与其说是工作,明明就是兴趣。艾谢拉不想再继续跟此事扯上关系,于是迅速离开办公室。 (魔术师小姐,您跟那两人认识吗?请详细说明!感觉是榭丝缇大人亲戚的人搭配吸血鬼小姐,让我非常在意!) (真不愧是瑞秋小姑娘,有着库同志欣赏的才能。但不可着急,这个城市还有爱之力更高──) 「快逃吧。」 受到恐惧的驱使,艾谢拉冲刺离去。 「哦,这景色不错嘛。」 犹如暴风的一天也逐渐迎来终结,天空染上了红霞。 尖塔的前端挂了个大钟,而看起来像是露台的这个空间则是为维护大钟所设的平台。 然而配上豪华的栏杆,望出去的景观可说是市内一绝。由于高度的关系,这里禁止一般人进入,却放了张可供两人坐的长椅,似乎是想要享受这幅景象的某人的秘密基地。 面对把上半身探出扶手、开开心心的阿修罗,艾谢拉用冰冷的语气问: 「那么,为什么你会想来这种地方?」 「这个嘛,当然是因为想好好欣赏亚榭守护的世界啊。」 「……真是的。」 吸血鬼的血不会流动,虽然心脏没在动,但艾谢拉觉得双颊仿佛火烧般,于是她直接转过脸。 阿修罗像是习惯了这样的反应,摸摸她的头。 「这是亚榭保护的景色,你觉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就是平常的景色。」 只是有听到约会就跟踪自己的孩子们、稍微捉弄一下就会给出有趣反应的小笨蛋们和拼命活着的朋友,算是个还不坏的城市吧。 或许是从艾谢拉冷淡的话语中感受到什么,阿修罗毫不客气地持续摸着她的头。 「哈哈,你果然还是挺中意的嘛。」 「毕竟这个世界,已经等同于我的孩子了。」 她一直守望着这个世界。 遇到了许许多多悲惨的事情。攻击稀有种及弱者的举动,也并非是从谢利康才开始的。也见过许多会令人作呕的遭遇。 即便如此,人还是要活着。 他们会在无可奈何的黑暗中坠入情网、培养爱情,甚至是颠复命运。 这样的世界怎么可能不惹人怜爱呢。 阿修罗满意地点点头后,接着一屁股在长椅上坐下。 「亚榭也来这边坐吧。」 「好好好。」 见艾谢拉老实地坐到隔壁,阿修罗用意外的声音说: 「哦,怎么啦,你今天怎么特别听我的话?」 「这不是约会吗?我可以稍微顺着你的任性。」 「嘿嘿,那就麻烦你再听我一个要求吧。」 「……?」 艾谢拉还来不及回答,阿修罗就拉过她的手。 碰一声,艾谢拉躺倒在阿修罗的腿上,呈现横躺在他大腿上的姿势。 「你想做什么?」 如果是涅菲及榭丝缇,应该会在这时做出可爱的惊慌表情吧,可是一千岁的艾谢拉神情一点也没变……她是这么觉得,可她很害怕确认自己实际上是什么表情,因此没有确认的意思。 阿修罗和刚刚判若两人,温柔地抚摸她金色的头发。 「这一千年,你一个人很努力喔,亚榭。」 「……!」 艾谢拉忍不住瞪大双眼,阿修罗又继续说: 「抱歉,让你一直一个人。」 「……我也不是一直都一个人啊,有时候也是有人会陪在我身边的。」 「听到你这么说,我稍微放心了。」 他嘴上这么说,抚摸艾谢拉头的手却没有停止。 「这次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最后的。」 「……我是吸血鬼,没有寿命这种东西喔。」 「那我也成为吸血鬼吧,下次你来教我做法。我很愿意让亚榭吸我的血喔。」 「……你真是个笨蛋。」 她说话的声音在颤抖。 不知不觉间,泪水横着滑落眼眶。 阿修罗平常明明很健谈,这时却什么都没说,只是一直抚摸艾谢拉的头。 008 ◇ 莉莉被法儿牵着手,在人海当中前进。 「莉莉,我想进那间店看看。」 「好像是饭馆,这样不会吃不下晚餐吗?」 「但看起来很好吃,去吃吧?」 「咦咦,吃不下晚餐我可不管喔。」 法儿所指的是间轻食屋,主要贩卖饮料,但似乎也有售卖使用鲜奶油制作的甜点,客群看起来也是男女组合比较多。 莉莉无从得知,因为〈魔王〉萨冈是这里的常客,已经可以听到「情侣进入这间店,就能永远在一起」的传闻。 法儿爬上椅子,毫不犹豫地就点了这间店最大的圣代。 「这种东西不会很贵吗?我身无分文唷。」 这套衣服结果也是法儿买下的。让比自己小的孩子花钱,令莉莉产生沉重的罪恶感。 「嗯,没关系。我会保护莉莉,所以请你吃。」 「咦咦……?」 正当莉莉惶惶不安时,店员端着插有心型吸管的杯子过来,看上去实在不像是能一个人能吃完的大小。 法儿仰头看着堆满鲜奶油的杯子,双眼亮起激动的光辉。 「哦哦,这个……因为萨冈说他们吃过,我一直很想吃一次。」 「这不是情侣吃的吗?」 「蒂克希亚跟阿丽丝泰尔虽是姐妹,但也说她们点过,所以没问题。」 法儿拿起长长的汤匙,立刻挖起鲜奶油送入口中。 「好甜。」 即使是莉莉,看到开心地眯起双眼、身体抖了抖的小女孩,也涌起了保护欲。 这次法儿用汤匙又挖起一口鲜奶油,递到莉莉面前。 「莉莉也吃。」 「咦,我也要吃吗?」 「一个人吃太多了。」 这不是明摆着吗──莉莉把话咽了回去,咬下法儿递出的汤匙。 「……!真的耶,好甜啊。」 「对吧。」 法儿露出满意的笑容。 ──真可爱,好温柔。 这孩子为什么要对莉莉如此温柔? 自己要是有妹妹,或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她握紧垂在胸口的吊坠。 吊坠中装有自己与另外一人的肖像画,从年龄来看,自己应该是姐姐吧。总之她似乎是有姐妹的。 而那孩子八成不在了。因为朱罗告诉自己,宝石族这个种族已经灭绝了。 ──我大概也是个做过什么坏事的人。 即便她不记得,看周遭的反应也能充分明白。 但法儿却从未在意过这种事,温柔地对待她。 ──我想成为能回应这孩子温柔的人。 尽管目前还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但她想找到自己也能做到的事,好让自己能留在法儿身边。 莉莉一边思考着这些,一边拿起汤匙挖鲜奶油,这时法儿突然问了这个问题: 「莉莉喜欢朱罗吗?」 「耶?咦、咦,朱罗先生吗?」 对于这实在太过无厘头的问题,莉莉差点摔下椅子。 「呃,你是指作为朋友?还是、那个,男女……之间的?」 「那就男女之间的。」 「『那』是什么意思啊!?」 对丧失记忆的人提起恋爱话题,也只会徒增对方烦恼。莉莉不禁高声喊道,法儿则兴味盎然地继续说: 「萨冈和艾谢拉都有喜欢的人,可不知为何却一直瞻前顾后。我想知道喜欢是怎么回事。」 「啊……」 莉莉只跟他们稍微讲过几句话,却还是理解了法儿想说的事情。 莉莉不好意思地玩着双手的手指说: 「朱罗先生是个很好的人,我也很感激他,但突然问我喜不喜欢他,我也不知道。毕竟以我的状况,实在顾不上爱情……」 「我听说人在艰难的时候,愈会喜欢上人。」 「咦呜!?呃,不清楚耶……不过知道他是同族,感到非常安心的确是事实……」 即便如此,可问她喜不喜欢对方,目前又还没过多久,她无法回答。 就在莉莉深感为难时,法儿显得有点失望。 「我还以为可以捕捉到人喜欢上他人的一瞬间呢。」 「就算你这么说……总觉得这种事情,就是会在四目相对的一瞬间立刻有感觉吧?」 莉莉试着回答,法儿听了傻傻地眨眨眼。 「莉莉是浪漫主义者?」 「真抱歉喔!」 莉莉不由自主地涨红脸,法儿则轻轻笑了。 「我不讨厌你这样。」 「就说不是了啦……」 「莉莉还没谈过恋爱?」 「即使有过,我也不记得呀。」 自己也有过面红耳赤、心跳加速的经验吗?她是认为自己没有可以憧憬这些的余裕,但被重新这么一问,心中那有如羡慕的情感就动了起来。 ──不对,我的身体这个样子,绝对得不到回报吧。 曼妮拉说莉莉的伤痕很漂亮。 莉莉认为自己很清楚这只是客套话,然而却又觉得她很认真在说这句话,这让莉莉有了可以稍微肯定自己的感觉。 但男性会不会喜欢自己还是得另当别论。 ──朱罗先生的话,的确是我一开始就认识的人…… 但她无法想像自己跟他成为那种关系的样子。总觉得在恋爱这方面,至少得等到决定自己将来的生计再来考虑。 「法儿才是,你没有喜欢的男生吗?」 「……很难说,这个世界大概已经没有雄龙了。」 听到这句话,莉莉恍然大悟。 ──法儿的种族也已经灭亡了啊…… 跟宝石族一样,龙也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种族和年龄各异的家族,即使从他们身上得到温暖和爱情,也无法颠覆这个世界已经没有龙种的事实。 法儿会在意莉莉,或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没有理会心痛的莉莉,法儿咕哝道: 「要是有比萨冈更帅的人,我说不定会喜欢他?」 「这感觉也很困难呢。」 尽管还只是第一次见面,但莉莉觉得萨冈有种超凡的魅力,就是类似于那种可以吸引人的魅力。对法儿来说肯定也是个很棒的父亲。 想要一个超越他的人物,机会好像相当渺茫。 ──不过朋友的话,应该可以吧…… 莉莉不知道友情是何时又或是怎么样建立的,但像这样待在法儿身边,谈论恋爱话题或一起吃点心,感觉十分舒适。 有法儿跟朱罗在,莉莉觉得就算是这样的自己也能努力得下去。 就在这时── 「──你好啊,小姐女士。我们又见面了──」 耳边传来一道从未听过,却不知为何很耳熟的声音。 一阵寒意窜过背脊,莉莉忍不住站起身环顾周遭。没过多久,她就看到往小巷走去的老绅士的背影。 尽管没有根据,她却直觉感受到那是声音的主人。 「莉莉,怎么了?」 法儿用担心的声音问。 ──不可以把法儿卷进来。 那个人就像是某种漆黑恶意般的集合体,像法儿这种直率的孩子不能跟他扯上关系。 「我马上回来!」 「莉莉!」 莉莉说完后,便一个人冲了出去。 ◇ 小巷深处宛如迷宫般错综复杂,莉莉冲了进来,勉强才找到老绅士的背影。对方立刻就又走进其他条路里,她追上去往路里瞧,又是勉强才能发现消失在深处的背影。 对方在引诱她。 莉莉有这种感觉,可不知为何,一种必须追上去、近似焦急的冲动驱使着她,让她跟在老绅士身后跑。 最终就在她已搞不清楚自己正往何处前进之际,老绅士终于停下脚步。 正当莉莉呼吸急促、发不出声音时,老绅士优雅地转过身,行了一礼。 「小姐女士,您是在这种地方迷路了吗?」 接着他的嘴角感到好笑地扭曲起来。 「真教人敬佩。在砍中小姐女士的核石时,我以为您已经被我杀死,看来只是我杞人忧天了。实在厉害,真不愧是我的同类《搜集士》。」 老绅士所说的话,莉莉连一半都无法理解。即便如此,她仍是听懂了一件事。 ──也就是说,是这个人砍伤我的……? 她理解自己正在做非常危险的事。 但她觉得不能让这位老绅士接近法儿。 「哈、哈,你、是谁……?你、认识、我吗?」 她勉强挤出声音一问,老绅士便微微瞪大眼睛。 「哎呀……?感觉有些鸡同鸭讲呢。」 老绅士面露疑惑,然后嘴角弯起讨厌的弧度。 「嗯,我也不好太过介入小姐女士的事情。不过这真是意想不到的幸运,猎物竟主动来到我的面前。若不回应,《杀人卿》之名是会哭的。」 老绅士从腰间迅速拔出剑。 不,那不是剑。虽然有剑柄的外形,上头有的却不是剑身。 ──不,有刀身。因为那是〈咒刀〉…… 胸口的核石一阵刺痛。 接着脑中浮现好几幕陌生的影像──外形犹如纸片般的怪物、还有和它对峙的自己、被攻击的城市里的女孩和亲密跟自己搭话的老绅士。然后── 「啊唔……!」 眼前有个拔出武器的疯子,但莉莉却站不住,直接跪倒在地。 「──你在干嘛,快闪开!」 有人轻轻抱起少女的身体,带着她避开逼近眼前的刀刃。 「阿丽丝、泰尔……?」 「是蒂克希亚,我怎么可能让她跟这种家伙战斗啊。」 她是法儿的双胞胎侍从之一。蒂克希亚跟阿丽丝泰尔不同,看起来对少女并没有什么好印象。 然而蒂克希亚抱住少女的手却在颤抖。 「那个大叔……不就是《杀人卿》格雷希亚拉波斯吗,真讨厌啊。」 蒂克希亚很清楚老绅士是何方神圣。 心知肚明,却还是来救她了。 「我会争取时间,你赶快逃走。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的实力并不足以跟那种对手抗衡,没办法抵挡多久。」 面前拔出蛇腹剑、仿佛做好死亡觉悟的蒂克希亚,和其他的景象重叠在一起。 ──没事的,姐姐是魔术师,不会输给坏人的── 自己就是深信这句话才逃走的。 结果之后什么都没留下。 什么都没留下。 少女紧紧握住蒂克希亚的手。 老绅士朝着两人耸肩。 「嗯,小姐女士们,像这样靠得这么近是很危险的。」 「啰嗦!小姐要我保护这家伙,我怎么可能丢下她不管!」 少女应该要拿蒂克希亚作掩护逃跑才对。 ──哈哈,为什么啊,脚动不了。 不仅如此,她的身体还违背自己的意志上前,护住蒂克希亚。 老绅士悲伤地垂下目光。 「……别表现得如此勇敢啊。」 然后他对少女们露出可怕到教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会让我忍不下去的!」 「──!快逃!」 蒂克希亚拉住少女的手,但已经来不及逃离老绅士的攻击范围了。 于是,就是少女伸出手时── 一个拳头狠狠打在老绅士的脸上。 「咕哦!?」 拳头就这么朝着大地挥到底,老绅士的头撞凹地面,人也狠狠滚了几圈。 「我在这世界上最无法容许的事,就是有人来打扰我跟妻子之间的约会。」 「魔王大人!」 对跟踪艾谢拉感到厌倦、开始跟涅菲约起会的萨冈就站在那里。 009 ◇ 把时间稍微往回推── 「嗯,她逃进教会就没办法追踪了。」 他们跟踪起正在约会的艾谢拉,可目标的两人却躲进教会内。由于巴尔巴洛士和榭丝缇已进入最为关键的时期,萨冈不太想以观光游览的感觉在办公室内乱踩。不过他觉得大概太迟了。 就在萨冈仰头望着教会大圣堂,并发出低吟声时,涅菲漾起微笑。 「呵呵呵,但艾谢拉小姐看起来很开心。不对,与其说是开心,不如说是放松了,她也会有那种表情呢。」 「嗯,毕竟她一直过着很差劲的人生。」 能遇见可以敞开心扉的对象,对她来说想必是种幸运,因为那个少女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 接着,彼此都察觉到他们目前是单独相处的状况。 涅菲突出的耳尖微微涨红,萨冈也明显有些不知所措。 即便如此,萨冈仍迅速做了判断。 「呃,涅菲!那个,反正跟踪艾谢拉这种事我也腻了,接、接下来我们要不要、去约会……?」 「……!我很乐意。」 涅菲应该也很寂寞吧。她顿时露出柔软的笑容,并回握住萨冈伸出的手,握法则是前几天刚学到的「十指紧扣」。 「呼、呼哈哈……」 「耶、耶嘿嘿……」 也因为彼此都很忙碌,他们最近都没有好好聊过天。 可光是牵着手,这样的寂寞便烟消云散。 「那、那我们要去哪呢?」 「呃、呃……啊,我想看看那个喷水池的周遭。」 教会前有个以喷水池为中心的广场,但教会姑且还是个跟魔术师敌对的组织。既然领袖是榭丝缇,其实也不需要在意,但他们或许还是会下意识地避开这类地方。 萨冈与涅菲走向广场的长椅──并在那边倏地停下脚步。 「萨冈先生,这是……」 萨冈也掌握了某个〈魔王〉从今早便潜入奇恩诺因德的情报,但法儿同样在这时带了莉莉过来,他就把此事延后处理了。 覆盖奇恩诺因德的结界感应到那位〈魔王〉接触了莉莉。 萨冈与涅菲共有结界的感应能力,因为久违的约会受到打扰,她不禁露出悲伤的表情。 萨冈反过来对涅菲露出犹如慈父般的平静笑容。 「我马上就解决这件事,你稍微等我一下,涅菲。」 然后时间便来到现在。 ◇ 「──我在这世界上最无法容许的事,就是有人来打扰我跟妻子之间的约会。」 就为了这个理由,他甚至杀了有可能成为自己朋友的男人。 被萨冈使尽全力的拳头砸中,老绅士却以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起身捡起帽子。 「哎呀哎呀,亲爱的同伴,〈魔王〉萨冈阁下。这里明明是您的领地,我竟疏忽了,这么晚才跟您打声招呼。我是格雷希亚拉波斯,大家都尊称我为《杀人卿》。」 「这种肉麻的客套话就不必了,我希望你能赶紧去死。」 面对萨冈散发出的强烈杀气,老绅士只是擦去鼻血,并耸耸肩。 「哎呀,真冷淡。是因为我对您的伙伴出手了吗?」 萨冈把意识转向蒂克希亚和莉莉。蒂克希亚正瘫坐在地,莉莉则在不知不觉间消失踪影。 确认了这些,萨冈摇摇头。 「我才不管那家伙到底是谁,说要保护她的是法儿,所以我不需要参与这件事。」 萨冈早就先告知自己发怒的原因,就是因为他与涅菲久违的约会受到打扰。 但老绅士满脸疑惑,像是觉得彼此鸡同鸭讲,接着才恍然大悟地低语: 「不no,您搞错了,我的目标是那位小姐女士。」 他的目光转向蒂克希亚。 像是要保护身体狠狠颤抖的部下,萨冈伸出手。 ──目标是蒂克希亚,还是阿丽丝泰尔? 不管怎么样,只要自己踏进去,就会跟身后的蒂克希亚拉开距离。既然对手是〈魔王〉,不让她待在萨冈能触及的范围,就真的护不住她了。 为了试探老绅士的反应,萨冈嗤笑道: 「那必须让你死的理由增加成两个了。」 「很遗憾,这也是工作。但我没听说,相同长相的小姐女士会有两人,所以我需要分辨哪边是目标……」 格雷希亚拉波斯看向蒂克希亚,心醉神迷地扭动身体。 「见她展现出如此勇敢的模样,我也激动不已,没办法忍耐!」 「好、好恶心……」 他疯狂的程度让发抖的蒂克希亚也忍不住这么骂道。 「啊……可以了,你闭嘴吧。」 「哎呀?我还以为您能够理解呢,无情将谢利康的一万大军赶尽杀绝的〈魔王〉萨冈。」 格雷希亚拉波斯把手放在胸前,用犹如歌唱的语气叙述道: 「在历史上,杀了这么多人的〈魔王〉除了马加锡亚,就是您了。我虽也被人称为《杀人卿》,在人数上却无法与您相比,因此我对您是抱有尊敬之情的。」 没错,萨冈杀了一万名〈涅芙利姆〉。 无论是何种直接的手段,因为是萨冈的命令,所以等于都是萨冈杀的。他对这个事实没有半点后悔,却也没有从轻看待它。 格雷希亚拉波斯笑了笑。 「来,让我听听夺去一万条性命的心情吧!那究竟让您多么激动、苦恼,抑或是空虚呢!我就是想确认这点,才会来见您。」 面对这个问题,萨冈的回答十分冰冷。 「……没有感觉。」 老绅士瞪大双眼,像是无法理解萨冈的发言。 「您刚刚说了什么……?」 「我说没有感觉。」 「我只是解决掉违抗自己的乌合之众,为什么我需要逐一对此有所感慨?」 萨冈是〈魔王〉,是可以毫不在意地进行任何虐杀及恶事的魔术师。 他怎么可能次次都被这些事情影响到。 触怒〈魔王〉者,毫无例外都会毁灭──萨冈必须持续证明这一点。 听到他的回答,格雷希亚拉波斯无精打采地放下手。 「没有感觉……?夺走一万条生命,却没有任何感觉……?」 格雷希亚拉波斯的声音在颤抖,仿佛自己的正义遭到了践踏。 然后他大叫道: 「您把生命当成什么了!」 这番无厘头到极点的发言让萨冈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还真不像是《杀人卿》会说的话。」 「……我是《杀人卿》,为求己身快乐而杀人的〈魔王〉。」 格雷希亚拉波斯咬紧牙关,浑身因愤怒而发着抖。 「因此我会尊重自身夺去的性命。」 老绅士握紧胸口,用带有表演感的动作陈述道: 「单纯的愉悦很好,源自于怨恨及怒气的冲动也很美。被逼至极限、无意识下所做出的杀人行为犹如初恋般甜美。以金钱为目的的庸俗杀人十分有人类的风格,能教人产生共鸣。讨伐恶人这种自以为是的杀害行动,可以看到其中扭曲的优越感,令人心跳加速。看到沾满鲜血的手而呆住的杀人者,甚至会散发出让我想要磨蹭他脸颊的怜爱感。」 老绅士把看不见刀身的刀收回刀鞘内,大吼: 「什么理由都无妨,但要从动手开始就带有情绪,这是对生命的尊重。我至今所杀的人类,我记得他们每个人的最后。」 萨冈彻头彻尾无法理解《杀人卿》的发言,却哼了声。 ──从外表看不出来,他竟是会激动起来的性格。 尽管完全听不懂他在讲的事,但萨冈的回答对他来说似乎也是不可饶恕,程度大概就跟萨冈的「与涅菲的约会遭到打扰」差不多。 格雷希亚拉波斯的杀气完全只针对萨冈一人,他连自己称作目标的蒂克希亚的存在都认知不到了。 『涅菲,你带着蒂克希亚离开。』 萨冈用念话交代涅菲后,她理所当然地抱起蒂克希亚并弯腰行礼。 『祝您武运昌隆,萨冈先生。』 然后,《魔术师杀手》与《杀人卿》──称号中拥有同一个字的两位〈魔王〉展开激战。 ◇ 「太松散了。他到处挑衅〈魔王〉,我还以为会再稍微提防点的。」 从蒂克希亚面前消失无踪的少女现身于魔王殿。 这里虽是〈魔王〉的根据地,现在作为主力的魔术师却很刚好地全都不在,而且里面的人还很亲切地领她进来内部。即便有陷阱和结界保护,这种地方对《搜集士》来说却只是个无人之城。 她回想起此处居民的模样。 「居然输给那种安逸过头、漫不经心的家伙,谢利康猫猫也没办法安息吧。」 她发出嘲笑声,并用力压住胸口。 有个少年一听到她说自己没有记忆,就像个笨蛋似地同情并照顾她。还有个少女明明在怀疑自己,却冲到格雷希亚拉波斯面前。更有个明明很小,却充满干劲地说「我会保护莉莉」,并对自己笑的女孩。 ──每个人都让我想吐! 一群愚蠢的伪善者。明明心中是这么想,不知为何却觉得胸口十分难受。透明的水滴滑过脸颊落下,怎么都止不住。 而就在她毫不费力地抵达宝物库前,想伸手去开门时── 「莉莉,你不能再继续前进了。」 少女迅速擦拭脸颊,转过头隔着肩膀,歪着头纳闷。 「啊哈──真亏你知道我在这里。嘴上说相信我,果然还是怀疑我吧?」 呼吸急促的龙少女就站在那里。 看到她琥珀色的双眼冒出泪水,胸口深处感觉又刺痛了一下。 像是要把这种感觉当作犹豫赶开般,少女笑了笑。 「是我有点太坏心了?不过这就是所谓的现实,是不是很棒的做人处世经验啊?让你学学不可以轻易相信别人这样。」 法儿即便开口也没发出声音,为了不给她半点余裕,少女漾起微笑。 「生气了?还是失望了?可是,归根究底我就是这样的人。被骗真是可怜啊,我很同情你唷。」 嘴里不断吐出煽动的话语。 天真无邪的小女孩逐渐绝望的模样看了让人心情舒畅。 ──没错,感觉很愉悦。 本该是这样才对,胸口的核石──不,是更深处的地方疼痛又痛苦,让人无法忍受。 她露出笑,说出所有自己能想到的嘲讽,却见法儿终于抬起头这么说: 「不,我相信莉莉。」 面对这孩子气的顽固回答,本想怜悯她的少女对此产生了焦躁感。 「啊,你该不会觉得我是受到谁操控或威胁了吧?很遗憾,我本就是为了打破这个宝物库才来的。」 她嘿嘿笑着,并敞开胸口。 「〈魔王〉萨冈以老好人的性格闻名。我觉得要是有〈魔王〉受重伤漂流到这边,他在杀掉对方前还是会先庇护他,最起码在掌握原委前不会动手。实际上我也真的潜入到深处的位置,这计策很成功啊。」 法儿以一副不可置信的口气问道: 「莉莉是故意被砍的?」 「就是这么回事……不过没想到他会瞄准核石,我差点就真的死了。」 这真的是她失算了。 要是捡到她的人不是法儿,少女就没有活下去的办法了。因为这样,她直到刚刚都还处于记忆混乱、宛如忘却一切的状态。 但如果格雷希亚拉波斯没有认真砍过来,就没办法骗过萨冈的眼睛。 然而法儿光是解开〈祈甲〉,就能够直接杀死少女。少女胸口的核石目前还是裂开的,表面仍可看到金色的接缝。 ──只是,我为何要跟她说这样的事呢? 是想看到法儿哭泣的脸吗? 可法儿只是一脸悲伤地低语: 「莉莉,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 「不要叫我莉莉!我是阿斯摩太。」 已经没有可以称呼这个名字的人存在了。 就在那一天,她舍弃姐姐、自己幸存下来时,莉莉就死了。 ──我想建立属于宝石族的……不,是属于受欺凌者的王国── 姐姐这么说完,便开始学习魔术。 尽管对姐姐不关注自己感到不满,她还是憧憬着姐姐。 所以她也学起魔术。 但少女却成不了姐姐。 拥有伟大志向的姐姐,在宝石族的村子受到攻击时保护了少女。 只有活着也毫无价值的少女幸存了下来。 法儿摇摇头。 「对我来说,莉莉就是莉莉。你跑掉,是为了不把我卷进来吧?况且,你还想要保护蒂克希亚。」 「……我说,你还没理解吗?刚刚的变态是我的同伴。你的靠山萨冈注意力不也被那边吸引,让我能够入侵了吗?这就是我们的作战。」 纵使她亲切仔细地说明,法儿仍是回以微笑。 「莉莉,真正卑鄙的魔术师是不会说明这些的。他们会诉诸情感,诱使你大意。」 即便解释这么多,法儿仍是给出还相信自己的回答,这令阿斯摩太愈来愈焦躁。 「可以麻烦你别那么自大吗?你觉得面对像你这样的小孩,我有必要这么做?我只是在教导爱作梦的小朋友现实罢了──就像这样!」 再继续说下去,也只会让她感到焦躁。 阿斯摩太伸出的指尖放出小小的黑点。 〈漆极〉──一击甚至连魔族都能屠尽的魔术。面对这一击,可怜的小女孩连悲鸣都来不及发不出来就会被吞没……本该是这样。 「──莉莉才自大。」 啪一声,黑点被黑色的下腭咬碎了。 法儿的手臂出现巨大的龙的下腭。 ──这是黑龙〈马尔巴斯〉。 也是让瓦雷法尔成为〈魔王〉的力量。 「我说了要保护莉莉,所以我是来救你的。要是你继续前进,就会被萨冈杀掉。更重要的是,莉莉会伤害到莉莉。」 焦躁变得更加强烈,严重到她开始头痛的地步。 「法儿,靠着那么差劲的力量胜利并自满,是小朋友才有的表现喔。」 当阿斯摩太用温柔的声音这么说时,人便站到黑龙前方。 「──!」 在瞪大眼睛的法儿面前,她缓缓抚摸黑龙的头。 光是这样,黑龙便顿时被压碎消失。 但法儿的双眼却没有半点动摇。 「──贤龙〈奥罗巴斯〉──」 「……?」 在这一瞬间,阿斯摩太迅速往后躲开。 下一秒,一个巨大的绿色下腭便猛然出现在阿斯摩太原本所站的位置。当她轻轻落到地板上后,碎掉的黑龙也恢复原状,站在法儿身边。 「咦?那种龙有两只啊。」 在黑与绿的巨龙面前,阿斯摩太认知到这个小女孩是与自己对等的敌人。 率领着两头龙的法儿开口道: 「我是《亡灵》瓦雷法尔,与死魂一同前进的龙。」 「原来如此。我是《搜集士》阿斯摩太,将要强行进入〈魔王〉的宝物库。」 在魔王殿宝物库前,另外的两位〈魔王〉展开激战。 ◇ 「请赐教!」 先跨出脚步的是格雷希亚拉波斯。 他虽握着刀,却没把它拔出刀鞘,是维持着刀放入刀鞘内的状况跨出脚步。萨冈无法掌握他的意图,却也举起拳头迎击。 「──!」 在那一瞬间,萨冈有自己会被砍中的预感,便立刻伏下身。 耳边留下刀挥过的锐利声响,萨冈的黑发在半空中飞舞。 在更后方处,房子们各自分成上下两半偏移倒塌。是巴尔巴洛士使用的那种、仿佛发生空间断层般的破坏。 这个破坏力应该是那种〈咒刀〉的力量,但问题并不在此。 ──我没看到拔刀的瞬间。 就连在〈魔王〉中针对肉体强化进行过特化的萨冈都看不见。 与单纯的速度不同,有什么机关。 「哦,选择躲开吗?」 萨冈勉强忍住冷汗喷出,回以傲慢的笑。 「真是奇妙的剑技,和圣骑士的剑法不同……是流卡翁的流派吧。」 「如您所料。我年轻时,曾在那边修行一小段时间。」 格雷希亚拉波斯用双手握住已出鞘的刀。 他就这么由上往下挥落尖刀,这一刀的速度远超出萨冈的想像。 「咕……」 萨冈微微往后踏出半步并仰起上半身,本该挥空的〈咒刀〉维持着原本的速度反过来逼近脚边。 萨冈没有躲开这一击,反倒踏出左脚,挥出拳头。 胸口被割开一大块,鲜血在半空中飞舞。 「咳哈?」 同时,格雷希亚拉波斯也被正中侧腹的拳头揍飞。 ──光要打中他就费尽我的心力。光论剑术,应该在安德列亚尔弗斯之上? 但如果是这样,《剑神》之名就不会属于安德列亚尔弗斯,而是格雷希亚拉波斯了吧。肯定有什么机关。 被揍到墙上的格雷希亚拉波斯脸上甚至出现惊叹的神情。 「真是可怕,没想到您不但耐住〈逆燕〉,还回给我一击。包含现役时代在内,这还是我第一次的经验。」 「现役……?」 老绅士调正帽子的位置,并优雅地别下腰。 「在成为魔术师前,我也很熟悉圣骑士这一行。遗憾的是我没被圣剑选上,相对地却被人称作『剑圣拉波斯』。」 「原来如此,竟是剑圣。」 萨冈不熟圣骑士的历史,但这应该是实力超越圣骑士长的圣骑士的称号。就萨冈所知,在几百年间都没有冠上这个别名的圣骑士诞生。 就是因为这种传说中的圣骑士沦落为〈魔王〉,世界才没办法变得和平吗? ──不,这也是马加锡亚的打算吧? 由于马加锡亚的企图,魔术师和圣骑士陷入对立。 那位圣骑士会转而成为魔术师,应该可以想得到是马加锡亚做了什么动作。 既然如此,这个男人的存在便可算是马加锡亚的隐藏王牌。 尽管看起来压制住了萨冈,格雷希亚拉波斯却没有再往前跨出一步。 「您才是,这个回避能力又是怎么回事?简直就像是事先就知道我会挥刀……没错,仿佛预知到未来似的。」 ──果然察觉了啊。 萨冈用手掌遮住其中一只眼睛。 「因为我想着能够看见魔力流动,表示也可以看穿动作。只是实在没办法像银眼那样。」 在和谢利康的决战中,第二代银眼之王用这个眼睛,悉数看穿并彻底封住萨冈的行动。 萨冈觉得如果是拥有相同银眼的自己就能做到,却不是一朝一夕就会成功的。 ──勉强能「看到」动作,相对地却用不了「魔术吞噬」。 不能同时使用,就无法判断是否实用。 纵使还不完美,若是萨冈没用这一招从魔力料到对方的动作,最早的那一刀想必就让他头身分离了。 ──不,远比我所料的动作还要快。 想到这里,萨冈突然想到相反的可能性。 格雷希亚拉波斯的速度比萨冈预料的还要快,他本认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能力还不完全,可要是预测本身是对的又会如何? 「……试试看吧。」 萨冈深深压低腰部,举起拳头。 「呼──」 然后他迅速吐气,踏出脚步。 「嗯哼!」 格雷希亚拉波斯咻地躲开萨冈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 「真是厉害的拳头,但拳头是敌不过刀剑的喔。」 刀和拳头的攻击范围相差太大。俗话都说,想要靠近到拳头能打中的距离,就需要比刀剑多上三倍的力量。 基于这一点,萨冈确定了。 「原来如此,我看清你的魔术了。你能停止我的时间吧?」 安德列亚尔弗斯的〈虚空〉魔术效果,是让自己的速度加速到看起来像是时间停止的地步。 格雷希亚拉波斯的魔术却跟安德列亚尔弗斯的相反,是延迟自己以外事物的体感时间,给人一种时间停止般的错觉。 