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记事本》 插图 简介 「我可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专长是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所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x』,所有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以往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着一丝淡淡哀愁的青春冒险故事。 作者/杉井光 1978年生于东京都,但出生地却是连东京人都没听过,或是听过也以为在神奈川县的乡下地方。 自称尼特族小说家,目前主要承接株式会社メディアワークス旗下的工作。 高中毕业后当过六年自由工作者、三年尼特族。 2006年以《火目の巫女》一书荣获第12届电击小说大赏〈银赏〉。 插画/岸田メル 1983年生,现居於名古屋。喜欢的食物是拉面,喜欢的饮料是水。兴趣是收看教育节目,就算画画的时候也一直看。官方网站是http://maigo.jp/ 序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浑浑噩噩地度日。 但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大家各怀着内心的空虚,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前进。 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我想:自己也可以这样吧! 和大家一样微笑、生气、哭泣。 失去了很多,才终于发现—— 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搜寻全世界,找出死者的话语。」统率聚集于暗巷中尼特族的「尼特族侦探」——爱丽丝如是说。 高一那年冬天我和彩夏卷入的怪异事件,以及侵蚀都市的恶质毒品「angel·fi」,所有一切的谜底都是由足不出户的少女侦探爱丽丝所解开的。 「了解真相可能会破坏你平静的生活,即使如此你还是想知道吗?」 因为我的回答,平日无所事事的尼特族为了解决案件而出动了! 描写尼特族青少年有点不堪、有点可笑,又带著一丝丝哀愁的青春故事。 我一直都是一个人,脑袋空空的,觉得人生就是随波逐流地度过。 然而,那年冬天我遇到了很多人。 拳击手、拉面店老板、军人、小白脸、侦探、黑道和学校同学。 大家各自怀着内心的空虚,有时候相互依靠,有时候吵吵闹闹。 即使如此还是靠自己的力量往前走。 我稍微觉得:自己也可以这样过日子吧! 学会像普通人一样欢笑,像普通人一样生气,像普通人一样哭泣。 失去了许多东西,我才终于发现自己其实并非一无所有。 ——这是我十六岁那年冬天的故事。 「表现感谢是一种原始的反应,为了给予对方快感。换言之,平日我们的宿主因为非常愚蠢,所以只能靠肉体的感觉表达感谢。」 「谢谢。谢谢你选择带我来。」 节录自《thestarryrift》中「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詹姆斯提普奇著/浅仓久志日译) 第一章 十六岁那年冬天,其实我邂逅了各式各样的人,有拳击手、军人、小白脸、侦探和黑道。他们都是尼特族,只是种类不同。尼特族这个词偶尔会出现在新闻或是报纸上,我想是指没有干劲的无职年轻人。但同样是尼特族,也有各种不同的面貌,并非所有人都因为相同的理由而不工作或是不上学。 (注:尼特族neet,not currently engaged in employment,education or training的缩写,泛指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或参加就业辅导,终日无所事事的年轻族群。) 「所谓的尼特族呢,不是指『什么都不会做的人』,也不是『什么都不想做的人』。」侦探是这样告诉我的。 「不同的只是规则而已。就像大家的人生是升官图,只有我们是西洋棋的棋子。」 「我不是很懂,是指你们很碍事吗?」那时的我稚气地问了。侦探嘟起樱桃般的小嘴想了一会儿,然后无声地笑了。 「对于想抢先前进的人而言应该是吧?我知道他们想把尼特族全部打包、贴上标簽,拖到垃圾场丟掉;也明白他们想指著尼特族大声耻笑。要笑就笑吧,反正不管如何用言辞修饰,我们至今只对社会经济带来负面影响,这也是无法动摇的事实。」 侦探望着自己张开的双手,接着抬起头。这次不是讽刺的苦笑,而是宛如冬日晴阳般的温暖笑容。 「我们是不会嘲笑自己的。就像蚯蚓不畏惧黑暗,企鹅不会因为自己不会飞翔而感到羞耻。这就是生存的意义,不是吗?」 我说不出话来,因为从来没想得这么深。就算卖弄一些看似艰难的字眼,总归一句话--就是没用的人嘛! 但是,那年冬天我第一次看到死人,第一次揍了人,也逐渐开始用自己的脑袋思考关于生存这件事。亲眼目睹放弃生命或是放弃寻死的人,大概谁都会变得跟我一样吧! 但那是很久之后的事了。首先,我想说的是那年冬天遇到的人当中,唯一不属于尼特族的普通女孩的故事。 * 十一月的尾声,我和彩夏初次相遇。 星期二放学之后,我坐在南校舍屋顶上的水塔,茫然地望着远方的高楼大厦。平常一下课,我总是马上到电脑教室报到,专注於只有一名社员的社团活动。但是有电脑选修课的下午,放学之后也还是有大批学生留下来玩平日难得接触的电脑。我无法毫不介意地走进去,所以每个星期二跟星期四总是到屋顶打发时间。望着北校舍二楼的电脑教室,发射大量的「赶快滚回去吧!」电波,然后叹著气眺望街道。 我现在住的街道可以分成两种颜色,像病人静脉般细长的河川就是颜色的分界。靠近我这边的是屋顶生锈的小工厂、肩并肩排排站的廉价公寓,然后是高中。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边寺庙跟墓地很多;我家也在这一边。对岸是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汇集无数条铁路的巨大车站、沿着错综复杂的坡道并排的大楼、百货公司和电视台。天气晴朗的时候,还可以看见远方都厅的影子。东京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地方,竟可以让日本随处可见的无趣住宅与大厦林立的都会在此和平共处。 从屋顶眺望,车站附近就彷佛电视广告里的一幕,没什么真实感。大概是因为我不想靠近那一带吧?由于放学后可以穿着制服直接跑去玩,听说我们学校在东京都内外都还颇有人气;要是水手服的颜色亮丽,好像还能增添四成左右的吸引力吧。 那天是阴天,刚好可以仔细观察平日反射刺眼阳光而看不清楚的大厦玻璃帷幕。话说回来,那也不过是一堆切割手法相似的并排玻璃窗而已。我总是在脑海中为那些玻璃方块著色,描绘著位图。 我习惯这样独自消磨时间。因为父亲工作的关系,我经常转学,也因此养成了这个习惯。十月上旬转进这所学校,基於没有其他社员这个理由进了电脑社,过着无人注意的学校生活。我经常觉得上高中没有意义,课业也完全跟不上。 就在我遥望大厦时,脚下突然出现金属叽嘎声,於是我往前探出身子。水塔建在屋顶楼梯间的上方,金属声是有人爬上来打开门的声音。 「咦?不在吗?」 一个女生的声音传来。我战战兢兢地探出身子朝下望,她正好回头,两人四目相接。 女孩留着一头俏丽的短发,眉宇看似坚毅,眼眸却和蔼可亲又可爱,令人印象深刻。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她。正想起身的时候,女孩却露出非常惊讶的神情「哇」地叫了一声,害我从水塔上跌了下来。 好在是脚先著地,但是手背却因为和水泥墙磨擦而出现一大片擦伤。我们相遇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她用洒水器帮我清洗并包扎伤口。 「为什么要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呢?很危险的!」 在伤口上贴了一堆创可贴的她如是说。被这样一问,我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俗话说笨蛋和什么东西都喜欢高处。」(注:日本俗谚「烟雾和笨蛋都喜欢高处」。) 「要说什么东西和烟雾都喜欢高处才有自嘲的意思啦!」 她冷静地吐我槽。我虽然很想逃走,却因为手被抓住而没办法这么做。 「来,包扎好了。不可以再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啰。」她轻拍了一下我贴满创可贴的右手,就像保姆训斥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接着又笑瞇瞇地对我说:「虽然这么说,我自己也爬过。看到梯子就想爬上去,对吧?」 话说回来,这家伙究竟是谁?因为不记得学校里任何人的脸和名字,所以完全想不出来哪个女生会用这么亲暱的口气跟我讲话。 突然,我发现別在她左手上的黄色臂章。虽然很旧而且早已褪色,但勉强可以分辨出『园艺委员』四个字。那时候,我才终于注意到栏杆旁排列了大量的花盆。学校有园艺委员会吗? 「啊,原来要爬到那么高才看得见电脑教室啊!藤岛同学也是那种人吗?房间里有人就无法专心?所谓的艺术家类型?」 女孩手握栏杆,一边望着对面的校舍一边这么说道。我吓了一跳。 「--为什么你会知道?」 我发出连自己都吓一跳的惊叫。她一脸惊恐地转向我。 「因为我们教室在这一侧的三楼,所以看得见电脑教室,而藤岛同学又总是坐在窗边。」 被发现了。我知道自己血色尽失。这女人究竟知道多少?难道连我为色情图片上色她都知道吗?不对,那不是重点…… 「为什么你知道我的名字?」 这次换她像投球前的棒球选手一样高举手臂,大吃一惊。 「你不记得我吗?我们明明是同班同学啊!」 「咦?」 我焦躁了起来。转学到这所学校以来,我几乎不和任何人交谈,所以完全想不起来同班同学的名字。 「是我告诉你福利社在哪里,还收集了世界史的资料给你。连体育课换衣服的时候,我都帮过你!」 「等、等一下。」 「最后一句是骗你的啦!」 这女人…… 「虽然我曾想过你大概不记得我,可是没想到还真的忘记了……」 女孩泪眼汪汪地这么说,让我觉得好像有点对不起她。 「我叫篠崎彩夏,就坐在你旁边的旁边。为什么这样你还记不得我呢?」 「对不起……」 「藤岛同学不觉得自己是一年四班的一分子吧?校庆时也跷掉了。」 可是我转学一星期之后就遇到校庆,只好不去啊! 「也没有別班徽。都立高中有班徽的学校可是很稀奇的喔,不別多可惜啊!」 我是不清楚哪里可惜,只好骗她说:「我搞丟了。」 「那我的借你好了,我家里还有备用的。」彩夏如此说道,并摘下水手服领上的班徽。 「咦?不要,不用啦。」 「好啦,乖,不要乱动。」 她从背后一把抓住想逃的我,我不由地停住呼吸,全身僵硬。她的双手从背后环了上来,将班徽別在我西装外套的领口。从客观的角度看来,那就像是她从背后抱住我吧?不,等一下,我得冷静下来。 仿佛经历了好长一段时间,她的体温终于从我背上离开。 「嗯,这样才乖。」 她把我转了过来,很满意地点点头。我怀着复杂的心情,低头看了 看蓝色和绿色的班徽,宛如脖子上给系了项圈。为什么这家伙要做到这种地步呢?我见过许多非常照顾转学生的人,这么不拘小节的还是头一次遇到。 「学校规定一定要別,不准拆下来喔。」 「为什么东京的学校有这么多怪校规呢……」 不对的应该是擅自觉得东京很自由的我吧?其中最麻烦的规定就是至少要参加一个社团。都是因为这些规定,我才会遇到这种事。 「如果学校没规定,藤岛同学应该就是回家社的吧?」 怎样?不行吗? 「不过电脑社明年就要消失了喔?」 「……咦?」 「因为三年级马上就要毕业了。听说四月决定预算的时候,成员不到两个人的社团,就必须废社。」 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第一次听说。我想起电脑社顾问那张苍白的茄子脸。那个混账,想闷不吭声地让电脑社倒掉吗?难得我的社团生活这么惬意。 「我说啊……」 彩夏突然提高音量,我吓了一跳,倒退半步。 「我有事情要跟你商量。如果你肯接受交换条件……」她的表情宛如下了悲壮的觉悟。 「我愿意加入电脑社喔!」 「……交换条件?」 「其实园艺社也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不知为何得意洋洋的彩夏,把左手的臂章別在我手上。园艺社?不是园艺委员吗? 「委员会老早就没了,这是我在柜子里找到的,很酷吧?」 「我一点也不觉得。」 「为什么你老是要这么说话呢!」 她整张脸都红了。干嘛这么激动呢,我一点也不明白。 「弱小的社团就要互相帮助,对吧?」 * 结果屈服於彩夏的胁迫,我只好接受交换条件,一起到教职员办公室填写入社申请书。事情原本应该就这样结束的。明白再也无法一个人待在屋顶,我只好找寻新地点打发下课后的时间。回家的路上,我一直想着:究竟是图书馆好还是教职员专用厕所好。 然而,第二天放学时,彩夏一下课就走到我桌边来: 「我要去借上屋顶的门钥匙,你先去拿用具吧!你知道玄关旁的置物柜在哪里吧?找上面写著『园艺委员会』那个。」 同学的视线在往书包里塞教科书的我和彩夏之间游移。 「我不是掛名而已吗?」我开口说。 「……只是掛名吗?」彩夏转头,脸色发青且捂著嘴。 「对……对啊,真是对不起。我……我一时太高兴,所以才会冲昏头。」 泫然欲泣的彩夏。同学的视线刺痛了我,仿佛彩夏是我弄哭的……不,就是我弄哭的。不论如何,这样的情况实在很糟。 「咦,啊、等一下!」 「藤岛同学有电脑社的事,也很忙吧?对不起。」 「没、没有啦--」 「这阵子用电脑绘图画的女孩子也快完成了吧?裙子之后才要画,对吧?」 「哇啊啊!」 我惊慌地摀住彩夏的嘴。 「我知道了。好啦,我帮就是了。」 「……真的吗?」泪水一下子从彩夏的脸庞消失。 「藤岛同学,谢谢你!」 我看到她恶作剧似地吐吐舌头。可恶,这个女人。 「……小彩,有新社员加入了吗?」 身边的女同学用复杂的眼神一边瞄我一边问。 「对啊,所以战力倍增。关于植物的事情都可以来问他喔!」 同学们互看了一眼。 「对了!」一个男同学举起手。 「厕所洗手台长了很多霉菌,你们想想办法吧。」 「霉菌不是植物啦!」彩夏大叫。 「不,算植物吧?」「植物跟动物的二分法已经过时了吧!」「厕所那个是青苔吧?」「地衣类不是植物喔!」「生物社的闭嘴。」「面积越来越大了。」「看起来像人的脸。」「真的假的啊?」 男同学你一言我一语地热烈讨论了起来。这个班是怎样啊?讨论了二十分钟,结果彩夏真的从保健室拿了除霉喷剂来。我慌忙阻止一脸理所当然地要跨进男厕的她。 「……让我来吧!」 大概是觉得我独自面对蔓延整面厕所墙壁的霉菌而束手无策很可怜吧?几个同学进来帮我。厕所里充斥了氯气的刺鼻臭味。 「藤岛,你也很辛苦呢……」 大家竟然这么同情我。 「不过,篠崎也不是坏人啦。」「不是坏人。」「嗯。」 我一边用海绵刷墙壁,一边无力地点头。 那时候我才突然惊觉,这是同班同学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却吞吞吐吐地,连句像样的话都答不出来。 * 「来办社团迎新会吧,我请客。」 那天傍晚,完成作业后把兰花一盆不剩地往玄关内侧搬时,彩夏如是说道。 「我在拉面店打工,是店员,可以算你便宜点。」 我心想:高中女生在拉面店打工真稀奇。 「因为常常去就变成店员了,还有很多有趣的常客喔。要不要一起去?」 「为什么--」 要是拒绝又得看彩夏哭泣的脸庞,我只好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把工具放回柜子,钥匙拿去教职员办公室还,然后和她一起走出校门。 听说我还没走到首都高速公路对面过,她吓了一大跳。 「你家就住在这附近吧?」 「才刚搬来没多久,车站前人又多,所以不是很想去,也没必要去。」 「你不去书店或是唱片店吗?」 我点了点头。书跟唱片多半是用网络购物,因为实体商店就算店面大,也不一定找得到我想要的东西。 「是吗,不过那家店离车站很远喔。拉面没有很好吃,可是冰淇淋很好吃,所以很有名。」 「那就改开冰淇淋店啊……」 「你绝对不可以对明老板这么说喔,不然可是会吃到加了冰淇淋的拉面的。」 明老板应该就是拉面店的老板,是中国人吗? 彩夏走在我两步前。看着高兴得轻轻跳跃的她,我觉得很不可思议。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为什么要一直照顾我这种家伙呢? 过桥时,送货大卡车扬起的灰尘喷了我们一身。走进市街,钻过首都高速公路的高架桥,往车站前移动;随着人潮被推进南口,再穿过地下街走出东口。 走到地面上,沿着铁轨前进,穿过流浪汉帐篷并列的公园,在路灯照不到的角落右转,拉面店就在微暗的死巷里。商家与住家混杂的大楼一楼,只有写著「花丸拉面店」的布帘那一带是明亮的,客人们有如被捕蚊灯吸引的昆虫般聚集一堂。 拉面店里非常狭窄,店面几乎都被厨房占据,只有五个吧台席,其他客人则坐在店外的铁椅上吃面。当中还有上班族坐在翻过来的啤酒箱上,抱着碗公吃面。 「你就随便坐吧?」 彩夏说完就晃进店里。虽然她叫我随便坐,问题是椅子跟啤酒箱上都已经坐满人了。 我窥看着她钻进的大楼与大楼之间,通往厨房的入口旁有逃生梯,那里坐了一个正在吃面的男人。楼梯下方堆叠著旧轮胎、低矮的汽油桶和满是污渍的瓦楞纸箱。 男人抬起头来,我忍不住倒退了一步。男人大概二十岁上下,肤色微黑,已经十一月了还只穿一件t恤,隆起的上臂二头肌完全露出。被他狠瞪的那一瞬间,我还以为自己会被杀掉。 「你是m高中的学生?」 「不是啦,我还是初中生,看起来那么像高中生吗?」我没来由地撒了谎。他放下碗公说: 「是吗?那个教数学的福本老师,他的头发还健在吗?」 「不,他的发线早就退到了北极圈……啊!」 他靠了过来,弹了我额头一记。痛得我以为额头上开了个洞。 「……呜呜……你太卑鄙了。既然是我们学校毕业的,一开始说一声不就得了!」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觉得对方卑鄙(明明一看制服就知道是m中的学生,还撒谎的我才有毛病),我摀住额头蹲下来,发出呻吟。这时候背后传来声音: 「他不是毕业生。这家伙是被退学的,是中辍生。来,把这个吃掉。」 一回头,就看到一个穿着灰色无袖背心的年轻女子站在我身后。后面的头发绑成马尾,敞开的胸前可以看见缠著胸脯的白色绷带,看起来像土木工人。因为她身上的黑色围裙印著白色的「花丸」字样,我才发现她是店里的人。难不成她就是明老板?原来是女的啊! 明老板硬塞进我手里的,是 装在纸杯里的冰淇淋。 「老板啊,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是自己休学的,才不是被退学的。」 「钱付清了再说,你这个无职的家伙。」 「婴儿刚出生的时候也都无职啊!后来才受到俗世这个大染缸的污染。」(注:日文中,无职〈mushoku〉和无色〈mushoku〉谐音。) 那是无色,不是无职。可是明老板没有吐他槽的意思,迳自转身回到白烟弥漫的厨房里。我手拿装着冰淇淋的纸杯,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喂,你啊!」被退学的那位叫了我一声。一转身,我赶紧摀住额头。 「你紧张什么!现在一年级是吧?」他看着我的班级章这么说道。 「期中考几科不及格?」 「啊?」 为什么要问我这种事? 「藤岛同学,不要跟阿哲学长聊太久,会被传染尼特族病菌喔。」 直接在制服外套上黑色围裙的彩夏手里端着满是碗公的托盘,走出厨房对我说。黑皮男--阿哲学长咬牙切齿,却只是作势要弹彩夏的额头。这根本是差別待遇!彩夏吐吐舌头,端菜去给坐在店外的客人。 「少啰嗦,赶快回答!你看起来就是一副从一年级开始成绩就满江红的脸。」 虽然觉得他多管閒事,但这也是事实。我只好小声地回答:「英文跟日本史要补考。」阿哲学长笑容可掬地抓住我的手臂,用力地把我拉到汽油桶上,让我坐下来。 「这边的位子其实是尼特族专用的。你有成为尼特族的潜力,要是被退学了就来这里吧!我们会欢迎你的。」 「不,请不要这么期待我。」我们?还有其他人吗? 「为什么?我可以从选机台开始教你啊!而且我还认识店员,马上就能知道哪一台的中奖机率最高喔!」 仔细一看,阿哲学长牛仔裤背后的口袋里还塞了赌博机台情报志。哇,这个人是专业的柏青哥打手,是真的废人。我尽量不去看阿哲学长,用木制的汤匙吃起冰淇淋。在晚秋的夕阳下,一边嗅著拉面汤汁的香味,一边品尝冰淇淋,的确格外美味。 阿哲学长所谓「我们」之中的第二个人,在我吃叉烧面的时候出现了。他突然用硬物抵在我后脑勺上,还说:「不要动。丟掉武器,举起双手,说出你的名字跟隸属部队。」我嘴里的叉烧面差一点喷了出来。 「咦……呃……可是……」如果举起双手,叉烧面就会掉下去啊! 「少校你来得真慢,別做蠢事了,赶快坐下。」 阿哲学长一边搅拌著香草冰淇淋和橙酒醬,一边悠哉悠哉地说道。 「他坐在我的位子上啊,这家伙是谁啊?」 「鸣海。听说跟彩夏是同一个社团的。」 「宏哥说他等一下也要来,这样位子要怎么办?」 「宏仔坐在鸣海大腿上就好。」 「原来如此。」 什么原来如此? 被叫做少校的男人总算走进我的视线。他穿着深绿色混咖啡色的迷彩运动服、戴着看似坚硬的圆帽、护目镜型的太阳眼镜,身材纤细、皮肤像小学生一样呈现漂亮的粉红色,看起来跟我差不多大。他一边把手上的模型枪(我想应该是模型枪,但如果是真枪该怎么办?)收进卡其色的背包,一边看着我说道: 「可是这家伙不是高中生吗?这样不符合尼特族的定义。」 「別担心,他是我学弟,再两年就会变成了不起的尼特族了。」 「我才不会变成尼特族!」我慌张地抗议。少校透过护目镜瞪了我一眼,在瓦楞纸箱上坐了下来。 「在尼特族总人口高达一亿人的时代,像你这样量产型的尼特族也是必要的吧?我国的未来真是黑暗。」 「……量产型?」 我诚惶诚恐地询问量产型是什么意思,少校指了指我,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话说你知道尼特族的定义吗?尼特族的原意是指十六岁到十八岁不上学、不就业的人。这个字眼从英国传进日本之后,定义就宛如爆炸般扩大成十五岁到三十四岁。因为增加了很多种类,所以还分为主动型与被动型两种,以及瞬间型、挫折型、穴居型和踌躇型四种,另外还可尝试以三次元座标分类为八个象限,对我来说是都没意义的无聊分类。」 「向井哥,让你久等了。」 彩夏端来了少校的盐味拉面,向井似乎是少校的本名。 「不好意思,藤岛同学,再等一下客人就会比较少了。」 我努力朝彩夏发出「随便找个借口让我离开这个位子」的电波,可是却被忽视了。少校喝了口汤,继续说: 「原本尼特族就是一种文化依赖症,只会出现在像我们这样富强的国家里。我们应该更加以尼特族为荣的!热爱培育出尼特族的国土,为了安内攘外,我们要站起来!要招募非量产型的尼特族菁英,互相切磋琢磨,结成日本新党,果断地挑战邪恶的中枢!增加吧!尼特族!燃烧般地增加吧!尼特族!」 「吵死了!闭嘴乖乖吃面!」 明老板的怒吼从厨房里传来,小锅子也随之飞出,碰在少校的头上。 「咦?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男人的声音响起,巷子口出现一个高挑的身影。 率性地穿着亮色系外套和卡其裤的年轻男子站在巷口。不知道是从事什么行业的人,但散发出专业的气息。那种气质跟阿哲学长不同,但一样有压倒众人的气势。那个人靠了过来,我差点从汽油桶上掉了下去。 「他是彩夏的朋友。你看,是m中的。」阿哲学长说。 「哦?喔--」那个人笑着拍拍我穿着制服的肩膀说: 「阿哲也有穿这身制服的时候啊!」 那个人望瞭望狭窄的厨房后门,在阿哲学长身旁的阶梯坐了下来。我内心有些许迷惑,这里的位子不是尼特族专用的吗? 「你好,初次见面。这是我的名片。」那个人从胸前口袋掏出薄薄的名片夹,递了张名片给我。果然是认真工作的人啊!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收下名片,名片上印著: 尼特族 桑原 宏明 ……嗄?我一时差点昏倒。 为了确认自己生存的世界,我做了个深呼吸后环视四周。阿哲学长吃着冰淇淋,少校吃着渐渐泡烂的盐味拉面。彩夏在厨房的白烟中忙着洗碗公,明老板正在跟中华锅的火焰搏斗。抬头仰望的晚秋夜空如此之高,唯一吐他槽的只有我一个人。 「请……请问您的工作是尼特族吗?」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宏哥露出宛如拍摄牙膏广告般的笑容回答: 「你在说什么啊?尼特族不是职业喔!」 话是这么说没错。正当我要点头时,宏哥的补充说明击败了我。 「尼特族是一种生活方式。」 居然说是一种生活方式?我几乎要哭出来了。宏哥瞇著眼睛拨弄头发的样子实在帅得很没意义。这些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宏仔之前有做名片吗?」 「这样搭讪的时候比较方便啊,光是给大家看就会引来一阵笑声。」 「不是跟你说这样女朋友会生气,叫你不要老是生冷不忌地乱放电吗?」 「啊,那个女生我已经跟她分了。我现在住在酒店小姐家。一开始就说清楚没工作,这样住起来轻松多了呢!」 宏哥是小白脸啊!也是,他都说尼特族是生活方式了。 我一边远远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一边喝干拉面汤,不过没有仔细品尝味道。从片段的对话中可以得知,他们的年纪大约在十八到十九岁之间,应该是前途光明的未成年者。 我模模糊糊地开始思索:自己会不会真的如同阿哲学长所说,不久之后也变成这样呢?只希望这件事不会成真。 大家吃完拉面,正在小口品尝冰淇淋(阿哲学长已经吃第二个了)的时候,狭窄的大楼间突然响起吵死人的摇滚节奏,是「colorado bulldog」的前奏。三人立刻弹了起来,拿出各自的手机,三台手机几乎在同一时间响起相同的铃声。 (注:colorado bulldog 为mr.big大人物合唱团的成名曲。) 阿哲学长先接起电话,少校和宏哥的电话立刻没了声响,两个人露出后悔什么似的表情坐了下来。 阿哲学长电话一掛,立刻朝厨房大喊: 「老板,爱丽丝要点菜!葱拉面,不要面,不要叉烧,不要蛋。」 那不就 只剩葱吗?我这么想着。三分钟之后,明老板端来的碗公里真的几乎只有葱跟汤。 「跟那家伙说清楚,我们是卖拉面的。」明老板苦著一张脸说。 汤海上浮着隆起的白发葱小岛,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三个人板着脸,面面相觑。 「问题是,谁端去给她?」阿哲学长说。 「爱丽丝听起来心情不好吗?」宏哥问道。 「很不好。」 「是外送吗?」开口发问是我气数将尽的征兆。阿哲学长点点头,之后拍了下膝盖。 「既然这里有四个人,就用山手线游戏来决定,输的人负责送去。」(注:山手线游戏原本是轮流说出山手线站名的游戏,这里引伸为轮流说出与题目相关的事物。) 四个人? 「题目呢?」 「就『常放在职业介绍所的小册子』吧。」 「好,那只能跳过一次喔。」 「等、等一下,我也算在内吗?」 「那就从我开始。『劳工保险受保资格说明』。」 「『三十二岁开始找寻自我』 」 「『两分钟找到你的天职!』」 「咦,啊,呃……」 「鸣海,你已经用掉一次跳过的机会啰。『没人教你的有利辞职法』。」 「『一台电脑轻松创业!』」 「『三天融入新职场的完全说明』」 「……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东西!」 「恼羞成怒啦?鸣海,只要是尼特族,大家都知道这些喔!去一趟职业介绍所却什么也没做就回来,这可是大家的必经之路。」 不,问题是我并不是尼特族。 「输了就要老实认输,败家犬。」 「別在意,鸣海,这不是不知道就很丟脸的事。」 「那是当然的,別安慰我!」 「可是还是要把面送去喔!」 无话可说,我就这样掉入陷阱。 外送的目的地是跟拉面店同一栋大楼的三楼,308号房。就如同他们所说,「去了就知道」--门上挂着巨大的招牌。 【neet侦探事务所】 neet侦探事务所是用很可爱的字体写的,底下则是一行谜样的英文。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经过今天一整天脑袋已经麻痺得差不多的我,就算看到尼特族当侦探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我用装了拉面的托盘一角按了电铃,改装成附相机的电铃上闪烁著蓝色的灯。根据阿哲学长的说明,这似乎是「可以进来」的表示。 门里是细长型的单人房。因为空调冷气很强,所以比外头更冷。穿过冰箱、厨房和洗衣机并列的走廊尽头,可以看到狭窄的房间。因为房间里没有隔间门,从玄关就可以看到高达天花板的电脑架,还有数不清的屏幕填满了房间墙壁。 「拉面送来了……」 「请进。」 房间内传来女孩稚嫩的声音。 手端托盘走到房间入口。这真是了不得的房间。三面墙壁被不明所以的机器、液晶屏幕和电线所覆盖,仅剩的空间--房间中间的地板也被床所占据。毛毯上放了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布娃娃。仿佛被埋没在布娃娃当中,穿着睡衣的背影转头过来。 就像洋娃娃一样。小小的脸,大得不相称的眼睛,令人不敢相信的雪白肌肤,纤细的手脚,流洩在床单上的柔顺黑色长发,卡通小熊图案的浅蓝色睡衣。我端着托盘,盯着女孩看傻了眼。 第二章 可是过了一个星期,进入十二月之后,我依然是园艺社的一员。这都是因为彩夏每天放学后都抓我去社团。为什么她总是要来管我?我想破头还是不明白。 由于没有园艺方面的知识,所以我还是靠著栏杆,一如往常地眺望街景发呆。那天晴空万里,只有两三朵云像剪贴画似地贴在天空上,一直盯着看很是刺眼。 一直很想问彩夏:那天在从拉面店回家的路上为什么会那么说?结果因为想不出合适的言辞,只好继续遥望栏杆对面的景色。 「真是的,藤岛同学你也来帮帮忙啊!」 彩夏一手拿着修枝用的剪刀,鼓著腮帮子说。 「……我不知道要干嘛啊,花又都浇好了。」 「来帮忙插肥料安瓿就好,一棵插一支。」(注:安瓿为一次用量的单支装药剂。) 彩夏把肥料安瓿递给我。安瓿长得像幕之内便当里附的小醬油瓶,只是里面不是醬油而是黄绿色的液体。 (注:幕之内便当意指豪华便当。) 「剪安瓿可是很难的喔!开口太大肥料一下子就会流光光。像我剪得这么漂亮,可是专家级的技术。」 彩夏一边得意地说,一边用剪刀稍微剪去安瓿的尖端。 「我负责剪,藤岛同学负责插,努力工作吧!」 「我讨厌工作。」 我一边嘀嘀咕咕地抱怨,一边把安瓿倒过来插进盆栽里。 「藤岛同学应该不是讨厌工作,只是没办法想像自己工作的样子吧!」 「您怎么突然说得如此一针见血?」我一时慌张,敬语不禁脱口而出。 「因为我哥哥也说过一样的话。不懂为什么为了生活就一定得工作,所以高中念了一半就休学,也不好好找工作,四处閒晃。」 不懂为什么为了生活就一定得工作,我的确也这么觉得。真的有那么一天,我也能够接受为了生活而不得不工作这个事实吗?还是成为「花丸拉面店」后面那一群人中的一分子呢? 我打了个冷颤,否定对将来的恐怖想像,把注意力放在插安瓿上。已经过了花季,枯萎的叶子跟茎干都软趴趴地倒在土上,现在是为了下个花季的準备期间。 「如果是我误会了,在这里先跟藤岛同学说声对不起。但是我想藤岛同学跟我哥哥,大概是得了比讨厌工作更严重的病。」 「咦?」原来这是一种病吗? 「例如有些人小时候讨厌吃萝卜或是芹菜,长大之后就敢吃了啊!可是如果是叫你吃长靴或是钻石,那是一辈子也不可能做到的。这不光是喜欢或是讨厌的问题而已,就算长大成人也不可能吃得下去。」 「你是说:『我没办法想像自己吃萝卜或是芹菜的样子』吗?」 「就是这个意思。」 「你可真会打比方,害我现在情绪很低落。」 「打起精神来!」彩夏拍了拍我的背。拜托,让我情绪低到谷底的原因就是你啊! 「『花丸』的人好像都很喜欢藤岛同学,大概是因为你们都散发出一样的气息吧!阿哲学长也叫我再带你去。」 「我已经决定绝不再去第二次了。」再去一定会成为他们的一员。 「好啦!去啦!大家都在等你喔!」 到底是欣赏我哪一点?我几乎都不主动开口,社交能力也很差啊! 「藤岛同学没有自己想像的那样、封闭得跟鼠妇虫一样啦!」 「是吗?」我可没说自己像鼠妇虫。 「对啊,而且还常常自言自语。」 我一不小心把安瓿插在自己的鞋子上。 「我……我常常自言自语吗?」 「对啊,我想这就是为什么你可以跟大家沟通的原因。你还好吧?脸色很差喔!」 我大概再也无法振作了。 「可是不好好地把想法说出来,是不会有人懂的喔!」 「我常常忘记要怎么沟通。」我随便回答。不过仔细想想,事情也的确是这样。彩夏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 「那就要好好练习啊!对吧?」 * 结果我还是随波逐流,又跟彩夏一起去了拉面店。那天」花丸「的厨房后门一个人也没有,都已经傍晚了也还没有客人来。 「鸣海又来啦?」 明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一边切高丽菜一边瞥了我一眼说道。和我之前看到的一样,她用绷带缠住胸部并罩了件背心,一副让人有机可乘的打扮。 「算了,我之前就觉得你也会变成那样。」 「变成那样是怎样?」 「现在还来得及喔!」明老板只说了这句话。什么还来得及? 「藤岛同学只要好好练习说话的技巧,应该就不会变成尼特族了。」 彩夏说完就进到厨房,系上围裙。我叹了口气,坐到汽油桶上。随你们怎么说吧! 「对了,藤岛同学要不要也来这里打工?」 明老板马上回答:「鸣海一副不会做事的样子,店里不需要这种人。」 我无精打采地拿着汤匙搅拌咖啡冰淇淋,明老板端着碗公从厨房探出头来。 「对了,还是有你可以做的事。」 「什么事?」 「把这个拿去给爱丽丝。」 碗里是盛满了蔬菜的日式担担面,这次还放了一点面条。 「上次你端去的时候,爱丽丝全都吃光了。那家伙之前总是没吃完,所以今天也拜托你了。要是碗里有剩,我就揍你喔!」 * 「这是什么?我点的是担担面,可是不要面、胡萝卜、木耳跟绞肉。」 爱丽丝鼓著脸颊,盯着碗里的食物。 那天事务所里的冷气也很强,但是爱丽丝只穿了件小熊图案的睡衣。这样不会冷吗? 「可是这里面明明有面跟肉跟其他东西!请你说出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明老板担心你营养不良。」 「哦,所以是有所谓营养不良的标準啰?那就连比较标準全都给我说明一下。我先说清楚,只靠dr.pepper活了十几年的我可是不会轻易屈服於多数派的意见,別想用那种烂理由说服我,我会彻底推翻你的论点的。」 我叹了口气。虽然不清楚爱丽丝到底是不是侦探,但是这小女生的话可真多。早就知道不可能说服她,所以我很快就使出明老板教我的杀手锏。 「明老板说不吃光就没有冰淇淋。」 爱丽丝的表情僵硬,嘴唇发抖。 「……太、太卑劣了,根据刑法第二百二十二条,这已经构成威胁罪,也触犯了独佔禁止法中不得组合贩售商品的规定。」 泪汪汪的爱丽丝挥动双手,列举一条又一条可疑的法律。我因为觉得很有趣,就暂时安静地观赏爱丽丝的一举一动。 大概是放弃争辩了吧(?)爱丽丝噘著嘴拿起筷子。 「拿dr.pepper来!三罐!」 「你吃饭之前就要喝吗?」 「我要一边吃一边喝!胡萝卜跟肉哪能直接吃下去!」(校注:日本做胡萝卜一般都不会煮得很烂,所以自然不好吃,这也是大多数日本小孩及动漫人物挑食的原因,大概。) 一手拿着深红的罐子,一边含泪吃担担面的爱丽丝可是很值得一看的。 「不要盯着我瞧!」 爱丽丝迅速喝掉第一罐dr.pepper,抓起空罐朝我丟来,我只好一边忍著笑一边转身背对她。不过爱丽丝可真是偏食啊!她真的是地球人吗? 「在学校吃营养午餐的时候你都怎么办?没挨骂吗?」 突然想到的我开口问了爱丽丝。 爱丽丝沉默了一会,回答我: 「我没上过学。」 「咦?」 「我虽然知道什么是营养午餐,但是从出生以来就没有进过任何教育机构。」 我是不觉得爱丽丝会过正经的人生,但没想到她连小学都没上。 「照阿哲的话来说,连小学都没毕业的尼特族才是最高等的样子。哼,我对这种排名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过,我也隐约觉得这家伙如果乖乖升学,一定也会认为普通的人生很无趣。 「没那回事,我不会瞧不起普通的事物。」 我吓了一跳,转过头来。似乎又一不小心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我可是很认真地想过应该要念完小学和初中的。我虽然讨厌愚昧,但是普通跟愚昧是不相关的。上学是我从未有过的经验,也是我的缺憾。当同年纪的人都在接受义务教育的时候,你想我在干什么?」 爱丽丝停了下来,吸了一根面条,苦著脸配dr.pepper咽了下去。她 似乎在询问我的意见。 「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好太太?」 爱丽丝差点把嘴里的食物喷了出来。 「……你的幽默感真是奇妙,难怪会被周遭的人疏远。我深深地同情你。」 我被同情了,不过爱丽丝说得一点也没错。 「那么正确答案是什么呢?」 「咦?啊,正确答案如你所见--打开网络世界的窗口,四处观察限定而扭曲的世界。」 爱丽丝望着身后堆满整片墙壁的黑色机器。 「……每天都一直看吗?」 「我的『每天一直看』比你想像中的严肃多了。於是,我的生活就是只把情报储存进体内,把自己的无力感用dr.pepper灌进胃里。我一直在寻找自己生存的意义。你知道吗?地球上每三点六秒就有一个小孩因为贫困而死,其实这都是『我的错』。」 「……啊?」 我忍不住发出惊讶的声音。这家伙在胡言乱语什么? 「这纯粹只是可能性的问题。你听好了,如果我有足够的资金和生产粮食的管道,就可以拯救快要饿死的小孩。我不担心贫困问题,也不是圣人。再说一次,这纯粹只是可能性的问题。如果我有足够的能力,就可以拯救濒临死亡的小孩,所以小孩死掉都是因为我能力不足。同理,飞机遭到恐怖分子挟持而撞进高楼大厦里,也是因为我没有能力阻止;因为地震或海啸而造成巨大灾害,也是因为我没有预知的能力。」 纯粹是可能性的问题。 但是如果照这样说,所有的事情不就都是爱丽丝的错了吗? 「我就是这样度过每一天,耗费时间确认自己的无能为力。正确算来一共经过了八年左右吧?我想知道如此无用的我究竟能为这个世界做什么,例如可以为无力地死去的人做些什么,或是根本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花了八年。太笨了。 「因为感受到极限,所以我就离家出走了。把自己封闭在新的堡垒里,继续向世界打开窗口。哼哼,其实我现在正被家人追赶,所以不得已也朝现实世界打开门户。」 爱丽丝自嘲地笑了,望向并排在床右边地板上的无数立方体小屏幕。因为屏幕很小,我一时看不出来是什么;直到屏幕上出现「花丸」的门帘,我才发现那是大楼四周的景物。总共六台监视录影机所拍摄的即时画面,还包括与隔壁大楼的缝隙跟内侧。 「被追赶……?」 「因为家里的人也不是笨蛋,大概早就知道我躲在哪里了。这都是为了防范他们采用不文明手段的措施啦!於是我逃出家门,逃离自己的无力感,逃离因为我的无用而持续失去的世界……但即使如此我还是找不出答案,所以……」 我吃惊地望着爱丽丝的脸庞。 这家伙是认真的,虽然我以为她至今说的话都是开玩笑。 「所以我选择当侦探。」 「……对不起,你的话太跳跃了,我跟不上。」 「你不懂吗?这世上只有两种工作可以对已经死亡或是失去的事物做些什么,那就是作家跟侦探;作家可以在梦中让它们复活,侦探可以把它们从坟墓里挖出来还原真正的信息。这是宗教领袖、政客、葬仪社或是消防队都做不到的事。」 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爱丽丝寂寞地低下头,用筷子搅拌碗里的食物。 「可是有时候我还是觉得很不安。所谓的侦探,只能针对已经失去的事物行动不是吗?不能解决还没发生的事,也不能挖掘还没盖好的坟墓。所以对于未来可能深受伤害的人,我还是一样无能为力。」 爱丽丝之后就安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在碗里的食物。我难以自容地再度转过身去,爱丽丝咀嚼高丽菜的声音听来很悲伤。 花了很长的时间,爱丽丝终于清空碗里的食物。我沉默地交出一直藏着的香草冰淇淋,但是爱丽丝只是把它放在桌上碰也不碰,反而抬起头来直盯着我的脸瞧。 「咦……怎么了吗?」 「没事,只是觉得不可思议,我为什么会告诉你这么多。」 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完全没想过爱丽丝会告诉我这么多自己的事,害我有点担心这睡衣女孩的未来--虽然我完全没有资格担心別人。 「你在想什么就直说吧!我不介意。」 「嗯。」虽然有点迟疑,我还是老实说了,因为我知道客气的谎言有多伤人。 「你说得太抽象了,我根本就听不懂。」 我以为爱丽彩会丟来第二个空罐,但是她却笑出声来,在床单上的长长黑发都乱了。爱丽丝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说: 「你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光是听彩夏的描述,我还以为你是个无可救药的家伙哩!看来似乎不尽如此。」 「彩夏……跟你说了什么?」 「哼,你介意啊?真意外。我以为你对別人的事情一点兴趣也没有。」 爱丽丝促狭地笑了。 「我当然不介意。」我忍不住回嘴。 「是吗?那么我就没必要告诉你了。」 我咬住下唇,发现自己很焦躁。我当然在意彩夏对我的看法。爱丽丝仿佛看穿我的心思,终于开了口。 「……彩夏说你跟阿俊很像。」 「阿俊?那是谁?」 「彩夏的哥哥啦!也是中辍生,常常跟阿哲他们混在一起,但最近都没看到人。对了,没用、不高兴就不讲话、常常自言自语还有老是给彩夏添麻烦这些地方都很像。」 爱丽丝说得很过份。我想起彩夏描述哥哥时的情形,心情很复杂。所以彩夏是因为担心跟哥哥很像的我,那天在屋顶上才邀我进园艺社吗?总觉得自己想的事情很无聊。 「你不用在意,并没有那么像,而且你也不是尼特族。」爱丽丝对着沉默不语的我说。 「阿俊也没你顽固,至少……」 爱丽丝突然闭上嘴,眼睛一直注视床边的监视器。 「……怎么了吗?」 「说人人就到,阿俊来了。」 「咦?」 「那家伙怎么会从里面出来呢?」 我也跟著爱丽丝盯着屏幕瞧,显示出瘦弱人影的是右边数来的第三个箱子。画面左下方可以看到汽油桶的周围,是从上方拍摄尼特族聚集地出入口的画面。穿着深蓝色连帽上衣的人影一直站在大厦缝隙深处,动也不动。 「鸣海,去给我抓住那家伙。他大概想就这样回去。」 「为什么……」 「因为彩夏担心他,不要多问,赶快去吧!」 * 我走下逃生梯时,人影正背对我朝大厦缝隙的深处走去。我一边拨开垃圾袋小山,一边跑向那个人。 「喂!」 穿着运动上衣的身影抖了一下,转过头来。青白消瘦的脸庞,眼镜后那对神经质的眼神游移不定。一看就知道是彩夏的哥哥,因为眼睛根本长得一模一样。因为对方太畏缩,搭讪的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哥哥?」 彩夏的声音响起。我转过身,彩夏穿着围裙从厨房后门探出半个身子来。 彩夏的哥哥--阿俊叹了口气,似乎放弃了什么。 「哥哥来之前先打通电话就好了。」 「我手机被停了,因为现在没缴钱。」 彩夏把阿俊从大厦的缝隙中拉了出来,偷偷从钱包里拿出几张钞票来交给他。哇,竟然有这么没用的哥哥,我只好假装没看到。 回到拉面店的阿俊,在逃生梯上坐了下来,向厨房说:「明老板,请我吃个冰淇淋吧!喉咙好干。」走出厨房的明老板蹙著眉,直勾勾地盯着阿俊说:「你又吃了什么怪东西吧?吃冰的话等一下又会呕吐。」说完就转身回厨房。 彩夏说:「哥哥,等我一下,我弄点热的东西给你吃。」说完也回到厨房。 阿俊咂了咂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塑料袋,把塑料袋里的药丸掰成一半弄碎,连水也不喝就吞了下去,吃完药之后就一直盯着我看。 「之前听彩夏说过你的事,你们是同一个社团的吗?」 阿俊终于对我开口,我有点紧张地点点头。 「是吗,原来你就是鸣海。」 我心想,彩夏对阿俊说了些什么呢? 「那家伙很笨,跟她在一起很辛苦吧?」 我摇摇头。阿俊望着冬天布满云朵的天空发出干笑,那笑声感觉就像用冰冷的金属棒搔背。 之后我们的对话(?)中断了。阿俊驼著背,把双手插进运动上衣的口袋里,一边游移不安定的眼神,一边抖脚。我偷偷 地观察阿俊的侧面。 跟我很像吗? 不懂,也许很像吧?年纪大概大我一两岁,可是皮肤看起来又干又粗,也没有血色。难怪彩夏会担心。 「喔?稀客耶!」 声音突然从我们背后传来。我转过头去,阿哲学长一如往常穿着短袖t恤,宏哥穿着皮外套,而少校一身西伯利亚驻军的打扮,三个人一起走进大厦间的缝隙。 「阿俊,你之前都在干嘛?」 「没有啊,就很多事在忙。」 对于阿哲学长的询问,阿俊移开眼神,暧昧地回答。 阿哲学长看看我又看了看阿俊,接着说:「鸣海又来啦!这么一来,中辍生三人都到齐了。果然尼特族就是要中学毕业才是正统啊!」 「我还没休学,不要拿我跟你们混为一谈!」 我的抗议三两下就被无视了。 「就是因为阿哲哥这样说,量产型的尼特族才会增加啦!不可以等他什么时候休学,要想办法让他主动休学!」「吵死了,高中毕业的。想打架吗?」少校跟阿哲学长莫名奇妙地起了争执。 「难得阿俊也在,好久没去游乐场了,一起去吧!」宏哥提议道。 「我学会了新的连环技,还可以使出超级必杀技,现在可以打败阿俊了喔!」 「咦,不要啦,唉呦!」 阿俊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只是被阿哲学长拉着手臂,勉强站了起来。 「鸣海也会一起去吧?」 「去哪里?」彩夏慌慌张张地从厨房飞奔而出。 宏哥微笑地回答:「游乐场。」 「哥哥也要去吗?」 「我们赶快走吧!」 阿俊觉得很麻烦似地瞥了彩夏一眼,很快地走到了大街上。 * 我被带去车站购物中心里的游乐场。一楼被夹娃娃机跟大头贴机占据,二楼一半左右都是大型机台的音乐游戏、连线游戏和赛车游戏,旧款的游戏机都被挤到了角落。 阿俊是格斗技游戏之神,阿哲学长和宏哥轮番上阵挑战,也都打不赢他。 少校把阿俊拉到钢弹(高达)的对战游戏机台前,自信满满地要挑战,可是一样被打得很惨。操作萨克2的阿俊宛如新人类般反应灵敏,让人不禁怀疑他背后是不是还有一对眼睛。阿俊一开始本来不想玩,连赢几场之后眼神就变得很诡异,还不停发出怪声。跟少校的对战连赢六场之后,原以为阿俊又会发出讨人厌的笑声,结果他却突然脸色发青,丟下一句「我去一下洗手间」,就放着进行中的游戏跑掉了。 「……那家伙,又在搞鬼了。」阿哲学长担心地说。 「搞什么鬼?」 「那家伙以前在网络上买过合法药品。」(注:所谓的合法药品就是毒品,其实并不合法,只是业者为了宣传而采用的说法。) 我稍微想起阿俊刚刚吞下的药锭,那该不会就是所谓的合法药品吧。我担心了起来。 「我去看看阿俊的情况。」 阿俊一脸苍白地从厕所里出来,嘴角有点湿润,闻起来酸酸的,大概是吐了吧。 阿俊说:「我到外面呼吸一下新鲜空气。」我因为不放心,就跟著到外面去了。 夕阳西下,路上挤满了车子,平克劳斯贝的圣诞歌曲和红绿色的装饰灯光流洩在挤满了人行道的人群身上。阿俊在游乐场外的石阶上坐了下来,喝了一口在自动贩卖机买的芬达汽水。阿俊的视线又四处游移,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你没事吧?」 「他们看起来就像停止不动一样。」 「咦?」 「对方的角色看起来就像停止不动一样。真的,我连一个点的移动都看得见。就算闭上眼睛,光听声音大概也会赢。」 说完之后又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你常常跟阿哲他们混在一起吗?」 阿俊一边打嗝一边问我。 「没有……最近才刚认识的。」 「不过你们看起来倒是很熟的样子。」 阿俊笑了。我看起来跟他们混得那么熟吗? 「……我也是跷课去打电动,不知不觉就跟大家玩在一块了。他们教了我很多事情。你也来玩格斗游戏吧!下次我教你。」 我有点害羞,眼睛向下看着膝盖。如果可以每天这样玩,就算高中被退学,就算之后会变成尼特族,那也--不见得是坏事。 「阿俊,你之后还会来『花丸』吗?」 「咦?啊……嗯嗯,对喔,对耶,我已经……」 对于我的询问,阿俊的眼神看似望向远方。 「忘记了,因为很久没跟大家见面了……」 阿俊的话突然中断,猛烈地咳了起来。后来咳嗽停了,呼吸还是很喘,佝偻的背上下晃动。我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来回地抚摸他套著运动上衣的背。 阿俊用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塑料袋,这次是配芬达把一整颗药灌下去。我想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碳酸饮料泼在阿俊的牛仔裤上发出咻咻的声音,他却一点也不在意的样子。过往的行人纷纷盯着我们瞧。 阿俊的身体终于停止颤抖。 「……angel?fix。」 「那是什么?」 「这个啦!名字很棒吧!带你去天堂。」 阿俊把袋子里仅存的两颗药丸贴近我的脸庞,淡粉红色的小药丸上刻著翅膀图案跟af的字样。 「你要吗?我可以算你便宜点。」 「不用了……那不是什么正常的药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毒品。大家都太大惊小怪了,不过是合法药品罢了。」 我咽下苦涩的口水。 「为什么?这种药……」 「你问我为什么?你、你啊……」阿俊说的话都糊在一起了。 「你觉得人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在世上呢?」 不知道阿俊突然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我只好保持沉默。 「人的脑子里啊,有一种叫做报偿性神经系统的东西,也就是所谓的a10神经系统。吃了好吃的东西、被人赞美或是买到想要的东西,神经就会合成传导物质,化为信号让我们产生幸福的感觉。相反地,精神分裂或是忧郁就是多巴胺的效果降低造成的。简而言之,不论再怎么努力追求幸福,如果脑袋没有好好组成传导物质,我们就不会觉得幸福,所以我们是为了刺激a10神经系统而活下去的。」 我什么也没说,只是盯着阿俊的脸瞧。看得出来,阿俊的目光焦点已经不在我身上了。他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吗?阿俊和刚才判若两人,变得很饶舌。 「所以呢,只要靠药物就好啦!又直接又明白,马上获得快感。不用努力工作赚钱,也不用找女生结婚,只要靠药物就能得到相同的结果。但过程不一样,没有痛苦也不花时间。药物是完美的。像我这种人,高中被退学、打工被开除,只有初中毕业也找不到工作,不过我也没心找就是了。只有天使不会歧视我,就是这么一回事。」 阿俊举起装了粉红色药丸的袋子遮住夜晚的灯光,我忍不住抓住他的肩膀摇了起来。 「我没事啦,好痛喔,不要再摇了。」 我没事、我没事,阿俊仿佛打着拍子唱歌似地一直重复著这句话。 「对了,我有事情要问你,最近在拉面店有没有看到那个跟我们年纪差不多的黑道头子?」 「……你是说第四代吗?」 我告诉阿俊第四代造访爱丽丝房间的事。 「搞什么,原来你连第四代跟爱丽丝都知道啊!那就好,我想问的也只有这件事。哈哈哈,你完全成了那里的一分子了呢!」 阿俊走向人行道,朝夜空发出吓人的大笑。路人蹙著眉头远远地绕过我们,在我们身边空出了半圆形的空间。 「彩夏跟大家还处得来吗?」 我点点头。 「那家伙在学校里不会特別孤僻吗?」 虽然有点怪,可是彩夏跟我不一样,她可以很自然地和班上同学开开心心地聊天。 「是吗?为什么呢?那家伙初中的时候也曾拒绝上学,为什么呢?她什么时候变成正常人了?还想把我拉去学校。我根本就做不到,又不是自己喜欢不上学的。我说要休学她就发脾气,真是的,啰嗦也要有个限度。」 听完阿俊这番话,坐着的我全身僵硬。阿俊一边高声大笑,一边站起来走进人群,朝外面的大马路前进。眼看着阿俊的头消失在茫茫人海中,我却只是呆呆地望着那样的情景。 在一片喧嚣中仍可听见阿俊吓人的尖锐笑声。我连忙站起来,拨开人群 去追他。事情不妙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总觉得有问题。 附近的路人似乎也从笑声中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事。阿俊摇摇晃晃地走在路上,身边出现了一块圆形的空间,就像是套著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游泳圈。人潮停滞不前,我无法接近阿俊。 阿俊被包裹在一层不可思议的膜之中,弹向黄灯的斑马线。黄灯一瞬间变成红灯,驾驶纷纷向阿俊按喇叭。阿俊一边笑一边歪歪倒倒地走向斑马线的另一端,而站在这一端的我只能束手无策地盯着他瞧。 等待绿灯亮起的人群发出了小小的声音,可是阿俊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两旁不耐烦的喇叭声和穿过十字路口的车辆之中。阿俊的身影一消失,大家仿佛就忘了那可怕的笑声。这个城市的人对怪人很宽容,因为一一在意的话可是会没完没了的。 然而,有个男人却一直面带微笑地盯着阿俊瞧,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那个男人很年轻,就在我身边跨出斑马线半步等红灯。他身著高级喀什米尔羊毛大衣,双颊消瘦、下巴尖锐的脸上戴着无框眼镜。 我和男人只在一瞬间四目相交,就足以让我全身打冷颤。理由我不明白,但是我感受到男人眼睛深处蕴含着某种让我不舒服的东西。 音乐声自男人胸前响起,是节奏沉稳的吉他拨弦音。男人拿出手机接了起来:「喂……是啊,我已经找到篠崎了,捡到他马上就回去。嗯?蒸馏先关起来,等我回去再说。继续分装,你知道货不够吧?是啊,嗯……」 只听过一次就忘不了的声音,仿佛带刺般令人不快。男人一边讲电话一边跨出步伐,而我被后面的人推挤,差点仆倒在车道上,赶紧抓住人行道旁的护栏。灯号在我不注意的时候已经变成绿灯,人潮湧向斑马线。 可是我动弹不得。男人的话语留在耳边挥之不去,我双腿发抖,一步也走不了。 那个男人的确说了「篠崎」。他认识阿俊吗?但他究竟是谁? 我脑中闪过不祥的预感。 「喂!阿俊呢?他去哪了?」 有个声音朝向站在街头不知所措的我传来。转过头去,阿哲学长、宏哥和少校都在。 「……他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我终于发出声音来。说明阿俊的情况后,阿哲学长露出傻眼的表情,搔搔头。 「可別嗑了药之后在大街上发起疯来啊,那个笨蛋……」 可是我没提到那个戴眼镜的怪男人,因为不知该从何说起。 少校说:「我们还是去找他吧?」 宏哥晃晃手机:「可是电话打不通喔!」 三个人几乎同时望向塞满行人的大街,在这条街上找到人几乎是不可能的事。然而,阿哲学长轻轻拍了拍我的头: 「鸣海,你先回『花丸』,随便应付一下彩夏。」 「可、可是……」 「別说得让她太担心,我们去找阿俊。」 我还来不及搭腔,三个人就消失在人潮之中,找阿俊去了。 * 回到拉面店之后,店里黑漆漆的,一个客人也没有,也不见彩夏的踪影。明老板在厨房里搅拌著盆子里的奶油。 「我跟彩夏说,今天都没客人,可以先回家去。可是她说阿俊也许会回来,所以在上面等。」 「上面是指爱丽丝的事务所吗?」 「嗯。」 彩夏坐在事务所的床上,让爱丽丝坐在自己大腿上,梳著爱丽丝的长发。 「哥哥已经走了吗?他去哪里了?」 「彩夏,好痛,你扯到我的头发了。」爱丽丝缩了缩脖子抗议道。 「啊,对不起。」 彩夏的个子不算高,但是相形之下还是可以看出爱丽丝的娇小,真的就跟洋娃娃一样。 「哥哥有说他现在住哪里吗?」 「……我不是很清楚。」 我支吾其词。嗑了怪药之后又在神智不清的状态下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样的事实真的很难说出口。 「真令人头痛,好歹留个联络方式给我啊!」 但阿俊似乎觉得彩夏很烦。那究竟是真心话呢?还是嗑药之后的胡言乱语呢? 「彩夏啊,你就別管那个徒然长了手脚又戴着眼镜的愚昧男人了,血缘关系正是人类应该最先打破的愚蠢信仰基石。」 「爱丽丝,不可以转过来!」 「呜--」 爱丽丝想转过头来看彩夏,可是头被彩夏压住不能动,所以脸色看起来很差。 「如果可以顺便不管我的头发,我会很高兴的。」 「不行啦!难得你留了一头这么漂亮的长发,不好好梳理的话,马上就会变得蓬蓬乱乱的了。我给你的洗发精跟润发乳,你有乖乖用吧?」 「好管閒事也要有个限度,真是的!」 爱丽丝发出厌恶似的声音,却又乖乖地坐在彩夏的大腿上。世界上有一种人就是好管閒事,无法拋下他人不顾,彩夏就是其中之一。应该就只是这样。 当我正準备走出事务所,彩夏说她也要回家了。 走下逃生梯的时候,彩夏的书包里传来手机铃声。 「……喂喂?」 【喂,彩夏?是我……】 手机里阿俊的声音非常大,连我都听得到。药效大概还在,他的声音听起来莫名开朗。 「哥哥?」 【这是墓见坂先生的手机,所以不能讲太久。我现在人在他这里,跟妈妈也说一声。 】 「啊,可是哥哥……」 电话掛了,跟打来的时候一样突然。彩夏沉默地看看手机,然后看看我,露出为难的笑容,我不由地撇过头去。 「阿俊打来的吗?」 「嗯。好像在墓见坂那里。」 墓见坂? 「嗯--我也只见过他两三次面,不是很熟,应该是大学生。他对罂粟花很熟,以后大概会成为学者吧?」 「那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啰?」 「不,我不知道,电话上又是来电号码保密……我也没办法打回去,哥哥真过份。」 彩夏难过地皱起眉头,把手机放回包包里。 「每次都这样,总是什么都不说就消失不见。」 我在心里想着:应该是因为他觉得你很烦吧。彩夏看看我的脸,歪了歪头。 「你刚刚说什么?」 我装出「什么也没说」的表情,也许是我又洩漏了心里的声音。 「……哥哥应该跟你说了些什么吧?我知道你有事瞒著我。」 我沉默地低下头来。 「真是的,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我咽下口水,抬起视线。 「……听说你初中的时候拒绝上学。」 我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呢?彩夏的表情一时冻住了,并露出想要掩饰焦急的不自然笑容。 「我、我的事吗?