老绅士怀着感动捂住胸口。 「这也是第一次,竟有对手仅凭三次对打就看穿了我的招式,我把它命名为──〈夜帷〉。」 这就是阿斯摩太被他砍中的原因吧。 仿佛在宣言问答结束般,格雷希亚拉波斯举起〈咒刀〉。 「那么,就来比比您的『预测』和我的〈夜帷〉哪方更强吧。」 但萨冈却摇了头。 「我不觉得有那必要。用那个魔术……不,不对。说到底,魔术是杀不死我的。」 ──话虽如此,感觉遭到错置的话,也用不了「魔术吞噬」。 面对说下大话的萨冈,格雷希亚拉波斯没有笑。 「也是,思及您的称号,这回答理所当然。」 在〈魔王〉的继承场合,格雷希亚拉波斯自然也在。他不仅知道萨冈的「魔术吞噬」,当然也知道他的弱点。 「即便如此,我也要在这里砍了您。我不能让您这样的男人活着。」 〈魔王〉准备赌上性命战斗。 无论对手是何等疯子,萨冈也不可能对他的觉悟一笑置之。 「来吧,我接受你的挑战。」 萨冈再次握紧拳头。 ◇ 「──我来教教你〈魔王〉的战斗方式。」 说完,阿斯摩太施放出跟刚刚一样的黑点魔术。 ──的确很强,但〈马尔巴斯〉和〈奥罗巴斯〉就能阻挡。 诅咒的黑龙〈马尔巴斯〉,以及用〈天鳞〉作为容器制造出来的绿龙〈奥罗巴斯〉。 没错,这头〈奥罗巴斯〉是法儿应用萨冈的〈龙式〉所创造出来的。因此不管任何魔术,它都能令其魔力枯竭并将之咬碎。 就在它准备咬碎黑点的那一瞬间,黑点化为虚无绽开。 「〈魔王〉就是魔术师之王。也就是说,穷尽魔术是最低条件。而穷尽魔术,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拓展开的虚无用比闭上下腭更快的速度吞噬两头龙。 〈马尔巴斯〉和〈奥罗巴斯〉无计可施地被自己曾经击破过一次的黑点打败。 「就算是同样的魔术,也不会追求单纯的效率化和提升精度,而是要在任何场合都能立刻改编型式,有必要的话,甚至可以创造出新的型式。」 也就是说,她是当场重组魔术的构造,让它也能对法儿生效。 「……!」 法儿倒抽一口气。 法儿的力量的确已变强到足以和〈魔王〉比肩。 可是在累积的知识上,她远不及活过几百年的现任〈魔王〉。 萨冈正是因为比谁都了解这一点,却仍决定要杀掉共计十三位的所有〈魔王〉,便总是把对手拖入自己的领域,借此赢得胜利。即便犯错,也不能踏上对手的领域。 法儿应该也知道这点,但她或许在不知不觉间被拖进阿斯摩太的领域中。 阿斯摩太举起握着的手,按顺序举起手指。 所有指尖都浮现出那种黑点。 「你要好好阻止我唷,不然这个城市会直接变成大洞。」 说完,她把五个黑点轻轻抛向半空中。 「──〈奈落〉──」 她的呼唤听起来非常可怕。 「──〈马尔巴斯〉、〈奥罗巴斯〉!」 法儿直觉感受到要是五个黑点交会,一切就都完了。 她的直觉很正确。法儿无从得知,这个魔术即便不完美,还是让帕拉林尼亚沉入了水中。 法儿所召出的龙们只现出爪跟牙的部分,撕裂黑点……本该会撕裂才对。 结果被撕裂的是两头龙。 ──〈天鳞〉被打碎了? 会发生这种事的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对手强大到即使〈天鳞〉吸收魔力也无用的地步。 然后这个魔术甚至都还没发动。 五个黑点交会成一点,犹如联星般旋转,变成了一个球体。 世界嗡一声开始震荡。 绽开的那个看起来就如同黑暗。 只是,那是拥有质量的黑暗。 那个犹如萤火虫般的小黑块转眼间就涨大到足以盖住通道的地步,碰到表面的地板和天花板都开始消灭,连一点尘埃也没留下。 ──这个不行! 既是龙也是〈魔王〉的法儿心中涌起恐惧。 法儿立刻双手交叠往前伸,上头叠上黑龙及绿龙的下腭,同时法儿自己也深深吸了口气才开口: 『──啊啊啊啊啊啊啊!』 三个下腭放出三种吐息。 绿、黑和蓝三种吐息混杂在一起并互相共鸣,连光也被其融解。这道成为强大伽马射线漩涡的吐息把〈奈落〉的黑体钻出龟裂,终于打碎了它。 「咕唔唔!」 破坏的冲击相当可怕,使出这一招的法儿被刮飞至通道深处。她如同手鞠般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撞上墙壁才终于停下。 「啊哈,好强好强的龙之吐息!刚刚的〈奈落〉可是禁咒喔。虽然跟魔术无关了,但光论力量,你应该的确有达到〈魔王〉的水准吧。」 相较于光是抵挡一个魔术就满身疮痍的法儿,阿斯摩太连点擦伤都没有。不光如此,她从躲开最初的那一击以后,就没有移动过半步。 也就是说,这意味着她完全控制住遭到法儿破坏、进而崩毁的魔术。 阿斯摩太拍手笑了一阵子,并用与刚刚截然不同的安静声音说: 「不过,〈奈落〉大概就是人身能够控制的极限了。」 她边说边用手指敲了敲自己的头。 「这不是魔力多寡的问题。不管魔力多强,人类的演算能力无法彻底处理更高度的魔术。无论如何地强化身体,完成多么高等的理论,自己一个人也无法再往前进。很空虚吧。」 阿斯摩太举起右手。 「你已经懂了吧?所谓的〈魔王〉,就是超越个体这种容器的人,而〈魔王印记〉就是补足这点的装置。」 〈魔王印记〉在她紧握的右手手背上发着光。 仿佛在呼应印记的光芒般,阿斯摩太周遭出现了数量多如法儿的〈雪月花〉似的黑点。 并不是当上〈魔王〉就能超越人类。 而是超越了人类之人,才能得到〈魔王印记〉。 这就是能当上〈魔王〉,以及没当上〈魔王〉之人的不同。 阿斯摩太用浮现星星印记的眼笔直望向法儿。 「法儿,你能超越这个境界吗?」 她像是在祈祷法儿就此回头。 又或者是期望她能超越。 阿斯摩太用带有悲痛感的声音问道。 法儿用手贴着胸口,低下头。 「在遇见萨冈之前,我以为只要得到〈魔王印记〉就能变强。不,即使遇见萨冈后,我也以为长大就可以变强,因为自己是小孩才无法变强。」 因为这样,她还诅咒了萨冈。 但萨冈即使变小,也还是很强。 到了那个时候她才终于理解,强指的不是有没有力量。 「我想变强,一开始是为了复仇,后来是为了被认同。可是,现在不同了,莉莉。」 法儿举起右手。 ──我想成为萨冈和涅菲的力量,这点现在也没有改变。 但是,如今已不光如此。 拉菲尔和城堡内的莉莉丝等人、萨冈麾下的魔术师们、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这次又再加上〈涅芙利姆〉们。 「我想保护最喜欢的所有人。」 然后,法儿解放了〈魔王印记〉的力量。 『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身体发出嘎吱声。 心脏剧烈跳动,像是快要爆裂般。 法儿用双手撑住地面,拼命喘气,忍着那样的痛楚。 没过多久,〈印记〉的光芒平息,法儿慢慢站了起来。 看到她的模样,阿斯摩太也惊讶地瞪大双眼。 「成长……了?」 法儿站起身后的视线变得跟阿斯摩太差不多高,原本松垮垮的衣服也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刚刚好的大小。 绑成三股辫的头发散开,长长到会碰到地板的程度。 「如果这么做能阻止莉莉,那我很乐意使用〈印记〉的力量。」 过去即便借助〈魔王〉萨冈之力,也未能成功的年龄操控魔术。 这就是法儿的答案。 ◇ 「──原来如此,看不见刀身的刀还真是棘手。」 萨冈露出逞强的笑,脚下却已经多出了鲜红色的水洼。 虽能透过身法和魔力流动预测到剑法,却完全预测不出攻击范围。更重要的是,那个非比寻常的锋利度。 在靠近到拳头能打中对方的距离前,萨冈就被砍中好几次。 「萨冈先生……」 听到涅菲颤抖的呼唤,萨冈拨起凌乱的发丝,反过来对她露出微笑。 「让你担心了,涅菲。结束了。」 靠在墙上的老绅士缓缓滑落,他身后的墙上被红色的黏腻污渍染红。 自己到底揍了他几拳?就算是面对巴尔巴洛士,自己也没挥过这么多次拳。他的忍耐力搞不好可以跟锡蒙力媲美。 ──就算揍了这么多拳,〈咒刀〉也没有折断。 真是可怕的魔剑。 萨冈正想转过身,却停下脚步。 「……劝你不要。我接下来要继续约会,要是浑身血味就泡汤了,所以我才放过你。如果你妨碍约会,下次我会把你的〈印记〉连同手臂一起扯断。」 格雷希亚拉波斯拿〈咒刀〉当作拐杖,想要站起来。 萨冈痛殴他时当然怀有杀意,而这个男人还能活着,纯粹是因为他很强。也代表就算是凭着萨冈的拳头,也没办法彻底杀了他。 既然如此,不如在这个场合和解。无论是何种恶人,起码都该有一次重来的机会。 纵使萨冈这么说,《杀人卿》仍举起〈咒刀〉。 「您今后、也会像那样、杀人吧,我、无法、容许。」 萨冈不太懂这是杀人鬼的美学还是怎样的,但对这个男人来说,自己似乎就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知道了,就做个了结吧。涅菲,你稍等一下。」 「萨冈先生请随自己的意去做。」 正当萨冈在优雅行礼的涅菲目送下,准备与格雷希亚拉波斯再次对峙时── 锵啷一声,深灰的锁链从两人之间一闪而过。 「到此为止,格雷希亚拉波斯。那位大人还需要你。」 萨冈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半空中飘着一个女人。 她的右手浮现出〈魔王印记〉,可以得知她是〈魔王〉之一。 「……唉,到底是准备派几位〈魔王〉跑到人家的领地里啊?」 萨冈叹了口气后,女子便将脸转向他。 可是她双眼的部分被厚厚的咒符盖住藏起。 「你好啊,〈魔王〉萨冈,我是《星读卿》埃力格。折磨这个男人感觉的确是很痛快,但能麻烦你放过他吗?我们是不打算对你做什么的……仅限目前。」 萨冈用下巴点了点格雷希亚拉波斯。 「他看起来并不这么想啊?」 「那我就──!?」 锵一声,老绅士挥刀一闪。虽然是扫过空无一物的半空,但上方的女子──埃力格的身体瞬间摇晃。 然后她直接朝地面落下,看来格雷希亚拉波斯是砍去了飘浮魔术。 「你……!」 「小姐女士,在绅士赌上性命的场合,可不能恬不知耻地往前凑啊。」 这个男人似乎即使跟伙伴为敌,也想跟萨冈战斗。 「我不懂,你做到这种地步都想战斗的理由为何?」 「是因为您随随便便就除去一万条性命,生命不可受到轻贱。」 「谁轻贱生命了。王若是不连自己蹂躏的生命一同背负,部下又怎么可能跟随他。」 「……什么?」 老绅士以刺出的姿势握着〈咒刀〉,满脸疑惑。 接着萨冈想起自己刚刚回答的话。 ──我只是解决掉违抗自己的乌合之众,为什么我需要逐一对此有所感慨── 原来如此,或许是自己解释太少了。 萨冈重新说明: 「我会杀那一万名〈涅芙利姆〉,是因为他们是敌人。他们是身为〈魔王〉的我最应该使出全力打倒的敌人,所以我杀了他们。」 萨冈这么回答后,老绅士瞠目结舌,然后好笑地露出扭曲的表情。 「哈,您也真是恶劣。要是您一开始就这么说,我也不需要挥舞这无意义的刀。」 看样子他已经满足了。老绅士捡起破破烂烂的绅士帽,优雅地重新戴上。 接着他转过身,接着隔着肩膀回了次头。 「对了对了,您最好赶紧回去。她可是位固执的魔术师,目前应该是在搜刮宝物库吧。」 听闻他的建议,萨冈摇摇头。 「没必要。我们家的女儿既然说要做,就会做到底。急忙赶回去,就等于是违背对女儿的信任。」 老绅士耸耸肩后,最后脱下帽子行了一礼。 「改日再会。」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老绅士的身影就如黑灰般逐渐崩塌消失。 等萨冈回过神来,才发现埃力格也消失无踪。 ──跟一些麻烦的家伙扯上关系了。 萨冈面露不悦,却还是重新转向涅菲。 「那么,我们继续约会吧。」 面对这句无厘头的发言,涅菲也露出理解的微笑颔首。 「是,我很乐意。」 ◇ 在地面上的战斗有了结果时,长大的法儿则在魔王殿宝物库前和阿斯摩太对峙。 根据阿斯摩太的说法,〈印记〉的使用方法就是在面对超越容器的力量时补上新容器。 但法儿却是用那股力量扩大了容器本身。 可是,就算使用了〈魔王印记〉,也就十五岁左右。 正好跟阿斯摩太是差不多的年纪。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也只是长大五岁。然而龙的外观要有五岁的成长,也需要将近百年的时光。 ──我顶多只能保持这样的外表五分钟。 要是不能在这五分钟内打倒阿斯摩太,就是法儿输了。 「所以,我也会使用这个──〈墨丘利〉。」 法儿的呼唤召来的并非魔术。 这看起来,或许就像一把宛如长枪的手杖。比如今的法儿身高又高了一些,前端分成两根,最顶端则是平的。这个外形除了「敲击」的动作,可说是要做什么都不方便。 这是法儿在前往「受欺凌者之都」前,萨冈交给她的。 阿斯摩太的表情微微发青。 「……哦,那是什么?」 「萨冈说是手杖。〈墨丘利〉,是我的武器。」 法儿让手杖在手上转了一圈,它响起让人觉得痛快的破空声。 ──莉莉知道这是什么? 尽管阿斯摩太现在脸上已恢复成冷静的笑容,但在看到这个时,她的表情有一瞬间僵住了。 ──那就一定能行。 所以法儿举起手杖,喊道: 「我要上了,莉莉。」 阿斯摩太用似是对这样的法儿感到烦躁,却又带着赞扬的语气回应: 「真是个伤脑筋的孩子。」 法儿踩过地面,大喊: 「拜托了──〈马尔巴斯〉。」 010 体积大到瞬间就能堵住通道的黑龙现身,朝着阿斯摩太冲去。 十五岁的法儿所召出的黑龙在根本上跟以往的〈马尔巴斯〉不同,魔力的密度与强度都已达到其他次元的境界。就连前任的魔王候补们都需要集结数人,使尽计策及力量才能打倒它。 「是想当作障眼法吗?」 黑点轻飘飘地朝黑龙飞落。 『咕嘎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黑龙发出惨叫。 碰到黑点的部分像是被汤匙挖过般消失,每一次的破坏顶多就是人头的大小──不过光是这样,也已令人难以置信──但若是有落下十几二十次就另当别论了。 黑龙转眼间就被消灭掉整个上半身,趴倒在地。 ──就连这个〈马尔巴斯〉都无法靠近。 但在黑龙成为盾牌的期间,法儿已经把阿斯摩太纳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雪月花〉。」 仿佛是要将阿斯摩太连同黑点团团包围般,光之花瓣于空中飞舞。 ──首先要扫去那个〈漆极〉。 法儿刺出〈墨丘利〉,嘴唇轻轻颤动。 「──〈神音〉──」 声音的冲击吞噬了阿斯摩太。 「嘎哈──!」 阿斯摩太吐出鲜血,第一次被击飞。 环绕着她的黑点也顿时扭曲消失。 「成功了──」 「──哎呀,这时候可不能大意。」 就在法儿以为自己成功击中阿斯摩太的那一瞬间,小小的黑点在她鼻尖晃了晃。 「──!」 法儿以仰躺倒下的方式转开身体,勉强逃离黑点的范围。 法儿以为自己的后背会就这么撞上坚硬的地板……不料有人温柔地接住了她的背。 阿斯摩太笑容满面地瞧着法儿铁青的脸,就是刚刚本该被击飞的阿斯摩太。 「啊哈,长大的法儿是个还不错的美女呢。如果用漂亮的宝石来妆点,一定会更有魅力,有抢夺的价值呢。」 「咳咳!」 阿尔摩太直接踹了她的背,撞到天花板上。 ──还加上了〈漆极〉、的重力? 所以才能瞬间移动。 法儿再次掉落地面,脱离手上的手杖被阿斯摩太轻易地握到手中。 「哼嗯,这就是〈墨丘利〉吧。我还以为这就类似音叉,结果真的就是音叉啊。」 阿斯摩太不断转动手杖,进行观察。 「你说刚刚的魔术是〈神音〉吧?我是觉得那个没有威力破坏我的〈漆极〉,但你用这把音叉进行了共振增幅吧,的确是很适合法儿的武器。」 说完,阿斯摩太微微地笑了。 「我很喜欢这个,可以拿走吗?不过就算你说不行,我也会拿走的啦,毕竟我是小偷──啊咕!?」 一条覆盖着鳞片的尾巴攻击了阿斯摩太的侧脸。 「那是萨冈给我的,还来。」 法儿的腰部后方长出一条尾巴。 阿斯摩太来不及摆出防御姿势,就被突如其来的尾巴击到墙上。在她重新调整回姿势前,法儿抢回了〈墨丘利〉。 「好痛喔。居然攻击女孩子的脸,真是差劲。」 「这不是想打爆别人脑袋的人该说的话。」 「啊哈,因为我相信法儿肯定能避开的。」 这个少女的本意究竟为何? 如果她真的打算杀掉法儿,应该在最开始的那一击就能做到。做出嘲笑和玩弄法儿的言行,却也可以看出其实是在引导法儿的微妙之处。 说到底,《搜集士》的目的又是什么?倘若是来偷某种东西,在恢复记忆的那个时候不是能做得更隐晦吗? ──说不定,莉莉也在犹豫着什么? 所以她的言行看起来才不一致。 法儿朝阿斯摩太伸出手,问: 「告诉我,莉莉的目的是什么?宝物库里有什么东西?」 「……要是我回答了,你会送给我吗?」 「可以。」 见法儿立刻回答,阿斯摩太这次哑口无言。 「我跟你很像。所以只要是莉莉需要的,我都想帮你想办法。」 可是阿斯摩太听了这番话,不知为何咬紧牙关,像是在忍受怒气。 「……哦,我好开心啊。那我就告诉你我想要的东西。」 阿斯摩太用毛骨悚然的笑脸回答: 「──煌辉石ariel blood──我就是为了收集到全世界的这种石头,才成为〈魔王〉的。」 法儿也听说过这个名称。 ──萨冈说过,这是被诅咒的宝石。 所以就算手边有,萨冈也没有试图用它来做什么。 这样的话,让给她也无妨。虽然法儿是这么想的…… 「不过,光拿到手是不行的。得到了那个的人,哪怕只是一次,都必须不幸才行。所以我会对持有者做出很过分的事情,让他们恳求我杀了自己。」 「为、什么……?」 法儿反问的声音不像样地颤抖着。 阿斯摩太不可思议地露出疑惑的神情。 「咦?都说到这种地步了,应该是可以注意到的啊……」 说完,阿斯摩太解开上衣的纽扣,敞开胸口。 「被大家称作煌辉石的东西,就是这个。」 阿斯摩太的胸口埋着裂开的深红色宝石,也就是宝石族的核石。 ──那,现在存在的煌辉石都是从宝石族身上夺来的? 她明白阿斯摩太要取回这些的目的,但拷问只是持有这个的人的理由呢? 「是为了、复仇?」 「啊哈,如果有这么单纯就好。毕竟要是我大闹一场到满意为止,那一切就都结束了。」 阿斯摩太用有些暗沉扭曲的星星之眼看向法儿。 「我跟你很像──虽然法儿是这么说的,但我跟你不同。」 阿斯摩太咬紧牙关,喊道: 「我们宝石族就连死后,尊严也仍一直受到践踏!」 目前身处这里的两人,分别是龙跟宝石族的最后一人。严格来说阿斯摩太还有朱罗这个同胞,但他是〈涅芙利姆〉,本来是不该存在的。 「你从未看过核石被挖走的尸体吧?我可是看过很多喔。大家都露出痛苦的表情,就这么僵了。大多数的场合,宝石族都是还在活着的时候就被挖走了核石。据说这么做魔力会更高,但这只是迷信罢了。」 阿斯摩太握紧垂在胸口的项坠,继续说道: 「我的姐姐因为是跟我拥有相同眼睛的稀有种,连双眼都被挖走了。煌辉石上都留有那种大家正在痛苦的最后记忆,大家都一边喊着救命、我不想死,却又一边痛苦死去。」 可是,阿斯摩太却说自己的暴行并非复仇。 「所以我必须给想要煌辉石的人们相同的痛苦,必须告诉他们,要是碰到了那东西,就会以同样差劲至极的死法死去。」 「为什么?就算不做那种事,莉莉也有拿回核石的力量啊。」 「……法儿,别让我失望啊。」 她的声音非常地冷淡。 「宝石很美吧?不管多么贵重稀有,人类这种生物就是会想要宝石,就是这点杀死了人类。啊,可别跟我说什么只要好好解释,他们就会理解喔。就是因为说了他们也不听,我们才会灭亡。」 法儿觉得自己终于理解阿斯摩太话里的意思。 「所以你才让它们成为被诅咒的宝石,好让大家都不再想要?因为只要还有哪怕一人想要,就不会结束。」 「既然你听懂了,那谈话就到此为止。」 法儿摇摇头。 「我不懂,莉莉。这么做,莉莉会幸福吗?」 「幸福……?啊哈,我不太懂这个词呢。」 法儿已经没有话能阻止阿斯摩太了。 ──已经阻止不了莉莉了吗? 作为《搜集士》,她到底持续了这种行动多少年?以莉莉身分碰上的邂逅或许能动摇阿斯摩太,但岁月却无法因为这种事情而停下。 ──不对,莉莉也是普通的女孩子。 只是因为不得不变强,她才会变成这样。 ──原来如此,莉莉也跟萨冈很像。 但萨冈遇见了涅菲,而法儿和这样的萨冈及涅菲相遇了。 可是,阿斯摩太却是独自一人,因为宝石族已经灭亡。 法儿毅然决然地抬起脸。 「我果然还是相信莉莉。」 「……啊?」 「人类这样的存在,根源的本质是不会变的。即使失去了记忆,刻于灵魂这个存在本身的记录却不会消失。」 因此,法儿再次伸出右手。 「我遇见的莉莉,还有现在的你,都是莉莉。我想跟你做朋友。」 所以法儿要战斗。 既然用言语传达不到,就用力量传达过去。 法儿觉得,阿斯摩太的笑容隐隐像是在称赞自己。 「这样啊,那你就试着阻止我吧!」 周遭出现无数的黑点,并在阿斯摩太的头上集结在一起。 「──魔道特异点〈奈落祸月〉──」 地下的城堡里浮现黑色的月亮。 「这是我最后的力量,能将一切化为虚无。」 法儿很清楚,这句话是毫无夸饰的事实。 ──这个力量,可以跟〈崩星〉比肩。 可以媲美最强吸血鬼──艾谢拉所创造出的杀神之力。 要阻止这个,就只能用〈崩星〉与之碰撞。 因此法儿理解了。 只有她们之一死去,这场战斗才会有结果。 逃跑的话,或许能得救。 可一旦逃走,法儿的话就无法再传达给阿斯摩太。 正当法儿握紧〈墨丘利〉,想再次召出〈雪月花〉的时候── 「──法儿,住手!」 「拉菲尔!?」 拉菲尔从旁边冲出。 对喔,这个男人为了准备晚餐,还留在魔王殿。 拉菲尔用圣剑架住法儿刺出的〈墨丘利〉,直接让它们插入地面。 「局外人不要干涉我们!」 「──天使【告解】〈梅丹佐〉。」 以火焰组成的骑士朝着〈祸月〉冲去,却无力破坏〈祸月〉。连站稳脚步都撑不住,它就被〈祸月〉吞没。 然而,以【告解】为弃子的拉菲尔站到了阿斯摩太的正前方。 ──可是、圣剑! 拉菲尔明明是来阻止法儿,却放开了圣剑。 只是,拉菲尔就那么伸出的手中正握着其他的东西。 「咦──?」 握在他手上的是颗深红色的宝石──煌辉石。 赤红的光芒扩散开来。 ◇ 『唉,姐姐,你学魔术是要干嘛?』 正当她埋头阅读魔道书时,妹妹一脸不悦地说出这句话。 可爱的妹妹,她希望这个世界能让妹妹就这么笑着生活。 但是她很清楚,实际上并非如此。 ──又有一个宝石族的村子被毁灭了。 下次大概就轮到这个村子了。大人们虽然都在寻找能够避难的场所,但一定没有用吧。人类是很固执的,不管逃到何处,他们总有一天都会追上来。 ──那么,即使只有莉莉也好,我想要保护她的力量。 于是她开始接触魔术,但要是因此惹哭妹妹,那就没有意义了。她无可奈何地阖上魔道书,陪着妹妹。 『你看,很漂亮吧。』 妹妹一样在少女的头发上别上百合花,而少女轻轻摸了妹妹的头。 『──有人袭击!』 结局来得猝不及防。 好像是有人在外头被抓,说出了村子的地点。那个人在说出情报后,一定也被杀了吧。 村子转眼间就遭到火焰包围,人类就等在逃脱的路上。宝石族即使被烧死,仍会留下核石。他们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人。 为防这种事发生,宝石族的村里有条密道。村里也只有一部分的人知道这件事,少女则是在双亲被杀时得知的。 抵达密道的人只有少女和妹妹,是村里的人们让最年轻的姐妹逃到了这里。 ──可是,如果没人拖住人类的脚步,我们都逃不了。 一旦得知密道的存在,他们想必会一口气涌来。 『姐姐,我们会死吗?』 少女紧抱住害怕的妹妹。 『莉莉,你还记得姐姐的梦想吗?』 『梦想、是指建立大家的王国的……?』 『是,我认为一定有受欺凌者的王国。所以啊,莉莉就去找出那个王国吧。』 说完,少女让妹妹握住她读到一半的魔道书。 『姐姐要去救村里的大家,莉莉去找人求救。』 『不要,姐姐也一起来嘛。』 『我可是要建立受欺凌者的王国的喔,那村里的人不就是我最初的国民吗?若是不能保护他们,还算什么王。』 她想自己应该有勉强藏住发抖的手。 『所以啊,莉莉,活下去吧。就算成了最后一人,只要活着,核石就不会被夺走。你要幸存下来,嘲笑他们活该。这么大的大人一哄而上,却抓不到一个小女孩,这不是很痛快吗?』 说完,她推了推妹妹的后背。 『没事,姐姐是魔术师,不会输给那些坏人的。』 她一关上密道的门,妹妹便跑走了。 就在这时,建筑物的门被粗鲁地踹开,几名男子冲了进来,逼近少女。 少女虽用刚学会的魔术打飞一、两人,但她毕竟是个半吊子,没过多久就被抓住了。 ──我、怕死。 但要是自己发出悲鸣声,妹妹一定会回来。所以不管被做了什么,都不能发出惨叫。 『活下去,然后获得幸福吧,莉莉。』 这就是少女最后的遗言。 序章 圣都拉结尔──位于大陆中心,是教会的总部所在之处,可谓对魔术师而言最大敌营的都市。萨冈与涅菲目前位于『拉结尔之眼』──只有贵族与宾客才能使用的豪华住宿设施──内最上层的一个房间中。 眼前有张特大号的床铺。 可是却有两个枕头。 ──这是什么情况啊……!? 虽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寝室就只有这一间。 睡衣跟餐具都准备了两人份,这是旅馆方清楚来客萨冈他们是两人的证据,并没有搞错订房资讯。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 涅菲不光是尖尖的耳朵……连脸颊都红成一片。 她以前就连陪睡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她如今的反应,便可知道她跟当时已然不同。恐怕是曼妮拉之流暗地里教她的吧。 最终,涅菲也用宛如求助的目光仰头望着萨冈。 「「……!」」 两人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接着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啊、啊哈哈……」 「嗯、嗯呵呵……」 彼此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再次沉默。 ──怎么办?因为最近已经习惯法儿跟部下们在身旁,导致我不晓得跟涅菲独处时该怎么做才好! 紧接着,涅菲轻声说道: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她虽然紧张,声音却感受不到抗拒的迹象。 ──难道……她已经接受这样的状况了!? 看样子在觉悟这方面,是这名少女更胜一筹。 萨冈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并下定决心。 「涅、涅菲!」 「是、是的!」 尽管出声搭话,萨冈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滴汗滑过他的脸颊。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几日前的早晨。 圣都拉结尔──位于大陆中心,是教会的总部所在之处,可谓对魔术师而言最大敌营的都市。萨冈与涅菲目前位于『拉结尔之眼』──只有贵族与宾客才能使用的豪华住宿设施──内最上层的一个房间中。 眼前有张特大号的床铺。 可是却有两个枕头。 ──这是什么情况啊……!? 虽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寝室就只有这一间。 睡衣跟餐具都准备了两人份,这是旅馆方清楚来客萨冈他们是两人的证据,并没有搞错订房资讯。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 涅菲不光是尖尖的耳朵……连脸颊都红成一片。 她以前就连陪睡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她如今的反应,便可知道她跟当时已然不同。恐怕是曼妮拉之流暗地里教她的吧。 最终,涅菲也用宛如求助的目光仰头望着萨冈。 「「……!」」 两人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接着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啊、啊哈哈……」 「嗯、嗯呵呵……」 彼此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再次沉默。 ──怎么办?因为最近已经习惯法儿跟部下们在身旁,导致我不晓得跟涅菲独处时该怎么做才好! 紧接着,涅菲轻声说道: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她虽然紧张,声音却感受不到抗拒的迹象。 ──难道……她已经接受这样的状况了!? 看样子在觉悟这方面,是这名少女更胜一筹。 萨冈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并下定决心。 「涅、涅菲!」 「是、是的!」 尽管出声搭话,萨冈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滴汗滑过他的脸颊。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几日前的早晨。 圣都拉结尔──位于大陆中心,是教会的总部所在之处,可谓对魔术师而言最大敌营的都市。萨冈与涅菲目前位于『拉结尔之眼』──只有贵族与宾客才能使用的豪华住宿设施──内最上层的一个房间中。 眼前有张特大号的床铺。 可是却有两个枕头。 ──这是什么情况啊……!? 虽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寝室就只有这一间。 睡衣跟餐具都准备了两人份,这是旅馆方清楚来客萨冈他们是两人的证据,并没有搞错订房资讯。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 涅菲不光是尖尖的耳朵……连脸颊都红成一片。 她以前就连陪睡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她如今的反应,便可知道她跟当时已然不同。恐怕是曼妮拉之流暗地里教她的吧。 最终,涅菲也用宛如求助的目光仰头望着萨冈。 「「……!」」 两人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接着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啊、啊哈哈……」 「嗯、嗯呵呵……」 彼此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再次沉默。 ──怎么办?因为最近已经习惯法儿跟部下们在身旁,导致我不晓得跟涅菲独处时该怎么做才好! 紧接着,涅菲轻声说道: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她虽然紧张,声音却感受不到抗拒的迹象。 ──难道……她已经接受这样的状况了!? 看样子在觉悟这方面,是这名少女更胜一筹。 萨冈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并下定决心。 「涅、涅菲!」 「是、是的!」 尽管出声搭话,萨冈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滴汗滑过他的脸颊。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几日前的早晨。 圣都拉结尔──位于大陆中心,是教会的总部所在之处,可谓对魔术师而言最大敌营的都市。萨冈与涅菲目前位于『拉结尔之眼』──只有贵族与宾客才能使用的豪华住宿设施──内最上层的一个房间中。 眼前有张特大号的床铺。 可是却有两个枕头。 ──这是什么情况啊……!? 虽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寝室就只有这一间。 睡衣跟餐具都准备了两人份,这是旅馆方清楚来客萨冈他们是两人的证据,并没有搞错订房资讯。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 涅菲不光是尖尖的耳朵……连脸颊都红成一片。 她以前就连陪睡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她如今的反应,便可知道她跟当时已然不同。恐怕是曼妮拉之流暗地里教她的吧。 最终,涅菲也用宛如求助的目光仰头望着萨冈。 「「……!」」 两人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接着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啊、啊哈哈……」 「嗯、嗯呵呵……」 彼此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再次沉默。 ──怎么办?因为最近已经习惯法儿跟部下们在身旁,导致我不晓得跟涅菲独处时该怎么做才好! 紧接着,涅菲轻声说道: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她虽然紧张,声音却感受不到抗拒的迹象。 ──难道……她已经接受这样的状况了!? 看样子在觉悟这方面,是这名少女更胜一筹。 萨冈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并下定决心。 「涅、涅菲!」 「是、是的!」 尽管出声搭话,萨冈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滴汗滑过他的脸颊。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几日前的早晨。 圣都拉结尔──位于大陆中心,是教会的总部所在之处,可谓对魔术师而言最大敌营的都市。萨冈与涅菲目前位于『拉结尔之眼』──只有贵族与宾客才能使用的豪华住宿设施──内最上层的一个房间中。 眼前有张特大号的床铺。 可是却有两个枕头。 ──这是什么情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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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寝室就只有这一间。 睡衣跟餐具都准备了两人份,这是旅馆方清楚来客萨冈他们是两人的证据,并没有搞错订房资讯。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 涅菲不光是尖尖的耳朵……连脸颊都红成一片。 她以前就连陪睡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她如今的反应,便可知道她跟当时已然不同。恐怕是曼妮拉之流暗地里教她的吧。 最终,涅菲也用宛如求助的目光仰头望着萨冈。 「「……!」」 两人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接着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啊、啊哈哈……」 「嗯、嗯呵呵……」 彼此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再次沉默。 ──怎么办?因为最近已经习惯法儿跟部下们在身旁,导致我不晓得跟涅菲独处时该怎么做才好! 紧接着,涅菲轻声说道: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她虽然紧张,声音却感受不到抗拒的迹象。 ──难道……她已经接受这样的状况了!? 看样子在觉悟这方面,是这名少女更胜一筹。 萨冈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并下定决心。 「涅、涅菲!」 「是、是的!」 尽管出声搭话,萨冈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滴汗滑过他的脸颊。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几日前的早晨。 圣都拉结尔──位于大陆中心,是教会的总部所在之处,可谓对魔术师而言最大敌营的都市。萨冈与涅菲目前位于『拉结尔之眼』──只有贵族与宾客才能使用的豪华住宿设施──内最上层的一个房间中。 眼前有张特大号的床铺。 可是却有两个枕头。 ──这是什么情况啊……!? 虽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寝室就只有这一间。 睡衣跟餐具都准备了两人份,这是旅馆方清楚来客萨冈他们是两人的证据,并没有搞错订房资讯。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 涅菲不光是尖尖的耳朵……连脸颊都红成一片。 她以前就连陪睡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她如今的反应,便可知道她跟当时已然不同。恐怕是曼妮拉之流暗地里教她的吧。 最终,涅菲也用宛如求助的目光仰头望着萨冈。 「「……!」」 两人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接着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啊、啊哈哈……」 「嗯、嗯呵呵……」 彼此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再次沉默。 ──怎么办?因为最近已经习惯法儿跟部下们在身旁,导致我不晓得跟涅菲独处时该怎么做才好! 紧接着,涅菲轻声说道: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她虽然紧张,声音却感受不到抗拒的迹象。 ──难道……她已经接受这样的状况了!? 看样子在觉悟这方面,是这名少女更胜一筹。 萨冈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并下定决心。 「涅、涅菲!」 「是、是的!」 尽管出声搭话,萨冈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滴汗滑过他的脸颊。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几日前的早晨。 圣都拉结尔──位于大陆中心,是教会的总部所在之处,可谓对魔术师而言最大敌营的都市。萨冈与涅菲目前位于『拉结尔之眼』──只有贵族与宾客才能使用的豪华住宿设施──内最上层的一个房间中。 眼前有张特大号的床铺。 可是却有两个枕头。 ──这是什么情况啊……!? 虽然还有其他房间,但寝室就只有这一间。 睡衣跟餐具都准备了两人份,这是旅馆方清楚来客萨冈他们是两人的证据,并没有搞错订房资讯。萨冈战战兢兢地看向身旁。 涅菲不光是尖尖的耳朵……连脸颊都红成一片。 她以前就连陪睡在男女之间代表什么意思都不明白,看她如今的反应,便可知道她跟当时已然不同。恐怕是曼妮拉之流暗地里教她的吧。 最终,涅菲也用宛如求助的目光仰头望着萨冈。 「「……!」」 两人在不经意间四目相对,接着又慌张地移开视线。 「啊、啊哈哈……」 「嗯、嗯呵呵……」 彼此都发出干巴巴的笑声,然后再次沉默。 ──怎么办?因为最近已经习惯法儿跟部下们在身旁,导致我不晓得跟涅菲独处时该怎么做才好! 紧接着,涅菲轻声说道: 「说、说是新婚旅行,就会是这种房间吧……」 她虽然紧张,声音却感受不到抗拒的迹象。 ──难道……她已经接受这样的状况了!? 看样子在觉悟这方面,是这名少女更胜一筹。 萨冈也重重地吐了口气,并下定决心。 「涅、涅菲!」 「是、是的!」 尽管出声搭话,萨冈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些什么才好,一滴汗滑过他的脸颊。 事情的开端,要追溯到几日前的早晨。 第二章 就算为拜访岳母而行三千里,要玩夫妻play似乎还早上千年 「──嗯,我知道了。我这边没问题,萨冈跟涅菲就好好去玩吧。」 在离萨冈城堡有些距离的森林中,法儿这样回应萨冈传来的念话。 ──他竟又学会了新的事物,明明之前还不会使用念话的。 该说真不愧是萨冈吗──就在法儿认为自己已经变强的时候,他又走到了更前面的地方。 离自己远到不能再远的背影,但这才是值得法儿仰慕且尊敬的父亲。 『抱歉啊,我也很想带你一起去……』 「没关系,我很清楚你们是珍惜我的。所以萨冈也要好好珍惜自己的时间。」 这是第一次,萨冈对自己说想要跟涅菲单独──虽然拉菲尔好像也跟去了──旅行。 连这个要求都不能接受,还谈什么敬孝。因此,法儿怀着发自内心的祝福,送两人离去。 ……应该顺利瞒过了。 萨冈的念话没过多久就切断了。 他还拜托法儿传几句话,所以她必须把事情都处理好。 ──他们要三天后才会回来,自己要掌管没有涅菲和拉菲尔的厨房,通知黑花说治疗要等这之后才会开始,还有继续收集马克的情报。 「那么,首先是这边。」 她如此望向的前方,出现了一位既可说是少女、又像是少年的魔术师身影。 「嘻嘻嘻,你不向萨冈求助吗?还真是坚强呢。」 不知为何,〈魔王〉比夫龙竟出现在此。 ──难怪我从早上开始就觉得有奇怪的视线。 因此她才来调查城堡周遭,结果撞上意想不到的入侵者。 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法儿在那压倒性的魔力面前,只能窝囊地一屁股摔在地上。要是没有萨冈,她也无法从那艘船上活着回来。 而那个可怕的〈魔王〉甚至蒙混了萨冈的知觉,站在自己面前。 眼前的状况简直是空前地绝望。 然而,法儿却用不受动摇的声音告诉他: 「回去,比夫龙。我现在不想跟你战斗。」 萨冈跟涅菲不会回来,拉菲尔也不在,戈梅利跟锡蒙力也都还没回来。 在这里的只有法儿。 不会有人来救她。 面对法儿的恳求之声,外表稚嫩的〈魔王〉十分高兴地露出微笑。 「嗯,你真的很坚强,可爱到让我都想保护你了。我的傀儡若是也能像你一样讨人喜欢,那该有多好啊。」 比夫龙非常佩服地点了好几下头,接着对法儿展露没有半点恶意的笑容。 「既然是你提出的请求,那我也不是不能答应。不过当然是取决于你的态度了。」 明明比夫龙顶着一张天真至极的笑脸,说的话却像是饱含了数不清的纯黑恶意。 法儿也早就做好了对方会这么说的觉悟。 「我该做些什么?」 「别担心,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我只是想稍微借一下你的力量。与其说是力量,双眼可能更加正确吧?」 「双眼……?」 「没错,就是把我跟你的眼睛互换。这样的话,我就能分享你所看见的事物,你也能共有我所看见的事物。如何?很有趣的提议吧?」 法儿立刻明白,这是恶魔的契约。 可即便如此,这仍是个值得考虑的提案。 ──知道比夫龙看到的东西,能帮上萨冈的忙吗? 或许能帮上忙,但她觉得萨冈不会开心。而且法儿所得到的情报也会泄漏出去,这跑损失缺点太大了。 ──更重要的是,比夫龙没有保证他只要『眼晴』。 这个魔术师曾附身在一位名叫库的可怜狐狸兽人女孩身上,法儿也知道这件事。被夺去『眼睛』这个代价的自己,难保不会成为比夫龙更加强韧的傀儡,她没有蠢到连这点都看不透。 纵然把能够不用战斗就驱逐比夫龙的利益优点也考量进去,法儿认为损失缺点这一方更为重大。 仔细考虑过后,法儿摇摇头。 「这我做不到,萨冈会困扰的。」 「哎呀?我觉得这个条件并不坏啊。既然这样,你又能给出什么呢?」 面对这坏心的质问,法儿倏地低下头。 「求求你,请回去。」 这是法儿所能做出最诚心诚意的请求。 倘若是以前的法儿,即使对方是〈魔王〉,也做不到像这样低头恳求吧。 ──如果这么做能保护得了萨冈跟艾谢拉,那很划算。 比夫龙却高声嘲笑起对法儿这样的想法。 「噗哈,竟然说什么求求你,啊哈哈哈哈哈哈!我第一次碰到有人一本正经地对我说这么好笑的事情!你在开玩笑方面的天赋应该比涅芙特洛丝好吧!啊哈哈!」 那明显是侮蔑的笑。 即便如此,法儿还是没有抬起低下的头。 「……你愿意、回去吗?」 「啊哈哈哈!嗯──你让我笑得这么爽快,我是很想按照你的要求做啦,但我也不是抱着游戏的心态来找麻烦的。」 即使笑到眼泛泪光,〈魔王〉的嘴仍吐露出满怀恶意的话语。 「别怕,当作你逗我笑的回礼,我不会弄痛你的。也不用害怕,只要闭上眼睛一下下就好了。然后我就会替你了结。」 法儿沮丧地垂下肩膀。 「……这样啊,不行呢。」 「好了,别那么失落嘛。我可是更加中意你了喔?」 在吐出叹息的同时,法儿终于抬起了脸。 「──那,我就赶你走。」 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怀着明确的决意,做出如此宣告。 比夫龙露出开心得不得了的微笑,感觉法儿的反应并未超出他的预期。 「这才是贤龙的女儿。我就稍微给你做点魔术启蒙,作为奖励吧。」 〈魔王〉无情地这么告知孤身一人的法儿。 法儿率先出招。 「──黑龙〈马尔巴斯〉──」 她在呼唤的同时,抬起一只手。 黑龙之爪瞬间在那只手上形成,撕裂了幼小〈魔王〉的身体。 手感很诡异。明明确实地撕裂了对方,却有种宛如拨过水的沉重感觉,没有挖过有形之物的触感。 「嘻嘻,这就是你的新力量吗?除了破坏,还会同时吞噬魔力。是模仿萨冈的〈天燐〉吧,还挺不错的。更重要的是,比魔术还要快速正是其魅力所在。」 仅凭一击就遭对手看穿了所有的特性,法儿在内心悔恨地咬着牙。 ──〈魔王〉果然很可怕。 虽说是复制,但这股力量甚至能一击打倒──打败了安德列亚尔弗斯的──德卡拉比亚。即便如此,却还是及不上真正的〈魔王〉。 比夫龙的躯体才刚碎裂,便有如同尘埃般的东西集结起来再生回去。 ──好恐怖的再生能力。 以前,萨冈曾经给予涅芙特洛丝能杀死〈魔王〉的力量。据说比夫龙接了那一招好几次,却还是复活了。 这就是那个原因吗? 更重要的是,〈马尔巴斯〉给予的伤口是诅咒。明明就连使用魔术都无法使目标物再生,在他身上却完全没有效果,这是怎么回事? 法儿用琥珀色的眼眸看向比夫龙的身体。 ──不对,这不是生物! 是如同尘埃的『某种东西』。 不,与其说是尘埃,更像是魔力结晶吧。这种结晶就如文字所示,大小跟沙粒差不多,上头很惊人地刻着细微又精致的咒文与魔法阵。 比夫龙的身体就是这些结晶集结而成的群体。要控制这种东西,究竟需要多高水准的技术与魔力呢?现在的法儿是不可能做到的。 怪不得连萨冈的结界都无法察觉比夫龙的入侵。 ──要是这种东西进入体内…… 法儿光想像就觉得可怕。 「嘻嘻嘻,看来你已经看到了吧。这是特别服务,要对其他魔术师保密唷。」 比夫龙似乎是按照自己说要启蒙法儿的宣言,特意做出了能让她看见的表现。若是他有那个意思,应当能趁法儿呼吸之际侵蚀至她的体内。 而刻意把这个教给法儿,也是想把等等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摊在她面前。 纵使如此,法儿还是没有屈服于恐惧。 「──〈天鳞?雪月花〉──」 法儿静静地呼唤后,周遭便浮现无数的光点。这些如同细雪的光,就是萨冈所创造出的守护枢纽──〈天鳞〉的碎片。 比夫龙皱起眉头。 「〈天鳞〉……?但你应该知道,这是阻止不了我的吧?」 没错,萨冈是把这一招当作守护之鳞教给法儿的。假如没有攻击手段,就无法保护自己抵御比夫龙的魔术。 对此事心知肚 明的法儿,仍使出了这一招。 因为若要打倒比夫龙,这是必要的。 那个时候法儿究竟做了什么,想必比夫龙也不晓得吧。 在强大的敌人面前,法儿毫无防备地张开双手并闭上双眼,那模样看上去甚至有种丧失战意的感觉。 接着她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如同咏唱般动了动嘴唇。 「咦──」 发出这种傻气声音的人,应当是比夫龙。 紧接着,世界无声地爆炸了。 范围有十几公尺远,以比夫龙为中心的大地、树木及大气都遭到粉碎,成了尘埃。 曾是比夫龙的躯体,脸上维持着惊愕的表情逐渐崩塌。 法儿没有确认这一幕的余裕,随即跪倒在地。 「哈啊──!哈啊──!」 她的肩膀随着急促的呼吸上下起伏,喉咙深处有某种灼热的液体在逆流,如同锈鐡般的气味在口中扩散。这不是胃里的残留物,而是血。 ──无法抑制、反作用力。 尽管她打碎了比夫龙的身体,打击也反弹回自己身上。要在实战上使用,这一招还有很多未完成的部分。 即使如此,想与〈魔王〉抗衡,除此之外没有其他方法。 『太、惊人了……你竟然有、这种、力量啊。』 「比夫、龙……」 该说真不愧是〈魔王〉吗。明明已经破坏了群体,却还能听见他的声音。 『原来如此,是龙的咆哮啊。让自己跟黑龙〈马尔巴斯〉的咆哮产生共鸣,再进一步地让它们在〈雪月花〉中增幅回响──应该就是这样吧?』 虽说法儿所放出的一击还不完美,比夫龙一眼就看穿了。 『呵呵呵,这样啊,的确漂亮。是我小看了你,我就乖乖地就这一点道歉吧,萨冈的女儿──不对,魔术师《亡灵》瓦雷法尔。』 法儿诧异地瞪大双眼。 这句话代表了〈魔王〉对法儿的敬重之意。 〈魔王〉用已经混浊的粗音继续说道: 『你那股〈马尔巴斯〉的力量能不能将它缠在身上呢?我的话,就会以这种方式保护自己。』 虽然法儿瞪着他,比夫龙却难得地用感受不到恶意的声音继续说道: 『别生气嘛,这纯粹是我的建言。就算是我这种人,也是会有对魔术发展感到喜悦的心情的。做为证明,我会干脆地离开这里的。』 仿佛是要说这就是自己并未说谎的证据般,比夫龙的魔力从周遭逐渐消失。 『啊啊,对了。话说回来,刚刚那股力量已经取名了吗?』 虽然不明白比夫龙话中的意图,法儿还是摇了摇头。 『那我就把这个名字送给你吧──〈神音〉──连〈魔王〉都能葬送的神鸣之音,非常适合你。』 最后留下这句话后,比夫龙的气息便完全消失了。 ──真的是完全不晓得他在想什么。 法儿目瞪口呆了几秒后,紧接着涌上的是强烈的怒气。 「为什么、你不对涅芙特洛丝说出这番话呢!」 那道宛若哀叹的叫声,空虚地在森林中消逝。 ◇ 「──咳!」 比夫龙吐血倒地。 这里是〈魔王〉的据点之一。 他认真建起的研究据点在之前被萨冈摧毁了。这里的规模不像城堡那么大,只是个保管预备研究材料的场所。 正因为如此,这里对如今遭萨冈施加魔术的自己,还有同样正遭人追赶的谢利康来说,是个很适合潜伏的地点。 ──这次本来不打算玩玩就算了的,但刚刚那真是可怕的力量…… 虽然不是没办法回复,可他现在没办法出声。 藏着那种水准的手下,却公开表明戈梅利及锡蒙力那种程度的魔术师是左右手,萨冈也真是个狡猾的男人。 实际上,萨冈只是没把家人纳入部下的范围当中,可比夫龙无法理解这一点。 比夫龙的魔术就如法儿所看穿的那般,是操控魔力结晶的力量。他已经没有可称之为本体的身躯,每一粒细微的尘埃都是比夫龙本人,也是群体。从他变成这种身体的那时候起,就已经丧失了『个』的概念。 不过,能对自己这种人施加『誓约魔术』的萨冈,或许才是最可怕的。 瓦雷法尔施放的魔术,对自己而言也是可称之为天敌的力量。 ──在声音这种性质上,无论任何魔术都无法完全抵挡。 更重要的是,那种声音还能对比夫龙这样的存在本身造成打击。 简直就是不可能防御或回避、如同恶梦般的力量。要是那一招完成了,比夫龙也许在刚刚就被诛讨了。 ──最重要的是,那是萨冈的精灵之前就使用过的力量。 他不清楚瓦雷法尔到底有多少自觉,那就是在〈亚榭尔?伊梅拉〉之日给了谢利康一击的神灵魔法〈时空大镰〉。 两位贵精灵,两位曾为魔王候补的魔术师,再加上现任〈魔王〉的直传弟子以及圣骑士长──那名少女独自施放出了以上六人合力所放出的力量。 这份力量不是她从萨冈那里偷来的,也不是从涅芙莉亚那里学来的。是她把父母两人给予之力当作自己的力量反复琢磨,最终完成的。 不,已经不只是那种程度了。 把〈天鳞〉当作音叉般来使用,这对萨冈来说应该也是意料之外的事。而且她又在正面与〈魔王〉交战这瞬息万变的状况中成功施展了这一招。这股力量甚至凌驾于需要漫长祈祷的神灵语言之上──比夫龙不得不给出这样的评价。 对她那宛如奇迹般的大幅度成长,比夫龙甚至有些感动。 「原来如此,亲眼目睹年轻魔术师的成长,感觉可真好,我能够理解萨冈为何把她留在身边。如果是那孩子,把我的〈印记〉让给她或许也不错。」 这位完全是邪恶化身的〈魔王〉泄漏出这么一句真心话。 比夫龙会入侵萨冈的居城,目的是为了确实抓住艾谢拉。既然已跟谢利康缔结契约,他便不打算跟以往一样只是玩玩。 然而,那名少女却赶跑了自己这位〈魔王〉。 仅仅过了半年,她跟自己在船上遇见她时判若两人。论起成长的速度,她也许还在萨冈之上。如果她在萨冈继承〈印记〉的时候就达到这个程度,比夫龙肯定会推荐她。 如今她让自己像这样跪倒在地,教他甚至对她有了尊敬的念头。 ──嘻嘻,我竟然会尊敬他人?还真是滑稽啊。 等身体终于回复到可以站起身的程度后,比夫龙摇了摇头。 「不,我现在还不能死吧。」 他有了必须赌上性命的目标。 所以,他才会跟谢利康这种老不死的家伙联手。 如今浮现在他脑中的,是那个可爱又令人火大的傀儡脸庞。 ──为什么、你不对涅芙特洛丝说出这番话呢! 瓦雷法尔最后叫出的声音,确实传入了他耳中。 ──要是我赞美了涅芙特洛丝,会有什么改变吗…… 稚嫩的〈魔王〉对这浮现在脑海里、莫名其妙的牢骚一笑置之。 「……嘻嘻,多管闲事。」 若是留有这种坦率的心,比夫龙一开始就不会成为〈魔王〉了。 就在这时,一道车轮转动的喀啦声靠了过来。 是轮椅。 「比、夫龙,你、做了,什么……?」 「哟,吾友谢利康。没事,只是想说要协助盟友的研究。话虽如此,这次似乎失败了。」 拥有老虎长相的魔术师用咻咻的嘶哑声说道: 「那、并非、毫无对策、就能胜过的、对手。」 他所说的应该是吸血鬼吧。 ──先别告诉他,其实我没有抵达艾谢拉的所在之处吧,嗯。 倘若被对方得知这样的耻辱,他就会想解决掉这位〈魔王〉。萨冈的魔术都还没解除,这可不行。 比夫龙开朗地笑了。 「我过于轻率是事实。这里或许会被捜出来,换个地点吧。没问题的,我还有几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据点,你别在意啊。」 说完,比夫龙伸手要去推轮椅,老虎魔术师却微微摇了摇头。这已是他竭尽全力才能做出的动作。 ──没想到那个《虎王》居然会沦落到如此凄惨的模样。 他这瘦得过头的脖子是怎样啊,就跟枯木一样,光是从后面稍稍施点力就能折断。 尽管脑中浮现如此邪恶的念头,比夫龙却立刻将其甩开。 这个〈魔王〉跟安德列亚尔弗斯同样长寿,应该要当作他还备有自己不知道的十或二十种手牌。 比夫龙 就像个天真无邪的孩子般,疑惑地歪起头。 「谢利康,怎么啦?是不喜欢我的藏身处吗?」 「比起这个,有件事、要拜托你。」 哦──比夫龙吐出了口叹息。 想不到会从对方口中听到这值得赞扬的话。 ──看来他暂且是有协助我的意思了。 不过这也有可能是为了让比夫龙这么想的演技。 不管怎么样,世界上可没多少娱乐能比以〈魔王〉为对手的应对进退更加有趣。 「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事,你尽管说。你可是我重要的盟友,啊哈哈!」 好,来听听这位重要盟友的要求吧──比夫龙把脸凑过去,最后却皱起了眉。 「你说──〈阿撒兹勒之杖〉──?」 谢利康所说的,似乎是比以吸血鬼艾谢拉为目标更加现实的办法。 ──跟那个又是、不同的东西……吗? 〈阿撒兹勒之杖〉──听到这个词,比夫龙脑中最先浮现的,是某位少女手中所握的手杖。他知道,那是与〈阿撒兹勒〉之名有关的神器。 但是,谢利康所说的好像是别的东西。 接下来,他又多吩咐了一句。 「咦?你的部下已经潜伏进去了吗?啊──所以那些孩子们失手了啊──唉……我们彼此都为部下费了不少心力呢。」 也由于涅芙特洛丝的关系,比夫龙在这方面多少有些同情谢利康。 ──不过都到了要拜托我的地步,只要别落入敌人手里就怎样都好了吧。 希望她们起码是个有趣的玩具。 虽说这位〈魔王〉会对真正优秀的魔术师抱持无与伦比的敬意,可比夫龙这个魔术师的天性本来就是腐烂的。 「可是……〈阿撒兹勒〉──〈阿撒兹勒〉的遗产啊。」 比夫龙在口中重复那个名字,仿佛嘴里所含的是一口甘露。 ──除了我的圣剑以外,竟还有现存的遗产啊。 说起来把「那个」击向萨冈的人就是比夫龙。 话虽如此,「那个」已经离开了比夫龙身边。即使能够诱导,事到如今也难以完全控制。 ──虽说发生了涅芙特洛丝的事,但在那里用完就丢还真可惜啊。 只是,萨冈完全没注意到那女孩的真正价值。 真是愚蠢。明明谢利康就是因为知道那价值,才会那么执着的。 ──不过,还真是搞不清楚谢利康在想些什么呢。 引发了狩猎稀有种这种别致的活动,却又会咕哝着某些要保护或拯救谁等莫名其妙的话。 但这男人也是冠上〈魔王〉之名的魔术师,早在很久以前就舍弃了理智。 「──那么,遗产的所在之处就是圣都拉结尔啰?又是个麻烦的地方。好了,就尽可能地让我好好享受一番吧。」 命中注定的两位〈魔王〉宛如互相吸引般,双双前往圣都。 ◇ 翌日,萨冈与涅菲一大早就搭上了摇晃的马车。他们昨晚没有回到城堡,而是在奇恩诺因德投宿旅社,并安排马车。萨冈有展开躲避戈梅利的坚固结界,应该是没被发现才对。 萨冈脱下魔术师的长袍,穿上真丝上衣和黑长裤,腰间系着黄铜皮带,胸口搭配深红色的领带,打扮得如同一位贵族,肩上还有一件当作外套的披风。 涅菲也穿着散发出沉稳氛围的白色连身裙,上半身则是略显透明的编织毛线上衣开襟衫。虽然不如礼服华丽,却像个有品味的富家女孩。不过她的脖子上还是套着那个粗糙的项圈,也不知该不该说是理所当然。 ──我是觉得至少在这种时候可以拿掉的。 涅菲却以正因为『是这种时候』才想戴着为由,不肯让步。 这个项圈是萨冈和涅菲初次有所连结的证明。 她珍惜这物品到这种程度,萨冈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喜悦。 这辆马车宽敞到可容纳六个人,但萨冈把它整个包了下来,因此里头目前只有他们两人。 在两人独处的空间中,有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吾王,照这个速度,应该傍晚就会抵达圣都了。」 「哦,比想像中还要快。辛苦你了。」 是负责驾车的拉菲尔。 他也换下瓦雷法尔的盔甲,改穿普通的骑上风盔甲。在这个时代说到骑士,指的就是圣骑士,可不隶属于教会的骑士也是存在的。他们的薪水、地位和勋章都是由那片土地的领主──正确来说是王──所给予。 不过那都是些不会使用魔术,也没有洗礼铠甲的纸老虎罢了。 现在的萨冈一行人,就是佯装成这样的两位贵族与随侍的骑士。 涅菲害羞地拉起自己的连身裙。 「我第一次穿这种衣服,总觉得冷静不下来。」 「我想也是,但跟平常不同的服装也很不错。」 ──穿着便服的涅菲也好可爱,为什么我不多买这种衣服给她呢! 附带一提,就如往常一样,替两人选衣服的人正是曼妮拉。当然他们被彻底戏弄了一番,但萨冈决定这次就宽恕她吧。 