咦,嗯,那是……」 阿俊已经没救了,但如果是我-- 「你觉得如果是我就还有救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转身背对彩夏,加快脚步走下逃生梯。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呢? 「藤岛同学!」 我甩开追来的彩夏的呼唤,跑出大楼。一个人回家的路上,阿俊跟彩夏的话混在一起,一直在我脑袋里团团转。 * 第二天,我本想跷掉第五堂跟第六堂的化学课直接回家。因为心情还没準备好,不想跟彩夏独处。 可是午休一开始,附近的男生就跑来找我讲话,结果错失了逃出教室的时机。 「藤岛啊,我昨天在游乐场看到你,你跟一宫学长在一起对吧?」 「啊,我也看到了。你认识一宫学长吗?好羨慕你喔!」 「呃,嗯?」 最近班上同学变得常来找我讲话,但是我还没习惯--正确的说是还没记住大家的名字,所以一讲话就觉得好像做了亏心事。可是我还是勉强回答: 「你们说的是阿哲学长吗?对吧?你们认识他吗?」 「当然知道,一宫学长超有名的,听说之前还有拳击中心派人来挖角。」 「对,他是传奇人物。之前好像干了很多了不起的事?听说体育教师休息室变成组合式拼装屋,就是因为被一宫学长弄坏的。」 「听说后门一直关着也是因为被一宫学长打坏,所以歪掉了打不开。」 「校长会秃头也是因为一宫学长。」 阿、阿哲学长那么有名啊? 「藤岛为什么会认识一宫学长啊?」 那是因为…… 「因为一宫学长常去彩夏打工的地方吗?对吧?」 女生们也加入谈话。 「是拉面店吧?我去过一次。」「店长 超漂亮的。」「真的吗?下次我也要去。」「好吃吗?」「冰淇淋很好吃。」「为什么是冰淇淋很好吃?不是拉面店吗?」 可是身为当事人的彩夏却默不吭声,都不加入对话。班上同学无视於我和彩夏,聊得没完没了。就在大家吵吵闹闹的时候,第五堂课的铃声响起,化学老师也走进了教室。 结果想逃也逃不走,就这样到了放学时间。如果是平常,彩夏一定会马上把我拉去园艺社,但是今天的她只是稍微看了看我的脸,就戴上臂章沉默地走出教室了。 「你们吵架啦?」 坐我前面的男生漫不经心地问我,我摇了摇头。班上同学的视线都集中到我身上,要是就这样直接回家,气氛似乎会更糟。我只好把包包留在教室里,去中庭找彩夏。 彩夏手拿铲子,蹲在花圃的边缘。我也在花圃边的红砖上坐下,一直看着处於準备期间的花花草草,完全想不出该如何启齿。 先开口的是彩夏。 「藤岛同学还记不得班上所有同学的名字吧?」 「……你怎么知道?」 「从你讲话的方式感觉到的。」 可是那有什么问题吗? 「不记得名字也没关系,只是你跟大家讲话的时候警戒心好强,好像隔着一层墙在讲话。昨天也是这样--」 彩夏还介意著昨天的事……其实我也一样。阿俊所说的话还萦绕在我耳边。 「……为什么那么在意我的事呢?无法融入学校生活的家伙就那么碍眼吗?」 一说出口,我就觉得讲得有点重了。从昨天开始,我就一直克制不住自己。彩夏傻傻地张着嘴愣了三秒后,突然脸红了。 「你为什么会问这种事呢?」 竟然问我为什么。 「我只能隔着墙跟大家讲话,这样有碍着谁吗?」 「……碍着我了!」 彩夏满脸通红地回答。 「……你碍着我了!」 彩夏语气变得强硬,又再重复了一次。我嘴巴半开,只能呆呆地盯着她的嘴唇。这家伙在说什么?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可以不用跟班上同学混熟无所谓,但是跟我讲话的时候,防备心能不能不要那么重?那样让我觉得好寂寞。」 「……为什么?」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难道你不懂吗?」 彩夏站了起来,放大声音。好几个在中庭的学生把视线移到我们身上。我像坏掉的电风扇一样搖着头。我不懂彩夏为什么觉得寂寞,也不懂她为什么要生气;只是被含泪的双眼盯着瞧,肺里的空气好像结冻了一样。 「我……咦?啊,为……为什么?」混乱的思考就像呓语一般流洩,我站了起来。 「……我搞不懂啦!」 「算了,不懂就算了。」 脸颊被染成夕阳般颜色的彩夏咬著下唇摇了摇头。我僵硬不动时,彩夏拿起放在花圃旁长凳上的包包,突然转身跑开。 「……等一下!」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伸手抓住彩夏的手臂,彩夏粗暴地挥开我的手。 「唰!」一阵东西撕破的声音传来,寒气瞬间传遍我全身。 黄色的物体掉落在泥土上。 园艺委员的臂章变成黄色的破布。 「啊……」 转过身来的彩夏,用手摀著嘴,低头望着臂章瞧了一会。当我抬起头来想说些什么时,彩夏又急忙转身跑了出去,转眼间就消失在校门的另一边。 被留下的我蹲在冬日晴阳下发呆,反刍著彩夏刚说的话。我想了很多遍,还是不懂彩夏哭泣的理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呆立了一会儿,无力地捡起铲子跟臂章。本想彩夏也许马上就会回来,就算只剩下我,还是做做园艺社的工作吧!可是我会的也只有浇水跟除草而已。这些事情一做完,我的心就好像开了一个洞。 直到夕阳西沉,彩夏还是没回来。 走进好久没去的电脑教室,试着在窗边的位子上坐下,却怎么也提不起劲把电脑打开。原来只有一个人的电脑教室是如此安静。 我把破了的臂章摊在桌上。究竟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彩夏要生气呢?我越想越生气。不把话说清楚就突然哭起来,我也很头痛。也不懂是不是自己的错--不,应该是我的错。如果无法继续保持沉默,我该怎么办才好? 然后我想到了。 这样不就等于回到一个人的日子了吗? 可是房里的寂静仿佛要把我压垮,无法忍受的我把臂章塞进口袋,走出电脑教室。 * 仔细想想,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去车站。公车站四周挤满了等着过马路的人,有时候就像栅门开了一样突然湧出人群。 马路上交杂著车子的排气声、几百人的脚步声、手机店员的叫卖声和圣诞歌曲的音乐声,走在路上的我背脊和肩膀一直遭受推挤,只能摇摇晃晃地前进。突然有种独自呆立在冬季无人荒野的错觉。 我摇摇头,穿过斑马线,走进街道中心的游乐场。 我记得投了几次百圆硬币,却不记得自己玩了什么游戏。手头上的百圆硬币用光之后,我坐在椅子上,靠著墙,一直盯着游戏结束的画面。 遇到彩夏之前,我都怎么打发一个人的时间呢?我竟然想不起来,真是令人不敢置信。我不知道如果直接去拉面店,突然遇到彩夏该怎么道歉,所以只好忧愁地窝在游乐场。因为彩夏根本不跟我讲话。 我就这样疲倦地靠在墙壁上,直到游乐场播放「晚安曲」才离开。 * 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距离车站较远处的街道早已在深夜中沉寂。我走到花丸拉面店附近,从大楼之间偷看店里的情况。门帘已经拿下,一片黑暗中只有厨房里点了一盏灯,可以看到明老板。店里没有其他人,已经是关门打烊的时间了。 我这是在干嘛啊? 我蹲在空调室外机旁躲起来,一切都变得乱七八糟,好想挖个洞躲进去。屁股一接触地面,寒气直穿厚厚的短大衣。就这样睡了吧?也许可以冻死。 「鸣海,你在这里干嘛?」 突然有声音从头上传来,我吓了一跳站了起来,结果用力撞到排气管,疼得眼冒金星。 「……好痛。」 「你是笨蛋吗……」 明老板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道。 「为……」为什么知道我在这里? 「爱丽丝打电话来说有人躲在这里徘徊。你来干嘛?彩夏已经回家啰!」 「啊……」 是监视摄影机。可恶,竟然把高性能器材浪费在这种无用的地方。我无法直视明老板的脸,只觉得她的视线落在我的发旋一带。 我一时无语。 终于听到叹气声。 「要不要进来店里?有冬天的新菜色。」 我抬起头来。明老板连背心都脱了,下半身穿了围裙,上半身只缠了绷带。 明老板拉着我的手臂,拖著我进店里。明明昨天才来过,现在就觉得花丸拉面店的味道令人怀念。厨房里熬汤的大锅子还点着火,冒出浓浓的白烟。就算是冬天,长时间準备汤头还是很热吧?只是明老板连肚脐都露出来的打扮对于青少年来说实在太火辣了,我只好移开了视线。 第三章 寒假期间,我也开始常去花丸拉面店露脸,因为彩夏大概都待在那里。反正一直窝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刚开始的时候,彩夏每次看到我都很惊讶。 「藤岛同学没事也会走出家门啊?」 她到底以为我是怎么样的人啊? 冬天的花丸拉面店总是很閒,白天都没客人来。一方面是因为现在还在过年期间,一方面则是因为这家拉面店有被误认成冰淇淋店的嫌疑。 那一天,宏哥、彩夏和我正在品尝明老板特制的麻糬冰淇淋。因为试吃拉面而只感到咸味的舌头,接触到麻糬和香草冰淇淋的甜味之后舒服多了。明老板熬的汤味道比以前好很多,但是每天吃还是颇为痛苦。 「后来阿俊有跟你联络吗?」 面对宏哥的询问,彩夏咬著汤匙,皱眉摇摇头。 「结果也没回家过年。」 彩夏知道阿俊沉迷於毒品吗?从去年底到今年初,这条街上发生了好几起暴力事件,听说被逮捕的犯人讲话都没头没尾,在拘留所待上半天就药瘾发作痛苦不堪。我每天都收看早晚的新闻节目,在电视画面上找寻篠崎俊夫的名字。 彩夏说:「我想哥哥大概在墓见坂那里。」 「那个人是阿俊的女朋友吗?」 「不是啦,他是男的,好像是大学生还是研究生吧?」 哥哥不可能有女朋友啦!彩夏一反常态地认真说道。虽然被断定没有女友的阿俊很可怜,但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有宏哥提出了不一样的意见。 「是吗?他那软弱的个性还挺适合当小白脸的,就算现在赖在哪个女人的家里我也不讶异。如果真是这样我还比较放心。」 「那样是比较令人放心没错……可是不可能啦!哥哥不会洗衣服也不会做饭。」 「不不不,小白脸不用洗衣服也不用做饭。」 「是这样吗?」 「虽然有时候会被误解,不过如果会做家事那就是家庭主夫了,不是小白脸。小白脸就是要让女生觉得『这个人没有我就活不下去!』,所以家事全都是女生做。」 这家伙真是差劲透顶。 「呜哇,要是我绝对做不来。我一定会觉得过意不去而帮忙做家事,或是做好晚饭等对方回家之类的。」 「是啊,小白脸的工作就是诱发女生的母性本能,普通人是做不来的。」 「好厉害喔!」 一点也不厉害,宏哥在胡扯些什么啊?这个超级大人渣!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是懒得吐这两个人的槽,所以就继续专心吃麻糬冰淇淋。 「你没想过要结婚吗?」 「没想过耶!」 「为什么?」 「其实我心里有真正喜欢的人,所以没办法跟其他女生结婚。」 「可是同居就没关系?不觉得这样对不起那些女生吗?」 「我也觉得对不起人家,可是改不了,这就是我的生活方式。」 「你去死啦!」 「不行哦,藤岛同学,你又把心里想的事情说出来了。」 啊,真的耶,不过算了。 「你们刚提到墓见坂吗?」 背后突然传来声音。我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戴着有如俄罗斯士兵的四角型毛皮帽、穿着胖胖的军用防水短外套的人,我过了好一会才发现那个人是少校。护目镜式的太阳眼镜完全罩住眼睛,看起来就像脸的一部份。 「啊!向井哥,好久不见,新年快乐!你要点什么呢?」 「我现在正在值勤。」 「来份大蒜中华?」 「嗯……那好吧!」 为什么少校就这么乖乖地点了菜?大蒜中华又是什么? 少校似乎拿彩夏没辙。我所认识的人之中,只有彩夏叫少校的名字。每次听到时我都心想:向井哥是谁啊? 「终于有工作来了!明老板,一份中华凉面,大蒜加满!」 彩夏站起身来冲进厨房。这种冷死人的天气吃凉面?少校露出像是一口吞下整只活蟾蜍的表情,在彩夏刚刚坐过的汽油桶上坐了下来。 宏哥问少校:「少校,你听过一个叫墓什么的人吗?」 「我们学校的研究所好像有个叫墓见坂的人。」 我和宏哥吓了一跳,互看了一眼。宏哥往前靠了靠,又继续问道: 「听说最近跟阿俊混在一起的人,好像就是叫这个名字。」 少校把手贴在下巴思考了一会儿。 「你认识他吗?那就问问看啊!」 「不,我只听过名字。他很有名喔!听说他都没去研究室露脸,可是博士论文却通过了。不过也许只是名字一样的人吧?阿俊怎么会跟那种人在一起?」 「墓什么的可不是菜市场姓氏,拜托啦!阿俊后来都没跟我们联络了。」 「可是我今天才去过学校一趟,还要我再去一趟吗?那里到处都是教授跟学生耶!」 学校里当然都是教授跟学生啦。不过少校居然是大学生啊!这倒令我有点惊讶。 「偶尔露个脸,教授就啰嗦死了。」 「你早点休学就好啦!」 「你在说什么?我可是为了尽可能地留在学校,每学期都只选满刚好符合规定标準的学分,接下来就都不去上课,保持不升级也不毕业的状态,待满八年就自动退学。」 「……你不想毕业吗?」我居然问出口了。 「从大学正常毕业的人还算尼特族吗?你这家伙难道不懂neet的第二个e代表什么意思吗?」你为了这种事情对我大呼小叫,我也很头痛。 「少校是为了方便调查资料才上大学的。」 「因为历史书籍跟军事资料都很贵啊!让大学图书馆购买最好了。离开学校之前我可以一直请购图书,直到整间自习室都塞满我想看的书,然后那间自习室就命名为少校书房。」 想看就自己买啊!真是麻烦的学生。 「对了,告诉你喔,这次进来的资料是关于战舰武藏号的呢!」 「对了,少校,你不是受爱丽丝之讬才去学校的吗?」 少校打开背包翻了过来,里面的资料散落在代替桌子的木箱上。 「你们要看复印的资料吗?那张上下颠倒了。」 「我看了也不懂。」 「我自己也不懂呢。」 我凑过去看宏哥手上的资料,上面以彩色打印著一张顶端开着红花的高挑植物照片,植物的四周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小字。 「不是听说现在街上毒品猖獗吗?这就是第四代拜托爱丽丝调查的东西,听说不是什么好东西。阿俊嗑的该不会就是这个吧……」 我吓了一跳,想起那遮住圣诞节闪亮灯饰的浅粉红色小药丸,上面刻著天使的翅膀和两个英文字母。阿俊吃了它,说是可以让东西「看起来静止不动」的药。叫什么名字呢?到底叫什么名字?明明话都已经到喉咙了,我却还是想不起来。 「啊,那是……」 「向井哥,让你久等了。」 彩夏端来凉面,打断了我的话。我把话吞了回去,因为不想让彩夏听见。宏哥露出困惑的表情歪了歪头,我赶紧对他摇了摇手。 「那是什么?」彩夏也凑过来看。我迅速地把资料从宏哥手中抢来,翻到背面。 「讨厌啦!藤岛同学,你在藏什么东西?」 「没事啦!什么也没有。」 就在这时,店里终于出现了第一个客人。彩夏赶紧围上围裙过去招呼,我这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鸣海,你是怎么啦?」 当我正要开口的时候,大音量的「colorado bulldog」铃声响彻店里,少校瘦小的身躯被吓到弹起将近一米高。宏哥赶紧拿出手机,但还是晚了少校一步。 【我知道你来了,不要在底下跟大家废话,赶快给我上来!我可是十万火急!宏仔也赶快把车子开到前面来,快! 】 爱丽丝在电话另一头的声音连我都听得一清二楚,仿佛会刺伤少校耳朵般地带刺。少校正想回嘴的时候,电话就掛断了。 「爱丽丝今天心情也不好啊?」宏哥抬头望向后面破旧的大楼。 「你不知道吗?爱丽丝每二十九天就会有五天陷入精神不安定的状态,这是我仔细调查的结果所以準没错,只不过原因还不清楚。」 原因不就是女生的生理期吗?不过看到少校得意洋洋地摊开手册给宏哥看的样子,我怎么也说不出口。 「別说废话,赶快拿去吧!」 「二十九天一轮,所以今天正好是第二天。」 「我去把车开过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宏哥走了,留下沉默的少 校。我歪了歪头,爱丽丝有那么恐怖吗?反正她好像每天都心情不好啊!我一说出口,就被少校藏在护目镜底下的那对眼睛狠狠地瞪了。 终于,少校严肃地开了口: 「你知道小泽治三郎中将吗?他是大日本帝国海军最后一任联合舰队司令官。」 「我没听过。」 「那你也不知道二次大战时发生在菲律宾莱泰伊湾的海战啰?那可是全世界规模最大的海战。小泽中将的机动部队以自身为饵,勇敢地先行前进,成功地把美国海尔希上将的注意力从主力--栗田舰队上转移开。」 「啊?」 「所以一切就拜托你了,藤岛中将。」谁是中将? 「在靖国神社见吧!」 「我才不要!」 * 结果我还是跟著少校一起去了。一踏进爱丽丝的房间,就看见她卷著毛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摩卡熊的耳朵掉了啦!」 床前放了一只巨大的茶色熊布偶,再怎么含蓄地形容都比爱丽丝大,不过也许只是她太娇小罢了。正如爱丽丝所说,摩卡熊的右耳绽了线,扩大的针脚缝里露出了里头的棉花。 「轻点!轻轻地装到箱子里!塞满毛巾!鸣海,不要摸伤口!万一把伤口弄大了怎么办!」 在爱丽丝又哭又叫的指挥下,我和少校把负伤的布娃娃放进大纸箱里,箱子的缝隙里塞满了卷起的毛巾。包得非常巨大的纸箱,的确不是一个人搬得走的。 少校问:「只要搬到第四代那里就可以了吗?」 「叫他今天晚上一定要修好,这关系到我的性命!」 爱丽丝眼里含泪地说道。为什么要交给第四代?这跟性命有啥关系?脑海中大量的疑问像漩涡一样团团转,但现场的气氛不容我开口。 「还有这是你拜托我找的资料。」 爱丽丝从少校手中接过透明资料夹,就像看漫画一样快速地翻阅,接着抽出一部份的复印本丟到我身上。 「你在发什么呆?我不说顺便交给第四代,你就不懂该怎么做了吗?」 我和少校就像逃走一样,从爱丽丝房间搬出装了布娃娃的纸箱。 * 宏哥的车子是深蓝色的高级外国车,看起来就不像是十九岁的人该有的车子。 「因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车,虽然不是我自己买的。」 他说是女朋友送他的礼物,而且还是前前前女友送的。这家伙哪天应该会被女人捅一刀吧? 「可是开车去是自杀行为吧……」我看了看被夜晚华丽灯光渲染的铁路另一侧。车站南口汇集了三条交通的大动脉,我从没看过那三条路上不塞车。 「话说回来,徒步搬这个纸箱去也是自杀行为吧?」 我低头望瞭望装着布娃娃的大箱子。正如宏哥所说,其实可以把箱子绑在摩托后面送过去;只是刚才少校说要回学校一趟,就把摩托骑走了,似乎是要去调查墓见坂这个人。 我们把箱子塞进车子后座,用安全带固定好之后回到驾驶前座。 「那个布娃娃有那么重要吗?」 「爱丽丝没了它晚上就睡不着。」 「啊?」事情闹得这么大,就只是因为这种事? 「可是为什么要交给第四代呢?」 「啊--第四代喔,不要看他那个样子,他的兴趣是做手工艺,之前也帮爱丽丝把布娃娃修好过,技术可是职业级的。我也看过一次第四代缝补的样子。」 「那……」 车子无声地滑向街道,夜景变成了灯光构成的河川。 「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来头?」 「你听过平坂帮吗?」 我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有时候会出现在学校里的对话里。 「是飙车族吗?」 「不是不是,他们不飙车。只是这一带爱打架或是爱凑热闹的小鬼聚集而成的帮派,自以为是黑道罢了。第四代是他们的头目。」 宏哥以没什么了不起的口气说明着。可是连刚搬来的我都知道平坂帮的存在,那应该是相当大的组织才是啊? 「因为是平坂帮第四代头目,所以被叫做第四代吗?」 「不,他是平坂帮的第一代头目。平坂帮是他创的,管得动那群小鬼的只有他一个人。」 「咦?那为什么要叫第四代呢?」 「因为他是关西老家那边的第四代。他好像是从家里逃出来的,那边才是真正的黑道。」 呜哇,真的假的?那就乖乖待在老家当第四代就好啦? 「只要叫他第四代,他就会生气。可是爱丽丝因为觉得有趣就故意叫他第四代,结果这个称呼就在我们之间定下来了。」 「真过份……」 我如此喃喃自语,宏哥拍了拍手心的排档杆笑了。 「那家伙很过份吧!可是谁也赢不了她,无论是第四代还是我们,你懂吧?」 我想起那有如日本娃娃的雪白肌肤、大大的眼睛和黑糖蜜般的长发。我明白宏哥的意思,我也赢不了她。 「不过不可以跟其他人说这件事喔,会被第四代给宰了。平坂帮可是自诩为侠义团体,很硬派的,所以绝不原谅滥用毒品的人。」 我想起来了。 「宏哥,你知道那个毒品叫什么名字吗?」 「不知……啊,我忘了,那些资料上应该有写吧?」 我翻了翻要给第四代的资料,有点复杂的化学程式和成份的专有名词搞得我昏头转向。重复同一行为、兴奋、过度清醒、失眠、血压上升、颜色辨识敏锐、听觉敏锐、瞳孔涣散……写得密密麻麻的药效,让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多么危险的药物,可是最重要的药名却没写。 希望只是我杞人忧天。 * 平坂帮的事务所(?)位于一栋有点肮脏的大楼,稍微爬上位于车站前中心街道左手边的斜坡,大楼就在斜坡的岔路旁。 我们在地下停车场停下车,搬出箱子来,搭上发出宛如气喘老人般痛苦声音的狭窄电梯,一路来到四楼。一出电梯,就可以看到金属门的旁边挂着直条的细长板子,上面用庄严的行书字体写著「平坂帮」三个字;黑色的圆框里还画了凤蝶形状的帮徽……不对,这不是帮徽,应该是代徽才是。我真的吓到了,这该不会真的是黑道吧?可是宏哥连门铃都没按就直接打开了门。 门里的房间比学校教室小了一圈,且因为并列在墙边的柜子、放在房间正中央的沙发和房间深处的桌子而显得更小。穿着黑色t恤的四、五个男人原本都坐着,这时候却同时站了起来。 「二哥,辛苦了!」 「辛苦了!」 大家一起向宏哥行礼。我忍不住向后退,箱子也差点掉了下去。这是什么情况?二哥? 穿着黑色t恤的男人都很年轻,最多也只有高中毕业那个年纪。在日照沙龙晒黑的皮肤、染过的头发还有耳洞,看起来就像晚上聚集在市中心街道的普通年轻人。唯一不同的是他们的t恤胸前都印著凤蝶的代徽。 宏哥回答道:「別这么叫啦!我说过很多次了,別叫我二哥。」 「可是壮大哥跟二哥就像兄弟一样,让我帮您提行李。」 一边说话一边把箱子放到地上的是第四代的保镖--石头男。 「嗯,算了,我跟很多女生交往过,就某方面来说,跟第四代也算兄弟。」那算是哪门子的兄弟? 「宏仔你这家伙是活得不耐烦了吗?」 第四代打开右边的门走了出来,那天他穿着紫色的背心,可以看到左肩上有代徽的刺青。 「不是调查报告吗?这个大箱子是什么?里面该不会塞满了报告吧?」第四代坐在桌子后面的椅子上,懒洋洋地说。宏哥摇摇头,撕掉箱子上的胶带。 「不是不是,这是爱丽丝拜托的。布娃娃的耳朵掉了,希望有人能修好。」 一听到宏哥说的话,第四代整个人就如同「弹跳」这两个字般弹跳了起来。他翻越过桌子,一下子蹦到我眼前,压住快打开的箱子,用兇狠的表情瞪着宏哥。 「你知道的吧?不能在这里提起这件事!」 「壮大哥,箱子里是什么?」其中一个人靠了过来。 「什么也没有!把箱子搬到我车上,不准偷看里面,看了我就把你们揍到什么都不记得!」 第四代就像台风一样气势汹汹,把车钥匙丟到男人身上。 「遵命!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男人接住钥匙行了个礼。搬个纸箱要怎样磨练男子气概? 「这是大姐拜托的行李,要小心搬运。」 大姐是指爱 丽丝吗?怪电影也看太多了吧?箱子由两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搬了出去。我们该不会做了非常无意义的劳动吧?我抬头看看宏哥,他正贼贼地笑着。喔~原来是为了惹第四代生气才刻意搬到这里来的啊……明明叫我別说出去,自己却满心想整第四代。 「今天晚上要修好。」 「我知道啦!修好了我就送过去。」 好歹也是个黑道老大,居然为了个茧居族的睡衣少女熬夜做手工艺?真是个谜,那到底是什么样的情景呢?我看了看房间里的人,心想大家要是知道了应该会很惊讶吧? 「你也知道吗?宏仔跟你说了吧?」 第四代揪起我胸前的衣服。 「知道什么?」 「就是知道那件事啊!那件事!」这时我身体里的恶作剧开关打开了。 「咦?你说那件事是指哪件事?」「你知道吧?就是我……的那件事啊!」「一直说那件事那件事,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不要装傻!蠢蛋,我怎么可能自己说出来!」「咦?可是我也不确定,那就说说看我觉得有可能的答案啰?」「鸣海,我知道你玩得很高兴。可是再不住嘴的话,第四代很可怜喔!」「不准说我很可怜!」「这是调查报告。」 宏哥交出透明资料夹,酷酷的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第四代把我往地板上一丟,一把抢过资料夹。 「喔!把医院的资料夹拿过来。」第四代命令道。一个穿黑色t恤的男人走进里面的房间,过了一会儿拿出一只水蓝色的资料夹。 回到桌子的另一边,第四代用认真的表情看着两个资料夹。宏哥凑过去看,问第四代: 「这是什么?」 「这是最近一个月因为毒品而住院的家伙的症状,我们顺便调查的。」 「真有耐性……对喔,跟爱丽丝的资料比对就知道了。」 「对……嗯,这家伙是……」第四代的手指头沿着资料上的药效移动,然后指了指水蓝色的资料夹里的资料。 「……猜对了。如果是mdma药效又太久了,兴奋剂也不能直接服用,患者又年轻。」 「是fix吗?」 保镖石头男从旁边窥视文件问道。 「不问不知道,人在n医院,走吧!」 第四代的一句话让所有穿黑色t恤的男人都站了起来,披上外套。我觉得房间里的空气突然像按了开关一样整个切换了。 ……fix? 我脑中终于浮现当时的记忆,天使的翅膀底下刻著af,两个字母。阿俊说过,天使对人是不会有差別待遇的。 「……angel?fix?」 因为我的喃喃自语,第四代恶狠狠地转了过来,我吓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你为什么知道angel?fix?」 「咦……那、那是因为……」 第四代揪住我的领子,宏哥铁青著脸替我回答: 「那天我也跟阿俊在一起……那家伙……」 「喂,阿俊拿的是药丸啊?圆圆的,你确定?」 第四代紧紧揪住我的领子,拉到几乎不能再往上拉,被抓住的我拼命地点头。宏哥抓住第四代的手,想把他从我身上拉开。 「住手啦!你想杀了他吗?药丸是怎么一回事?」 第四代把我往沙发上一丟,我把手撑在地板上猛咳嗽。第四代的声音从我头上传来。 「之前爱丽丝什么都没跟你说吗?angel?fix的卖法很特別,并没有固定的管道。买到的人把它弄碎或是磨成粉,再转卖给认识的人,就好像根本不想赚钱一样,所以完全找不到药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药头是有圆形药丸的人。」 第四代停了下来,看了我一眼。 「阿俊究竟是直接买到的人,还是卖的人呢?」 披上小弟拿来的白色短大衣,第四代用手机快速地发出命令。一部份的人去医院,一部份的人去找阿俊,第四代和一个小弟留在事务所,其他成员慌慌张张地走出事务所。 「回去吧!鸣海。」 宏哥拉住我运动服的袖子,呆立的我这时才回过神来。 「你们不去找……阿俊吗?」 「我又不知道他在哪里。」 「可是……」 如果我早点发现…… 「你在磨蹭什么?赶快回去,別在这里碍事。」 第四代的口气很差,宏哥只好扯著我的手臂往出口走,可是我的脚没动。应该有什么事是我可以帮忙的吧?虽然我不清楚阿俊的事,可是他消失之前最后跟他说过话的人是我。应该有事情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 「没有事情需要你帮忙,你赶快给我消失,已经有人因为这毒品而死了。」 第四代斩钉截铁地回答。 「可是……」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那时候我好好抓住阿俊就没事了。如果我早点想起毒品的名字,跟某人商量…… 「鸣海……」 宏哥从我背后想说些什么的时候,被第四代举起手阻止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被他咬死一样,只好闭上嘴,低下头来。小弟的脚步声一从门口消失,我悄悄地抬起头来。 第四代原本隔着沙发站在另一边,下一瞬间狼的双眼就突然出现在我面前。腹部遭受沉重一击的我不禁弯下腰来,流出口水。第四代用揍我的手撑住我,粗暴地把我摔到沙发上。 「如果这是刀子,你已经死了。別太嚣张,小鬼。普通人参与调查,要是受了伤,只会给我们找麻烦,所以你给我赶快消失!」 第四代走出房门之后,我靠著宏哥的肩膀勉强站起身。 * 回到拉面店的时候已经日落西山了,仿佛可以用手触摸到的冰冷空气堆积在大厦之间。只有被灯光照耀的「花丸拉面店」门帘附近有些许的温暖,我一时看着那片光芒看傻了眼。 绕到面店的厨房后门,旧轮胎上是阿哲学长穿着短袖衬衫的背影。捧著碗公的学长转过身来,黑暗中一时只有啜面条的声音。 「宏仔呢?」 「他去停车了。」 我朝旧轮胎坐了下来,接下来就没说话了。学长连汤都不剩地吃完盐味拉面,从背后拿出皱巴巴的柏青哥情报杂志来看。 不问我阿俊的事吗?还是已经知道了却毫不在意呢?难道只有我像个白痴一样自以为跟这件事有关? 「怎样啦?」 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的视线,阿哲学长从杂志里抬起头来。 「你知道阿俊的事了吗?」 「刚刚第四代打电话来,阿俊真是个笨蛋。」 「你们以前是……伙伴吧?」 「现在也是啊,只要他肯来。」阿哲学长说完笑了。 那么,你不担心他吗? 笑容从学长脸上消失,似乎是察觉了我想说的话。 「那家伙并没有来求救吧?我们也不知道他人在哪里,只好撒手不管。」 可是,我是这么觉得的--也许他陷入无法求助的严重状态中,要是有人听得懂他不成声的声音就好了。但是至少我做不到,我什么也做不到。 「我的眼睛是为了注意三个并排的7而存在的,而找寻药物中毒的小鬼是第四代的工作。」 阿哲学长说完又回去看柏青哥杂志了。 这个人真的原本是拳击手吗……? 我突然站起来,靠近阿哲学长。几乎就在学长从杂志中抬起头的同时,我朝学长的肚子挥出一拳,发出了迟钝的声音。我的拳头被阿哲学长大大的左手掌给挡了下来。 「你在干嘛?」 阿哲学长听起来一点也没生气。我摇摇头,蹲在地上。 「……阿哲学长,请教我打拳击。」 「怎么突然想学拳击?」 「没来由地就想学。」 我知道自己既软弱又是个小鬼,可是打从心里认清事实的时候还是很难过。没办法,现实生活中的我什么用场也派不上。 对了,还是应该跟彩夏说阿俊的事。可是,我该如何启齿才好?我一边想,一边从厨房到店门外找寻彩夏,可是到处都没有她的身影。 「明老板,彩夏呢?」 我从厨房后门探头问。明老板眼睛没离开大火上的中华锅,回答道: 「她刚刚先走啰,好像身体很不舒服的样子,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先走了? 我看了看阿哲学长的脸。 「我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不在了。」 难道是知道了阿俊吸毒的事吗?不可能。那么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还是一个人吃了剩下的麻糬冰淇淋,结果吃坏了肚子吗? 我背靠著汽油桶蹲在地上,现 在的心情就好比走错路绕回来又走进另一条死巷,而且相同的情况还一再重复。 我低下头,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 【我从第四代那里听说了,姑且先不追究你忘记如此重要的情报这件事。彩夏呢?我打她手机也不通。 】 是我想太多吗?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冷酷。 「……好像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就先走了。」 【先走了?这可糟了,她是联系阿俊唯一的线索。明天开始就是第三学期了吧?如果在学校里看到她,马上叫她打电话给我。虽然我不觉得那对兄妹有在联络……】 那时候,我想起那天晚上阿俊打电话给彩夏的事。他说过是藉了墓见坂的手机打的。 【你怎么不早说!我真是受够你的驽钝了,真不知道该用什么来譬喻。跟你脑袋运转的速度比起来,钟乳石成长的速度还算快的了。 】 我被说得很惨,整个人缩了起来。 【那通电话是什么时候打来的?尽量想出正确的时间。 】 「应该是……七点之前,为什么要问我时间?」 【只要调查通话记录就知道对方是谁了。阿俊的电话一直打不通,只要查到墓见坂的联络方式就有进一步的发现了。 】 调查通话记录?怎么查? 「可是彩夏说没有显示来电号码啊?」 【那又怎样,那只是没显示在彩夏手机上而已,电信局里还是会留下通话记录啊! 】 那种东西要怎么调查呢?那不是犯罪吗? 【你该不会是小看了尼特族侦探吧? 】 爱丽丝掛掉了电话。 我盯着自己变冰冷的手机好一会儿,这么说来,那家伙好像说过自己是网络骇客之类的。调查我的文件大概只要一手拿dr.pepper一边用鼻子哼歌就可以做到了吧?可是调查电信局的纪录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我再担心也没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告诉彩夏阿俊的事,至少告诉她这件事是我的责任。可是我该怎么说才好?你哥哥现在药物中毒,所以別靠近他--这话我说得出口吗? 我不知道,我没有自信能对她说清楚整件事。 * 开学典礼当天,彩夏没来上学。我担心她是不是感冒得很严重,可是打手机给她也没接。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照顾花圃和盆栽,而温室就放着不管了。 第二天彩夏也没来学校;去拉面店瞧瞧,她也不在。 「她看起来不像是会无故缺席的人。」明老板蹙著眉头,因为端菜和洗碗而忙翻天,我也只好帮忙洗洗碗。 终于看到彩夏是新学期开始的第五天,是星期五。放学后马上到屋顶报到,就看到令人怀念的背影。彩夏左手別著黑色臂章,正在给盆栽浇水。我看到转过头来的彩夏吓了一跳--明明跟以前一样没有改变,一瞬间看起来却好像別人。 「对不起,我无故缺席了。」 「你感冒了吗?」 「嗯,对啊,大概是感冒。」 无力的笑容,连我都知道是装出来的。 「我不在的时候,你也有好好进行社团活动呢。」 「因为我是社员啊!」 「藤岛同学,谢谢你。」彩夏露出令人感到无奈的透明笑容。 「可是如果你肯別上臂章,我会更高兴的。」 「不要啦,那很丟脸。喂!住手!」 彩夏拆下自己的臂章向我攻击,硬是把它套在我的左手上。 「今天一整天都不准拿下来,这是社长命令。」 那天的彩夏看起来真的很高兴。她教了我很多很多事情,从剪枝的方法、挑选种子、肥料的种类到花语,多到我几乎记不住。看到彩夏那个样子,我好几次都忍不住想问:「你遇到什么事了吗?」本来想告诉彩夏阿俊的事,结果因为不知道如何启齿只好作罢。 终于到了日落时分,对面校舍的时钟指著四点四十五分。我们并排坐在栏杆上,眺望彩霞。 「你有兄弟姐妹吗?」 彩夏喃喃自语般地问道。 「一个姐姐。」 「是吗?你们感情好吗?」 「不太好。最近我老是晚回家,所以一直挨骂。可是姐姐一定会做饭给我吃,所以我想还可以吧?」 「你家是姐姐在做饭啊?你爸妈呢?」 「我爸一年里只有五天在家,而我妈已经死了。」 「啊--对不起。」 「为什么我一回答妈妈死了,大家就跟我道歉呢?」我说道,「为什么呢?我又没生气。还是这种时候生气才是正常的呢?」 「嗯……嗯?」彩夏的视线四处游移。 「我想你不需要勉强自己生气。」 「是吗?我不懂怎样叫正常。」 「你不需要觉得自己有缺陷喔!」 「还不是因为你先把我说成一副有缺陷的样子。」 彩夏发出干干的笑声。 「那是我骗你的。因为我也很不会讲话,其实只是很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我的脸颊感受到彩夏的视线,而我却无法把头转过去。 「我初中的时候没去上学,都在家里念书。上了高中之后,总觉得应该……总觉得应该重新来过。一直到五月左右,每天午休时间跟放学之后,我都是在屋顶上度过的。后来哄著自己跟大家聊天,尽量不要来屋顶;可是心里一直觉得很孤单,只有玩土的时候最安心。」 彩夏抬头看夕阳。 「某一天,我因为难过到不行又来到屋顶,却看到你也在。」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呢?早在我注意到彩夏之前,彩夏就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那时候想找你讲话却找不到机会,所以后来我就把几盆盆栽搬来屋顶,假装因为社团活动而留在屋顶。」 我已经无法呼吸了。 」我大概比你还笨拙。虽然你可能不觉得,但我真的很感谢你喔。所以,到了春天--「 彩夏停了下来,凝视长满杂草的水泥地。 到了春天?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今天的彩夏真的很奇怪,凈说些让人觉得不舒服的话……果然是发生了什么事吧?我非得问清楚不可。 可是当我正要开口的时候,传来屋顶的门被打开的声音。 门口出现了淡绿色的套装和一头令人印象深刻的长发,是园艺社的指导老师--小百合老师(因为大家都只叫老师的名字,所以其实我不知道老师姓什么)。 「啊,你们两个人都在。」 小百合老师穿着高跟鞋,颤颤巍巍地走下裸露的水泥地,边挥手边朝我们的方向跑了过来。 「篠崎同学,你之前一直请假是因为感冒吗?」 「感冒已经好了。」 彩夏露出紧张的笑容说道。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对了,放在屋顶的盆栽要请你们最近整理整理。」 彩夏皱著眉头问:「有什么活动吗?」 「毕业纪念册的全体大合照。听说要大家在屋顶集合,用直升机由上往下拍。」 小百合老师环视屋顶一周。 「可是这里杂草丛生,不可能只叫你们两个人除草。」 的确如老师所说,杂草仅靠水泥地缝隙中的些许土壤就占据了整个屋顶。 老师从怀里掏出卷尺,开始测量屋顶的大小。我们学校的毕业生有两百人左右(以都心的公立学校而言,我们算是少见的学生多),塞得下所有人吗? 「对了,已经到了毕业的季节了,时间过得真快。」 小百合老师走了之后,彩夏似乎很寂寞地说道: 「可是有藤岛同学在就没问题了,明年也要拉很多新生进来喔。」 彩夏望着我手臂上的黑色臂章,我默默地点点头。 一直到后来,我还是经常想起那时候彩夏说的话--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说跟我在一起就没问题吗? 还是--就算只有我也没关系呢? 「所以,藤岛同学……」 彩夏欲言又止,一直盯着我的脸看。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彩夏迟疑要对我说什么。这明明是很特別的情况,为什么我却没发现呢?为什么我没有发现呢? 可是彩夏朝迷惘的我露出笑容,摇了摇头。 「对不起,没事。」 * 那天的社团时间就这样结束了。社团活动结束后,我们一起去拉面店。彩夏因为无故缺席被明老板骂得很惨,结果过度奋力工作又打破了一堆碗。 当我试吃异常苦涩的抹茶冰淇淋时,阿哲学长、宏哥和少校很难得地早早就出现了。 宏哥说:「我们刚去探病。」 「去探病?」 「第 四代帮里的小朋友被捅了一刀。他找到了药头,可是对方带了刀,又正在瘾头上。」 「这……」 「总之没事就好,那家伙是我学弟。」 阿哲学长坐上逃生梯,叹了一口气。 「现在平坂帮正杀气腾腾地扫荡街头,所以如果阿俊也是药头--」 学长偷瞄了厨房里的彩夏一眼,放低声音说: 「大概马上就会被找到。」 少校告诉我们:「墓见坂真的是我们学校研究生的样子。」「那一头由爱丽丝负责追踪,应该最近就能逮到他。」 我也偷瞄了厨房里的彩夏一眼,心想马上就会找到阿俊了,所以不需要勉强自己告诉她阿俊的事。我如此安慰自己,一方面也是因为不想让彩夏担心。 我希望阿俊只是刚好从某人手中拿到毒品,然后上瘾了而已。 「很好,等阿俊来之前,就先好好教教鸣海。」 「就从掷骰子开始!」 咦?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可是我在阿哲学长、宏哥和少校的包围之下没办法反抗。结果生平第一次被迫玩赌钱的掷骰子游戏,我大赢学长二十七万元。输得一干二凈的学长玩到一半就开始说:「虽然没有钱,我还是赌一万!」,或是「反正也付不起,所以加两万!」真是个乱来的家伙。 * 回家的路上,我陪彩夏一路走到巴士站,结果还是说不出口。刚走过桥的时候,巴士正好从我们旁边呼啸而过。彩夏慌慌张张地去追巴士,途中转过头来向我大大地挥手。 我到现在都还能清晰地想起当时彩夏的样子。 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彩夏健康的笑容。 第四章 我看着用胶带贴在屋顶门口,写在粗糙白纸上的「禁止进入」的标语,突然想到一件无聊的事。有人说人生中有些事情是无法挽回的,也有人不这么想,而我毫无疑问支持前者。如果所谓「无法挽回的事」指的就是死亡,但死亡的一瞬间就已经不属于人生的范畴,所以「无法挽回的事」也就不成立了。 可是他人的死呢?那也是无法挽回的事吗?人的确不可能死而复生,所以因为某人的死而空出来的心房就用其他人或是其他事物来填满;也可以把心扉关起,用胶带封起来。至於做不到的人就割腕自杀,所以人生果然没有无法挽回的事。如果是上星期的我还可能就此释怀,但是亲眼目睹连死都死不了的人之后,我学到更糟糕的教训。 人生只有无法挽回的事。 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对的。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屋顶的门已经被锁起来了。屋顶好像暂时被封锁了的样子。彩夏跳楼自杀的屋顶不是我们照顾盆栽的南校舍,而是相反方向的北校舍,可是问题重点似乎不在这里。 我转了转门把,放弃打开屋顶的门,走下楼梯。我大概不适合当侦探,如果是能干的家伙,大概会想尽办法借到屋顶的钥匙,或是爬上排雨管达到目的地吧! * 侦探助手。 我和爱丽丝之间的雇用(?)契约成立是第二天的事。爱丽丝把我叫了出来,让我说出所有我知道的关于彩夏的事--真是一点都不懂得体贴的家伙。结束痛苦的一小时之后,爱丽丝很干脆地说: 「嗯,我懂了,所有线索都连起来了。」 谜底究竟是什么呢?爱丽丝却不肯告诉我。 「我现在所知道的只是真实,不是事实喔!」爱丽丝的话让我一头雾水。 「真实跟事实……哪里不一样?」 「真实,说穿了不过就是直觉罢了,只要我自己知道真实就够了,但是我的矜持不允许自己只向委托人报告真实就算完成任务。」 「嗯嗯……因为没有证据吗?」 「简而言之就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我才叫你帮忙做杂事,也就是你用劳动支付情报的费用。我现在就告诉你情报,不就得不到相对的报酬了吗?如果你想跳过事实,只知道真实的话就自己调查吧!来吧!像被遮住眼睛的驴子一样努力工作吧!」 昨天爱丽丝握着我的手几乎要落泪的那一幕好像一场骗局,今天她又用平常的语气对我说: 「像之前一样继续园艺社的活动,仔细观察彩夏踏过的所有地方,那就是我交给你的第一件工作。」 * 所以我继续走向花圃。 放学后的中庭看不到半个人影,可能是因为现在是準备联考的季节,也可能因为是冬天,但是另一个理由应该是扩散在花圃与校舍间的巨大黑色污渍。我站在黑色污渍旁看了一会儿,第一次亲眼看到的真实死亡气息,现在还遗留在现场。雨水或是冰雪也许会冲洗掉一切,但是现在污渍还明显地留在地上。 其他什么也没有。 做这种事可以怎么样吗?爱丽丝说已经明白彩夏自杀的原因了,可是找不到遗书,警察又保持沉默,周刊小报也只是针对彩夏说不上良好的家庭背景炒作了一阵子。其他人所看不到的事物,从充满机器的小房间里就可以看到吗? 光是想也是没意义的,我走向最后的目的地--校舍后方的温室。那是彩夏的圣地。我从职员办公室借来钥匙,打开门就闻到强烈的草味。 地板的面积大概是我房间的两倍大,面积应该有十二张榻榻米大。温室内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映入我眼帘的只有快要枯萎的热带植物盆栽并排在左右的架子上,一朵花也没开。彩夏跳楼之后有谁清理过了吧? 抬头一看,天花板上是纵横交错的管子,有些地方装了像莲蓬头的喷水器。大概会自动喷洒肥料或是水吧?还有补充照明装备。明明是都立的普通高中,为什么有这么高级的温室呢?是预算太多吗? 我坐在花架的下段,靠在空的架子上,闭上眼睛,任由身体沉浸在温水般的泥土气息中。 找不到阿俊,彩夏又已经不在了,属于我的地方只剩下我一个人,只有住院跟关进拘留所的毒虫日益增加。 胸前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吓得一下子站起来,结果头撞到上面的架子。 【是我,你在认真工作吗?该不会躺在那里翻来覆去胡思乱想吧?我虽然是尼特族,但是对其他人的怠惰可是很严格的,给我记住。 】 电话的另一边传来少女的声音。我忍不住环视温室一圈,该不会被偷装了监视摄影机吧? 【你现在还在学校吧? 】 「……嗯,我在温室,有好好照你说的话仔细观察温室。」 【那正好,我有事情要你确认,那间温室有两个入口吧? 】 我站了起来,有两个入口? 我进来的那扇门对面,的确还有一扇一样的铁门。 爱丽丝为什么会知道呢?温室有两扇门很普通吗?还是她在网络上四处搜寻找到的呢? 【去打开另一扇门。 】 「可是门的另一边就是墙壁喔!」 温室在学校的一角,看起来好像被四周的围墙推挤。 【你以为我连这种事都不知道吗?別说废话,照做就是了。 】 打开内侧的锁,转了门把后马上传来沉重的咚的一声,只打得开十公分左右。 「打不开唷!」 【……你听到了吗?嗯,那应该是那一带……板子?应该就是那个吧? 】 爱丽丝突然说起我听不懂的话,声音也有点遥远。啊,她搞不好正在跟其他人讲话。当我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握着门把的我往前倾,差点要跌倒。 门的对面有人影,抬起头的我和猛兽的锐利眼眸四目相接,那一瞬间我脑袋一片空白。 是第四代。 为什么是第四代?而且为什么门会打开呢? 发生了什么事吗?我实在不懂。 第四代一手拿着手机:「门开了,是啊,对。嗯……没有,都被处理掉了,什么也没有。继续盯梢也是浪费时间。」回答第四代的声音我刚刚也听过。 【那之后的事就拜托你了。我想你眼前应该有惊讶到跌倒的鸣海,跟他说明一下,我可是很忙的。 】 「喂、喂喂,爱丽丝!」 第四代的手机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令人不适的沉默飘荡在我跟第四代之间。第四代啧了一声进入温室,我慌慌张张地让开。然而第四代只是瞪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我移开视线,望向门外,终于解开了眼前的谜题。 门的另一边可以看到塔型木牌和被沙尘所覆盖的肮脏墓碑,那是邻接学校的墓地。靠近温室入口的墙正好倒了,只是用大型合板挡住而已。 可是爱丽丝为什么会知道这条捷径?而且为什么第四代会出现? 第四代无视著我,用手机四处拍摄温室的样子。 「为什么第四代会出现在这里呢?」 「不准叫我第四代。」 「呃,那我可以叫你壮大哥吗?」 「你什么时候变成我们帮里的一分子了?」 【鸣海,第四代姓雏村,所以你可以叫他小雏雏,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 呜哇,爱丽丝还没掛掉我的手机。第四代露出兇恶的表情把我手机抢了过去,掛断电话。我还以为他会把手机捏碎。 「……小、小雏雏?」「我宰了你!」第四代把手机塞到我嘴里,这个人是在干嘛! 「你的工作是打开温室的锁吧?事情办完了就赶快滚回去。」 面对第四代的发言,我只能惊讶。 「……这是怎么一回事?」 「爱丽丝什么都没跟你说吗?」 我觉得很凄惨地点了点头,第四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那就自己好好想一想。」 第四代跟彩夏的关连…… ……是阿俊。只有阿俊,还有angel?fix。 那么,彩夏自杀也是因为阿俊吗?可是那跟温室有什么关系?好几块记忆的碎片在我脑海里打转,就像不知道完成图的拼图。 「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慌慌张张地叫住正要走出温室的第四代。转过身的第四代,那双狼一般的眼睛看起来更加兇恶了。 「……毒品跟彩夏有关系吗?为什么,有什么--」 「当然有关系,你是白痴啊!要不是因 为有那种东西,你现在还可以持续和平的园艺社活动。没出事你就不会发现情况不对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通往墓地的门被重重地关上,只剩我一个人站在温室里,花草散发出微温的热气。 是因为毒品的缘故吗?彩夏会死是因为可恶的粉红色药锭的关系吗?为什么?是因为阿俊做了什么吗? 都是angel?fix的错。 不管我怎么思考,都没有进展。我放弃思索,回到职员办公室,归还温室的钥匙。当我正要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小百合老师叫住我。 「这种时候问你不是很恰当,可是关于园艺社,你想怎么办呢?」 「怎么办?」 「毕竟……出了这种事,现在成员又只剩你一个人了。」 啊啊,对喔,我想起和彩夏相遇那天,联系我们的约定。 「我当然是希望你继续下去,也会问其他学生有没有兴趣加入,也有些老师说花圃没人照顾是不行的。」 我沉默下来,陷入思考。说实话,关于园艺方面我一点也不懂,要我一个人继续社团活动直到四月募集新生是不可能的。可是我也不想让花圃跟温室荒废,因为那是属于彩夏的地方。 就算她已经不会回来了。 小百合老师似乎误解了我的沉默。 「对不起,突然问你这种事,我想你也有自己的考量。如果你不想继续参加这个社团,我不会勉强你的。」 「那个……」 小百合老师已经当了五年老师,明明未婚却因为长得过份明艷动人而有传言说她是寡妇。以艷丽的双眸发出爱娇的眼神是老师的武器,被她从正下方这么一看,我就投降了。 「我不是不想继续……」 「是吗?」 小百合老师露出放心的表情。 「那是篠崎同学非常珍惜的花,所以希望能尽量把它留下来,温室里的花也快开了……」 ……快开了? 「温室里的植物几乎都不见了,那不是老师处理掉的吗?」 小百合老师的眼睛瞪得圆圆的。 「不见了?真的吗?」 老师把圆珠笔抵在下唇,思考了一会儿。 「难道是篠崎同学处理掉了吗?」 彩夏处理掉了? 也许是这样没错,作为善后……不对,等一下…… 我想起那时候第四代说的话,他和爱丽丝通电话的时候说过:「都被处理掉了。」 温室和彩夏。 阿俊。 angel?fix。 散落脑海的碎片开始组合了起来。 * 骑脚踏车飙去拉面店的时候是一月,太阳下山得很快,只看见大楼一楼的红色灯光穿过门帘,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我骑着脚踏车直到撞上店铺后面的塑料桶才停了下来,踹下脚踏车架后立刻跑上逃生梯。 正当我要跑上逃生梯的时候,明老板从厨房里叫住我。 「进来坐。」 「我现在有急事。」 「少废话,坐下来,不坐我就揍你。」 因为明老板大力地挥舞汤勺,我只好乖乖地进了店,坐上柜台的位子。 明老板在我眼前咚的一声放下纸杯--是柚子冰沙,酸酸的味道像用冰针刺脑袋。身体的热度仿佛被冰沙所吸收,之后又传来些许辛辣,真是不可思议的味道。我突然想起现在是冬天,身体开始打颤。 「冰沙里放了姜。」 「喔……」这么一说,的确是姜的辛辣。姜和柚子意外地对味呢…… 「这是吃了之后会让身体温暖起来的冬季特制甜点。」 明老板得意地笑了,挺起用绷带缠住的胸部。 「我老爸是光靠毅力就能活下去的户外体育派,我以前常常被带去冬天的山里或是在冰冷的水里游泳,那时候常常靠著啃煮汤用的生姜撑过来。」 ……这是忍者的修行吗? 「可是我小时候其实不会游泳。」 「咦?」 「干嘛那么惊讶,每个人都有不擅长的事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我完全没办法想像明老板小时候的样子。 「不会游泳的人溺水的时候不是会乱挥乱动吗?我常常因为这样而被老爸骂。不会游泳就乖乖不要动,自然就会浮起来了。可是对于快溺死的人来说,是想不到这些的。」 那时候明老板停了下来,盯着我看。我这才发现原来明老板是在对我说教,虽然她没有明说。 我的脑袋冷静了下来 的确,数分钟之前,我被冲动所驱使,想去见爱丽丝,掐住那个睡衣女孩的脖子叫她一五一十地把事情交待清楚。可是我完全不知道该问什么好,压根儿没想过要问的问题,真是个笨蛋。 我的肩膀垮了下来。不会游泳的人只要不动就自然会浮起来了,可是我该怎么办呢? 「明老板……」 「嗯?」切著葱的明老板停下来,抬起头。 「关于……彩夏不在了这件事,你怎么想?」 「你是笨蛋啊,这种事情不需要参考別人的意见。」 明老板的声音听起来像是真的生气了。 「我跟你说我去探病,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你就会觉得自己也得这样做吗?如果我跟你说我觉得无所谓,你就觉得什么也不做就好了吗?」 明老板的话就像第四代的拳头一样,重重地顶著我的腹部。我低著头握住冰淇淋杯,觉得自己这几个月来一直以让人惊讶的模式重复做着蠢事。 我低著头站了起来。 「我去一趟爱丽丝的事务所。」 「嗯。」 我眼前出现明老板伸出的手。她在柜台上放了一个有盖子的纸杯,正是我刚刚吃过的柚子生姜冰沙。 「拿去给那家伙,我想她今天心情大概也很差。」 * 正如明老板的猜想,爱丽丝的样子确实很糟。明明是寒冷的一月,冷气却开得很强,床前的dr.pepper空罐堆得像蜂巢一样。床上由摩卡熊宝宝(第四代已经发挥职业级技术修好耳朵了)带头,大大小小的布娃娃大军团团围住她;而她额头上贴着退热贴,眼睛下也出现了黑眼圈。 「你真有勇气,居然以一身俄罗斯军人般的厚重打扮跑来我的领域。两条路让你选,看你是要马上脱掉看了就热的运动上衣,还是滚出我房间。」 「……我每次都想问,为什么你冷气都开得这么强呢?」 「长在你头左右两边的东西只是搬运用的把手还是怎样?我问你要滚出去还是要脱衣服!」 我苦著脸脱了运动服,冷死人了。爱丽丝朝堆满了机器的墙壁挥挥手。 「我的眼睛跟耳朵只要运转就会发出热能。跟永远的黑暗与寂静比起来,寒冷算什么。」 「可是我觉得人类没有必要配合。」 回嘴的我因为寒冷而牙齿打颤。 「真傲慢,你真是令人惊讶的人类中心主义者,一点救也没有。难道你要环境配合人类吗?那正是愚蠢的行为。根据不确定性原理和不完全性定理,自从人类输给神之后,便发现与其用哲学或是自然科学改变世界,不如改变自己比较快。大家早就转换方向了,只有你还一个人站在快沉的船尾,空虚地挥舞链金术师的大旗。真是难得一见。要是把你拍成电影,一定可以一举拿下所有大奖。」 「呃……」 哼哼,原来我是傲慢的人类中心主义者。原来如此,被爱丽丝说了我才第一次发现。虽然怎么听都很明显是爱丽丝在狡辩,可是输给寒冷跟滔滔辩论的我早就举起白旗投降了。 「我知道了,对不起,我连毛衣都脱了比较好吧?」 爱丽丝眨了大大的眼睛。 「……你真的是个怪人。空调明明最是环境配合人类的产物之一,为什么你这么干脆地放弃辩驳呢?你好歹说我才是人类中心主义者啊!」 「不……」 我突然发现自己被爱丽丝痛骂后反而会安心,不免有些心急,简直就像无可救药的人一样。 「我现在累坏了,没力气反驳。」 因为爱丽丝又要开口,我赶快把冰沙递过去让她闭嘴。 打开盖子的爱丽丝因为柚子的香味而眼睛发亮,可是刚吃了一口,马上发出「呜呜」的呻吟,眼睛也瞇成一条线。 」怎么了?」 「好辣……」 爱丽丝眼角含泪地说道。有辣到让人想哭吗? 「老板真是太强了……连我都无法预测的惊奇……呜呜……」 「你没事吧?」 「……我没事,太好吃了,我要全部吃掉!」 爱丽丝以一副噘著嘴快要哭 出来的样子吃着冰沙,每吃一口就浑身乱扭。 「別太勉强啦,剩下来的我帮你吃。」 「你这家伙怎么这么贪心!明明就在楼下吃了一堆,居然还想来抢我的份,我一口都不会分你的。」 爱丽丝朝我吐了吐舌头,然后花了十分钟吃完冰沙。吃完之后辛辣的口感似乎还留在舌头上,只见爱丽丝噘起嘴巴,眼睛瞇成一条线,好像要说什么似地在毛毯上胡乱挥动着双手。我从冰箱里拿出dr.pepper递给她。 一口气喝完dr.pepper,爱丽丝叹了一口气,心情似乎好多了。 「身为侦探助手,你也累积了相当多的经验呢。不用我说也可以完成主要的工作,这样才勉强算是还可以的助手。」 「助手的主要工作是拿dr.pepper啊……」 「你觉得我说错了吗?」 不,我很清楚你又要说什么了! 「接下来先解决你的问题吧!第四代应该没有跟你说明。你有问题就尽量问吧!虽然我不一定会回答。」 这算什么? 我陷入思考。的确,不管我问什么,大概都会被爱丽丝当做笨蛋,不见得会回答我。只是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答案。 而且…… 我也不是永远都在黑暗中找不到路。 「你不是有事要问我吗?」 爱丽丝弯起膝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歪了歪头。 「我在想要问你什么。」 「稍微有些成长了呢!」 大概是因为明老板给的柚子冰沙的缘故吧。如果我直接冲进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一定会被爱丽丝当作笨蛋。 我想了很久才说: 「可以给我一份angel?fix的资料复印本吗?就是有照片的那份。」 笑容从爱丽丝的脸上消失,她一时没有回应,房间里只听得到电脑风扇的声音。我直觉地反应:啊啊,我问对了;可是,同时也觉得心脏好像被硬塞到脚底。 终于,爱丽丝呢喃了: 「你做好挖坟侮辱死者的心理準备了吗?」 我-- 微微地点了点头。 爱丽丝露出哀伤的眼眸,点头回应我。 「我明白了,资料给你。可是给你之前,有事情要拜托你。」 要当助手总是得付出昂贵代价的,爱丽丝坐在床上朝我招招手。咦?等一下?上床?她是叫我上床去吗? 「你磨磨蹭蹭个什么劲?你的手长到可以从那里按到这个键盘吗?」 「……键盘?」 「我拜托你的工作要用电脑,所以叫你来这边。」 「啊,喔喔……」 为了不让我那相当丟人的误会被发现,我转过身站了起来。 「呃,我可以上去吗?」 「赶快上来。」 在床单上,我客气地用膝盖移动到爱丽丝身边。跟女孩子同在一张床上,让我觉得很紧张。 「你很会修图片吧,这些照片的变形就交给你了。」 爱丽丝指了最下面的屏幕,photoshop已经启动,画面上出现年轻的尖下巴男子。 「变形?」 「对,因为这是要大量复印分发用的资料。你没听过吗?人类不是依照物品原本的样子去记忆的,所以比照片更强调脸部特征才容易符合记忆中的印象,肖像画也是一样的道理。」 