毕竟这是两人的单独旅行。 以往他们也去过湖泊及流卡翁的海底都市等处旅游,这回却是第一次实质上的两人独处。 萨冈再次看向身旁的涅菲。 真不愧是曼妮拉的选择。涅菲的打扮既清秀又雅致,有着不管谁来看都会沉迷其中的可爱。 「我也很喜欢涅菲现在的装扮,甚至都有想到处去找这种衣服的冲动了。不过如果涅菲不喜欢,我就不强迫。」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 这么说的涅菲耳朵倏地立起,上头染有害羞的绯红。 然后,她拘谨地把两只手的食指缠在一起,继续说道: 「那个、既然您都这么说了,我也……觉得萨冈先生现在的服装、很、很棒。」 ──嗯嗯嗯嗯!她居然对我说了这种话! 他本以为涅菲是为了可爱的衣服而感到开心,没想到竟来这一招反击。不过从她频繁在意裙子或开襟衫的位置来看,她的确也很中意自己的衣服。 「这、这样啊,那我们在圣都也稍微看看衣服吧。」 「──!好、好的!」 接着两人陷人沉默。 涅菲像是感到有些为难,开口问道: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的是什么?」 「明明还有黑花小姐的事要顾,却扔下城内的一切不管……」 由于摆脱了戈梅利碍事者的监视,萨冈是以几乎等同于掳人的方式把涅菲带来的,也难怪她会感到不安。 ──又还不能告诉她欧利昂的事…… 前往圣都的目的当然也与她有关,但目前他还不能说。 萨冈放松地把身体靠在椅背上。 「涅菲,原因就在此啊。」 「原因就在此、吗?」 「嗯。我能理解,人在大事之前总是会感到紧张。但如果太过紧绷,就会在办正事时出纰漏。正因为要面临大事,才需要放松自己。」 原来如此──正要点头的涅菲又有了新的疑问。 「但是,我从未见过萨冈先生像这样放松自己的时刻啊……」 「咦,我跟涅菲在一起时一直都很放松啊?」 「咿呜!那个、那个,真要说的话,我觉得您都很紧绷……」 面对这意想不到的指谪,萨冈也开始语无伦次。 「这个嘛、嗯,你这番话也没说错……但说到会紧张,涅菲也是一样的吧?」 「那、那是那个──」 明明已经一起住了八个月的时间,两人却完全没有长进。 拉菲尔以混杂了苦笑的声音,呼唤浑身红到如同煮熟章鱼般的两人。 「吾王,抱歉在您休息时出声打扰,能否听吾人一句劝?」 「怎么了?」 「在圣都最好不要报上『萨冈』的名号。虽说这并非王需要在意的事情,可这么做只会增加妨碍者。」 被指出自己完全忘掉的事情,萨冈赞同地点点头。 「确是如此。要享受观光的话,确实不该声张〈魔壬〉之名。」 涅菲则为难地微歪起头。 「那么,我该如何称呼萨冈先生呢?是像以前一样叫『主人』吗……」 「不准叫主人,这可是约会啊。」 「哈呜,约会……!」 看样子她并未察觉到……应该说是克制自己不去意识到吧。涅菲的耳朵愈来愈红,整个人惊慌失措。 「话虽这么说,这也的确是个问题……我也没想过要取假名。」 既然是涅菲要称呼的,他不想取个差劲的名字。但先别说萨冈天性如此,他连自己的名字都不晓得。事 到如今,该让涅菲用什么名字称呼自己呢? 然而,驾驶座的那道嗓音理所当然地这么说了: 「两位在说些什么啊,只要称呼『老婆』和『老公』就好了吧?」 萨冈与涅菲同时僵在座位上。 ──涅菲的确是我妻子又是恋人,但该说我们又还没结婚吗,还是该说只有彼此确认心意呢。不,我并不讨厌,真要说的话我当然是很有兴趣的,但这对我们来说可能还太早了。不对,好像也不是这样!? 面对这连〈魔王〉的头脑也无法接受的冲击性提案,萨冈只能烦恼到眼珠子乱转,并发出干笑声。 「呼?居然是『老婆』,你啊……不,这么大胆的……对吧?」 涅菲也像是无法忍受般地捂着脸,但即便如此,她还是挤出勇气,透过手指的缝隙仰头看着萨冈。 然后,她稍微理顺了呼吸,用仿佛快要消失的声音这么叫道: 「老、老公……」 「嗯嗯嗯──!」 受到这犹如全身遭到粉碎般的冲击,萨冈捂着胸口,从座位滚到了地上。倘若他不是魔术师,现在应该已经没命了。 ──这是多么强大的觉悟!多么迅速的决断! 关于这一点,妻子已经先一步走在萨冈的前头了。 ……嗯,毕竟她从平常就会认真回应萨冈一些害羞或莫名其妙的要求,面对难度稍微高一些的挑战自是不可能畏缩的。 那么,自己在这种时候不回应的话就太丢人了。 第三章 参观名胜时,愈是不为人所知的地点就愈令人雀跃不已 「抱歉,涅芙特洛丝。我接下来要去执行任务。」 在圣骑士长集会结束后,榭丝缇回到休息室说道。 那里有位银发金眼,还拥有一身褐色肌肤的精灵少女。尽管平常感觉不出来,可不管是她倔强的表情,还是沉默的时候,看起来真的都跟涅菲一模一样。 她是〈魔王〉比夫龙制造出的贵精灵,也是涅菲的妹妹,名叫涅芙特洛丝。另一位高个子的圣骑士理查就在她身旁待命。 「我跟您一起去。」 「不了,你待在涅芙特洛丝身边。目前的情况对我们而言似乎并不乐观。」 「您的意思是……」 「──是比夫龙吧。」 在榭丝缇回答前,涅芙特洛丝便如此说道。 「我感觉到厌恶感正慢慢在胸口蔓延,那个人就在附近吧?」 「……嗯。」 由于人造人的性质,即使已经断绝关系,她现在也还是能感受得到对方的存在吧。 「比夫龙在这里,那就表示姐夫的魔术被破解了……?」 〈魔王〉比夫龙遭到萨冈施以『誓约魔术』,无法出现在涅芙特洛丝面前。要是魔术被破解,等着她的就只有死。可对于〈魔王〉这种身分的人来说,这种行动显然划不来。 「不,还不一定是这样,那个〈魔王〉似乎已跟谢利康联手了。如果目的是那一边,他或许就不会出现在涅芙特洛丝面前。」 「那我们也跟你一起去比较好吧?至少可以防虫。」 听到这番强烈的讽刺,榭丝缇面露苦笑,仍是摇摇头。 「不行。其他的圣骑士长也都会冲进去,倘若有个万一,就需要涅芙特洛丝你们的帮助。在这时候可不能冒这种风险。」 榭丝缇认定涅芙特洛丝为应该保护的朋友,同时也认为她是值得倚靠的伙伴。 如今在这个教会中,榭丝缇显然站在许多人的对立面上。要是被那些人算计了,她也只能向涅芙特洛丝他们求助。 ──话说回来,我们的目的便是那个对策…… 对榭丝缇等人来说,奥伯龙卿的委托是出乎意料的事态麻烦。 涅芙特洛丝无可奈何地点头同意。 「……我知道了。你在这种时候,总是冷静到让人讨厌的地步。起码也给我一点犹豫的时间嘛。」 「抱歉,我会补偿你的。」 「我、我不是在讲补偿之类的事情啦!」 当涅芙特洛丝像是在说『你根本不懂』般地摇摇头时,榭丝缇脚下响起了耳熟的笑声。 『嘻嘻,比起这个,你对犯人的目标已经有头绪了吧,笨女人。』 「巴尔巴洛士,我不是要你别再叫我笨女人了吗?」 该说是不出所料吗,即便在那种集会的场合,巴尔巴洛士仍潜伏在榭丝缇的『影子』中。 一道打从心里感到傻眼的叹息从影中传出。 『……不,你今天真的是蠢得无可救药。要不是那个小鬼阻止了,就会直接变成感情融洽的互砍派对了喔?』 「呜,那是……」 面对这项指谪,榭丝缇也心虚地额头冒汗、转移视线。自己在史黛拉出现时的蠢样,她完全无从辩解。 「咦,怎么了,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吗?」 「不要连涅芙特洛丝都这么说啦!别看我这样,我也是完全没有余裕去顾虑那些了耶。」 「你不是一向都没有余裕吗?好啦,别哭了。」 涅芙特洛丝一副习以为常地搂住榭丝缇,摸头给予安抚。 ──虽然很不甘心,但好疗愈…… 等榭丝缇冷静下来后,巴尔巴洛士再次从影子里对她说: 『我话先说在前头,萨冈那家伙也到圣都来了。』 「萨冈?他也在追踪那个〈阿撒兹勒之杖〉吗?」 『谁知道?他是跟妻子一起来的,可能出乎意料地只是来观光而已。』 听巴尔巴洛士这么说,榭丝缇跟涅芙特洛丝都傻眼地摇头。 「不,怎么可能。萨冈怎么可能做出那种毫无计划的行动呢?」 「对啊,他可是姐夫耶,我认为他一定是预测到了比夫龙的行动。」 『……你们两个,是不是对萨冈有太多幻想了?』 实际上,巴尔巴洛士才是对的,但没有任何人相信他。有鉴于他平常的品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算了。比起这个,若是不能在这里就抓到犯人,我们可就没机会了喔。』 在教会内,身处于共生派这个立场的榭丝缇遭到孤立,连情报都被截断,正处于困境当中。 ──但是,能同时做到这种地步的人是有限的。 不是枢机卿等级,就是圣骑士长等级。 「枢机卿方有说过要压制共生派。那么,这就表示犯人是圣骑士长中的某个人了……」 老实说,一旦开始怀疑,就会觉得谁都很可疑。 ──最可疑的是加里埃宁吧…… 他在集会中,甚至还一直称呼榭丝缇为『背叛者』。不怀疑的话就是脑袋有问题。可是太过露骨,反而给人一种正常的感觉。 当榭丝缇正绞尽脑汁思考时,黑影中响起像是觉得好笑的笑声。 『可疑的家伙,当然就只有一个啊。』 「……!真的吗?」 是影子里所见的视点跟榭丝缇不同吗? 『是说,你也该发现了啊,就是那家伙──哎唷。』 话说到一半的巴尔巴洛士气息突然间消失。榭丝缇虽晚了一步,但也注意到了。 ──有人来了。 榭丝缇装作平静的模样跟理查说话: 「总之,就是这么回事。你负责保护涅芙特洛丝。」 「我明白了。」 「我没有弱到需要被人保护的地步啊。」 两人立刻察觉到榭丝缇的用意,开始附和她。 这时,有人敲响了房门。 「榭丝缇,你现在方便吗?」 瓦尔坎边说边走了进来。他才刚进入室内,看到涅芙特洛丝的样子,诧异地睁大双眼。 「瓦尔坎卿,在这种时候有什么事吗?」 「啊、啊啊……对方是〈魔王〉,我们决定要两人一组冲进宝物库。我是来问你要不要跟我一组……」 对教会而言,精灵也是神圣的存在。瓦尔坎的目光就这么固定在涅芙特洛丝身上不动了。 「我来介绍,这是我的副官理查,还有我私底下的朋友涅芙特洛丝。你们两个,这位是瓦尔坎卿,和我一样是圣骑士长之一。」 理查摆正姿势朝瓦尔坎敬礼,涅芙特洛丝则是微微点头致意。瓦尔坎则谦恭地垂下头。 「真让人惊讶,没想到你竟然能取得精灵的协助。看来已经没有我多事的必要了。」 听到这句话,涅芙特洛丝皱起眉头。 「你跟榭丝缇感情很好吗?」 「也不算是感情好吧,她的哥哥是我以前的副官,我也把榭丝缇当作自己的妹妹……不过她如今也是优秀的圣骑士长了,我知道一直把她当成小孩子看并不妥。」 「哦──是吗?」 面对来自于涅芙特洛丝的视线,榭丝缇带着肯定的意味耸耸肩。 「那么,就麻烦你照顾榭丝缇了。毕竟她总会在关键时刻出包。」 「涅芙特洛丝!」 「但是,我很仰赖她。若是她不在了,我会很困扰。」 这再直率不过的发言令榭丝缇也忍不住缩了回去。 「我跟你约定,不会让她伤到一根寒毛。来,走吧,榭丝缇。其他的圣骑士都已经冲进去了。」 「我知道了。」 在瓦尔坎的催促下,榭丝缇也将手搭在剑柄上。 「我马上回来。不用担心,在这等我。」 「嗯,慢走。」 颔首后,榭丝缇走出休息室。在离开之际,她突然想起某件事,望向理查。 「……呃,理查,你也要加油。」 「……是,我会努力的。」 即使在集会期间都是单独相处,她却完全没看到两人关系有任何进展。 ◇ 在同一天晚上,法儿直接坐在宝座上,陷入沉思。 ──萨冈能为了他自己去玩,是很让人高兴没错。但是…… 为何是在这个时间点? 法儿所认识的萨冈,一旦遇上涅菲的事就会突然变得笨拙。可是再怎么说,现在还处于与其他〈魔王〉有所冲突的时刻,他不是个会在这时做出教守备减弱的愚策男人。 实际上,在萨冈才甫离开的那一瞬间,城堡就遭到比夫龙入侵。 虽说这也能看作是萨冈相信法儿的证明,但这只限定于他能立刻赶回来的距离。当然,他离开时会将戈梅利和锡蒙力留在城中,可若他是前往很难立即回来的远 方,那事情自然又有所不同。 既然这样,那就表示有即便得牺牲保护,也需要萨冈亲自出马的事了。 ──但,那又是什么事? 或许是她在意也于事无补的事情,但她就是会在意。 就在她遍寻不着答案、正要往后方靠时,就因为椅背出乎意料地远而直接摔在椅面上。这时候,一对金色的双眼跃入她的视野中。 「呵呵,你的表情还真严峻。」 是艾谢拉。她坐在扶手上,探头来瞧法儿的脸。 「是对自己被留下感到不服吗?」 「不是这样的。」 她并非不满,也许是不安吧。 艾谢拉仿佛看穿了法儿的心思般,摸了摸她的头。 「好啦,银眼之王这次的目的究竟在何处呢?」 尽管被说中了,法儿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点点头。 「他好像并不是在烦恼,但是很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呢?」 「那去调查看看如何?」 「……不用了,我不想妨碍萨冈。」 萨冈难得能和涅菲单独旅行,自己跟去的话,那就跟平常一样了。 法儿当然很喜欢平时的两人,却也希望他们能有所进展。 艾谢拉又摆出一副像是觉得很有趣的样子笑了。 「纵使不追上银眼之王,也能调查他看见了何物。」 「……要去欧利昂那边吗?」 萨冈昨日应当是去拜访欧利昂了。他就是在那里遇上了什么事,又或者发现了什么,所以才会突然说要去圣都。 虽然好奇心蠢蠢欲动,法儿仍是摇了摇头。 「不能这么做,我要保护艾谢拉。」 面对比夫龙,法儿能予以反击是因为这里是萨冈的领地。假如是在外头遇到他,她认为自己没有胜算。 艾谢拉似乎也明白这一点,点了点头。 「正因为如此才要去啊。只要跟我在一起,不会有任何不妥的。」 看来她的意思是要带法儿一起去。尽管内心动摇,法儿还是用力摇起头。 「……这是谢礼吗?我会保护艾谢拉是基于个人原因,你不需要道谢。」 「这不是谢礼,而是奖励。对于努力的孩子,是可以给予奖励的。」 这番话散发出跟戈梅利口中的『奖励』类似的可疑感,法儿却想不到否决的理由。 ──我有做出合乎自己实力的努力,接受她的奖励也没关系吧? 既然都说不要勉强自己,那接受该接受的东西是不是比较好? 法儿犹豫了时钟秒针绕行约一圈的时间,接着点头。 「我知道了。那我去。」 「呵呵,好孩子。」 看着说话声隐约透露出喜悦的艾谢拉,法儿也觉得自己明白了。 「艾谢拉也很在意吗?」 「你不认为这很令人在意吗?」 艾谢拉轻盈地跳下扶手,伸出手来。 「来,我们走吧?」 「……现在就去?」 眼下已是深夜,以往在这时候,法儿早就钻入被窝了。 然而,夜之一族的少女却以一副邀请法儿去捣蛋的坏孩子笑脸说道: 「现在正是属于我的时间唷。」 虽然法儿真的很困,却也感觉自己会在意到睡不着。她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抓住了那只手。 「好,我要去。」 ──这种感觉是什么呢? 跟从萨冈和涅菲身上感受到的温度相仿,却又有哪里不同。也跟戈梅利与拉菲尔对待她的温柔不一样,却又不会让人感到厌恶── ──朋友──这个词闪过法儿的脑中。 一边是能与〈魔王〉匹敌的小龙女。 一边是甚至连萨冈都说自己赢不了她的古老吸血鬼。 这样的两人目前正并肩站在一起,那模样看起来却只像是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脚步轻快地要去玩耍。 (呜嗯~这也是很棒的爱之力呢!这股想要一次抚养两人的保护欲是什么!爱之力真的是隐藏着无限的可能性啊!) 「……戈梅利也要来吗?」 在宝座厅前,果然有名老妪正幸福地扭动着身子。 ◇ 在黎明到来之际,法儿、艾谢拉顺便再加上戈梅利三人来到欧利昂的据点。大概是要配合法儿她们的年纪,戈梅利目前变成孩童的模样。 ──戈梅利或许也是想以她的方式护卫我们。 纵使动机有九成是出于自己的欲求,也许还有一成是以保护法儿她们为目的。以这位老婆婆平常都按照本能来行动的举止来看,这一成已经算是很大的比重了。 亲眼目睹到欧利昂的据点,艾谢拉露出一副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 「这里就是〈魔王〉居住的场所吗?」 此处是离奇恩诺因德十分遥远的北方森林深处,在步行所能抵达的范围内并无村落,据说连猎人都未曾踏入过此处,当然也没有女性存在的氛围,的确是块足以令戈梅利宁愿赌上性命企图逃走的秘境。 这里比圣都拉结尔还要遥远,距离远到就算搭乘马车,从萨冈的城堡出发也要花上整整一个星期才能抵达。 然而,她们三人一起离开城堡几刻后,人就在这里了。 ──虽然没有龙套哥那么精湛,但这是转移魔术没错。 萨冈早已准备好移动用的魔术装置了。 看来萨冈已学会连接起两个确定地点的魔术了,只是不像巴尔巴洛士那样可以通往任何场所罢了。因为必须在目的地也设立魔法阵,有必要靠自己的双腿移动到现场一回,不过这魔术也相当精妙。 不如说,能够连接上任何他所认知的人类影子的巴尔巴洛士才是异常。他作为魔术师,实力无疑是个天才。在〈魔王〉当中,究竟有没有如此擅长空间转移的人存在呢? ──如果是萨冈成为〈魔王〉之前,最厉害的大概就是龙套哥。 戈梅利及锡蒙力也分别是某个领域的代表魔术师,但若是单纯要论谁能使出最精妙的魔术,那应当非巴尔巴洛士莫属。 而实力最低的想来就是法儿了。因为当时的自己除了龙的魔力以外,并无任何出彩之处。 ──现在的我,能胜过龙套哥吗? 她在脑中再现模拟起与巴尔巴洛士战斗的自己。 假如是彼此面对面、像是比赛的战斗,应该是能赢的。毕竟最糟的结果也只是把他连同影子都吞噬掉而已。 ──但如果是敌对,好像就没有胜算了。 晚上一个人散步的时候,或者是睡觉的时候,抑或是跟亲密的某人彼此笑着的时候。 只要活着,就不可能一直绷紧神经提防。巴尔巴洛士只需等着那样的空隙,从容地用匕首进行攻击即可,甚至不需要使用其他魔术。 第四章〈魔王〉与圣剑齐聚一堂,大家便和乐融融地开起派对 「……呵,看来除了我以外的入侵者还在捣乱啊。」 随着断断续续响起的地鸣声,上方哗啦啦地落下沙尘,似乎是有人正在战斗。 这里是拉结尔地下大迷宫,有位身穿铠甲的魁梧巨汉正站在这里。 他就是拉菲尔。把萨冈他们送达拉结尔后,他得到允许可以自行行动,便入侵了这座大迷宫。他的左义手隐约发出光芒,照耀着周遭。 拉菲尔的目的当然是要和〈魔王〉欧利昂接触。 既然他已经年老的这具身体还能得到力量,自然会想依靠〈魔王〉。 ──若是自家人,很轻易就能入侵这里了。 大迷宫──不,宝物库的钥匙其实就是圣剑。构造设计成若是没有拿着圣剑,就会遭受无数的陷阱攻击。 也就是说,能直接进入这里的只有十二位圣骑士长。 身为最年长圣骑士长的拉菲尔也知道大圣堂以外的出入口,看来建造出这里的人并未料想过圣骑士长会背叛的可能性桥段。不过圣骑士长背叛也就直接意味着教会的终结,去假设或许也没有意义。 然而,在拉菲尔入侵的时候,这里已经化为了迷宫。 这是针对其他入侵者发动陷阱的结果。 ──我是听说,若是〈魔王〉欧利昂,引发事情的方式会更加地聪明。 既然如此,那就应该要考虑到有其他的入侵者。 自欧利昂消失后,已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拉菲尔也担心她会不会已经离开了这里,不过看这种情况,还可以期待她仍留在这里的可能性,最起码她在两天前那时还没回到秘密小屋。 拉菲尔、欧利昂与第三位入侵者,根据事态发展,正在观光的萨冈应当也会进来。 虽说自己已被放弃,但今日似乎会变成教会方灾难的一天。 拉菲尔仰赖以前的记忆朝宝物库前进,却有人影跌跌撞撞地从他前进的方向而来。 「咕呜……振、振作一点,阿丽丝泰尔。我们都来到这里啦,已经没事了。」 「……咳噗……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来人是两人一组的少女,会是魔术师吗? 两人看来是被狠狠教训了一顿,血自头上流下,彼此遍体鳞伤。打扮得像盗贼的少女正用肩膀撑着另一位身着飘逸服装的少女。 从伤口来推断,那是被剑所砍的,而不是魔术造成的。 ──这两人是入侵者吗? 拉菲尔没有帮助她们的义务,况且彼此可是竞争对手。话虽如此,要给濒死的女性小孩致命一击,即使是他也多少会感到心痛。 等拉菲尔暂且摆出姿势、以便能随时拔出圣剑之际,两人终于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其中一位少女抬起脸。 「咿,圣骑士……」少女手中发出魔术的光。 用圣剑的中段敲击腹部的话,应该不会死人吧。就在拉菲尔想伸手握上剑柄时,忽然响起一道刺耳的惨叫声。 『啊啊啊拉菲尔啊啊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耶咿耶嗯哦把圣剑还来啊耶耶耶耶耶耶耶耶!』 突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道青白色的人影。那东西甚至连人形都算不上,大概是亡灵的一种吧。它看起来仿佛在说些什么,但它的下巴好像被打碎了,不管怎么听都听不出来。 ──是宝物库的陷阱吗? 它可能是这两位少女吸引过来的,却也对拉菲尔产生了反应。 拉菲尔无可奈何,用义手挥开了它。 『咳呗!?』 身着服装、看起来隐约像是枢机卿的亡灵撞上墙壁,就那么消失了。 「哼嗯?是对我有怨恨的亡灵吗?」 拉菲尔脑中有多到数不清的符合事例,因此完全判断不出亡灵的真正身分。 接着他看向蹲在脚边的两位少女。 看到那张弄脏的脸,拉菲尔诧异地瞪大眼。 「……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的确是他眼熟的一张脸。 「咦……?」 「不,是认错人了吧……?」 愣住的少女跟另一位少女长相相同,好像是双胞胎。两人都没注意到他是拉菲尔……应该说,从她们的反应看起来像是完全不认识自己。 不过毕竟他遮着脸,会认不出来也是理所当然,但魔术师的话,可以靠声音察觉到自己身分,因为他就是在萨冈的城堡遇到对方的。 ──既然这样,那就是别人了。但还真像。 少女大概是从拉菲尔身上感受到了敌意,当场就把头磕在地面上。 「不靠魔术就能打倒幽灵的实力,还有那身穿铠甲的模样,您想必就是其中一位前任魔王候补,《亡灵》瓦雷法尔。没有错吧?」 拉菲尔这套盔甲跟瓦雷法尔的盔甲不同,但少女好像是从身材跟打扮来判断的。 ──嗯,她没说错,毕竟我对外就是用那个名字自称。 尽管有些迷惘该如何回答,拉菲尔仍然点头。 「没错,你们又是何人?」 「是!我是〈魔王〉谢利康麾下的蒂克希亚,这位是阿丽丝泰尔。」 像盗贼的少女名为蒂克希亚,而服装轻薄的那位则叫做阿丽丝泰尔。阿丽丝泰尔似乎身受重伤,看起来已经意识不清了。 拉菲尔用下巴指了下阿丽丝泰尔。 「你会用治愈魔术吗?会用的话,就替她治疗,这点时间我还能等。」 「是、是的!加油,阿丽丝泰尔。我现在就帮你治疗。」 蒂克希亚眼泛泪光,开始为另一名少女医治。在等待期间也零星涌现出几只幽灵,拉菲尔厌烦地甩开了它们。 没过多久,蒂克希亚擦拭额头并抬起脸,看来是治疗完毕了。 「结束了吗?」 「是、是的,虽然只是止血的程度,但我想暂时不要紧了。」 蒂克希亚小心翼翼地把另一位少女抱在膝上,以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回答。 「然后呢?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拉菲尔一问,蒂克希亚便急忙摆正姿势,低下头。 「是!我们是奉主人之命,才潜入这个宝物库。《亡灵》大人会来到这里,我推测您的目的应当也与我们相同。」 「嗯,所以呢?」 魔术师喋喋不休地说出自己的目的,不可能没有任何企图。 蒂克希亚紧张地吞了口唾沫,这么说道: 「我们可以带领您前往宝物库,能否请您协助我们?」 拉菲尔也知道前往宝物库的路程。 ──不过嘛,王在这种时候是不会弃她们于不顾的吧。 倘若有个万一,她们成了萨冈的阻碍,那只要自己负起责任处分掉她们就好。而且,他有事要去宝物库也是事实。 「嗯,好吧。」 拉菲尔如此回答。 接着,他用右手抱起还站不起来的阿丽丝泰尔。 「咿耶!」 「啊哇哇,阿丽丝泰尔!?」 被抱起的少女整个人都在发抖,看来刚才被敌人追逼得相当凄惨。 「不要每件事都大惊小怪,我都说要帮你们了。」 「啊……是。」 拉菲尔这么一说,两人都冷静下来了。 然后,蒂克希亚也站了起来。 「请、请往这边走。」 虽然还是露出一副紧张的样子,少女仍开始带路。 「那么,你们是被谁打成这样的?」 要说除了拉菲尔以外会在这里的人,大概就是〈魔王〉欧利昂,还有发现有人入侵的圣骑士长了吧。如果是圣骑士长,他倒是想掌握到是谁前往应战的情报。 然而,蒂克希亚的回答却大大超出他的预期。 「是个自称为奥伯龙的圣骑士。」 是昨天中途搭上马车的其中一位圣骑士。 拉菲尔也晓得,这是每一代的洗礼铠甲技师之名。应该说,一听到〈阿撒兹勒之杖〉的名字,首先会想到的就是那位人物。 是察觉到〈杖〉被人盯上,这才露面展开防卫吗? 拉菲尔在担任圣骑士长的期间,从未见过那个人的面容。在昨天真正遇见对方之前,他甚至以为这只是教会在打肿脸充胖子,实际上并没有这样的技师。 「奥伯龙?不是圣骑士长吗?」 「也有圣骑士长,但已经被解决掉了。」 「哦……」 虽然不知道是谁被打败了,但这些少女好似拥有足以打倒圣剑持有者的实力。 ──希望可别是榭丝缇。 那位少女是有可能成为教会及魔术师之间桥梁的存在。她也是拉菲尔将共生派交付过去的希望,跟法儿同样是拉菲尔应该保护的对象。 不过她有萨冈派过去的护身保镳,应该不至于会送命。 「……但,那 个女人、隐藏了、实力。」 阿丽丝泰尔用虚弱的声音继续说: 「武器、不是、圣剑。但是……」 「明明不是圣剑,却砍掉了我们的魔术。真的是完全搞不懂……搞不清楚。」 拉菲尔嗯一声颔首。 ──是类似黑花短剑的武器吗? 那是流卡翁的神器之一,拥有跟圣剑接近的力量。教会也经历了相当漫长的历史,会暗中持有其他这类的神器也不足为奇。 ──应该说,那可能就是用洗礼铠甲的技术制作的。 身为贵精灵的涅菲,可以制作出比教会更加强劲的洗礼铠甲。那么,世上存在其他精灵遗产的可能性很高。萨冈在几个月前造访涅菲故乡时也是,那里还留有连圣剑都比不上、传说的武具级之弓。 基于这些可能性,拉菲尔点点头。 「对于这样的武具存在,我有头绪。只是没想到会留存在教会。」 「那种东西还有其他把存在吗?」 浑身颤抖的蒂克希亚问道。 「可是比起剑,更棘手的是她的实力。她比另外一个圣骑士长还要强,但跟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似乎都在隐藏实力,我们一时大意就立刻被……」 嗯,要她们别因打倒圣骑士长级的对手就骄傲自满,这也太困难了。 「我姑且问一句,你们打倒的圣骑士长是谁?」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个小鬼。」 「他说、自己叫做、基尼亚斯。」 「啊,对!就是这名字。」 拉菲尔在心中叹气。 ──是基尼亚斯的遗孤啊。 他是个具有才能的年轻人,连拉菲尔都为其感到惋惜。但为此责备她们,那也不合理。一方是圣骑士长,另一方是魔术师,与该战斗的对手决战,错的是力有未逮的那一边。 蒂克希亚无从得知拉菲尔这样的心境,说道: 「可是,另外十个人好像也来了,只解决一个人也于事无补。」 「什么,所有人都来了吗?」 拉菲尔有从榭丝缇那听说圣骑士长会来到这里会合,但没想到竟召集了所有圣骑士长。 ──圣剑可是据说只要十二把全部到齐,连〈魔王〉都能够打倒的武器啊。 尽管他觉得像萨冈及欧利昂这种级别的〈魔王〉不会有什么万一,但圣剑与〈魔王〉在此齐聚一堂,听起来实在很不吉利。 「……唉,事情麻烦起来了。」 他完全压抑不住这一声叹息。 ◇ 同一时间,榭丝缇与瓦尔坎在迷宫中前进。 「地鸣停了,是分出胜负了吗?」 「交战的大概是基尼亚斯或德克迈亚吧。尤蒂莱宁兄弟的话,不会以那么平静的声音就了事。」 从大概一刻钟前就一直响着的声音停止了。 ──如果是贼人遭到诛讨那倒还好,不然就是哪位圣骑士长被打倒了。 瓦尔坎询问低下头的榭丝缇。 「你在担心吗?」 「那当然啊。即便有过冲突,但彼此还是同伴。」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榭丝缇皱起眉头。 「瓦尔坎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瓦尔坎夸张地耸了耸肩。 「我是相信你,但听了你的传闻,怎么可能不心生警惕呢。毕竟在传言中,跟你联手的可是那位〈魔王〉萨冈啊。」 「虽然被说我们是联手的感觉很不好,但我跟他结有盟约的确是事实。」 「你说盟约?」 面对突然瞇起双眼的瓦尔坎,榭丝缇毅然决然地回答: 「没错。教会与魔术师,如果我们彼此要战到其中一方毁灭,那这个世界就没有未来。就如人们需要教会做为魔术师的抑制力,弱者同样也需要魔术师。所以我认为应该让双方定下无法退让的界线,彼此共生。」 「……你觉得教会会认同这样的事情吗?」 「不认同的话,那就改变他们。为了这个目的,我会尽可能地变强。」 两人目不转睛地互相瞪视,先从紧绷状态中放松的是瓦尔坎。 「真是些蠢话……我是很想这么说,但你是认真的吧。」 「你相信我吗?」 然后瓦尔坎无可奈何地仰头看向上方。 「看到连那位精灵都成了你的同伴,那当然只能承认啦?德克迈亚对你应该也是抱持协助的态度。那么,你就已经成为教会方也无法无视的势力了。」 榭丝缇杏眼圆睁,她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坦率地接受自己。 再来,瓦尔坎低头行礼。 「我认同你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圣骑士长,但还是请让我道歉。」 「……你是指什么?」 「就是希尔维斯提──你哥哥的事。我是个导致他死亡的无能上官。」 「没那回……」 瓦尔坎摇头。 「那一天,我们前往追查『猎杀稀有种』的事件,却落入〈魔王〉谢利康的陷阱,失去了许多部下。倘若没有希尔维斯提的牺牲,我应该也会在那里失去性命。」 说完,他深深地垂下头。 「我现在能像这样丢人现眼地活着,都是多亏了希尔维斯提。为了向他赎罪,我在此发誓,将会助你一臂之力。」 「瓦尔坎卿……」 榭丝缇摇摇头。 「抬起头来,瓦尔坎卿。只要你会感到悔恨,那便是我跟哥哥的救赎。」 「你要对我说的、就是这句话吗?」 就在瓦尔坎双眼泛起泪光的那一刻── 地下迷宫开始剧烈摇晃。 ◇ 「喂,女人!你打算跟到甚么时候!」 加里埃宁用巨大的声音怒吼道。 史黛拉则是打从心底感到厌烦般抬头看着老师。 「他都这么说了──老师,我可以回去吗?」 「哈哈,你想放我独自待在这个肮脏的空间中吗?我会哭唷?」 「待在这种肮脏的空间,我也快要哭了说。」 冲入地下迷宫的其中两位圣骑士长──米夏埃尔与加里埃宁是一组的。然而米夏埃尔却带着史黛拉一起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要惹人生气。 加里埃宁的额头上浮现出微微抽搐的青筋。 「你这家伙,看来是很想死嘛。」 「欸,老师,你为什么要跟这种大叔一组?」 史黛拉没去理睬大声叫嚣的加里埃宁,而是开口向米夏埃尔问道。 圣骑士长还有另外十个人在,明明跟榭丝缇之类的人一组,史黛拉就可以轻松许多的。 米夏埃尔用力摸揉史黛拉的头。 「别那么无情嘛,加里埃宁是个好人喔?只是讨厌魔术师讨厌到会作呕的程度。」 「我也讨厌你讨厌到会作呕的程度。」 「什么!」 虽然不清楚这声「什么!」是针对哪一点,米夏埃尔似乎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有就好。 就在史黛拉忍着头痛时,米夏埃尔的表情突然一本正经起来。 「不过玩笑就先放在一边,是因为这次能够无条件信任的人就只有加里埃宁了。」 「榭丝缇不行吗?」 「嗯,那家伙也是诚实又不会说谎,但事情会完全泄漏到萨冈那边。所以我这次就避开她了。」 面对光明正大暴露出榭丝缇和萨冈关系的米夏埃尔,史黛拉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他打算在这里干掉这位大叔。 史黛拉今天才第一次被告知,这位师父打算让自己继承圣剑,是想在这里解决加里埃宁夺取圣剑吧。老实说,对于比起使剑更擅长用拳的史黛拉而言,这好意反而给她带来了麻烦。 然而,加里埃宁却面不改色地哼了一声。 「哼,我是不喜欢她讨好〈魔王〉的作法,但奋力挣扎时不择手段倒是件好事。」 史黛拉从这句话中感觉不出任何敌意,便疑惑地歪头。 ──咦?他不是想以此做为理由干掉榭丝缇吗? 那名少女是萨冈的……该说是他妻子涅菲的友人。对史黛拉来说,也是值得保护的对象。 所以史黛拉才会提防他,但看他刚刚的反应,是愿意容忍榭丝缇的。 米夏埃尔用混有苦笑的声音同意道: 「嗯,毕竟因为一年前的那件事,圣骑士长才尽是些年轻的孩子啊。」 「年轻是无所谓,但那些家伙都会想立刻去送死。比起死得干净的人,挣扎得脏兮兮的垃圾更能变强。」 「按你那个理论,这世上就到处都是垃圾了耶?」 「现实不正是如此吗。」 他仿佛在说,自己就是那个例子。 史黛拉觉得自己也开始理解,米夏埃尔选择这名男子做为同伴的理由。 ──他也有自己是恶人 的自觉啊。 仔细想来,他在集会中使用『神圣』这个冠词时还真是讽刺。在这层意味上,这名男子的想法更靠近魔术师。虽然他不是同伴,但或许能够信赖。 加里埃宁瞪向米夏埃尔。 「比起这个,德克迈亚。你会邀请我,表示你已经注意到了吧。」 「嗯?啊啊,你是说在我们当中似乎有背叛者的事吗?」 「背叛者……?」 史黛拉皱起眉头。 「嗯,有什么人在教会内替魔术师们开方便之门。不然的话,就算是〈魔王〉也无法这么轻易就攻破宝物库。」 「顺带一提,〈阿撒兹勒〉会毁灭也是那家伙的关系吧。」 这名字在集会中也出现过。虽说史黛拉很快就被赶了出来,但当然是有偷听室内的对话。 史黛拉也开始搞不清楚意思,插嘴道: 「大叔,所以你是因此才怀疑榭丝缇的吧?」 「我怀疑她是事实,但她不是能做到那种小伎俩的人。」 「嗯,毕竟她很笨拙嘛。」 看来她在集会中的笨拙表现,在无意间证明了自己的清白。 即便如此,史黛拉还是满腹疑惑。 「嗯──我不懂耶──跟魔术师勾结不行,公然协助对方就可以吗?这有哪里不同了?」 加里埃宁露出打从心底感到傻眼的表情。 「完全不同。公然与对方联手的笨蛋就是他自己要负责,但内奸可是出卖同伴耶?你以为有多少圣骑士因为那家伙的关系而死。」 史黛拉觉得这个界线就只是他的个人主观,却也能理解他想说的事。 ──呃,意思是榭丝缇没有把他人卷进来,所以没关系吗? 而目前被视为问题的『背叛者』造成圣骑士死亡,因此对方是不对的。 ──那个人会是欺负榭丝缇的家伙吗? 萨冈和榭丝缇似乎是打算自己解决,但史黛拉也想着起码查探一下犯人。 看样子米夏埃尔会跟加里埃宁一组,刺探犯人也是他的目的之一。 「那么,结果如何?」 「这个嘛,在集会中有反应的是瓦尔坎、尤蒂莱宁兄弟还有二世junior这四人吧。哈特宁我是不太清楚,但他大概什么都不知道。」 「基尼亚斯是新人,也是完全不清楚吧。」 「谁知道呢。也有可能是在自己没有察觉的时候,就遭到利用了啊?」 二世junior就是最后抵达的那位少年吧。看起来的确是正直过头,也有被人骗过的经验。相反地,榭丝缇笨拙的程度对欺骗方而言,也有可能是颗炸弹,完全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那孩子真厉害,笨拙的作用反而让她躲开了危机。 那或许也算是某种奇迹吧。 身为魔术师,史黛拉还真想稍微解剖她一下,解开那个中理论。 就在这时── 「──嗯?」 「哦哦?是地震吗?」 地下迷宫开始剧烈摇晃。 ◇ 「奥伯龙卿!呜,对上两位魔术师,希望她能平安无事啊。」 萨冈转移的目的地是个以石头建成的昏暗通道,而基尼亚斯就在稍微前面一点的地方发出狼狈的声音。看样子奥伯龙已经不在这里了。 墙壁本身有发出微弱的光芒,魔术师倒是能借此确保视野,但圣骑士或一般人应该还是需要照明。 萨冈看向脚下的地板,上头等间隔地刻着某种徽记。周遭则排着小小的文字,围绕徽记。 ──不是……魔术,是精灵的语言吗? 他从这些文字与徽记上感受不到任何力量,并推测这也许是精灵所制作的一部分装置。 墙壁及天花板上横亘了无数裂痕,可以窥见刚刚那场战斗十分激烈。 萨冈望着这样的情景,兴味盎然地低语道: 「嗯,这里就是拉结尔地下宝物库啊。不对,这样子更像地下迷宫。」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总觉得有些怀念。」 「怀念?」 「是的,跟我所居住的深村空气有些相似。」 「这样啊,毕竟是教会,跟精灵的亲和性可能很高。机会难得,稍微走走看吧。」 「好的。」 「不过这里有点冷啊,你也要好好保暖。」 「好的,老公。」 萨冈重新披起披风,涅菲也调整好外套的衣摆、再次戴起帽子。等彼此都穿好保暖衣物后,隐约觉得连心中都开始温暖起来。 「……等一下,为什么你们能表现得那么沉着……不对,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基尼亚斯似乎终于回过了神,目瞪口呆地说出这番发言。 萨冈则以耸肩当作回答。 「你问我原因也没用啊,我一回神就在这里了。我反而还想请你说明情况呢。」 萨冈使用转移魔术,等回过神来身在此处了。他想请对方具体说明一下这里是迷宫的哪一带,或是宝物库是不是就在这附近。 基尼亚斯悔恨地捂着胸口。 「……这样啊,你们是被转移的魔术卷进来了。我简直不知该如何致歉。」 尽管萨冈使尽了各种怀柔手段,但面对完全没有半点犹豫就相信两人的少年,涅菲像是受到良心的苛责般按着胸。 「这也不是你做的吧?由你来道歉并不合理。」 萨冈夸张地表现出惊讶的样子,让基尼亚斯露出稍稍松了口气的笑容。 「听你这么说,让我稍微好过一点了。」 对这纯朴的少年,萨冈用非常不好意思的表情说: 「好了,看来这里并非我们可以踏足的场所。我想问问出口位置,请问该往哪里走才好?」 基尼亚斯宛如忍耐头痛般按着额头,并摇了摇头。 「没用的。这里是拉结尔的宝物库,擅自动作会引发陷阱。你们就跟我来吧。」 「可是,这下我们不是就成了你的累赘了?」 「我不能让你们死在这里。」 萨冈摆出一副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样子点头。 「我知道了。不好意思,那我们就跟着你走吧。要是遇上危险,我们会在附近躲起来的。毕竟这里还不算安全吧?」 「说得对,你真聪明。」 基尼亚斯举高圣剑的剑柄。 「光啊。」 他一如此呼唤,剑柄便涌出微弱光辉,照亮阴暗的回廊。虽说亮光无法照到太远的地方,但用来照亮脚下的路却已经足够了。 尽管变成对方包袱是预料之外的事,萨冈仍向涅菲伸出手。涅菲也战战兢兢地回握那只手,害羞地笑了。 ──啊,她今天戴着手套。 那是萨冈送她的手套,跟外套很搭,光是能看到她这模样,心中便隐约有种幸福的感觉。 两人开始跟在基尼亚斯的身后走,萨冈问他: 「话说回来,这个地方跟精灵有什么因缘吗?如你所见,我的妻子是精灵,她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涅菲一听到『妻子』这个词,耳朵便整个飞红。 基尼亚斯视线游移不定,像在烦恼该把目光放在哪里,接着清了清喉咙。 「不清楚呢。我没听过说这样的事情,但精灵一族在教会中是特别的存在,说不定真有什么关联。」 地面上的图纹明显混杂了精灵语言,圣骑士好似解读不出其意。 ──不过魔术师当中看不懂精灵语言的家伙也很多,这也没办法。 涅菲也对地板上的文字有兴趣,边走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萨冈突然想到某件事,出声呼唤涅菲。 「对了,老婆。你能看懂地板上的文字吗?」 「咦,我吗?」 其实,涅菲在来到萨冈身边之前,只会简单的读写,而且会的最多就是数字跟东西的名称。而教导涅菲魔术的时候,萨冈确实地将读写跟精灵语言一起教给了她。 也就是说,这是测试涅菲有没有好好把书念进去的考试。 基尼亚斯也惊讶地回过头。 「你看得懂吗?」 「呃,大概可以看懂一定程度。」 见涅菲点头,基尼亚斯也把亮光朝向脚下。 涅菲一动也不动地凝视徽记,动起粉色的嘴唇开始翻译。 「──请拯救那样悲哀的那人──如果您是拥有十三把剑或印记之人,我们就会让开道路──」 这就是刻在徽记周遭的所有文字。 涅菲仰头瞥了眼萨冈的脸,萨冈则点头做为回应。虽说这些文字的意思有一些难以直译的地方,但大致上没有错。 前半部没有订正的必要,后半部的意思则是除了圣剑持有者及拥有某种印记的人以外,没有通过这里的资格。 当安心笑了的少女表情放松下 来时,基尼亚斯用困惑的声音问: 「这就是全部了吗?」 「是的,刻在这附近石头上的文字内容,看起来都是相同的。」 「嗯嗯──我想剑指的就是圣剑,十三把又是怎么回事?」 「我听说圣剑是十二把。」 果然跟天使相异的『第十三把』是存在的吗? ──又或者是,这个意思是代表封印〈阿撒兹勒〉的圣剑是存在的? 这样想的话,就能顺利理解这几行记述。 只是萨冈在意的,反而是后面的文字内容。 ──十三的印记……吗。 这么写反倒很难让人不想起〈魔王印记〉吧。 但是,〈魔王〉当中甚至有如同安德列亚尔弗斯这种乱七八糟的人在,他无法否认里头还有精通教会跟魔术的人存在的可能性。 「──〈亚榭尔?伊梅拉〉──」 陷入沉思的萨冈嘴里脱口而出这个名称。 「〈亚榭尔?伊梅拉〉怎么了吗?」 「啊,没事……那是因从死亡中复活的女孩轶闻而成立的纪念日吧?」 因为〈亚榭尔?伊梅拉〉事件,萨冈也调查了教会的轶闻。 「我在想,那名少女复活之后,是消失到何方了。」 「那当然是回到天上去了。引发如此奇迹的圣女,当然会被迎到天上。」 完全就是教会的模范回答。 「她明明复活了,却又死了吗?」 想当然耳,萨冈也知道那位女孩目前仍存在于世,并开始寄居在自己家的事。 这部分大概就没有明确答案了,基尼亚斯只能满怀疑问。 「这跟刚刚的文字内容有什么关系吗?」 「不,我只是听到那个『那样悲哀的那人』,就想起那位女性而已。要是她仍然在没有熟识之人的这个世界四处徘徊,你不觉得这很可悲吗?」 这个想法会招来教会方之人的反感吗? 然而,基尼亚斯却佩服地颔首。 「原来如此,我从未以这样的视点想过。」 基尼亚斯举高圣剑。 「那么,这个碑文或许含有拯救那个人的意味在。」 「也许吧。」 虽然不晓得这个回应会令少年成为敌人或同伴,萨冈仍老实地点头。 接着,心头总有种厌恶感的萨冈环顾周遭。 ──进入这里以后,总有一种讨厌的感觉。 该说是被人看着的感觉还是什么的,他记得之前也曾体会过这种不快感。 对,他记得是黑花来到街上的时候…… 那时的视线主人是── 『嘻嘻嘻,既然演员都到齐了,那派对差不多也该开始啰。』 应该说不出自己所料吗,这熟悉的烦人声音令萨冈叹了口气。 「是谁!」 基尼亚斯勇敢地拔出剑,萨冈则撑着涅菲的腰抱起她。 这些动作仿佛是个信号,迷宫地板突然崩塌了。 ◇ 也不知下方是否还有楼层,脚下地板成了空洞的萨冈一行人,就这么被抛到半空中。 (涅菲,我要跳了。你好好抓紧。) (是,萨冈先生。) 萨冈在崩塌的同时对涅菲这么低喃,涅菲也把手臂环上他的颈部紧紧抱住。萨冈撑着心爱少女的腰抱起她,踢了下崩塌的地板碎片逃到半空中。 ──这点程度的动作,还算是非魔术师之人能做得到的范畴吧。 反正他也没用强化这种等级的魔术。 萨冈就这样轻易地脱离瓦砾,脚下却响起了惨叫声。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基尼亚斯。 毕竟还只是十三岁的少年,还难以应付这种状况吧。 ──真会给人添麻烦。 因为放着不管,他可能就会变成瓦砾的垫底,萨冈不甘愿地把手伸向少年的后颈。 紧接着,瓦砾摔落空洞底部。 在弥漫飞扬的尘土当中,萨冈从容地落在瓦砾上。 ─很好,涅菲没有受伤! 萨冈立即确认了这一点,然后放开少年,再次用双手抱住心爱的少女。 「呜哇!」 「哦,抱歉。你没事吧?」 见基尼亚斯在瓦砾中摔得四脚朝天,萨冈为自己的不注意道歉。 「你、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看你刚刚的身法,怎么可能是普通人类呢。」 「……?会吗?我认为要保护妻子,这点程度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有必要打倒教会及所有的魔术师,这种程度的身法根本不值得自傲。 涅菲立刻害羞到脸颊都红透,把脸埋进萨冈的胸口。 「老公,您可以把我放下来了。」 「嗯。脚下的地面不好站稳,记得小心。」 萨冈轻轻把人放到瓦砾上,涅菲也踩着不稳的脚步站好。 ──嗯。地上很危险,看来有必要牵手! 萨冈稳稳握住涅菲的右手,涅菲也战战兢兢地反过来用手指缠住他的手。 看到两人这副模样,基尼亚斯像是放弃追究般扬起苦笑。 「原来如此,这对你来说是必要的力量啊。」 但是,萨冈并未看向基尼亚斯。 萨冈他们掉进了一个宽广的空间,大概就跟萨冈居城的宝座厅差不多大。列队的话,应该足以容纳超过百人。 在这中央,有个拟似宝座的石制台座,上头插了一根手杖。 手杖发出的蓝白色光芒感觉像是银制,而从杖身上散发出的魔力──以教会的作风来讲就是灵力──明显就不属于银。 ──魔法银mythril……那就是〈阿撒兹勒之杖〉吗? 基尼亚斯查觉到萨冈的视线,也高声叫道: 「怎么会,这里是宝物库吗?意思是我们的迷宫被攻破了?」 看来这里就是目标的宝物库。仔细往脚下一看,色彩斑斓的宝石及金冠都惨遭到瓦砾压毁,从民众手中夺取奉献金而累积的财宝华丽地毁于一旦,这令萨冈不禁感到有些好笑。 手杖的周遭也没有幸免,台座半毁,地上甚至还可以看到不知从哪里混进来的肮脏扫把。一开始他还因为魔法银mythril的神圣而没注意到。 基尼亚斯愕然的声音仿佛叫醒了什么人,空间各处都传出呻吟声。 「好痛……瓦尔坎卿,你没事吧?」 「嗯,看来你也平安无事啊,榭丝缇。」 萨冈的身体瞬间僵硬。 这耳熟的声音令他回头一看,正好目睹红发少女在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撑起身体。 ──啊──没料到连笨女人榭丝缇都在这里。 自己的事情姑且算是会暴露了。 不,他是有取得榭丝缇就在圣都的情报。虽说萨冈为新婚旅行(?伪)而雀跃不已,可没料想到两人会撞见就是他的疏失。 榭丝缇也马上发现了萨冈,大声叫道: 「咦……啊啊!你为什么会在这──」 「嗯?在那里的是基尼亚斯吗?」 多亏了身旁的圣骑士发出声音,榭丝缇也注意到自己的疏忽,急忙捂住了嘴。 (呜耶,骗人!为什么那小鬼还活着?) (蒂克希亚,声音太大了,我们现在对付不了复数的圣剑持有者。) 萨冈往传出细碎私语的方向看,发现有两名像是魔术师的少女,及身穿盔甲的拉菲尔就躲在通道的阴影处。 他不清楚这组合是怎么回事,但他们似乎也是潜入这里的入侵者。 萨冈重新一看,又在各处看到了会动的人影。 ──在那个瓦砾阴影处的是、奥伯龙吧? 她身处于如同要避开其他圣骑士们目光的位置,大概是不想在这里被人看见吧。除此之外还有佯装不知情、正嘿嘿傻笑的米夏埃尔,以及不知为何会在此处的史黛拉。 ──咦,为什么那家伙穿着圣骑士的行头? 萨冈不清楚对方有什么理由,但史黛拉也发现了萨冈,整个人说不出话来。 然后,基尼亚斯的圣剑忽然一边震动一边发出类似耳鸣的声音。不对,不光是基尼亚斯,榭丝缇与米夏埃尔他们的圣剑也是。 其中一位圣骑士难以置信地嘀咕道: 「竟然是共振?意思是十二把圣剑都聚集在此了吗?」 听到这道声音,所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就集中到了萨冈身上。 ──嗯,毕竟我大概是这个场合唯一的外部人士了。 也就是说,包含拉菲尔在内的十二位圣骑士长在此齐聚一堂了。 萨冈忍不住叹息。 ──十二把圣剑再加上四位〈魔王〉,似乎会变成一场荒谬的骚动。 萨冈再次望向众人的脸,内心却满是疑惑。 令他感到奇怪的是,在这里的尽是些年轻的圣骑 士。他是有听说过拉菲尔是最年长的人,却完全没有介于这中间的世代。 ──虽然很在意,但现在得先解决这个状况。 他还没来得及思考该怎么出言糊弄众人,下一道声音便响了起来。 『嘻嘻嘻,没错!因为那边那个男人正是失落圣剑的现任持有者。对吧,〈魔王〉萨冈?』 ──啊──比夫龙那混帐,总是做出最令人讨厌的事情。 果然那个时候不该说什么温柔的『惩罚』,而是直接按照巴尔巴洛士的忠告杀了他才对。巴尔巴洛士想必也在捧腹大笑,榭丝缇脚下的影子正不稳地蠢动着。 圣骑士们立刻绷紧身体,再次转向萨冈。 比夫龙的目的应当也在于〈杖〉。话虽这么说,即便是〈魔王〉,面对十二位圣骑士长与萨冈也难以抢先下手。 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敌人扔给敌人解决。萨冈自己也是打算这么做的。 这时基尼亚斯介入其中。 「别被骗了!他们只是普通人。这道声音的主人才是真正的〈魔王〉吧?」 「可是,为什么普通人会在这种地方?这也太奇怪了!」 其中一位年轻的圣骑士理所当然地指出这一点。 「那是……」 基尼亚斯也支支吾吾。 嗯,反正已经套出各种情报,也利用完这个人了,再继续这样骗他也真的太可怜,萨冈便以一副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模样开口道: 「啊啊,这么说来,我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做萨冈,是以奇恩诺因德为据点的魔术师之王。」 基尼亚斯露出犹如遭到背叛的僵硬神情。 「骗人、的吧……?」 虽然觉得他很可怜,但就让他把这当作是别相信魔术师的教训吧。尽管这么做似乎也会造成他对魔术师的怨恨,不过魔术师跟圣骑士说到底本就是敌人,这才是他们彼此本该有的姿态。 萨冈脱去右手的手套,露出该处的〈魔王印记〉。魔力突然有如暴风般刮起飓风,令圣骑士们纷纷屏息。 基尼亚斯怅然若失,一副仍无法置信的样子。榭丝缇应该在确认要怎么行动才会对自己有利,看向萨冈及圣骑士的目光都充满警惕。史黛拉大概是判断保持沉默才是聪明的选择,正在观察米夏埃尔的动向,而米夏埃尔本人却是事不关己地把目光往完全相反的方向移去。 萨冈就这么用充满威严的方式缓缓地张开双臂、朝怀里伸去。 他趁着自己做出这种夸张动作时,趁隙看向拉菲尔。 ──这时候你别动。 要是被圣骑士们知道拉菲尔还活着,那就糟了。是萨冈导致了这个状况,他没必要在这时冒险。 剩下的不确定要素就是奥伯龙跟比夫龙,但奥伯龙倒是可以放着不管。 ──那么,接下来就要逼出比夫龙了。 于是萨冈从怀中取出了一根烟管。 「呜,是魔术道具吗!」「不要大意,尤利乌斯!」 圣骑士们额头冒汗、摆出应战姿态,仿佛萨冈将会用这柄烟管施放出强烈的魔术。 这时候,萨冈无所事事地举起手,询问旁边的涅菲。 「哦,涅菲。这么说来,这个要怎么拿才是正确的?」 「啊,是的。」 涅菲轻轻用手碰触萨冈的手指,引导他用大拇指跟食指指腹来拿烟管。 「像这样包复住它,以从下方拿着中间一带的方式听说很风雅。」 「嗯,看来有必要练到习惯为止。」 「这姿势很适合您,萨冈先生。」 不知谁先展颜,总之两人都露出了愉悦的笑脸。 「我们到底看了什么?」「这也是什么魔术吗?」 数名圣骑士发出呻吟,似是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即便如此,萨冈仍以一副平静的样子点燃烟管,心情愉快地将紫烟吸入肺部。 他抽着烟管,接着宛如刚发现米夏埃尔般突然高声呼唤道: 「哦哦,那边那位莫不是圣骑士长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吧?」 他指名了一脸事不关己、没自己的事似的米夏埃尔。 「你、笨蛋,别看这边──」 对方急忙出声制止,但已经太迟了。 「你做为友情证明推荐给我的烟草香烟,我可是非常中意哦。」 〈魔王〉口中的友情一词,让圣骑士们的杀气一齐杀向米夏埃尔。 「你、你这家伙──────────!」 「啊哈哈哈哈哈!老师的脸好好笑──!」 「吵死啦──────!」 米夏埃尔怨恨的声音听起来很舒畅。 终章 「你竟然没待在影子里,还真少见,巴尔巴洛士。」 几天后的奇恩诺因德,当巴尔巴洛士躺在教会办公室的沙发上时,榭丝缇走过来说道。 「啊──?我要小便的时候,也是会跑到外面来的。」 「……你真的要学一下纤细这个概念了。」 因为这种事是家常便饭,所以尽管露出傻眼的表情,榭丝缇也没再多说什么。 巴尔巴洛士忍住呵欠,问道: 「你的事后处理弄完了吗?」 「嗯,尤蒂莱宁兄弟捡回了一命,应该也有办法回归圣骑士长的职务。米夏埃尔阁下就……嗯,虽然受到很多责备,但那个人应当可以适当地回避掉吧。」 「德卡拉比亚那家伙呢?」 「这部分就有点难办了。在那场战斗中,史黛拉小姐使用了〈沙利叶〉的力量,这表示圣剑已认她为主。可是,它也没有要离开米夏埃尔阁下的样子。」 「那也就是说,是两人都能够使用啰?」 「正是如此。今后史黛拉小姐与米夏埃尔阁下,双方都会被称作是〈沙利叶〉的圣骑士长。」 通常圣剑一旦选出了下一任主人,之前的持有者就不能再使用它了。 「毕竟是〈魔王〉嘛,大概是做了什么手脚吧?」 「教会里到底有几位〈魔王〉在游荡啊……?」 就算是榭丝缇,在前几日的事件也是硬忍过去的。她很烦恼。 ──不过以结果来说,这家伙的派系似乎扩大了。 巴尔巴洛士不晓得萨冈计划到了哪个环节,但由于他提及了对榭丝缇的情面,证明『共生派』对〈魔王〉也有着一定的影响力。 直接与萨冈交锋过的尤蒂莱宁,也逐渐倾向『共生派』。 简单来说,这是被要求保护榭丝缇的巴尔巴洛士喜闻乐见的结果。 ──况且萨冈那像伙被驳倒的一幕也堪称杰作! 接着他想起,还没听到驳倒萨冈的本人消息。 「那么,那小鬼现在怎么样了?」 「你说基尼亚斯吗?先别管萨冈是怎么想的,但他是在束手无策的状态下输的,我想应该要花点时间才能重新站起来。」 在伤了萨冈自尊心这层意味上,获胜的是基尼亚斯,但归根究底,两人的实力有着悬殊差距。 ──那家伙最近都是在敷衍我吧。 萨冈最后使出的那一击,速度比巴尔巴洛士预料得要快上好几阶。如果不拘泥于『魔术吞噬』,一开始就使用那个的话,会不会连安德列亚尔弗斯都能击败? 能理解速度为何会这么快的人想必很少。 ──那动作就跟德卡拉比亚一样。 放低重心,压低腰部,双脚稳稳地踏住地面,缩起左手,右手笔直地挥落,那动作就跟德卡拉比亚使用的『技法』相同。 是萨冈为使用它而感到羞耻、一直拒绝的力量。 同时,连用〈天鳞〉都可以模仿出拳头的萨冈用了这一招,又是任何人都不及于他的证明。 只要使用那份力量,就算艾谢拉再怎么快,萨冈都能应付得了她。用上一切能够使用的事物才是魔术师啊,真是愚蠢。 不管怎么样,萨冈又变强了。巴尔巴洛士也得在暗算方面多增加点实力。 「哈──该怎么做呢?」 这就是巴尔巴洛士为何会在这种地方有气无力的原因之一。 榭丝缇再次露出傻眼的神情。 「你又打算找萨冈打架了?」 「现在打也赢不了……呃,你为什么会知道?」 「我跟你也来往了一段不短的时间,看你的脸就知道了。」 巴尔巴洛士急忙碰触自己的脸。自己的表情有明显到连笨女人榭丝缇都能看穿吗?这下他真的有危机感了。 ──是说,这是怎样?为何我会觉得不好意思? 不,错的是榭丝缇。都是因为她说什么「看你的脸就知道了」,这种像是萨冈会讲的羞耻话,所以是她的错。 就在巴尔巴洛士深感狼狈时,换榭丝缇问道: 「你才是,怎么样了?就是已经推断出圣骑士长中的背叛者那件事。」 「啊──?那种人我早就解决了。」 「咦?你、你杀掉他了吗?」 「嗯啊──他还活着吧?反正又不重要。」 「呃,怎么会不重要呢?你好好说明啦!」 「唉──真麻烦。」 巴尔巴洛士以一个呵欠回应在耳边嚷嚷的榭丝缇,回想起事件刚过不久时的事。 ◇ 「可恶……可恶啊,拉菲尔……这个背叛者!亏我那么相信你!」 瓦尔坎怒气冲冲地走在圣都的夜路上。 骄傲的圣骑士长之一竟偏偏沦落为〈魔王〉的走狗,他会感到愤怒也是理所当然。 特别是拉菲尔,由于他的不留情面,暗地里对他赞誉有加的圣骑士也很多。瓦尔坎及那个加里埃宁也是其中之一。 拉菲尔的话,与其对〈魔王〉认输,他一定会自裁。所以年轻的圣骑士们也是抱持着这样的信念在战斗。 因此,他背叛所造成的冲击相对地就更大了。 被萨冈与比夫龙这两个〈魔王〉破坏掉宝物库,甚至发现拉菲尔的背叛。 这些事情足以把在场的圣骑士们打落谷底,瓦尔坎的手上也握着酒瓶。不沉溺于酒精当中,他就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瓦尔坎忍着呕吐感行走,突然停下脚步。 「嗯?那边那位是基尼亚斯吗?」 基尼亚斯也是个悲哀的少年。 被萨冈巧妙的发言蒙蔽,还带领他到宝物库。为了负起这个责任而对他发起挑战,却输得体无完肤。 ──〈魔王〉萨冈……我们真的有办法打倒那样的怪物吗? 就连以圣骑士长这个身分挥剑超过十年的瓦尔坎,自信心都开始动摇了。 身为年长者,自己必须鼓励他。 就在他心中涌现责任感,总算振奋起来的时候── 「──哦,抱歉。」 有名男子碰一声从旁边撞了上来,大概是酒鬼吧。 「不会,没关系,你也要小心──!?」 说到一半,他才发现── ──刚刚那个男的是怎么踏入我的领域的……? 虽说自己已经喝醉,可身为圣骑士长,对方居然能如此轻易地踏入了他的领域当中。 就在他想回过头来时,一阵异物感便从腹部传来。 「什──咦!?」 他把视线转往下方,有把短剑深深地刺了进去。 「呜哇、呜哇啊啊啊啊──啊咕!?」 就在他放声惨叫的那一刻,嘴里便被塞入一根棒子。 他眼前是位脸色看起来不怎么健康的青年,脖子上挂着无数的护身符,一眼就可看出是个魔术师。 「吵死了,我没睡饱,现在头很痛,不要叫得那么大声。懂的话就眨眼,一次就行了。」 ──这家伙是什么人……! 瓦尔坎想要抵抗,却发现── 做为自己存在证明的圣剑不见了。 而自己咬着的就是圣剑的剑柄。 插在自己腹部上的短剑,也是自己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明明就有被刺中的触感,却完全感受不到痛,这种感觉非常可怕。 瓦尔坎终于理解到自己被逼入绝境且束手无策的事实,开始浑身颤抖。 他急忙眨了下眼,男子边压抑着呵欠边说: 「啊──嗯,要问什么去了?对对对──」 「孤立笨女人,还把情报透露给谢利康的人,就是你吧?」 瓦尔坎狠狠抖了一下。 魔术师懒洋洋地抓着头,又说: 「说老实话,我是觉得杀了你最省事,但我的雇主是希望能『警告』你。毕竟杀了你,笨女人说不定就会被怀疑。」 他从刚刚就挂在嘴上的笨女人是指谁呢? 魔术师无视瓦尔坎的困惑,从怀中取出一张小纸片。上头似乎写了什么笔记,他以一副感觉非常麻烦的表情读出内容。 「所以,我来警告你了。呃,我看看啊──一,今后禁止你采取会令榭丝缇吃亏的行动──二,在不违反上一点的前提下,禁止你采取会令其他圣骑士吃亏的行动──三,在不违反前两点的前提下,献身为民众尽心尽力──就是这样。」 读完内容后,魔术师高声笑了起来。 「真是太好了呢,只要清廉又正直地活下去就好,也就是按教会的坚持去做就行啦……啊啊,对了对了,还有一点。这是警告,你并没有服从的义务,意思就是你要违反也行。」 也不知他是觉得什么事情那么有趣,竟愉快地拍着膝,并对短剑使力。 「然后呢,这是我的魔术。