啊啊,我好像有听过。我的视线又再度回到电脑屏幕上。 那时候,一阵恶寒沿着我的背脊往上窜。我见过这个男人。可是在哪里见过的? 「……这个人是谁?」 「他叫墓见坂史郎,是个研究生。」 我吃惊地看着爱丽丝。墓见坂? 再一次回到电脑屏幕。尖锐的下巴、知性的脸蛋,这应该是驾照之类的证件照吧?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我在脑中试着帮他加上无框的眼镜……想起来了!没错,就是阿俊不见那天,我在斑马线附近遇到那个令人觉得不快的男子。 「他七年前进入t药科大学,只是念的不是药剂系而是生命科学系,若说是研究遗传基因的学科好像也有点语病。听说他成绩很好,十九岁的时候还到伊朗留学,应该是那时候发现的。」 发现?发现什么啊? 「就是它啦!」 爱丽丝递来一叠纸给我,最上面的一张资料就是红色花朵的照片。是那时候我看到的资料。 「原本照片上的花没那么稀奇,也不会产生那些药效,墓见坂应该是发现了它的突变种。在研究室里,从生物碱相近的植物中发现的。这是劳动报酬,我先付给你啰!先不管资料……」 爱丽丝转向屏幕。 「事件相关人士不只墓见坂一个,我在网络上彻底调查了可能跟他有关系的所有人,不知道是不是所有人都跟毒品有关--总之呢,这完全是家庭企业式的毒品组织。墓见坂的父亲是群马县有力的议员第二代,所以资金应该是从墓见坂平常的零用钱里拿出来的。我也调查了他父亲名下所有的不动产,还没发现他们现在的所在地。真是周到又大胆呢,一介研究生从零开始,在网络上招人、在这条街上培育原料、制造成品、然后便宜地贩卖。这就是为什么到现在都还抓不到人的原因。」 爱丽丝放大其他窗口一一让我看,很少从正面照的照片,都是团体照的一部份或是分辨率很低看不清楚的照片。 「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所以我说过我是尼特族侦探吧?最困难的就是找出墓见坂史郎的手机号码,其他资料都是信手拈来。」 我吓了一跳,她真的偷查通话记录吗? 「原来你真的是骇客……」 「我不是骇客。骇客(hacker)原本是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对于搞大型恶作剧的人的尊称,你说的应该是会盗取资料的黑客(cracker)。我跟黑客也不一样,已经跟你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尼特族侦探。別说废话,赶快把注意力放在画面上。」 爱丽丝抓住我的脸,把我转回电脑屏幕前。 最后一个窗口显示的人我绝不会看错,是阿俊。和彩夏一样的眼睛,和彩夏相同的轮廓,我几乎要哭出来了。我明明早就知道……我明明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你确定了……吗?」 结果我还是问了。爱丽丝用温柔的声音回答我: 「还不确定,我所看到的世界也只是网络上无限的小窗口中有限的风景。阿俊偶然间在专门讨论毒品的网站上遇到墓见坂,进而成了可以互借手机的朋友。也许阿俊只是透过墓见坂直接拿到angel?fix,并没有参与贩卖或是制造。我不能否认这方面的可能性。」 爱丽丝的话听起来像是在念剧本,让人觉得非常空虚。 「阿俊的行为有好几个地方让人百思不得其解,而且那天难得来拉面店露脸,应该不是特地来跟彩夏要钱的才对。」 「……咦?」 「阿俊问过你吧?第四代有没有来我的事务所。然后还说要问的事情就只有这件了吧?」 「啊……」 我想起来了,阿俊的确是这么说过。那时候我不懂阿俊为什么要问,可是现在知道阿俊背后所隐藏的一切,我就明白了。 「他是来侦察……爱丽丝跟第四代是否开始调查毒品的事了吗?」 「这也是一种推测,还不是真相。可是这个假设会产生矛盾。听好了,如果阿俊已经对我起了戒心,为什么还要让你看angel?fix?」 我安静了下来。 的确很奇怪,如果觉得爱丽丝也许已经开始调查毒品了,应该就不会不小心在我面前露出嗑药后神志不清的样子。 墓见坂那时候的确说过终于找到阿俊了之类的话,所以那是阿俊自己随意的行为啰? 我不懂。 如果听到angel?fix的人不是我而是反应更灵敏的人,应该会马上联想到第四代或是爱丽丝正在调查这件事,而不至於变成这样。如果不是告诉我…… 为什么是我呢? 为什么阿俊要-- 我不懂。 「你不懂,我也不懂,所以……」 爱丽丝轻轻地举起我的手,放到鼠标上,画面中的光标在震动。 「我跟你一样,你想靠资料跟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确认真实,我也为了确认真实,要找出阿俊本人。」 合成六张图片然后将它们拼成一张图,一共花了两小时。爱丽丝蹲在我身边,一直盯着画面上修图的作业。平常她总是一刻也不停地讲话,只有这种时候才会安静下来,害我好紧张。 我努力不要看爱丽丝的方向,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脑屏幕上。脖子好酸,我第一次发现对方不讲话的时候反而更令人在意。 「爱丽丝,我做好啰。」 「嗯嗯……嗯。」 原来是睡着了,难怪她这么安静。 「动作真慢,害我都睡着了。哼,做得还可以。」 一句慰劳的话也没有,算了。爱丽丝推开我,启动邮件系统将压缩后的文件寄了出去,接着从乱七八糟的电脑架后面拉出电话。 「……第四代吗?嗯,是我。图片修好了,我已经寄过去了……嗯?那是压缩文件啦!压缩过了。咦?只要点两下鼠标左键就好啦,印a4大小就好了吧?不不不,你电脑里应该有小画家吧?没有吗?啊啊,对喔,你的电脑是少校捡来改装过的,好歹也下载个免费的绘图软件吧?什么?听不懂?好歹有个懂的人……」 讲电话的时候,爱丽丝的声音有时候吓人地低,有时候又像生气般高昂。讲到最后,爱丽丝大叫:「我受够了!算了!我叫鸣海马上过去,你给我等着!」之后就把电话掛断了。咦?等一下……关我什么事? 「所以就是这样……」 爱丽丝看了看我,坚决地说。所以就是怎样? 「平坂帮的人连电脑的基本常识都不懂,真是糟糕。就算是神来教诲笨蛋也会觉得很无奈,所以你去比较快。」 「呃,不,等一下……」 「这也是助手的工作,赶快给我去。」 不给我任何反驳的余地,我被赶出侦探事务所。 * 「没想到有一天会要你帮忙……」 第四代苦著一张脸说。平坂帮内侧的房间里有简单的床、小厨房、冰箱,房间深处则是办公桌和简陋的电脑。像是被屏幕的光芒吸引一般,由第四代领头,所有小弟整齐地排在我身边,而我缩著身子坐在正中央的椅子。 「壮大哥,大家已经开始在底下集合了。」 打开门进房的小弟如此报告。 「喂!赶快弄好!」 高个子的小弟越过我的肩膀盯着屏幕这么说,还敲敲我的脑袋。他是之前见过的保镖其中之一,个子高得像电线杆。 「现在正在下载文件。」 我一边心想为什么自己会遇上这种事,一边连上提供免费软件的大企业网站,下载了最简单的图像处理软件。少校似乎只装了最基本的应用程序,硬盘里几乎都是空的,只有邮件软件有被用过的迹象。我以为现在的年轻人都精通电脑,现在却深刻体会到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打开我处理过的图片,周围的人马上发出一阵惊叹。不需要那么惊讶吧?调整分辨率转成a4大小然后打印。在身著印著代徽黑色t恤的男子们屏息守护之下,彩色打印机缓慢地吐出印了六张人像照的纸。 「喔喔!」 「好厉害!」 「奇迹!」 「太厉害了,厉害到我都看不懂在干嘛。」 「喔喔,再印个五张……不,麻烦您再印五张。」 一共六张图打印完成之后,刚刚催促我的电线杆男现在则是眼眸湿润地抓住我的肩膀。 「对不起!不亏是大姐的助手!我错看大哥您了!」 「大哥辛苦了!」 「辛苦您了!」 不不不,別这样对待我。第四代苦著脸把六张纸从我手里拿了过去,发给大家说:「別耍笨了,拿去便利商店,每张印个两百份。」 「遵命!我这就去磨练男子气概!」 「遵命!」 * 平坂帮事务所所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里,已经聚集了相当人数。最多只停得下二十台车的阴暗空间里现在挤满了人,在黑暗中交互低语。运动外套和大衣的下摆交互摩擦,棒球帽和针织帽挤得密密麻麻的。大家都只是没事就在中心街道晃荡的普通年轻人而已。一百人……两百人……不,人数应该更多?冬日黄昏的寒冷完全被赶出停车场。里面全部都是男人,所以散发出异样的气氛。演唱会开始前的会场应该就是这种感觉吧? 「大哥,请往这里走。」 一个黑色t恤男拉住站在入口不知所措的我的袖子,带我往右手边深处走。別著代徽的家伙像是啦啦队一样站成一列。不过,我只是来牵脚踏车的。我现在开始认真地后悔,早知道就停在外面了。 「平坂帮有这么多人吗?」 黑色t恤男似乎听到了我的自言自语。 「不,真正入帮的只有二十几个人。可是这一带的小团体都听壮大哥的话,没有工作的家伙也都归壮大哥管,只要叫一声大家都会来。」 我叹了口气,环视蠢动的人群。人散发的热气让我头痛。正当我挺直背脊、四处张望,心想「找到脚踏车就赶快逃回家!」的时候,嘈杂声突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第四代身上。第四代背对外面青白色的灯光,从停车场入口的斜坡走了进来。深红色的外套因为气压所产生的风而被卷起,可以感受到所有人都在等待第四代开口,脚踏车的事情也一瞬间从我脑中消失了。 「有人在这一带乱丟垃圾。」 第四代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是长了翅膀的粉红色垃圾。警察一直到最近有人被捅了才开始动了起来,因为这种药只出现在这条街上,而且也不是组织性的贩卖。制造贩卖的人跟我们一样都只是小鬼。」 两百个男人同时点头,形成了一股波浪。 「这件事就由我们自己解决。因为毒瘾犯了而口吐白沫的人、被嗑了药后神志不清的药头所刺伤的人,都是我们的伙伴。警察不等死了四、五个人大概是不会行动的,那时候就太迟了。谁可以阻止这种事情发生呢?」 回应第四代的问话,好几种回答交织在一起。仿佛特快列车通过似的噪音在黑暗中响起,两百个人一起举手怒吼。就算在嘈杂之中,第四代的声音还是凜然嘹亮。 「对,只有我们。如果交给警察的话,那些笨小鬼就可以再放肆一个月左右,关进安全的监狱或是少年监狱,三年之后就会被放出来。」 可以听到阵阵「开什么玩笑!」「宰了他们!」的怒吼。我打了个冷颤。超过两百匹兇暴的野兽因为第四代一声令下,同时被放出街头。 「都拿到照片了吗?刊在上面的家伙还不确定跟毒品有没有关系,所以找到了也绝不准轻举妄动。逼供是平坂帮的工作,不要连你们都冒被逮捕的风险。光找人也可以,复印照片发给大家也可以。找到卖药的家伙,就算没有刊在这张纸上也要抓过来。事情全部结束之后,由平坂帮来收拾。」 第四代看了看我--不,是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黑衣男子们。 「好好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让所有人都知道不能对这条街出手。」 两百多名人潮流出去之后,我倒在空旷的停车场里休息了一阵子。水泥地上映著留下来的平坂帮成员的长长影子。地板跟墙壁上好像都还残留着方才的野兽怒吼。 「大哥,这是您的脚踏车吗?」 成员中的一人把我的淑女脚踏车从停车场深处牵了过来,我虚弱地点点头。 「谢谢你帮忙,其他事情我们自己来处理就好。你不要再多管閒事,已经没有事情需要拜托你了。」 第四代朝我的背影说道,接着就要离去。 「喂!」 我站了起来叫住第四代,转过身的狼眼瞪着我。 「如果……你们找到阿俊……打算怎么办?」 「天知道,运气好的话应该不用送去坟场,送到医院就算了吧?」 这是在开玩笑吧?阿俊跟第四代不是也认识吗?可是我说不出口。 「你以为我认识阿俊就会对他手下留情吗?」 第四代看透了我的想法。 「我的手下被捅了一刀,而且阿俊的妹妹也是被他害死的,已经变成植物人了吧?这样你还能原谅他吗?」 这句话深深穿透我的心脏。 彩夏,是被阿俊害死的? 「你怎么想不干我的事,但是找到的人要怎么处置是我们的自由,也是我们的责任。」 其他的平坂帮成员也一起认真地点点头。 第四代和其他成员走出停车场之后,我一个人紧抓脚踏车的把手勉强站立。 彩夏是被害死的。 彩夏……是被阿俊害死的。 * 第二天,我拿着爱丽丝给我的angel?fix资料去学校。 午休时间,我在教职员办公室 找到刚下课的小百合老师。 「你怎么啦?因为没有朋友,所以想跟我一起吃午餐吗?不好意思,我得準备下午的课喔。」 小百合老师还是跟平常一样,不知道在兴奋什么。真是多管閒事,少啰嗦。 「我不是要找老师吃午餐,是有事情想请教老师。」 「什么事呢?」 「老师之前看过温室里的植物吧?就是第二学期中的时候。」 「是啊,我进去温室好几次过。」 我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那是从angel?fix资料里剪贴出的花朵照片。递出照片之后,老师歪著头看了一会儿,然后「哦~」了一声点点头。 「之前开了很多这种花,都是水耕栽培的,地板上还放了一堆箱子……花的颜色好像比照片更蓝一点。」 「……我想那大概是突变种。」 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游泳池底浮出的气泡。原来之前种在那里的花的颜色偏蓝啊……就算是一脸什么都知道的爱丽丝,应该也不知道这件事吧?我怀着绝望的心情,想起在温室空调中摇曳的蓝紫色花朵。 彩夏所栽培的花朵。 「这是什么花?」 「学名好像是papaver bracteatum lindl。」 「呜哇,念起来会咬舌头的名字,虽然花很漂亮。」 既然是突变又已经栽培成功,就表示那是新的品种,应该重新取別的名字吧?我一边这么想一边离开教职员办公室。一群女生手拿从福利社买来的战利品,高兴地谈笑并和我擦肩而过。 墓见坂会给那种花取什么名字呢? 因为那些花,结果彩夏-- 我下意识地把剪下来的照片紧紧地捏烂了。 * 放学后,我去了花丸拉面店。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只见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围着汽油桶不知道在干什么,可以听到霹哩啪啦的声音和冉冉上升的黑烟。 「你们在干嘛?」 「在烤火啊,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变成流浪汉,这是事先演练。」 阿哲学长一边把手罩在汽油桶上一边说道,汽油桶里有报纸、被拆掉的椅子和桌脚正熊熊燃烧著。 少校说:「接下来只要学会怎么拼装纸箱屋,就不用担心什么时候会变成流浪汉了。」真是令人讨厌的事先演练,还莫名地有真实感。 「你们在店门口做这种事,会被明老板骂喔!」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也没客人来,烧东西也是因为帮忙整理店面。今天是一月十五号,正好是道祖神的祭典。」(注:道祖神为设置在路边、地区境界的土地神。 ) 原来如此,仔细一看汽油桶里有松叶、虾子的模型、草绳等新年的装饰品。 「就是因为有你们在,客人才不来的。」 明老板的吐槽声从厨房里传来,还说要连我们都一起烧了。现在才傍晚五点,等到日落西山,再晚一点就会有客人来了吧? 「藤岛中将,有什么东西想烧就一起丟进来吧!」就说別叫我中将了。 「我把去年交往过的女生的大头贴都烧掉了,觉得心情很舒畅。」 「我把没中奖的马票都烧掉了,可恶的中央赛马协会给我记住,今年我一定会翻本的。」 「我本来要把学生证烧掉的,结果被他们俩阻止了。」 別烧学生证啊,少校。你在学校里遇到什么讨厌的事了吗? 我盯着烧得霹哩啪啦的摇曳火光瞧了一会儿,从包包里拿出一叠纸放了进去。写满化学式与文字的复印纸三两下就消失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那是毒品的……」 宏哥似乎察觉到了。 「那是爱丽丝给你的吧?烧了没关系吗?」 「没关系,事情已经结束了。」 「你查到什么了吗?」 我暧昧地点点头,被突如其来的疲倦侵袭而蹲了下来。汽油桶的表面传来些许的温度,让寒冷更加清晰。 我们默默地围绕着汽油桶烤火,直到夕阳缓缓落下。店里传来客人向明老板点菜的声音,柴火的声音也逐渐消失,仿佛被渐渐黯淡的空气所吸收了一般。 「我终于明白了,你跟爱丽丝很像。」 阿哲学长喃喃自语地说。我吓了一跳,抬起头。 「什么事情都自己承担,什么事都不说,把自己逼到一个极限,结果反而看不到其他人。什么事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所以才莫名地合。」 哪里像?哪里合?我自己一点也不觉得。 「不过爱丽丝很能干,这点跟藤岛中将就不一样。」 「少校,这么说就太直接了。」 阿哲学长笑了,但是我没笑,事实的确如此。 「差不多该拿到里面去了。」 宏哥这么说道,客人也三三两两地来了。 汽油桶暂时无法移动就先放着,我们往厨房后门的方向移动。阿哲学长说要请我们所有人吃拉面--好像是因为最近赌马跟柏青哥都输钱,为了改运所以请客。我点了中华凉面大蒜加满。明老板本来走出来似乎要抱怨什么,结果看到我就回到厨房照做了。真是直觉敏锐的人。 「这种天气,亏你想吃这种东西……」 阿哲学长望着我膝盖上的盘子,吐了吐舌头。 「……少校,你还记得点这道菜那天吗?」 因为我的问题,少校和宏哥面面相觑。 「少校从学校带回资料,我、彩夏和宏哥一起吃冰淇淋,然后爱丽丝打电话过来……」 我回想起那天--彩夏还健健康康地在厨房跟客席间奔波的样子。 「我和宏哥拿东西去给第四代,回来之后彩夏就先走了。大概就是从那天起,彩夏才开始变得怪怪的……」 我明明特別注意绝不可以这么做,结果还是忍不住稍微瞄了宏哥一眼。 「彩夏看了放在这里的angel?fix资料,发现自己在学校温室栽培的花朵就是毒品的原料。」 「是……我的错吗?」 宏哥呻吟了起来,我微笑地摇摇头。应该笑得还可以吧? 「把资料忘在店里不是宏哥的错,因为发现不能让彩夏看到的只有我而已。」 「可是,鸣海……」 「接下来就只是我的推测了。大概是在去年的夏天或秋天,彩夏接受了很久没回家的阿俊的请求,在学校温室里栽培花朵。而阿俊利用温室的后门,定期到学校采收果实。彩夏稍微知道墓见坂的身份,所以以为阿俊是帮忙大学的实验之类的……可是,那天她发现事情不是如此。」 我的话就在这里打住,之后就是一阵沉默。背后传来碗公碰撞的声音、吸面条的声音、点餐后冰淇淋的声音。 后来呢?我不明白。发现哥哥叫自己种毒品的彩夏做了什么呢?大概是跑去质问阿俊了吧?然后-- 我不懂。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让彩夏非得跳楼自杀不可呢? 爱丽丝说她知道理由。是爱丽丝掌握我所没有的拼图?还是我漏看了其中的关连呢?我不懂,为什么彩夏要跳楼自杀呢?为什么一句话也不跟我说就走了呢?就算我再没用,也有……也有帮得上忙的…… 「那么就已经可以确定了。」 我因为阿哲学长的发言而缓缓地抬起头来。 「确定阿俊是药头那边的人。」 我无力地点点头。 爱丽丝说阿俊有可能与毒品贩卖无关,但是不确定阿俊给我看angel?fix的理由之前,一切都说不準。 第四代也说登在通缉令上的人不见得是毒品的关系人。 真亏他们俩说得出这么温柔的谎言。 angel?fix。 长了粉红色羽翼的它,带走了彩夏。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我嘴巴半开地盯着阿哲学长的脸瞧。学长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同情,双眼简直就像看吃角子老虎机般不带情感。我忍不住移开视线,低下头来。 我--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因为已经没有我能做的事了,如果有可以尽力的事,更早之前就该做了。在彩夏跳楼之前,在阿俊消失之前。 现在我能为彩夏做的,就只有找出彩夏自杀的原因,找到应该知道真相的阿俊。 「那真的是为了彩夏吗?」 阿哲学长的话掉到我头上,我的背脊僵硬了。 为了彩夏? 没那回事,因为彩夏的心已经死了,只有身体留在那间病房,灵魂已经扩散消失在冬日的天空中了。 所以-- 所以,我现在这么做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抒解自己 的心情,只是因为自己很心急而已。 「那也很好啊!」 阿哲学长这么说道。我抬起头来。 「之前我说过吧!我是不会特意帮助不主动求援的家伙的。」 「那么……」我一一看了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大家的脸不知为何都模模糊糊的。 「只要我求助,你们就会帮我吗?」 「那是当然的啦!藤岛中将也是日本军啊!」 宏哥笑着说:「尼特族怎么可以不互相帮助呢?」 可是三个尼特族跟一个将来可能会变成尼特族的蠢高中生聚在一起,能有什么办法吗?结合四双无力的手,又能做什么-- 「一定会有法子的。」 阿哲学长说道。 我咬住嘴唇低头。这种时候,这么重要的时刻,我还是没办法正视对方的眼睛说话的废人。 「请……帮……」 从我喉咙发出仿佛用线磨牙的声音。 「请帮帮我。」 我感觉到三个人站了起来。 抬头看见阿哲学长正在讲电话,微微可以听见爱丽丝的声音。 【我应该还没有叫你们出动。 】 「我们直接接受鸣海的委托。」 【那么这次可没有报酬,要报酬就直接跟鸣海要。你们该明白他没有能力支付吧! 】 「没关系,我会叫他不算之前我跟他赌骰子欠的债。」 「咦?等一下,这样得利的只有阿哲而已啊!」 宏哥插嘴说。 「我会请你们吃烤肉。」 「这样算不对吧?二十七万的债务只换来烤肉。」 「我想要的模型枪要八万七千块。」 「吵死了!那些东西不重要啦!」阿哲学长恼羞成怒。 「你也是,到底要磨蹭到什么时候,赶快站起来!」 我的手臂被抓住,阿哲学长用力地扯我起来。 无力地抬起脸庞,三个人的脸映入眼帘,让我吓了一跳。在微暗的拉面店门口前,为了注意并排的三个7而存在的双眼,为了读遍军事资料而存在的双眼,为了物色女生而存在的双眼,这时都意外地闪闪发亮。 第五章 从第二天开始,我的校园生活变得非常繁忙,一下课就先照顾花圃,这个部份小百合老师也来帮忙。 「藤岛同学进园艺社之前,我偶尔也会来帮忙。」 抱着兰花的盆子,老师感慨地说。 花没开的冬季只要丟著不管就好,这是我之前自以为是的想法--不好好準备过冬,第二年花是不会开的。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继续园艺社的活动,只是觉得如果继续照顾彩夏所栽培的花草,也许可以稍微了解她的想法。我心中的一角的确是这么想的。 社团活动结束后,我踩着脚踏车越过河川钻过首都高速公路,绕过车站来到「花丸」,和明老板打了个招呼就绕到店后面去。 那天比我早来的只有宏哥,他身穿缝了金属釦子的短大衣配上白色牛仔裤。我从没看过宏哥穿一样的衣服,反正一定也都是女人买给他的。 宏哥坐在焦黑的汽油桶上,肩膀和耳朵之间夹着手机在讲话,两手也各拿一只手机在发短信,简直就像街头杂耍一样。 「……啊?是美加吗?是我,对对,就是由实的朋友,对,宏仔。初次见面。哈哈哈,咦?真的吗?约我就去了啊……嗯,嗯,那星期五怎样?有空吗?」 不知情的第三者听来,大概会以为他只是在搭讪罢了;可是宏哥的说话遵守着一条非常蜿蜒的规则,不知不觉就绕到毒品上了。 「啊,我听说过。对,是粉红色的粉末……嗯,没有,我没试过,可是听朋友说很棒。买的人叫什么名字?嗯,嗯……」就像这样。 我坐在旧轮胎上,很佩服地望着宏哥,宏哥合上右手的手机,又掛掉刚刚讲话的手机收到口袋里,这才对我微笑。然后,左手持续刚刚的动作,在纸上用圆珠笔不知道写些什么。 「好像挺多女生都买过,只是大家都是跟朋友买的,要找到源头很难。」 我纯粹因为兴趣而问:「宏哥,你认识多少女生?」 「嗯--不知道。」 就在宏哥回答我的时候,手机又响了。宏哥接起手机,又开始了草莓般的甜言蜜语,真的是一点空閒也没有。讲电话的时候,宏哥的左手也没停下来。放在桌上的似乎是车站附近的地图,丸井百货、巴尔可百货、东急手创馆、第一书局,红色的圆珠笔在我看过的店名之间的马路上,画出了一个又一个的圈。 「呼!」 宏哥终于歇了一口气,放了一排手机在桌上(原来不只三支,口袋里还有两支)。他伸了伸懒腰,喝了一口咖啡。 第六章 星期五晚上的街头呈现非常强烈的紫色,朝巴士站张开大嘴的车站大量地吐出附著在人脸上的紫色颗粒。红灯的时候,紫色的颗粒就大量堆积在斑马线前方,缓慢地流动。为什么这条街不会因为瘀血而毁坏呢?我站在车道前,一边闻着废气的臭味一边想。 【……鸣海,身体状况怎样? 】 塞在耳朵里的耳机传来爱丽丝的呢喃。 「我想吐。」 我的声音应该透过藏在围巾里的麦克风传了出去。头上的针织帽像奇形怪状的壺,里面装了相机;我开始觉得自己不是人。如果是机器人,应该可以按一个按钮就让恶心的感觉消失吧。 【要是恶心的感觉消失了,你就回不来啰。听好了,不要想负面的事,想老板做的冰淇淋也好,不这样做你会被药物所吞噬。 】 爱丽丝的忠告大概没用吧!我嘴里还留着angel?fix的干涩苦味。因为太苦了,所以我咬破嘴巴想用血味掩盖,结果反而更恶心。几分钟之后,我才发现用血的味道掩盖药味这个想法就已经很不正常了,背脊传来一阵凉意。就在同时,一开始的呕吐感又再度回来了。 我正在被药物吞噬。 「……总觉得眼睛怪怪的,好像透过红外线相机窥视一样,为什么大家都戴着面具呢?今天有祭典吗?」 【鸣海,冷静下来,没人戴面具。 】 「可是……」 绿灯亮了,有人在推我的背。戴面具的人群从马路两边流向黑暗的柏油河川,我也被卷入人群,前倾地踏出步伐。 宏哥跟阿哲学长应该在某处跟踪我,那是唯一的救生圈。如果连这件事都想不起来,我应该就沉溺在这条街道,再也浮不起来了吧? 宏哥负责跟踪我找到的药头。 而阿哲学长是负责--回收我的尸体。 没人知道是否真能找到,也许我只会这样白白死掉。 车子的喇叭声令我耳朵发疼。穿过斑马线,潜身於人群中。药妆店的音乐刺痛我的耳朵,头也好痛,恶心的感觉越来越强烈了。 【从中心街道上坡,去旅馆街晃一圈。 】 「爱丽丝,你为什么要磨牙呢?吵死了,赶快停下来。」 【你在说什么?我才没磨牙。 】 被爱丽丝这么一说我才发现,所谓的磨牙声其实是隔壁看似女大学生的高跟鞋脚步声。我皱起眉头,停下脚步,和她保持距离。可是一点用也没有,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湧来。我摀住耳朵,几乎要跪倒在地。可恶!为什么这条街的女生总是穿着高跟鞋,通通给我换上平底鞋! 【鸣海你怎么了?是我讲话声音太大了吗? 】 「没……事。」 我用手背抹去嘴边的唾液,又再度起身。上班女郎瞥了我一眼之后越过我。没关系,不过是脚步声。我大口呼吸,忍住胃液翻上喉咙的感觉。离我吃药过了多久呢?大概有二十分钟吧?还是其实已经过了两星期,只是我不记得而已呢?什么天使嘛?不过只是让人觉得恶心罢了。 我一边呻吟一边由中心街道朝西走,通过游乐场的时候最糟了,声音的洪水让我误以为自己被一千把空气枪从旁扫射。 【藤岛中将请注意,你的血压急速上升。 】 耳里交杂了少校的声音。我把手放到左手肘上。少校光是装了相机、麦克风跟耳机还嫌不够,连测量脉搏、血压和体温的设备都安装了。我觉得自己好像远距操作的机器人。 【鸣海,你大概马上就要越过现实与幻觉的界线了,一定要想快乐的事喔! 】 快乐的事? 从hmv唱片行里走出三个穿制服的女孩掠过我的手肘走了过去,那是我们学校的制服。我记忆中快乐的事情-- 【现在不准想起彩夏的事! 】 爱丽丝发挥灵敏的直觉,用尖锐的声音阻止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被拉回和彩夏在一起那天的屋顶,栏杆的另一边是夜晚的河川,彩夏就在我身边,浇花器的水淋湿了我的手。彩夏说:等到春天来时……於是马上就变成春天了。夜色被驱散开来,而我的身体被柔和的金色光芒所包围…… 这是什么? 我站在十字路口的正中央,路口被充满彩色霓虹灯的综合大楼所包围。仰望天空,於是我看到了。 「……天使?」 【鸣海,你看到了什么?什么都好,把它说出来,试着说明它,不要沉溺於感觉中。 】 我瞇起眼睛,抱住路灯的柱子。因为不这么做好像就会被光芒冲走。 「爱丽丝,喂,你曾经从爆炸的烟火中心看过四周吗?」 【不好意思,我是茧居族,所以没亲眼看过烟火。不过就算以后有机会,你推荐的那种观赏法我也敬谢不敏。 】 「是吗?那大概就是我现在的感觉。」 我朝身边一颗光的粒子伸出手,甜蜜的电流通过我指尖,通过头顶。 「啊啊……」 我吐出灼热的气息。不知何时,恶心和头痛都消失了;代替它们的东西充满我的头盖骨,是一种融化冬季长久以来积雪的力量,是新的一天把太阳拉出海面的力量。我知道这种力量叫什么,大家都知道,只是看不见天使的人忘记它了而已。 我想,阿俊看到的就是如此的景象吧?如果是,那我就原谅他。连什么都不说就跳楼的彩夏我也能原谅她,她不过是去见天使而已。你看,只要伸出手来,天使就在身边。原谅那些没有脸蛋、只是随波逐流於夜晚河川的紫色病人们,他们不过是不知道这道光和光的名字而已。 「爱丽丝,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连自己的喃喃自语都化为灿烂的光芒粒子,交杂白色的呼吸扩散。 【我知道,就是爱。就是爱让世界运转。 】 少女发出甜美的声音引用鲍伯?狄伦的歌曲。是的,就是爱。狄伦把它丟向大家之前,可能连它的名字也不知道。可是我们知道,它的名字就是爱,所以我绝不会放手。 【鸣海,可是你要找的是另一首歌,你忘了吗?是「敲响天国之门」。 】 听到爱丽丝的话,我想了起来。对了,我都忘了,我得寻找天堂的门扉。 我得去见彩夏才行。 我踏在夜晚河川的水面上,每一步都化为波纹响遍全世界。世界也呼应我,诉说着因为有你所以我们在,你和我是一体的。我向纷纷落下天使羽翼的天空举起拳头,觉得自己要唱起歌来。我是为了此刻而生的,为了受到爱的光芒指引,登上这条坡道,开启天堂之门而生的。你听,可以听到微微的吉他拨弦声。并列的旅馆就是沙金的宫殿,摩肩擦踵的人群脚步声、喧嚣、远方车子的引擎声、几千台空调室外机的声音、因为欲望而濡湿的鼻息,全都融合为厚重的圣乐,靠近狄伦的沙哑歌声。 【knocking on heaven’s door……(敲响天国之门……)】 我听见了,的确可以听见。在包围我且温柔爱抚的数千万音乐的经纬中,我可以分辨出狄伦的旋律,找到狄伦的歌声。 「……我找到了。」 就在我喃喃自语的瞬间,近乎悲伤的喜悅从我的嘴角和耳朵喷出,滴落到肌肤上。 男人背靠著因为喷漆而粘粘脏脏的铁卷门,蹲了下来。他低著头,戴着耳机,手指随着圣歌的旋律敲打着膝盖。 【鸣海你找到了吗?真的吗? 】 你们不知道吗?看不到吗?那家伙的左右脸颊上清晰地画著发光的羽翼,明明那么耀眼。 【鸣海,找到了就回答我,不要再靠近了! 】 少女的声音回荡在我耳中。我手靠在旅馆的围墙,缓缓地走向天使,感觉起来像踩在云端。马上就到了,马上就要到了。 【阿哲,抓住鸣海,不要被发现!宏仔你知道吧?就是穿皮外套,戴着耳机蹲在那里的家伙,绝对不可以让他发现!也不可以让他跑掉!鸣海!鸣海!振作点! 】 我拔掉吵闹的耳机,天使的歌声直接流入脑中--这是敲响天国之门的声音,马上就到了,马上就可以见到彩夏了。正当我伸出手时,有人猛力地抓住我的肩膀。 放开!放开我! 我挣扎到手腕几乎要断了。飞走了,天使要飞走了,即将开启的门要关上了。我的手指抓着柏油路,完全没发现自己趴倒在地上。所以光芒就在我的正上方,直到黑暗与又长又黑的云朵缓缓地落在眼皮上。 我不停地敲响天国之门,不停地,不停地,敲了又敲…… * 我想每个人小时候至少都想过一次人为什么而活,因为这个国家的教科书上并没有针对这个问题给予简单易懂的解答(以前曾经存在过的答案,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和泡沫经济崩坏的时候被烧掉了)。 有些人下了单纯为了获得幸福的结论就不再思索;而无法停止思考的人发现这个答案只是把问题换个说法而已,结果陷入更深的泥沼中。 有些人在初中健康教育课本上学到人生的三大需求,满足著虚无主义的回答;也有人满足著循环论--活着就是为了寻找生存的意义;也有人为了被问到的时候可以回答个帅气的答案而开始读歌德的书,结果看了开头的第四页就看不下去,连问题都忘了。 我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人。 在我变成很別扭的高中生之前,还是个不太別扭的初中生。那时候我曾经跷课,一个人坐在河堤上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不想死--这是我唯一想到比较像答案的解答。可是就算回答了「为什么人要活着」,还是无法回答「人为什么活着」。我初中的时候好歹还知道这一点。 另外,我对于生就是「没死」的定义感到强烈的怀疑。因为我知道世上存在另一种不可思议的人--没死但也不算活着,例如我老爸。自从我妈意外身亡之后,老爸的一部份就好像一起被带到另一个世界一样。这是我和姐姐难得相同的意见。在那之后,老爸就几乎都不在家,只是汇生活费给我们。 只要活着就无法避免死亡。很多人要穷极一生才能达到这个结论,仅靠观察亲人就明白的我也许算是幸运的了。 如果生存无法定义,那么我们为什么而活呢?十三岁的我穿着制服长裤的臀部因为河堤草地上的露水而湿漉漉的,从那之后我就没再进一步了。 可是有一件事情我可以确定。 这件事情大概怎么想也不会有答案。就算有解开问题的方程式,不确定的变量也太多了。可是如果懂了一定是一瞬间顿悟,就像被雷劈到一样。 可是那时候我会变成怎样呢? 我依旧是我吗? *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到被延长的剧烈疼痛。 想张开眼睛,却有种仿佛剥开结痂伤口似的不快抵抗。 好亮,萤光灯刺得我眼睛好痛。 眼前似乎有黑影。那是什么? 我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发现黑影是少女倒过来的脸。 「鸣海,欢迎你回来。」 少女在微笑,一束黑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到我的脖子上。 我坐起身,觉得背脊僵硬紧绷地痛,於是皱起眉头。 我睡在爱丽丝房间的床上,包围墙壁的黑色机器,风扇的嗡嗡声,冰冷的人造空气。 明明很冷,我的身体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看着自己的两只掌心,觉得那不是我的身体。明明已经看过上千次的皮肤和皱纹,可是只要掀开这层薄薄的皮肤,里面好像装满了不知名的液体。我现在就是这种感觉。 那么,我的身体究竟去哪里了呢? 我的灵魂--消失在哪里了呢? 我想起看到天使的那瞬间,和散发光芒的美丽世界合为一体的瞬间。可是,一切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不对。 它们没有消失。 「你觉得怎样……这是个蠢问题吧!」 爱丽丝在我身后低语。 问我觉得怎样?这还用问吗? 糟透了。 头不痛,也不觉得恶心,连牙齿的疼痛都消失了,我连寒冷都感受不到。可是,可是-- 我已经懂了。 连想都不用想。那时候阿俊对我说了什么呢?好像是什么我们活着的理由只是为了刺激神经吧。可是为什么阿俊、直接受天使刺激的那个人和我,为什么觉得如此难受呢?那是当然的,因为阿俊的答案不是答案。刺激神经而感到舒畅只是「生存」中的一部份,快感是目的而非手段,是设计错误的算式左边的因数之一。现在的我--被天使修正过的我看到了那条算式。红色的药锭填入喜悅这项变量,简单的算式,谁都懂答案是什么,谁都懂。 答案是零。 我们活着一点意义也没有。 呼吸、心跳都令人痛苦,我紧抓床单、肩膀颤抖,拼命忍耐这份痛苦。不,为什么要忍耐呢?只要停下来就好,停止呼吸,停止血液的流动,停止思考一切。如果不想死所以活下去的道理成立的话,相反的道理也应该可以立足。 只要停下来。 「--你的委托到这里已经算完成了,对吧?」 是爱丽丝的声音。我转过头去。 我终于发现爱丽丝穿的不是睡衣,而是一身黑色的洋装。没有光泽的黑暗包裹全身,连手套都是黑的。她戴上无边女帽,薄纱覆盖了脸庞。 是丧服。 「……委托?」 「你拜托过我的吧?因为想知道彩夏自杀的理由。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所以委托到此结束,对吧?」 「什么……」 越过爱丽丝的肩膀,一个关掉的电脑屏幕映出我的脸--凸面歪脸,一点生气也没有。像是死人般的脸庞,眼睛下方浮现红黑色的线条,就像用木炭涂在脸上一样。 「……啊、啊!」 我记得这张脸,想起来了。那个近乎要结冻的早晨、在花圃下扩散的血迹、虚无的双眸仰望天际的彩夏,那张脸上有同样的标记。 彩夏跳楼的理由。 我已经明白了。 爱丽丝曾经说过,关于彩夏的死亡完全没有谜题,根本不需要想她为什么想死。正如爱丽丝所说,完全不用想。在我心中打转的思绪和空虚就是答案。 因为彩夏也知道了。 活着是没有意义的。 「用科学的方法说明呢……」 爱丽丝说道。模糊的少女脸庞逐渐清晰。 「出现那样的瘀青是对angel?fix成份过敏产生的反应。偶尔也会出现与药性不合的人,你跟彩夏都属于这类,就是这么简单。过敏反应在幻觉减退之后会造成强烈的空虚感,懂了吗?你所感受到的不过是药物造成的恐怖幻觉,那也许是真实但不是事实。」 所以……所以呢? 爱丽丝看似痛苦地将视线从我身上转移。 「反过来说,那不是事实……但却是真实。我知道这种说明一点意义也没有,你所到手的幸福和绝望,全都是神经细胞因药物刺激而产生的化学反应。」 是啊……一点意义也没有。所以我们的情感、愤怒、哀伤、幸福和空虚,全都是化学反应。 所以,一切都是确切的真实。 「毒品会扩大所有精神作用,无论是多么渺小的后悔,或是因为自己所栽培的花朵犯下重罪而产生的罪恶感。就算不是故意的,在毒品面前却没有商量的余地。在真实面前,事实只能保持沉默。所以……」 凝视我的一双深沉眼眸。 「我没有话可以阻止你。」 我凝视著那浅桃红色的樱桃小嘴。 「如果你打算变成那样,我没有能力阻止你。不过……」 握在爱丽丝手里的三折信纸,是我下定决心吃angel?fix那天,爱丽丝逼我写的遗书。那时候我完全不懂为什么爱丽丝要我写这种东西,好像只随便写了些乱七八糟的内容。 那已经不是现在的我了。 「不过,我一定会告诉大家你的事。告诉大家你的确曾经存在此地,告诉大家你很勇敢,告诉大家你完成了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喂!爱丽丝!你为什么要让第四代知道!」 是阿哲学长饱含怒气的声音。我转身和学长四目相接。正要走进门口的学长吓了一跳,全身僵硬。 「鸣海,你醒啦?身体还好吧?」 我虚弱地点点头。 「宏仔把车子开过来了吗?不能让第四代等太久,他会着急,赶快出发吧!」 「爱丽丝也要去吗?」 「你看到我这身打扮就懂了吧?我不去一趟,压不住第四代。」 「啊……喂!为什么要让第四代知道呢?平坂帮的人已经包围他们的巢穴,大概会把所有人都给宰了。」 啊,阿俊他们已经被发现了吗? 对了,我就是为了这件事所以吃下angel?fix的。我都忘了。现在想起来,觉得恍如隔世。 完成了该做的事 所以又怎样呢? 爱丽丝爬到我身边 ,从床上走了下来。 「我和第四代之间有业务契约,身为侦探,有义务提供所有关于fix的情报。而且对方至少有七、八个人吧?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借助平坂帮的力量。」 「可是……」 「所以我提出了条件,在我出现之前不准有任何动作。放心吧!我有办法,不会让他们对阿俊动手的。」 阿哲学长不服气地陷入沉默,接着走出房间。 爱丽丝转过身来。 我的脸有一半埋在枕头里,感受她的视线穿过黑色薄纱投向我。 「这全都是因为你的贡献。之后的事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为了自我满足而附带的赠品,可是对你来说……都无所谓吧?」 都无所谓。 「……我要出门了。你还想睡的话就睡到高兴为止,想跳楼请走到右手边最里面,挪开架子就可以打开窗户跳下去。不过这里是三楼,所以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自杀成功。」 「……你要去吗?」 「我刚刚说过了吧?我想知道为什么彩夏要从学校屋顶跳楼自杀,阿俊跟墓见坂应该知道些什么。为了这个缘故,就只为了这个缘故,我要做到这种地步,就算知道之后也只是枉然。」 「……你要丟下我走吗?」 我缓缓起身,声音像蚊子叫,爱丽丝朝我稍微歪了歪头。 「你也想跟我一起去吗?为什么呢?你不需要配合我的自我满足。」 我摇摇头。我不是想跟去,其实哪里也不想去,什么也不想做。可是…… 「那么--」 「……自己去!」 爱丽丝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你在干嘛?」 「我叫你不要丟下我自己去!」 停不住的嘶哑吶喊从我的喉咙湧出。 「每次都装得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得意洋洋地说些拐弯抹角的话。可是这种程度的事,我不说你就不会懂吗?」 我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只是向面前模糊的黑影发洩我像烧热的铁块般火热的心情。 「你就像平常一样对我颐指气使啊!看也知道我已经无法一个人振作起来了吧?我整个人已经空荡荡的,哪里也去不了了!只要命令我什么都好!不这样的话,我、我、我……」 我紧握床缘,像是从身体中挤出空气般一直剧烈咳嗽,骨头几乎要散开了。可是,反正我的身体已经没用了。这双手、这双腿,都已经没用了,已经帮不了任何人了。所以怎样都好,坏了也无所谓,就当作一开始就不存在好了。如果连这些人都忘了我-- 冰冷的手放在我的脖子上。 我全身痉挛,冰冷的手像是吸取热气般,压抑住我颤抖的肺脏、肩膀和心脏。 「--的确如此,你委托的工作我已经完成了……可是应该支付的报酬还没给我。」 我忍受皮肤仿佛要拧断的疼痛,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是爱丽丝那被黑色河流般的长发框起的笑容。 「那就工作到最后一刻。你是我的助手吧?你的手臂、你的脚、你的眼睛、你的耳朵、你的喉咙、你的指甲、你的牙齿、你的舌头、甚至你的最后一滴血……」 小小女王以食指轻轻点了我的额头。 「--现在全部都是我的道具。」 * 从车子后排的位子仰望天空,可以看见深红色的夕阳。 宏哥坐在驾驶座上说道:「你大概睡了十五个小时左右吧?」阿哲学长坐在前座,后面是我和少校中间夹着爱丽丝。爱丽丝紧紧抱着比摩卡熊小两圈的熊宝宝布偶,名字叫做莉莉鲁。载了奇妙的五个人和一只熊的蓝色外国车背对河边的路出发,只有白色透明的月亮追赶我们。 「我跟鸣海家里联络过啰!他们一点也不担心,之后记得介绍你姐姐给我认识。」 几乎是同时,阿哲学长拉住宏哥的头,少校朝驾驶座踹了一脚。可是我没笑。这么一说,我模模糊糊地想起来,原来自己还有家。总觉得最后一次回到家,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 车子行进的途中,爱丽丝一句话也没说。抱着布娃娃的手指甲变得死白,还流出冷汗。 这么说来,这家伙是茧居族。为什么宁可如此也要出门呢?明明只要交给第四代跟阿哲学长,一切就会自动结束了。 我一边眺望月亮一边想,事情马上就要结束了。 遇到彩夏--是什么时候?是十一月。马上一月就要结束了,认识到现在一共三个月。套用老套的形容,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闭上双眼前是一片空白,醒来之后应该更空了吧? 马上就要结束了。 车子用力地摇晃一会儿,停了下来。 没什么生意上门的商店街--荞麦面店、照相馆、脚踏车店和宠物店。才下午五点,大家就拉上铁门。明明是离车站才车程五分钟的地方,却冷清得让人无法想像是同一区。 大到和冷清的商店街不搭的停车场,聚集了身穿印著蝴蝶代徽黑色t恤的少年。宏哥把车子停在停车场的边边。 「大姐,辛苦您了!」 「辛苦了!」 十几名兇神恶煞似的黑道少年一起对抱着布娃娃走下车子的少女行礼,夕阳把这一幕染成橘色。这瞬间,我看见连世界灭亡也不奇怪的超现实风景。 「大哥,您也辛苦了。」 「我听说了,大哥是赌上自己的性命才发现这里的。」 「不愧是大哥。」 石头男和电线杆绕着我。我移开目光,摇摇头。我什么也没做,什么也做不到。 披着深红色外套的狼,分开平坂帮的成员们靠近我。 「你出门没关系吗……」 第四代低头望向爱丽丝,担心似地说道。 「当然有关系,你看了也知道吧?」 布娃娃遮住大半的脸,即使手微微地发抖,爱丽丝还是坚持要说那种令人讨厌的话。 「你干嘛刻意出门?上次的事件也一样,每次到最后的最后就跑出来。」 「因为我是尼特族侦探。不管再怎么傲慢地靠在安乐椅上卖弄理论,到最后还是得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如果不这么做,我永远只能接触死亡的世界。」 爱丽丝的嘴唇发紫,用痛切的声音回答道。我不懂她在说什么,第四代把手放在额头上摇了摇头。 「我们团团包围他们,一个人也没出来。可是从一小时前就安静到令人觉得不舒服。」 第四代用下巴指了指停车场隔壁的四层楼建筑。 「你们进去了吗?」 「你说过不可以进去吧?我们确定至少有六个人在。喂!已经可以攻进去了吧!也不想想我等了几小时。」 「不行,阿俊是我们的伙伴。」 「你以为我会特別饶恕谁吗?」 「我没这么想,所以……」爱丽丝躲到阿哲学长身后。 「所以阿哲代替阿俊接受审判。」 阿哲学长露出吃惊的表情,僵住一阵子之后叹了一口气。 「说什么『我有办法』……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就像事前说好了一样,第四代也叹了一口气 平坂帮所谓的审判,不过也就是打架。 「喂喂喂喂!壮大哥要跟阿哲大哥一决胜负!」 「到目前为止成绩如何?」 「四十三胜四十九败三平。」 「那不是已经胜负揭晓了吗?」 「好,我赌壮大哥五千。」 「我赌阿哲大哥一万!」「你这个背叛帮派的家伙!」「没办法啊,不这样赌博怎么成立?」「不能出腿的话,阿哲大哥稍微强一点。」 穿着黑t恤的男人突然开始炒热场子。 「喂!你们这些家伙--」第四代慌慌张张地想制止,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转眼间就决定好庄家,大家也下了注。小弟形成人墙,在停车场中心做出即席的拳击场。爱丽丝偷偷地离开阿哲学长的身后,场地中央只留下学长和第四代正面相对。 「算了,这种愚蠢的结尾才像我们的作风。」 学长一边往拳头上捆绷带一边苦笑。 第四代苦著一张脸,忍住想说的话,然后脱下外套往身后一丟。 「壮大哥,拜托您使出秒杀!」「阿哲大哥,我的一万块就拜托您了!」 小弟们粗野的加油声交互飞舞。我因为太过愚蠢的结局而哑然,爱丽丝拉住我外套的下摆。 「鸣海,我们要闯进去了,別发呆。少校赶快打开铁门的锁。」 「咦咦?可是阿哲学长还……」 「还用说吗?那只是用来争取时间的。等到第四代真的杀进去,就谁的话也听不 进去了。」 少校已经在铁门前取出开锁的工具。第四代的声音飞了过来,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吗? 「喂!爱丽丝你这家伙!让我等这么久,居然想自己进去吗?」 爱丽丝滴溜溜地转过身,朝第四代一指。 「你不会放弃已经开始的神圣审判吧?」 「可……」 摆好战斗姿势的阿哲学长一边苦笑一边迂回拉近与第四代的距离,第四代只好无可奈何地举起拳头。 「喂!你们也上啊!」第四代一直盯着阿哲学长,一边命令身边的手下。 「……咦?不不不,这场比赛可不能错过。」 「错过了会后悔一辈子。」 「我的一万块。」 「吵死了!你们这些笨蛋赶快去!只让那些家伙自己去,等一下发生事情怎么办!」 撬开入口的铁门进入大楼的瞬间,一股奇妙的味道冲鼻而来--那是一种青菜的味道、呛鼻、苦涩、新鲜植物的气息。这是我熟悉的气味。进入大楼的十几人当中,只有我知道这股味道,仿佛还遗留在我口中。一进大楼,马上就看到堆满灰尘的狭窄大厅,墙角堆了好几张破烂的沙发,就像废弃的医院一样。 「爱丽丝,你还是在车上等吧?」 宏哥低声呢喃。爱丽丝把布娃娃硬压在我背上,抓着我频频摇头。我回头一看,可以发现她的脸色比刚刚更糟了。 「你是要我完全不接触这个世界活下去吗?別开玩笑了。」 黑色t恤男越过我们朝楼梯跑去。 「四个人搜寻一层楼。」 「见人就可以揍下去吧?」 「不要太张扬!」 脚步声朝上下四散。 我再次确认了自己的掌心,那时候身体和精神被切开的感觉还留在我身体里。那份感觉已经不会消失了。我接下来的一辈子都要被关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度日吗?无法用自己的手碰触任何事物。 地下室是巨大的立方体空间,一整层楼都是加工精制用的工厂设备。走下靠墙的阶梯,可以从扶手望见工厂全貌。并排靠墙的机械像是高大的冰箱,沙包随意地堆在角落,桌上摆满立起的试管,一闪一亮的萤光灯令人不快地照亮室内。水从一直开着的水龙头滴滴答答地落在水槽,地下室的空气里充满了我熟悉的味道。宏哥、少校和黑色t恤男都皱起眉头,用袖子掩住鼻子,走下楼梯。 房间一隅并排著截去椅脚的黑色沙发以代替床铺,上面有好几名男子屈身叠在一起。 房间里面就像大象过境一样,好几个架子就倒在地上。男人把白袍当作被子,坐在倾斜的架子上,疲惫地把背靠在裸露的水泥墙,脚下凈是碎裂的玻璃。 「嘿……」 男人缓缓地抬起头来,望着我--身后的爱丽丝,露出恶心的笑容。男人的脸和我记忆中的模样、也和爱丽丝找到的照片差很多。头发长到衣领,脸颊消瘦,眼镜内侧瞪大的眼睛仿佛要弹了出来。 可是我马上就知道他是墓见坂史郎。 「真是娇小的天使,你就是爱丽丝吗?」 墓见坂朝远方的天花板发出尖锐的笑声。 「我是听篠崎说过……还真的是小孩子。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找到了,真令人高兴。」 宏哥推开我,接近墓见坂问:「喂!阿俊在哪里?」 「应该躺在那一带吧!那家伙也嗑了不少,是生是死就不知道了。哼,最后的存货当然要自己享受才行。」 一阵寒意窜上我的背脊。 这个人已经没救了。 这个房间里的一切都已经死了。 宏哥和两名黑色t恤男越过倒下的架子和桌子朝房间里走,沙包附近传来了几声呻吟。 「阿俊!喂!阿俊!振作点!你吐得出来吗?赶快吐出来啊!」 传来宏哥悲痛的声音。 「喂!拿水来。」 以及黑色t恤男的慌张脚步声。墓见坂望着小小的骚动,从鼻子里发出笑声。 爱丽丝紧握我的手臂。 「墓见坂史郎,你的实验这样算成功吗?」 面对爱丽丝的质问,墓见坂挑了挑眉。 「当然成功了,怎么看都是成功了不是吗?大家都看见真正的世界了吗?实际上已经有好几个人被天使带走了。angel?fix仅靠自身的力量就形成扩散循环的系统,其他的药物可以做到这点吗?只有我做到了!所以实验成功了!我成功了!」 再度传来摩擦背脊似的不快尖锐笑声。我已经不想听他说,也不想听到他的声音了。谁都好,赶快带他走。 可是爱丽丝又问了。 「……你觉得彩夏也算成功了吗?」 「彩夏?」 「阿俊的妹妹。」 墓见坂的眼睛失去焦点。 「啊啊……那是没办法的事。她发现花朵的真相,说要跑去报警,所以就只好灌她药。现在……已经变成植物人了……是吧?」 「你硬灌她药吗?」少校跳上架子,一把抓住墓见坂的领子。 「那又怎样?不吃才是罪过。」 墓见坂的回答已经不清不楚了。 「爱丽丝,我可以用他试验人民解放军的拷问方式吗?」 「少校住手,別让他的血和肉污了你的刀子。」 我无意识地紧紧回握爱丽丝的手。 单纯的事件,一个谜题也没有。 彩夏因为无法忍受药物带来的幻觉再现,所以跳楼了。 理由不过如此。 fix扩大了她因为培养成为毒品原料的花朵而参与犯罪所带来的罪恶感,使得彩夏被罪恶感所吞噬。 墓见坂的声音响遍我空空如也的脑海。 「我也觉得很对不起她,本来没意思要杀了她的。」 「你还说不是故意要杀了她?」少校用饱含怒气的声音插了嘴。就算如此,墓见坂还是没有停下喃喃自语。 「篠崎是个好女孩喔,一直以为我是罂粟花的专家,很高兴地跟我聊了园艺方面的事。我本来要给她钱作为谢礼,结果她说只要给她花就好……」 「花?」 爱丽丝从我身后踏出半步。 「彩夏说她想要花吗?」 「是啊,她说因为需要很多棵相同的花,所以从播种开始,种了大概一千棵吧?」 「是什么花呢?」 「是杂草,长荚罂粟,不错的花喔!她跟我兴趣很合,可惜到了地狱去了。偶尔也会出现把天使误当死神的家伙,那种家伙没有资格通过光芒的门扉。」 墓见坂粘稠的眼神瞪着我。 「……你也一样……你也吃了那种药吧?哈哈,正如我所说,真可惜,我可是一定会被带上天堂的喔!」 寒意直透骨髓。 正如墓见坂所言,我的确感到遗憾。 我无法到达那道光芒,抓不住天使的手。然而,我已经失去了它,这辈子机会再也不会来临了。取而代之的是,空虚如同熬干的黑暗般粘呼呼地留在我手上。 「你……究竟想怎样?」 明明根本不想问的,可是嘴巴却擅自动了。墓见坂的眉毛像是別种生物般一跳一跳的。 「你亲眼看过应该懂吧?懂吧?光芒旋风的另一边有扇门,是桃花心木的沉重门扉,总是打开约两公分,可以从这一头望见另一头。」 墓见坂刺耳的声音变得尖锐。 「是夜晚,是永远的夜晚。那里是四千五百年前的希腊,时间成环状循环,永远不停地流转。月光照耀在因为海风吹蚀而斑驳不堪的红砖上,大家并肩站在纯白的沙滩上歌唱。我好几次都把手指放到门上了,可是每次都被拖了回来。我到不了,脚下不累积更多尸体是到不了的。这次一定可以,这、次、一定……」 我想回嘴,可是胸前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打断我的话。爱丽丝把布娃娃交给我后,从我背后走了出来。她走进倒下架子间的缝隙,走到墓见坂正前方,凑近看他的脸。 「你看得见我吗?我看起来像谁?」 「……天使……」 「对了,我看过神的记事本喔,看过十四万四千人的名册,可是没看到你的名字。」 「……骗人!」 「神并没有召唤你到他的国度,连名字都没被记载。就这样在微温的黯淡中度过悠久的时光吧!那就是你应得的永远。」 「骗人!骗、人!」 墓见坂的头颓丧地垂向另一边,可以看见青白色的喉结浮现在黑暗中。 在充满杂音的寂静中,爱丽丝转过头来。黑衣融化在黑暗中,只看到薄纱后方的白皙脸庞隐约浮现。 「……你对他说了什么?」少校用近乎呼 吸般的细小声音问道。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他让我生气,所以就随便说些空话讽刺毒瘾患者而已。怎么可以让这种家伙好过呢?」 爱丽丝回到我身边,从茫然呆立的我手中抢过布娃娃;又回到我身后,紧紧地握住我的衣服下摆。 「走吧!鸣海,事情已经结束了。」 低声呢喃自我身后传来。 「所有线索都连成一气了,这里什么也没有了。剩下的就交给平坂帮,我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没有侦探出场的余地了。」 * 被夕阳染成紫色的停车场中央,第四代和阿哲学长面对面坐着,额头和拳头凑在一起,不知道在做什么。两个人互打得很厉害吧?脸上有好几处红色伤痕,衣服也都脏了。保镖石头男和电线杆从两边担心似地凑近看。靠近一看,才发现他们在玩手指相扑。 「你们还在打啊……」 爱丽丝用吃惊的声音说道。 「是你叫我们打的啊!」 「我才不会轻易死心!你刚才多打了我三拳吧!」 一大群脚步声进入停车场,打断第四代和阿哲学长的延长赛。第四代露出兇恶的表情,拍拍膝盖上的沙子站了起来。 石头男问道:「壮、壮大哥不比了,赌博怎么办?」结果马上被第四代揍倒! 「吵死了!」 进入大楼的平坂帮成员几乎都回来了,少校跟宏哥也在,还有疲倦地靠在宏哥肩膀上的阿俊也在。 第四代问:「……结果呢?」 「一共有八个人。二楼以上没人在,可是几乎所有人都因为药物而失去意识,说得出话的只有这家伙。」其中一名黑色t恤男用下巴指了指阿俊。 「叫救护车了吗?」 「遵命!」 第四代点点头。我意外地想:原来他真的会救人啊? 一名小弟悄悄地对我说:「殴打失去意识的毒瘾患者也没用,等到出院之后再痛打一顿。」真是个有礼貌的黑道少年。 「那么阿俊要怎么办?別再继续无谓的打斗了。」 第四代朝宏哥怒吼。宏哥闭上嘴,把阿俊的身体缓缓放到柏油路上。 阿俊在哭。 眼神看来有意识,歪了的眼镜框、红肿的脸、口水和眼泪流到下巴,正在喃喃自语。 你有资格哭吗?我空荡荡的身体流入了粘稠冰冷的巖浆似的液体。 「为……什么要救我呢?別管我了……」 可以听见阿俊的喃喃自语。是你要我们救你的吧?开什么玩笑? 第四代直瞪着躲在我身后的爱丽丝。 「『你的拳头不是为了揍这种可怜的家伙而存在的』,別想对我说这类无聊的话。」 「我不会说的,我不像厌恶愚昧般讨厌陈腐,但还是讨厌。可是啊,第四代,报仇真的那么重要吗?不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的世界就无法成立吗?」 「那是当然的。」第四代马上吐出回答:「別问这种你早就知道的事。在我的世界里没有比报仇更重要的事了。」 「是啊!这真是个蠢问题。」 爱丽丝看起来像是在笑。 「可是呢,第四代,就算如此,报仇也不是你这次的任务。你懂我在说什么吗?」 第四代一瞬间露出惊讶的表情,接下来化为愤怒,最后叹了一口气平静下来,一边搔头一边忿忿地吐出话语。 「啊--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啊。可恶,你这家伙真是多话。我知道,我知道啦!我退下就是了。」 狼的视线最后投向我。 重新披上外套,第四代转过身背对我们。 「园艺社的,已经没时间了,在救护车来之前把事情解决掉。」 这句话就像暗号一样,阿哲学长和黑色t恤男,大家都屏气跟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我?为什么是我? 「鸣海!」 紧贴在我背上的爱丽丝低声呢喃。 「你有事情想问阿俊就问,有想说的话就说。这是你委托的案件,所以由你来收尾。」 然后她的体温离开了我。 留在圆形中央的只剩呆立的我和蹲下的阿俊。 想问的事? 彩夏……最后留下遗言了吗? 我真的想知道这种事吗?我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吗?她是被药物冲昏了头,根本不可能想到我的事。如果她曾经想过,如果她曾经想过我-- 就不该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喂,鸣海……给我药。那边应该……有吧?我刚刚都吐出来了……可恶……」 阿俊令人不快的喃喃自语像是从污泥底部冒出的泡沫一样,在我的意识表面跳跃,令我胃酸直冒。 「反正我已经不行了……就让我死了算了。像我这种废物,我这种废物,已经、已经……」 我没有想问的事,也没有想知道的事。就算如此,就算如此…… 「……站起来!」 我的声音散乱。不过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却让喉咙感到粗糙的疼痛。阿俊用融化般的眼神看着我。 「我叫你站起来。」 阿俊倒在柏油路上一动也不动。我抓住他的衣领后方,硬是把他给提了起来。阿俊的身体轻得吓人。 「鸣海,需要绷带吗?」 阿哲学长在我身后说道。我转过去,摇摇头。 之后又重新面对阿俊,离开他半步,扭腰、挥拳。 直拳打在阿俊脸上的瞬间,我的手指和手腕的骨头发出悲鸣,麻痺似的疼痛直达脑门。阿俊吐出掺血的口水向后倒,仰躺在围成拳击场的平坂帮小弟脚下。我的肩膀和手肘还在颤抖。揍了人,自己也会痛。我非得靠自己的身体和赤裸裸的拳头,再次确认这份简单的真实。 「別睡了!站起来!」 我抓住阿俊的手腕,踏住他的脚,让他起身,朝腹部挥了一记左拳。阿俊的身体弓起来接受拳头的冲击。他飞出去之后,我又在他下巴上挥了记右拳。剧烈的疼痛传遍身体,弄脏手指的不只是阿俊的血,也许我自己也骨折了。因为自己的心跳声,连耳膜都一阵阵刺痛。那是属于我的真实世界和真实的疼痛。 有人把手放在我肩上。后来才发现令人不愉快的叽叽声,是我的肩膀因为呼吸而不断起伏发出的声音。阿俊趴在柏油路上发抖哭泣。 「鸣海小弟,可以了吧!」 宏哥温柔的声音清晰地流落在我背上。 阿哲学长和少校蹲下来,把阿俊抱了起来。 宛如漫长梦境的十六岁冬天就这样划下尾声。 梦醒之后心灵依旧空空如也,连揍了人也无法填满。 远远听见开过来的救护车铃声,我往下看--没有知觉,双手沾满鲜血,只能摊开一半的手指。那是我的手、我的痛楚、我的身体,终于又回来了。那是我今后还得拖著继续前进的--我自己。 第七章 所以我继续无望地度日。 我们坚强得太无意义,以至於天使不伸手拯救我们就无法逃出这世界。 其实警察已从彩夏身体里检验出来的药物掌握了阿俊跟墓见坂史郎这条线索,只是碍着墓见坂史郎是政治家的儿子,所以直到证据齐全前都非常谨慎小心。没想到杀出一大群尼特族,把事情搞得天翻地覆。问我话的刑警似乎也认识阿哲学长,苦著一张脸偷偷告诉我真相。 我只被问过一次话就没事了,平坂帮由第四代起头,好几个人都被抓去了。我和爱丽丝马上就被释放,应该是因为第四代隐瞒了什么--因为分开的时候第四代对我说:「你欠我一个人情。」 墓见坂史郎在救护车到达现场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其他制造毒品并贩卖的五个人也因为用药过量而休克,死在住院期间。 天使的羽翼就这样从街头消失。 老掉牙的结局。 那之后的详细情况我就不清楚了,因为我再也没去「花丸拉面店」露脸。 * 一月结束了,二月也悄悄地过了。下了几场雪之后,二月底的期未考我又多了三科不及格。 我一直没去园艺社,因为想起彩夏就难过。为什么会难过呢?我从教室窗口向下看荒废的花圃。不过是回到遇到彩夏之前的日子而已,那时候的我丝毫不觉得一个人过有多痛苦。 会变成这样,当然是因为我懂得身边有人的温暖。於是我想办法忘掉它,不再和其他人多交谈。对于担心我而和我閒聊的同班同学,我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补考一结束,我就没去学校了。 不过是回到相遇之前的日子--那是骗人的。 彩夏的消失宛如抓伤的伤痕,牢牢地留在我心中。 * 有时候,我会下意识地想起彩夏的事。特別是半夜蹲在房间床上,盯着玻璃窗另一边漆黑天空的时候。 接下来我就会想起爱丽丝那双冰冷的手、明老板做的冰沙、四个人围着碗公丟掷骰子的声音和笑声。 可是那不是为我而存在的。如果硬当作是为我而存在的,当发现事情真相的时候,这一切就会被夺走、污蔑、消失,只留下悲惨的自己。 如果结局是如此,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靠近。 即使就这样一个人,也没有人会跟我说话或呼唤我的名字。 * 可是有天晚上,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我一直没去上学,就这样进入春假期间。就在春假的第一天,手机响了。我因为点着灯在自己房间的床上滚来滚去,所以才无意识地拿起手机。 【是我,现在马上给我来学校。我在你高中校门前等你。 】 是爱丽丝。这的确是爱丽丝的声音。 我不敢置信,一时语塞,手机贴着耳朵,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你怎么了?该不会想说接下来就要睡觉了吧?深夜可是我的活动时间,身为我助手的你居然想睡觉是怎么回事?现在放春假吧?赶快準备準备给我出来。 】 「为……」无法好好发声,我呛了两三下。 「为、为什么?学校?」 爱丽丝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几点? 【现在是凌晨三点三十五分喔。三十分钟以内给我到。绝对不准让我在外面等你。 】 「为什么我……」 【你这人每件事都要问,真啰嗦!你是我的助手对吧?你该不会忘记我们之间的雇用契约还成立吧?我有东西一定要让你看,所以別再多问了,赶快出门。 】 我把手机翻了过来,仔细端详了好几次。总觉得那通电话是我的幻想,但是液晶画面的确显示了来电记录。 有东西想让我看? 因为下定决心不再见面,所以本想无视於爱丽丝的电话就这样睡了。可是就算我合上眼睛,躺下翻身,爱丽丝的话一直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 学校。非看不可的东西。 难道是彩夏的事吗? 我从床上起身,小心翼翼地下楼免得吵醒姐姐,走出玄关。大概是因为已经过了春分期间,晚上终于不用穿大衣就可以出门了。 我踏上脚踏车的踏板,晚风很柔和。 * 「你迟到了十二分钟。」 爱丽丝很生气。和那天一样,她穿着一身黑洋装,戴着垂了面纱的帽子,手抱熊宝宝,蹲在校门的柱子下。 我第一次半夜来到m高中的校门口。沿着围墙所设的苍白萤光灯微弱地照耀校舍,三楼玻璃窗的一角映著细碎的月光,一点人的气息也没有。 「因为你一副不明所以然的样子所以我先告诉你,我可是茧居族,在房外的痛苦指数是呈指数函数延伸。你也许觉得不过是十二分钟,对我来说可要加上从房间到这里的二十五分钟。」 「对不起,不过我想夜深了,不要大呼小叫比较好。」 爱丽丝闭上嘴站了起来,用颤抖的手抓住我的皮带。 「带我到屋顶放了几株盆栽的那个位置。」 「屋顶……?可是……」 「我可是尼特族侦探,安全警报早就关了,钥匙也在我手上。」 怎么会有钥匙呢? 「想知道怎么得手就去问少校,我也不知道详细状况,天知道他怎么拿到的。」 少校……我从以前就觉得他有犯罪倾向,没想到是真的。可是为什么要去屋顶呢? 爱丽丝不再回答我的疑问,露出一副去了就知道的表情,用力推著我的背。我叹了口气,把钥匙收下。 打开门,踏上怀念的凹凸不平的水泥地。因为没有照明,屋顶上全是黑的。毕竟路灯太低,而星星的光芒又太遥远了。 栏杆的另一边可以看到若隐若现的夜景。越过河川,望向车站的方向,那一带仿佛亵渎夜晚般闪亮。背对车站,夜空和地面暧昧的分界线上散布著大楼窗户所流洩出的灯光和车灯。 感谢夜晚。如果是白天,我一定会想起彩夏的事吧? 「啊啊,刚好有好东西,这里可以爬上去吧?」 紧握我皮带正后方的爱丽丝说道。抬头向上望,只有夜空和巨大的黑洞--不对,是水塔的阴影。 「……你要爬吗?」 「高处比较好。」 我本来想说这么黑爬上去很危险,但是被爱丽丝不容分说的双眼所震慑。不过实际爬上楼梯后,把无力的爱丽丝拉上来可是费了一番工夫。 「这楼梯是怎么一回事,也不为我这种体型的使用者著想,真是的!」 爱丽丝爬上水塔顶端,紧贴着微微隆起而不平稳的表面,一边喘气一边抱怨。 「你把布娃娃放在下面不就得了……」 「你以为我没有莉莉鲁可以忍受待在外面的痛苦吗?我知道你既冷酷又没神经,但是没想到这么过份!」 「好啦,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对不起。」 爱丽丝一边死抓着我的衣服一边怒吼,一点魄力也没有。 「接下来要干嘛?呼唤幽浮吗?」 「等待天亮。」 「……咦?」 「就一直待在这里直到天亮。」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本来想抱怨几句,但是看到爱丽丝抱着膝盖,把下巴埋在布娃娃身上,紧盯着屋顶上的水泥地,我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爱丽丝说有东西要让我看。她是为了我,只为了我,而从自己的壳--满是机械的房间走出来等我的吧? 我在爱丽丝身边蹲下,感受身旁的体温。 耳中只有微微的风声、遥远的汽车排气管和身旁爱丽丝的呼吸。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夜晚的底层渗进了澄凈的清水,天空逐渐泛蓝。街上的灯光开始褪色,堆积在屋顶地板的夜色也慢慢清澈,可以看见覆盖水泥地的整片杂草。 「彩夏……」 爱丽丝小声地说道。 「她真的什么都没跟你说就走了吗?」 我咬著嘴唇点点头。 「是吗?那我就代替死者说出消逝的言词。」 「……咦?」 「那就是彩夏为什么要从学校屋顶跳楼的理由,天马上就要亮了。」 那是爱丽丝说过唯一的谜。 联系我和爱丽丝的谜。 「……懂了吗?」 「彩夏是为了让屋顶被封锁才从屋顶跳楼的。」 「……什……么?」 「你还不懂吗?这里是彩夏和你一起度过美好时光的神圣场所。为了不让任何人进入这里,所以她才跳楼的。毕业照预定要在这里拍摄吧?可是如果有人自杀的话,学校就不得不以安全为理由把屋顶所有出入口封锁起来--你看, 开始了。」 开始了?什么开始了? 我追随爱丽丝的视线,望向屋顶的地板。 被延伸的漫长时间中,太阳先是从我的背后照起。柔和地融合光明与黑暗的清澈早晨,冰冷的空气充斥我四周,这时我才注意到。 一开始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但是水泥地上的茂密草地因为沭浴一丝丝的太阳而恢复绿意,看得出来四处浮现宛如染色般的鲜艷朱红。 是花。 满布屋顶的茂密草地中,位于众多茎梗上的花朵仿佛迎接朝阳般,缓缓地绽放。 我几乎要叫了出来,喉咙里充斥了炙热的物体。从暗绿中浮现的朱红星星,鲜明地描绘出一个图案。 「花种成圆形的……不,这是双重的圆……还是三层……?」 爱丽丝小声地细语,几乎和呼吸声没两样。我的手指紧紧抱住膝盖,摇摇头。不,那不是圆形。 c里面是g,g里面是m。 那是我们的旗子。 是联系我和彩夏的象征。 在晨光中,花朵仿佛用脸庞迎接欢喜般地盛开。我和爱丽丝花了多久时间凝视这些花朵呢? 「长荚罂粟。」 爱丽丝凝视著我们的旗子喃喃自语。 「天亮了就开花,一天后就谢了。」 我移不开视线,只能点点头。胸口仿佛被抓住般疼痛,热流从我体内上升。现在只剩我了,我身边谁也不在。为什么?为什么要留下这种东西呢?为什么要让我想起来呢? 「彩夏也许被药物冲昏了头,可是她最后想起了这里,为了守护这里所以跳楼了。」 爱丽丝用细小但坚决的声音说道。 「我知道。」我从喉咙流洩出的声音湿湿的。 「彩夏一直为你著想喔。」 「我知道!」 所以又怎么样呢?我不需要这种东西,我只希望彩夏健健康康的。我的希望如此渺小,明明这么渺小…… 「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从坟墓中挖掘出死者的话--」 「闭嘴!」 「--反正,只是为了安慰生者而已。彩夏究竟想些什么,我也不明白。可是……」 爱丽丝把手叠在我放在膝盖上的手上。 「这番美景是真的,只有这件事是事实。所以你一定得接受,是吧?」 我眼中所呈现的花朵旗帜不经意地晕开了,早晨的屋顶融化在海洋里。最初的一滴泪水从脸颊滑落,之后就停也停不住,布满我的世界。那是彩夏跳楼之后我第一次流下眼泪。 为什么人只留下回忆呢?把记忆一并带走该有多好?回忆已经抹消不去了,我接下来一辈子都要在这番美景中寻找彩夏想传达的信息。 「鸣海,你恨我带你来看吗?」 面对爱丽丝的问题,我一边掉泪一边摇头。我怎么可能恨? 「那么你恨我也好。之前我跟你说过,彩夏的跳楼,你的伤心,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別说了。」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和世界链接,所以你恨我也好,责备我也好。」 「別说了!」 我粗暴地大喊,转身面对爱丽丝。她的大眼睛看来带着泪光,不过那也许是我的泪水。 「那样做有意义吗?你是白痴啊?难过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哭泣,生气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怒吼,开心的话就像普通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就像普通人一样说出口,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也做不到呢?」 「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啊,难道你不懂吗?」 「我不懂啦!」 我挥开爱丽丝紧抓着我衣服的手。 「鸣海,等等--」 我从水塔跳下,膝盖和腰部都传来阵阵疼痛。我无视著爱丽丝的话,冲向门,冲下阶梯。我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但是那不是针对彩夏,不是针对爱丽丝,也不是针对我自己。 眼泪哽在喉咙里,我奔跑在早晨的街道上,肺就像燃烧般疼痛。跑过天桥的时候,朝阳正从侧面照耀我的脸庞。 我暂时站住不动,把手肘枕在栏杆上低头向下望,稍微哭了一会儿;落下的眼泪被长距离卡车所扬起的灰尘给吸收了。 * 就算这样,我还是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没来由的忿怒当天就消失了,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人甚么事情都可以习惯。 而且不觉得习惯是件很悲哀的事。 觉得这样很悲哀的大概是在天上的谁吧? 我们被那家伙随意书写的记事本所摆弄,每天生气一点,微笑一点,又后悔一点,只能这样努力活下去。 * 所以两天后的黄昏,我拖著穿了厚羊毛短外套的萎靡身体,摇摇晃晃地踩着脚踏车去医院。 彩夏持续昏迷中。 干凈到令人生厌的明亮病房,正中央的病床上躺着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闭着眼睛的彩夏。护士告诉我:「她有在呼吸喔!」可是彩夏的胸口一点起伏也没有。病房安静到好像可以听见点滴流过管子的声音。 我想,彩夏的身体的确在这里。 但是她的灵魂却不知道在何处。 那时候因为药物而强行打开的大门另一头闪耀著光芒,我在其中所看到的大概不是彩夏的所在,而是我自己的;墓见坂史郎所前往的目的地也是自身中的黑暗。我们一直被关在身体里,大概已经哪里也去不了了。 「对了,你就是藤岛同学吧?」我因为护士的询问而抬起头来。 「我想应该是彩夏的同班同学,他们带了东西讬我交给你。」 护士从墙边的柜子拿出东西递给我,那是装了十张色纸的塑料袋。塑料袋上有油性笔所留下的字迹:「藤岛的十张」。 我呆呆地望着护士的脸,护士笑着指了指床的方向。这时我才发现,枕头边掛了千纸鹤,卡片上写著一年四班赠。 有事就叫我。护士留下这句话就走了。 留下我一个人。 我一直低头看着装了色纸的塑料袋。 为什么不忘了我呢?明明怎么跟我说话我都不应的,明明我都不去学校的。 继续想下去我大概会哭出来,所以就往圆形椅子上一坐,从袋子里取出色纸来。 不过是折十只纸鹤,却花了我好久的时间。完成的纸鹤每一只都皱巴巴地很丑。为了把纸鹤绑到千只鹤上,我绕到枕头边,赫然发现一些东西。 病床另一边的矮柜上,放了似乎是探病的人送的礼物,形成奇妙的组合。 巴掌大的透明盒子里放的是一副花牌。 花牌旁边是塑料模型战车。 唯一正常的礼物是干燥花的花篮。 还有一个三百五的深红色罐子。 我在床边,也就是彩夏的脸旁边弯下了腰,直勾勾地看了彩夏一会儿。 说哪里都去不了是骗人的,因为我还可以靠自己的双腿行走。彩夏已经连靠自己的腿行动都做不到了,可是我有非去不可的地方。 把多了十只的千纸鹤重新吊好,要走出病房时,我突然停了下来。 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像有谁在叫我,所以我转头望。当然那是我的错觉,彩夏被冻结在乳白色的病房正中央。可是我发现了彩夏的改变,赶进冲向病床,盯着她的脸瞧。 彩夏的眼皮稍稍地开着。 我可以看见彩夏瞳孔的颜色,但是她不是看着我。彩夏的眼睛大概穿过了我的脸,穿过医院的天花板,穿过天花板之上晴朗到令人觉得愚蠢的春日蓝天,望着打开的那扇门。 我的手擅自动了,不知道按了多少次呼叫铃。大量的脚步声接近病房,包围了我。护士推开我,贴近彩夏的脸庞。一说要叫医生来,另一个护士赶紧跑出病房。穿着白袍的男女终于包围了病床,做了脑波检查之后开始吵闹,说是瞳孔的反射运动云云,然后把我赶出病房。 白发的医生走了出来,向呆坐在走廊沙发上的我说明彩夏的病情。一切都还不清楚,不做精密的检测是不会知道的。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偶尔会出现这类的情况;苏醒的机会虽然很小,但也还是有可能。 所以今天先回去吧。 我曾经选择摀住耳朵,在这里一直等待。 可是我现在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所以我点点头,站起身来。 * 过桥,钻过首都高速公路,远远地绕过车站,前往一个半月没去的「花丸拉面店」。 「我想了新菜单:『芝麻奶油拉面』,你试吃看看吧!」 正在準备营业的明老板看到我,若无其事地说道,好像我昨天跟前 天都来过似的。明老板的语气让我胸口有点疼--可是也安心了下来。 「芝麻跟奶油都很好吃,混在一起就……」 我想应该不好吃。 「不要废话,马上就要煮好了,给我吃。」 「我得去一趟爱丽丝那里。」 「嗯--?啊啊,对了……」 明老板从柜台上探出身子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她很生气喔,你要有心理準备。」 呃,果然在生气啊? 「这次可没有冰淇淋帮你,你自己加油吧!」 明老板邪恶地笑了笑,用力推了推我的背。没办法,这都是我的错。 * neet侦探事务所里的空气冰冷到足以冻伤人,我的心情也好比冷气机吹下的冷风夹杂尖锐的冰块。穿着睡衣的爱丽丝背对着我,在床单上流泻出好几条支流般的黑发,那天看起来也像玻璃制的利器。 「不用啊,你用不著跟我道歉,不过是件小事。那天把我留在屋顶的水塔上,虽然之后我体验了仿佛废弃的人造卫星般的两小时,翻遍全世界也找不到你得跟我道歉的理由。无法独自爬下楼梯,也完完全全都是我个人的责任。如果你一定要道歉的话,就去找少校吧。他那天一早就被我的一通电话给叫出来,躲过值日老师的眼睛来屋顶的水塔上接我。」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 爱丽丝连头也不回,粗暴地敲着键盘。 dr.pepper的空罐在床下叠了两层,形成厚厚的一圈围墙。 她果然在生气,我为什么那么笨呢? 只是因为爱丽丝在我身边说说话,我就把自己混乱的情感发洩在她身上,根本就是个小鬼。 「我不是说你不用跟我道歉吗!」 爱丽丝带刺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可是把爱丽丝一个人丟在外面跑回家的确是我不好,对不起,我不会再犯了。下次出门的时候,我一定会好好地一直……」 黑发突然跃动了起来,爱丽丝转过头来,脸蛋发红。 「那、那、那只是因为你刚好在我身边而已!不要讲得一副好像我没有你就不能好好出门的样子!」 「啊,对、对不起。」 我缩起身子来--明明没那个意思的。 「你究竟是为何而来,除了嘲讽我之外还有事的话,就赶快讲一讲!」 爱丽丝脸红通通地挥着枕头,拍著毛毯。 有事。 刚刚的对话就是我想说的事……要是我老实说,一定会惹得爱丽丝更生气吧?我究竟该怎么说才好? 爱丽丝突然背向我,又转身面对键盘。 我思索了一会儿该说什么才好。 这种强辩的理由行得通吗? 我也不知道,只能试试看了。 「……我的雇用契约……还有效吗?」 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黑发的流向因为爱丽丝转向我而扭曲。眉头紧蹙,嘴角微微向下撇。 「当然已经结束了,因为契约期限到我知道真相为止。」 「可是……」 我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勉强压抑住紧张的心情。 「可是爱丽丝说过,结果还是不懂真正的情况。所以……」 我拙劣地挑爱丽丝的语病。如果是爱丽丝,如果是平常的爱丽丝的话,早就发挥十五倍左右的辩论功力驳倒我了,可是那时候的爱丽丝却因为我的回答而一时僵住不动。 「所以我还是爱丽丝的助手,对吧?」 爱丽丝一直向上盯着我看,我继续说: 「所以我来跟你道歉,今后我还是--」 也许某天彩夏会醒来,也许那时候她会告诉我们真相。所以直到那天为止,我都是爱丽丝的助手。 我的话因为爱丽丝突然丟来的dr.pepper空罐而中断了。钝重的金属声「咚!」地响起。 「笨蛋!滚出去!」 脸颊微红的爱丽丝吼道。这是我听过爱丽丝的发言中最短的一句。 我低著头,停住呼吸,吐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 一走出门口我突然想起,其实我不是为了道歉而来,也不是为了助手的事情而来,因为觉得很傻所以就无意识地忘了。果然,我真正要说的只有这句话: 「……谢谢你,在很多方面。」 我对着小熊睡衣的背影说了这句话。 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招牌上的句子映入眼帘。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法吧?可是没办法,我就是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对我来说,这就已经是尽最大努力了。如果这样也不行的话,光是后悔也无法向前进。 我已经没有来这里的理由了。 那就是我所选择的结果,因为人生是无法挽回的。 * 走下逃生梯,往大街走的时候,正好遇上张浅黑色的脸。是阿哲学长!我慌张起来。一个半月也没见,一开始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我甚至想不发一语地穿过阿哲学长逃走。 可是,阿哲学长若无其事地开口: 「喔?这不是鸣海吗?你总是来得正是时候。」 从阿哲学长身后,宏哥、肩上背着模型枪的少校和穿着紫色背心的第四代吵吵闹闹地走向厨房后门。 「鸣海,好久不见。我们今天去探望阿俊喔!去警察医院,警察医院喔!在饭田桥,你去过吗?没去过吧?我也是第一次去呢。」宏哥一如往常露出爽朗的笑容。 「没想到第四代也来了,我还以为一定会被关上五年呢。没想到已经出狱了,所以就庆祝他出狱。」 「不要说出狱这种难听的话,是结束拘留。」 「可是帮里没人被逮捕吧?可喜可贺。因为你要请客,那我就不客气啰,来份大碗叉烧面。」 「喂,等一下,为什么是我请客?普通不是应该倒过来吗?」 「就像高尔夫球一杆进洞要请客是一样的啊!」 「才不一样!」 「你真啰嗦,那五个人玩十次大富豪,最后一名的人请客!」 阿哲学长从口袋里取出扑克牌。 五个人? 「鸣海你在干嘛?赶快坐下啊!」阿哲学长往逃生梯上一坐,敲了敲身边的位子。坐在汽油桶上的宏哥,坐在叠起的轮胎的少校和坐在啤酒箱上的第四代都看着我。 「……我也……可以加入吗?」 「当然啦!」宏哥拍拍我的背。 我呆立在当场,低下了头,闭上眼睛,强忍泪水。为什么呢?怎么会为了这种事想哭呢?从那天以来,我的心就好像哪里受了损害。就算这样也好,不是我的心坏了-- 这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 我以僵硬的手从口袋里拿出手机。 【一开始有两项业务命令。 】 爱丽丝如是说道。这的确是爱丽丝的声音。 【第一件事,把这个号码的来电铃声换成「colorado bulldog」。 】 拿着手机的手在颤抖。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我勉强自己抬头看晴空。 【第二件事,dr.pepper没了,马路向右直走就会看到lowson超市,给我去那里买一箱dr.pepper回来。 】 「嗯,啊,那……」 我含泪回话。 【我不是原谅你,本来我就没生你的气,你也不需要向我道歉! 】 「嗯,我明白。」 【收据抬头就写neet侦探事务所。 】 然后爱丽丝就突然掛掉电话了。我擦了擦泛红的眼角转过身,四个人或笑或吃惊地看着我。 「……那我要运动饮料。」 「我要wonder的黑咖啡。」 「只要是百分之百的纯果汁都好。」 「乌龙茶。你敢买三多利以外的牌子就宰了你。」 我马上就成了跑腿。就算这样也好,我也许是个没用、脑袋差、没神经又冷血的小鬼,但还是有我做得到的事。 阿哲学长踢了我的屁股,我被踹飞出去。我口袋里塞了满满的零钱,朝大街跑了出去。 〈完〉 后记 以前,朋友曾对我说过非常逆耳的忠言。 「你不但写小说没内容,连后记也很无聊。每次的话题都是跟小说没关系又贫乏的饮食内容,你以为有人想看这种东西吗?不要再做梦了。不会因为你在后记卖弄穷酸,就会出现有钱的贵妇人可怜你,请你吃饭,买衣服给你,给你金钱方面的援助。」虽然我不懂他为什么如此详细了解我渺小的梦想,可是他说的每句话都很有道理,让我无法反驳。而且因为我爱炫耀无聊的知识:例如泡面放了二十分钟面条就会膨胀,轻轻松松就可以填饱肚子;而且因为难吃会让人没了食欲,一天只要吃一餐就够了--结果大家都怀疑我个性有问题。所以也差不多该换个话题了。 那么究竟该写什么好呢?朋友告诉我,在书店站着翻阅书籍的人,很多都是从后记开始读的。所以后记要介绍小说的内容,并让人看了一眼就明白。我深感同意。原来如此,难怪有很多书的后记都跟书的内容有关。 所以这本小说的内容如下: 我们这群中辍生号称只有初中毕业,不想念书也无心工作,被政府贴上尼特族的标簽。我们远离父母的羽翼,到拉面店落脚;但可不是天天窝在拉面店无所事事!只要有閒,根据报酬的多寡,我们尼特族n队什么都做得到。化可能为不可能,粉碎劳工局的预算!我们就是没工作的尼特族n队! 【我叫紫苑寺有子,是尼特族的领导人,大家都叫我爱丽丝。拿手绝活是一口气喝掉一罐dr.pepper和入侵电脑系统。如果不是像我这样的天才军师,可没本事胜任这票没干劲尼特族的领导人。 】 【我是桑原宏明,大家都叫我宏仔。凭我帅气的外表,女人都逃不出我的掌心。因为长期过着小白脸的生活,从胸罩到内裤(只要是内衣),我都可以蒐集齐全。 】 【嗨,让大家久等了!我是向井均,大家都叫我少校。我的窃听跟偷拍的技术可是天下第一!你说我是jojo冒险野郎宅?军事宅?怎样,不行吗? 】 【我是一宫哲雄,大家都叫我柏青哥的达人阿哲。就算是出动在外盘查的警察我都敢揍,但是千万別找我赌骰子! 】 我们是没有生存价值的尼特族n队,勇敢地向不工作就没饭吃的社会下挑战书!要是你也休学了,记得来找我们! ……就是这样的故事。另外,虽然没有出现在上述的简介中,但主角其实是个高中男生。 因为作品中经常出现专门术语,在此向各位读者解说-- 【尼特族(neet)】:是由not educatiom,employment or training的开头四个字母所组成,直接翻译就是:「不受雇用,不受教育,不受职业训练。」最常被误解是第一项的「不受雇用」。这和收入没有关系,就像每次都在后记中公开自己的贫穷状态、幻想哪天会有贵妇人愿意包养自己的文字工--虽然有收入也还是尼特族。 【dr.pepper】:1885年在美国上市的饮料,现在已普及至世界各地,是最古老的碳酸饮料。在日本因为只有包括可口可乐在内的五间公司进口dr.pepper,所以贩卖dr.pepper的自动贩卖机只存在关东、新泻、静冈与冲绳地区。 【掷骰子】:自古以来广泛流传著日本的游戏,道具是三个骰子。若作为赌博游戏可能在短期间内轻松获得庞大利益,所以会触犯日本刑法第一百八十五条的赌博罪。我也差点就要触犯法律了。 【这世上不工作就没饭吃】:根据日本宪法第二十七条规定,所有国民都有劳动的权利与义务。我询问过法律系的朋友:我不需要权利,所以可以不要负担义务吗?朋友大笑二十分钟之后告诉我:如果想要交还权利,就得先免除生存的义务。 由于出版社说后记可以写四页,所以我觉得自己可以在介绍作品内容时,也穿插简单易懂又有益大众的学术知识。虽然人只要有多余的页数就不会写什么有用的东西,可是还剩下一页,想趁这时候说些正经的事。 关于这本小说的起头--「尼特族侦探」这个点子,是深夜在某个bbs上以聊天狂般的气势留言的时候想到的。一开始的人物设定是二十八岁没工作的尼特族男子,明明是侦探却非常依赖网络又天天窝在家;只要有人委托调查,就用google搜寻或是在各大bbs上张贴问题,寻找对策,是个没用的角色。 虽然每次都这么说,这本书能够出版还是要归功於众人的帮忙。特別是建议我把侦探改成女生的y先生、一直陪我反覆改稿子改到神智不清的责任编辑汤浅大人、借由生动的插画为角色赋予生命的岸田メル老师,在此向他们献上感谢之意,谢谢。 2006年11月 杉井光 插图 简介 春假里的某一天,一名委托人突然跑来neet侦探事务所,是个情绪莫名亢奋的怪怪泰国女生。女生的父亲失踪后所遗留的手提包内,装满二亿日圆的钜款。女生的委托是──「请救救我爸爸。」穿着睡衣、足不出户的少女「尼特族侦探」爱丽丝与身为助手的我,藉助尼特族侦探团阿哲学长、少校、宏哥的力量展开调查。连街上的不良少年头头.第四代都被牵连在内,事件朝着意向不到的方向发展── 有点不堪、有点好笑却又带着一点点勇气的青春neet-teen story第2集。 序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春假里的某一天,侦探事务所突然出现一名委托人,还是个情绪莫名亢奋的怪怪泰国女生。 女生的父亲失踪后所遗留的手提包内,装满二亿日圆的巨款。 女生的委托是——「请救救我爸爸。」 穿着睡衣、足不出户的「尼特族侦探」少女爱丽丝与身为助手的我,借助尼特族侦探团的阿哲学长、少校与宏哥的力量展开调查。连街上的不良少年头头.第四代都被牵连在内,事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有点不堪、有点好笑却又带着一点点勇气的青春eenstory第2集。 藤岛鸣海narumifujishima 直到去年为止,我只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所赐,整个第三学期都给毁掉了。 然而我还是奇迹般地升上二年级,但仍然跟不上课业的进度,考试几乎都不及格。当回过神时,已站在悲惨人生悬崖边。 自认不能就任成为无业游民,于是奋发向上、接了两个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面店的店员,而另一份则是……侦探助手。 ……看来我可能选错了打工的地方,何况其中一位雇主还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场所附近无时无刻都有尼特族在游荡,大家一心想把我给拉进去。 至于他们都是什么人—— 爱丽丝alice 这家伙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茧居族,所以使唤人的方法也很没礼貌。 她认为侦探助手(我)只不过是个好用且会说人话的吸尘器罢了。 手无缚鸡之力、没有生活能力却又善于狡辩,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会以五千倍骂回来。 真的是,我干嘛非得为这家伙做事不可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没有我在身旁,这家伙连饭都不会好好吃吧…… 尼特族侦探团ectives 围绕在爱丽丝的身旁、丝毫不亚于她的一群社会边缘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弃、永不回头、绝不工作,这就是尼特族侦探团。唉~真受不了。 阿哲学长tetsu 几年前自我目前就读的学校休学,现在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专家。 过去练过拳击,拥有超人般的动态视觉,却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机的压注上。 虽然有时候还满可靠的,但金钱观念非常糟糕。 少校themajor 虽然长得这副模样,但的确是个大学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 拥有连大学教授都赞赏的电子工程技术,却只用在偷拍及监听方面 宏哥hiro 听说常被误认成模特儿,其实是个赖在女生家里的小白脸。 拥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说话技巧,却都只用来泡妞。 曾让许多女人为他哭泣,也许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板min 在侦探事务所楼下开拉面店的大姐,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说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thefourth 城市里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着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没耐性,但听说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平。如果不小心说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唤,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生长在泰国,异常容易兴奋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侦探事务所帮忙。 尽管身为侦探助手,我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有人上门委托。 本以为既然会找尼特族侦探,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结果—— 她带来的波士顿包里装满了浓浓的现实感—— 两亿日圆。 那是一个足以打乱某人人生、还足够找零的金额。 玫欧说:「请救救我爸爸。」 于是——事件开始发展。 朝着我们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进。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 都会发生一次 只是 发生的时候 他们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义一雄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春假里的某一天,侦探事务所突然出现一名委托人,还是个情绪莫名亢奋的怪怪泰国女生。 女生的父亲失踪后所遗留的手提包内,装满二亿日圆的巨款。 女生的委托是——「请救救我爸爸。」 穿着睡衣、足不出户的「尼特族侦探」少女爱丽丝与身为助手的我,借助尼特族侦探团的阿哲学长、少校与宏哥的力量展开调查。连街上的不良少年头头.第四代都被牵连在内,事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有点不堪、有点好笑却又带着一点点勇气的青春eenstory第2集。 藤岛鸣海narumifujishima 直到去年为止,我只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所赐,整个第三学期都给毁掉了。 然而我还是奇迹般地升上二年级,但仍然跟不上课业的进度,考试几乎都不及格。当回过神时,已站在悲惨人生悬崖边。 自认不能就任成为无业游民,于是奋发向上、接了两个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面店的店员,而另一份则是……侦探助手。 ……看来我可能选错了打工的地方,何况其中一位雇主还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场所附近无时无刻都有尼特族在游荡,大家一心想把我给拉进去。 至于他们都是什么人—— 爱丽丝alice 这家伙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茧居族,所以使唤人的方法也很没礼貌。 她认为侦探助手(我)只不过是个好用且会说人话的吸尘器罢了。 手无缚鸡之力、没有生活能力却又善于狡辩,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会以五千倍骂回来。 真的是,我干嘛非得为这家伙做事不可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没有我在身旁,这家伙连饭都不会好好吃吧…… 尼特族侦探团ectives 围绕在爱丽丝的身旁、丝毫不亚于她的一群社会边缘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弃、永不回头、绝不工作,这就是尼特族侦探团。唉~真受不了。 阿哲学长tetsu 几年前自我目前就读的学校休学,现在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专家。 过去练过拳击,拥有超人般的动态视觉,却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机的压注上。 虽然有时候还满可靠的,但金钱观念非常糟糕。 少校themajor 虽然长得这副模样,但的确是个大学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 拥有连大学教授都赞赏的电子工程技术,却只用在偷拍及监听方面 宏哥hiro 听说常被误认成模特儿,其实是个赖在女生家里的小白脸。 拥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说话技巧,却都只用来泡妞。 曾让许多女人为他哭泣,也许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板min 在侦探事务所楼下开拉面店的大姐,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说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thefourth 城市里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着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没耐性,但听说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平。如果不小心说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唤,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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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弃、永不回头、绝不工作,这就是尼特族侦探团。唉~真受不了。 阿哲学长tetsu 几年前自我目前就读的学校休学,现在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专家。 过去练过拳击,拥有超人般的动态视觉,却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机的压注上。 虽然有时候还满可靠的,但金钱观念非常糟糕。 少校themajor 虽然长得这副模样,但的确是个大学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 拥有连大学教授都赞赏的电子工程技术,却只用在偷拍及监听方面 宏哥hiro 听说常被误认成模特儿,其实是个赖在女生家里的小白脸。 拥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说话技巧,却都只用来泡妞。 曾让许多女人为他哭泣,也许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板min 在侦探事务所楼下开拉面店的大姐,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说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thefourth 城市里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着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没耐性,但听说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平。如果不小心说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唤,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生长在泰国,异常容易兴奋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侦探事务所帮忙。 尽管身为侦探助手,我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有人上门委托。 本以为既然会找尼特族侦探,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结果—— 她带来的波士顿包里装满了浓浓的现实感—— 两亿日圆。 那是一个足以打乱某人人生、还足够找零的金额。 玫欧说:「请救救我爸爸。」 于是——事件开始发展。 朝着我们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进。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 都会发生一次 只是 发生的时候 他们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义一雄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春假里的某一天,侦探事务所突然出现一名委托人,还是个情绪莫名亢奋的怪怪泰国女生。 女生的父亲失踪后所遗留的手提包内,装满二亿日圆的巨款。 女生的委托是——「请救救我爸爸。」 穿着睡衣、足不出户的「尼特族侦探」少女爱丽丝与身为助手的我,借助尼特族侦探团的阿哲学长、少校与宏哥的力量展开调查。连街上的不良少年头头.第四代都被牵连在内,事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有点不堪、有点好笑却又带着一点点勇气的青春eenstory第2集。 藤岛鸣海narumifujishima 直到去年为止,我只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所赐,整个第三学期都给毁掉了。 然而我还是奇迹般地升上二年级,但仍然跟不上课业的进度,考试几乎都不及格。当回过神时,已站在悲惨人生悬崖边。 自认不能就任成为无业游民,于是奋发向上、接了两个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面店的店员,而另一份则是……侦探助手。 ……看来我可能选错了打工的地方,何况其中一位雇主还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场所附近无时无刻都有尼特族在游荡,大家一心想把我给拉进去。 至于他们都是什么人—— 爱丽丝alice 这家伙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茧居族,所以使唤人的方法也很没礼貌。 她认为侦探助手(我)只不过是个好用且会说人话的吸尘器罢了。 手无缚鸡之力、没有生活能力却又善于狡辩,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会以五千倍骂回来。 真的是,我干嘛非得为这家伙做事不可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没有我在身旁,这家伙连饭都不会好好吃吧…… 尼特族侦探团ectives 围绕在爱丽丝的身旁、丝毫不亚于她的一群社会边缘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弃、永不回头、绝不工作,这就是尼特族侦探团。唉~真受不了。 阿哲学长tetsu 几年前自我目前就读的学校休学,现在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专家。 过去练过拳击,拥有超人般的动态视觉,却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机的压注上。 虽然有时候还满可靠的,但金钱观念非常糟糕。 少校themajor 虽然长得这副模样,但的确是个大学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 拥有连大学教授都赞赏的电子工程技术,却只用在偷拍及监听方面 宏哥hiro 听说常被误认成模特儿,其实是个赖在女生家里的小白脸。 拥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说话技巧,却都只用来泡妞。 曾让许多女人为他哭泣,也许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板min 在侦探事务所楼下开拉面店的大姐,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说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thefourth 城市里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着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没耐性,但听说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平。如果不小心说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唤,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生长在泰国,异常容易兴奋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侦探事务所帮忙。 尽管身为侦探助手,我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有人上门委托。 本以为既然会找尼特族侦探,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结果—— 她带来的波士顿包里装满了浓浓的现实感—— 两亿日圆。 那是一个足以打乱某人人生、还足够找零的金额。 玫欧说:「请救救我爸爸。」 于是——事件开始发展。 朝着我们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进。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 都会发生一次 只是 发生的时候 他们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义一雄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春假里的某一天,侦探事务所突然出现一名委托人,还是个情绪莫名亢奋的怪怪泰国女生。 女生的父亲失踪后所遗留的手提包内,装满二亿日圆的巨款。 女生的委托是——「请救救我爸爸。」 穿着睡衣、足不出户的「尼特族侦探」少女爱丽丝与身为助手的我,借助尼特族侦探团的阿哲学长、少校与宏哥的力量展开调查。连街上的不良少年头头.第四代都被牵连在内,事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有点不堪、有点好笑却又带着一点点勇气的青春eenstory第2集。 藤岛鸣海narumifujishima 直到去年为止,我只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所赐,整个第三学期都给毁掉了。 然而我还是奇迹般地升上二年级,但仍然跟不上课业的进度,考试几乎都不及格。当回过神时,已站在悲惨人生悬崖边。 自认不能就任成为无业游民,于是奋发向上、接了两个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面店的店员,而另一份则是……侦探助手。 ……看来我可能选错了打工的地方,何况其中一位雇主还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场所附近无时无刻都有尼特族在游荡,大家一心想把我给拉进去。 至于他们都是什么人—— 爱丽丝alice 这家伙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茧居族,所以使唤人的方法也很没礼貌。 她认为侦探助手(我)只不过是个好用且会说人话的吸尘器罢了。 手无缚鸡之力、没有生活能力却又善于狡辩,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会以五千倍骂回来。 真的是,我干嘛非得为这家伙做事不可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没有我在身旁,这家伙连饭都不会好好吃吧…… 尼特族侦探团ectives 围绕在爱丽丝的身旁、丝毫不亚于她的一群社会边缘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弃、永不回头、绝不工作,这就是尼特族侦探团。唉~真受不了。 阿哲学长tetsu 几年前自我目前就读的学校休学,现在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专家。 过去练过拳击,拥有超人般的动态视觉,却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机的压注上。 虽然有时候还满可靠的,但金钱观念非常糟糕。 少校themajor 虽然长得这副模样,但的确是个大学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 拥有连大学教授都赞赏的电子工程技术,却只用在偷拍及监听方面 宏哥hiro 听说常被误认成模特儿,其实是个赖在女生家里的小白脸。 拥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说话技巧,却都只用来泡妞。 曾让许多女人为他哭泣,也许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板min 在侦探事务所楼下开拉面店的大姐,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说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thefourth 城市里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着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没耐性,但听说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平。如果不小心说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唤,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生长在泰国,异常容易兴奋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侦探事务所帮忙。 尽管身为侦探助手,我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有人上门委托。 本以为既然会找尼特族侦探,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结果—— 她带来的波士顿包里装满了浓浓的现实感—— 两亿日圆。 那是一个足以打乱某人人生、还足够找零的金额。 玫欧说:「请救救我爸爸。」 于是——事件开始发展。 朝着我们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进。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 都会发生一次 只是 发生的时候 他们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义一雄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春假里的某一天,侦探事务所突然出现一名委托人,还是个情绪莫名亢奋的怪怪泰国女生。 女生的父亲失踪后所遗留的手提包内,装满二亿日圆的巨款。 女生的委托是——「请救救我爸爸。」 穿着睡衣、足不出户的「尼特族侦探」少女爱丽丝与身为助手的我,借助尼特族侦探团的阿哲学长、少校与宏哥的力量展开调查。连街上的不良少年头头.第四代都被牵连在内,事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有点不堪、有点好笑却又带着一点点勇气的青春eenstory第2集。 藤岛鸣海narumifujishima 直到去年为止,我只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所赐,整个第三学期都给毁掉了。 然而我还是奇迹般地升上二年级,但仍然跟不上课业的进度,考试几乎都不及格。当回过神时,已站在悲惨人生悬崖边。 自认不能就任成为无业游民,于是奋发向上、接了两个打工工作。 其中一份工作是拉面店的店员,而另一份则是……侦探助手。 ……看来我可能选错了打工的地方,何况其中一位雇主还是尼特族。 加上在我工作的场所附近无时无刻都有尼特族在游荡,大家一心想把我给拉进去。 至于他们都是什么人—— 爱丽丝alice 这家伙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我的雇主之一。 她是个几乎足不出户的茧居族,所以使唤人的方法也很没礼貌。 她认为侦探助手(我)只不过是个好用且会说人话的吸尘器罢了。 手无缚鸡之力、没有生活能力却又善于狡辩,只要我稍有抱怨,立刻就会以五千倍骂回来。 真的是,我干嘛非得为这家伙做事不可啊? 其实我自己也不太懂,只是如果没有我在身旁,这家伙连饭都不会好好吃吧…… 尼特族侦探团ectives 围绕在爱丽丝的身旁、丝毫不亚于她的一群社会边缘分子。 就算遇到任何困境,依然永不放弃、永不回头、绝不工作,这就是尼特族侦探团。唉~真受不了。 阿哲学长tetsu 几年前自我目前就读的学校休学,现在是个无人能出其右的柏青哥专家。 过去练过拳击,拥有超人般的动态视觉,却只用在吃角子老虎机的压注上。 虽然有时候还满可靠的,但金钱观念非常糟糕。 少校themajor 虽然长得这副模样,但的确是个大学生,也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 拥有连大学教授都赞赏的电子工程技术,却只用在偷拍及监听方面 宏哥hiro 听说常被误认成模特儿,其实是个赖在女生家里的小白脸。 拥有任何人都想多看一眼的外貌以及香醇美酒般的说话技巧,却都只用来泡妞。 曾让许多女人为他哭泣,也许有一天会在什么地方被捅一刀吧。 明老板min 在侦探事务所楼下开拉面店的大姐,我的第二位雇主。 