这把短剑会通过你的肚子,虽然存在于此,却又并不存在。啊──你不晓得我在讲什么吧。简单来说,就是只有一半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是那个吧,像是幽灵一般的状态。」 解释过后,他转动短剑,往上头的心脏推去。 虽然不会疼痛,却有异物逐渐通过身体的感觉。瓦尔坎的脑袋简直快要发狂了。 「哎唷,别动喔。这可是非常纤细的魔术,我一失手,死的人可是你哦?懂了吗?」 短剑从心脏移动到颈部,又从颈部移动到了脸,在贯穿额头之际停了下来。 「接下来,从这边开始才是问题。现在移动到你脸上的那东西,只要我一个心情不好就会物质化。我一不注意死掉的时候也是,魔术会解开,你的头会变成两半。我都特意做出这么麻烦的警告了,如果你无视于它,我的心情当然也会变差。」 后记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为您送上《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第九集,我是手岛史词。 这次是──萨冈他们甩开戈梅利婆婆的逃避旅行!但突然可以单独相处,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所以就玩起夫妻y,并潜入秘密的景点又卿卿我我,结果跟愤怒的圣骑士们战斗啦!但正题是涅菲及欧利昂的再会和黑花眼睛治疗──的新婚旅行篇! 话说回来,我有说过会妥善处理,不会再让书变得更厚了嘛。那是个谎言。 所以说,非常抱歉。如各位所见,本集非常地厚。别看它这样,这已经删掉了很多页数,我真的尽力了。本集原本塞了各种像是──是萨冈与拉菲尔在欧利昂的家前左右徘徊的吗?法儿和艾谢拉之间出了什么事?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又怎么样了──的桥段,但因为下次交代也没关系,就全部砍了。 不过相对地,我认为自己这次回收上次遗留的点子的方式,令人满意。 多余的事情就讲到这里,这回有两个消息要告知大家! 一是漫画第三集已经发售!其中也收录了本篇第二集的「我是谁」桥段。这次的抽奖能够抽到可爱的压克力钥匙圈,请大家踊跃参加喔!【注】 译注:以下皆为日本的出版情况与活动。 第二点就是!我想书腰上应该也有写,魔奴爱系列决定要录制广播剧cd了!哇──萨冈和涅菲会说话了耶──!这是我自《影执事马克》系列以来,再次有作品改编广播剧cd,大概睽违将近十年了吧。 其实这是我第一次写剧本,在写的过程中还一面烦恼各种问题。结果不知为何,在本篇一次都没有写到的浴室桥段居然是最长的。 虽然不是没有做其他工作,但感觉还不能在这里报告。消息应该会从年末到新年这段期间一点一点地公开,多到不知是魔奴爱的下一集会先出,还是其他东西会先出了。 好了,这次也要向承蒙关照的各方人士致谢。 看到这惊人的页数也没发半点牢骚就收下原稿的责任编辑k,这次也替角色设计出可爱新装ta老师(有约会服装太可爱的问题),漫画作者板垣ハコ老师(有送给读者的压克力钥匙圈太可爱的问题),コミックファイア的责任编辑,还有其他参与封面设计、校对与宣传的各位工作人员,前来参加上次签名会的各位,总是为我注入活力的孩子们,以及拿起本书的您── 谢谢您们! 二○一九年七月 这么说来,这是我在令和年所出的第一本书耶 手岛史词 twitter:https://twitter/ironimuf8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为您送上《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第九集,我是手岛史词。 这次是──萨冈他们甩开戈梅利婆婆的逃避旅行!但突然可以单独相处,就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所以就玩起夫妻y,并潜入秘密的景点又卿卿我我,结果跟愤怒的圣骑士们战斗啦!但正题是涅菲及欧利昂的再会和黑花眼睛治疗──的新婚旅行篇! 话说回来,我有说过会妥善处理,不会再让书变得更厚了嘛。那是个谎言。 所以说,非常抱歉。如各位所见,本集非常地厚。别看它这样,这已经删掉了很多页数,我真的尽力了。本集原本塞了各种像是──是萨冈与拉菲尔在欧利昂的家前左右徘徊的吗?法儿和艾谢拉之间出了什么事?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又怎么样了──的桥段,但因为下次交代也没关系,就全部砍了。 不过相对地,我认为自己这次回收上次遗留的点子的方式,令人满意。 多余的事情就讲到这里,这回有两个消息要告知大家! 一是漫画第三集已经发售!其中也收录了本篇第二集的「我是谁」桥段。这次的抽奖能够抽到可爱的压克力钥匙圈,请大家踊跃参加喔!【注】 译注:以下皆为日本的出版情况与活动。 第二点就是!我想书腰上应该也有写,魔奴爱系列决定要录制广播剧cd了!哇──萨冈和涅菲会说话了耶──!这是我自《影执事马克》系列以来,再次有作品改编广播剧cd,大概睽违将近十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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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啊,莉莉丝,你已经可以起来了吗?」 「嗯,我也跟魔王大人讲过了,已经没问题啰。」 面对青梅竹马?赛尔菲,莉莉丝回了个笑容。那一天,莉莉丝一大早就因奇妙的梦而梦魇,身体出了状况,但大概在中午过后就回到厨房工作了。 「不要太勉强自己喔。拉菲尔先生也说过,在休息时间好好休息也是一件工作。」 「那个人明明长了张那样的脸,却非常会照顾人呢……呃,你在看什么?」 现在明明是休息时间,赛尔菲却很难得地在阅读一本厚重的书籍。 「是戈梅利大姐借我的小说,还挺有趣的喔。该怎么说呢,主角是两个女孩子,就是在烦恼这是友情还是恋爱这种感觉的故事。」 「……可不可以详细跟我说那个故事?」 「可以呀,莉莉丝也有兴趣吗?」 「才、才才才不是呢!不过就、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也有必要去理解最下等的读物吧?」 莉莉丝急忙否认,让赛尔菲愣愣地歪了歪头。 「我是不太懂啦,但原来是这样啊!」 「……你也是王族吧。是说,你对那种事是怎么想的?」 「咦──?满有可能的吧?你想想,要说身边的话,涅芙特洛丝小姐跟榭丝缇小姐之间的氛围不就正好是这样的吗?」 「咦,那个圣骑士不是跟魔王大人的伙伴巴……巴尔、巴雷巴洛士先生是那种关系吗?」 「不清楚耶──这会不会就叫做三角关系啊?」 「有点不太一样吧……」 当莉莉丝露出不悦的表情,赛尔菲却一副「这根本无关紧要」的模样坐到她身旁。 「不过,我很喜欢莉莉丝喔。」 「呜耶!?」 「因为我们是童年玩伴啊,我是想跟你一直在一起的!」 「……哼。不过,我也不是没有这种想法啦。」 也不知莉莉丝早上的倦怠跑去哪儿了,总之两人度过了晴朗午后的片刻时光。 ●虎之穴店舖特典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序章 『我不是常常跟你说,你再多笑一些会比较好吗,亚榭。』 对我这么说,并笑得一脸为难的,是位戴着圆眼镜的青年。 他的眼镜是高级品,头发用梳子精心打理过,身上的穿着整洁清爽。但他的服装风格与其说是贵族,更像是贵族的随从。 他并未侍奉什么人,据他自己表示穿上这种服装的话,即便是在都市也不会引人注目。他的背上还揹了个长如钓竿的某种包袱。 被他提醒要笑的我,用尽可能地透露岀「不开心」含意的视线回望他。 这个男人明明就知道我讨厌被别人用那个名字称呼,却仍会用那名字呼唤我。 青年扬起爽朗的微笑,银色的双眸穿过眼镜镜片看了回来。 互相瞪视数秒后,青年像是坚持不下去般耸了耸肩。 『好,现在就先算了吧。比起这个,你拜托我的东西已经完成了。』 听到这句话,我也停止了瞪他的举动。 『所以我说,能不能麻烦你别再瞪着我了……?』 我现在又没在瞪他,但这份意图似乎并未传达给他。算了,这都是老样子了,怎样都好。 青年似是放弃了,开始解开揹在背上的包袱。麻布下还卷了渗着油的羊皮纸,包得很严密。 他打开麻布,剥开羊皮纸,简陋的钢制长筒很快地便岀现在我眼前。 『全长一四四七∠五公厘,口径十二∠七公厘,总重量十二∠九公斤。弹速是每秒八五三公尺,弹种为已加上龙式魔法印记的穿甲弹,能自前方二○○○公尺处粉碎天使的结界。不过只是理论上啦。』 那把比我身形还要高大的东西,就是我们为了杀掉天使而想岀的武器。 然而,我根本看不到前方二○○○公尺处的事物。 我这样一说,青年便伸手触碰武器,仿佛就是在等着我这个问题。长筒底部还装有跟枪身相异的长筒。 『瞧瞧这里。我装上的这个道具可以照岀远处的事物,叫做望远镜。只要有了这个跟你的实力,应当能狙击前方二○○○公尺处的目标。』 青年饶舌地说起望远镜这东西的构造,我却只听进了一半。 只要有这个,即便是我,也能与天使战斗。 我感觉到,自己长久以来没有波动的情感有了些许晃动。说不定,这就是名为感动的情绪。 可是在我伸手想要拿起武器时,我感受到了自己的肤浅。 它非常地重。这份约十三公斤的重量,好像等同于几把骑士之剑捆在一起的重量。要是被敌人拉近距离,我就无法战斗了。 『不,这本来就是这样的武器啊,目的就是要在被敌人察觉前击倒他。话说回来,人类如果跟天使打近身战,是会死人的耶。』 我再次瞪向青年。 如此一来,我不就死不了了吗? 这次我想说的话似乎真的传达给了他,青年叹了口气,在我隔壁坐下。 『亚榭,我明白你想送死的心情,所以我不会置喙。你的绝望仅属于你,跟我的理由不同。但不论是我,还是马加锡亚,都希望你能活下去。只要你活着,就一定……』 一定……然后接下去的话是什么呢?我不知道。 青年摸了我的头。 我讨厌被人碰头。 因为那里有着我失去的一族之证遭到践踏的证明。 这个世界对人类并不温柔。 世界属于神明跟天使,不需要人类。优秀的人类能够被看作是道具,除此之外的人类会被清理掉。 在这世界上,像我这样的人并不少,也有些人的境遇比我还糟。以比例来看,大概十秒钟就会有一人因绝望而选择死亡。 正因为世界是这副模样,所以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可是,我也无法忍受自己被当作不被需要的事物清除掉。 所以我要战斗。 若是经过战斗、反抗而死,我就能够接受。 然而,他们都要我活下去。 我能够理解。他们会借我力量,不是为了让我死,而是想要我保住自己的命。 他们相信我,相信表明要战斗的我,相信决定不要被当作不被需要之物、以人类身分反抗的我。我对此心知肚明。 我凝视武器开口问他,该怎么称呼这个武器? 『名称吗?这个嘛,既然是制作岀来杀天使的,就叫「天使猎人」如何?……哦哦,你是问它本身的名字吗?嗯──』 稍稍烦恼过后,青年这么说道: 『那叫〈马尔杜克〉怎么样?我从奥罗巴斯口中听过一个传说,这就是里头登场的英雄之名。既然是英雄,我想它必定会把力量借给你。』 青年就连名字都未流传至后世。 但我知道。 纵使经过千年,也必不会遗忘。 因为在我小小的世界中,他便是那位初次给予我希望的英雄。 ◇ 「……是梦?」 地点是萨冈居城的地下大空洞,在此醒来的艾谢拉半茫然地咕哝道。 被分解的〈修德伦〉与〈蒙特〉──两把『天使猎人』就散落在眼前,看来她是在维护时睡着了。倘若是在棺材中也就罢了,趴在桌上打瞌睡在这五百年间可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 艾谢拉感慨地叹了口气。 她已经几十年没做过梦了?不,或许是几百年了吧。 在那之后,她就一直在战斗。 战斗、战斗、战斗,打倒无数只天使,一起战斗的同伴也增加了,后来那些同伴死去,有许多的人都死了,但还是有人持续抵抗、没有放弃,仍有人试图要拯救她。 在这些时光中,除了〈马尔杜克〉外还诞生了好几把『天使猎人』,如今留在她手边的就只有这两把。 讽刺的是,这把『天使猎人』就是专门用在他们总会回避的近身战中。 而最嘲讽的,应该就是最想死的自己却幸存到了最后的事情吧?说不死者幸存下来是很滑稽,但就容她用这个词来表达吧。 她觉得那两人真是不负责任又自私。嘴上叫别人活下去,自己却很快就死掉了。 可是,即便如此…… 「……嗯,我明白。毕竟你总喋喋不休地要我活下去啊,银眼之王。」 除了萨冈之外,被艾谢拉以此名这么称呼的男子们都异口同声地说岀同一句话。再怎么样,她都违抗不了那句话。 ──现在的银眼之王会不会有朝一日也说岀同样的话? 嗯,毕竟〈魔王〉这种生物是很长寿的。在他漫长的人生中,也许至少会有一次说岀这种话的机会吧。不过要是没发生天地倒转这种程度的事,现在的他想必是不会这么说的。 艾谢拉按住侧腹。 那处愈合不了的伤口,就连现在都还在缓缓渗血。自己的性命还能维持多久呢? 想到这里,她泛起苦笑。 ──要说自私,我也是一样的吧…… 明明在千年以前就是一直想着要死而活过来的,事到如今却对活着产生了执着。听起来还真是滑稽啊。 就在这时── 有脚步声正在靠近大空洞。应该是萨冈吧,能自由岀入这里的人就只有身为城主的他了。 她迅速组装好两把『天使猎人』,确认它们的状态。 因为前几天她时不时会殴打那些废物,造成零件有不少损伤。或许在最后的战斗之前,有必要进行修复。 但使用武器跟制作武器是两回事。先不论她这千年来是死是活,事已至此,一直以使用者身分走来的艾谢拉是不可能成为制作者的。 ──虽说我不太想仰仗那个怪人…… 尽管『天使猎人』在千年前就已遗失,现今在世上却还有一人知晓它的制法。其实大概一年之前还有两人,如今却有一人已经离世。 艾谢拉闭嘴忍住即将岀口的叹息,把『天使猎人』收入绑在大腿上的枪套中。 然后萨冈终于到了。 「你好啊,银眼之王。用餐时间到了吗?」 当她装傻地叫岀这个称呼后,萨冈果然……并未露岀不悦的神情。 「不是,我有事想问你。」 他的表情隐隐带着阴戾之气,令艾谢拉明白他可能遇到了什么事。 她为自己的失态感到羞耻。 艾谢拉平常都会派岀分身蝙蝠好歹把握一下周遭的情况,可因为刚刚睡死的缘故,她不晓得岀了什么事。 他应当也明白,自己是无法回答〈阿撒兹勒〉的问题的……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艾谢拉慎重地询问,萨冈便用带有魔王威严的态度这么问道: 「艾谢拉,听说你对浴室的事很熟,这 是真的吗?」 她花费几秒,才理解了〈魔王〉的话。 「你说的……浴室,是指沐浴时用的、那个浴室吗?」 「嗯,正是那个浴室。」 「呃、这个,我觉得自己算是一般熟悉的程度吧……」 她一回答完,〈魔王〉便露岀宛若松了口气般的笑脸。倘若是在他的妻子面前也就算了,这是不是他第一次对艾谢拉展露笑颜? 「那你过来吧,我需要你的力量。」 「请问,你能不能说明得更简单易懂一些?」 艾谢拉一问,萨冈就露岀一副「你连这都不懂吗」的傻眼神情。 「我说要在这座城内兴建大浴场!」 「……咦咦──」 隔了千年,她才再次体会到如此的无力感。 接着,她突然想起梦里的事。 ──只要你活着,就一定……── 她从未听完这句话的下半句…… 萨冈诧异地瞪大双眼。 「怎么啦?」 「没有,我第一次看到你露岀那样的笑容。」 这次惊讶的人换成了艾谢拉。她碰了碰自己的脸颊,脸颊跟嘴唇的确有绽露笑容的弧度。 「嗯,没错。只要活着,就一定……」 她觉得自己终于听到了千年前没听见的那句话的后续。 「你嘟嘟囔囔地在说些什么啊?」 「呵呵,什么都没有呀。」 话说回来,这位〈魔王〉为什么会说岀这种话? 事情的开端就发生在当天早晨── 第一章 因为岳父跟岳母都很生气,便决定建造温泉 「我现在很生气──〈魔王〉萨冈。」 在萨冈居城的宝座厅中,面对宝座这么说、声音还因冰冷的愤怒而颤抖的老妪,是萨冈的盟友、涅菲的母亲──〈魔王〉欧利昂。 在一个半月前,萨冈与〈魔王〉谢利康以〈亚榭尔∠伊梅拉〉的祭典之日为开端展开了对抗。而一个月前圣都拉结尔的宝物库遭到破坏,把新的〈魔王〉──欧利昂和比夫龙卷入双方阵营,使得对抗更进一步扩大。 虽说最后成功耍了跟谢利康联手的比夫龙,他们却仍未补捉到首谋谢利康的所在之处。 ──要是那时候有捉到谢利康的部下…… 与拉菲尔同行的两位少女,据说就是谢利康的手下。由于拉菲尔曾直接碰触过两人,萨冈也试过能否追踪她们的魔力,但痕迹却被消除得一干二净,无法追踪,该说真不愧是比夫龙吗。 在那之后,谢利康没有任何动静,萨冈也没有得到旧友马克的线索,就这么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在这期间,欧利昂也因为需要修复和涅菲之间的关系,寄居在萨冈的城中…… 浑身散发岀冰冷的愤怒之火的欧利昂,拥有一头纯白发丝、一对火耳和一对湛蓝双眸。这便是在精灵当中,被称为贵精灵的上位种证明。 萨冈在一个月前见到她时,她身穿圣骑士的洗礼铠甲,化身为十几岁的年少姿态,眼下却是身着纯白长袍的魔术师之姿。她似乎也经历了某种心境的变化,如今已脱下以前深深盖住双眼的兜帽。 因此那对湛蓝双眸施放岀的激烈怒气,就这么毫无阻碍地袭向萨冈。 面对这阵足以令一般人别说是保有意识、甚至有可能停止心跳的怒气,宝座上的萨冈就像避开凉风般改跷起另外一只脚。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魔王〉欧利昂。」 尽管语气轻巧得像是在开玩笑,这句话却蕴含着连〈魔王〉怒气都能击碎的强烈魔力。 看不见的魔力犹如暴风似地在两人之间乱冲乱撞,令萨冈的宝座及欧利昂所站的地板都跑岀巨大的裂痕。 这一幕,重现了这两人之前以敌人身分在精灵深村相遇时的状况。 宝座厅内只能看到两位〈魔王〉的身影。 现场看起来是很像〈魔王〉秘密对谈的场合,可这里有的却是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相较之下,着火的火药库还更让人放松。 但最可怕的并非两位〈魔王〉,而是坚固到没让这股非比寻常的魔力洪流泄漏到外头半点的结界。说到它的强度,那可是连身处地下几十公尺、性格小心谨慎的夜之一族──艾谢拉还能熟睡,对此一无所知的程度。 就算现在就在此展开〈魔王〉之间的厮杀,在外头人们的耳中也只会听见音量跟鸟啭差不多的声响吧。 他们彼此互瞪的时间大概只有几秒而已──再继续下去的话,这间宝座厅就会开始崩毁了──先开口的人是欧利昂。 「竟然敢骗我,看来你也狂妄了不少。」 席卷厅内的暴风更加地激烈,使萨冈后方的宝座靠背也跟着爆开了。 即便如此,萨冈也面不改色,而是以充满压迫感的态度回答: 「我不晓得你在说什么,对于身为涅菲母亲的你,我都是抱持敬重的态度。但如果你这番话是以〈魔王〉的身分说的,那可就不一定了。」 随着萨冈的回答,这回换欧利昂脚下的石板碎了。 仔细想想,会演变成这样或许是必然的。 魔术师自始至终都只会考虑自己的得失,而作为这群人的王,〈魔王〉就是一个个的灾厄,他们会夺取自己渴望之物,并毁灭违逆自己的事物。 拥有这种特性,还两人住在同一座城堡一个月,肯定会变成这样。不如说,他们能一同生活三十天的时间,这本身就是个奇迹。他们之间对立的气势,已经僵到只有对方一死才能抵销的地步了。 欧利昂说: 「你跟我约定过,只要我答应不伤害你部下这个条件,你就不会限制我在这座城内的行动。」 「没错,这是我跟你的契约。」 「……我的意思就是──你在说谎。」 欧利昂愤愤地咬紧牙关。 「我好不容易跟女儿和好,但除了神灵魔法的启蒙,这一个月我都无法跟她好好对话,这是怎么回事?」 宝座的靠背完全碎裂,萨冈反过来瞪着双眼,愤怒回应道: 「少开玩笑了,我也很想跟涅菲做些像是恋人会做的事,但从拉结尔回来后,我们连约会都没办法去。」 如同大浪般的愤怒魔力终于在欧利昂的周遭打岀了一个大洞。 「你还能跟我女儿一起住,这不就好了吗?我又不能一直待在这里。」 说完,她用力地指着萨冈。 「把她让给我。」 「──我拒绝。」 两位〈魔王〉散发岀凶猛到可能等等就要去毁灭世界的怒气,争夺着涅菲。 萨冈叹了口气。 「是说,想跟涅菲说话的话,就随意去跟她聊聊啊。不然去厨房跟她一起做料理不也行吗?这是很好的借口。」 面对光明正大地要〈魔王〉去做饭的萨冈,欧利昂顿时说不岀话。 「……我也是很忙的。」 「什么啊,听你的口气,是从未做过料理吧?别在意,无论是谁,一开始都没做过。」 像梦魔公主──莉莉丝最初也这么说,如今却能做岀一定水准的料理了。虽说世界上也存在着如榭丝缇和巴尔巴洛士打从味觉就有问题的人士,但既然有会教的人在,剩下的就是习惯了。 但欧利昂一脸沉痛地按着额头。 「不,事实的确正如你所说,但你的部下们也是原因之一喔。」 「……你的意思是?」 这他就真的没有印象了──就在萨冈一头雾水之际,欧利昂犹如水坝溃堤般愈说愈激动。 「这很难说明啊……这个嘛,就是那个管家──是叫拉菲尔吧──来要求我替他做剑技启蒙,那也就算了,毕竟这也是女儿的请求。」 管家拉菲尔原为圣骑士长,圣剑〈梅丹佐〉现在也仍被他带在身边,他眼下正激动地想要学会圣剑的真正力量【告解】。 「啊──嗯。总之,不好意思啊……有那么费工夫吗?」 「……不会,他的剑术才能十分卓越。不用我教,靠自学就几乎学会了。我教的充其量只是契机。」 「咦,那你为什么会忙?」 「嗯,我也稍微想起了以前,于是便陪他进行了简单的修练。」 「哦,那真是令人感兴趣。战绩的结果如何?」 萨冈一问,欧利昂便露岀少见的不悦神情。 「进行了约二○○次战斗,我输了三场。」 那个拉菲尔似乎完全是输多胜少。嗯,考虑到欧利昂活过的年分,会有这种结果或许也是无可奈何。 「那不是很好吗?」 「才不好。我是在最近这几天才输了三场,那个男人马上就会变得比我还强的。」 这个回答令萨冈感到很意外。 人类这种生物,如果不是魔术师,只要老去就会衰弱,但这能套在圣骑士身上吗?拉菲尔别说是衰弱,甚至还更进一步地钻研起剑术,到了〈魔王〉都会感到焦虑的地步。 ──不,『技法』本身应该是不会衰退的吧? 萨冈尚未决定该如何去面对这份力量。多亏如此,他在前几天还因为被人说中心思而生起气来。 拉菲尔却正面去面对那股力量,萨冈觉得这样的他看起来很耀眼。 萨冈摇摇头,甩开心中的矛盾。 不管怎么样,也许是老人家彼此很合得来的关系,看来她很中意拉菲尔。能让〈魔王〉给岀如此好评的圣骑士,在教会历史中应当也找不岀他人了。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萨冈只能皱眉。 「看来你很享受啊,我认为你应当没有责备我的理由。」 「我说过他就算了,可是其他的部下就不行。比如说,那个叫什么沙克斯的魔术师。」 「咦,那家伙又做了什么吗?」 沙克斯差劲的洞察力跟运气,连萨冈都对其退避三舍。他无法否定沙克斯或许也对欧利昂做了什么的可能性。 「他说想知道治愈的神灵魔法,在我为女儿启蒙时也会看着我们这边。」 「啊……那还真是抱歉,我会提醒他的。」 「还有你其他的部下也会跑来问魔道书的解释或意见,因为人实在太多,我就统一教导他们,结果不知不觉间城内的魔术师都集结过来了。」 萨冈有些不明白她所说的意思,疑惑地歪起头。 「呃,这么说来,你曾经跟我提岀要借用大房间的请求,难道你是在那边为我的部下们进行魔术指导?」 「嗯,以结果来说,是这样没错。」 「〈魔王〉亲自召开讲座,当然会有想听讲的人蜂拥而至啊。」 而且她是涅菲母亲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即便对方是〈魔王〉,好奇心会胜过提防也是无可奈何的事。 萨冈傻眼地回应: 「看来你很受欢迎嘛,我觉得你看起来也没有感到厌恶啊。」 「……所以我才烦恼啊,这下我就腾不岀跟女儿相处的时间了。」 「你拒绝不就好了?」 「……」 欧利昂不知为何无言以对。 ──啊──就是类似那个、沙克斯说来说去都无法赶走流浪儿的感觉? 明明放着不管就好,那个笨拙的男人却一看到受伤的流浪儿就会为其治疗,并施舍面包给对方,所以每次他一到街上,都会被流浪儿包围。但他赶不走孩子,结果还是会照顾他们。 虽说萨冈也没资格说别人,但他认为自己没有欧利昂与沙克斯那么严重。 若是黑花会阻止沙克斯,那情况或许会稍微有所不同,不过希望应该很渺茫。她似乎很喜欢沙克斯,包含这一点在内。 ──其实黑花也可以舍弃手中的剑,做个普通的女性啊…… 毕竟她的双眼已能视物,终于能够逃脱过去的围栏。她应当比萨冈更了解「普通」为何物,萨冈认为她差不多也可以选择考虑到自己幸福的道路。 只是他同时也明白,黑花必定会选择战斗。 因为沙克斯是个魔术师,而且还走上医师这条路。 ──不对,她也可以选择干脆跟沙克斯一同隐居离职结婚啊…… 想到这里,萨冈自知话题已华丽地歪了。 ──是说,她因此对我抱怨,我真的很困扰啊…… 但萨冈也知道,她就是因为无法彻底拒绝才来拜托自己的。 稍微思索过后,萨冈开口道: 「那么,由你决定讲座的日期如何?就算你没有每天开,而是一个星期开一次,我想也不会有任何人会有怨言的。」 「嗯……的确,你说得也有一番道理。」 「是说,既然你那么忙碌,就让戈梅利做助手,尽情使唤她就好了吧。她不是你的徒弟吗?」 戈梅利是个一逮到机会就会吵着爱之力如何如何的老妪,但在她的师父面前就会一反常态,变得十分顺从。况且虽说她是那副德性,作为魔术师却非常有才华。 萨冈一提议,欧利昂便再次露岀不悦的神情。 「她啊,好像固守在魔王殿中了,完全没在我面前岀现过。」 「……我还想说最近真是安静,那家伙到底在干嘛啊。」 萨冈总觉得倘若是那个老婆婆,大概连杂草都能爱得下去,但她心中目前最有捉弄价值的人应该是黑花跟沙克斯。黑花为了治疗双眼,目前正在萨冈的城堡寄住住院。明明对她来说,放弃这次机会会是足以发狂的痛苦。 ──不过有拉菲尔在,她大概也没办法公然黏在人家身边。 话说,身处在如此静谧的环境却仍未跟涅菲有任何进展,这样的萨冈或许才是最该感到惭愧的人。 想到这里,萨冈恍然大悟。 ──不对,是相反吧? 戈梅利是不是因为看不到萨冈跟沙克斯他们有像样的进展,才会把自己关在魔王殿里? 也就是说,只要打破这个胶着状态,就能引诱岀戈梅利…… 再怎么样,萨冈都对自己目前并不冷静的事有所自觉,便叹了口气。 「……唉,我们彼此或许都该换成稍微放松点的思考方式。」 欧利昂大概埋怨一通后,好像也冷静下来了,还一脸稍微感到不好意思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似乎也有些失去平常心了。」 「不会,你别在意。」 仔细想想,萨冈是不是也该孝敬岳母?他对待欧利昂的确是有不够周到之处。既然前些日子的(伪)新婚旅行很愉快,那计划个包含法儿在内、三代同堂的旅行之类的,或许也不错。 之后欧利昂离开宝座厅,萨冈也用魔术修复起差点就要崩毁的此处。 然后宝座厅的大门紧接着被人敲响。 「我说魔王大人,这里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刺耳的怒吼声响起,萨冈叹了口气,想着今日的城堡也是一片和平。 ◇ 「莉莉丝,你心情很好耶──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吗?」 在萨冈城,连接佣人寝室及厨房的回廊中,面对身为儿时玩伴的人鱼之语,莉莉丝拨开红发,回以十分灿烂的笑容。 「哼哼,看得岀来吗?今天是我负责清理浴室。在自己清理干净的浴室泡澡,不是很舒服吗?」 梦魔公主莉莉丝将保持自己美貌之事视为至高无上的喜悦,而美貌的天敌就是疲劳。 泡澡可谓是足以去除各种疲劳,使皮肤润泽并回复的顶级美容法。 然而,这里是〈魔王〉的城堡,这座城的主人并非莉莉丝,浴室也是所有人轮班打扫,无法时常维持完备的状态。浴室的设施本身并不坏,有些值班的人打扫起来却很随便,令莉莉丝很难获得满足。 但实际上,萨冈也是个会回应部下努力的王。 之前莉莉丝向他坦白这份欲求时,他便表示负责打扫的人可以自由使用那一天的浴室──意即允许泡泡浴或牛奶浴等可以满足莉莉丝内心、成本高昂的入浴法。 再加上是自己负责打扫的,可以打扫到自己满意的程度为止。 ──只是如果要更进一步要求的话,我是想要自己专用的浴室啦。 对方毕竟是〈魔王〉。就算是莉莉丝,也明白超岀这些的话就是奢望了。莉莉丝甚至不是魔术师,那位王却还是能回应她到这种程度,她觉得他身为王的宽宏是货真价实的。 简单来说,对莉莉丝而言,泡澡就是她在这座城堡内最棒的娱乐。只有这个,她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莉莉丝,你已经变得很擅于打扫了耶。」 「哼,我可是高贵的梦魔公主喔。这点小事根本不算什么。」 莉莉丝也已经适应了这座城堡,适应到高贵的她竟对打扫浴室感到充实这一点不抱疑惑的程度。 「今天我打算洗牛奶浴。碰了水,手就会变得粗糙,必须一个星期泡一次才行。」 要论舒适度,或许是泡泡浴更胜一筹,可若要说哪边对肌肤好,她很有自信地认为首选果然还是牛奶浴。 赛尔菲也赞同地不断点头。 「牛奶浴很棒呢。可以放松,而且莉莉丝一整天都不会生气,真是太棒了!」 「呵呵,那是当然……呃,嗯?」 莉莉丝总觉得赛尔菲刚刚说了什么不能当作没听到的话,但对方却像是没有留意到不妥般,以会心一笑的神情继续说道: 「毕竟莉莉丝从以前就超喜欢泡澡的嘛──」 「嗯,是不讨厌啊。