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说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thefourth 城市里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着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没耐性,但听说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平。如果不小心说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唤,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生长在泰国,异常容易兴奋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侦探事务所帮忙。 尽管身为侦探助手,我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有人上门委托。 本以为既然会找尼特族侦探,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结果—— 她带来的波士顿包里装满了浓浓的现实感—— 两亿日圆。 那是一个足以打乱某人人生、还足够找零的金额。 玫欧说:「请救救我爸爸。」 于是——事件开始发展。 朝着我们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进。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 都会发生一次 只是 发生的时候 他们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义一雄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春假里的某一天,侦探事务所突然出现一名委托人,还是个情绪莫名亢奋的怪怪泰国女生。 女生的父亲失踪后所遗留的手提包内,装满二亿日圆的巨款。 女生的委托是——「请救救我爸爸。」 穿着睡衣、足不出户的「尼特族侦探」少女爱丽丝与身为助手的我,借助尼特族侦探团的阿哲学长、少校与宏哥的力量展开调查。连街上的不良少年头头.第四代都被牵连在内,事件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 有点不堪、有点好笑却又带着一点点勇气的青春eenstory第2集。 藤岛鸣海narumifujishima 直到去年为止,我只是平凡无奇的高中生。 拜冬季发生的一连串大事件所赐,整个第三学期都给毁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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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身边的人当中少数正常的社会人士,我一直受她照顾,所以在她前面抬不起头来。 脾气很差,我也很怕她,所以根本不敢说她煮的拉面其实不太好吃。 第四代thefourth 城市里尼特族不良少年的头头,与侦探团的伙伴有着斩不断的孽缘。 嘴巴很坏、很没耐性,但听说也很会照顾人,比起侦探团的人好太多了。 兴趣是裁缝,而且拥有职业级的水平。如果不小心说出这事件可能会被他杀掉,所以我不敢和任何人提起。 玫欧meo 刚开始在拉面店打工的那一天,我一如往常被爱丽丝使唤,也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些许疑惑。就在这样一个令人无事发呆的星期六下午,她出现在我面前。 她是个生长在泰国,异常容易兴奋的女生。而且居然有事想找侦探事务所帮忙。 尽管身为侦探助手,我还是吓了一跳……没想到真的有人上门委托。 本以为既然会找尼特族侦探,应该不会是什么大事。 结果—— 她带来的波士顿包里装满了浓浓的现实感—— 两亿日圆。 那是一个足以打乱某人人生、还足够找零的金额。 玫欧说:「请救救我爸爸。」 于是——事件开始发展。 朝着我们意想不到、令人心痛的黑暗中前进。 奇迹在任何人身上 都会发生一次 只是 发生的时候 他们不曾注意 《我是真悟》楳义一雄 第一章 有一小部份的人误以为东京二十三区是个从南到北满是高楼大厦的都会,还没搬来之前的我就是如此。事实上,有著刺向天空般高耸建筑的只有紧邻大车站那一带,四周则都是平坦的低矮楼房。因地层下陷而凹凸不平的柏油路、发出刺鼻酸味的臭河川、不知是否有人在照顾的农田以及我所就读的高中,这些全都不出车站方圆两公里的范围内;只不过隔着一条街,霓虹灯的光芒就看不见了。 虽然「花丸拉面店」也位于距离车站步行只须五分钟的地方,却是被一堆破旧的大楼给围住,暗不见天日的店面之一。它是间只有五个柜台席的小店铺,除了晚上偶尔会有醉汉晃进来外,白天几乎没看过有客人就坐。 所以我的聘用考试就在正值春假的三月三十一日、店内早已空无一人的下午一点半举行。 「听好了,只要里头的东西洒出一丁点来,你就別想通过。」 明老板边这么说,边将托盘一一递到我手中;托??盘上还有冒著白烟的大碗公。她是「花丸拉面店」的年轻老板,长长的头发扎成马尾,一年四季都穿着无袖背心并露出健美的双肩。敞开的胸前可以看见重重缠绕着胸部的白色绷带。不难看出她出身体育科班,根本不是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科高中生所能违抗的。不过我还是忍不住回了一下嘴: 「请问……为什么打工的聘用考试要做这种事啊?」 「你知不知道自己之前打破了几个碗啊!?根本就不够专心!所以你要是能把东西平安送到爱丽丝那里,我就用你。」 之前我曾多少帮这家店做过洗碗、端菜的工作,同时也造成很大的损失。其实我应该要感谢善良的明老板还愿意给我考试的机会才对。 「预备,开始。限时五分钟。」 「还要限时吗!?」 被明老板瞪了一眼,我只好小心翼翼地从厨房后门走了出去。 爱丽丝住在与「花丸」同一栋大楼的三楼、八号房。从紧急逃生梯走上去,再往走廊方向走差不多五米就到了,从一楼的店面走上来通常花不到一分钟。 但这时的我光是走一阶楼梯就得花上个两秒,因此当我走到写著「neet侦探事务所」的招牌前时,早已浑身汗流浃背。 由于双手都端着托盘,我只好用手肘按下门铃。没有人应门,只有蓝色灯光闪烁。 「爱丽丝,拜托,帮我开门。」我苦苦地哀求。 【……你自己进来就好了。门没有锁。 】 对讲机另一边传来年幼少女不耐烦的声音。 「我没办法用手,手上拿着两个托盘。」 【那你可以放在地板上啊! 】 「不行,一定会掉下来。」 【你到底在说什么?只不过是把托盘放在地板上,没想到你居然连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 】 「我头上也有托盘!」 听到我悲壮的吶喊,门终于开了,少女从里面探出头来。她有著一头乌黑及地的长发,一双盈满闪耀亮光的大眼睛,身穿可爱小熊图案的睡衣,露出有如生病般的苍白肌肤。 「……你是在表演杂耍特技吗?」 双手各拿一盘、头上还顶著一盘。冷眼看着我身上一堆放着碗公的托盘并站在那里颤抖,爱丽丝以无言的语气说: 「这个画面蛮有趣的,我想拍照留念。拿给阿哲和少校那些人看,他们一定会很高兴。我去拿数码相机来,你就保持现状等我。」 「不,那不重要啊!」我拼命叫住正要进入屋内的爱丽丝:「总之……这个……可以先帮我拿一下吧?」 我以眼神暗示那在头顶上摇摇晃晃的托盘,但爱丽丝耸了耸肩: 「请想想我和你的身高差距,还有我的手臂肌力。那根本不可能吧?你就进房随便找个地方摆著吧!记得要先脱鞋。若是你敢滴下任何一点东西,我会让你负责清理到打完蜡为止。」 爱丽丝还是老样子,没血没泪。 我只好保持上半身不动的姿势,轻轻地把鞋脱掉,走进小厨房的流理台将双手拿着的托盘放下,然后再将头顶上的托盘轻轻拿下来。几乎连魂魄都差点吐出来的长长叹息,仿佛蜷曲在冷气房的冰冷地板上。 「……啊,老板吗?嗯,鸣海刚到。」房里传来爱丽丝与明老板讲电话的声音:「……不,看来是没有洒出任何东西。老板你真善良。若换做是我,一定叫他拿水桶而不是碗公。」 这家伙还真爱说笑。心里一边抱怨一边将三个碗公放上同一个托盘,然后端到寝室内。 房内的三面墙壁都被与天花板一样高的架子遮住,架上摆放着一堆怪异的机械,周围还有无数的电线复杂地缠绕在一起。房中央摆著一张大床,毛毯上堆著大大小小、种类繁多的熊布偶;爱丽丝坐在当中,就像是被一群布偶包围。 「你该不会要我三碗都吃掉吧?」 爱丽丝瞪着我端上来的碗公。这个穿睡衣的少女不但非常挑食而且食量极少,每次要她把东西吃光都得花上好一番功夫。三个碗公里面分別放着少量、不同口味的拉面。 「明老板大概以为我会翻倒其中一、两碗吧。」 「你怎么不翻倒呢?你平常明明迟钝到连螳螂停在鼻子上都不会发现啊!」 为什么这样也要被骂啊……? 我拉出类似医院病床上附的可动式桌子,并将托盘放在上面推到爱丽丝面前: 「看爱丽丝你想吃哪一碗,剩下两碗我帮你吃。」 穿着睡衣的少??女几乎要把整张脸都放到碗公里似的,仔细地观察每一碗拉面。 「我想吃尽量清淡一点的。」 她以哀求般的眼神看着我说。 「听说三种都是新创作,我也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嗯--」 爱丽丝迟疑了许久,最后选择了汤色比较透明的一碗。但是她吸了一根面条后,却整个说不出话来。 「怎么了?」 「……好酸。」 酸?拉面很酸? 啊!这样说起来,明老板最近的确净做些怪异的拉面。 「呜……被汤色给骗了。我太大意了,里面居然有这样的陷阱。」 爱丽丝的双眼盈满泪水,却还是用筷子一根接一根将面条夹入口中。 「这两碗似乎比较正常,你要换吗?」 我坐在床前抱着自己那份拉面说。但爱丽丝却以满是泪水的双眸狠狠瞪了我一眼: 「我怎么能相信可以若无其事地吃下一碗拉面这种人的味觉!?这碗面是我自己选择的,而且如果唯唯诺诺听信了你的建言而交换拉面,结果又不喜欢,我岂不陷入更大的窘境?如此一来,你要如何补偿我所保有的矜持?」 我原本想吐槽她:只不过是吃一碗拉面,并没什么异常的;但看到爱丽丝边「呜--呜--」地啜泣边将拉面一根根吸进嘴里,觉得实在有点可怜,因而闭上了嘴巴。我迅速地将两碗面解决掉后,便向小厨房走去。 打开电冰箱的门,里头摆满三百五十毫升的红色罐装dr.pepper。我取出其中的一罐拿给爱丽丝--最近我学会了先将瓶盖拉开后再递给她的小小体贴。爱丽丝以颤抖的手将瓶罐抢去,一口气喝个精光。 「呼呜呜呜呜呜。」 爱丽丝深深呼了一口气,仿佛脑袋里的东西都溶解掉了似地放下心来。她接着说「鸣海,再帮我拿两罐来」,并拿着空罐不停挥动。这个睡衣少女的饮食习惯非常差,几乎三餐都只喝dr.pepper为生。被一个边喝垃圾饮料边吃拉面的人说味觉不值得信任,真不是滋味。 「人类必须互相扶持才能生存,这项事实我现在强烈地感受到了。幸好有你在我身边。」 吃完拉面并将第三罐dr.pepper也喝完的爱丽丝,一边钻进毛毯中一边对我微笑。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我吓得手肘一跳,差点打翻了碗公。冷静。这家伙动不动就会说出这种意味深长的言词,更何况我并没有被爱丽丝扶持过啊。不……也不能说没有啦,该怎么说呢? 「对了,你说你想在『花丸』工作,是什么风把你吹来的?」 爱丽丝从毛毯中只露出了一颗头问。 「我可以保证你是一个生来便缺乏工作欲望的人,所以你不需要特地为了证明此事而造成老板的困扰。」 「我不需要那种保证。」应该说你少随便决定我的人生。 「我觉得明老板一个人很辛苦,而且 在『花丸』打工也比较方便。」 「方便?」 「这样几乎天天都可以来这里。」 因为爱丽丝今年冬天侦破的那个案件,我现在的立场才会是侦探事务所的助手。爱丽丝虽然是侦探,却是个足不出户、从不与社会往来的茧居族,我也没看过有任何顾客前来委托案件。所以助手的工作顶多就是帮忙搬食物及dr.pepper,顺便让爱丽丝欺负一下。与其如此,还不如找个地方打打工也比较不浪费时间。 「哼!我可不知道你对助手工作如此热心。」 是你叫我每天都要过来的吧! 「无论如何,这年头应该也没几个人愿意去拉面店打工赚取微薄的薪水,对老板而言应该有所帮助吧。不过一旦彩夏出院了,你一定会被fire掉。」 我正要收拾碗公的手停了下来。 因为无法立即对爱丽丝突然提起的名字做出反应,我凝视著碗底的汤汁愣了一会儿后,转头望向床边。 「怎么了?你不也只打算做到彩夏回来为止吗?」 「不……嗯,那个……这件事我想都没想过。因为……」 彩夏。 今年年初从学校顶楼一跃而下,目前变成植物人,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我唯一的朋友。只是她现在不会说话,也无法自行走路了。 那样的彩夏--还会回来吗? 「医生也说过并非毫无机会,不是吗?而且第一个听说的人不就是你吗?」 「话是没错,只是……」 我自己也查过资料。彩夏现在的状态若持续三个月以上,就叫做持续性意识障碍--也就是俗称的植物人。一旦被医生判定无复原机会,大多数医院都会强制病人办理出院。虽听说过有甦醒的案例,但绝大多数也只恢复到能以脸部表情传达部份情绪,或可以经由嘴巴摄取食物,不过如此罢了。 要是她能回归原本的正常生活,那才真叫做奇蹟。 「你不相信会有奇蹟发生?」 「爱丽丝你相信吗?」 「当然。奇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只是发生的时候他们不曾注意。」 我不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但总觉得是个很差劲的想法。跟我说不会有奇蹟或许还能让我好过点。这么说起来,我和彩夏的奇蹟,是不是已经在那段窝在顶楼的日子里不知不觉消耗殆尽,已经无法挽回了? 「没关系。既然会发生一次,就会发生第二次。你就相信吧!」爱丽丝肩上披着毛毯,抱着膝盖微笑着。 「撒哈拉沙漠中降下的雨水、美国金门海峡及印度泰姬玛哈陵、父母双亡后出生的试管婴儿、吉米·罕醉克斯及巴比伦塔,全都是奇蹟、奇蹟和奇蹟!所以总有一天,所有人类都将成为朋友。」(注:吉米·罕醉克斯--jimihendrix,美国黑人天才吉他手。) 我依然无法了解爱丽丝的引喻习惯究竟是怎么回事,但还是硬挤出微笑来回应她。 「你和我的相遇也是,你愿意天天来我这里也是,就连没把碗公打翻平安地端上楼来也是--这些全都是奇蹟。」 「……你接得还真顺啊。」 我站了起来。对了,既然已经通过聘用考试,就赶紧回明老板那儿吧!从今天起就可以开始工作了。 当我将三个碗公及三张托盘叠在一起正打算走出房门时,爱丽丝把我给叫住: 「刚才老板在电话中还说……」 「说什么?」 「她说,回去的时候也要把碗公顶在头上。」 「我可没听说!」 * 不过,「人的相遇都是一种奇蹟」倒是个不错的说法。尤其爱丽丝是个茧居族,而我自己也差不多,只要和陌生人交谈超过二十秒就会感到呼吸困难。 过去遇到的人们或多或少都对我个人造成影响,多亏如此我才不至於比现在更加堕落--虽然也没有因此而成为正经的人,总之就这样浑浑噩噩地活到了十六岁。在充满无限可能的荒野上,倘若真能只靠与他人的相遇而走到现在的自己,那这些人生中的路??标确实弥足珍贵--虽然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感激的就是了。 所以我在通过「花丸」聘用考试开始工作当天遇到那个女生,大概也是一种奇蹟吧? 女生约莫在下午三点多出现,当时我正在厨房以隔水加热的方式融化巧克力块。明老板站在更里面,正以电动搅拌器将蛋白打发制作蛋白霜。 「花丸」真正的卖点其实是比职业甜点师傅做得还好吃的冰淇淋,洋溢在店里的甜腻味道根本就不像是拉面店,况且座位上也空无一人。 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说了声「抱歉打扰了!」便大力推开门的女生看见店里的情景也愣了一下。她认真地盯着我手上装有巧克力的钢盆看了两秒钟,然后退了两步再确认店前面的掛帘。 她是个有著咖啡色皮肤,非常引人注目的女生。年纪大约比我小个一、两岁,及胸的长发随意地编成左右两条辫子。上半身的蓝色t恤上印著白色字样,看来似乎是少数民族的文字;下半身则是很短很短的丹宁布热裤。女生的双腿健美又修长,若说她刚横渡太平洋游过来东京湾,我可能真会相信。她肩上背着浅咖啡色的波士顿包,感觉有点不太协调。 我们的眼神交会时,女生双手合掌说了声「sawasdee」并轻轻点了点头,我也下意识地回了她同一句话。咦……她是哪里人啊? 第二章 总觉得就算回家也睡不着,索性去「花丸」看看情况。拉面店的铁卷门意外地一大早就拉开了一半,从里面露出扁梯形的亮光映在灰暗的柏油路上。蹲下来往店里望去,看到一个绑著小辫子的身影在柜台后忙进忙出。是玫欧。这种时间她到底在做什么? 我不知该如何向玫欧提起她爸爸的事。由于自己的思绪还没整理好,实在不想和她碰面。正当我打算离开时却被玫欧发现,并开门让我进去。事到如今,我也没办法逃走了。 「助手先生起得真早。」 「不,我只是还没睡。」 和脑袋相反,我的身体早已疲惫不堪,於是一屁股跌坐在柜台正中央的座位上。 「明老板应该还在睡吧?」 「不不,明老板说这时间她都在慢跑。」 是吗?真不愧是体育健将。 「结果我也跟著醒了,现在在做早餐。助手先生要吃吗?」 她不说我还没发现,厨房内的确飘着香味,让我不自觉地摸起肚子。刚才被依林姐她们的食量给吓到而只点了咖啡,现在似乎有点饿了。 「也有帮我準备吗?」 「嗯,快弄好了。」 端出来的碗公里盛著清澈的汤、软烂的饭还有蛤蜊和虾子,上面撒著芝麻与香料的叶子。虽然并没有用什么特殊的食材(应该说几乎都是「花丸」里的东西),却洋溢著异国料理的香气。她说这叫做khao tom,大概是泰式稀饭的意思。 接着端出的盘子上装着色彩鲜豔类似蔬菜沙拉的菜色,酸酸甜甜的奇妙味道,还带有薄荷的香味。以早餐而言,这还真是丰盛。 「你的厨艺不错嘛。」 「因为人家正在学习当个好太太啊。」 玫欧一边洗著炒菜锅,一边微笑着这么回答。到底是认真还是开玩笑的? 「玫欧你现在几岁?」 「十四。」 比我小两岁,但似乎比我更有生活能力。 「所以只要父母亲同意,两年后就能结婚了。不过你应该没有交往的对象吧?」 「有啊,我爸爸。」 沙拉里的青辣椒瞬间卡进气管,害得我一阵猛咳;玫欧马上递出装着水的杯子给我。真是贴心,将来一定会是个好太太……啊,不是啦! 「……都已经十四岁了还梦想当爸爸的新娘,这样不太好吧?」 「为什么?我们没有血缘关系,可以结婚啊!」 咦,是这样吗? 「玫欧的亲生父亲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现在的爸爸和妈妈是在泰国认识的,在那边结完婚,然后带着玫欧来日本。」 除了肤色之外,玫欧的五官倒是和日本人有几分相似,我还以为她是混血儿。原来是继父,那这样应该是可以结婚……不对,不是这个问题吧? ……难道是这个问题吗? 虽然我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很想吐她槽,但实在不知该如何开口。 「宏哥也教过我:『你把户籍迁出来当我的养女,就可以和你爸爸结婚了。』这样既是女儿又是人妻!他说得很兴奋呢。」 那个性罪犯到底在想什么…… 「可是我不懂助手先生为什么这么激动?」 说得也是,我自己也搞不懂为什么。不是啦……只是……这样不好吧! ? 我把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心情配著稀饭吞进肚里,好不容易才冷静下来。其实我根本不需要激动,反正又不是我的人生。 「只是不知道爸爸愿不愿意和我结婚。」 「说得也是。」应该说根本不可能吧。 「你爸爸几岁?」 「嗯……好像三十八岁了吧?不过住在同一栋大楼的姐姐们都说爸爸看不出来有那个年纪。我跟你说喔,爸爸的睡脸就跟山猫一样帅。我最喜欢爸爸的睡脸了。」 什么意思啊!那到底是怎样的睡脸?不对,应该说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称赞男人的睡脸很帅。不管是什么意思,这种说法都很稀有。 「我以前不太会煮菜,可是爸爸都会把我做的东西全部吃掉,所以我才决定去餐厅打工学做菜。对了,那个好吃吗?」 「嗯,好吃。」 玫欧的笑脸就像个刚烤好的布丁,让我突然有点羨慕草壁昌也。居然让这样一个女孩子带着那么危险的巨款,他现在到底在哪里?在做什么? 我盘算著该如何解释这样一个危险的状况。事态演变至今,连黑道都牵扯在内,光想到心情就无比沉重。还是说服她去报警才是上策吧。 「其实我还想和妈妈学很多料理的……爸爸应该还是最喜欢吃妈妈煮的菜吧。」 玫欧的眼中仿佛映著遥远的泰国天空。她的母亲--好像已经不在世上了吧? 个性别扭的我突然想起依林姐和裘莉法所说的公会。为了让在国外打工的女性更容易取得簽证而介绍日本男性和她们结婚,草壁昌也自己是否也是如此? 「我在照片上看过,原来我长得和妈妈一模一样。所以爸爸他……应该会喜欢我……吧?」 玫欧的声音有些迟疑,好像没什么自信。是这样吗? 「你和爸爸提过想跟他结婚的事吗?」 「没有。」 「等他回来你可以问问看。」到时候她应该会被好好骂一顿吧? 「助手先生说得真简单。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地说出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的人了。」 嗯,或许是这样吧。我自己也在去年冬天发生的那件事中深刻地体验过,结果不是自己的事就立刻忘得一干二净。话说回来,我为什么一大清早就和女生聊起这种无关紧要的话题? 「爸爸现在不知道在哪里……?」 玫欧坐在厨房的椅子上,下巴则靠在流理台上。 「有没有想到他可能会去哪里?」 玫欧摇了摇头。 「从昨天就一直打手机给他,可是都打不通。」 「对了,告诉我你爸爸的电话号码。如果他带着手机,爱丽丝说不定能查出所在位置。」 玫欧瞪大了眼睛,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不过据说就在三年后,人们就能透过网络确认所有手机的所在位置--总觉得到时候社会会变得很夸张。 「原来如此。因为我没有手机,所以不太清楚。」 这年头没有手机还真是稀奇。 「爸爸说小孩不需要拿手机,等我长大了,他会把妈妈以前用的手机给我。不过就算没有也不会造成什么困扰,因为我本来就只会打给爸爸而已。」 玫欧流畅地将爸爸的手机号码默背出来。 「……嗯?」 没有手机? 我陷入了沉思。因为觉得有手机这件事理所当然,我反而忽略了一件事--这样一来草壁昌也根本没办法主动联络玫欧,而玫欧打电话给他也都不通。 这根本就像是-- 「助手先生,你怎么了?」 「咦?啊!不,没什么。抱歉,再跟我说一次号码。」 简直就像是草壁昌也不想让玫欧知道他人在哪里--可是我没办法告诉玫欧这件事。 我将玫欧念出的号码输入手机里。大老远从国外跑来打工的特种行业大姐三名,还有连见都没见过的前黑道--只不过是一个晚上,我的手机存储卡却宛如经历了开天辟地的混沌。 「我刚刚才和依林姐她们见过面。」 「她们担心我吗?」 「就像妈妈担心??小孩一样啊。」 玫欧露出微笑,表情却立刻沉了下来: 「……好想回家喔。」 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告诉她大姐们说过的话: 「裘莉法说……如果真能找到爸爸,就和他一起回泰国去。发生这种事,不管是大楼或公司都回不去了。」 搞不好不只是回不了公司,连返回日本社会都有困难。玫欧听完我说的话,只是呆望着流理台沉默不语。 「没问题的……」 她看着流理台喃喃地说: 「没问题的,一定回得来。大姐姐们没有爸爸陪一定也很寂寞。」 不,你根本就没听懂我在说什么。 「这种关系只要被破坏一次就没办法恢复了。」 「没这回事。」 被一口回绝让我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郁闷感,最近好像在哪里也听过同样的话。 对了,是爱丽丝。之前提到彩夏的时候,她说过:「你不相信奇蹟吗?」 这不是相信或不相信的问题吧? 就在这时,手里的行动电话突然开始震动,吵死人的「colorado bulldog」吉他铃声随之响起,吓得我差点把手机摔落到地上。 「喂……」 【你从刚才到现在到底在磨蹭什么?既然来了就应该到事务所进行报告。不是才见过玫欧的邻居吗? 】 真是的,原来那家伙已经起床了;还是说一直醒著?真搞不懂她到底什么时候才睡觉。 「我知道??了,现在过去。」 我叹了口气,掛掉了手机。 「侦探小姐知道助手先生在附近喔?她有神力吗?」那算哪门子神力? 「虽然从外观上看不出来,其实这栋大楼到处都装有监视器。只要有人来,爱丽丝就能在房间里的屏幕上看到。」 「原来如此。」 玫欧四处观望,可惜拉面店内似乎并没有装设监视器。 「侦探小姐胆子很小吗?」 「大概吧。」 爱丽丝到底在怕什么?全世界吗?所以她才足不出户吧? 算了,那样也无所谓。正因为她足不出户,我才会有点用处。 * 「你的黑眼圈很深喔。」 爱丽丝从床上回头瞄了我一眼,立刻给了这句评语。因为一直在清晨的户外走动,我的身体早已冻僵,事务所里的超强冷气使我快要招架不住。 「有那么深吗?」 「令我想到你嗑完那个药后的模样。」 爱丽丝这么一说,让我回想起angel·fix留下的红色。该不会现在只要睡眠不足就会瘀血吧?拜托不要开玩笑了。 「如果你觉得很困,就闭上眼睛感谢神,让你还有机会睡。」 她不太高兴地丟下这句话,再次回头望向键盘。空调的声音夹杂著敲打键盘的轻快节奏。我可以感觉到一股睡意,但它却悬浮在我头顶上约五十公分处,目前毫无下降的迹象。 「爱丽丝,你都什么时候睡觉?」 我忽然想到这问题。因为她是茧居族,所以是完全夜猫型吧? 「我睡的时候就是全世界人类都睡的时候。只要有任何可能威胁到我的人醒著,我就不打算将眼皮交给西普诺斯。」(注:西普诺斯为希腊神话中的睡神。) 「呃……」 还是听不大懂她想说什么。 「意思就是我几乎不睡觉。最长的睡眠时间大约是一小时吧!有些医生说这是一种病,也有些医生说是体质问题,然后展现出他们旺盛的研究欲望。这也是我离家的原因之一。」 「唉……」那种毛病真的没问题吗? 「严格说来,我的脑部似乎会不定期进入半睡眠状态。哼,真是不便至极。所以我的一生就只能局限在这床上的一小块区域。当我紧抱着摩卡熊躺下的时候,才是我得到些许安宁的时刻。然而只要一只小虫的振翅就足以打乱它!」 我看了看放置在爱丽丝身旁、体积比她还大上许多的摩卡熊布偶。记得宏哥曾提过,如果没有那只熊,爱丽丝根本睡不着。其实这说法并非完全正确。 就算窝在房间里足不出户,四周以大小布偶围出城墙,她还是无法入眠。 这应该如何解释?根本就是生病了吧! 「对我而言,能毫不在意地将一天中三分之一的时间交由黑暗操控的你们才是不可思议的。难道不会感到不安吗?希腊神话中的睡眠之神与死亡之神可是兄弟呢。」 「你觉得不安吗?这么害怕身边所有东西?」 「是啊。」 爱丽丝终于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看着我: 「我害怕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所有我无法理解的事物,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蠢蠢欲动、膨胀并将我吞蚀。」 「是吗……」 我下意识地撇过头去。 我感觉得出来,她并不是在开玩笑。 「所以--不会感到害怕的你,就毫不客气地、懒散地、不顾形像地睡吧。」 「就跟你说我睡不着嘛!」 我跪坐在床前: 「而且我是来向你报告的。」 「嗯,看来是如此。」 「监视玫欧家的果然是黑道,听说是田原帮的人。」 我将依林姐、华姐和裘莉法所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哈啰企业真是个奇特的公司。」 「我还是搞不懂它到底是在做什么的。」 「表面上是人力派遣公司,其实里面绝大多数是由东南亚及中国前来打工的女性,主要都是从事特种行业。之所以开设就业研习课程之类的,应该是为了避稅吧。若是黑道也牵扯其中,问第四代应该会比较清楚。」 「可是有必要将公司资料调查得这么清楚吗?」 不是应该先找到玫欧的父亲才对吗? 「玫欧带来的包包里面装有两亿元,你觉得是为什么?」 「……不是私吞公司的财产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的问题是为什么要装着两亿元的现金?」 我摇摇头。实在不懂爱丽丝到底想表达什么。 「你想说那并不是一间有那么多钱可以私吞的公司?还是说有这么多现金很??奇怪?」 「这也是我的问题,但不只这些……目前就先算了。现有的情报实在太少了。无论如何,我所接受的委托是保护玫欧以及拯救草壁昌也。并不是说找出他的行踪就没事了,所以必须先调查在哈啰企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知道了。」 看来这次也几乎没有我出场的余地。就算有,也只有将坏消息告诉玫欧的份吧?例如当她的父亲被证实是个罪犯时。 这样的我还能算是侦探助手吗? 「总而言之线索太少了。我们确实比田原帮晚了一步调查,他们所掌握的信息较多,所以我们更不能因为是黑道就闪躲他们。只要我们调查公司或帮派的动向,就有可能从中发现找出草壁昌也的行踪。」 「啊,对了。我刚才问到她爸爸的手机号码。」 「号码我已经查到了,正开始调查通话记录。这东西非常花时间,如果手机有gps功能,就更容易找到所在位置了。」 听完之后我无力地低下头。如果是爱丽丝,早就开始调查通话记录也不为过。可是除了手机的通话记录……感觉好像还遗忘了什么?到底是什么?我一边抱着膝盖,一边反刍著心中这样的疑惑,但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我会不会再次身处事件的中心点,却只是像个白痴一样呆呆张着嘴,眼看着许多事情成为无法挽回的遗憾呢? 「你在耍什么自闭?」 「我并没有耍自闭。」我撒了个谎:「我只是在想,好像都没有我能帮忙的事了。难得放春假閒著没事,也只有星期五、六要打工……」 「或许由我这么说没什么说服力……」 爱丽丝耸了耸肩: 「请不要过度在意你身为侦探助手的立场。不管你垫脚或倒立,也都只是个高中生。反正你高中毕业后也只有当尼特族的命,建议你在那之前还是好好珍惜你的平凡人生。」 「哇……」 我用手将脸遮住: 「被自己的雇主这么说,会让我这个还在平凡人生的宽限期就过得如此落魄的人,觉得前途一片黑暗啊。」 「你可以去探望彩夏。」 我的肩膀震了一下。爱丽丝用冷淡的眼神盯着我: 「为什么你每次只要听到彩夏的名字,警戒心就这么高?难道你就这么讨厌探望朋友?」 「不,不是不想……只是……」 从那天以后,我就没再踏进彩夏住院的医院半步。我不忍心看到开眼沉睡的彩夏,也害怕那天让彩夏张开双眼的奇蹟,其实只是微不足道的偶然,所以…… 垂落在眼前床单上的黑发微微一晃。 抬头一望,爱丽丝无声地笑着。 「……笑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真的和我很像。」 我摇了摇头。 「抱歉,这只是我在自嘲,不要想太多。你根本不知道奇蹟是否曾发生却害怕失去,而我明知道世界对我没有敌意却仍惧怕。可是你并没有取笑我,所以我也不会取笑你。」 我在脑海中搅动着爱丽丝所说的话,忽然露出放松的表情对她点了点头。 接着爱丽丝转身背对我,敲打键盘的声响却令我感到悅耳。 【助手先生说得真简单。这种事如果能轻易地说出口,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烦恼的人了。 】 我想起玫欧说的话,果真是如此。 无意识间受到睡意来袭,我趴在床沿并陷入梦乡。 * 我梦见被一大群粉红色和紫色的熊追赶。 「--哇!」 结果被自己的惊叫声给吓醒。 正要抬起头时,摆在我后脑勺和肩膀上的什么东西掉了下来。黑色小钮扣做成的双 眼近在眼前,害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向后退。隔了好一阵子,我才发现那原来是布偶熊。 毛毯从肩上滑落,我忽然感到一阵寒气而打了个哆嗦。原来我趴在床边睡着了,但不知为什么被一大群大小不一的布偶给包围住。 「终于醒了。」 抬起头一看,阿哲学长正坐在我身旁的床沿。 即使身在空调吹出的冷风中,他还是只穿着一件t恤。厚实的胸肌、粗壮的臂膀,使我想起了梦境中的熊群。 「那个……」 「说什么睡不着,结果话才刚说完倒头就睡,你还真是个豪杰,令人佩服。」 爱丽丝坐在里头不悅地说。 啊啊,原来我后来睡着了。正当我想站起来时,围绕在身边的布偶墙应声倒塌。 「……这些布偶是怎么回事?」 「你一边睡一边喃喃念着patrasche机台如何如何的,所以我就帮你盖上毛毯,但你还是抖个不停。问题是我房里并没有其他御寒衣物,更不可能关掉空调,要是你冻死在这里也很麻烦。」 话一说完,爱丽丝立刻将头转回电脑屏幕。我的心里感到些许不可思议,望瞭望身穿睡衣的背影后将披在肩膀上的毛毯取下。我万万没想到原来爱丽丝也有这么贴心的一面。还是说,她是在生气?才刚听完爱丽丝因不安而无法入眠的沉痛告白没多久,我竟然就睡着了…… 「那个,爱丽丝--」 「鸣海也醒了,帮派那边是不是叫他过去比较好?」 阿哲学长毫不留情地打断我的话。 「嗯,说得也是,这样比较好。」 帮派?该不会是在说田原帮吧? 「我想请求平坂帮协助,但他们的电子信箱不能用,看来是机械故障。你应该比阿哲适合,就去通知他们顺便帮忙看看电脑出了什么问题吧。」 喔……原来是指平坂帮。我又得再去那个??帮派事务所了。 不过这也没办法,我确实是最适任的人选。由于突然多出一项工作,睡意也渐渐离我远去。 「我去警局看看,顺便也去一些认识的混混那儿绕绕。」 据说阿哲学长和警察很熟。 「但这件事还不算是案件,如果反而让警方得知在哈啰企业发生事情,就违背了委托人的意思。不过能问到任何蛛丝马迹当然再好不过,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再想办法的。鸣海,我们走吧!」 依然睡眼惺忪的我,被阿哲学长强拉走出事务所。 一走出户外,阳光让我感到无比刺眼。应该快接近中午了吧?这就是所谓的艷阳高照吗?以后尽量不要再熬夜了…… 阿哲学长揪著我的衣领走下紧急逃生梯。咦,怎么了?在生气?我做错什么事了吗? 「学长……」 「你在爱丽丝的房间睡过两次是吧……?」 学长低声念道。这样说起来,好像真是如此。虽说上次并非睡着而是因嗑药而意识不清,但那又怎么样呢?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你有什么特別之处?」 阿哲学长连看都不看我一眼,独自在那里喃喃自语。我还是搞不懂发生什么事了。 「算了。」 走到楼梯口,学长才终于愿意回头看我。 「对了,鸣海,借我些钱吧!」 这话题会不会跳得太快? 「完全不想藉。」 「拜托啦,这次樱花赏我很有信心。我会加倍还给你的。」(注:樱花赏为赛马大赛名称。) 「问题是我没有钱,你怎么不向爱丽丝借呢?她其实还蛮有钱的。」 「我哪干得出这么丟脸的事。」 难道向我借钱就不丟脸吗! ? 「真是的,不知道这次的案子可以收多少钱……?」 「阿哲学长,这次的事你大概都听说了吗?」 「在你睡觉时都听说了。玫欧的事、波士顿包的事……啊!」 阿哲学长突然间瞪大双眼。在那瞬间,我立刻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抢在学长前冲过厨房后门,进入位于拉面店后的住家,「鸣海你在搞什么,吵死了!」就算听到明老板的怒骂声,我也置之不理。玫欧盘著腿并抱着一个钢盆坐在屋里,她正在用电动搅拌器打鲜奶油。 「玫欧,赶快把包包藏起来!」 「什么?」 突然被这么一喊,玫欧露出讶异的表情。接着阿哲学长从我后方将我推开,跟著踏进走廊。 「玫欧,跟你打个商量,借我一点钱吧?」 「不可以,爸爸跟我说过,绝不可以和別人有金钱上的往来。」 「那不借我也没关系,你就当作投资,保证下礼拜的樱花赏后翻二十倍。」 「等……阿哲学长你在说什么啊!?」 「樱花赏--?」 「对,就是有十八匹马一起绕着大操场跑一分半钟,然后钱就会增加了。」 你的说明未免也太简略了! 「喔,原来是赛马,爸爸也跟我说过很多次。他说以前在混黑道的时候,到了礼拜五就会有很多缺钱的人来借钱,到后来光看眼神就知道是这种人。」 玫欧用那天真无邪的大眼望着阿哲学长,害他有点不知所措。而我也无法再插嘴。 充满紧张气氛的时间突然被后脑袭来的剧痛给打断,眼前冒出一片金星。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鸣海,你今天不是不用上班?別在这里碍眼,快给我滚出去!」 明老板用揍过我和阿哲学长的手抓住我的衣领,把我丟出屋外。为什么连我都要被揍!可惜我根本连抗议的机会都没有。 * 平坂帮自诩侠义团体,说起他们都在做些什么,其实就是在街上的小鬼起纠纷时(尽量)以平和的方式让事情落幕,借此管理整个城市。说明白一点,也就是尼特族不良少年。 在这一带有许多吊挂平坂帮代徽的店,例如俱乐部、运动用品店、流行服饰店等。只要仔细注意招牌的下缘,经常可以看到贴上印有平氏家徽「燕尾蝶」的贴纸。 (注:平氏为古代日本天皇御赐姓氏,与源氏齐名。) 据说这些店从开张时就与平坂帮保持关系,身为高中生的我顶多也只是听过类似的传言。实际上,到处奔波游走的只有身为帮主的第四代,平日在城市中来回忙碌的也只有第四代。其他小弟大概都是一副游手好閒的样子,整天就只是窝在事务所里头。 因为爱丽丝要求,所以这天我搭著发出叽嘎声响的电梯爬上破烂大厦的三楼,战战兢兢地推开挂着平坂帮招牌的铁门,只见狭窄的事务所内挤满身穿黑色t恤的小弟。 「呃,是爱丽丝叫我过来的……」 一见到我,几乎所有人都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约有八个人左右。 「大、大哥,辛苦您了!」「辛苦您了!」 这些人年纪应该全都比我大才对,但由于上次案件时发生的种种,我不知为什么竟被这群小弟当作大哥崇拜(?)了。平坂帮的小弟身材都很壮,所以当全部人一起鞠躬时,我总是忍不住向后退避两步。 倒是没看到小弟中体格特別壮硕的电线杆和石头男两人,也就是说第四代目前应该不在。那两人是保镖,所以大概都和他一起行动。 「我们正在等您,马上开始吧。」 「咦?什、什么?」 「真是太惊险了。」 「还好有大哥来,可以放心了。」 我还没弄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被拉到事务所内阴暗的书房。里面摆放着置物柜、书架以及休息用的小床,再往里走有一张小桌,上头放着一台旧电脑。 「不知该如何说明,总之它就是不会动了。」小弟之一这么对我说。 「不管我们怎么敲打、把它翻过来、把插头拔掉再重插都没用,最后想到只能请大姐或大哥帮忙了。」 哪有人用敲的啊?要是敲坏了怎么办! 画面中的ie窗口持续不断地开启,工具列已经??被分割得密密麻麻。这是最近常出没的电脑病毒,是个恶名昭彰、行径嚣张且无法修复的病毒。只是如果没开什么奇怪的文件文件,应该没有那么容易中毒才对。 「你们在哪里中这个病毒的?」 「咦?这个嘛……没印象耶。」 小弟像是在隐瞒著什么似地害羞微笑。 「这种病毒在技术方面没什么特別的,应该不太会被传染才对。你们是不是上网做了什么?」 「喔,没有。不不,我们什么都没做。」 「我们当然没有搜寻色情网站。」 「更没点什么『金发 巨乳无修正180分钟』的链接。」 我叹了一口气。当初实在应该顺便设置儿童上网安全锁的。 「看来现在只能重装了,里头的文件都会消失,应该没问题吧?」 「什么?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无修正网站!」 「笨蛋,不要说溜嘴了!」 「没、没问题。请趁壮大哥回来前处理。」 原来如此,等到第四代回来一定会挨骂,难怪他们这么着急。我再度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坐到电脑前。 第四代回来时,我正好在重装操作系统。小弟们围着我高呼「大哥,真有你的!」「大哥点鼠标的速度快到我都看不清!」可不可以请你们安静一点?真是令人分心。 「壮大哥!您、您、您辛苦了!」「您辛苦了!」 一听到门口传来的声音,原本围绕我身边的小弟全都冲出去迎接。 「园艺社的,你在这做什么?」 走进书房内的第四代瞪着我说,凶狠的目光仿佛伸手一摸手指就会被切掉。他身穿绣著夸张刺绣图案的大红色中国式外套,若穿在一般年轻人身上大概会被当成在耍宝,但这个人穿起来真的感觉蛮恐怖的(最近听说这外套上的刺绣是第四代亲手绣的,原来裁缝功力接近职业水準这件事是真的)。他身后站着石头男与电线杆,号称平坂帮宽度和高度最大值的两人。 第三章 站在通往屋顶的门前,??我在一片黑暗中确认手机液晶屏幕,时间是半夜两点半。由于刚刚才被爱丽丝硬挖起床,今天又得在凌晨就开始工作。等到春假结束后,我是否还能回去过每天早上去上学的正常生活? 这里的屋顶很窄,四周被铁丝网给围住,是个只有大约六米见方的空间,只看得到晒衣架孤独的剪影。在右手边最深处,朦胧的逆光中浮现出一个娇小的身影。 「藤岛中将动作真慢。」 我走近时,少校连头也没抬一下。他一边啃著手里的德国香肠,一边盯着瞄準下方的望远镜,并用空著的左手调整手边的控制盘。加上在脚边摆放成圆弧形的五台小型屏幕,这些机器形成了微弱的光源。 「我先去了爱丽丝那里。」 「为什么不直接过来?」 「因为爱丽丝把草壁昌也的脸以模拟软件立体化,还强迫我记住他从旁边或从上面看起来是什么模样。」 至於爱丽丝为什么会拥有如此高科技的软件,听说是从某家企业的研究室中偷出来的。 「原来如此,那的确可能是个适合藤岛中将的任务。虽说交给你负责我很不放心。」 少校说完终于站了起来,让我坐在被一堆屏幕包围的地方。望远镜的前方,位于十字路口的斜对角有间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超市,红色与蓝色的霓虹灯在深夜的城市中闪烁。虽说已经是半夜时分,客人的进出却从不间断。 「有人在那儿看见草壁昌也吗?」 这一带离车站有点距离,但应该还算是在同一区里。 「没错,有两人目击,所以应该有监视的价值。离家逃亡中又潜伏在这个地区,像这种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店是不可或缺的。」 「但为什么会这么快就得到情报?照片不是昨天才拿给第四代的吗?」 「他们会发给全市的尼特族啊,基本上这些人都很閒。」 这座城市里到底有几百个尼特族啊?我一边透过望远镜注视在深夜里来来往往的人车,一边在心里这么想。这些人的极度无所事事,被第四代集成后形成了一个强力的联系网络。 「即使是如此,也没必要从半夜就开始监视吧?」 「你站在草壁的立场想想看。若是他真的还潜伏在这附近,当想买东西时,应该会选择人烟稀少的凌晨时分。」 我原本想说:如果选择几乎无人的半夜,很容易被店员记住长相,所以应该会尽量避免;但不希望被误以为是想在家睡觉才说这种意见,所以又闭上了嘴。 「那么现在开始说明。这是一套靠单人就可做到六人份监视工作的系统,由于人类只有两只眼睛,所以得靠意志力让它增加。」办得到才有鬼…… 少校得意洋洋地说明装设监视器的位置以及操控镜头焦距的方法,还说什么:「从今以后,藤岛中将可能也经常要参与监视的工作,你就藉这次机会熟悉操作吧! 」这些高科技仪器据说都是他亲手制作的。对他浪费自己才能这件事,我只能感叹不已。 「这条绳子是什么?」 所有屏幕及望远镜的脚架上都系有一条毛线绳,尾端则被捆绑在一起并消失在背包中。 「喔,那是怕有人通报屋顶上有可疑人物,当警察出现时能瞬间将器具收纳逃离用的。只要拉这里,所有东西就会被收进背包内。」 「等、等一下,你是擅自使用这屋顶的吗?」 「废话,不然你想要跟谁申请?」 话是没错,只是…… 「但是出入口只有一个,那该如何逃跑?」 「若是进退两难,那你就跳下去。別担心,只要有爱国心就不会死。」 跳下去一定会死的好吧! 「藤岛中将阵亡是没关系,但机器务必要保护好。祝你武运昌隆。我现在要去装设窃听器,四小时后再换班。」 说了一堆不负责任的话之后,少校消失在大楼中。总觉得他这次好像很活跃。 为了发生紧急状况时方便联络,我将手机取出并放在望远镜的脚架边,然后把外套的衣领立起开始紧盯屏幕。本想说都已经四月了,结果深夜的屋顶因为风的关系感觉格外寒冷。屏幕的亮光照射在我脸上,当我蹲下时,忽然想起那天清晨的事情。那个时候也是在屋顶。 爱丽丝从坟墓中挖掘出来的--彩夏留下的那句话。 现在依然烙印在我脑海中。 我努力将意识集中在屏幕上的行人样貌,但却做不到。 我想起彩夏的脸,那张没有笑容、没有哀伤更没有愤怒表情的脸,只是那样无力地靠在医院的病床上。 不知彩夏现在在哪里? 当时睁开的眼睛深处,是否真有彩夏的灵魂? 想再多也无济於事。不管她在哪里,都已经不可能回来,何况我连去探望她都做不到。 * 监视工作比我想像中还辛苦。少校和我加上从平坂帮借调的一个人,每人轮流监视四小时;但枯坐四小时却没有任何新发现,感觉时间比寒假更为漫长。换班时下一个人带来的罐装咖啡,喝起来的味道就像报纸一样。 只不过,我想这工作或许真的很适合我,因为不需要思考自己到底能做什么之类的事。 第三次换班--也就是开始监视整整一天之后的星期二清晨,我已经像个空壳一样。別说身体了,就连眼睛都无法移动,所以只能不断地吃喝。放在脚边的便利商店塑料袋里,塞满了御饭团和三明治的外包装。 在我变得像机械一样的视网膜上,屏幕和望远镜映出的人影不断流过。或许在这种放空的状态下监视反而奏效-- 似乎有动静了。 我的意识缓缓地被拉回到黎明前的屋顶,感觉就像从深不见底的游泳池一边挣扎一边缓缓地浮出水面。 我不知道自己一开始是如何回过神来的。几个屏幕上都看不到人影,我慌忙凑近望远镜仔细观察。商店内的可视范围中有几个人在走动,两名店员站在蔬菜区将大量的纸箱踩扁,柜台后方有另一名店员。然后就是-- 不,不可能。我集中精神注视著目前正在柜台结账的男子侧脸。我看过的照片上并没有戴眼镜,而眼前的男子还多戴了一顶棒球帽,这也使他看起来更加年轻。他到底在买什么?我将望远镜倍率一口气调到最大--原来是菜刀,还有……发胶?不,是止汗剂吗?信封,还有放在塑料盒中的小东西,再加上其他许多杂物。 看到男子结完账后走出店门,我更加确定了。就算其他人再努力监视大概都不会注意到,但我非常确定。 那就是草壁昌也。 男子走到离超市不远处的垃圾桶旁,从袋中拿出某样东西,将外包装撕开后丟弃;我这才发现那是手机专用的拋弃式电池。原来如此,记得黑道说过他到处打电话询问事情。 我万万没想到单靠监视真能找到这个人。最左边的屏幕上映出走上斜坡的草壁昌也背影。虽然我立刻将焦距拉近,但他很快就消失在屏幕之外。我站了起来--不能继续窝在这里,否则会失去他的踪影。 飞奔入门内并迅速跑下大楼楼梯,等我到达十字路口时已看不见草壁昌也的人影了。我不理会红灯,斜斜冲向对角的上坡追过去。由于超市的灯光照不到这里,街道忽然陷入一片漆黑。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影,我立刻穿越车道追到了后巷。汽车的排气声越来越微弱,我加快了脚步在冰冷的柏油路上前进。他真的往这方向过来了吗?其实男子的??踪影早已消失,我几乎只能凭感觉追赶。 经过了几个转角向左转,黑暗中出现一片颜色有如骨头的围墙,原来是施工工地的防噪音围墙;折叠式的入口仅仅打开了三十公分左右。 我试着靠近一瞧,应该写著施工单位和工程名称的招牌早已生锈斑驳,上面的字迹几乎难以辨认。 我蹑手蹑脚地将头探入围墙内。太暗了看不太清楚,只看见凹凸不平的地面。工地里没有任何大型机具,只在右前方有一间临时搭建的铁皮屋。窗户的另一侧似乎有什么动静。 是那里吗?虽然蛮适合当作藏身之处……但如果只是我个人的幻想,那该怎么办?何况那名男子真的就是草壁昌也吗?我越来越无法确定了。 啊,不对!我把少校的屏幕和望远镜及发电机都忘在屋顶了。得回去才行。 就在此时--一阵微弱的声音传来。 原本已 经打算离开的我停下了脚步。声音是从工地里传来的,而且好像来自铁皮屋内。 我静静地注视著被黑暗笼罩的铁皮屋窗户。看到有人影在动。 有人在里面。 我吞了一口口水,踏进了施工工地。泥土粘腻的触感,感觉就像堆积著柔软黑暗的沼泽。我压低身体接近铁皮屋。 这次听到了清楚的声音。 「……拜托您。不,在国内没有办法……是的。您应该在新加坡也有账户吧……我不会要求两亿全部,所以请帮帮忙。」 男子压低声音说道。 两亿。 是草壁昌也。找到了。居然被我找到了! 他果然还没离开这里,但是为什么?我屏息住呼吸,仔细聆听着薄墙内的谈话内容。他应该是在讲电话吧? 「……不,是搭这周末的航班。真的没有办法吗……是的。不,是我太强人所难了。很抱歉在这种时间打扰您。」 谈话声中断,屋里的人发出「啧」的一声。倾听着一片寂静中的细微声音,我的眼前仿佛浮现出不耐烦地按著手机按钮的草壁昌也。在这种时间打电话还有人接才叫做侥幸。只不过,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果真打算逃亡国外吗?而且刚刚还提到新加坡…… 不知不觉中,保持蹲姿的膝盖开始微微颤抖。怎么办?我从没想过自己真的会找到他,更別提找到时该如何处理了。 也不能真的闯进屋内。对方根本不认识我,而且刚才还--买了菜刀。是用来护身的吗? 结果我只想到打手机呼叫少校或其他人而已。我只要监视到救援前来为止,剩下的事就交给那个人吧。但此时我才惊觉自己犯了一个重大的错误--我连手机也忘在屋顶上了。 直到过了很久很久以后,我还是不断地回想起这时所犯下的错误。这真的算是一种失败吗?若是没忘记带手机,结果会不会比较好一点?我不知道。 总之,我必须回去一趟才行。我以蹲姿慢慢地爬过泥土地,然后便从工地现场离开。 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当经过大马路时,我的脚却整个僵硬住了。 下坡处对面的人行道上,有三个人影正朝这里走上来。街灯稍微照亮了显眼到不行的紫色花衬衫,我立刻退到身后的住家围墙后。 是那个家伙--在「哈啰皇宫」追赶我的两人其中之一。虽然我对另外两人没有印象,但走在前头的男人肯定就是那个家伙。我感觉自己的心脏好像一下子跳到了下巴下面,而双脚却无法动弹。 「……的附近,离岸和田老爹家很近。」「那家伙有巴结老爹吗?」「应该没有吧?」「工地目前还在施工中吗?」「没有,已经搁置很久……」 寂静中,可清楚地听到三人的谈话内容。他们是为了追草壁昌也而来的,一定不会错。我得通知他--必须回去告诉他,叫他赶紧逃跑。但是我的双腿有如被水泥封住般一动也不能动。 隔着车道的另一边,三人经过了我的侧面。没办法了。现在赶回去也已经来不及了,连我都会被他们发现。若是被发现……若是连我都被发现-- 我完全没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蹲了下去,连紧握住大腿的手都一直颤抖个不停。三人份的脚步声渐渐向后方远离。 我像逃命般地站起来拔腿就跑,狂奔下斜坡时还差点因重心不稳而摔跤,但并未因此而停下脚步。要是三人一同接近,草壁昌也一定会发觉到,所以没问题;他一定可以逃跑的,就算我不回去告诉他也没关系。在逃亡的过程中,心里不断地想着种种为自己开脱的理由。每当双脚用力踩踏柏油路面,疼痛就会传到胃部,使我感觉想吐。 终于看见二十四小时营业超市的灯光时,我停下脚步,抱住行道树干,紧紧捂著嘴,将想吐的感觉硬吞回肚里。虽然知道并没有人在看我,但实在也不想再回头了。 随着呕吐感渐渐消失,涌现而来的是对自己的厌恶感。 为什么要逃跑? 为什么看见那些人还不立刻回头通知? 是我拋弃了草壁昌也。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吧?对方是黑道。若是那穿紫色衬衫的家伙记得我的脸怎么办?若我赶回去而草壁昌也却已逃离现场,反而是我自己被逮到,那岂不是天大的笑话?所以现在这样就是最好的,这样就是-- 我吞下苦涩的唾液,盯着自己的脚步摇摇晃晃地走过十字路口。沿着车道滑行而来的汽车发出巨大的喇叭声响,擦过我的头发后面蛇行而过。 回到了先前进行监视的屋顶,屏幕、望远镜、收纳用背包以及手机依旧排列整齐地等待着我的归来。屏幕上显示著毫无人影的商店内部,感觉就像是在责怪我似的。 我强忍著快要掉下来的眼泪拿起手机,犹豫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后按下了爱丽丝的号码。 * 「真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瓶颈。」 爱丽丝冷淡地说道。伴随着冷气吹出的风声,听在我耳里竟是如此寒冷。 回到neet侦探事务所时,天都已经亮了。爱丽丝正坐在床上打电脑,完全无视於蹲在旁边的我。 「我传了许多东西到草壁昌也的手机里,加快了电池消耗的速度。这方法是奏效了没错,只是好运与恶运接踵而来。」 原来她还用了这种伎俩啊?这家伙……真不能与她为敌。 只不过现在爱丽丝的精心策划、少校的高级装备还有第四代的人脉,全都被我给浪费掉了。我抱着膝盖并将脸埋入手臂之间,冷气风吹得我脖子后头好疼。好不容易才找到人的…… 「怎么了?你从刚才就像只被煮过头的寄居蟹般沉默,该不会自以为都是因为你才害草壁昌也被田原帮的人逮到吧?而且你根本不知道他有没有被抓到。」 「但是,如果我赶回去找他……」 爱丽丝终于转过头来,皱著眉头。是在生气吗? 「你稍微冷静点想想看。那些人不是很明确地朝他躲藏的工地现场走去吗?所以应该是草壁昌也打电话联络过的人将他的藏身处洩漏给田原帮。即使你赶回去通知他也……」 「这我知道。」 「你自己被那群人发现的机会反而更高。所以你的判断是正确的,只不过是对方的触角延伸得比较快罢了。是我的反应不够快,你不要感情用事地随便担负起我对世界应负的责任。」 我的判断、是正确的? 是又如何?正不正确根本不重要。 反正我就是逃避了,无论结果如何都无所谓。 「谁说无所谓?」爱丽丝的声音十分严厉:「你怎么会如此愚蠢?如果连你也被田原帮给逮到,你认为事态会演变成什么样子?事到如今,你要是还为了表现那无谓的勇气而不把它当作一回事,那我就马上开除你这个助手,给我滚出去!」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呆望着气得满脸通红的爱丽丝。 「……你在干嘛?还不赶快回答?」 「呃……我从来没想过爱丽丝会如此担心我。」 「谁说我在担心你?」枕头飞了过来。 「你还真以为我会担心你的安危吗!」 「不是啦,因为昨晚不是说担心我的安危什么的?」 「那是在讽刺你,笨蛋!连这都不懂!」 爱丽丝不知为什么面红耳赤地拿起空罐子及遥控器丟向我。原来她这么激动的时候还是不会丟布偶啊……不是啦,为什么她会这么生气啊? 「总……总之,对不起,很抱歉。」 我一边护著头部一边退到冰箱附近。 「真是够了!令人无法原谅的愚昧家伙!」 由于手边已没有东西可以丟了,爱丽丝只能轻甩著黑发,双手不停拍打毛毯。 「我知道??错了啦……」 虽然不太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错,我还是以极微弱的声音向她道歉。而爱丽丝则生气地转头看向屏幕。 我将爱丽丝丟过来的东西收集起来并挑出垃圾,正準备把剩余物品放回床上时,爱丽丝再度开口了: 「万一你被逮到了,像你这样没出息的人,大概只要稍稍逼供就会将玫欧的藏身处以及我们正在帮她调查的事全盘供出,你多少应该想想这种最糟的情况。 」 啊啊……说得也是。这么说来,自己好像真的很没用。 草壁昌也是否真的被逮到了呢?后来少校曾前往他藏身的工地察看,铁皮屋里当然已空无一人。我至少应该回去确认他有没有成 功逃走的,这样一来就可以更快做出下一步反应了。 「我已经拜托平坂帮监视田原帮的事务所,再加上还有少校的监听。要是草壁昌也真的被逮到,我们马上就会知道。」 明明背对着我,可是总觉得爱丽丝都知道我在想些什么。 而我终于发觉自己如此沮丧的理由,其实并非来自追丟草壁昌也的自责。 而是因为我完全没在思考。 若是发现他该怎么办?下定决心介入到什么样的程度? 遇见黑道的时候,如果我是判断回草壁身边很危险所以逃跑,可能还不至於像现在这样自觉没用。事实上,我只是因害怕而双脚不听使唤罢了。 果真被第四代说中了。没有下定决心的人在现场,只会徒增大家的困扰。 这点令我觉得自己极为没用,或许我真的没资格以助手的身份待在爱丽丝身旁。 忽然发现爱丽丝静静地注视著我。 「哼!」这个反应与其说是生气,还不如说是害羞。 「你实在是愚昧不明,居然只顾著想这种事情。」 ……咦?难不成我又自言自语了?真是丟脸到好想死。 「好吧,我懂了,你这没用的人。不用脑!胆小鬼!鱼板头!毫无决心就想从事侦探工作,根本就不够格成为助手--这样你满意了吗?」 我茫然地挨骂。对爱丽丝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特殊的谩骂方式。 「虽然我不知道第四代和你讲了些什么,但觉悟这东西把它当作鸡饲料就好。你忘了我们应该做的是什么了吗?」 起初我完全听不懂爱丽丝在说些什么。 「……逮到草壁昌也。」 「还有保护玫欧。明明是你提出来的居然还忘记,真是令人无言。你听清楚,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真有下定决心。有空胡思乱想,你不如先去帮我确认这个。」 我所有的烦闷一概遭到否定,让我哑口无言。只见一张复印纸飞向我,而我呆呆地望着爱丽丝好一阵子,忘了将纸拿起来。 「你到底在发什么呆?如果想表演睁开眼睛睡觉,就给我滚出去外头表演!」 「啊……嗯,对不起。」 我捡起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列著一大串像是商品名称、时间和价格之类的资料。 「……这是什么?」 「是你监视那间超市的pos系统明细表。大规模连锁商店都有链接全国分店的销货信息网,所以很容易查到。」 说得这么简单,其实一般人根本办不到吧?从头仔细地阅览明细表,没错,上面记录的项目和超市发票上的项目完全相同。 「这圈起来的红色框线是什么?」 话刚说完,我就发现答案了。草壁昌也购买的物品有:菜刀、清凉喷雾(止汗剂)、信封、免洗筷、拋弃式手机电池、缝衣针线、打火机、厨房用剪刀、绷带、封箱胶带。 「这是……」 「因为那个时段只有一个客人,所以应该不??会错;那些是草壁昌也所购买的物品对吧?你不是有看到他在结账吗?」 爱丽丝终于回头看了我。我点头回应,我确实看到菜刀和类似喷雾剂之类的东西。 「问题是,为什么要调查他买了些什么东西呢?」 此时我看到了难得一见的光景--爱丽丝将头转向旁边,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阵子都没有回应,我不禁歪著头探视她的侧脸,然后再度将视线转向手中的商品明细单上。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草壁昌也购买的物品让爱丽丝感到十分惊讶? 「喂……鸣海……」 爱丽丝终于以微弱的声音开口了: 「这次的案件,我不想当侦探。」 「……咦?」 我还以为我听错了。但爱丽丝望着床边被机械压得已不成形的书柜,眼神中流露出那种我好像曾经看过的脆弱光芒。 「我以前就跟你说过,我所谓的侦探不过是死者的代言人。这种东西,玫欧根本不需要。虽然还没有任何人死亡,但我的手指已开始在找寻即将失去的言语。我对这样的自己感到厌恶,也并不想这样做。其实只要想着还活着的人就好了--不过没办法,我的灵魂不断被死亡所吸引。保护一个人或是拯救一个人,这种事尼特族侦探根本做不到。」 没这回事--我原本想要这么说;但是看着爱丽丝悲伤的神情,又无法轻易地脱口而出。 我自己--又是如何呢? 当时被爱丽丝给揭露,彩夏的言语。 如果什么事都不知道该有多好?我不是没有这样想过。但是也多亏爱丽丝,我现在才能在这里做这些事。倘若我一直不明白真相又如何?就结论而言,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比较好?对于已得知事实的我而言,是不可能再了解的。 即使如此,将我??从泥沼中拉出来的人确实是爱丽丝。我不知道该如何表达是好,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持续保持沉默,爱丽丝仍看着旁边继续开口了: 「明明还没确认是否被田原帮逮到了,我已经开始想像敲打死者骨骸时的声音。那笔现金到底是什么?草壁昌也为什么要叫玫欧带着钱逃亡?为什么他自己要躲藏起来?其实我比较害怕事实被埋没在土里渐渐腐烂。」 爱丽丝拿毛毯围住身体,转身面向我。看得出她想勉强挤出自嘲的微笑,结果却失败了。 「你是不是在想:成功救出草壁昌也后直接问他就好了?我也觉得自己要是能如此思考该有多好,但是尼特族侦探的宿命就是只能透过死亡和世界接触。所以我只能拼命地收集信息,借此重建他的对话,预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我应该插个嘴才行,要不然爱丽丝只会继续这样钻牛角尖。所以我想办法开口了-- 「……那你知道了吗?」 脱口而出的竟是如此白痴的问题。 「我有假设,但尚未证实。」 「会不会是想逃亡国外?记得他在电话中提到这周末的班机什么的。」 「我并不这么认为。」 「为什么?」 我根本无法想出其他的可能性。 「想想看,明知道正被田原帮通缉却依然逗留在这附近,必然是有相当的原因。因此我试着将施工工地附近和田原帮、哈啰企业、甚至和草壁昌也本人有关连的场所资料全都过滤一遍。」 「问题是你知道那附近有多少间房子和大楼吗?」 「只要地毯式搜寻过相关地址后再加以归档,并以搜寻软件将关连性和距离远近以数值做记录,结果就浮现出这个地方。」 第二张复印资料从爱丽丝手中飞来,是黑白的简易地图。中央标示的双圈大概就是指草壁藏身的施工工地,从那里往西--以图上的比例尺算??来应该是两百米外的地方,有个打着大星号的地点。 咦?这附近不就是……? 「这一带不就是高级住宅区吗?」 「没错,这个打星号的地方住着一位黑帮老大,掌管一个叫『岸和田会』黑道组织。是一间被监视器所包围的豪华宅邸。」 岸和田?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是田原帮的上游帮派。也就是说,田原帮的老大也是岸和田会的小弟。」 「啊……」那三个来找草壁昌也的男子当时好像提到岸和田的老爹如何如何的,原来就是在说这件事。 「也就是草壁昌也的藏身处和上游帮派的更上游帮派老大住处相去不远。这件事无法单纯以偶然事件处理。」 「等等,我有点迷糊了。你是说下令寻找玫欧爸爸的是田原帮上游帮派的高层人士?」 「这点我还无法确定。阿哲正在调查岸和田会与案件有何关联,他们到底涉入事件多深还是未知数;但应该不至於完全没有关系吧。」 特地躲藏在通缉自己的黑道老大家附近?草壁昌也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实在无法理解。 「所以我才会调查他所购买的物品。」 听到爱丽丝的谈话,我再度将视线转向手中的复印纸上。 深夜购买的物品。菜刀、清凉喷雾(止汗剂)、信封、免洗筷、拋弃式手机电池、缝衣针线、打火机、厨房用剪刀、绷带、封箱胶带。这是什么?除了电池以外的东西都莫名其妙。正在逃亡中还购买菜刀和裁缝用具,到底是想拿来做什么? 嗯? 「购买菜刀……」 潜伏在敌人老大家附近,还準备菜刀跟剪刀。这该不会是……? 「应该不至於如此愚笨,这是你对前黑道的偏 见。」 爱丽丝看穿了我的心思。 「单靠一把菜刀就想闯入行刺,大概还没进门就被制伏了。一点意义也没有。」 「话是没错……那这些东西是怎么回事?打算用来做什么的?」 「针对这些其实还有一套假设,但因为实在太过愚蠢先保留不说。虽然是有这种可能性,但那实在愚蠢到还不如拿把菜刀直接杀进去比较好。况且……」 爱丽丝露出无奈的笑容并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已经没有意义了。草壁昌也原本想做的事已无法达成,这不过是侦探为了自我满足,而踏着他那蓄积肮脏雨水的足迹前进罢了。」 * 带着沉重的心情走出侦探事务所,太阳早已高高悬在天空。 我心里对爱丽丝说的话还存有疑窦。不管我有没有下定决心都无所谓?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直接责备我所犯下的错误说不定还会让我心情比较好一些。 正要走下紧急逃生梯时,我和手上拿着纸袋的玫欧碰个正著。我吓了一跳,停下脚步并转移视线。发生这种事后--好不容易找到她父亲却又失去消息,让我实在没脸和玫欧见面。 「啊,助手先生。今天又早上才从侦探小姐家回来吗?」 拜托你不要这样说!会让人误会的。 我为了不谈到草壁昌也而拼命地想其他话题,忽然看见玫欧手上的纸袋中放着换洗衣物和大浴巾。 「又要洗澡了吗?」 「嗯,因为明老板说干脆就顺便训练侦探小姐自己洗澡。她感觉好像妈吗喔。」 嗯,明老板实际上也就跟她的妈妈差不多。 「玫欧如果结婚了,也想要生个像侦探小姐一样可爱的小孩。」 「什么……!?」 那样好吗?就算我自己不太可能结婚生子,即使是阴错阳差结了婚,也不会想要和爱丽丝一样的小孩。不爱吃饭又啰嗦,一定很难养。 「那家伙现在心情很糟,叫她洗澡一定会暴走。最好再等个十分钟吧!那家伙真是个麻烦的小孩……」 最近我学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爱丽丝心情低落的时候比兴奋时更危险。不过似乎打一阵子电脑之后就会好一点。 「助手先生不喜欢小孩吗?」 「也不是说不喜欢……」而且我自己也是小孩。 「我六岁的时候妈妈就过世了……」玫欧坐在楼梯上打开了话匣子。 「都是同一栋大楼里的姐姐们照顾我的,因为爸爸太忙了很少在家。我喜欢热闹的感觉,所以结婚后要生很多小孩。」 「……和爸爸结婚?」 啊,糟了!明明努力不提这话题的,结果竟然自己破功。 「嗯,和爸爸结婚。」 居然马上这样回答。你知道怎样才会有小孩吗?可不是去高丽菜田里捡就有的喔? 「我知道啊,大姐们教过我怎么做。你知道吗?计算排卵日其实不是避孕法,而是受孕法--这是宏哥教我的。」 「哇啊啊啊啊啊!」 我赶忙将玫欧的嘴巴给摀住。那个小白脸到底都教她些什么东西啊! ?小女生大白天在外头不可以说这种话! 「虽然爸爸不太说话,但应该也喜欢热闹。所以玫欧要当妈妈,然后生很多的小孩。」 「……是吗,那加油养小孩吧。」 我开始呆想,这也是別人的人生。能享受这种幸福也不错,而且这样的人生好像比较正常。 只不过对像是草壁昌也……这样好吗?让自己女儿遭受危险而置之不理,自己却落跑远远的前黑道分子。 「如果让他们喝那种味道很特別的汽水,是不是就会长得跟侦探小姐一样?」 「会长得一样才有鬼!」应该说那样是在虐待婴儿。 「助手先生你是独生子吗?」 「看起来像吗?」 「嗯,感觉没什么家人的样子。」 其实是答对了一半。我在玫欧身旁坐下: 「我和姐姐住一起。」 「那爸爸和妈妈呢?」 经常被许多人问的问题,我也总是回答相同的答案。 「爸爸几乎不在家,妈妈已经不在人世了。」 观察別人听到我的回答时会有什么反应,其实也是我的小小兴趣。偷瞄了玫欧一眼,她看起来几乎已经要哭出来了。真是一个喜怒无常的女孩。 「……因为生病吗?」 「嗯?喔,不是……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 「意思是母亲过世这件事在我脑中还是一团混乱。虽然丧礼也举行了,但却不太记得当天的事情。所以其实我心里还不太能理解她过世的原因。」 「……玫欧实在听不太懂助手先生的话。」 真是的。我懒得再继续说明,以微笑带过。 「不会寂寞吗?没有爸爸和妈妈在身边……」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地问过我,使我整个人呆住无法回答。玫欧干嘛这么在乎这些枝微末节呢? 「……我也不知道,想都没想过。基本上,就算有父母在也不见得不会感到寂寞。」 我竟然还说得出这种话。一如预期,玫欧露出不知该不该苦笑的表情低头不语。就是因为这样,周围的人才会越来越疏离我的。 玫欧将脸埋进大浴巾里,过了一会儿后发出「嗯--」的声音说道: 「我跟你说过爸爸以前是混黑道的吗?」 「有说过一些。」 「以前爸爸喝醉酒的时候,我常常问他为什么不做黑道了?结果他告诉我一些事情。他说他小时候是在育幼院长大的,结果上高中时那间育幼院却倒闭了。后来他变成了无业游民,在街上閒晃的时候遇??到帮派的人,於是拜托他们让他加入。」 原本应该要说为什么不做黑道了,玫欧却从草壁昌也的出身背景开始说明。 「你知道吗?听说黑道就像家人。老大就和亲生父母一样,先加入帮派的人就是大哥。」 「……嗯,这我知道。」 平坂帮的人就理所当然地将第四代,甚至阿哲学长、宏哥都当成自己家人一样对待,看起来有点令人羨慕。 「爸爸说他就是向往这点,以为加入帮派后就会有很多家人。但是当他的地位越升越高时,却发现这些其实都是骗人的。他说大家心里面都只想着钱。」 可悲的现代侠义人士,故事的结局就是钱浓於血。 「然后就发生一些争执,离开帮派出外散心。他走遍了附近的许多国家,最后在泰国遇到了妈妈。」 特地远渡重洋去寻觅家人?怎么可能…… 「然后就和妈妈结婚回到了日本,后来在旅行中认识的大姐们也拜托爸爸陆续来到了日本。出外打拼的人到日本都很辛苦不是吗?为了让这些人能更自在地工作,所以他就和在东京认识的美河先生合开了一间公司。」 他这么受欢迎喔?都已经是年近四十的前黑道人士了。 草壁昌也的人生是我所无法想像的。推测他的想法不仅无法得到任何线索,反而让我越来越疑惑。 「所以他也带着当时只有五岁的我一起来到日本。我觉得爸爸想要有很多的家人,包括妻子和小孩;只要能和家人在一起就觉得很幸福了。」 真的是这样吗? 若是真把家人看得如此重要,为什么要采取让玫欧遍寻不著的逃跑方式?追根究底,他根本不该让女儿牵扯进如此危险的事件当中。两亿元真的有这么重要吗?那不正是他最为厌恶的金钱压力了吗? 而且还有一件事令我不解。 要不要确认呢? 我下定决心问到底。 「……玫欧,你有簽证吗?」 「簽证?」玫欧歪著头。 「日本的吗?当然有啊。」 「不是这个意思,是出国用的簽证。例如去新加坡的。」 「为什么?没有出国的计划呀,我也没去过。」 说得也是。 草壁昌也在电话中曾提到过搭这周末的班机。那不就是--想要丟下玫欧自己一个人逃跑的意思吗?不好的预感湧上心头。让女儿带着大笔现金躲藏,自己却好像不想知道她的藏身处所。那该不会是想把她当成诱饵吧?为了减少通缉自己的追兵,所以给女儿大笔现金后置之不理。非常不妙的假设,但若真是如此那就太过份了。 「簽证怎么了吗?」 「没事,对不起。」 「是爸爸怎么了吗?助手先生从刚刚就怪怪的。」 看来我真的很容易把事情写在脸上。 既然如此--干脆直接说出来吧?即使会让她很难过,但伤害起码比她从父亲口中得 知要来得小一些。 「……我找到你爸爸了。」 「真的吗!?他在哪里?」 玫欧脸上满是笑容,令我实在不忍再多看她一眼。 「我不知道。因为……发生了一些事……一些失误,所以又失去他的踪迹了。」 我实在无法提起他可能已被黑道抓走的事情,况且也还没确定真是如此。玫欧的表情像小猫的眼睛般地不停变化。 「他还好吗?」 「嗯。」 玫欧脸上瞬间绽放灿烂的笑容。 「太好了……」 眼角甚至带有泪光。那种老爸真有这么值得担心吗?与玫欧的喜悅成反比,我的心情整个陷入谷底。 「我想你爸爸大概是想逃亡到国外。」 我向上瞄了一眼,玫欧歪著头。 「他在电话里说过类似的话,应该是想请认识的人帮忙收拾这件事吧。而且他也一直没有和你联络。」 「所以呢?」 「我猜他想把你丟在这里。」 「怎么可能--他不会的。」 玫欧的脸色有些铁青,却不像上次那样立刻反驳我的话。大概是因为这次我真的有找到草壁昌也吧? 所以当时的我大概说了相当残忍的话。 「你冷静想想。你爸爸的确有带手机,所以并不是他接不到你打的电话,而是他不接。他根本没有跟你联络的打算。」 「助手先生,你有和爸爸讲到话吗?是爸爸这样跟你说的吗?」 玫欧紧握住我的手臂,我摇了摇头。当时我应该直接进去找他的,我应该对草壁昌也抱怨为什么要丟下女儿不管,但我却没有这种勇气。 「爸爸才不会放下玫欧不管!」 「那他为什么都不接电话呢!?难道你都不觉得奇怪吗?是他不和你联络的!」我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你又不知道爸爸是怎样的人!」玫欧同样以大声量回应我:「为什么要那样说呢?是爸爸自己说的吗?不是吧?你并没有和爸爸谈过,对吧?」 对,没错。就因为我是个胆小鬼,所以不但没能和他说话,连脸都没看到就因为害怕追兵而逃跑了。你懂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老爸涉足的世界有多危险?突然间,我的愤怒之情几乎就快宣泄出来,只好紧咬嘴唇忍住不说出口。 当我回过神时,玫欧早已摀住嘴巴凝视著我。说不定我已经脱口而出了,我真是个大笨蛋。 「对不起,不过,那个……」 玫欧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的。虽然我知道她并不是要责备我,但她的眼神令我感觉好痛。 --不然你叫我该怎么办? 答案只有一个,就是找到草壁昌也;即使得将他五花大绑,也要把他给带到玫欧面前。我才不管事实是否如同玫欧所相信的那样,如果他真的想拋下玫欧不管,就算动粗也得阻止他才行。我紧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拳头。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几乎都已经到手了,就因为我……就因为我-- 「助手……先生?」 玫欧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害怕。 大概是我的表情太可怕了吧? 我站了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其实我并不是因为玫欧而感到不耐,只是直到那时我才终于明白。 * 少校正站在厨房后门口。他看了我一眼,然后说:「別太在意,能发现对方行踪已经算不错了。」连少校都这样安慰我,令我更觉得无地自容了。 紧接着阿哲学长也出现了,两人分別开始检查窃听录音的内容。 「呃……我也来帮忙。三人分著做比较快。」 少校将耳机摘下并以难以置信的表情望着我,阿哲学长则翻著白眼,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你怎么了,藤岛中将?真难得你这么有干劲。是不是感冒了?」 「不是……不行吗?」 即使对自己的无能感到无比??愤怒,但我所能帮忙的毕竟不多。所以…… 「我是无所谓,记得不要漏听了。」少校将耳机递给我。 耗费三份人力、以三倍速播放半天的录音内容,都还得花上两个小时以上才听得完。少校透露,不管怎么说这项工作都是最累人的。 「藤岛中将听的是最近的时间点,有没有谈到任何关于草壁昌也的内容?」 「目前没有。」 从一大早就谈到準备簽证的事、商量股东会的举办、下月举行会谈的行程确认等,就内容而言算是相当有深度的对话,但就是没有提到草壁昌也。实际做了这项工作才知道原来这么累人,也开始有点后悔主动说想要帮忙。 「真是奇怪。看来人并没有被带到事务所去,负责监视的平坂帮也没有消息。」 「也有可能还没被逮到吧?」 阿哲学长拿下了耳机。 「田原帮的事务所只有一处,总不可能把他带到公司去……不,这也很难说,说不定是关到哪间仓库里。」 「阿哲哥,岸和田会方面有动作吗?他们那边蛮大的,应该有很多地方足以囚禁一个人。」 「没有。虽然他们也知道这件事,但实际采取行动的只有田原帮的人。只是不知道他们到底和哈啰企业有什么关连,毕竟很少有人知道其他帮派内部的事情。早知如此,当初应该多认识几个岸和田会的人。」 「不过阿哲哥,你不是很讨厌那种假扮企业型的黑道?」 「笨蛋,只要是黑道都讨厌啦。」 原来黑道还有分类型的……真是无法理解的世界,话题越来越偏向诡异的方面。过去认真上学的日子感觉似乎已离我很远(实际上也是如此,因为我第三学期几乎都没有出席),不知班上同学们现在好不好?我今天也过得很好,正在监听黑道分子的电话内容。 「好吧,即使黑道方面毫无收获,或许还可以从公司方面下手。这部份就得等宏仔那边的消息了。」 宏哥大约在下午两点出现。 「抱歉,来晚了。我都听说了,真是辛苦你了。还好鸣海你没有被抓走。已经找到人在哪儿了吗?」 我将大铁桶座位让给宏哥,自己则坐在阿哲学长旁的楼梯上。 「事务所那边还没有消息。你那边如何?有见到秘书吗?」 秘书? 「啊、嗯,一直陪到早上。真是有够累,还得回家去补眠。秘书人长得是很可爱没错,但是有点对不上话题。」 又是我所无法理解的世界。陪秘书直到早上? 「哈啰企业的社长秘书。虽说是秘书,其实也只是事务员顺便兼差罢了,因为公司很小。」 宏哥坐在大铁桶上,从胸前的口袋拿出银色的细长物交给了少校。原来是ic录音机。少校将录音机链接到电脑上。 「有查到什么吗?」 「嗯,收获不少。我想在交给爱丽丝之前先编辑过,帮我播放好吗?」 「编辑?」我从旁插嘴。 原本宏哥打算回应我,但由于录音机的内容开始播放而欲言又止。起初听到多人嘈杂的谈话声以及类似爵士乐风的柔和钢琴伴奏,微微的玻璃碰撞声。应该是在酒吧之类的地方吧? 【一个人吗?可以坐你旁边吗? 】是宏哥的声音。 【咦?啊,可、可以。 】 年轻女子回答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惊讶。 【坐这位置听到的音乐最优美。刚才不是有人点了『april in paris』吗?现在刚好是四月,我本来也想点这首曲子的,没想到就先演奏了,吓了我一跳。 】 【咦--?哈哈。 】 喔喔……原来是这样泡妞的呀!我不免有点感动,虽然自己肯定做不到就是了。 「宏哥你好像对爵士乐很了解。」 「完全不懂。我只是先问酒保套好招的。」 无言。 「少校,快转一下好吗?前面和调查内容没有关系。」 往后快转一些再次播放内容,忽然从电脑喇叭传出甜甜的声音。 【……小宏你的力气还蛮大的嘛。明明大腿这么纤细,呵呵。你抱起我去洗澡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呢! 】 【没那回事,是因为你很轻。 】 等等!才经过一会儿而已,发生了什么事! ?这里是哪里! ? 「一秒钟说出十次甜言蜜语就将她拐入宾馆,真不愧是宏哥。」 「是少校你快转的关系吧。」 「再怎样也不需要到宾馆吧?」阿哲学长说。 「没有啦,是顺应情势。」 什么叫顺应情势?你这人真是…… 「再稍微快转一些。啊,嗯,大概就这一段。」 正当我的脑袋拼命 地想该如何插入话题时,女子的声音又将我的精神集中到电脑喇叭上。 【……去旅行很棒啊,我也好想去喔--最好去泡温泉。去富士急游乐园(fujiq hignd)玩,然后泡温泉顺便过夜!好不好? 】 【那里的医院鬼屋很恐怖,好想再去一次。我随时都有空,你呢?黄金周时候去住个四天三夜如何? 】 【啊啊--我们公司连黄金周都没有放假,真差劲! 】 阿哲学长和少校靠了过来,开始进入正题了。 【……好像积欠了很多债务,原本以为去年就一定会倒闭。然后啊--本来想说公司倒了就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离职,结果听说社长最近蛮拼的,硬是把它给救了回来。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会不会是中彩券了? 】 公司的债务--没有了? 【但若公司倒了,你不就没退休金了? 】 【啊,说得也是。对了对了--那我是不是现在离职比较好呢?再等下去公司说不定又会积欠一堆债务。 】 【有可能。一起来当尼特族吧?然后出去旅行个两周。 】 【哈哈,好像??不错。啊,你看你看,有意大利之旅耶,上面说玩十二天。 】 交谈之间传出翻纸的声音,似乎是在看杂志吧? 【不过去玩这么多天,行李一定很多。我很羨慕人家可以带着大包包去旅游呢,可是每次一到了包包卖场就变得很懒,在想是不是该上电视购物买……啊,这个波士顿包好像不错,应该可以放一个月要穿的衣服。 】 【……咦?这包包我看过。 】 我惊讶地看着宏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除了小玫的包包外,我还去找了一本旅游杂志。把它们摆在宾馆的房间,装作是別人忘记的。这种问题又不能直接问,好不容易才套上话题。」 宏哥露出了苦笑。真是令人哑口无言。我每次都会浮现一样的想法,若他能把勤劳用在別的地方不是更好-- 【刚才不是提到我们公司的副社长吗? 】 【嗯,有点坏的大叔。 】 【对对,他长得还蛮帅的呢。听说以前好像是混黑道的。发薪水当天,他一定会带着这个包包来到公司,然后会有人打电话来,当天一定会和社长外出后就直接回家。他们两个家伙真是麻烦,从来都不交代要去哪里。真希望社长能体谅我的立场,我还得接一堆询问电话呢,真是的!副社长也是,这礼拜都跷班不来。该不会是出去旅行了吧? 】 不知不觉中,我的手汗流个不停。对话已经进入关键的部份了,这一点从阿哲学长和少校满是兴奋的眼神就能看出。 如同依林姐所说,那个包包会定期被拿到公司去。然后就是电话--从哪里打来的?我仔细聆听从电脑喇叭传出的对话。内容并未更进一步涉入事件中,接着对话就结束了。然后只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以及女子甜腻的声音。 「啊,抱歉,只录到这里。因为第二回合要开始了。」 「你这匹种马!」「死牛郎!」「女性公敌!」「性罪犯!」 阿哲学长和少校接连批判宏哥。至於我呢,一半是对于宏哥高竿的作风感到佩服、一半则感到莫名的沮丧。这些人还真是夸张到不行……虽然我心里明白,但实在是没有我出场的余地。 我是不是只是假借侦探助手的名义,就和这群人装熟混在一起? 「对了少校,能不能只截取刚才这一部份?」 「果然是不太适合让爱丽丝听到,在操行教育方面会有不良影响。」 「虽然知道了很多事情,但相对地也出现更多不懂的事情。」 第四章 星期三的早晨,嘴中有股有如当初嗑药时留下的苦味,这一天就在这样令人不快的感觉中开始了。由于直到半夜三点都睡不着,起床时已经九点半;姐姐早就去上班了。 走下楼到客厅打开电视,新闻当然没有报导目前为公司副社长的前黑道人士提领大批现金落跑的消息。一切都从黑暗中开始,在黑暗中结束。说真的,发生在这世界上的这种悲剧,应该比成为镁光灯焦点的事件要来得多吧? 我呆呆地看着已经开始重播连续剧的电视画面大约十五分钟后,接着换上了衣服走出门。 昨天明老板说的话还留在耳边--「不要插手。」第四代也对我说过一模一样的话,但我还是无法只是待在家里而不做任何事。 * 「花丸拉面店」前是被一群高度不高的??建筑物所包围形成的死巷,那里安静到有时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我将脚踏车停在大马路旁,并巡视拉面店前是否还有黑道小弟逗留,但却连一只小猫的影子都没看到。这天周围大楼的窗户和阳台似乎也看不见人影,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了--平常大概就是这样了吧?没有人在外头晒被单或毯子,更不见放在外头晒太阳的盆栽。 有的只是拉面店前的柏油路及拉门上的黄色痕迹。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而前去观看,才发现只是被泼了油漆。真是恶质的骚扰方式。 「明老板,外头--」 当我拉开拉门準备走进店里,人在柜台另一侧的玫欧和明老板同时抬起头来看着我,令我不禁有些惊讶。明老板将无袖背心脱去,上半身只剩下缠绕胸部的白色绷带。她从右肩到侧腹以及手臂上都流满了鲜血,玫欧则正在帮她清洗。 「你怎么了!?」 「去采购回来时被偷袭了!」明老板皱著眉头回答。 「我也太迟钝了。要是以前的我,撂倒两、三个小卒仔根本不算什么。」 我除了感到血液凉了一半外,同时也觉得怒火中烧。强烈的晕眩让我觉得似乎连天地都快要被翻了过来。 「没事的,只是被推倒擦破皮而已。他们也马上就落跑了,不算什么大伤。」 「一点都不是小伤!」 玫欧以哭泣的声音回应。从清洗完伤口到缠上绷带的过程中,玫欧一直在哭。 「吵死了!又不是你受伤,到底在哭什么嘛!」 「可是,都是因为玫欧才会……」 「并不是你的错。你听好,不管怎样想都是那些家伙的错。让你觉得都是你害的,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所以绝对不要这么想!」 我心想,这个人为什么能如此坚强?但我却、我却-- 明老板听到厨房后门被打开的声音而回头望去。 身穿睡衣的少女站在门前,大大的眼睛瞪着明老板身上尚未包扎好、看起来很痛的伤口,原本白皙的皮肤显得更苍白了。 「茧居族?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老板勉强挤出声音,爱丽丝则没有回答。她的上半身忽然有些倾斜,我见状立刻绕过了柜台边跑进厨房,帮忙将快要倒下的爱丽丝扶住。 「鸣海……抱歉。」 爱丽丝一边紧抓着我一边不停颤抖,并说: 「我从监视器中看到老板浑身是血地回来,所以来亲眼确认由于我的愚昧及驽钝而无谓流下的鲜血,也为了更深刻体会自己的无能…??…」 「我可不是给人观赏用的,你就乖乖待在房里就好了,笨蛋。」 明老板说完之后大叹一口气并坐到圆椅上。在坐下去的瞬间,我看见她因疼痛而皱起眉头。 「这不是侦探小姐……的错。」 玫欧一边拭泪一边摇头。 「玫欧,没关系的,这家伙是无药可救的笨蛋,所以刚才说的理论对她而言都没有用。她自以为全世界的不幸都是因为她无法解决而造成的。」 明老板半开玩笑地说。但我也了解,那对爱丽丝而言并非是玩笑而是真理。世界上所有的悲伤,都是因为自己的无能--这是迫使爱丽丝扮演侦探角色的偏激信仰。支撑着爱丽丝身体的双手,不自觉地用力了起来。 「我已经查过哈啰企业的通话纪录。终于明白了。」 爱丽丝脱口而出的尽是如此空虚的话语。 「明白什么?」明老板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笔现金的来源、哈啰企业所做过的事、田原帮和岸和田会为什么要干涉等等。唯一无法理解的事,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倒吸了一口气。 「当一切都为时已晚时,神秘的面纱才会被揭开。独自坐在空无一人的剧院中,侦探所扮演的角色就是如此。即使如此,我还是不得不说出口……愿意听我说吗?」 「随便你。」 「鸣海,请给我一张椅子。这话说起来有点复杂。」 身材娇小的爱丽丝抱着膝盖坐在圆椅上,开始述说如同她之前预告的复杂故事。 「哈啰企业就像是一个大型过滤器,所以会有许多将水给弄脏的家伙接近他们。」 我将双手撑在流理台上歪著脑袋。完全听不懂她在说些什么。 「听过什么叫做『洗钱』吗?」 「只有听说过。」明老板回答,玫欧的表情则是一副完全听不懂的样子。我其实也不是很懂,但唯一能了解的是,这大概比私吞现金更为严重。 「简单地说,就是将不法所得清洗干净,使它能被合法使用。」 「到这里还是不大懂,钱哪有分什么脏或干净的?」 这也是我最不能理解的部份。爱丽丝「嗯」了一声看着天花板,接着继续说明: 「那我就从头说起好了。有一种简单的方式,可以让任何人都轻易地逃漏稅。你知道怎么做吗,老板?」 「我怎么会知道?你觉得我的店看来像是需要逃漏稅的名店吗?」 「说得也是。但还是请你记得,真的非常简单--就是不申报赚到的钱,并且『绝对不去使用它们』。就是这样而已。」 由于爱丽丝只说到这便停止说明,我思考了一会儿后提出了疑问: 「可是,这样一来……不就失去赚钱的意义了?」 「说得没错,但逃漏稅的基本就是在这一点上--如何装作没有赚到钱,然后如何装作没有钱可花。」 「那么,洗钱就等于是逃漏稅吗?」 「并不是,只是洗钱可以将逃漏稅所得的金钱加以洗净,也可以漂白其他无法对外公开的金钱,例如不法所得或贩卖毒品的收入等等;基本概念和逃漏稅很像。为了能理解洗钱的必要性,必须先了解到两个前提--第一点就是『金钱若不使用就没有意义』,至於第二点,由于我国的国稅局非常优秀,故『只要有人为了某种目地而使用金钱,他们马上就会嗅到』。」 「……他们真的这么优秀?」 「当然优秀。将一笔钱使用在有意义的事物上--例如像买房子、买车子、买股票、投资建设--这些行为一定得在阳光照射得到的经济社会上执行。只要有高额的现金流动,国稅局就会立刻得知,接着就会开始调查到底是如何取得如此庞大的资金。」 照爱丽丝的说法,这些人感觉倒很像特异功能人士。 「回溯金钱的流向,只要查到没申报过的所得即视为逃漏稅,然后追讨补稅;若查到的是不干净的所得,则会被捕入狱。所以就得想尽办法不让他们知道钱是如何赚到的。」 「……那该怎么做呢?」 「例如以薪资名义发放给多数拥有外国国籍的员工,并经由国外回收。」 我倒吸了一口气。 我想明老板大概也做了一样的表情吧。 「……是哈啰企业吗?」 「没错,所以才会直接发现金给员工吧。『哈啰皇宫』的房客大多是来自东南亚出外打工的女性劳工。如此一来,公司就多了一个洗钱的管道。对于女性劳工而言,透过黑道和公司的安排也比较容易待在日本,算是一举两得。」 我偷瞄了玫欧一眼,她已经整个人放空,脸色铁青。 「岸和田会在哈啰企业成立时大概有给予资助,使用的当然是无法见光的黑钱。所以表面上看来并无宾主关系,只不过哈啰企业透过田原帮接受洗钱的工作。我调查过所谓定期打来的电话通话纪录,绝对是岸和田会所打的没错。」 爱丽丝的说明到这里止住,并大叹了一口气。 感觉上--这件事……已经……不像是我们几个能够插手的事 了。 「……你有证据吗?」明老板冷静地问。 「没有。」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回答。 「如果有证据,政府当局早就采取行动了。这一切都只是推测。哈啰企业将事情隐瞒得很好,至於洗钱的唯一缺点就是因为过於谨慎,导致效率不是很好。我看过依林提供的存折,也简单地算过汇款金额;不论再怎么大略估算,还是无法轻易地漂白上亿单位的金额。由于并没有特別张扬,事蹟也没有败露;但也因为洗钱效率不彰,所以迟迟无法处理从岸和田会转来的账款。在这样的情况下,你们认为先前早已为公司积欠的大笔债务而困扰的美河社长做了什么事呢?」 宏哥先前所提供的信息和爱丽丝的说明在我脑中啪的一声链接起来。 「他私吞了现金……!?」 「没错,私吞现金的并非草壁昌也而是社长本身--因为大约还剩下二亿元的现金迟迟无法处理而储存在保险箱内。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矇骗草壁的,总之,美河将其中一亿元拿来偿还了公司的债务,剩下的两亿元就是那袋钱。」 草壁昌也知道自己遭人陷害,所以才要逃亡。但是他为什么不证明自己的清白呢?不,应该也没办法。和田原帮亲近的是美河,加上草壁昌也过去曾有脱离关西黑道帮派逃亡国外的纪录。只要田原帮和美河套好招说这都是草壁一??人所为,那么岸和田会相信他们的机率也很高。毕竟黑道和警察是不一样的。 「问题是现在才知道这些计谋也於事无补,一切??都太迟了。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草壁昌也已经被田原帮给逮到了,再来就是--他早晚会被杀害。」 玫欧站了起来,嘴唇在微微地颤抖。明老板也跟著站了起来,静静地将双手放在玫欧肩上。我哑口无言地望着爱丽丝。早晚会被杀害? 「这是必然的。你想想看,既然说他私吞其实是骗人的,一旦草壁昌出来作证,所有事情都将被揭穿。田原帮和美河为了隐匿事实,唯有将草壁昌也灭口。 」 我想起了太阳眼镜男所说的话,突然不寒而栗。 --【能活着再见到面该有多好啊! 】 对方是黑道。只要在黑暗当中,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然后我所追求的事实将会被埋没在黑暗之中。」 爱丽丝从椅子上跳了下来。 她的眼神已不像是接受委托的侦探,反而像是个害怕被世界所遗忘、失去灵魂的人偶。 「--怎么可以让这种事发生!」 我追着爱丽丝的背影走出厨房后门,对着身穿小熊睡衣、正打算爬上紧急逃生梯的背影大喊。黑发舞动着,冷漠的眼神射向了我: 「什么事?只是爬个楼梯而已,不需要人跟随。」 「不、不是这个意思……」 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把她给叫住呢?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 「建议你改改你那不经大脑就想采取行动的个性。你就回家去尽高中生的本份,乖乖地写春假作业吧!」 连爱丽丝都这样对我说,令我感到无比绝望。 「你是想问我是否有可以帮忙的事吧?」 被看透心里所想的事,我只能咬著嘴唇默默点头。 「一件都没有……我若是这么说,你大概又会开始自怜自艾、陷入自我厌恶的泥沼里,最后又丑态百出了吧?」 「真是抱歉喔!」 「鸣海,我跟你说,事实上我们都是很无力的。侦探--充其量也只能将死去的语言收集起来、重新排列后再寻找其他意义。请问除了用头脑思考以外,我们还有其他的工作吗?」 「但是我连该想些什么都搞不清楚。」 我抱着被取笑的决心,透露了自己软弱的一面。但此时的爱丽丝却依靠在紧急逃生梯的扶手上,以善解人意的善良眼神看着我。为什么这家伙老是爱趁人不备时来捉弄我,让我的心感到更加苦闷? 「……你认为草壁昌也为什么要让玫欧藏起那两亿元呢?」 爱丽丝柔和的声音传来,我一时之间无法理解她所说的问题意涵。 「你问我为什么……」我拼命回想着爱丽丝刚才所提的问题并寻找答案。 「因为他发现遭人陷害了,然后就是……为了不被误认为是他私吞的……」 ……咦? 看着以拳头压住下嘴唇不再回答的我,爱丽丝点了点头: 「没错,很奇怪对吧?因为他所做的事并未成为否认他私吞现金的证明,反而像在强调他私吞现金这件事。若只是为了自保,他大可拿着两亿元远走高飞;即使是想要洗刷冤屈,他也可以带着两亿元走进岸和田会或报警就好。他其实是有许多选择的。在这当中,唯一令人不解的选项就是叫玫欧将两亿元藏起来,并且自己也躲藏起来。」 确实是令人不解。 这样做到底有什么好处?让女儿身处於危险当中,结果自己也被逮到。应该有其他更好的方法才对。 「首先,他没有留下和玫欧联系的方式。就如同你所说的,就像是将两亿元连同玫欧一起丟弃。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懂。在这个所有疑点都已经明朗的案件中,唯有草壁昌也这号人物是连我也无法理解的。这是唯一的谜团。」 我也搞不懂。就连爱丽丝都无法解释的东西,我怎么可能会懂? 「不过,我猜想这和事件的本质应该是没有关系的。」 爱丽丝将脸转向一旁,寂寞地说道: 「就和那时候一样,这只是我想要满足自我。只要有未解的黑暗,我就无法不去填满它,真是悲哀的宿命啊。」 接着对我露出的微笑,就像在某一天所看到的星空一样。 「然后被我挖掘出的不必要事实--草壁昌也的真正用意可能会深深地伤害到玫欧,就如同那时候一样……」 她一再提到的那时候,我实在不懂是指哪时候?若她所指的是一同在屋顶上迎接晨曦时的事情,我很想对她说没那回事。 「……没关系的。」我忽然按捺不住情绪,脱口而出这句话。爱丽丝将四处游移的视线集中到我的脸上。 「没关系的。玫欧她很坚强……比我坚强多了。她一直都相信著爸爸,不管別人对她说些什么,都不会有所影响的。」 爱丽丝抓着紧急逃生梯的扶手,安静地注视我的脸好一会儿。我差点呼吸不过来。难道我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接下来,从桃红色的樱桃小嘴中叹出了一口气: 「玫欧有可能已经直觉到答案了。」 ……答案? 「也就是草壁昌也到底想要做什么。理论得花上一百年才能到达筑成桥头堡垒的地步,而信仰之翼却能在一夜之间飞至。但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对于无法以言语表达的情感并无兴趣……所以说玫欧,你自己的事实就放在你自己的心中吧。」 我惊讶地转过头去。厨房后门被打开约数公分的宽度,细缝中藏着咖啡欧蕾色的皮肤。大而圆润的双眼看似吃惊地不停眨动。 再度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而回过头去,爱丽丝的身影已从转角中消失。 我大大叹了一口气后,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个阶梯上。 玫欧缓缓地打开厨房后门走了出来。感受到她极为惊恐的眼神,我再次对自己的愚蠢程度感到无比气愤。 从昨天起就尽说些让玫欧感到不安的事情,我到底在做什么啊?果真是个大笨蛋吧? 明明最痛苦的应该是玫欧。 担心爸爸的安危,自己也被人通缉,却又不能回家去,心里一定非常非常不安,我却在这时候还-- 啊啊,原来如此。我终于弄懂了,昨天爱丽丝所说的话-- 【没有人在乎你是否真的有下定决心。 】 【觉悟这东西把它当作鸡饲料就好。我们应该做的是什么? 】 我有没有下定决心根本只是我自己的问题,和玫欧没有关系。但我却满脑子只想着自己,而且还对玫欧说了差劲的话。什么侦探助手嘛!不过就是个缺乏深思熟虑的小鬼罢了。 「爸爸他,应该还不会……有事?应该没事……吧?」 玫欧的声音听起来已经快要说不出话来了。 我默默地站了起来,抓着玫欧的肩膀将她推回厨房里。 「没问题,一定没事的。」 终于说出了安慰的话。然而昨天以前的我就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 接着再补上一句空虚的约定。 「--一 定会救出你爸爸的。」 * 明老板告知我近期内最好不要靠近店里,於是我被赶出了「花丸拉面店」。虽说单单留下她们两人实在让我很不放心,但明老板却说: 「你给我听清楚,万一真发生了什么事,保护玫欧一人倒还可以,若是连你都得照顾那还得了?所以你给我滚回家。」 真是毫不拖泥带水的逐客令。 连一毫米的反驳余地都没有,我只能离开「花丸拉面店」。一走上大马路,我立刻打了电话给阿哲学长。 【爱丽丝刚才打给我,我正要前往『花丸』。可恶,看来我得一直驻守在那里才行。 】 感觉就好像被说了一句「因为你不行」,害得我只好支支吾吾地回答后便掛上电话。被害妄想症。宏哥和少校并没有接电话,大概是忙着装设窃听器还有到处和女生打听消息吧?我知道我只是个累赘。没办法,只好一个人走在街上。 春假期间的车站前,多了不少看起来像是初高中生的学生。根据宏哥的说法,许多乡下小孩会在这时候前来,整座城市也会有不同的风貌。 总之我已经和玫欧约定好了,答应要救她爸爸。 手边没有任何线索,但是我不会再等到某个人告诉我该做些什么才去行动。先打给第四代看看。他从之前就一直在监视,说不定已经查到什么了。 就在这时,手机在口袋中震动了起来。 【听说明老板被偷袭了,是真的吗! ? 】 宏哥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 【鸣海,你去过拉面店了吗?怎样?到底怎样了?拉面店的电话都打不通。 】 「这、这个嘛……」很少听到宏哥如此惊慌失措的声音。 「她说稍微被推了一把,只是皮肉伤而已。阿哲学长已经赶过去了。」 拉面店的电话没人接,大概是因为正在处理那些黄色油漆的关系吧。叹息声透过手机传了过来。宏哥他怎么了?感觉……不大像他。当然,听到明老板被黑道欺负要想心平气和也很难,只不过…… 【是这样吗?还好没事……啊--虽然我也很想去,但还有几个地方必须过去,该怎么办呢?不知道留阿哲一个人行不行? 】 真的没问题吗?虽说阿哲学长是很会打架没错,但对方却是黑道…… 「请问……」 试着问问看。 「如果有非去不可的地方,我可以代劳。明老板叫我不准接近「花丸拉面店」,不过宏哥你可以过去。」 【啊--嗯嗯……】宏哥一如预料地支吾了起来:【是去找女生的工作,所以一定得我自己去才行。你想帮忙我很感激,但这次鸣海可能就--】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情?」 连自己都知道自己现在的声音听起来非常羞愧。 【嗯……剩下就是还得再去哈啰企业一趟看看情况。但那一带可能有田原帮的人马在游荡。我们全都已经被认出了,有点危险。 】 「我……大概没被看到脸。」 因为一直和玫欧躲起来发抖。 【咦?啊啊,不……也对……不过还是太危险了啦。 】 「我过去看看好了。」 【鸣海,你等一--! 】 掛掉手机后顺便关了电源。总之无法只是安静地待在这里。 * 之前向少校打听过哈啰企业的地址,所以马上就能找到。它位于区公所的斜对角,从车站骑脚踏车大约十分钟的距离;表面上看来是正常的公司,大楼侧面也掛有公司的招牌。人力派遣公司哈啰企业位于一栋颇新的大楼--当然不是一整栋大楼,只是租用三楼的楼层当作办公室。 过斑马线前先环顾商业大楼周围一遍。若是有人记得我的长相,大概就只有在「哈啰皇宫」遇到的皮外套男和紫衬衫男。当时穿戴着宏哥借给我的外套和眼镜,应该不会被发现才对。还有就是和皮外套男一起来过「花丸拉面店」的深褐色太阳眼镜男。当时我人躲在厨房后门后方,应该也没被发现。 但当交通号志转为绿灯时,我的脚却无法动弹。眼前浮现浑身是血的明老板。尽管自己也感到很丟脸,但真的是腿软了。 虽说是来哈啰企业打探敌情,但我却不知该做些什么。我是白痴吗?到底来这里干嘛? 我对自己的低能程度感到无力,索性坐在车道护栏上。车辆从我的前方、行人则从我的后方穿流不息地经过。 只要看到认识的面孔,说不定就能获得一些情报。於是我决定隔着车道监视办公室的入口一阵子。 坐了一会儿后,我的思绪又回到了清晨时分的施工工地。如果当时我能做些什么,现况也不至於变成如此。但当时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应该突然闯入铁皮屋内直接找草壁昌也谈判吗? 现在才在想这些也已经於事无补了,况且他还拿着菜刀。 菜刀、清凉喷雾(止汗剂)、缝纫针线、剪刀、打火机、两亿元、新加坡、泰国、田原帮、岸和田会、洗钱。 实在搞不懂。草壁昌也到底想做什么?在前一次事件当中,即使是像我如此愚笨的人,都还可以猜想出爱丽丝所掌握事实真相的一半。 忽然发现有人影从大楼入口处走出,经过斑马线向这走过来。虽然只穿着夏季运动衫搭配牛仔裤,但那细长的眼眸仍令人印象深刻。 「咦?鸣海?」 依林姐也发现我了。感觉很尴尬。 「你怎么了?在这里做什么?」 「这个……那个……」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什么? 「应该算是侦察敌情。」 「啊啊……」依林姐的脸垮了下来:「听说草壁先生被抓到了,是真的吗?昨天田原帮的人来店里喝酒,好像提过类似的事。」 「……是真的。请问他们有提到他人在哪里之类的话吗?」 「对不起,我没听得那么仔细。」 我感到有些失望,事情当然不会这么容易解决的。 「依林姐,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也是员工?突然被叫了出来,感觉有点不太好就是了。」 啊啊,差点忘了。她正是为了洗钱而存在的、名义上的员工。 依林姐若是知道了这件事,不知会觉得怎样?也就是说,利用她要送回家乡的钱报假账,怪不得薪水会这么高。话虽如此-- 「啊!」 依林姐发现有其他人出现在入口处,立即将身体给转了过去。那是一个身穿偏蓝色系西装、年约四十的高俊男子。皮肤白白的,看来气质也不错。依林姐向他点点头,男子也挥手致意。 「……他是谁啊?」 「我们社长。」 由于依林姐小声地回答,我忽然间回过神来,专注地看着那名就社长而言算是年轻的男子。当男子打开停在路肩的黑色进口车车门,我从车门的缝隙间看到车内,结果差点叫了出来。 「鸣海,你怎么了?嘴巴开开的喔。」 「咦?啊!没事……」 进口车早已驶离,交通号志改变灯号,车道上又开始集结其他车辆。 坐在轿车后座的另一名男子,不就是那太阳眼镜男吗?虽然当天他并没有配戴太阳眼镜,但他那尖锐的面容令人无法轻易忘记。 「真是轻松的职位,现在已经可以回家去了。听总务课的女生说,昨天也是中午就回去了。大概在公司待不到一个小时吧?」 「昨天也是……?」 「怎么了?你认识我们社长吗?」 「咦?啊,不、不认识。对了,你知道一同坐在车上的那个男人是谁吗?」 「嗯--?我不太知道,应该是大黑道之类的吧?刚才好像在和社长谈事情。啊,对了鸣海,你听我诉苦好不好?真的是很过份!」 依林姐将我强拉进附近的摩斯汉堡。按照往例,桌上摆满着堆积如山的汉堡、热狗、沙拉及薯条。光看这些东西就足以令人丧失食欲了,所以我只拿起了洋葱圈来吃。 「我们说不定没办法待在日本了。」 把将近一半的战利品摆平后,依林姐才终于开了口: 「刚才就是被告知这件事,理由不知道为什么。一下说不要再把钱寄回老家、一下又说下次不再续约了,突然告诉我这种事情让我感到很困扰。」 「这真的……很差劲。」 「很差劲对吧?我们大厦的居民好像全都被叫去告知这件事。明明从我们这些外籍劳工身上捞了不少油水的啊。公司最近开始转型为正派的人力派遣公 司,所以大概很想摆脱像我们这种拖油瓶吧?啊--如果草壁先生还在,一定会帮我们想办法的。」 我陷入了沉思。这是否与事件有所关连?只要草壁昌也还在--也就是说,就因为草壁昌也已不在了?但这又是为什么呢?住在「哈啰皇宫」的女性不是洗钱工具的齿轮之一吗? 「而且还不准我去別家店上班。这是我自己的自由吧?不过说真的,簽证的事都交给公司处理,可能真的只能滚回老家了。啊--真是--令人生气!」 依林姐接着将墨西哥辣醬热狗不断塞入嘴里。 「刚才那个黑道好像就是来谈这件事的,是总务课的人告诉我的。」 我不自觉想要站起来,但膝盖却撞上了桌边。依林姐急忙伸手扶住差点翻倒的冰咖啡。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没事。」果然是和案件有关。 「请问……他们在谈些什么呢?」 「我也是听別人转述所以并不是很清楚,不过好像有提到查核之类的。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该不会以为我们是和草壁先生一伙的?还是以为我们会报警?那也犯不著把我赶出日本啊!」 查核? 「啊……」 我一边注视著橙汁的水平面,一边缓慢地坐了下来。 我感觉--似乎懂了。 爱丽丝曾经这样说过,透过「哈啰皇宫」进行的洗钱方式效率很低,还有,公司私吞了黑道的钱。而这笔钱也是不法所得,公司为了偿还债务也必须将钱漂白。那该怎么做呢?当然就是利用「哈啰皇宫」了。原本就不是非常好的洗钱能力如今不为岸和田会所用,反而用在为公司谋利方面;再加上负责统筹的草壁昌也不在--洗钱作业一定陷入停滞状态,无法再使用了。至少从岸和田会的角度看来会是如此。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对这群人来说,「哈啰皇宫」的房客就像是沾满了污垢的过滤棉(虽然这是很不好的比喻但没办法)。若因为某件事被政府给盯上而进行调查,那就会很麻烦。到时说不定就如同依林姐所说的,有人会因草壁昌也的事件被抓进牢里。 所以说只要没有利用价值了就得拋弃。 而不幸的是(对那群人而言是幸运的),「哈啰皇宫」的房客都是外国人。 只要将她们全部开除遣送回祖国,至少就无法再继续调查了。 这几乎都是我自己的推测,但如果是真的,那就真的非常差劲了。喝下一口橙汁,感觉却无比苦涩。 「……海。喂,鸣海啊!」 陷入深思的我被依林姐的声音拉回了现实。 「咦?啊,什么事?」 「鸣海,你现在几岁?」 「……今年十六岁。」为什么要突然问我年龄? 「还要两年。没办法再等两年了,还得经过父母亲的同意,光是迁入户籍也拿不到簽证,一定得生活在一起才行。原本想说鸣海也不错的… …」 咦,等等?现在是在说什么? 「啊--早知会这样就该好好交个男朋友的。」 * 走出摩斯汉堡立刻和依林姐道別。真是的,到底哪句话才是真心的?应该全是玩笑话吧?我甩甩头将依林姐心机深重的笑容从脑中赶出,边走边思考环绕在「哈啰企业」周围的变化。 现在必须专心思考事件的来龙去脉。 但是当我越过区公所前的十字路口走到了东武饭店前时,我的思绪已经开始停滞不前,脚步也随之越来越慢。 走进便利商店,推开了正在午休中的上班族买了一罐咖啡,接着走到商店外的公用电话前坐下来稍作休息。 拿起手机掀开手机盖,却又立刻盖上。 思考著那名叫美河的年轻社长刚才和田原帮黑道交谈的事,还有「哈啰皇宫」的房客即将被解雇并遣返回祖国的事。 这些事虽然和这次事件可能有所关系,但也许和草壁昌也没有直接关系。 总而言之,只要传达给爱丽丝就可以了。姑且先不论它是否为有意义的情报,她的头脑毕竟比我好很多。 不过-- 不要做无谓的逞强。大约在心中默念了十五次以上,手指依旧无法动弹。不管怎样都不太想打给爱丽丝,但若再一晚点告诉她大概会被骂得很惨,就像是「你的迟钝真是令人叹为观止,我看金星自转的速度都比你还要敏捷」之类的。只不过…… 我终于明白爱丽丝早已看透了我会擅自采取行动,所以才老是不敢打电话给她。与其这样,以前被她当笨蛋看待的日子还比较好过。 脚下的空罐子两罐、三罐地不断增加。店员以异样的眼光看着每次都只购买一罐咖啡的我。 当我正想拉开第四罐的拉环时,手机突然发出「colorado bulldog」的巨大声响,吓得我一个不小心将罐子给弄掉了。 【鸣海,你现在人在哪里? 】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急促。 「在大众餐厅,就在东武饭店的隔壁。怎么了?」 【玫欧离开了! 】 我立刻站了起来,脑袋却因此撞上了公用电话亭。 「……!」 【刚才那是什么声音? 】 「没什么……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三十分钟以前,我也是刚检查监视录影才发现。只注意到负责看守我们的田原帮小弟,真是失策。 】 嘴里的咖啡味变得有如烧焦的木头般苦涩。 【包包也不见了,有没有想到什么玫欧可能会去的地方? 】 「……她家呢?」 【已经请宏仔赶过去了。 】 玫欧可能去的地方。玫欧她……离开了。为什么?不用想也知道,当然是去见她老爸。否则继续待在那里只会给明老板带来困扰。 「她没有和明老板说什么吗?」 【是趁明老板人在拉面店的时候偷跑出去的,这还用说吗?老板要是知道早就阻止她了。 】 什么都没说就离开。感觉有股黑黑凉凉的东西从我的脚底慢慢爬了上来,剎那间将我的喉咙也给吞没了。我无法继续站立,用力抓着公共电话。为什么?为什么大家都这样,一句话也不说就离开了?自以为是在体谅我们却无声无息地消失,难道都不知道这样对我们的伤害到底有多大吗?是不是白痴呀! ?有没有搞错!无处宣泄的愤怒使得正握着手机的手不停地颤抖。 【……海,鸣海!你怎么了! ?听得到吗! ? 】 听到爱丽丝在耳边大吼,我回过神来: 「……没事。我去找找看。」 但要如何找? 我看着阴暗的天空,随后将视线转回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上。想从这座城市的拥挤中找出一名少女,就像要将流入大海中的泪水和雨滴分离一样困难;再加上玫欧没有手机。 此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回头看着背后的公用电话。 「爱丽丝,草壁昌也手机的来电纪录你都查过了吗?」 可能是我太专注了,声音大到就连正要準备进入便利商店的情侣都吓了一大跳注视著我。 【已经查得差不多了--原来如此! 】 电话另一端传来飞快敲打键盘的声音。我心里面所想的事情,爱丽丝瞬间就意会到了。玫欧就是不想给明老板带来困扰才会逃离「花丸拉面店」。为了达成目的,她会怎么做呢?不能马上被发现离开的事,而且也不能被看守的黑道发现,所以必须偷偷离开「花丸拉面店」。一旦成功了,接着就得让田原帮的人知道自己已经不在拉面店了。玫欧能和这群人联系的唯一手段-- 【別废话了,鸣海!就在quattro饭店对面的lowson超市,了解吗? 】 爱丽丝话还没说完我早已跑了起来。穿过设有行人专用穿越时段的十字路口,我进入了位于parco百货间的窄巷。 「通话时间大约是在多久之前?」 【大约十分钟之前。等等,鸣海,你別过去。如果遇到田原帮的人怎么办? 】 「现在说这些做什么,难道还有其他人吗!?」 【那里距离平坂帮的事务所挺近的--】 我将手机掛上并丟进口袋内。十分钟前。玫欧大概已从拨打电话的地点离开许久了吧?还能找到她吗? 看到手持波士顿包的黑皮肤少女站wson超市蓝色招牌下时,极度兴奋的我差点就从另一侧的人行道上大喊玫欧的名字。但发现她似乎站在公用电话前等人,我立刻将 差点喊出的话硬是吞回肚里。 我横越车道靠近玫欧,只见她露出一副吃惊的样子,紧紧抱住胸前的包包瞪大了眼睛。 「助手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用双手撑在膝盖上弯著腰,想办法调整自己的呼吸。由于突然奔跑的关系,脑部因缺氧而感到阵阵疼痛。 「……玫欧,回去吧。」 玫欧用力摇头甩动着辫子: 「不可以,助理先生请你赶快离开。」 「你已经和黑??道联络了,对不对?」 看着咬住嘴唇开口不答的玫欧,我急促的心跳徒然无奈地缓了下来。玫欧打算把自己和两亿元一起交给田原帮。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啊?她不知道这样做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稍微想一下也知道,他们怎么可能会活着放过知道所有内情的你和你爸爸?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笨蛋!」 「可、可是……!」 「总之--」 我正要伸手去拉包包的背带时,背后传来一阵紧急剎车的声音。玫欧的脸色瞬间大变:「助手先生,请你放手!」 我回头一看,一台黑色箱型车后门已经打开,两名男子下车正大步往这边走来。其中一名就是皮外套男! 「快逃!」 「咦?等、等一下!」 我从玫欧肩上抢下波士顿包并将它背在自己肩上,紧拉着玫欧的手拔腿就跑。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发动引擎的声响。 「你们给我站住!」不顾传至后脑的怒骂声,我拖著玫欧冲进一条窄巷内的陡坡、跳过矮墙,快速穿过大楼入口处前方的空地。 「助手先……不、不要这样!」 闭嘴,快点给我跑就对了!从脑中硬是逼出追赶在后两人的脚步声,紧握玫欧的手则更加用力。波士顿包的背带陷进我的肩窝里,肺部像燃烧般疼痛。总之先想办法先混入人群,总之-- 冲下斜坡到达后巷的狭窄车道时,侧面传来汽车喇叭的巨大声响,我吓了一跳,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无法动弹。原来是刚才那辆黑色箱型车挡住了视线。被包围了!等我发现这件事时,已经太迟了。不等我回头,刚刚那两人已经追到了我们两侧。 「你们两个麻烦的家伙……!」 皮外套男边喘边说。一阵凉意打从心底升起,感觉膝盖以下好像都不见了。果然还是没办法,没办法了…… 「等等,和这人没有关系,所以……」 玫欧的苦苦哀求被男子的手给遮住。箱型车的车门打开,「两个都给我上车!」车内传来另一名男子的粗哑声音。我想像著以头部撞击右侧男子腹部,接着挥舞波士顿包将左侧男子撂倒,最后拉着玫欧的手快速逃跑的情景;但实际上我的手脚就像冻僵了一样无法动弹。坐在箱型车后座的男子伸手想将我肩上的包包抢下,而我反射性地握紧了拳头。 「死小鬼,给我放手……!」 一团热块击中我的腹部。还来不及感觉到疼痛,我的喉咙先涌现出无法按捺的呕吐感。 「……咳……哈!」 黑道以粗暴的手势将快要口吐白沫倒下去的我给强拉住,架著肩膀并朝向我的腹部再来一记膝击。感觉像骨头碎裂的声响传至大脑,嘴巴里充满了胃酸的味道。视线变得模糊不清。玫欧大声地不知在喊叫什么。我一边被两名男子从两旁往腹部踢下去,一边却又心想着爱丽丝,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不起,因为我不肯听你的话,所以现在才会遭受如此对待。我的力量实在太小了。从停在我背后的汽车内伸出一只手,想把我拉进去。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箱型车的车体整个倾向一边,原本从车内抓住我的男子整个人跌倒在一旁。我顺势被拋在马路上。 因为全身疼痛而面露痛苦表情的我,眼前忽然映入一台蓝色车体。一辆货车不知何时往箱型车后方冲去,保险杆歪曲变形,引擎则冒出白烟。 「什……!?」 当黑道们还在不知所措时,货车车门迅速打开,从副驾驶座和后方货物架上跳下三名身穿黑色t恤的男子,驾驶座则坐着一名身穿红衣的男子向外观望。 「园艺社的,坐到后面来!」第四代用大拇指指著后方货物架。 「--妈的……你们搞什么……!?」 其他人影从箱型车上冲了出来。两人--不,三人。怒骂声与拳头互相交会。即使是对斗殴还算在行的平坂帮,对上正牌黑道也只能屈居下风,两名小弟瞬间就被撂倒在柏油路上。 「別给我太嚣张,死小鬼!」 黑道朝着到在地上的黑t恤少年毫不留情地补踹一脚。我的嘴里充满着绝望的血水,勉强站了起来并拉住玫欧的手。黑道的注意力被转移了,有机会逃跑吗? 「快给我上来!」从背后被抓了起来,感觉就像是将冰块塞入胃中一样。 「喂,別再玩了!要闪了!」 大声的吆喝声传来,平坂帮小弟还在和黑道们进行搏斗。 「--趴下!」 尖锐的声音传遍整条街道,是第四代。 从货车中伸出的手拋出一个不知是什么的小东西,这东西在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后滚到了我脚边。我看见黑t恤男们摀住耳朵蹲了下去。事后回想起当时自己竟有办法做出同样的反应,到现在都还让我觉得很神奇。不须说明,我很快就知道这圆筒状小东西的真面目是什么了。 