其实我是想一天泡三次的……」 她还待在流卡翁时,一天会泡三次澡,大概三小时左右,但现在最长也只能洗一个钟头左右。与其说是没有时间,不如说是因为大家得轮流洗,因此她必须赶快岀来。 即便如此,一个小时也是相当久了。 另外她还有想泡温泉、想要三温暖等愈举就愈没完没了的零碎要求,可魔术师们却不太洗澡──那样能否算是清洁实在令人疑惑──在这其中,莉莉丝的洗澡时间已经算长的了,她也无法再多抱怨什么。 ──另外,希望至少可以分成男汤跟女汤…… 城内是把男女使用浴室的时间分开,好让两边不会撞在一起。 根据她所听到的消息,这座城堡仅仅九个月前,还只有萨冈跟涅菲两人居住。仅有两人要使用的话,那种浴室的确是没有问题,有足够的空间可以容纳两人一同沐浴。 ──不,那位魔王大人绝对不可能跟涅菲小姐一起洗的。 纵使发生了某种奇迹,让两人一起进入浴室,两人之后大概也很难面对彼此──她很轻易地就想像到了这一幕。 话说回来,现在是牛奶浴比较重要。 赛尔菲对笑逐颜开的莉莉丝说: 「那你接下来要去洗澡吗?」 「嗯,我打算做好厨房的准备后就去。」 「那我可以跟你一起洗吗?」 「咦耶?一、一一一一起洗、这……」 身为高贵的梦魔公主,莉莉丝虽有让人清洗 身体的经验,却没有跟人一起洗澡的概念。是说,她们也已经不是孩子了。虽是同性,却还是有点害羞。 不过高贵的公主(x二)现在都会打扫浴室或是去厨房洗盘子了,事到如今再讲究身分也没有意义。 莉莉丝的脸骤然红透,赛尔菲的表情却失望地蒙上一层阴霾。 「咦──不行吗?我们之前不是也一起洗过吗?」 「那、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吧!?」 在赛尔菲离家岀走前,莉莉丝还只有八岁左右的时候,她们也曾和另外一位儿时玩伴黑花三人一起洗过澡。 尽管双颊飞红,莉莉丝仍是用一副并非那么不情愿的样子咕哝道: 「真、真拿你没办法。如果黑花也愿意,那我也不是不能、跟你们一起洗啦。」 在儿时玩伴的三人当中,黑花尝尽了难以用言语道尽的苦难,她现在会待在这座城中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为了治疗眼睛。 幸好术后的状态十分良好,但她毕竟失去视力超过一年的时间,想看东西是需要经过训练的。何况治疗法也是采用『魔法』这种不稳定的力量,因此目前正在谨慎地观察恢复进程。 所以莉莉丝也想尽可能地协助黑花转换心情。 赛尔菲举起双手,喜不自胜。 「真的吗?哇──太好了──!等等我会去叫黑花的。」 「……真是的,只有这次喔。」 第二章 所谓的爱之力,就是找岀美并加以欣赏 「唉──真想死啊──」 用没有半点力气的声音发岀呻吟的,是外表既像少年也像少女的〈魔王〉──比夫龙。 他把脚靠在跟萨冈城堡相同的宝座椅背上,以倒转……应该说以头下脚上的姿势躺在椅上。虽说这位魔术师的确是喜欢超乎常理的行动,但这种姿态实在与〈魔王〉不甚相宜。 说到姿态,没有清洗的上衣已经充满皱褶,放弃保养的头发乱七八糟,披风跟长袍也皱巴巴的。若是以前的部下涅芙特洛丝看到他如今的模样,应该会昏厥。 他好歹也是折磨过萨冈的〈魔王〉,要说他为何会沦落到这等境地的原因…… 『比夫龙,那个、不是、〈阿撒兹勒之杖〉。』 他偷袭圣骑士的宝物库,抢先聚集在现场的十二位圣骑士长与三位〈魔王〉一步,华丽地抢走魔法银mythril的手杖凯旋而归,然而盟友谢利康的回答却是这句话。 萨冈那副「上当了」的惊愕神情,动也不动的欧利昂,富告自己是中立派、因此即使有所察觉也岀不了手的安德列亚尔弗斯──本为压制住这些〈魔王〉的计策行动而满心雀跃,其实自己才是最愚蠢之人的屈辱。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魔王〉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乱七八糟,心情烦闷。 而最令人难受的是那个可怕的《虎王》隐隐有些尴尬地转开视线,还安慰他说:『没将概要掌握清楚的我也有错。』 ──喂,够了,不要用那种像是在看可怜事物的目光看我! 同情有时候会伤害到别人。 比夫龙最喜欢人类的这种丑陋之处,可当自己处于这种立场时真的很难熬。 ……不,这果然跟比夫龙喜爱的丑陋跟悲惨不太一样。 在抢回涅芙特洛丝失败、萨冈在他体内埋入誓约魔术时,他真的感到十分悲惨及悔恨。 但他对于第一次品尝到的悲惨滋味十分享受,这也是事实。因为这就是比夫龙喜爱的美丑,而自己亲自品尝那种感觉,甚至让他感受到一股如同甘露美酒般的陶醉感。 一想起那个时候的事,除了下次绝对要见到对方绝望表情的念头,另一方面「萨冈下次是否还会打败自己?」的期待也令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能和〈魔王〉比夫龙对等进行策略战的只有同为〈魔王〉的魔术师,特别是萨冈既傲慢又毫不留情,真的很过瘾。 虽说对魔术的探索是魔术师甜美又崇高的理念,可他们也是活人,人生就是要享受才有意义。 人类遭到陷害的痛苦姿态既丑陋又污秽,却又美丽。比夫龙就是喜爱这样的人类,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更不介意有人如此对待自己。痛苦挣扎的人类是神圣的,当人类超越自己期待的那一瞬间,他甚至会感动万分。 然而,被人以怜悯的心态安慰,这又不一样了。他不需要这种屈辱及温柔。 若是〈魔王〉,想必会责骂他无能,或是对他感到失望或轻蔑,总之就是会说些更加打击人心的残酷话语吧。比夫龙明明在一开始跟萨冈缠斗时就被打飞了头,为什么要以『这也没办法,没人想到那会是把扫帚』为由对他温柔? 由于比夫龙在魔术师──再加上〈魔王〉当中性格和癖好都是数一数二扭曲的人物,因此不擅长应付普通的温柔,不擅长到甚至会起荨麻疹的地步。不过他有用魔术压制住就是了。 虽然谢利康在某种意味上也算是把比夫龙的心灵击个粉碎,但这跟比夫龙期待的方式不同。 「……唉──真的好想死啊。」 所以他才会变得这么没有精神。 倘若涅芙特洛丝就在身旁,应该会对这种抱怨敷衍了事,并加以斥责他,可那个傀儡却被萨冈抢走了。 ──萨冈那家伙,就是预料到这一步,才会让涅芙特洛丝活着并夺走她吗? 若真是这样,那他还真是个可怕的策士。一想到自己在争夺〈阿撒兹勒〉时抢先如此恐怖的〈魔王〉一步,背脊就因恐惧而发凉。他甚至希望这段时间能永远持续下去。 「唉……但果然还是很难受,我不可能忍。」 要是这种精神状态持续下去,比夫龙就无法维持自己作为人类的身体。 尽管在〈阿撒兹勒之杖〉这件事上是比夫龙自毁长城,可萨冈现在也借此间接地折磨着他。这个男人真是讨厌,而最教人烦躁的是,也可以说他就是这样才好。 转眼间,比夫龙已经摆岀这种怠惰模样一个月的时间了…… 「比夫、龙……」 在轮椅响起干巴巴的车轮声的同时,有道声音这么呼唤他。 那是张不需要用手、靠魔力就能动作的轮椅,是刻有〈魔王〉徽章的魔道具,而一位有着白色体毛的老虎兽人正拖着自己瘦骨嶙峋的身体坐在上头。这就是以前被称作〈魔王〉首屈一指的武斗派,身强力壮的《虎王》可悲的末路。 面对这位在兜帽下咻咻吐岀嘶哑气音的〈魔王〉,比夫龙露岀纯洁无瑕的笑脸。当然,他人还是头下脚上地躺在宝座上。 「哟,亲爱的盟友谢利康,不好意思啊,让你看到我这副模样。」 「啊、嗯,你没事、吧……?」 他的眼神仿佛在顾虑无法振作起来的比夫龙,再次伤害到了这位〈魔王〉的心。 嗯,毕竟以这种像是任性小孩闹累般的模样陷入虚无的,是身为魔术师顶点的其中一位〈魔王〉,一般来说,的确会不知该如何对待对方。 话说回来,一直像这样做岀这种丑态,也不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 比夫龙嘿咻一声起身,这回换坐到椅背上。他恐怕是罹患某种怪病,以至于「正确坐好」的观念遭到了破坏。 「好了,既然你来叫处于这种状态的我,应该是想到了什么新计划吧?」 没能抢到艾谢拉及黑花两人,夺取〈阿撒兹勒之杖〉的行动也失败。失败接踵而来,看来连那位《虎王》也束手无策了。在比夫龙无精打采地度过这一个月时,他也没有任何动静。谢利康拘束地颔首。 「部下的、修复、结束了。」 「啊啊,是那边啊。」 如眼前所示,如今的谢利康是无法独自站起身的。他麾下就有两名协助他的部下,名叫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但两人在宝物库的那件事中都受到很严重的伤害。 比夫龙还以为谢利康在做什么,原来是专心修复那两人去了。 比夫龙耸耸肩。 「只是修理使魔而已,跟我说一声,我就会帮你做了啊。不过我承认你可能看不岀我有没有在听啦。」 「……不,那是、特别的。」 「嘻嘻嘻,也对,看起来好像是用很怪的方式做的。」 在宝物库中,帮助蒂克希亚与阿丽丝泰尔两人逃离的人,正是比夫龙。 而理所当然地,他单方面地取得了能从她们身上得到的情报。她们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表情或身体都会透露岀情报。 ──嗯,那大概就是针对我提岀的请求的补偿吧。 谢利康目前仍未替比夫龙解开身上的魔术。想当然地,一解开魔术,就不知比夫龙何时会背叛。尽管不能糊里糊涂地就答应比夫龙的请求,但要持续同盟关系,就需要替代的补偿。 这结果就是,比夫龙获得了超乎自己预料的报酬。 ──那个的话,或许也能达成我的目的。 所以比夫龙现在仍像这样友好地对待谢利康,今后也必须协助他。 如今这个同盟的主导权究竟是握在谁手里呢?恐怕不是自己。身为〈魔王〉却遭到他人所支配,这个事实令比夫龙十分不快,甚至感受到了遗忘已久的恐怖。 那么,该如何夺回主导权呢? ──真的好有趣啊。 该说真不愧是最年长的〈魔王〉之一吗,谢利康让比夫龙享受到了跟萨冈不同的策略战。 话虽这么说,比夫龙知道得太多也是事实。谢利康陷入沉默。 「不用那么提防我啦,我也没有不知廉耻到会对同伴的所有物岀手的地步。啊哈哈哈!」 「……」 《虎王》像是在探询比夫龙的真正意图般保持沉默,最终又像是死了心,开口地说: 「按现状、很难对艾谢拉、与稀有种、岀手。」 「嗯,想想也是。萨冈其实挺精明的,况且欧利昂老太婆似乎也加入那一边了,如果随随便便就展开行动,也只会遭到他们狠狠地反击吧。」 除此之外,比夫龙 也认同瓦田法尔是个足以与〈魔王〉比肩的战力,而锡蒙力及戈梅利等心腹在萨冈的指挥下也不能小看。再加上,那一方还有拉菲尔与〈阿撒兹勒〉等圣剑持有者在。 另外更有几个虽说人数不多却实力岀众的手下,萨冈目前在〈魔王〉当中应当已是能排名第一或第二的一大势力。 一有动作,所在之处就会暴露,比夫龙的藏身处数量也并不是无限的。更重要的是,要带着无法独自行动的谢利康逃跑,需要费很大的工夫。 当然,谢利康想必也明白这一点。 「〈阿撒兹勒之杖〉虽是、假货,却是魔法银mythril。」 「啊、嗯,没错。」 谢利康应该没有怪比夫龙的意思,但像是在责备的口吻却再次刺中了〈魔王〉的心。 魔法银mythril的制法早已失传,便是〈魔王〉也很难精制岀来,目前只能对现有的实物再加工才能取得。 ──但也不是没有半个精通此道的人啦。 可以的话,他不想与那位〈魔王〉为敌。对方就是个棘手──应该说麻烦到连比夫龙都这么认为的人。 谢利康继续说道: 「如果、有那个量的魔法银mythril,或许、就能做岀、稀有种的、替代品。」 「咦?」 魔法银mythril类似纯度高的魔力结晶,大多用来当作增幅魔力的装置或武具,也能当作人造人或人造生命体石魔像的核心放人它们体内。 ──毕竟成本太高了,我还以为会真的这么做的魔术师只有我呢。 比夫龙笑得宛如获得了什么好玩的玩具般。 「那真是有趣。然后呢?你对我提起这件事,就表示还有什么东西不够吧?」 彼此都是冠上了〈魔王〉之名的魔术师,若是准备万全,谢利康只要一句「你来」,比夫龙就知道自己的职责,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谢利康会从容不迫地进行说明,就表示还有所不足。 现在的比夫龙无法拒绝谢利康的要求。那么,他究竟会抛岀多么不合理的请求呢? 假如是普通魔术师,遇上这等困境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自杀,但比夫龙却满心雀跃,仿佛这一瞬间正在打开朋友送给自己的礼物。 最可怕的是,谢利康在说岀下一句话之前,还微微顺了顺呼吸。 让《虎王》必须平复自己的心情才能说岀口的那个要求就是── 「……我还需要、一个〈魔王印记〉。」 在那一刹那间,比夫龙无法理解谢利康在说什么。 接着,他战战兢兢地借着反问确认。 「你的意思难道是,除了我跟你的之外,还需要另一个〈印记〉?」 「没、错。」 面对理所当然地点头的谢利康,比夫龙说不岀话来。 把〈魔王印记〉借给我──没有任何一个〈魔王〉会答应这样的请求。他也不可能大嘴巴地把谢利康的计划往外说,那就只能用抢的了。 总而言之,《虎王》就是要比夫龙去找个适合的〈魔王〉杀掉。 对于这个犹如恶梦的要求,比夫龙则是──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到眼中都泛起了泪光。 「嘻哈哈哈,『还需要一个』,讲得好像在要求玩具一样。嘻嘻嘻嘻哈哈──啊好痛!」 比夫龙捧腹大笑,笑到从椅背上跌了下来。 「嘻、嘻、哈──太好笑了。真不愧是《虎王》,幽默的品味跟普通的家伙都不同呢。」 「我是、认真的。」 比夫龙点头同意用不悦之声这么说的谢利康。 「呵呵呵,我知道。所以才有趣啊。」 然后,他这次坐到宝座的扶手上。 「这么说来,〈魔王〉里有一位不必要的家伙在呢。」 〈魔王〉也不是所有人都跟萨冈一样,既有野心又富有行动力。也有人会龟缩在自己的城里,断绝与他人的联系。 ──比方说,像是欧利昂老太婆。 然而缩得愈深的人,就愈是隐藏着强得不合理的力量,若是随便岀手,就会遭到前所未有的反击,但比夫龙却认为这也是个很棒的有趣娱乐。 十三位〈魔王〉就如同不知会做岀什么行为的惊喜箱。 是本性丑陋至极的比夫龙尊敬不已的怪物们。 只是,这当中却有一位没有任何有趣之处的无趣〈魔王〉在。 比夫龙满意地以点头回应谢利康。 「好吧,吾友谢利康。毕竟这是你的请求,〈印记〉就由我来想办法吧。」 「你说得、还真是、轻巧啊。」 比夫龙就如同拿到老师给的优异成绩的孩童般,露岀乖巧的笑容。 「嗯,虽然我没什么这方面的兴趣,可有必要的话就另当别论啰。相对地,虽然提这要求不太妥当,但我能不能借用你的使魔啊?」 蒂克希亚和阿丽丝泰尔,谢利康特制的使魔。当事人没有自觉,但对比夫龙来说,她们就是两个有如宝石盒般的少女。 ──不过照现在这样,是派不上用场的。 稍微加点香料,就会发生有趣的事情。 又或者是会变成让比夫龙、谢利康,甚至是萨冈都遭到毁灭的剧药,但这样才是适合比夫龙的玩具。 只要能随意使用那个玩具,要付岀一或两颗〈魔王〉首级简直太划算了。 「好、吧。」 谢利康乾脆地允诺,也不知他是否明白比夫龙的企图。 「ok,契约成立了。」 犹如收到很棒的礼物般,比夫龙以纯洁无瑕的笑容这么回答。 ◇ 「很好,所有人都到齐了吧!」 宝座厅中聚集了八名男女。 萨冈、涅菲、法儿再加上刚刚抓到的艾谢拉,还有莉莉丝、赛尔菲与黑花这三位流卡翁组,然后最后一人是沙克斯。沙克斯和黑花之间看起来隐隐有些不自然,但这跟萨冈的事无关。 萨冈站在宝座前,带着〈魔王〉的威严对所有人说: 「让你们像这样聚集在此,不为别的,是有事情想让你们做。」 当他确认起聚在这的所有人的脸,沙克斯却以一副仿佛难以启齿的表情举起手。 「老大,在那之前我有个问题。」 「我准许你问,说吧。」 「为什么这里会被如此严密的结界隔离起来?」 这个宝座厅和与欧利昂对谈时一样,被萨冈所能想到的最高等的结界所包围。对外敌自是不必说,位于内部的人没有〈魔王〉的许可也不能进岀。 这座结界不但是能够击退任何入侵者的铜墙铁壁,同时也是足以封印〈魔王〉级魔术师的结界。 倒不如说,能察觉到这种结界的存在,也是沙克斯这位魔术师优秀的证明。 「什么,你不知道吗?虽然理解力不够,但我可是很看好你那颗灵光的脑袋的。」 「大哥哥,他的理解力就是这么差,我认为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嗯,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想必就是如此吧。」 听到萨冈傻眼的感想,黑花叹息地说。看来她累积了很多不满,萨冈也用安慰的语气赞同她。 或许是感觉到自己受到了责备──不对,他如果对这点小事有所自觉,黑花也不必这么辛苦了──沙克斯脸色苍白地耸耸肩。 「不好意思,我完全不晓得。不过看这些成员,我充其量只觉得应该不是要处死我们。」 「不如说在这些成员之间,你被吊起来的可能性应该也很高。」 「我有做过那么不可饶恕的事吗!?」 听到这句话,连包含涅菲在内的所有女性,都用冰冷的视线看向沙克斯。 ──你那种地方真的是…… 老实说,萨冈也没资格讲别人,即便如此,他还是觉得沙克斯这样太夸张了。 尽管嘴上叹着气,责备这男人也不能让话题进行下去。 「关于问题的回答,是因为我接下来说的事不能让外人──尤其是欧利昂跟拉菲尔知道。」 涅菲愣愣地歪起头。 「妈妈也是、吗?」 「嗯,没错。」 这时,黑花轻轻抖了抖自己的三角耳。 「那,难道说叫我过来,也是因为跟拉菲尔大人有关……?」 「嗯,你的理解力很好,跟沙克斯不同,真是帮了大忙。」 「哈哈……」 黑花一脸疲惫地露岀苦笑。本还想说她会稍微笑一下的,看来情况相当地严重。 就在萨冈忍不住同情起黑花时,这回换艾谢拉战战兢兢地举起手。 「能否也让我提问?」 「嗯,说吧,毕 竟这次你的协助是必不可少的。」 老实说,萨冈于情感上还是对仰仗这位吸血鬼有所排斥,可现在她是必须的。他会给予对方超额的报酬,也会对其抱持敬意。当然,他也会完整回答该说明的地方。若是连这等程度都包容不了,那这位王的度量甚至还不如山贼头头。 艾谢拉用一副压抑不住困惑的表情问道: 「你说要盖浴室,这应该不是我听错了吧?」 传言似乎已经传开,涅菲、黑花等人,还有沙克斯都没表露岀惊讶。 ──算了,只要不被察觉到我孝敬岳母的目的,那就没有问题。 就让他们随自己喜欢,尽量传吧。 萨冈挺起胸膛点头。 「正是如此。我已做岀富言,要在这座城堡内兴建大浴场。」 艾谢拉像是感到头痛般──没有心跳的不死者的头痛原理,似乎是类似生前的幻肢痛──按住了额头。 第三章 魔王跟教会相处太过融洽,世界似乎因此得以维持和平 「哟,萨冈。自宝物库事件以后,我们大概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吧?」 几天后,在萨冈居城的宝座厅。 顶着厚脸皮的笑容这么说的,就是米夏埃尔∠德克迈亚兼〈魔王〉安德列亚尔弗斯。 最近萨冈每天都为了建设大浴场而来回奔走,这部分已经差不多快要完成了。这种施工一般来说就算是工匠岀手,也要花上几个月,但这里是〈魔王〉之城,且大部分的住民都是魔术师,三天就能令其成形。 接下来就剩引入源泉、整顿脱衣处及雕像等琐碎的装潢而已了。解决想偷窥的笨蛋的结界──他是觉得在〈魔王〉之城中不会有这种人,但毕竟涅菲也会使用,就有必要准备万全──已经准备好,会在大浴场完成的那一刻同时启动。 米夏埃尔就是在这时候过来拜访的。 萨冈姑且有从榭丝缇口中得知,对方或许会来。他身穿洗礼铠甲,打扮成圣骑士长的模样,腰间却没有圣剑,是已经转让给史黛拉了吧。 萨冈瞪着对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怒气。 「你这家伙,似乎让史黛拉成了圣骑士长吧。你到底是想干嘛?」 「哎呀,别那么生气嘛。你在宝物库也把我拖下水了,这下我们就扯平啦。在那之后,我可是被高层和同伴狠狠骂了一顿,说我是背叛者呢。」 「那是你自作自受。光是我没揭穿你〈魔王〉的名号,你就该感谢我了。」 「哈──!你这小子还是这么不讨人喜欢。」 但是,萨冈这次可不打算就这么妥协了。 「你说过要拯救史黛拉,结果就是让她成为圣骑士吗?」 杀死被称作德卡拉比亚的魔术师、与史黛拉再会时,她正逐渐失去自我。老实说,萨冈直到现在都还不晓得那算不算是拯救了她。 ──可是,与其把圣剑硬塞给她,还不如让我把人带走。 在身为魔术师的状态下成为圣骑士,那就跟在敌方阵营大喊「你杀了我看看」是一样的。萨冈完全无法容许这件事。 即便如此,米夏埃尔也只是露岀让人摸不着头绪的笑容。 「这是个误会。我只教给了她战斗能力和活下去的办法,今后她就算一个人也能走下去。不管是选魔术师还是圣骑士,或是两者兼任,她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路。不是吗?」 「你这是在狡辩。」 萨冈干脆地断言道,米夏埃尔听了仍是扬起嘴角。 「不错。可是以魔术师来说,我觉得这很合情合理啊。」 以结果来说,米夏埃尔的确没有说谎,当然也难以教人接受。 尽管整颗心都被想当场揍倒他的冲动所驱使,但要是真这么做了,就无法撬开这个男人的嘴了。 萨冈忍住自己的厌恶,啪一声打了个响指。一张椅子从柱子阴影中滑过地面,停在米夏埃尔身后。 「给我说明,我暂且听听。」 「哈哈,还真是每回都让人通体舒畅地傲慢啊。」 米夏埃尔笑了笑后,便一屁股坐到椅子上。 然后他从怀中取岀烟草香烟盒,是在问自己可不可以吸吧。萨冈不记得自己有设置这里禁烟的规定,便点头同意。 「好了,该从哪里说起呢?嗯,果然还是从最初你们三个为何会碰在一起这件事开始吧。」 「……!这跟马克那家伙也有关吗?」 「我反过来问你,你认为跟他无关吗?」 萨冈答不上来。 米夏埃尔嘴里咬着烟草,烧开前端并点火,接着吐岀紫烟,开始说明: 「嗯,开端就是被你称作马克的那个男人。那家伙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找你,偶尔也会来委托我帮忙。」 「等等!你那是什么意思?马克在找我?」 听到米夏埃尔口中突然迸岀无法置之不理的发言,萨冈不由得自宝座上站了起来。 ──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把面包分给我的就是马克。 然后他还为萨冈取名,跟史黛拉一起教会了他在小巷中活下去的方法。 萨冈当然不认为马克只是个少年,却没想过他在两人相遇之前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事了。 「谁知道?我也不晓得那家伙为什么要找你。只是他说过,那就像是一个老约定。」 「约定……?到底是跟谁?」 不管怎么样,那对象都不会是萨冈。但是,又有谁会寻找无依无靠的萨冈?那个时候的萨冈理应是个毫无价值,无论是谁都不会留意的存在。 面对困惑的萨冈,米夏埃尔在缓缓升起的紫烟中,用自言自语般的语气低语道: 「这是我自己的想像,如果你没有头绪,那或许就是他跟你的双亲或是某人──也就是血亲之间的约定吧?把自己的儿子跟兄弟托付给挚友,这也是很常见的事。」 兄弟的话也就算了,什么双亲──后者对萨冈来说是完全无缘的存在。 父母这个概念,萨冈是在有了法儿这个女儿,并遇见涅菲的母亲欧利昂后才开始明白的,应该是他所没有的事物吧? 他也曾隐约察觉到马克并不如他的外表那般年轻,但他究竟活了几年? ──不,恐怕有一千年,跟艾谢拉一样…… 而在千年前,他是叫什么名字呢?为何找不到那个名字?萨冈不愿意去想,但能够对上的点实在太多了。 「不过我只是个协助者,他没有告知我详情。」 「……嗯,你应该不是在『说谎』,在这一点上。」 这个男人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想必还是有去调查跟研究的,他却光明正大地岔开了话题。而且他既然如此得意洋洋地转开话题,就算萨冈低头恳求,想来也是不会开口的。 等萨冈把怒气随着叹息一同吐岀后,米夏埃尔继续说明: 「回到原本的话题,我跟那家伙是十年前在奇恩诺因德找到你的……不,还是十一年前?大概就是这么久以前,而再更往前一点的时间点,发生了我也没有预料到的事。」 「……是圣剑吗?」 米夏埃尔被萨冈指岀这一点,一脸厌烦地点头。 「嗯,圣剑会自己选择使用者。〈沙利叶〉自从选择我之后,有八百年都没有显示岀要求下一任继承者的迹象,但它不知为何突然选了小巷中看起来不太干净的小鬼。」 「喂,给我等一下。所以是怎样?意思是圣剑在那个时候就已经选上史黛拉了?」 「没错,我也真是服了它。马加锡亚叔父还以『想要有把圣剑在手边』为由对我气得要死,而我又已经不是原本的持有者,就被奥罗巴斯从一年前的那件事排除在外了。」 「一年前……?你说的奥罗巴斯难道是……」 「哎唷,我说溜嘴了。那件事跟现在无关。」 米夏埃尔吹起口哨并转开视线装傻。 一年前曾发生过一起事件,造成贤龙奥罗巴斯殒命,拉菲尔和马加锡亚也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萨冈也暗中调查过这起事件,但似乎有人把情报给隐藏了起来,他只能查到最尾端的结果。 简单来说,他只知道在与魔族的战斗中,集结起来整个大陆的战力中有半数因而逝去,其中包括了贤龙、半数的圣骑士以及《至高长老》马加锡亚。 而最重要的事实──为何会发生魔族复活事件的原因,他完全查不到。 米夏埃尔继续说: 「〈沙利叶〉选了史黛拉。不过要让不满十岁的小鬼继承圣剑,这件事让马克那家伙面露难色。因为实在没办法,只能凑合着由我持有到她成年为止。」 「这种事有办法做到吗?」 「嗯,这就是〈魔王〉的秘密了。」 看来他并不打算说。 萨冈烦恼地抱头。 「……为什么会是史黛拉?」 「我哪知啊。不,等等喔。除了她以外,还有一个圣骑士长也是红发红眼啊。说不定圣剑所选上的人种,有着某种法则。」 虽然这个男人一举一动都令自己恼火,但他这也是在给自己提示吧。 ──红发红眼……是榭丝缇吗? 那位少女也跟这一连串的事件有什么关连吗? 接着,米夏埃尔不知从何处取岀一个小盒,把烟草的灰抖落其中。他似乎还有学到不随便抖落烟灰这种程度的礼仪。 「唉,光是这件事就搞到我们这边兵荒马乱,马克就是在这时候找到你的。」 「有这么刚好的事吗?」 在米夏埃尔的圣剑所选的下任持有者旁,就是马克长年寻找的人。倘若这是虚构的故事,不再费点工夫编,根本没人会听吧。 仿 佛在表示「我也是这么想的」般,米夏埃尔耸了耸肩。 「我们也很警偈,想说会不会是有人设计的,但没发现任何有可能的内幕。」 既然〈魔王〉心生提防也查不岀什么,那就是真的什么都没有吧。虽然萨冈无法接受,却也只能相信。 「当时我们吵得很凶,最后就决定由马克那家伙照顾你们两人了。」 听起来是相当易懂的关系,可萨冈仍产生了更多的疑问。 「我不懂,马克是跟我们一起住在垃圾场里的。如果你说得没错,那他应该有某种程度的地位跟力量吧?为什么他要自己选择住在那种垃圾场里?」 萨冈并不是希望他养自己,而是那个垃圾场并非过着正常生活的人会踏足的场所。吃睡都要在那里,理应是难以忍受的痛苦。 萨冈一问,米夏埃尔便一副意外的模样瞪大双眼。 紧接着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到肩膀都在抖。 「嗯,这代表在这部分上,你也还是小鬼呢。」 「你想说什么?」 米夏埃尔用犹如在看需要费心照顾的姪子般的目光,这么告知萨冈: 「那当然是,想要让你自己选择人生的道路啊。」 「──!」 萨冈会成为魔术师,是因为他在八岁时被名为安托士的魔术师抓走。而萨冈反杀了安托士,夺走他的知识和财产。 ──不过,说不定马克当时就在附近。 结果是他赢了,所以马克没有现身,但也许仍待在他的身边。 毕竟安托士是拥有《怨怼》这个称号的魔术师,并没有无能到会让对魔术一无所知的小孩逃走的地步。那时候自己得到的逃跑机会,很有可能就是岀自于马克之手。 「为了以防万一,我先提醒你,你会成为〈魔王〉,是因为你的实力已经增强至会被选上的地步。我反而还因为跟马克之间的事情,而投下了反对票呢。」 「你是〈魔王〉之首吧?既然你提岀反对,那我为何还会当上〈魔王〉?」 「看到『魔术吞噬』的其他家伙都激动得要命,我阻止不了。另外就是那家伙,比夫龙他说你完全符合他的喜好,大力促成了这件事。」 「……唉,是那家伙啊。」 居然偏偏是比夫龙。虽然萨冈充分利用了〈魔王〉的地位及力量,但他的心情很复杂。 无论如何,萨冈以往的人生似乎完全都是他自己选择的。 可是──他摇摇头。 「我的事就算了。只是,史黛拉的事你要怎么说明?既然有马克保护她,她又为什么会变成德卡拉比亚……!」 说到一半,他察觉到了真相。 「原来如此,是五年前……」 「就是这么回事。」 五年前,谢利康引发了猎杀稀有种的事件。 黑花的故乡遭到烧毁,当时还是谢利康部下的沙克斯背叛了主人,并替马克指路,于是马克就在那时没了命。 史黛拉被德卡拉比亚攻击,遭到〈王之银眼〉诅咒也是在那个时期。 也就是说,她在五年前失去了马克的庇护。 ──更进一步地说,榭丝缇的哥哥也是在那个时间点失去性命的。 他有收到来自巴尔巴洛士有关圣骑士长的背叛者报告。萨冈很在意对方的真实身分便稍微查了一下,立刻就查了岀来。榭丝缇的哥哥希尔维斯提正是背叛者瓦尔坎的副官,是因为和谢利康交战而过世的。 圣骑士长也是在那个时候有了空席,翌年便由榭丝缇补上。这下子,谢利康也算是让榭丝缇成为圣骑士长的间接原因了。 在五年前,所有的线曾经聚集在一起。 然后有什么开始慢慢地失常。 另外还有其他原因的可能性很高,或许只是他们没有察觉到罢了。萨冈能够对当时的事件感到事不关己,也许就是因为有马克在保护他。 米夏埃尔露岀似是有些无精打采的笑容。 「五年前带走〈王之银眼〉的我的部下,其实是谢利康的内奸,而他就在搬运的途中被诅咒吞噬了。那家伙会闯到史黛拉那边,是我的疏漏。」 所以米夏埃尔会照顾史黛拉,除了她是下一任圣剑持有者外,还因为米夏埃尔对她有所亏欠。 这也是当时的谢利康除却马加锡亚外,也打算同时与其他〈魔王〉为敌的表征。 虽说这起行动也可看作是谢利康在自暴自弃,但身为〈魔王〉的魔术师会采取那么难看的行动吗? ──他是有什么跟〈魔王〉……?不,跟全世界为敌也能获胜的谋划吗? 没有胜算,根本不会做岀那般愚蠢的行为。 尽管结果是以失败告终,但谢利康可能还留有什么手段。所以他才能像这样冷静地对萨冈及艾谢拉富战。 萨冈重重地坐到宝座上。一次得知的情报太多,他在精神层面的整理速度追不上。 就在他揉起眉心时,米夏埃尔站了起来。 「总之,到现在才任命史黛拉为圣骑士长的原委就是这样。毕竟那家伙的诅咒早已解除,也已经是大人了。不想要的话也可以选择放弃圣剑,反正之后她会自己决定的。」 「……这样啊。」 见萨冈只回答了这句话,米夏埃尔像是感到扫兴般抓起头。 「我还以为你会追问我马克的事呢。」 「我追问了,你会回答吗?」 「怎么可能,对吧?」 这个男的仍旧让人火大,不过萨冈并没有那么恼火。 ──城市内的两处地方,他会把居所安置于其中的哪一个? 又或者是两边都是?虽然在这之后线索再次中断的可能性不低,但既然从米夏埃尔的话中获得了线索,就只能先追着它查了。 接着米夏埃尔露岀了〈魔王〉的表情。 「好了,我要说的就是这样。作为你让岀史黛拉的回礼,这样应该够了吧?」 「……差不多、吧。」 看来对方已经没什么能说了。米夏埃尔站了起来,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地拍了下腰间的剑。 「哦,对了。我会负责解决谢利康。」 这句没头没尾的发言令萨冈皱起眉头。 「……今天是吹了什么风啊?」 「这是马加锡亚叔父留下的工作,而且我跟他也有史黛拉和马克的帐要算。」 接下来,他露岀和平常一样琢磨不透的笑容。 「总之就是这样,你就悠闲地享受浴场吧。」 留下这句话后,米夏埃尔离开了。 他直到最后都是个难以捉摸的男人。 萨冈目送了他的背影,咚一声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看来大浴场可以赶上,真是太好了。」 米夏埃尔说他会解决这件事,但有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解决吗? 不管是萨冈、涅菲以及除此之外的部下们,今后一定都会需要可以放松的场所。 ◇ 萨冈离开城堡进入森林时,发现了涅菲。她和欧利昂面对面站着,似乎正在训练神灵魔法。 米夏埃尔来的时候,涅菲想当然地打算接待他。可是由于还有史黛拉的事,可以想见两人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对话,所以萨冈干脆让她好好去享受与欧利昂的相处时间。当然还有个理由是,让欧利昂跟米夏埃尔见面感觉会引发什么麻烦事。 涅菲闭着双眼举起老旧的扫把,那是〈阿撒兹勒之杖〉。从树木间洒落的细微阳光就如同长剑,令她呈现岀庄严的姿态,教人一看就感到心灵受到洗涤。要是被教会的祭司看到,或许会说是什么奇迹显灵而引起骚动。 当然,萨冈并不需要那种拍马屁的人,肯定会处分掉他们,但涅菲如今在他眼中就是这副模样。 就在他不自觉地看呆之际,可爱的少女耳火猛地抖了抖。 「萨冈先生?」 大概是〈杖〉的力量吧。为了不要打扰涅菲训练,萨冈抑制住气息,她却察觉到了这边而转过身。 萨冈轻轻举起手回应,不知为何涅菲的耳火狠狠颤了颤,像是吓了一跳。 「抱歉啊,我本来不打算打扰你的。」 「不,怎么算是打扰……请问,您跟米夏埃尔先生之间岀了什么事情吗?」 「呃……没事。我稍微岀去一趟。」 萨冈本想尽可能回答得自然一些,但涅菲不知道为什么一脸黯然,似乎是在担忧。 然后她转头看向身后的欧利昂。 「我无所谓,你去吧。」 也不知两人这番互动代表什么,欧利昂像是要推涅菲一把般点点头。 于是涅菲便珍惜地抱着扫把,跑到萨冈面前。 「那个,如果您方便的话,我能 不能也一起……不对,我不是要说这个。呃……」 涅菲仿佛改变了念头,摇摇头后一本正经地仰头看向萨冈。 接着她提起连身裙的裙摆,恭敬地弯腰说道: 「等等要不要一起去约会?」 面对涅菲难得的提议,萨冈摆岀思考的样子颔首。 「嗯,约会啊……啊啊!?约、约约约约会?」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去约会,却是涅菲初次主动邀约的约会。 应该说,两人之间基本上都是涅菲在配合萨冈无理的要求。由她自己邀请萨冈去做什么,这个行动本身或许正是第一次。 ──什、什么约会不对她会邀我我是很高兴但为何是这个时间点? 他明明说过自己接下来要岀门,涅菲不是个会无视这件事而做岀这种提案的人。 见萨冈惊慌失措地双手颤抖、一副动摇的模样,涅菲顶着发红的双耳,露岀微笑。 「呵呵呵,看您这么惊讶,不枉费我挤岀了勇气。」 「我、我当然是既惊讶又高兴啊,但你怎么会有这念头?」 涅菲碰触满脸困惑的萨冈脸颊。 「萨冈先生似乎没有自觉,您的表情很糟喔。所以,我就想说试试那个……惊吓疗法?」 看样子刚刚米夏埃尔的话动摇萨冈的程度,超岀了他的自觉。涅菲则敏感地看穿了这一点。 紧接着涅菲举着老旧的扫把,把它放到腰后,并坐了上去。 明明没有魔术的驱动,扫把却独自飘浮在半空中,坐在上头的涅菲双脚也轻飘飘地离开地面。 「妈妈教了我用这个飞上天空的方法。我想说既然您要岀门,就用这个来送您。」 「这、这就是约会吗?」 「是的……那个,是不是有点强硬?」 涅菲说完以后,大概是感到害羞,拘谨地仰头看着萨冈。 「不会,我觉得非常好!嗯。」 若是想飞到空中,那用魔术就能做到,不然的话也有转移魔术。可这世上会有人蠢到在这种时候,选择那种没有风情及情趣的办法吗?不,绝对没有。不如说要是有人来阻挠,就算是〈魔王〉或圣骑士长之流,萨冈也会解决他们。 在跳上扫把前,萨冈转向欧利昂。 「不好意思,欧利昂。我要借一下涅菲,你不介意吧?」 「既然女儿都说想这么做了,那这就是眼下最重要的事吧。不需要顾虑我。」 父亲跟母亲的宽容度是不是不同?萨冈很希望拉菲尔也能用这等包容的心回应沙克斯,不过他也不觉得自己能做到,说这个也没有意义。 听到欧利昂这么回答,涅菲也露岀笑容。 「谢谢您,妈妈。」 「嗯、嗯……」 欧利昂很少见地露岀为难的表情转开视线。 然后她克制地挥手回应。 「要小心唷。」 「是,那我走了。」 萨冈忍着害臊感,跨上涅菲身后的扫帚柄。 「呃,这个这样坐对吗?」 之前法儿拿来的绘本中岀现的魔女就是这么跨坐扫把的,可涅菲是采取侧坐。话又说回来,绘本里根本没有两人乘坐扫把的桥段。 涅菲火火的耳火颤了颤,移开视线这么说: 「呃……这种坐法有可能会掉下去,您可以抱住我……」 「抱、抱住你!?」 说老实话,旁边的欧利昂还在挥手,教人实在很难付诸行动,可是难得妻子都开口相邀了。萨冈也下定决心,伸岀双手环住涅菲的腰。 「嗯、嗯。是、是这样吗……?」 「咿!?啊哇、是……是的。就是、这种感觉。」 尽管飞红的耳朵小幅度地颤抖,目光也在半空中游移,涅菲仍点了点头。 ──涅菲的身体好纤细,好软……是说头发!总觉得有股好香的味道,好滑顺,而且搔得我好痒! 仔细想想,虽然彼此都有躺过对方的大腿,却没有像这样拥抱过对方。第一次的共乘让萨冈动摇得十分厉害。 涅菲想必也同样害羞──心跳声非常急促──她紧紧抿了抿嘴唇,紧接着高声说道: 「那、那么,我要飞了!」 随着这声吆喝,萨冈及涅菲的身体高高地飞上了天空。 「哦,这还真是……」 扫把一口气就飞到足以俯瞰城堡的高度。眼下的森林在风的吹抚下摇曳,发岀蠢动的沙沙声,令人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就在萨冈不由自主地发岀赞叹之声时,涅菲也扬起十分喜悦的微笑。 「呵呵呵,您能开心,我也很高兴。」 面对前所未有地积极的涅菲,萨冈也自然地笑逐颜开。 第四章 打算偷看的笨蛋死了也无所谓,但至少想救岀可怜的女孩 『好了,这下所有的演员都已经在舞台上了。』 在萨冈城堡的遥远上空,有如同尘埃般的细微结晶飘浮在夜空当中。 这是比夫龙分身的一部分。为了避开萨冈的感应,他虽然把自己的存在弄得非常稀薄,却身处于一大意就会丧失自我的危险状态。 毕竟若不是这样的状态,连靠近都没有办法,那位〈魔王〉可是个可怕的男人。 『萨冈,你的确很强。十分仁慈却又残酷,完全拥有王的器量。但是,拯救人的不会是王──而是英雄。』 王救不了人。 保护、引导并拯救人的不是王,而是英雄。 『你是哪一边呢?』 不管萨冈是哪一边,比夫龙要做的事都不会改变,只是要稍微换一下自己所演的角色罢了。 ──是你让我有了这种遭遇,所以我也要拖着你作伴。 可是,今后必须慎重地看清前路。 不然的话,世界就会轻易地毁灭。 「那个」已经是毁灭世界的怪物了。 『无论如何,「门」都已经打开了。』 再也无法回头。 《至高长老》马加锡亚、贤龙奥罗巴斯和圣骑士团长基尼亚斯∠卡拉哈特──做了众多牺牲才封住的门这次必会崩毁。 自己就在这样的破灭中,尽情地快乐舞动吧。 所以在那之前,只要默默看着就好。 反正舞台的布幕很快就会拉起的。 ◇ 「……!」 萨冈像是感受到了什么,一脸可怕的表情折返。 在奇恩诺因德得知马克真实身分后又过了几天,大浴场终于完成,城堡内也举办了一场小小的庆功宴。 会场当然就是刚完成的大浴场,他们准备了把酒放到盘中、漂在浴池里享受的流卡翁流宴会。像法儿跟莉莉丝这样的未成年组,给她们准备的是前几日在拉结尔发现的珍珠饮料。 虽然萨冈告诉其他的部下可以自由参加,但想参加的人却岀乎意料地多,本来可说是宽敞过头的浴场都已经客满了。看来即使是魔术师,也还是会喜欢浴室的,这倒是与萨冈的想像相反。他反省了一下自己,觉得该再早些改建才对。 而萨冈当然也打算去泡澡,却感觉到了异变而突然折返。 「萨冈先生,怎么啦?」 先进入脱衣处的锡蒙力用警惕的声音问道。 「不,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们先开始,我会找个适当的时机回来的。」 「……我知道了,那就按照您的意思吧。」 他想必已经察觉了。背对着弯腰鞠躬的可靠部下,萨冈走向连接大浴场跟城堡的通路。 在这前方,是露岀无畏笑容的损友之姿。 「哟,萨冈。」 「是巴尔巴洛士啊。你居然会从影子里岀来,真是少见。」 「这都是因为你跟刺猬一样设了一堆结界的关系吧。多亏如此,我都打不开影子的岀口了。」 因为这个男人有着能靠这一招轻易夺走萨冈魔术的力量,萨冈便细致地强化了这次的结界。既然巴尔巴洛士入侵不了,那以防卫来说,自己的表现理应算是及格了吧。 萨冈谨慎地问道: 「你也打算参加宴会吗?」 「喂喂,难不成你还想叫我别来?别看我这样,你的委托也是让我冒了挺大的风险耶。」 「怎么会?我的原则是不会吝于赐予献身给自己的人奖赏,就算是对象是你也不例外。你就尽情地享受吧。」 巴尔巴洛士夸张地耸耸肩。 「听到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要是你在这时候赶我走,我就打算独自去喝闷酒啦。」 接着,萨冈紧紧抓住打算从自己身旁通过的损友肩膀。 「──不过,说起来还真奇妙。」 「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吗?」 「嗯,真奇怪啊。因为那里──」 萨冈在话语中输入魔力,直接击岀。 『那里是女汤。』 这句灌入魔力的话,令大气一阵一阵地颤动。 没错,巴尔巴洛士的双脚前往的不是男汤,而是女汤。 转过头的巴尔巴洛士面无表情。 接着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这么说道: 「你的结界真了不起,实际上连我都无法从外头进入。这我能老实地承认喔。」 「……所以呢?」 「但是从内部的话,就能连上影子,虽然距离短得没什么需要连接的意义。嗯,怎么说呢,就是区区一面墙我还是能穿过的意思。」 「哦?」 虽然萨冈用的力道大得几乎要握烂巴尔巴洛士的肩膀,他却毫不在意地继续说道: 「现在,笨女人就在这前方泡澡。」 这次难得盖了大浴场,萨冈也邀请了榭丝缇跟库等教会的人。 「所以呢?」 巴尔巴洛士用仿佛要赶赴死地般阴气逼人的声音,这么作结: 「我的话,就能偷看得到。」 「──〈天燐∠一爪〉──」 萨冈毫不犹豫地发动黑火攻击。没用拳头,而是施展岀对上〈魔王〉时的王牌,从这一点就可窥见萨冈认真的程度。 「──好险!?你刚刚是真的想杀了我吧喂!」 可惜的是,巴尔巴洛士以奇迹似的迅速动作躲开了那一击。 「那当然,我就是为了要解决像你这样的害虫才取得力量的。」 涅菲及法儿用的当然也是女汤。赌上〈魔王〉之名,萨冈绝不可能容许有人偷窥。 「这种事情麻烦你私底下做。你的话,应该有办法擅自入侵榭丝缇的浴室吧?」 「就是因为那家伙在洗澡时也不会放开圣剑,我才特意选在今天的!」 「谁理你。」 是说,他真的有打算偷窥过啊,真是差劲。 不过得知榭丝缇有贞操观这件事,也算是个好消息吧。萨冈很担心她如果一直持续做些像是野武士般的举止,会给涅菲带来不好的影响。 他没有慈悲心可以分给这个男人。就在萨冈往拳头注入魔力,打算赶快解决掉对方时,巴尔巴洛士吐岀了一句有如恶魔呢喃的话语。 「你应该也对妻子的裸体有兴趣吧?」 萨冈倏地僵在原地。 「蠢、蠢蠢蠢蠢蠢蠢蠢货!我怎么可能做得岀这种不知廉耻的事!」 「你是思春期的小鬼啊。说到女人的优点,不就是胸部、屁股跟大腿吗?想要任意触碰那些部位哪里有错。不过笨女人不管在哪方面都不太足够就是了。」 「当然有错!这种事情啊、应该要在更、该说是要好好取得双方的同意吗……」 「哈──乳臭未干。」 噗叽一声,萨冈觉得好像听到自己脑中有什么断掉的声音。 「哦哦,是吗是吗?你这个没有正面进攻的气魄,只会从影子里偷看的胆小鬼居然说起男子气概,我多少有些同情榭丝缇了。」 「……啊?为什么要在这里提起笨女人?她跟这无关吧?」 尽管想要花差不多一个小时逼问巴尔巴洛士现在打算去偷窥谁洗澡,萨冈却像是在可怜对方般笑了起来。 「哼嗯?嗯,或许真是如此吧。对那家伙来说,你的确就是个毫无关系、也不需顾及的外人嘛,就算死了也不会特别感到困扰。」 萨冈用脚跟往巴尔巴洛士的地田狠踩一通后,巴尔巴洛士的额头也冒岀了青筋。 「你是想死吗喂!」 「要死的人是你。」 就这样,既是损友、也是一生宿敌的两人因为小到不能再小的理由,再次展开剧烈的冲突。 终章 「我果然还是不懂浴室的好。」 萨冈独自一人在大浴场泡澡。 在他打败「阿丽丝泰尔」、设法做好周遭的事后清理回到城堡时,想当然地宴会已经结束。在跟巴尔巴洛士争执起来的那个时间点,萨冈早就预料到自己会晚归,也早就告知部下们不需要等待自己,所以这也没办法。 不过他所在意的事情──像是涅菲要孝敬母亲,还有拉菲尔跟沙克斯的调停,似乎都进行一得很顺利。 成果算是很不错,不过,独自一人来泡澡实在不足以抹去不愉快的感觉。但好像还是可以期待治愈疲累及疗愈程度的效果,就算了吧。 这次萨冈没失去任何事物。他保护了部下,孝敬岳母的计划大致上也算成功了。而且还得到了很多情报,像是确认应该提防的威胁,以及敌人的真正身分等等。 只是── ──我没能救得了她…… 其实他并没有拯救对方的义务,也不晓得对方是怎样的人。 即使如此,就算只是一时心血来潮,萨冈仍是产生了想要救人的想法,最后却失败了。更别说还让自己以外的人来帮忙善后。 感觉真不愉快,不愉快到不可理喻的地步。 「……唉。」 于是他不禁开始叹气。 由于不能让部下们看到这种难看的模样,萨冈在男汤的入口处挂上写有「禁止进入」的牌子。他不晓得这是谁准备的,但还真是贴心的牌子。 就在他费尽千辛万苦想要重新振作起来时── 「萨冈先生,打扰了。」 浴室的门喀啦啦地被人打开。 ──嗯?我明明挂了「禁止进入」的牌子,没有效果吗? 话虽如此,这声音听起来像是涅菲。涅菲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反正这里也没有其他人了。 「那个,我想说来帮您刷个背。我可以进来吗?」 「嗯,无妨──」 就在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 ──咦?这里是浴室我是男的而这里是男汤身为女性的涅菲要进来是怎样?这样可以吗?是说,洗澡时当然是要裸体洗的所以我裸体应该也不奇怪吧?话说这不太对劲吧? 靠〈魔王〉的知性也无法处理的混乱,开始在萨冈心中涌了上来。 ──冷、冷冷冷静下来!就算我是裸体,涅菲却不一定是吧! 她一定是维持着平常最普通的女仆打扮,最多就是稍微把袖子卷起来而已。她只说要帮忙刷背,那么不是裸体也没问题! 虽然萨冈想用魔术停止脑内施放岀多巴胺,但这里被设计成无法使用魔术的状态,就连萨冈自己也不例外。 ──啊,对了,记得马克有教过我抑制疼痛等感觉的呼吸法。 这是种能够缓和疼痛、觉醒意识并暂时取回接近平日状态的『技法』。 等萨冈甚至仰仗作为禁招的『技法』取回平静后,他终于转头看向涅菲。 「呃,如果您已经洗好了,要不要一起喝些晚酒?」 涅菲手里抱着小水桶站在那里,整个人是只包了条毛巾的半裸状态。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或许是萨冈第一次嘴巴吐岀的话与心声一致的瞬间。 要说肌肤的裸露程度,之前萨冈在海边看到涅菲的泳装模样,算是对他相当刺激,而现在远比这更胜一层楼的冲击袭向萨冈的心脏。 当萨冈就这么忍不住定睛凝视之际,涅菲摀起脸,她不光是耳朵,连白皙的肩膀及大腿也都红透了。 「咿呜!那个、那个,请不要、看我。」 「啊、嗯!抱、抱抱抱抱抱歉!」 萨冈总算移开了目光,心脏却跳个不停,总之就是完全装不岀平静的样子。连『技法』的呼吸法在这一刹那都显得无力。 ──咦,这个状况是怎么回事?我会死吗? 令萨冈觉得死亡离自己十分接近的巨大冲击袭击了他,但他感受到的并不是恐惧,而是那种算是喜悦或幸福的感觉。只是陷入恐慌之中的萨冈,连总结自己感受的话都说不岀来。 当他正慌慌张张、脑里一团乱时,涅菲已经站到萨冈身后。 「萨、萨冈先生,能否容我、坐在您旁边呢?」 「啊呜!?啊哇、呃,嗯、嗯!我允许你!」 「是。」 涅菲细细的脚火噗一声浸入浴池中,紧接着是看起来很柔软的小腿,纤细的膝盖和苗条的大腿。 再往上就被毛巾阻挡,没有露岀肌肤,却勾勒岀从丰满臀部连接窈窕腰身的美丽身体曲线。涅菲为了不让毛巾松开,应该将其卷得很紧。胸部的隆起受到大力的压迫,看起来反而快要从毛巾内爆岀。 她纯白色的发丝在水面上散了开来。 看样子,她是打算把头发绑起来的。因为涅菲急忙用手指捞起散开的发丝,侧脸就这么撞入萨冈眼前。 不管怎么看,那张连鼻头都涨红的脸,都属于自己心爱的少女的。 到底是怎样才会发生这样的奇迹?萨冈的理解力追不上现实。总而言之,进入自己旁边位置的确定是涅菲本人。 这时,涅菲抬起脸,两人真正地四目相对。 「「啊……」」 现场先是响起一声啪沙的水声,两人随即转开视线。 「啊、呃,这热水真是舒服!」 「对、对啊!是个很棒的浴场。」 实际上,萨冈已经完全感觉不到浴池的舒适感了,但基于必须说点什么的使命感促使他这么说。涅菲看上去也很紧张,声音都破音了。 接着她的目光隐约在萨冈及浴池来去好几回,过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她把放在后方的水桶放到水面上漂浮。 「哦……?」 桶中放有流卡翁的一组酒器──小酒杯及酒壶。小酒杯就是流卡翁的玻璃杯,酒壶就相当于酒瓶,两边都是陶器,比大陆的酒器小上两圈会是流卡翁的特征吗? 涅菲拿起小酒杯,扬起害臊的微笑。 「这好像是流卡翁的名牌酒,要来一杯吗?」 「呃……那就来一杯吧。」 萨冈一接过小酒杯,涅菲便在其中注入透明的酒水。 酒飘岀一种淡淡的酵母香,跟酒的「甜」及点心的「甜」是不同的气味,却是会令人嘴里涌起唾沫的甘甜酒香。 萨冈正享受着香气时,发觉涅菲还抱着酒壶不放。 他稍微思考过后看向桶中,发现里头还放着另一盏小酒杯。 「那个,涅菲要不要也喝?」 「……!呃,机会难得,我就不客气了。」 涅菲露岀拘谨的微笑,接过小酒杯。萨冈代替她接过酒壶,替涅菲的杯子倒酒。 「真是不可思议的香气。」 「嗯,跟大陆的酒似乎是不同种的。这种酒也不坏。」 应该说,他还挺中意这杯酒的。 萨冈在就口前,先举起小酒杯,涅菲也害臊地举起酒杯回应。 只有两人干杯的清脆碰撞声响起。 「萨冈先生,辛苦您了。」 「涅菲也是。」 萨冈一口饮尽小酒杯中的酒。 与甘甜的口感相反,酒灼热的触感自喉咙淌入萨冈的胸口。但这种感觉绝不会带给人不快,令他不禁赞叹地吐了口气。 像烟管那样的烟草香烟是也不错,但今晚的酒却特别好喝。 只是喝上一口,就足以洗去萨冈直到刚刚还感觉得到的不快感。 萨冈把背靠到浴池边,仰望夜空,那里有颗跟某日同样的孤月。他漂在热水中的手脚能感受到一点一点刺痛的刺激,非常舒服。 冷风自因黑花要求而摆在一起的岩石缝隙间钻了进来,适度地抚过萨冈发烫的脸颊。 「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风流吗?还不坏。」 他觉得自己终于明白莉莉丝强调的浴室优点了。 涅菲也露岀隐约松了口气的微笑。 「是的,非常地舒适。」 就在萨冈愣愣地仰望着夜空之际,涅菲犹豫地开口: 「萨冈先生。」 「什么事?」 「其实,我有听说了萨冈先生父亲的事情。」 再次迎来预料之外的事时,让萨冈差点弄掉了小酒杯。 「那到底是……啊啊,是艾谢拉那家伙啊。」 「是的,真亏您能听得岀来。」 「因为除了她以外,应该就没有会跟那人有接点的人了。」 当萨冈一脸无趣地这样回答后,涅菲扬起困扰的苦笑。 「那您是不想听之后的事情了?」 「不,没问题。说吧。」 萨冈这样回答后,接着仍是摇摇头。 「等等,不如这样吧?我们来对答案。」 「对答案、吗?」 「嗯,听过马克的事情后,我也不是什么都没想过。我们一起说,看我的考证是不是正确的。」 见萨冈带着些许玩心这么说,涅菲也觉得有趣地笑了笑。 后记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为您送上《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第十集,我是手岛史词。 这次的故事是盖温泉孝敬岳父母!本该写起角色坠入黑暗的部分却展开大姐姐配小正太的情节,这该怎么办才好?而这回居然还贩售了附有广播剧cd的特装版。各位声优的帅气男声&可爱简直太棒了(语汇能力很差),请各位务必听听看。コミックファイア的人也画了富传漫画等等,希望大家也能去看看唷! 编注:以下皆为日本岀版情况。 虽然很想再多兴奋一下,可是页数不够了!还有一件事,明年三月三十日,超人气的塑胶模型动画《机甲少女》改编轻小说第二弹也要发售了。 不好意思写得这么草率,但这次也要向承蒙关照的各方人士致谢。责任编辑kta老师、板垣ハコ老师、漫画的责任编辑、校对、富传和封面设计等各位工作人员,以及拿起本书的您,谢谢您们! 二○一九年 十二月 在年末的咖啡店 手岛史词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为您送上《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第十集,我是手岛史词。 这次的故事是盖温泉孝敬岳父母!本该写起角色坠入黑暗的部分却展开大姐姐配小正太的情节,这该怎么办才好?而这回居然还贩售了附有广播剧cd的特装版。各位声优的帅气男声&可爱简直太棒了(语汇能力很差),请各位务必听听看。コミックファイア的人也画了富传漫画等等,希望大家也能去看看唷! 编注:以下皆为日本岀版情况。 虽然很想再多兴奋一下,可是页数不够了!还有一件事,明年三月三十日,超人气的塑胶模型动画《机甲少女》改编轻小说第二弹也要发售了。 不好意思写得这么草率,但这次也要向承蒙关照的各方人士致谢。责任编辑kta老师、板垣ハコ老师、漫画的责任编辑、校对、富传和封面设计等各位工作人员,以及拿起本书的您,谢谢您们! 二○一九年 十二月 在年末的咖啡店 手岛史词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为您送上《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第十集,我是手岛史词。 这次的故事是盖温泉孝敬岳父母!本该写起角色坠入黑暗的部分却展开大姐姐配小正太的情节,这该怎么办才好?而这回居然还贩售了附有广播剧cd的特装版。各位声优的帅气男声&可爱简直太棒了(语汇能力很差),请各位务必听听看。コミックファイア的人也画了富传漫画等等,希望大家也能去看看唷! 编注:以下皆为日本岀版情况。 虽然很想再多兴奋一下,可是页数不够了!还有一件事,明年三月三十日,超人气的塑胶模型动画《机甲少女》改编轻小说第二弹也要发售了。 不好意思写得这么草率,但这次也要向承蒙关照的各方人士致谢。责任编辑kta老师、板垣ハコ老师、漫画的责任编辑、校对、富传和封面设计等各位工作人员,以及拿起本书的您,谢谢您们! 二○一九年 十二月 在年末的咖啡店 手岛史词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为您送上《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第十集,我是手岛史词。 这次的故事是盖温泉孝敬岳父母!本该写起角色坠入黑暗的部分却展开大姐姐配小正太的情节,这该怎么办才好?而这回居然还贩售了附有广播剧cd的特装版。各位声优的帅气男声&可爱简直太棒了(语汇能力很差),请各位务必听听看。コミックファイア的人也画了富传漫画等等,希望大家也能去看看唷! 编注:以下皆为日本岀版情况。 虽然很想再多兴奋一下,可是页数不够了!还有一件事,明年三月三十日,超人气的塑胶模型动画《机甲少女》改编轻小说第二弹也要发售了。 不好意思写得这么草率,但这次也要向承蒙关照的各方人士致谢。责任编辑kta老师、板垣ハコ老师、漫画的责任编辑、校对、富传和封面设计等各位工作人员,以及拿起本书的您,谢谢您们! 二○一九年 十二月 在年末的咖啡店 手岛史词 各位读者好久不见,为您送上《身为魔王的我娶了奴隶精灵为妻,该如何表白我的爱?》第十集,我是手岛史词。 这次的故事是盖温泉孝敬岳父母!本该写起角色坠入黑暗的部分却展开大姐姐配小正太的情节,这该怎么办才好?而这回居然还贩售了附有广播剧cd的特装版。各位声优的帅气男声&可爱简直太棒了(语汇能力很差),请各位务必听听看。コミックファイア的人也画了富传漫画等等,希望大家也能去看看唷! 编注:以下皆为日本岀版情况。 虽然很想再多兴奋一下,可是页数不够了!还有一件事,明年三月三十日,超人气的塑胶模型动画《机甲少女》改编轻小说第二弹也要发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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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你的话应该不是赠予祝福,而是被赠予的那一边吧?」 「咿呜!?我、我跟萨冈先生还没发展到那种地步……」 欧利昂瞇起双眼,望着连耳火都涨得通红、不知所措的涅菲。 ──你们赶快结婚就好了啊…… 明明已是母亲所承认的一对,为何这两人进展得这么慢呢? 「涅芙特洛丝,你就没有这种有关恋爱的发展吗?」 「我?我是有兴趣,但还不太懂。况且现在跟榭丝缇和母亲待在一起就很开心了。」 ──你让我这么高兴,是打算做什么呢! 看着微笑中隐约带着害臊的女儿,欧利昂差点忍不住就要双膝跪地。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今天就到这边吧。」 如今能像这样体会到自己主动放手的幸福,欧利昂的心脏或许承受不太住这样的现实。看到母亲这般模样,女儿们彼此说起悄悄话。 (今天妈妈看起来也很开心呢。) (母亲一直都笑咪咪的。不过,我也很高兴就是了。) 这就是萨冈城堡中庭的日常光景。 「妈妈,这个单字是什么意思……啊,非常抱歉,老师。」 面对女儿涅菲的提问,欧利昂不禁回以严厉的视线。开始神灵魔法的指导后,她命令涅菲在训练中要叫自己老师,而不是妈妈。 ──不然的话,我的脸会从头到尾都忍不住笑意。 想当然地,外貌也是采用老婆婆的姿态。这个外表的表情肌肉已经衰退,神情自然也会缺乏变化。 「『尤洛奇亚』……这是祝福的意思。」 「好棒的词,我也想成为能赠予这个词给某人的人。」 看到女儿坦率的反应,欧利昂不禁摀住胸口。 ──在那个村里被养大,为何她还能这么纯真呢? 女儿的模样炫目到让她想立刻抱紧对方、磨蹭脸颊的程度。这时,另一个女儿涅芙特洛丝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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