紧抱住站在身旁玫欧的头并压低身子--来不及摀住耳朵了。小东西发出巨大声响和刺眼亮光。头脑里呈现一片空白…… 是少校特制的闪光手榴弹。 我不知道失去意识有多久了。 听见被人殴打的身体所发出的喀喀响声而清醒,身旁陪伴著哭得唏哩哗啦的玫欧,隔壁则坐着黑t恤男。大楼群左晃右晃地流逝而过,我这才发现自己身在货车后方的货物架上。 「大哥,抱歉我们来晚了。」 脸上一大圈黑青的小弟低头道歉。我原本想要回答他,但由于口干舌燥加上嘴唇仍然在颤抖,实在也说不出话来。自己的心跳一阵阵地震痛受伤的部位。 * 帮派事务所的阴暗书房有??低矮书架、简易床组以及摆放在纸箱间的小桌子,房内只剩尚未关机的电脑屏幕发出亮光。 青白色的光线将坐在床上胸前紧抱着包包的玫欧侧脸映照得略显病容。我找了一个书架坐下来,一时间也不知该开口说些什么是好,只能静静地看着电脑屏幕上不停跑动的几何图形屏幕保护程序。现在反倒觉得刻意安排我俩独处的第四代有点多心。被黑道踹了一脚的侧腹部伤痛,现在也只感觉像旧伤似地忽麻忽痛。 根本不必再问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別,在伤口上洒盐也於事无补。毕竟那是玫欧的身体、是玫欧的人生。 只不过-- 「助手先生,你的伤还好吧?」 「別太在意,是我自己独断独行造成的。自作自受。」 怎么每次回答都这么没耐性? 「你在生气吗?」 玫欧边说边将眼神微微往上瞄。我叹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要离开呢?」 终究还是说出了大家都心知肚明的问题。 「……因为……如果玫欧不去,爸爸会被杀掉。」 话语之间夹杂著啜泣的吸鼻声。 「就算玫欧去了也有可能会被杀掉,你自己也可能遭到凌虐。这点事应该要懂的。」 好不容易压抑著情绪将话给说完,语气就像将粘土拉平般平淡。 「但是只要还了钱应该就……」 「对方可是黑道。」 我打断玫欧的话,她则将脸埋进包包上。 「……我想见爸爸。我不要这样,爸爸一个人在玫欧不在的地方……这种事、这种事……」 话语声渐渐被哭泣声给取代,但我毫不留情地回应: 「那也犯不著不声不响就离开,你知道明老板有多担心吗!?」 「可是……」玫欧抬起哭红的双眼:「如果说要离开,大家一定会阻止我。」 「废话,当然会!」 不经意地愤怒起来。玫欧的肩膀因惊吓而起伏。其实我自己才是最惊讶的,没想到我竟然会如此生气。我将目光转向布满灰尘的地面,调节自己的呼吸。 明明我也是将玫欧逼到如此地步的其中一员。 光是生气也没有用,应该还有其他事该和她说的。我该如何开口是好?算了,就算她不明白也无所谓。总而言之,若不将积在肚子里的思绪用言语 表达出来,感觉又会突然对着谁大吼。 用言语表达。 我该从哪里说起才好? 考虑了老半天,才终于开口说出这样的内容。只不过感觉好像不是对着玫欧说,而是讲给自己听的。 「我和你提过彩夏的事情吗?」 玫欧注视著我的脸回答:「只听过名字。」 玫欧清纯的眼神直视到我无法招架,所以我边看着电脑屏幕边说明。 「我们是同班同学……而她是我的朋友。」 用朋友这个词对吗?我稍作停顿并思考这个问题。 「我是转学生,原本没什么朋友。彩夏邀我一同参加园艺社,带我来『花丸拉面店』的也是她。所以说,能够遇见玫欧也是多亏有彩夏。」 那应该就是--连续的奇蹟。 「……那她现在在哪里呢?」 「躺在病床上。」 一阵沉默。 电脑主机答答作响。 「她从学校的顶楼跳下来。虽然没有死,但再也醒不来了。」 直到此时,我才开始注视著玫欧的脸孔。紧闭的双唇、专注的眼神。 「爱丽丝曾告诉我彩夏跳下楼的原因,但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反正这种事到底是怎样也已经无所谓了。彩夏什么都没说就一跃而下,什么都不跟我说。你知道我后来变得怎样吗?」 玫欧静静地摇了摇头。 「变得一点办法也没有,根本就无计可施。无法怨恨任何人、无法对任何人生气,只是心里多了一个大坑洞,只有心中的寒冷加倍。那可是很痛苦的。」 玫欧点点头。脸颊上映出白色线条,反射著电脑屏幕发出的微弱光芒。 「或许那对不告而別的人而言很轻松吧。自己一个人拟出结论,自己同意自己就好了。只不过,当我们交了朋友后,心中应该都会为朋友留有一些空间吧?整理许多事物,空下许多空间。所以千万不要不告而別。如果剩下的空间里空无一人,那时我们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如果结果是这样,当初还不如不要相遇。 」 说到一半时,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对谁说话了。书房里的黑暗、记忆中的彩夏,就连聆听自己说话的自己,都没有任何回应。 反倒是玫欧回应了我。 「……对不起。」 再简单不过的言语。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的疙瘩顿时除去不少。当初若能更轻易地表达这种简单的言语,我和彩夏说不定都可以活得更好。 「但是你说还不如不要相遇,那应该是骗人的。」 我苦笑以对。应该笑得还可以吧?周围太过昏暗,实在分不清玫欧到底是在哭还是在笑。 「你既然已经把案件委托给侦探,就应该相信她到最后。或许现在只是在拖延时间,但我们无论如何都不会将玫欧交给黑道,也一定会救出你爸爸的。」 「嗯……」这次就知道她是在哭了。 「当然,选择离开是玫欧自己的决定,我们没有权利囚禁你。但若真的要离开,记得一定要告诉我。」 然后-- 「然后你就会阻止我,对吧?」玫欧眼里含着泪水。 或许感到安心的不是玫欧而是我。 我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并站了起来。 玫欧却叫住了正準备走出书房的我。 「怎么了?」 「……为什么这么快就知道玫欧在哪里呢?」 原本想说些体恤安慰的话,但实在想不出来。 「玫欧的想法随便猜也猜得到。」 玫欧露出靦腆的笑容,接着站起来走近我身旁,握住我的左手腕并将它抬了起来。我的心噗通地跳了一下,背脊触碰到房门。 「这……怎么了?」 玫欧在我摊开的手心上写了几个字,那是由方形和小圆圈组合而成的复杂图形。我发现那应该是泰文。 第五章 直到结拜那天,我才知道平坂帮所在的破烂大楼内不仅是三楼,连二楼都是由帮派所承租。二楼方面是将隔间打穿大约榻榻米二十张大小的大厅,地面铺著木板、房内摆放着神坛,外观看起来就像是剑道场。 星期四上午七点,气温尚低的仪式会场已集结了相当多的人。随着第四代进入大厅的我感到十分惊讶,原来帮里的成员有二十人……不,甚至更多吧?莫非全都集结在此了? 几乎全员都身穿黑t恤制服,唯有电线杆和石头男等数人穿着怪异的服装。上半身像广告纸牌人似地挂着应该是用纸箱之类剪贴而成的大垫肩,下半身则穿着宽松的学生裤。 「喂,你们穿那什么鬼样子?是在开玩笑吗!?」 第四代怒瞪了两人一眼。 「这是和服的羽织袴。」 「因为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可惜没有传统的武士礼服可穿,所以昨天刚做的。」 这群人是笨蛋吗……?不出所料,第四代果然将这些看似广告招牌人的传统武士礼服(?)都给脱下并通通撕烂。 「啊啊,太残忍了,我昨晚熬夜做好的说……」 「混蛋!有客人要过来,你们想丟脸丟到家吗!?」 第四代大吼一声,电线杆和石头男整个畏缩了起来。客人? 此时铁门被打开,毫无紧张感的仪式会场吹进了外面的凉风。 「哇啊,好宽喔!」第一个走进来的玫欧大声欢呼。 「好久没来这里了。」接下来是阿哲学长,t恤外非常难得地套著一件西装外套。待会儿是不是要下雪了啊? 「上次来这里应该是平坂帮成立的时候吧?」不知少校是不是误解了什么,居然穿着代表大日本帝国海军并配戴臂章的军用大礼服。这是怎样?是来演话剧的吗? 「好可惜喔,这楼层应该拿来好好运用的。」宏哥身穿牛郎风纯白色套装。 最令人惊奇的是攀在宏哥背后最后入场的爱丽丝,当天居然穿着和服。 以黑底为主的江户友禅染配上松竹梅菊的图样,是一件豪华奢侈的振袖和服。然而在她的手上仍是那不可或缺的小熊布偶,这幅景象实在令我哑口无言。 当爱丽丝踏入大厅,小弟们立刻立正站好并同时向她鞠躬: 「大姐、宏二哥,辛苦你们了!」 「辛苦了!」 「喂!是谁叫你们把所有人都叫来的!!」 第四代的眉梢因愤怒而上扬。 「別这样嘛,反正光爱丽丝一个人也没办法过来。这么好玩的事若不通知我,我可是会生气的喔!」阿哲学长说完后推了第四代的胸口一把。只有在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和第四代感同身受,因为我们同时发出了叹息。 爱丽丝走到我身旁并拉住我的袖子: 「你也未免太拼了吧?事情搞成这样,实在也懒得再骂你做事不经大脑……怎么了?你为什么一直看着我?」 「咦……?啊,没事。」我感到不好意思而转移了视线,也不是被吸引到目不转睛啦。 「原来你也有这种服装呀?」 我曾看过她穿了一次丧服,除此之外就只看过她穿睡衣的样子,因此还是感到非常惊讶。正确地说,目前场中唯有爱丽丝的穿着才是最适合参加结拜仪式的。身穿和服的爱丽丝披着一头几乎碰到地面的黑色长发,从任何一个角度观看,她都像个会动的日本娃娃。 「离开老家时只来得及带着正式服装。」 「喂,你们先坐下。」第四代对着集结在入口处的我们说。 我当然不曾看过黑道的结拜仪式,更不可能知道準备在现场的东西有多么正式。不过对我这种门外汉而言,感觉还蛮有架势的。仪式会场前左右侧各摆放着一排座垫,上座为第四代和我的座位,前方摆放着佛、法、僧三宝,另外还供著酒瓶、盐巴以及活鲷鱼。酒碟则有两个。房内的仪式会场中点着十二支百贯蜡烛,后方还挂着五幅掛轴。上面由右至左分別写著:(注:百贯重的大型蜡烛,大约为375公克。) 【竹内力】 【今上天皇】 【天照皇大神】 【神农皇帝】 【江田岛平八】 这是什么啊……? 「第四代算是摆摊型的黑道……」爱丽丝告诉我:「关于神农皇帝的由来众说纷纭,但他是中国三皇五帝中的第三人喔。据说他为人类带来农业和医疗,除此之外,他还发明了琴弦及市场等等,是个不折不扣的生意人,所以被当作摆摊业者的神来供奉。至於其他四位,应该就不用我多作解释了吧?」 喂,当然需要解释啊。最右和最左边那两个,我完全搞不懂啊…… 「竹内力是……?」(注:竹内力为日本黑道影片的名演员。) 「是男人。」黑t恤男回答。 「是男人中的男人。」 「江田岛平八是……?」(注:江田岛平八为漫画《魁!男塾》中的人物。) 「是男人。」 「是男人中的男人中的男人!」 这我也知道啦……只是已经不想深入研究了…… 「喂,不是一直叫你不要误会吗?」第四代插嘴说道:「我的老家只是普通的商家,并不是黑道。若是黑道的话,怎么可能还会子承父业?」 唯独在这种情况下,爱丽丝和黑t恤们会一同装作没听到的样子。难不成大家真的这么想让小雏雏当黑道的第四代吗? 第四代略感不悅,以穿透整座大厅的声音说: 「我们开始吧!」 举杯结拜的仪式比想像中简单许多。由于是五五对等结拜的兄弟,所以只需要将两个酒碟注满酒后互相喝下就可以了。担任酌酒人的阿哲学长将酒碟斟满,接着第四代转向我并说: 「你知道平坂帮的名称由来吗?」 我摇了摇头。没说倒是没发现到,这和第四代的姓氏也不一样。 「之??前有一个叫做平坂的家伙,他和我一起将这座城市中无所事事的小鬼们集结在一起创立一支队伍。当时还没有尼特族这名称,而他现在也已经不在了。」 第四代有如野狼般的眼神,此时变得稍微柔和了一些。 「他是个超爱电影的笨蛋。那家伙决定了帮派名称、设计出代徽,又定下了一堆无聊规则,什么有争议时要以决斗解决、加入帮派时要举杯结拜等等。」 「是喔。」 「经常看黑道电影的平坂唯一喜欢的洋片就是『宾汉(ben-hun)』。你看过吗?」 「看是有看过……」 就在下一秒钟,我立刻意会到第四代接下来想要说的是什么。是那个吗?真要做那个吗?哇啊,超级丟脸的……那个。 「规定结拜兄弟就要做那个。」 「岂不是把日本文化破坏殆尽了??吗?」 「吵死了!」 第四代拿起放在我前方的酒碟。我也没办法,只好拿起放在第四代前的酒碟。 电影「宾汉」中主角与其友人一同举杯共饮的那一幕--互相拿起酒碟并将手臂交错,接着直接畅饮。当两人同时将酒碟靠上嘴时,从手臂、肩膀到头部所形成的双环恰好就会结合成一条链状。 第六章 隔天早晨,我亲自将钱带到「哈啰皇宫」去。一方面希望透过早晨的冷空气帮脑袋降降温,一方面也觉得一定要和依林姐说声谢谢。 「啊,来了来了,进来吧。」 依林姐解开门链后打开房门,并将我拉了进去。 对单身女郎而言已经够大的二房一厅一厨屋子里,大约有十名左右的女性在内。我被那股难以形容的芳香逼得只能呆站在房门口。有人甚至还穿着一副就是刚刚才下班的性感风貌。肤色和轮廓都有些许的不同,就好像在看亚洲的缩图一样。在这当中也看见裘莉法和华姐的身影。 「抱歉,请你们帮忙一些奇怪的事情。」 依林姐用力拍打我整个畏缩起来的背。 「我们并不觉得很麻烦呀。只要把钱汇进去就好了,是吗?」 我点头回应,一边发着里面装有现金的信封一边说明。 「是不是应该先存进自己的账户里,然后再转账汇款?」华姐问。 「啊,是的。若以这个金额看来,可能无法直接用atm存现金。」 「虽然不知道你想做什么,不过加油!」 「是为了救草壁先生吧?」 「玫欧和草壁先生就拜托你了!」 被大家异口同声如此请讬,我心里感到一股酥麻的快感,频频点头回应。 「那就先这样,待会儿平坂帮的人会过来。」 「记得收集明细拿给你,对吧?」依林姐说。果然很机灵,令人放心。 走出大厦打给第四代。 【我这头已经发完了。 】 未免也太快了吧! ?心里不免感到惊讶。抬头望着四月的阴暗天空,现在才刚过六点,大概是在半夜就发完了吧?这座城市的小鬼们晚上都不睡觉的。 【中午前就能收集所有明细。打算几点攻进去? 】 这个时机点真的很难抓。 「两点。」 【还真是会拖。那是谁要去呢? 】 「什么叫做谁要去……?当然是我啊。一定要当面把话说清楚。能完整掌握所有计划的人,除了我以外也只剩爱丽丝而已。总不可能叫爱丽丝去吧? 」 【你要搞清楚,是要杀到敌人总部去,也该想想有多危险。你以为把话讲完他们就会乖乖让你完整地走出来吗? 】 「所以才说要和美河谈而不是和田原帮谈。至少在哈啰企业的办公室内,黑道们也比较不会太嚣张吧?」 第四代沉默不语,感觉好像听到咬牙切齿的声音。 【我也一起去。听到了没有? 】 「咦?不过,第四代不是要负责行动组那边?」 【吵死了!那边不会有问题,之后再会合不就好了?少啰嗦! 】 通话被切断,我看着手机屏幕叹了一口气。 也是啦,真的有些牵强。但也不能只是把资料寄送过去后以电话告知对方。这种不痛不痒的方式毫无胜算,一定得有人冲进去才行。 第四代愿意陪着我,让我顿时感到更踏实些。 仰望着阴霾的天空,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 【美河已经到哈啰企业了。高阶主管上班了。 】 上午十一点,宏哥传来这个消息。那时我人已经回到了neet侦探事务所。 「他没有带其他人吗?例如像田原帮之类的。」 【没有,只有他一个人。总不可能带着保镖去上班吧? 】 说得也是。这样很好。 回头望向床的一边,爱丽丝已经在打电话指示少校了,大概是听到我和宏哥的对话了吧。 「……嗯,就按照预定在哈啰企业。请开始妨碍通信的準备……嗯?不,开始时间是两点。在那之前先待命。」 她放下电话转向我: 「现在开始倒数计时了,準备好了吗?」 我竖起了大拇指。位于身穿睡衣的爱丽丝后方、掛满整座墙壁的屏幕其中之一,显示著接下来即将由爱丽丝针对哈啰企业系统设下的炸弹。 涂满整个画面的红色。小指被切断的右手以及右耳被割下的男子抽像画。虽然只花了我半个小时就完成了,自己却觉得画得很不错。在这两个标志下大大地写著「pm2:00」,没有其他文字。 拯救草壁昌也的行动,於下午两点展开。 只有熟知内情的人才会懂的简单明快记号,现在正经由爱丽丝所攻破的安全防护漏洞流入哈啰企业的内部网络,即将使系统死机、占据所有主机并显示於画面上。 开始行动了。我过了许久才发现到自己握着手机的手渗出大量汗水。 * 第四代带着小弟数人前来neet侦探事务所时已过中午。从包包或超市塑料袋内取出的银行汇款明细一大叠一大叠地堆在我的面前。感觉开始有点头痛了。 「早知道应该先请你们分类的……」 「现在才说太迟了!」第四代的态度很冷淡。 花了将近三十分钟,好不容易才从超过五百张以上的明细中分出只为了让人参考用的单据。我太轻率了。当计划遇到状况才去想解决办法就是会这样。 完成分类后将明细装入向玫欧借来的波士顿包。两亿元花得一干二净,只剩下纪录着现金动向的纸张而已。用手提提看,这和装着两万张的一万元钞票时相比实在是轻了许多。 靠不住--但却是我唯一拥有的,武器。 不,真正武器应该还有其他的吧? 用手提起包包后站了起来。 「那么,我出发了。」我对着穿小熊睡衣的背影说。 爱丽丝回过头来,跪在床上并招手叫我过去。咦?怎么了? 当我靠近时,如同某次一样被轻轻摸了摸头,害我吓一跳向后方弹开了将近两米。 「祝你武运昌隆。」 对爱丽丝而言算是很短的一句话;也因为如此,反倒一直在我耳边萦绕不去。 「嗯,怎么了?第四代也想要吗?」 她忽然往前倾,对着站在我背后的第四代招手。 「少在那里说梦话了。」 「大姐,请你也摸摸我们!」 「我也要!」 「別再耍白痴了!走了!」 * 拉面店厨房后门前的大铁桶座位上,只见阿哲学长一脸不悅地坐着。 「为什么只有我被排挤……」他用故意让人听见的声音呢喃著。 「……没有人排挤你啦。」 「可是都不肯告诉我详情。」 「昨天在电话中不是跟你说过了?」就连汇款都拜托你了。 「脑袋一片混乱,实在听不懂。」 喂喂,那是我的错吗?是我做错了吗? 「所以我也跟鸣海一起过去,可以吧?」 「这……可是学长要待在行动组才行啊。」 「之后再会合不就好了?」 这两人为什么偏偏在这种地方如此相像! ?我回头望了领著一堆手下陆续走下紧急逃生梯的第四代一眼。 「阿哲二哥也要去吗!?」 「带着最强两人组一同杀入敌营,真不愧是大哥!」 「一定要做掉所有员工!」 小弟们听了学长的谈话而兴奋不已。不不,他们是不是误解了?我们可不是去打架的啊! 「那我们就先走了!」 「记得要先换衣服,別给我別著代徽动手。」 「遵命!」 小弟们分別骑着各自的摩托离开。 「这些家伙全都没有危机意识。」第四代喃喃自语。这点我也同意。 此时,明老板从厨房后门探出头来: 「喂,要不要先吃了再走?」 我们不经意地互看对方。 「反正还没吃午餐吧?鸣海,你怎么走路歪歪的?至少先吃个饭吧。」 虽然是中午时刻却空无一人,从左至右的椅子分別坐着第四代、我和阿哲学长。三人面前分別摆著一个冒著白烟的大碗公。拉面上并没有叉烧肉片,而是放着一片厚厚的炸猪排。 「这算是祈求好运。」明老板说。 「我看你们大概又要搞些危险花样了吧?真是的,明明就还是小鬼。」(注:炸猪排的日文「tonkatsu」和胜利「katsu」谐音。) 她的心意让我感到很高兴,但谁会把炸猪排放在拉面上啊?这种sence实在有点……但包括我在内,第四代和阿哲学长都默默拿起了筷子。若说这座城市中有最强的人,那绝不会是坐在我身旁的前拳击手或少年黑帮老大,而是-- 「啊,饭钱我已经从鸣海的薪水里扣了。」 原来不是要请我们啊! 用筷子稍微夹起拉面上的炸猪排,发现下面布满著辣椒粉和大蒜泥。哇 啊!光用看的就快要喷鼻血了。偷偷瞄了一眼第四代和学长的碗公,结果都是很普通的汤。为什么只有我要遭受这种酷刑?真叫我吃下这种东西吗! ? 「你啊,难不成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不是叫你別插手这件事了吗?」 明老板从柜台另一边将身子挺出来靠近我的脸说。她抓住我的下巴,嘴角露出就算是老虎来都能把给牠吃掉般的冷笑。我整个人像冻僵了一样,只能在那张嘴闭嘴。不说还真的差点忘了,我居然完全忽视她所说的话。完了,要被吃了。 第七章 玫欧兴高采烈地挑选著衣服。每隔两分钟就更换上衣或是更换绑头发的彩带,并打开书房房门不停询问意见:「助手先生,你觉得这件怎样?」随便,都可以啦!真是的。 电线杆和石头男露出苦笑,而第四代坐在桌上摆著一副臭脸。原本充满男子气概的平坂帮事务所气氛全都给破坏了(不过,自从玫欧出现后一直都是这样)。 事件发生后经过了一整晚,现在是星期六的上午。 由于熬夜和受伤的关系,我昏厥在第四代的车内;听说用快速肘击都无法叫醒,直接被抬到了事务所的床上,所以对事件后续的发展不太清楚。啊啊,惨了。一直没和姐姐报备却住在外头两天,一定会挨骂的。 「喂,衣服随便就好了,赶快给我滚出去!这件事不是已经解决了?不要赖在这里不走,草壁也在等着你!」 第四代毫不掩饰他??的不耐烦,对着书房的门大声喊叫。 「好的!老大先生谢谢你!再等我一下吧!」 回应的是天真无邪的声音。 「请问那个人现在在哪里?」 「在我认识的医生那里。虽是说内科医生,不过也没其他地方可去,田原帮的手下们都在打探。他只是有些虚弱,没有受多大的伤。」 话又说回来,第四代当初为什么如此确信草壁昌也的手指安然无恙?不单是手指而已,就连一双耳朵都是完整无缺的。确保他的安全后,发现他虽然极度憔悴但也没受到任何伤害。 「你也帮帮忙,这种事稍微想一下不就知道了?」 第四代对我翻出无奈的白眼。 「田原很想把他塑造成私吞嫌疑犯,不是吗?若想要假装成自杀处理,缺只耳朵或缺只手指,被岸和田会的人看到会作何感想?一看也知道是被软禁并遭受虐待。到那时候就有可能被怀疑为什么逮到人之后不马上将人交出来了。所以他们才必须保持草壁的身体完好无缺。那些耳朵和手指大概是从出槌犯错的小瘪三身上割下来的。」 难怪说是随便的恐吓。一听说明才了解原来是很简单的道理。尽管这世界通常就是这个样子,感觉却像是凄惨战败后继续迎接另一个早晨。 「是草壁主动要求想见玫欧的吗?」 「没错,他也说他会付钱。但却半句道谢也没有。所以我才会讨厌黑道。」第四代似乎不吐不快:「记得跟爱丽丝讲,账款一定要算清楚。我们可不??是做义工的。」 原来如此,还是要见玫欧啊。 那么--果然是玫欧获胜了。 虽说这也不是什么输赢的问题。 「……你们有问草壁吗?」 「问什么?」 「为什么要叫玫欧带着钱逃跑?」 为什么不选择其他手段呢?即使是为了自保,应该还有其他选项的。何必采取这种让自己和玫欧都无法动弹的方式,根本就没这必要不是吗? 「这种事有啥好管的,何必要知道?只会让爱丽丝高兴而已。」 「说得也是没错啦……」 「还有自己不需要知道的事还明知故问,只有这种讨人厌的地方跟你的饲主很像。」 被单刀直入地批评,我缩起了头来: 「虽然是知道没错,但很多地方还是无法了解。」 对爱丽丝而言,这些虽然是真实却不是事实。 再加上,爱丽丝针对我的计划中所提出汇款账户的要求,到了事件结束后她都还是坚持不告诉我任何信息。 第四代「啧」了一声,并抓乱头发: 「你看一下你在监视超市时,草壁他所购买的物品。」 「……咦?」 那不就是…… 爱丽丝也在调查的事。难不成第四代已经看出在这里头的含意了? 「这个嘛……像是??菜刀、清凉喷雾(止汗剂)、针和缝线、打火机。」 「不是也有剪刀还是刀片之类的?」 你怎么会知道呢?我惊讶地眨著眼睛。 「一看不就知道了?那些是切下手指的道具。」 手指? 「就是犯错时切下手指以示负责。要不要详细说明?虽然很少会有人自己做这种事。电影中常看到将手心朝上那些都是骗人的,其实应该是将手背朝上把手指弯上来,用菜刀之类的固定住再剁下去。」 啊……原来购买免洗筷和大胶带就是为了这个。我不经意地想到那种笨拙而血腥的画面而感到背后凉凉的--草壁昌也独自一人在阴暗的铁皮屋内,将小指放在有如小学生美劳作业的速成型断手台上。 「在当时的情况下应该也无法去看医生。手指的截断面因为骨头还卡在里面而无法缝合。所以必须先用剪刀或小刀把它削短,再将周围的肉集中起来缝。清凉喷雾(止汗剂)其实就是麻醉用的。整罐喷在手指上,一段时间内甚么都感觉不到。」 我想我听完这些话时,大概已经脸色铁青了吧。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所以他才会躲在岸和田会会长家附近吧。大概是为了当所有安排都成空时,打算切下手指找对方直接谈判吧?」 「啊……」 黑道真的都是一群白痴,第四代吐出内心的话。 「差不多準备要去安排车了。」 第四代站了起来,正当将要走出事务所时,回过头来说了一句: 「草壁他大概也希望能保住洗钱的途径。」 铁门缓慢地关上。我叹了一口气。由于爱丽丝不愿说明,这次反倒是第四代比较像侦探……正所谓物以类聚吧。 这其实是很简单的道理,只是我自己太笨了而已。 只不过,若将现有答案直接写在答案纸上大概会被打叉吧?表达方式太过讽刺了。我一想到草壁昌也为了保护自己家人所下的悲壮决定,就感到不寒而栗。 一边闪躲追兵一边逗留在城市内,他还到处打了电话。其实那不是为了逃亡国外用的,而是在寻找送钱到国外的媒介。 他只是想将岸和田会讬管却迟迟无法洗净的那笔两亿元,想办法把它处理完而已。 我看着脚边。波士顿包感觉就像是某种生物脱皮后留下的外皮。所有答案。 「决定好了!」 书房的房门突然开启,玫欧冲了进来。 充满飘逸感的纯白色皱边洋装,大胆地裸露出肩膀。虽然才四月而已,难道这家伙的脑袋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吗?由于是短袖,所以可以看到绑著绷带的左手肘--也就是在当时想要抓住父亲的手。 玫欧的手--确实是抓到了。 「你的手没事吧?」 「咦?啊,嗯。虽然还有点疼,不过骨头应该没事。玫欧第一次去照x光,好好玩喔。」 这家伙的人生好像真的蛮快乐的。 「……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跟你说过几百遍不要独自一人跑出去,但我的追究就好比丧家之犬的咆哮。玫欧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那个……这……对不起。可是……」 玫欧瞄了一眼站在入口处的电线杆和石头男。 「我有跟他们说呀?说玫欧也想去。他们就带我去了。」 我也转头直视两人。电线杆和石头男面红耳赤地低下头来。別这样,好恶心。难道这些人对女人完全没有抵抗力吗? 「大哥,请你饶了我们吧。这件事昨天已经被壮大哥骂得很惨……」电线杆双手合拜、频频向我低头道歉。 我摇摇头,其实根本没有想要责怪他们的意思。 因为获胜的是玫欧。 「助手先生,你的伤也没事吗?」 「嗯--?还好,没什么大碍。」 用手触碰被纱布盖住的脸颊。这种东西根本就不算是受伤。和其他人所付出的代价相比,跟灰尘差不多。 和草壁昌也与玫欧所背负的东西相比…… 「……玫欧一直都知道吗?」 「嗯?」 「爸爸为什么要一直逃亡?为什么叫你把钱藏起来?为什么不去报警的原因?」 「太难的事情我不懂……」玫欧歪著头。 「不过那栋大楼是爸爸和妈妈和玫欧住在一起的地方。如果没有爸爸在,大姐们也会很困扰。所以我才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 能够再回到「哈啰皇宫」生活,玫欧直到现在都还相信著。相信一切都会恢复原状。 而草壁昌也本人也深信这样一个奇蹟的出现。 在那通电话中最后大喊的一句话--只对着玫欧说的泰文。 「那句话……我不太懂是什么意思。他说『你有很多母亲』。不知道是不是在说住大楼的 大姐们?有很多人所以別担心,是这种意思吗?」 这句话穿过了玫欧,传到了爱丽丝耳里。 才这样就能解读意思也不简单。 他是为了保护那栋大楼。 为了保护从亚洲各国集结到他身边的--家人。 他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手边握有来路不明的肮脏资金--也就是说害怕「哈啰皇宫」的洗钱能力已达到极限这件事被岸和田会给知道。一旦岸和田会得知这件事,他们一定会拋下「哈啰皇宫」而不管。若是放弃这项洗钱工具,黑道们为了避免招蜂引蝶,必定会将作为过滤装置的「哈啰皇宫」剷除,而居住在内的人们就无法继续待在日本了。就算是去报警也是一样的结果。 所以才选择逃跑。 更令人讶异的是,他真的装作是自己私吞现金。由于实在无法再接近住处,所以才会打电话给玫欧叫她把钱给带走。美河和田原帮应该也都感到惊讶吧?因为根本不知道草壁昌也的目的是什么。 也就是说,为了不被岸和田会察觉到还有「未洗干净的余款」,所以装作「不洗钱而私吞」的样子。有谁会察觉得到这种事呢?不过这就是答案了。他能做的只有争取更多时间。拼命地逃亡、挣扎、祈祷并等待奇蹟的发生。真是傻瓜,怎么可能还会恢复原状呢? 但玫欧却笑笑地摇头: 「没那回事啦。因为爸爸他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没问题。总有一天会恢复的。」 只要还活着…… 玫欧背对着我蹲下去并拉开波士顿包的拉鍊,用手摸索里面。所有答案就藏在手提带背面的隐藏内袋里。我沿着缝线寻找并将装在里面的东西给拉出来。 那是一支我曾经看过,和草壁昌也所使用同款的纯白色手机。将手机打开,出现了以南国某处海滩为背景的男女合照待机画面。照片中闷闷不乐的草壁昌也大概是刚过三十的年龄,而陪伴在旁的女生和玫欧长得一模一样。 答案总是很简单。虽然我不知道爱丽丝是如何发觉到这件事的。 草壁昌也根本就不需要和玫欧保持联系。因为随时都能得知她的所在位置。 因为玫欧的身旁--一直都有妈妈陪伴著。 「助手先生,你怎么了?」 玫欧试图从背后偷瞄,我赶紧将手机压回了内袋里并拉上了拉鍊。因为草壁昌也曾说过要等她长大后再拿给她,所以现在姑且就尊重他的意思好了。 回想起来,其实他也一直和太太在一起。 每个月特地用这个包包运送洗钱资金,大概不只是为了防止遗失或遭窃而已吧? 我和玫欧被电线杆和石头男夹在中间走出事务所,并搭乘电梯下到一楼。从鳞片形的云朵中照射出柔和的春光,星期六的中午前一刻。大楼前的斜坡车道上第四代的civic(这个人到底拥有几辆车啊?)开着后门等待我们。 正当坐上车的瞬间,玫欧回过头说: 「对了,助手先生。我会照你和我说的话跟我爸爸说。」 我张着嘴巴,说什么? 「如果不行,到时就麻烦助手先生了。当玫欧十六岁时,助手先生应该也十八岁了吧?」 如果不行……这是什么意思?麻烦我又是什么意思? 「很多事情都谢谢你。超级……谢谢你!」 看着行驶而去的civic,电线杆忽然冒出一句话。 「果然还是得向大姐报告。偷情实在是不应该。」 石头男回应: 「不过做大哥的应该就要让人多说些閒话才对。」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 * 忽然发觉我的春假已接近尾声,时光飞逝的一星期。 昨天目送玫欧离开后马上就前往「花丸拉面店」打工,接着拖著疲惫的身躯回到家。好一阵子没在家里睡了,直到艷阳高照从窗帘的缝隙直射到我的双眼才终于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看了时钟,已经十点了。 「已经没有你的早餐了。」 迎接换好衣物走下一楼的我的却是姐姐如此冷漠的一句话,只好以香蕉和橘子果腹后回到了房间。从今天起已经通过试用期,将要开始正式打工了,所以到时候再来吃员工餐就好了。 对我而言事件早已结束,但还是会不自觉地上网搜寻是否有相关的新闻。 直到昨天为止,我的危机意识全都麻痺了。现在冷静地回想,我所做过的事几乎都和犯罪擦身而过。踏入哈啰企业时也曾被员工看到我的长相。我还算好的,平坂帮那帮人所挑起的暴力行为都已经可以遭到起诉了。 到目前为止,在银行停车场发生的袭击事件并没有被公开,我的身旁似乎也没有警方介入调查的迹象。但我确实做了一件会被田原帮盯上的事(关于这点,第四代对我说別太在意、不会有事的),我真的会没事吗?对于从明天开始是否真的能恢复普通高中生活而感到不安。 学校钟声大约在十点半响起。 我不予理会继续漫无目的地浏览著网页,此时听见有脚步声走上楼梯。 「一个叫什么桑原的轻浮男人在门口,说是来接你的。」姐姐说。我吓了一跳从椅子上弹起来。是宏哥吗? 家门前停著那辆蓝色的进口车。 「你姐姐好漂亮喔,介绍给我好不好?」 宏哥看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这个人真是…… 「请问……有什么事吗?怎么要过来不先打个电话给我呢?」 「若是打电话给你可能会逃跑。」 从停在宏哥背后的车中传来少女的声音。我惊讶地伸直了背。后座的车窗开着,看见了小熊布偶和光泽美丽的黑发。怎么连爱丽丝也……? 「反正你先上车再说吧。」 宏哥开启车门,硬把我塞进爱丽丝的身旁后坐上了驾驶座。这天的爱丽丝穿着暖色系带有些许乡村风,多处采用格子条纹和皱边的洋装。这样的装扮看起来很像洋娃娃。 「原来你的衣服款式还不少。」 「如果可能,外出时我会尽量穿着丧服。但今天前往的地点没办法这样做。」 今天前往的地点? 「你不是中午又要去『花丸拉面店』打工?春假也只到今天为止,只剩下这阵子有空。宏仔,麻烦你出发吧。」 「请问……是要去哪--」 宏哥的车子以优异的速度加速行驶,而我被拋向后头,就连问题都被吞了进去。 「小心点!礼物会被你压坏!」 被爱丽丝这么一说,我立刻发觉到放置在座位旁边的盒子。是个上面印有「花丸」标志的黑色盒子。 「礼物?」 「是老板特制的冰淇淋蛋糕。你该不会把它压坏了吧?」 盒子稍微有点变形,盖子差点打开。观看盒子里面,有四个以巧克力和装饰用饼干装饰得美轮美奂的蛋型冰淇淋被干冰围绕着。 「好像没事……好特別的冰淇淋喔。」 「是复活节蛋。」 复活节蛋? 「今天恰好是复活节。你难道也不知道吗?就是为了庆祝耶稣基督被钉上十字架处死、三天后又复活的节日。几乎所有的日本人都会大肆庆祝圣诞节,却鲜少人知道复活节正确的时日。可能也是因为这天不仅是单纯庆祝的日子,由于先有受难,奇蹟才会具有价值。即使如此……」 爱丽丝盖上了盒子。 「我也是高傲自居、无节操的日本人,只想享受冰淇淋的滋味。不论是受难日或安息日都交由草壁昌也处理就好,我们只需单纯庆祝再度相逢的奇蹟。」 再度相逢的奇蹟? 我们的对话就此打住。 爱丽丝凝视著驾驶座的椅背。宏哥则默默操控著方向盘。高级进口车感觉就像是被调教得很好的深海鱼般,静静地滑过车道。到底是往哪里开呢?和车站或「花丸拉面店」都不同方向。 后记 今年--我第一次申报了所谓的个人所得稅。由于收入并不多,也只有在一家出版社出书,所以所得的计算也很简单。我的工作不必定时上班,加上稅捐处离我家骑脚踏车只须十五分钟而已--诸如此类的好条件齐备,但却因为我生性懒惰而拖到最后期限的三月十四日才提出申请;计算必须经费时也是将所有发票都丟给友人处理。自己这么懒散,明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原本应该有更多的经费支出可报,但我却把电费的收据全搞丟了。结果还贪心地胡思乱想:这项费用或那项费用是不是也能以参考资料的名目当成支出经费申报退稅?诸如此类有生以来第一次意识到的「稅金」观念,也是第二集故事构想的来由。 ……其实这些都是骗人的,对不起。三月才刚想到的故事怎么可能六月就出版呢?原本我就已经写得够慢的。这实在不怎么好笑,但因为这次又获得四页的页面,所以就继续谈下去。 将何时得到小说的灵感写在后记部份,其实是为了要逃漏稅--喔不,是从节稅的观点而言,觉得这是件蛮重要的事情。 假设我下次将出版以音乐为题材的小说,而购买小说中出现曲子的cd借此来申报为??经费。当稅捐处进行调查发现该cd的收据时,可能会提出:「并非为了做小说参考资料而买,而是为了将之前购买的cd以经费名目申报,所以才硬将它刊登在小说中的吧?」之类的质疑。为了不被看破真相而遭到追讨欠稅,所以才必须先写在后记中以策安全。例如说:这本小说的构想是在○月○日想到的喔!如此一来,凡是收据上的日期比这天晚,就能证明是买来当作参考资料的。 其实后记这东西就如同字面上的意思,是后来才写的,所以根本就不能当作什么证据--这件事请记得不要告诉稅捐处。 从小说开头就一直谈到肮脏的金钱,由此可知,本集是有关于钱的故事。至於将两亿元这金额换算为实物时,各位会联想到什么样的东西呢?若立刻回答滋露巧克力两千万个,总觉得年龄马上就洩底了(而且最近很多都不只十元了);如果回答美味棒两千万支,又会被人知道我的出身。 (注:滋露巧克力为20世纪80年代流行於日本,标榜一个只要十元的廉价巧克力;美味棒--「うまい棒」日本知名的十元玉米点心,生产总公司在日本茨城县。) 当我想到以「抱着两亿元的少女冲进侦探事务所」作为故事开头时,也回想起过去在麻将馆上班时一位偶尔会露脸的客人。他说:「人的生命虽然不能用金钱购买……但可以贩卖。只要彻底毁了一个人,所能赚到的钱大概就是两千万元。就算再穷的家伙也是一样。」 事实上,他说这句话当时已经喝得烂醉,言谈更是只能以支离破碎来形容,所以前述的台词充其量只能算是简要。若按照他的说法,两亿元就等于十个人的价值了。毕竟他是个眼神很恐怖的人,所以我根本不敢问他具体上要如何从一个人身上抽出这两千万元?也有可能只是他在胡言乱语而已。 从此以后,就没有人再看过他的身影。说不定他就像吐泡泡般地将两千万元吐出后,沉没消失在新宿阴暗的泥沼里了。 至於本书中登场的三人麻将是我实际在麻将馆学到的规则,然而我最近在网络上查询,结果发现那似乎只是我上班的店附近普及的规则罢了。有一种叫做东天红的规则和它很接近,我想那应该是我们老板以东天红为基準加上自己的规则独创的吧。不把北风牌当作花牌而是当作场风,这听说是在老板的出身地北海道打麻将时特有的地方规则。 (注:以上皆为日本麻将的规则。) 为什么要在后记中写这种大多数读者看不懂的内容,其实是基於我淡淡的期待。期待说不定会有读者懂得和我所学相同的规则,当他拿到这本书时会多看一眼。 说不定我们曾在新宿麻将馆阴暗的角落擦身而过,同样在泥沼里求生存、并在数年后的现在透过小说的后记再度相逢--那真是微不足道却又无比珍贵的奇蹟了吧。 说不定正是跟我借了钱后音讯全无的那个人或那个人。好不容易才想说要认真写后记的,现在又被彻底破坏了。请还我钱吧! 这次也是获得责任编辑汤浅大人和插画家岸田メル老师等多位人士的协助,好不容易才完成了这本小说。我完全、绝对、一点儿也没有因为想看插画所以增加第四代出场的机会,真的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但收到的插画草稿里的玫欧和第四代实在太符合我脑海中的形象了,真的令我非常高兴。如同以往,借此机会向各位献上感谢之意,谢谢。 2007年4月 杉井光 插图 简介 彩夏回来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后遗症影响,忘了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我俩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正当我们打算恢复园艺社活动时,我却遭到学生会长的点召。 「我们要废除园艺社。」著手调查令人满腹疑惑的废社理由时, 竟浮现出四年前所发生、无法解释的学生死亡事件,而嫌犯居然是阿哲学长。 爱丽斯和我开始展开调查,也因此和绝口不提此事的阿哲学长及尼特族侦探团陷入敌对。 事件的真相究竟为何?对彩夏和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园艺社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紧张刺激的neet-teen story第3集登场! 序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彩夏回来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后遗症影响,忘了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我俩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正当我们打算恢复园艺社活动时,我却遭到学生会长的点召。 「我们要废除园艺社。」 着手调查令人满腹疑惑的废社理由时,却意外发现发生在四年前、无法解释的学生死亡事件,而且嫌犯居然是阿哲学长。爱丽丝和我开始展开调查,使得绝口不提此事的阿哲学长和尼特族侦探团陷入敌对立场。 事件的真相究竟为何?对彩夏和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园艺社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精彩的eenstory第3集登场! 「侦探爱丽丝的一天」by藤岛鸣海 爱丽丝是茧居族私家侦探。 每天睡眠时间约一小时,堪称不折不扣的铁人(?) 她的一天大概都在傍晚五时左右开始。 早餐兼午餐兼晚餐breakfastandlunddinner 一天只吃一餐,通常都是不加配料也没有面条的拉面, 剩下就靠dr.pepper补充营养。 所以有点发育不良。 今天因为明老板作了甜点, 她才难得到楼下拉面店吃饭。 侦探业务thedetective"stask 爱丽丝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房里工作。 虽说是侦探业务,实际上就是透过网路到处入侵他人资料库。 她的技术非常高超,只要是透过网路连线的资料,几乎没有她查不到的。 这就是「当闲人拥有高超技术便不会做出什么好事」的最佳实例。 换衣服geofclothes 明明是茧居族,爱丽丝却收藏了大量衣服。 其中一半是无法当休闲服穿的晚礼服跟和服, 剩下一半则是图案看来差不多的睡衣。 把她随手乱脱的衣服拿去洗也是侦探助手的工作, 害我最近看到很类似的小熊图案也能分辨其中差异了。 照顾布娃娃thecarethestuffedtoys 孤身一人的爱丽丝拥有一大群布娃娃家人陪伴她。 每当钮扣掉落或缝线脱落时,即使是深夜她也会叫第四代来。 第四代明明是黑道大哥却很会缝纫,而且只要是爱丽丝的要求几乎都会答应, 真是个令人不解的人。 洗澡bathing 爱丽丝超讨厌洗澡。 她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泡澡, 所以顶多是明老板有空的时候抓她一起淋浴。 然而这样的爱丽丝最近也开始在睡前洗澡了。 因为那个负责帮她洗澡的家伙回来了。 没错—— 彩夏回来了。 依旧遗忘许多事物, 但她还是回来了。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彩夏回来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后遗症影响,忘了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我俩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正当我们打算恢复园艺社活动时,我却遭到学生会长的点召。 「我们要废除园艺社。」 着手调查令人满腹疑惑的废社理由时,却意外发现发生在四年前、无法解释的学生死亡事件,而且嫌犯居然是阿哲学长。爱丽丝和我开始展开调查,使得绝口不提此事的阿哲学长和尼特族侦探团陷入敌对立场。 事件的真相究竟为何?对彩夏和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园艺社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精彩的eenstory第3集登场! 「侦探爱丽丝的一天」by藤岛鸣海 爱丽丝是茧居族私家侦探。 每天睡眠时间约一小时,堪称不折不扣的铁人(?) 她的一天大概都在傍晚五时左右开始。 早餐兼午餐兼晚餐breakfastandlunddinner 一天只吃一餐,通常都是不加配料也没有面条的拉面, 剩下就靠dr.pepper补充营养。 所以有点发育不良。 今天因为明老板作了甜点, 她才难得到楼下拉面店吃饭。 侦探业务thedetective"stask 爱丽丝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房里工作。 虽说是侦探业务,实际上就是透过网路到处入侵他人资料库。 她的技术非常高超,只要是透过网路连线的资料,几乎没有她查不到的。 这就是「当闲人拥有高超技术便不会做出什么好事」的最佳实例。 换衣服geofclothes 明明是茧居族,爱丽丝却收藏了大量衣服。 其中一半是无法当休闲服穿的晚礼服跟和服, 剩下一半则是图案看来差不多的睡衣。 把她随手乱脱的衣服拿去洗也是侦探助手的工作, 害我最近看到很类似的小熊图案也能分辨其中差异了。 照顾布娃娃thecarethestuffedtoys 孤身一人的爱丽丝拥有一大群布娃娃家人陪伴她。 每当钮扣掉落或缝线脱落时,即使是深夜她也会叫第四代来。 第四代明明是黑道大哥却很会缝纫,而且只要是爱丽丝的要求几乎都会答应, 真是个令人不解的人。 洗澡bathing 爱丽丝超讨厌洗澡。 她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泡澡, 所以顶多是明老板有空的时候抓她一起淋浴。 然而这样的爱丽丝最近也开始在睡前洗澡了。 因为那个负责帮她洗澡的家伙回来了。 没错—— 彩夏回来了。 依旧遗忘许多事物, 但她还是回来了。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彩夏回来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后遗症影响,忘了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我俩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正当我们打算恢复园艺社活动时,我却遭到学生会长的点召。 「我们要废除园艺社。」 着手调查令人满腹疑惑的废社理由时,却意外发现发生在四年前、无法解释的学生死亡事件,而且嫌犯居然是阿哲学长。爱丽丝和我开始展开调查,使得绝口不提此事的阿哲学长和尼特族侦探团陷入敌对立场。 事件的真相究竟为何?对彩夏和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园艺社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精彩的eenstory第3集登场! 「侦探爱丽丝的一天」by藤岛鸣海 爱丽丝是茧居族私家侦探。 每天睡眠时间约一小时,堪称不折不扣的铁人(?) 她的一天大概都在傍晚五时左右开始。 早餐兼午餐兼晚餐breakfastandlunddinner 一天只吃一餐,通常都是不加配料也没有面条的拉面, 剩下就靠dr.pepper补充营养。 所以有点发育不良。 今天因为明老板作了甜点, 她才难得到楼下拉面店吃饭。 侦探业务thedetective"stask 爱丽丝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房里工作。 虽说是侦探业务,实际上就是透过网路到处入侵他人资料库。 她的技术非常高超,只要是透过网路连线的资料,几乎没有她查不到的。 这就是「当闲人拥有高超技术便不会做出什么好事」的最佳实例。 换衣服geofclothes 明明是茧居族,爱丽丝却收藏了大量衣服。 其中一半是无法当休闲服穿的晚礼服跟和服, 剩下一半则是图案看来差不多的睡衣。 把她随手乱脱的衣服拿去洗也是侦探助手的工作, 害我最近看到很类似的小熊图案也能分辨其中差异了。 照顾布娃娃thecarethestuffedtoys 孤身一人的爱丽丝拥有一大群布娃娃家人陪伴她。 每当钮扣掉落或缝线脱落时,即使是深夜她也会叫第四代来。 第四代明明是黑道大哥却很会缝纫,而且只要是爱丽丝的要求几乎都会答应, 真是个令人不解的人。 洗澡bathing 爱丽丝超讨厌洗澡。 她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泡澡, 所以顶多是明老板有空的时候抓她一起淋浴。 然而这样的爱丽丝最近也开始在睡前洗澡了。 因为那个负责帮她洗澡的家伙回来了。 没错—— 彩夏回来了。 依旧遗忘许多事物, 但她还是回来了。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彩夏回来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后遗症影响,忘了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我俩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正当我们打算恢复园艺社活动时,我却遭到学生会长的点召。 「我们要废除园艺社。」 着手调查令人满腹疑惑的废社理由时,却意外发现发生在四年前、无法解释的学生死亡事件,而且嫌犯居然是阿哲学长。爱丽丝和我开始展开调查,使得绝口不提此事的阿哲学长和尼特族侦探团陷入敌对立场。 事件的真相究竟为何?对彩夏和我而言非常重要的园艺社是否还能继续存在? 精彩的eenstory第3集登场! 「侦探爱丽丝的一天」by藤岛鸣海 爱丽丝是茧居族私家侦探。 每天睡眠时间约一小时,堪称不折不扣的铁人(?) 她的一天大概都在傍晚五时左右开始。 早餐兼午餐兼晚餐breakfastandlunddinner 一天只吃一餐,通常都是不加配料也没有面条的拉面, 剩下就靠dr.pepper补充营养。 所以有点发育不良。 今天因为明老板作了甜点, 她才难得到楼下拉面店吃饭。 侦探业务thedetective"stask 爱丽丝大部分的时间都窝在房里工作。 虽说是侦探业务,实际上就是透过网路到处入侵他人资料库。 她的技术非常高超,只要是透过网路连线的资料,几乎没有她查不到的。 这就是「当闲人拥有高超技术便不会做出什么好事」的最佳实例。 换衣服geofclothes 明明是茧居族,爱丽丝却收藏了大量衣服。 其中一半是无法当休闲服穿的晚礼服跟和服, 剩下一半则是图案看来差不多的睡衣。 把她随手乱脱的衣服拿去洗也是侦探助手的工作, 害我最近看到很类似的小熊图案也能分辨其中差异了。 照顾布娃娃thecarethestuffedtoys 孤身一人的爱丽丝拥有一大群布娃娃家人陪伴她。 每当钮扣掉落或缝线脱落时,即使是深夜她也会叫第四代来。 第四代明明是黑道大哥却很会缝纫,而且只要是爱丽丝的要求几乎都会答应, 真是个令人不解的人。 洗澡bathing 爱丽丝超讨厌洗澡。 她一个人的时候绝对不会泡澡, 所以顶多是明老板有空的时候抓她一起淋浴。 然而这样的爱丽丝最近也开始在睡前洗澡了。 因为那个负责帮她洗澡的家伙回来了。 没错—— 彩夏回来了。 依旧遗忘许多事物, 但她还是回来了。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彩夏回来了。受到去年冬天那件事的后遗症影响,忘了和我在一起时的一切—— 我俩的关系变得有些尴尬,正当我们打算恢复园艺社活动时,我却遭到学生会长的点召。 「我们要废除园艺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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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开通往顶楼的门,一阵风吹入阴暗且满是灰尘的楼梯间,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干燥泥土色的天空;高楼大厦的身影仿佛陷进乌云中。我打工的拉面店和侦探事务所就在这栋只有五层楼高的建筑。虽然只有五层楼高,风景还是差蛮多的;和从地面上看到的模样以及在学校屋顶上看到的景色都有所不同。 「鸣海,別呆站着。快点去看花盆的情况。」 话声刚落,我就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向狭窄的屋顶踏出一步,环顾没有任何东西的光秃水泥地后回头询问: 「到底在哪里啊?」 爱丽丝身旁夹着小熊布偶,穿着水蓝色的睡衣、肩膀上披着黑色的毛线披肩,正以这样一个奇妙的模样指著楼梯间的天花板。 「就在这上面。这里的光照最好。」 「咦……?」 位于楼梯间的外墙部份上钉著以ㄇ字体扒钉排成的爬梯,爬上狭窄的水泥屋顶,只见上头摆满了细长的塑料盆。塑料盆中的泥土上可以看到植物的茎和叶错综缠绕,长满晶莹剔透的火红果实--是草莓。 「长出来了、长出来了!已经可以吃了。」 我弯著腰,透过两腿之间看向门口并向爱丽丝报告,而她则递了个铁盆到我面前。 「那你就把它们摘下来吧,顺便整理整理剩下的根茎叶。你不是号称园艺社员吗?」 不知是否因为明老板照顾得好,可以算是大丰收。全部加起来应该有将近一百颗吧?我一边小心翼翼地采收,一边询问站在脚边的爱丽丝。 「喂,不是说今天是发薪日吗?为什么还要采草莓?」 这个身著睡衣的小个子女孩,就是我那自称侦探的老板。今天一放学我就来到neet侦探事务所,她说要发给我身为侦探助手的第一份薪水,所以我才跟著爬上屋顶。 「什么为什么?那些草莓就是你的薪水。」 我差点从狭窄的屋顶上摔下去。上半身倒吊在半空中,好不容易抓住水泥砖角才??没掉下去。 「小心点!如果钢盆掉下来,好不容易采到的草莓就毁了!」 眼前头下脚上的爱丽丝正在生气。拜托你也担心我一下吧? 收割完所有闪烁著红宝石光芒的第一份酬劳,我爬下屋顶的地面;爱丽丝则盯着装满草莓的钢盆露出一脸陶醉。 「光想着这些就是你的薪水,就让人感到更加甜美。今年应该如何吃它们呢?无论如何,你先将它们的蒂给摘下吧!」 「喂,等等!这是你要吃的吗?」 「因为你看起来对这些草莓不是很满意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 差点就认真了,问题是我并不想拿草莓当作酬劳啊! 「你不是有现金收入吗?为什么给我草莓?」 「真是的!眼前满是足以和数以万计繁星匹敌的美丽生命果实,你居然只想要冷冰冰的货币?这世上有许多东西是无法以金钱购买的啊!」 「草莓就可以用金钱购买啊!」 爱丽丝从布偶身上拿出一个咖啡色信封,啪的一声贴在我脸上,顺手将我手中的钢盆抢走。 「恭喜你,如此一来你就成了受雇员工,即使离开学校也不必成为尼特族了。暂时是这样。」 什么跟什么嘛!直接乖乖交出来不就好了?我坐在门边的楼梯上,数起信封内的金额。这份薪水远比我想像的还要多,拿这么多钱,真的可以吗?突然觉得时薪才七百元的拉面店打工实在没有意义。 「不要太在意,因为我赚得比你更多。」 爱丽丝蹲到我身旁。 「不过是个尼特族……」 「我不是经常跟你说吗?当尼特族和自己当老板并不矛盾,因为它的定义就是如此。」 「为什么要下这么复杂的定义呢?」 由于爱丽丝从近距离直视著我,使我的心跳得好快。我感到不好意思,只好将视线转向水泥地。 「……尼特族这个词源自英国,你知道吗?」 爱丽丝开始轻声解说,我则点头回应。 「1999年,隸属于英国内阁的消除社会孤立小组调查报告中首次出现这个词,当时的提案目的在于『给予16至18岁不受教育、不受雇用、不受职业训练者一个新机会』 。大致上的流程就是精算出符合该项的国民总数并分析其原因、推演出解决的方案。你懂吗?首先必须算出人数。因此不须考虑未满18岁、并未受聘雇却有收入者,此种极少数案例,应该说根本也无法估算吧。如果席德·维瑟斯(sid.vicius)再晚四个半世纪出生,大概也会是个尼特族。」(注:席德·维瑟斯为英国庞克摇滚乐团「sexpistols」的贝斯手。) 我和爱丽丝一同遥望着大概也会连接到英国的阴暗天空,而我则短暂冥想着早在我们出生以前就死去的那位庞克摇滚乐手。 「这个词汇的定义传到日本后有了些许的变质,但本质却是相同的。就如同旧约圣经但以理书中所述,我们都是『被数算(弥尼)、被数算(弥尼)、被量秤(提客勒)和被分裂(乌法珥新)』的,先被分类后人们才被迫去推测其理由。然而我们并非基於某种理由而被分类,所以这个名词也不过是贴在书架上的标签,并未拥有字面意义以外的魔力,不过是如此……」 爱丽丝站了起来,右手捧著装有草莓的钢盆,左手抱着小熊布偶。有如冬天结冰河川般长长的黑发沿着肩膀滑落,温柔的微笑绽放在雪白的肌肤上。 「所以我才会选择这个词汇--用以定义自我的四字母圣言(tetragramation),一个让手无缚鸡之力的我可依靠并站立的国名。在空虚中铺上一层土,使其成为能够栽种幼苗的基石。」 爱丽丝再次紧盯着我的脸,我马上意会到她是在等我的回应。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对不起,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爱丽丝再次露出微笑并走下楼梯,任由一头乌黑的长发舞动。 「不懂也没关系,这也是你会待在我身边的原因之一。你大概根本无法想像,不过你的愚昧和神经大条曾是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 嗯……这到底算是在夸奖我还是在消遣我啊? 「当然是两者皆是。」 「我知道??啦!」 将草莓拿到一楼的拉面店,明老板帮我们做了些草莓果醬。 「这品种比较酸,所以适合做果醬。」 明老板一边说着一边将锅子加热。先在摘除花萼的草莓上撒上大量砂糖,利用渗透压让果汁流出,最后只须再稍微加温。听说重点就在不要搅拌、留下颗粒。 明老板是我打工这家「花丸拉面店」的年轻女店长,身著无袖背心胸缠白色绷带,这??副打扮与其说是厨师还不如说是黑道大姐头。话虽如此,她制作甜点的功力却是职业级的。其实早已到了营业时间,身旁还有一锅滚烫的面汤正在沸腾;拉面店的厨房却弥漫着一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这样没问题吗?客人会跑掉吧? 「老板,我想吃刚煮好的。」 爱丽丝坐在位于厨房后面高出一阶的走廊上,一边说话还一边不停晃动双脚。这家伙其实是个茧居族,像今天这样跟到拉面店来其实是很稀奇的。原来她这么期待这些草莓喔? 「刚煮好的果醬好吃吗?」 「大概是任凭你找遍所有词汇都无法形容的好味道。」 结果确实如同她所说。没想到她居然将果醬淋在温过的酸奶上吃,草莓的汁液扩散在纯白无暇的白色平面上,看起来非常漂亮。 「原来温的也这么好吃……我以前都不知道。」 「你现在终于知道我不得不敞开自己的城门,在这儿等待的理由了吧?」 爱丽丝的挑食习惯是超乎想像的,但她似乎还蛮喜欢吃甜甜软软的东西--例如明老板做的冰淇淋等等。 「这应该就算鸣海的薪水了吧?真是帮了我个大忙,原本这个月手头有点紧。」 明老板在我正要将酸奶送入口中时说这些话,害我手里的汤匙差点滑掉。连你也一样吗? 「请你确实付我薪水!我可是很认真工作的!」 「知道了知道了,待会儿会帮你放到瓶子里头。」 拜托不要再 提果醬的话题了! 不过,明老板还真的帮我把果醬装入瓶中。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装韩国泡菜用的大口空瓶,另外一个则是装过笋干的小瓶子。 「这些没办法放很久,要尽快吃掉喔。」 「为什么有两瓶?」 「小瓶当然是给彩夏的啊。」 爱丽丝从旁补充。 我将到手的瓶子直接放到大腿上。 虽然很想看看爱丽丝和明老板的表情,但一看到她们的手指映入眼帘,我就马上将视线转回自己脚边。 「你拿去给她吧!这样不就有借口把她带来了?」 明老板以一种事不关己的口气说道,她可能没有发现我有稍稍地点头吧。 彩夏。 一个过去曾经在这家拉面店打工,也曾经是我朋友的女孩。她从学校的屋顶跳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现在却又回来了。 如果说这就是所谓的奇蹟-- 神也太爱开玩笑了吧? 而此时爱丽丝却拉住我的衣袖。 「……怎么了?」 「跟你说过,那已经不算奇蹟了。」 我呆看着那少女的脸庞并纳闷地摇了摇头。 「因为她已经醒来了,所以那只不过是现实。这就是任何人都无法发现奇蹟的原因,你也只能选择接受。」 我将视线转向放在腿上的瓶子,却不去正视爱丽丝。鸽血红色的果醬在日光灯照射下晃动闪耀。这就是现实。 拉面店的门开了。一位常客走了进来,闻到店里甜腻的气味立刻皱起眉头。客人点了碗盐味拉面,而我则将瓶子放在走廊后站了起来。 * 彩夏从一年级的第三学期开始休学到下一学年度的四月,几乎整整三个月的课程都缺席,当然也没达到升级必须的最低出席日数。 因此她能够直接回到我们二年四班其实算是特例。我不知道医生、学校以及彩夏的双亲之间达成了什么共识,还觉得直接让她留级说不定比较好。 领薪水的隔天,我将装着果醬的瓶子放进书包,到学校时还差点迟到。上课的预备钟明明已经响过了,教室内还是吵吵闹闹。班上的女孩们就聚集在离我相隔不到三个位子的座位,黑压压的人墙中不时露出金属拐杖的银色部份。光看到这东西,心情就会有些沮丧。 「彩夏,你头发长得好快喔!」 「快要跟之前一样长了吧?」 「你真的有剃光头吗?」 「嗯,我有之前剃光头的照片,你们想看吗?」 「哇啊!这是谁啊?」 「你去探病时明明就看过了。」 「听说身体不健康头发会长得比较快。」 「不是太色才长得快吗?」 「应该是相反吧?」 「啊,彩夏,藤岛来了。」 糟糕,被发现了。我一边嘀咕著上课钟怎么还不响,一边装作没听到并将书包放到书桌上。 就在这时,人墙忽然分成两半,而彩夏就坐在人群正中央。她看起来跟之前没什么不同,关于「angel·fix」那整件事都好像假的一样。 说不定真是骗人的,至少对于彩夏而言那是骗人的。因为-- 「呃……藤岛同学早啊!」彩夏露出不自然的微笑。周围的女生立刻开玩笑说为什么要用这么礼貌的口气,整个教室里也忽然呈现一种看我会作何反应的状态。別说其他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才好。 我叹了口气,拿出装有果醬的瓶子放在彩夏面前。彩夏瞪大眼睛看着红宝石色的果醬。 「……这是昨天才做好的,明老板说要送给你。」 「抱歉……请问明老板是谁?」 我吞了一口仿佛带有馊掉果醬味道的口水。彩夏回到学校已经过了一周又几天,我完全没有和她提起「花丸拉面店」的事。因为这样的问法让我很难说明,我回答时也有些没好气。 「是打工地方的拉面店老板。」 「是藤岛同学打工的地方吗?」 彩夏以前也在那里打工啦……很想对她说却说不出口,只好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上课钟声终于响起,解救了不知所措的我。 * 「讲话这么客气还很有礼貌地称呼什么同学,感觉的确不太舒服。」 下课时间拖我一起去上厕所的同学这么对我说,我只是恍恍惚惚地点了点头。被一个和记忆中相同的脸庞以那样的态度询问,真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啊,不过她叫我时也有加『同学』,所以应该不??是什么坏事?」「那只是因为以前根本没有女生要和你说话而已吧!」 「不过篠崎她却记得音乐教室的位置,为什么会这样?」「据说这种生活习惯方面的事物不容易忘记。」 「她还记得我是个善解人意的大好人。」「那只是恭维之词。」 关于这种症状,其实我也曾看过相关的报导,稍微调查过了。 完全健忘,也就是所谓的失忆症。有时会忘记导致失忆的意外或在那之前的所有事物,有时只会失去部份的记忆。虽然时间久了有可能恢复记忆,但也有可能无法恢复。据说会开这样的特例让她回到我们班上课,就是为了当作复健。也就是说,若能和失去记忆前所接触的人们一同生活,恢复记忆的可能性或许比较大。而唯一的问题就是,我们每天见面时可能会以较不自然的方式交谈。 没办法,这一切都是为了彩夏。只要能让她恢复记忆就好。我不断对自己这么说,但还是不太想回到教室。 「不过只要篠崎在,教室里的气氛就会和缓许多,这点倒是都没变。」「但是她跟不上课业进度耶?」「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吧?」 「昨天的小考,我考得比篠崎还要差,该怎么办?」「你去拜她为师吧!」「最好留级重读。」「从一年级开始念吧!」「应该回小学重读比较好。」 一边出神一边听着同学们对话,我觉得似乎只有我一人如此在意这件事,那应该是因为只有我失去了某些东西的关系吧?我和彩夏一同度过的夏天,发生在我俩之间、令人回想起来会发笑或哭泣的事情。 为了唤回彩夏的记忆,我是否只能和从前一样,和她在同一个教室里交谈、在同一个花圃里凑近额头翻动泥土和种子,痴痴地等待她恢复记忆呢? * 「那就带她去那间拉面店啊!」 放学后突然被班上的女生们这么一说,害我十分讶异。 「彩夏不是也想谢谢人家送你果醬吗?」 彩夏有点迟疑,但却被周围的气氛给影响而默默地点了头。为什么我们班上有这么多鸡婆存在呢……? 「藤岛,你就去吧!」「我也想去的说,我想吃美女老板娘做的冰淇淋。」「我也想去看美女老板娘用绷带缠住的胸部。」 很好,看谁要跟我一起去,不然还蛮尴尬的。原本暗自如此期待着,但同学们好像误会成別的意思,结果还是没有人跟来,就只剩下我和彩夏两人而已。 园艺社的工作很快就搞定了。幸亏彩夏还记得如何浇水、施肥,甚至就连每项工具放在哪里都记得清清楚楚。 最近常来园艺社帮忙的小百合老师感慨万分地说: 「和藤岛同学不同,真是可靠。」 并不想被一个穿着衬衫和紧身裙搬泥土的人这么说……但却无法做任何反驳。因为光靠我自己根本无法整理好这片花圃,还好有她帮忙。 也就是说,这样其实跟之前没什么两样?我一边冲洗著铲子上的泥土,一边想着这些事。 当然,还是有些地方和之前不同的。例如我和彩夏都没有戴m中园艺社的臂章--那个印著mgc图形、由我制作交给彩夏,在她从屋顶跳下去前两天交给我保管的臂章。原本打算等彩夏出院要还给她的,却到目前为止都没机会交给她,一直沉睡在我的外套口袋里。虽说那枚臂章里隐藏了许多涵意,但若是彩夏想不起来,交还给她也没什么意义。 「请问……我突然去拜访会造成你们的困扰吧?藤岛同学去那间拉面店应该还有工作吧?」 彩夏看来有些不安,我猛力摇头否认。 「不会造成困扰啦。」 「可是……」 这样根本不算是恢复正常。继续保持现状一点都不好!明明是去「花丸拉面店」,彩夏却顾虑许多,这样根本不对吧! 「我现在要带彩夏过去了。」 走出校门时,我先打了个电话给明老板。抵达「花丸拉面店」时虽然才下午五点,店里却是热 闹非凡。其实说热闹也不过就是间只有五个柜台座位的小店面。 「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我之前还借给彩夏五万元的说……」 「你这家伙,骗谁啊!」阿哲学长被明老板隔着柜台揍了一拳。这个人不分季节一年到头都只穿一件t恤,露出壮硕的手臂。他很久以前就从我就读的高中辍学,而且还曾经是拳击手;现在却变成没用废人柏青哥高手。 「抱歉、抱歉,应该是两万元才对。」 彩夏信以为真地回答: 「啊,我以前借过那么多钱啊?」 「哦,你真的相信啊?我记得好像还要再多一点。」 「那……那……三万左右吗?」 「再喊高一点!」 什么叫再喊高一点!端着餐食的我一瞬间真想把手上的味噌拉面倒在阿哲学长头上。 「怎么会这样……我花了那么多心思教你如何防范手榴弹,居然全都不记得了。」 坐在阿哲学长隔壁那个摘下军帽猛抓头、外表宛如小学生的家伙就是少校。虽然他也算是大学生,但却留级留个不停,也是个没用废人军武宅。 「你说的那些,我应该本来就不记得吧……」彩夏看起来快哭了。 「那应该怎么防范呢?」 喂,不要问!一如我的预期,少校一脸兴奋地从背包中拿出实物(是实物吗?)手榴弹,开始讲解: 「手榴弹这种东西其实没啥爆炸威力。会造成伤害的其实是飞散的碎片,所以只要找个厚重的东西把它压盖住就行了,例如人体。藤岛中将,麻烦你过来一下。」 「我不要,你到底在想什么啊!你……请你別拔插销啊!」 「別担心,我把它控制在实物的三分之一。」 「什么三分之一?」 「直到爆炸的时间。」「毫无意义嘛!」「你们俩给我滚出去!」 明老板边吼边跳过柜台,不知为什么连我也差点和少校一同被轰出店外。 「你还记得曾经答应过我,今年圣诞节要和我一起去迪士尼乐园的饭店住一晚吗?我都已经订好了。」 站在彩夏身边的宏哥若无其事地握着她的手,并在她耳边呢喃。他身穿着黑色网状衬衫,打扮狂野不羁,敞开的胸前挂着亮晶晶的白金项鍊;看似高级酒店的牛郎,但实际上只是个靠女人养的没用废人小白脸。 「这、这……对不起。」 双手被握住的彩夏羞得满脸通红,有点困扰似地皱起眉头不停偷瞄我。 「你连我们俩在交往的事都忘了吗?」 「是……是吗?」 宏哥居然趁人家丧失记忆捏造事实,让我无奈到没办法插话。 第二章 「羽矢野?羽矢野友彥?」 一听到这名字,中年女老师平林忽然面色凝重。 接受香坂学姐委托隔天的放学后,我为了借温室的钥匙而到教职员办公室;刚好那名老师在场,所以就随口问问。她在四年前曾经是园艺委员会的指导老师。 「嗯,嗯,我当然记得他。」 老师将点名簿合起来后放在桌上,并将双手交叉在胸前。 「好像身体不太好,很少来学校。但我当时完全不知道,他竟然在委员会内遭到那样的对待。本以为多亏有小百合老师能让他们变乖一点,真是的唷……不过,你为什么要问这些?」 「咦?这、这个嘛……因为我是园艺社的,之前曾听学姐提过这件事。」 我急忙编了一个谎话。基本上,园艺社里根本没有我所谓认识的学姐存在,但平林老师倒是没有起疑。看来无法再进一步问下去了。当我行过礼打算离开办公室时,隔板的另一侧传来另一名男老师的声音。 「不过啊……虽然这样说可能不太好,但也多亏那件事才能让几个无药可救的人渣休学。并不全然都是坏事啦。」 「老师您也真是的,请不要说些没分寸的话。」 「例如一宫不就让你感到很棘手吗?那家伙就算被警察抓也不奇怪。」 一宫? 这个好像听过许多次的特殊姓氏一直萦绕在我耳边久久不去。当我想起来的时候,早已奔回平林老师的办公桌前了。 「藤岛同学--怎、怎么了吗?」 「一……一宫?是指一宫哲雄学长吗?」 只见一名黑发中掺杂著白发的中年教师一脸尴尬,似乎正是刚才和平林老师说话那位。可能是觉得刚才的对话被人听见不太好,又接着开口试图打圆场。 「原来你认识他呀?嗯,看来那家伙还算小有名气嘛。他就像一只疯狗,遇到什么事情总是先动手再说。成绩也烂得不得了,听说现在还是个无赖。」 一宫哲雄--阿哲学长从我就读的这所高中辍学,已经是四年前的事了。到目前为止,我都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难不成就是因为这件事吗? 「是啊,一宫就是将羽矢野当作跑腿小弟的不??良少年之一!」中年教师激动地回答。我却感到一股逐渐冻结的剧烈寒意从脚趾窜起。 「听说因为没找到证据才没被逮捕。既然他主动选择休学,表示心里确实有鬼。羽矢野等于是被这群人给害死的。」 「阿哲学长他……!」 我激动到差点脱口而出,但立刻把话硬吞回去。平林老师和中年教师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我立刻掉头就走,逃离了办公室。 杀死薰子学姐哥哥的人居然是阿哲学长? 因为这样才辍学的?怎么可能?这一定是骗人的! 我没有对彩夏或小百合老师透漏任何一句话,立刻冲出了学校大厅、骑上脚踏车前往「花丸拉面店」。 * 爱丽丝当然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事件发生后主动休学的有四人,全都是和羽矢野友彥有接触的学生。这是当时的名单。当天确实和被害者有接触的只有第四个人。」 事务所的冷气风口下,爱丽丝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公事化口吻说明,接着交给我一张复印纸。纸上列出了四个男生的姓名和班级,而第四个名字就是一宫哲雄。我一直盯着这个名字。 「阿哲学长他--」 脱口说出这句话,但其实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 「我已经打电话请他过来了。」爱丽丝说:「这件事我也是直到今天才知道。基本上,尼特族并不会调查彼此的过往。少校、宏仔和第四代说不定也不知情,当然也有可能知情而不提。」 这种事情根本无所谓。重点是,阿哲学长居然会欺负一个身体不好的学生叫他去跑腿,而且还害对方死亡? 不可能的!我很想这么说。学长不会是这种人的! 「鸣海。」 即使爱丽丝叫著我的名字,我却一时之间连站都站不起来。 「鸣海!你为什么僵住不动了?就算你像个贝壳似地缩起来也煮不出什么好汤头,还不快去帮我拿罐dr.pepper来!?」 我慢吞吞地站了起来,从冰箱拿出一罐饮料。当我将罐盖打开时,爱丽丝伸出手说: 「给你喝吧。」 「……为什么?我才不要。」 「不要啰嗦,快喝。这是上司命令!」 这算哪门子的上司命令啊?但正在昏沉的我受到爱丽丝有如冰钻般的视线压迫,只好勉强喝了一口。感觉比之前那次更难喝了。这家伙居然每天都要喝三、四罐这种东西啊? 「如何?有没有感觉到自己的思绪越来越清楚了?」 「才没有。」 爱丽丝一脸不满的样子,接着将摆在旁边桌上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掉。 「你再帮我拿个三罐过来。」 爱丽丝有如向我示威一般,接连将三罐总容量达1.4公升的dr.pepper喝光,接着就说: 「那么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好了,让你脑筋清醒点。你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向委托人香坂由佳里收取费用吗?」 「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不说还真的差点忘记,她的确没有向香坂学姐提到过任何调查费用的事。 「为什么?」 「第一,香坂由佳里没有付款能力,她只不过是个高中生。第二,这也是你的委托不是吗?即将被夺去的是你的堡垒吧?」 「话是没错……」 「第三,你有付款能力。前几天不是才刚发薪水给你?」 此时爱丽丝开口要求的调查费还真是高得吓人。原来这家伙平时就诈取这么高额的酬劳啊!还是说只是我不知道行情?说不定请侦探都是这么昂贵的。不过前几天确实刚领薪水,也还不至於付不起这笔钱。 「你自己不也很希望解开这件事的谜团吗?」 「就算是这样,也不用揭穿阿哲学长的……」 揭穿学长的犯罪事实。真有必要做到这种程度吗? 「鸣海,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所以我的所作所为可能会伤到还活着的人,也或许会使死者受到侮辱;最后得到的可能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慰借,或徒然挽回名誉罢了。但我还是得--」 「你怎么还能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忍不住用强硬的语气打断了爱丽丝的谈话。如同以往,连自己都根本不知道这股怒气到底是针对谁的,只是觉得无法继续听爱丽丝以那种冷淡超然的语气说话。 就在这时,我看到坐在床铺上的娇小尼特族侦探那大大的双眼似乎开始泛红。 「原来如此!在你眼里我看起来那么毫不在意是吗!?还真感谢你的指教!」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没错,爱丽丝早在我认识阿哲学长之前就和他是朋友了。 怎么可能觉得无所谓呢?因为,爱丽丝从刚才开始就连一次-- 都没提过阿哲学长的名字。 「那、那个……爱丽丝,对不--」 「吵死了,笨蛋!」四个空罐向我飞来。 「反正我在你眼里看起来就是那样!我根本无所谓,你又何必道歉!?」 金属声响在我周围散落一地。爱丽丝直挺挺地站在床铺上,满脸通红、浑身发抖。 「你还不赶快收拾!不受任何事物影响的尼特族侦探,正要以她那足以穿透事实的光纤眼,将伙伴的过去穿得千疮百孔!」 「我也要--」 「现在没有任何事是你可以帮上忙的。这点倒是一如往常。」 爱丽丝气愤地转向屏幕那边。我跪在冰冷的地板上,只好将伸向爱丽丝臂膀的手收了回来。 侦探助手不就该在这种时候--从旁支援吗? 我到底在做什么?就算对爱丽丝生气,根本也无济於事。 * 阿哲学长没多久就到了。枕边的门铃响起,爱丽丝亮起蓝灯表示回应,大门立刻开启。 「原来鸣海也在喔?」 阿哲学长依旧只穿着一件t恤,走到寝室入口瞄了我和爱丽丝一眼后小声念了一句。 「重点就只有刚才在电话里说的那件事吗?」 爱丽丝安静地点头。真是稀奇,这家伙居然会闭着嘴巴表示意见。 「是吗?那……我就没啥好说的。」 没啥好说? 「完全不辩解吗?」 「辩解什么?你不是已经调查过了吗?」 「羽矢野友彥,遭你以不人道的对待而导致心脏 病发死亡--有人证实过。也就是说,你全都承认了吗?」 「反正我就是休学了,不行吗?就算没发生那件事也不会继续念了。只是提早两、三个月离开学校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站起来想质问学长,若不是爱丽丝拉住我的手腕,可能早就冲向前理论了。 「是吗?那我想听听看事件发生当时的详情。」 「我拒绝。」 这句话就像一记足以将人下巴打到粉碎的勾拳,直接将爱丽丝的话打住。 「关于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少在那儿挖东挖西的。」 「意思是没有协助调查的意愿?即使是我的要求也一样?」 「不只不协助调查,你要是敢叫鸣海私下打探消息--」 阿哲学长话才说完一半,随即将双手插入口袋中怒视著我。感觉光是被他瞪一眼,全身就好像要被压扁似的。 怎么回事?这人真的是阿哲学长吗? 「我会毫不犹豫地揍扁你!」 阿哲学长撂下的狠话,直接落在我脚下的地面上。 这真是阿哲学长?真的是那个超爱赌博的无赖?那个对于一些小事都以玩笑带过,关键时候又经常在背后扶我一把的那个人? 他居然会欺负身体孱弱的人,还导致对方死亡? 骗人,一定是骗人的! 垂头丧气的我忽然听到大门被关起的声音,惊觉不对、马上将头抬起,结果阿哲学长早已消失无踪。 「学长!」 我急忙追了出去,跳到走廊上。即使飞奔下紧急逃生梯,也已经追赶不上了。以往大伙儿以温情接纳我、摆放着大铁桶和倒过来的啤酒箱以及木台子的聚集场所,此刻却弥漫着令人无法想像现在是五月的寒气。 我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阶上。 「藤岛同学……?」 听到某人的声音而缓缓抬起头来,原来是彩夏从厨房后门探出头来。 「啊……你来了啊……」我不想让彩夏看到我沮丧的表情,因而将目光转向另一边。 「藤岛同学说要去借钥匙,却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所以我想说是不是来这边了。」 「……对不起。」 对,想起来了。由于被教职员办公室内老师们的谈话内容吓到,我直接就冲出了学校。 「到底是怎么了?那位叫阿哲哥的人刚才一脸愤怒地走掉了。」 「……嗯嗯。没什么--」 怎么可能没什么?而且这件事也未必和彩夏完全无关。 愚笨到无药可救的我在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学到一件事,就是一个人窝在角落苦恼也是白费力气。 我之所以要保卫园艺社,就是为了找回和彩夏共度的那个冬天。 但我不可能直接这么说。到底该先说些什么好呢?苦恼许久后我终于开口: 「……你知道园艺委员会的事吗?」 彩夏摇头。是不知道吗?还是只是沉没在失去的记忆泥沼里? 那就从这件事开始说起好了。 过去学校曾有个归校方管理的园艺委员会……后来因为发生死亡事件而被废除……而阿哲学长与那件事有关……园艺委员会明明已经废除了,它的工作内容却由学生会完全承接,进而诞生了园艺社。 园艺社是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而它也即将消失了。 彩夏就像是在听一部完全不想看的电影简介般,只是对我所言频频点头回应。每当我说出一个单字,体温似乎就流失了一点。 「那么藤岛同学打算--」彩夏轻咬著嘴唇。 「想办法保住园艺社?」 当我点头回应时,彩夏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落寞。 「因为它是我和藤岛同学过去一起经营的……社团吗?」 「什么……?」 虽然彩夏说得没有错,但她为什么现在要问这些呢? 「就因为这种事和阿哲哥吵架吗?」 「什么叫做『就因为』?这可是代表我们无处可去了耶……」 对我们而言很重要的地方,一段缘份开始的地方。我实在不太会说明。 忽然想起一直放在口袋里的臂章。不知道将它拿给彩夏是否能帮助她恢复些记忆?但反过来说,那枚臂章与我和彩夏之间的一切太过紧密相连,一想到如果拿给她还发生不了任何作用,就觉得很恐惧。 就在彩夏正打算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传来了脚步声,一个黑影伸到了我的脚下。我抬起头,发现在两栋大楼的入口处有两个人影。 「刚才爱丽丝打给我,我也和阿哲通过电话了。」 宏哥轻快地走近我身边并坐在大铁桶上,紧接着少校也跟著走到我身旁并将背包放下。他瞄了彩夏一眼后又转回来看我。 「刚刚好,和藤岛中将说一件事。请你回去转告爱丽丝好吗?」 「转告……什么事?」 「关于这次的事件,我们将不会协助爱丽丝。」 我一脸茫然地望着少校。不会协助? 宏哥补充一句:「若想要调查阿哲,我们是不会帮忙的。」「阿哲说不想让別人调查自己的事,我们打算尊重他的意愿。」 「就算是爱丽丝的要求也一样吗?」 「是的。不过还是有些难以启齿……拜托鸣海小弟转告她吧。」 「难道阿哲学长比爱丽丝重要吗?」 话说出来后才发觉自己的问题有多么愚蠢。宏哥只是淡淡地微笑。 「不是这个问题。虽然我们可能会损失一个客户,但总比失去伙伴来得好,只是这样罢了。」 伙伴。说得也是,这并不是用朋友两个字就能形容的关系。既然如此-- 「那你们自己去和爱丽丝说不就好了!?」 这番冷言冷语就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宏哥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僵硬,接着站在一旁的少校叹了一口气: 「……说得也是。很抱歉,还请你帮这种鸟事。」 拿起行李的少校正走过我身旁时,厨房后门猛然打开了。 「请、请你们等一下!」 少校一脸讶异地回头看着冲出外面来的彩夏。我自己可能也是相同的表情吧,因为回过头来的彩夏皱著眉头看着我。 「藤岛同学,这样真的太过份了!因为--」 「……为什么?」 我当然知道我自己对少校和宏哥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但为什么彩夏要生气呢? 「被当面说这种话,爱丽丝一定也会难过的呀!她明明只是个小女孩,为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残忍呢!?藤岛同学只要转告她就好了啊!」 她还真以为爱丽丝只是个小女孩吗?明明什么都不记得还插什么嘴啊!我差点就顺着自己的情绪回嘴,但还是让想说的话冻结在舌尖。 有时候差一点就会忘记。爱丽丝当然只是个--或许不只是--但她毕竟是个娇小的女生。彩夏说得没错。即便是让少校和宏哥当著爱丽丝的面拒绝协助调查,这又对谁有好处呢? 彩夏把想说的话都说完了之后,一脸惨白地往厨房里退。 「……啊……啊,对、对不起!我明明什么都不懂还……」 「没关系……」 我急忙站了起来,紧咬著嘴唇、指尖用力抓着自己的大腿。 「对不起,是我不对。很抱歉,少校。」 我无法看着对方的脸,只好低头直视著少校的军鞋。 「……我会转告她的。」 「別这样……我们才真的觉得抱歉。」 宏哥也低著头回应:「抱歉,竟拜托鸣海小弟做你不该做的事。」 我心里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以往不管发生多么严重的事情,只要在这条小巷里就可以听到欢笑声不断。 「没错,就像鸣海小弟所说的,这次我们选择了阿哲而不是爱丽丝。」 「你们都这么相信阿哲学长吗?」 对于我的疑问,少校和宏哥互望了一眼。 「你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也认为阿哲不可能欺负別人并害死对方,是吗?」宏哥以试探的语气回问,我则是虚弱地点头回应。 「这种事情根本无关紧要。」 宏哥简洁有力的回答让我惊讶地抬起头来。 「我们都是尼特族,眼中只有现在。以前的阿哲是什么样的人,根本就不关我们的事。我只相信现在的阿哲绝不会是那种人。」 宏哥看了少校一眼。 「就算阿哲哥现在因为杀人未遂而正在潜逃,我也会全力掩护他。如果??阿哲哥正打算要杀人,我也会尽全力阻止他。这才叫做同胞。」 同胞。伙伴。 那爱丽丝对这两个人而言又是什么呢? 但我有预 感,那是不能说出口的疑问--我开口说话,但吐露出来的却是其他的感想。 「……既然如此,那我选择爱丽丝而不是阿哲学长。」 既不是朋友,也不是伙伴,是无法以言词说明的-- 爱丽丝是侦探,而我是侦探助手。 「我知道??。」 宏哥点头回应。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哀愁,就像是一朵尚未绽放的百合花。 「但这并非和她敌对的意思。请你转告爱丽丝,除了调查阿哲哥的过去,其他的事请她不用客气直接和我说。」 少校话一说完,立刻背对我挥手道別,和宏哥两人一同走出两栋大楼间的巷口。 不能说是我站在爱丽丝这一方吧?当两人的背影远去后,我忽然想到--其实是爱丽丝在帮助我才对。只要我立刻撤回委托,那么爱丽丝也就不需要再去挖掘死者的话语,也不用担心可能会伤害到阿哲学长了。 但是…… 我抬起头来,正好和紧抓着厨房后门、露出一副不安表情的彩夏四目交会。 对我而言,也有不得不保护的东西。即使彩夏早已忘记那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即使那是只存在于我心中的景象。 * 从第二天开始,侦探助手工作繁忙时我就会请彩夏帮我到「花丸拉面店」代班。 「彩夏果然比你好用一万倍。」 这和明老板原本的预想一致。感觉上我失业的机会似乎又变大了,但无所谓。 「如果明老板不排斥用我……」 虽然彩夏态度委婉,但还是接受了代班的请求。 彩夏似乎也很期待能和爱丽丝与明老板碰面。说不定就因为经常在那儿帮忙,真的能让她想起「花丸拉面店」。我简单地将园艺社的工作完成后,一边目送彩夏离开,一边想着这件事。 但也有许多事物是放着不管就会逐渐失去的,所以我才不能停下来。 当天我先去了趟学生会监察委员办公室。 「藤岛同学?你查到什么消息了吗?」 香坂学姐独自一人留在阴暗无人的监察委员办公室。桌上堆满过去学生会开全体会议时发的小册子,旁边还有一台旧型的文字处理机,屏幕正凄凉地闪烁著。隔着书柜听到隔壁总务办公室的嘈杂声,更是突显这里的凄凉。 「……请问监委就只有学姐一个人而已吗?」 「没有啦。总共有五个人,但是除了我以外都对这工作没什么兴趣。」 怪不得会让薰子学姐这样任意妄为。 「对了,你不是说过之前担任监委的学长中,有一位是平坂帮的成员?啊,平坂帮就是那个穿黑t恤的帮派。」 「咦?啊,嗯。比我大一届的宫部学长。」 「这个人应该知道园艺委员会还存在时的事情,对吧?」 学姐点头回应。我拜托香坂学姐帮我引见那位宫部学长,由于问题有点棘手,就算突然跑去约见对方,大概也难以把话说清楚。 当我道过谢,正打算离开监委办公室时,香坂学姐把我叫住。 「怎么了?」我回头询问。 「呃……那个……」 学姐坐在文字处理机前不停搓著双手。 「对不起,委托了一件奇怪的案件。为了我们家的孩子,给你带来不少麻烦。」 「我、我们家的孩子?」 「啊,那个……」香坂学姐用手不停搧著涨红的脸颊。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现在有几个即将面临废社的小型文化性社团,有很多是在我一年级的时候申请成立、由我负责监察的,所以感觉就像是自己家的小孩。 」 原来如此。这个人也是那种独自一人将辛酸事往肚里吞的类型。 「有很多人误会,以为监委就是专门废除社团的。」 我若无其事地将目光转开,其实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事实上,废社的后续作业的确是由我们负责,所以过去也曾有学长说我们的工作就是废除社团。但其实不是这样的……总务部的权力很大,所以我认为保护那些没有反抗能力的弱小社团也是监委的工作。」 我无法直视著香坂学姐的脸。 「所以这原本应该是我自己来想办法解决的事情。对不起。」 我急忙摇头。 「我并不只是因为受到委托才帮忙的。如果园艺社消失了,我也会很头大。学姐,请你不要太在意。爱丽丝也是为了自己才接受委托的,她很怕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有人遭遇不幸。」 「那个叫爱丽丝的女孩--」 香坂学姐欲言又止,皱著眉头仰望半空中。 「--是个很奇妙的女孩,对吧?」 感觉上她为了找到贴切的形容词而深思许久,看来还是找不到。其实差不多也就是那样吧。 「不知道她几岁了?大概十一或十二岁左右吧?为什么要窝在那种地方当侦探呢?她真的是茧居的尼特族吗?不知道她的双亲现在在做什么?」 「这……啊……那个……」 学姐第一次见到爱丽丝时没有问她这些问题,原来是打算事后再问我吗?可惜的是,对于以上的问题我也没有任何解答。 「关于这些事,我一项都不知道。」 香坂学姐以高举双手喊万岁的姿势表达她的惊讶,这些地方倒是蛮像彩夏的。 「你都不知道吗?这……怎么可能呢?明明看你们很熟啊,不知道也太奇怪了吧?」 真有这么奇怪吗?不说没感觉,说了倒是觉得好像真的蛮奇怪的。感觉我们很熟?被其他人这样看待,心情还真是复杂。其实我也不是因为喜欢而帮忙照顾她的啊…… 「那你为什么还要继续做呢?竟然还帮女生梳头发……」 「嗯--这个嘛……因为我是侦探助手的关系?」 糟糕,说到连自己都开始觉得不对劲了,为什么侦探助手必须帮老板整理头发! ? 「与其说你是她的助手,不如说你更像是她的家人吧?」 「喔不……不不不不!」 我已经被香坂学姐问到毫无招架之力,要不是身后的门突然开了,否则搞不好会说出一堆奇怪的话来。 香坂学姐脸上突然掠过一丝紧张,我回头望去,原来是薰子学姐站在门外。 「你在做什么?你应该已经没事要找监委了吧?」 我低头不回应薰子学姐的问题,原本打算直接走出办公室的,但听到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藤岛同学请你等一下!小薰,你听我说--」 薰子学姐和回过头的我同时看着香坂学姐的脸,香坂学姐将文字处理机盖了起来,并用诚恳的语气说: 「其实我正在请藤岛同学调查……关于小薰哥哥那件事。」 站在我身旁的薰子学姐瞪大了双眼。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因为园艺社就是在发生那件事之后才成立的,预算也是在那时候决定的,所以两件事应该有所关联--」 「根本没有调查的必要!」 薰子学姐的手指深深陷进交抱的双臂中,她搖着头说: 「不要做无谓的事好吗?」 「还不见得是无谓的事啊!」 香坂学姐一步步走近,我从她眼睛里看到泪珠即将落下的预兆。 「小薰,那时候你不也从警察口中听到很多消息吗?可以的话,请你告诉藤岛同学--」 「给我出去!」 薰子学姐突然一把抓起我的制服胸襟,接着转身将我拖到走廊上。 「你也不要再插手这些无意义的事了!二十五号就是全体会议,请你在那天以前将园艺社给整顿好!」 砰的一声,薰子学姐将我用力推出门外,并将监委办公室的门给锁了起来,目的就是阻隔我的视线。门的另一边再度传来??两人激烈争执的声音。 我退到窗户边,静静地等待被薰子学姐用力推一把的疼痛消失。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死者的代言人吗?不论在坟墓上或坟墓下都被讨厌。爱丽丝过去到底重复了多少遍这种事,又被怒骂过多少次了呢? 我想薰子学姐绝对不会和我谈她哥哥的事。虽说若能听到一些消息可能让案情有所进展,但因某人不在世上而留下的伤痛却永远无法痊愈。我自己最明白其中的道理--因为即使那个某人已经回来了,伤痛却到现在还无法痊愈。 学生会全体会议将在这个月的二十五号召开;再过两周多一点,我和彩夏互相扶持的地方就要被剷平了。实在无法在这种时候停下脚步。 才刚走出校门口,我的手机就响起「colorad o bulldog」的铃声。我将脚踏车架在校门边,接着拿出手机来。 【鸣海吗?今天你就不要过来,先去--】 「嗯,我现在正要去平坂帮那儿。」 爱丽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真是难得。 【……最近的你勤奋得令人感到有些恶心,到底发生什么事了?难不成你害怕不仅拉面店的工作,就连侦探助手的职务都会被彩夏抢走吗? 】 你干嘛说我恶心啦……! 「是爱丽丝自己说这件案子也是我自己的案子,不是吗?」 【话是没错,我也感到高兴。没问题的,你就放心吧。虽然彩夏处理小事情时比你要细心个一亿倍,可惜她没有配合搞笑演出的资质,因此无法胜任助手的工作。 】 「原来助手的工作就是陪老板吐槽搞笑啊……?」 【你以为不是吗? 】 不,我应该早就知道了吧? 【我又详细调查过那四个辍学生的个人资料,份量还不少,所以我直接寄到平坂帮的电子信箱了。 】 「……其中也有阿哲学长的资料吗?」 【当然。 】 「我真的可以看那些资料吗?那些都是学长的隐私……」 【听你这么说,好像除了阿哲以外的资料就可以随意乱看没关系? 】 「耶……啊……不是啦……」 那些的确也是他人的隐私没错。话说回来,我在爱丽丝身边也经常看到陌生人的隐私被大剌剌地公开出来;只不过在这次的案件中,被公开的刚好是阿哲学长罢了。现在才想到这点也实在太晚了。 【只要你有信心在所有事件落幕后,还能跟大家一起在月光下把酒言欢,也可以和阿哲如同往日般谈笑风生,那你就看吧。 】 在所有事件落幕时-- 往日的时光真的还会回来吗? 「……爱丽丝有那种自信吗?」 【当然有。若是没有,就无法担任尼特族侦探了。知亦即死,搜寻引擎所吐出的每一个文件,都是我的尸骸。 】 我有点后悔在电话中跟爱丽丝讨论这种话题,因为看不见她的表情。那到底是平常的随口胡说,或者只是以花言巧语掩饰的沉重悲伤? 现在--到底是哪一种呢? 「喂,爱丽丝。」 【嗯? 】 「我真的没问题的。只有我--」 我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喘了一口气继续说下去: 「--不会离开,也不会因为得知残忍的事实而讨厌爱丽丝的。我一直都会在你身边。」 顿时,手机听筒里只剩下电脑风扇的声音。 嗄?奇怪?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原以为爱丽丝会因为坚持调查、结果连尼特族的伙伴们都疏远她而心情低落,才想用我的方式安慰她的。 【你、你……】 终于听见爱丽丝异常高分贝的声音。 【你突然胡说八道些什么呀! ? 】 由于对方声音过於尖锐,我不得不将话筒稍微拿离耳朵远一些。 【你给我好好搞清楚状况行不行?我、我怎样了?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待在我身旁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你是我的助手耶! 】 「那个……对不起。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慌张呢?」 【我并没有慌张!別光在那儿说些有的没有的,还不赶快去人家的事务所?动作再慢,那群机械白痴组员就会乱动电脑,像黑山羊一样把我的电子邮件吃光光了! 】 电话被粗暴地掛断。我盯着沉默下来的手机好一阵子,并将它在手掌上翻来覆去。那家伙是怎么搞的? 我一边纳闷地歪著头,一边将手机收进口袋中,随即骑着脚踏车离去。 * 道路有如大动脉般从大车站延伸而出。稍微爬上位于最左端、紧连著电视台的斜坡,接着左转进入一条小巷后,就会看见一栋破烂大楼,这里的三楼和四楼就是平坂帮的事务所。 我身为和当家第四代举杯结义的兄弟,所以也对这少年黑道帮派成立的经过有些了解。第四代从关西的老家离家出走来到东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在认识阿哲??学长和宏哥更早以前,第四代曾与一名年龄相仿的男子处得不错。当时两人在这座城市里打遍天下无敌手--平坂帮的一名大老级干部兴奋地对我述说,在血气方刚的混混之间曾流传著「四大天王」这种令当事人感到很丟脸的称号。硕果仅存的两大天王其中之一就是阿哲学长,最后一位--也是最强的一位,似乎是曾在哪里听说过的拉面店老板,不过这大概是我听错了吧。为什么这种人都特別喜欢排序、称号或是最强之类的头衔? 总而言之,第四代和他的好哥儿们在转眼间就将整座城市里的无赖集成起来了。第四代的老家是经商的,尽管外表完全看不出来,但他其实是一个想法非常有建设性的人;使用暴力也是为了指挥他人。他很清楚:只要给予达到一定数量的人一个方向,就有可能产生经济效益。 就这样,一个集结不良少年的帮派便诞生了。借着定期吸收遭学校淘汰、沦落街头的尼特族而成长,如今已成为一股连真正的黑道帮派也忽视不得的势力--据说是这样。 曾经为帮派奠定基石的另一名男子,也是第四代的莫逆之交--却在不久之后消失无踪。真正的理由不清楚,如今也只剩下姓氏还留在帮派的招牌上。 贴在大楼一楼信箱的名牌上写著「平坂」两个字,我仔细端详和日本古代望族「平氏」家纹一模一样的平坂帮代纹,也就是燕尾蝶纹……会让我想起这么多冗长的过去,其实只是因为等了半天电梯还不下来。这东西难不成又坏了? 真是拿它没办法,看来还是走紧急逃生梯好了。当我正想绕到外面时,恰巧在大街上遇到了身穿黑t恤的男子。 「喔?找??我们有什么--哦,这不是m中的制服吗?」 那个男子顶著一颗刺猬头,头发颜色漂得很夸张,是个在平坂帮内不常见到的类型。 「啊?你该不会就是藤岛吧?」 突然被这么一说,我惊讶地点点头。 「啊啊,嗯,小由她有打电话给我。然后壮大哥就突然叫我过去,还以为怎么了呢。」 小由--是指香坂学姐吗?也就是说…… 「请问……你是担任过监委的宫部学长吗?」 之前听香坂学姐说过,他虽然曾在学生会担任职务,却因为没考上大学而沦为尼特族。原本完全无法想像他的模样,本人原来长得这个样子啊? 「对对对对!真有你的,原来真的是我们学校的二年级呀?居然能和壮大哥称兄道弟,你不错嘛!」 我一边爬楼梯,一边听宫部学长讲话。看来他才刚加入帮派没多久,对我的认识也仅止于传言而已,怪不得会让香坂学姐听到不实的消息。 「小由她……监委做得怎样?没有被羽矢野欺负吧?我还没毕业时,她就几乎将监委的工作全交给小由独自去做了,该不会到现在都还是她一个人在扛所有责任吧?」 「这、这个嘛……她好像还过得去的样子……」 由于宫部学长的预测全都是事实,这也让我感到有点心痛。 「是吗?那就好。那女孩是那种明明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还一直为別人操心,最后搞到连自己也动弹不得的类型。」 现在的状况正如学长所说。 「所以你现在正在调查有关园艺委员会的事,对吧?那女孩真是劳碌命。」 我对宫部学长的轻率态度也感到有些不安。好不容易终于爬到四楼,我跟著学长走进了阴森森的铁门。 「各位早啊!」学长轻浮地打了声招呼。 当时事务所里大约聚集五、六名左右的黑t恤男。房间中央摆著一张桌子,左右两张面对面的沙发上坐得满满的。每次来大概都有这么多人在待命,到底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工作?或是只是太閒了? 虽然看到第四代的贴身保镖之一的电线杆(身高两米),但重点是他们的老大并没有坐在最里面的办公桌前。 「喔,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一群人完全不理会宫部学长的招呼,却全员起立向我鞠躬致意。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啊?每次都这样……宫部学长露出吃惊的表情,感觉就像自己原先搬运的货物忽然间全都变成一条条毒蛇一样。 「这、这个嘛……」 我想不出该回答些什么,只好将目光从宫部学长转移到 电线杆身上。 「第四代今天有来吗?」 「壮大哥目前正外出。」 「啊,对了,大哥,刚才电脑一直哔哔叫,所以我就用大哥教我的方式,连敲电源钮十六下,让它闭上嘴巴!」 我才没有这样教过你!我是叫你当电脑还在跑的时候不要去碰电源钮!我想那大概是爱丽丝寄来的电子邮件,不知道内容是否还完整……? 我被请到从办公桌旁大门走进去的书房。 房间被当作休息室和仓库使用,所以满是灰尘;每来一次就感觉收藏物品的纸箱又变多了。本来很想帮他们重新整理过,无奈我并不是帮派成员。 平坂帮的电脑就放在床边的小桌子上。还好爱丽丝寄的电子邮件没有损坏,我赶紧将附加文件打印出来。除了阿哲学长的资料外,其他人的资料内容都稍微浏览过。没有一个人现在还住在老家,所以无住址可查。爱丽丝在资料上还补充说明,希望第四代能帮忙调查。 「喔,大哥,这些名单里的人是谁啊?接下来要给他们颜色瞧瞧的人吗?」 「哇啊!请不要看内容!」 我急忙从电线杆手中将资料抢了过来。 「……对、对不起!」 电线杆因为受到惊吓而低头沮丧。我将一些尚未更新的软件更新后,顺便也将其他邮件检查一遍。 「原来是藤岛在管理我们的电脑喔?」宫部学长从背后看着我的动作。 「喂,宫部!你这臭家伙別直呼大哥的姓名!」 「耶?啊,是……抱歉。」 「那……那个,请不用太在意没关系。」 其实我很想早一点听宫部学长说明,但电线杆不知为什么一直留在书房内,害得我实在很难开口。 「听说你比阿哲学长小一届?」 「对,所以应该比藤岛大两届吧。」 「喂,宫部!不是叫你別再随便回嘴了吗?大哥,很抱歉,我们的教育真失败。」 电线杆,拜托你不要再插嘴了好吗? 「那件事应该发生在冬天吧?」 「就十二月啊……呃,发生在十二月,大概四年前吧。」宫部学长对着电线杆礼貌地又说了一次。 「大哥,听说是四年前的十二月。」电线杆对着我复诵了一遍。 「请问事件发生当时,宫部学长人在学校吗?听说那是放学后五点左右的事。」 「不在,我已经回家了。」学长又对着电线杆回答。 电线杆:「听说他那时已经回家了,大哥。」 「那么……也就是说,关于事件的内容你都毫不知情,是吗?」 「后来有听人说过,知道一些。」 「他说他知道一些,大哥。」 拜托!电线杆,你可不可以闭上你的嘴巴啊? 遭受莫名其妙的敬语攻势搅局,但也总算问出一些情报,事件的概况大概就是……在寒假前一个外面下着大雪的星期三,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半左右,羽矢野友彥被人发现倒臥在进入m中校门右侧不远处的围墙边,周围留有吐血的痕迹。虽然被害人当时立刻就被送往医院急救,还是在当天晚上因急性心脏衰竭而死亡。 当时发现异状并叫来救护车的是一群常聚在园艺委员会的不良少年,其中还包括不属于园艺委员会的一宫哲雄。根据当事者们的证词,当时他们以身为第一时间发现者的一宫哲雄为首,以「锻炼身体」的名义要求体弱多病的羽矢野友彥上半身脱光跑步去买东西,还以其他方式反覆凌虐被害人。 当宫部学长说到这部份时,电线杆比我还快一步冲向前将学长的衣领抓起。 「阿哲大哥他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宫部学长的脚尖被抬离地大约两公分左右。看到学长被掐住脖子不能呼吸、双脚不停挣扎,我赶紧上前阻止。 「拜、拜托不要这样!」 电线杆发出啧的一声,一副不甘愿的样子将宫部学长摔到床上。 「但、但是……是阿哲学长自己那样说的耶……」 宫部学长边咳嗽边辩解。 说得没错。我的心情顿时陷入了谷底,再次坐到椅子上。是阿哲学长自己承认的…… 但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又不想被人调查呢? 「不过,他倒是一直到最后都没被警察抓走。」 即使是警察也无法证明他确实犯罪。尽管如此,传闻虐待同学的学生们还是都休学了,园艺委员会也因此遭到肃清的命运。 若还有什么秘密是阿哲学长不想让人知道的,那应该是-- 难不成真是犯罪吗?怎么可能?或者并非虐待致死,而是基於某种原因直接导致羽矢野友彥死亡,他为了隐瞒事实才这么做的? 我用手摀住嘴,硬是将那可怕的幻想给吞了进去。就算现在想像这种事情也无济於事。再者,现在还有许多必须理清的疑点。 我想办法将电线杆赶出书房,接着便切入了正题。 「然后因为某种原因而成立了……园艺社,对吧?」 宫部学长点头回答: 「我当时也还只是个菜鸟监察委员,所以并不清楚总务执行部是如何决定这件事的。只不过,原本由学校全额负担的委员会支出全都变成由学生会支出,还突然成立了一个完整继承园艺委员会的新社团。我想这多少会影响到其他社团的预算,所以当时应该有不小的反弹才对。最后应该是某个学生会高层人士强行说服了教职员办公室里的人吧?」 「这种事办得到吗?」 「就是成功了嘛,这也没办法。我也曾经问过监察委员长同样的问题。其实只是老师们希望对外能有所交代罢了,万一真要处理掉花圃或是温室反而更麻烦。所以只要学生会方面提出申请,说要成立新的社团接手,他们也不能不说ok呀。毕竟引起问题的学生们都已经休学了。」 不管怎么说,这肯定是一个具有超强行动力的学生会领导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话说回来,该不会是那位监察委员长做的吧?」 问得太详细了。 「啊--那倒是有可能,他好像和那群不良园艺委员感情不错。听说园艺社刚成立时,他也是创社社员之一。记得那个人很喜欢让老师感到沮丧……不过他最后也休学了。不知道现在在做什么……?他好像都没去上过课的样子。」 园艺社的创社社员? 这么说--几乎可以确定都是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嘛? 「那、那个人的名字是?」 「咦?啊啊,嗯……皆川学长……全名好像是皆川宪吾吧?可是我不知道他的联络方式喔?」 「啊,没关系。我只要知道名字就好了。」剩下的就交给爱丽丝去查就好了。 我向学长道谢后飞奔出事务所,刚好遇到正走上楼的第四代。他身后站着一名有如一道墙的保镖--石头男。 「大哥,您辛苦了!」 「你找宫部要做的事已经搞定了?」 「啊,是、是的!真是非常感谢。」 「你最近老是四处跑来跑去的?」 「大哥身为尼特族,倒是意外认真的样子。」石头男补充。就说我并不是尼特族…… 「没有啦,其实我也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我知道,这并不是在称赞你,而且你大多都徒劳无功,是吧?煞有其事地四处跑来跑去,然后因为这样而感到满足。真是浪费时间的典型笨蛋。」 我听了心里有点不爽,但第四代说的却是事实,完全无法反驳。 「宫部他根本不是当事人,干嘛还特地来听这种人的说词?你直接去问阿哲不就好了?」 「但是,那样的话--」 这人怎么会说这种话呢?第四代明明就知道,是阿哲学长自己说他什么都不会说的。 「那是阿哲自己的想法吧?跟你有啥关系?如果真有这个必要--」 第四代向我走近一步,并以手指用力抵住我的胸口。感觉就像是一根尖锐的冰柱。 「--即使揍他一拳也应该问到底。」 我无法做任何回应。第四代可以说这种话,那是因为他和阿哲学长一样强。但我并没有那样的力量。 「谁说要你打架打赢他的?我是说揍他一拳就好。」 「……有什么差別吗?」 「如果你分不清楚差別在哪里,那就代表你是个笨蛋。你就跟笨蛋一样四处奔波吧!」 第三章 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前往「花丸拉面店」是如此令人忧郁。 因为现在的拉面店没有一点温暖。阿哲学长撂下那种话,大概一阵子不会来了。少校和宏哥应该也很尴尬,不太会来。再加上明老板昨天被爱丽丝请去照料彩夏时表情严肃,光想到这些就不太想继续往前走。 但我还是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真的非去不可吗?」 小百合老师坐在温室里的课桌椅上,一脸寂寞的表情。我隔壁的座位也因彩夏不在而空无一人。也就是说,只要我离开,今天的课后辅导就得结束了。 「原本打算今天要教藤岛同学第三学期所有英文文法的,真可惜……」 请不要用那种哀怨撩人的眼神说这种可怕的话好吗?未婚的小百合老师经常被传是寡妇,就是因为她独特的成熟韵味;其实她直到现在都还像个清纯的女大学生。我知道你是真心在担心我的课业啦,不过…… 「那我就要出很多的作业了喔!」老师话一说完,立刻又将便条纸粘在我的胸前口袋。 「真的不能把这东西拿掉吗?」 「嗯。」小百合老师一边微笑,一边拿出晒衣用的夹子。我还有好多地方要去耶…… 我缓慢地骑着脚踏车,穿过车道、绕过警局。左手边是一整排流浪汉居住的空屋,我沿着铁路一路骑到被一栋栋低矮楼房包围的小巷中。隐约看到「花丸拉面店」的掛帘时心情就开始沮丧,踩着踏板的脚也越来越沉重。 心里期望能有人在厨房后门空地等着-- 「按照少校的个性看来,应该是吹牛的吧。开牌!吐呸(two-pair)。」 「可惜不是,我是三条。阿哲哥,你太嫩了。」 「啊为什么三条还不换牌!?」 「因为宏哥和阿哲哥都只换了一张牌,这是基本技巧。」 「少校,不好意思在你解释得正兴高采烈的时候说这些,但我是同花。」 「为什么……!?」 「为什么应该是我要讲的!你们三个怎么都来了!?」 我忍不住吐槽他们。原本围着小木台正在玩扑克的阿哲学长、少校及宏哥同时转头看我。 「原来是鸣海。现在不要跟我说话,我才刚输了两万块!」 「藤岛中将,麻烦你站在手气极佳的宏哥后面,用旗语打暗号告诉我他的牌是什么?」 「我刚刚才和女生们约好,用赢来的钱去吃烧肉。鸣海小弟,你要一起来吗?」 听到宏哥这么说,阿哲学长和少校分別露出活像大金刚和黑猩猩的样子,不停地挥手搥胸顿足。我实在是无力到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蹲在厨房后门前。 这群人是搞什么啊?和平常根本没两样嘛。 就在这时,背后的门忽然打开,我被揍了一拳后直接扑倒在地上。 「喂,鸣海。你別理这些社会的壁蚤了,赶快来店里帮忙!彩夏今天不是请假吗?」 明老板以冷冷的表情看着我。你昨天不是才说我被开除了吗? 「喂,我们被说成壁蚤了耶。」 「不过似乎没说我们是社会的跳蚤。」 「会不会是因为壁蚤听起来比较帅气的关系?」 结果三个人还异口同声地唱起爱尔兰民谣「丹尼男孩」(dannyboy),我实在头痛到不行,只好赶紧走进厨房。 (注:日文中壁蚤〈dani〉和丹尼〈danny〉谐音。) 「……为什么三个人都来了?」 我一边脱下外套换上围裙,一边忍不住问了明老板。 「为什么这么问……?」 明老板边搅拌著大圆锅里的食物边歪著头,表情就好像在说:「你这家伙到底在讲啥啊?」 「明老板应该也知道吧?阿哲学长拒绝了爱丽丝的要求,而少校和宏哥也不会协助调查这次的案子--」 「那是两回事啊,完全没关系吧?」 「什么意思?没关系……?」不过,好像真的是没关系。就算不协助爱丽丝的侦探工作,也没有因此不能来「花丸拉面店」的道理。不过这还是有点…… 「……我真的没办法将两件事分得那么清楚。」 「是吗?阿哲和宏仔刚才还一副没事的样子去找爱丽丝呢。听说他们打柏青哥拿到的赠品里,有一只布偶看起来是爱丽丝会喜欢的。」 我还以为柏青哥赠品这种「健康」的名词和阿哲学长一辈子都扯不上关系。原来不只是来这里而已,他们还去找过爱丽丝?这些人的脑袋瓜里到底长得什么样子啊……? 「是你自己想太多罢了。」话刚说完,明老板就丟了一棵高丽菜给我。我接住高丽菜后先将它清洗一遍,然后一边切除菜心一边碎碎念: 「真的是这样吗?爱丽丝应该也很在意吧?」 「就你想到的那方面而言,她其实没有那么在意喔。」 我张着嘴,呆呆地看着明老板的侧脸。 「她在意的其实是万一阿哲因她的调查而被关进牢里……之类的无聊事罢了。至於他们三人协不协助调查,她根本就没放在心上。这也是那群社会壁蚤唯一的优点。」 看着大圆锅的明老板忽然抬起头来对我微笑。 「她只担心別人的事。如果她是个会替自己担心的人,早就不住在那种像垃圾堆的地方了。」 我手里握着菜刀,却一动也不能动。 原来如此。明老板说得很对。 一群人生面临绝境的尼特族,能肩并肩随时享受快乐,这大概是因为身旁有某个人替他们担心未来的关系--尽管彼此脸上都是一副毫不在乎的样子。 当然也有许多尼特族没这么幸运。当那种人独自处在孤单的寒冷夜晚时,就很可能会去抓住「红色天使」伸出的无情之手。 皆川宪吾应该也是一样吧? 高中才念到一半就休学,漂泊到城市中阴暗潮湿的黑暗一隅,身心都已经牢牢地粘在柏油路上了-- 然后在这里遇见了「angel」。 我自己也曾亲身体验一小段那种毒品带来的情境。足以表达那感觉的字眼--虽然我真的真的真的觉得那愚蠢至极,但的确只有一个字可以形容……那就是「爱」。 感觉就像全世界都爱着自己,幻想全世界都会接纳自己。 我想这世界上不会有人不需要这类幻想就能活下去。因此,当彩夏负责培养的罂粟花消失、墓见坂死亡--「fix」的爱供给停止时,大家都割腕自杀了。只要是嚐过那药的人,在醒来的瞬间就会知道所有事实。 也就是这世界根本就不爱自己。 但我还是回来了。多亏有爱丽丝和彩夏的帮忙。 「--海!喂,鸣海!」 我挨了一巴掌,於是从回忆的大海中被拉回充满热气的厨房。映入眼帘的是明老板愤怒上扬的眉毛。 「咦?啊,那个……当然也多亏了明老板的帮忙?」 「你到底在胡扯些什么?爱丽丝叫了外卖,你赶快给我送去!」 明老板将一碗不加肉也不加面条的豆芽菜拉面连同托盘交到我手上,然后以膝盖用力顶了我的屁股一下。好痛…… 「你看看,通常猫的布偶不知为什么都是丑的比较多,但这只可是上上之选!多亏??阿哲将它从柏青哥店的赠品柜中救出来,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他才好。」 爱丽丝满脸微笑,不停炫耀阿哲学长送她的礼物。就这样,床铺上的布偶军团又多了一只新来的小花猫。原来如此,看来这家伙真的不在意。 「你那是什么眼神?难道你对我帮这只猫取名为佩特罗尼乌斯感到不满吗?」 「不是啦。」 我将拉面碗放在可动式的电脑桌上。 「照你的个性判断,大概是看到阿哲他们来找我,所以在那里胡思乱想吧?」 「嗯……有点。刚才思考了一下有关『爱』的问题。」 爱丽丝脸上的表情就像是不小心吞下一只虫。她用又大又亮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接着起身下床,拖著脚步缓缓走向厨房。回来时双手捧著满满的dr.pepper,并将其中一罐拿给我。 「据说dr.pepper原本被当作药品贩卖,不过我不知道它对脑袋坏掉是否有疗效就是了。」 「谢谢你的关心喔!」 回到床铺上的爱丽丝,边将深红罐子内的饮料及拉面交替送入口中边说: 「你別再去思考那些想破头也想不通的事,只要顾好自己和彩夏就好。」 「我也知道如果能那样就好啦…… 」 我一边叹气,一边转动着手中冰冷的罐子。 「彩夏后来的状况如何?」 为什么要问我呢?照理说,爱丽丝不是问明老板,就是自己去调查,应该早就知道彩夏的状况了吧? 但此时我忽然发现,她似乎是想让我发言。 「……抵达医院时就已经稳定下来了。她妈妈有来接她,在电话中也说她虽然今天向学校请假,但明天应该就好了,会去上学。」 「那就好。」 爱丽丝的表情似乎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害我莫名心头小鹿乱撞。 没有演变成再次住院之类的惨剧的确值得高兴,但我还是想起了彩夏当时恐惧的眼神。 就在剎那间,彩夏因为和记忆相连而发出悲痛的尖叫。 我真希望她能想起我--不过这样的心愿却开始动摇。因为在她的记忆中,关于我的一切都和那毒品链接在一起。如果会那么痛苦,不要恢复记忆是不是比较好? 面对沉默不语的我,爱丽丝以极为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 「刚才第四代打电话给我,说虽然还没查到另外三名辍学生的行踪,但联络到一些当时常聚在园艺委员会的成员。第四代好像叫那几个人一起去找他,你也去打听一些消息吧。」 「……现在就去吗?」 「现在就去。第四代和你不一样,他喜欢速战速决。」 「但是我还要回拉面店帮忙……」 话还没说完,爱丽丝已随手拿起电话筒拨打。 「啊,老板吗?是我。鸣海不是已经辞掉『花丸拉面店』的工作了吗?嗯,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现在只是义务帮忙?我了解了。那当然就让他优先处理侦探助手的业务了喔?」 才花不到二十秒就将事情谈妥了。原来我只是义务帮忙啊……不过说得也没错,因为我早就被开除了。 「那么……麻烦你立刻动身前往现场。说不定对方都已经到了。」 「……现场是在哪里呀?」 「寺庙。」 寺庙? * 日本号称无宗教大国,其实在城市里到处都有各式各样的宗教场所。其中绝大多数都是没有人记得名字的小寺庙。 除了新年参拜及办法会时,几乎没人会想起这些地方。但有时候还是可能成为少数人无法忘怀的场所。 而这间寺庙对当天的我而言,就是这样的感觉。 寺庙位于和隔壁行政区相邻的边界,从拉面店骑脚踏车过去约莫十几分钟。便宜而破烂的公寓包围着一块小树林,那里就是寺庙的前院;庙旁还有块被水泥砖墙围住、规模不算小的墓园。 寺庙前的马路上停著一台银色的civic轿车,第四代没带保镖独自前来。不知是不是考虑到地点的关系,他今天没穿大红外套,所以一身都是黑,腋下还夹着一瓶日本清酒。 「对不起,我来晚了。」我将脚踏车停在离轿车有段距离的路旁。 「那些人都已经到了。」 我探头察看寺庙前院。 被树木包围的佛堂比我想像中还雄伟,石子步道也打扫得很干净。左手边有条通往墓园的小径,穿过小树林便看到了纳骨塔的影子。 三名年轻男子比我们更早集结在小小的墓碑前,年纪大概都和第四代差不多吧。其中一人身著西装,另一人是polo衫配卡其裤的休閒打扮,最后一人则身穿建筑工人的工作服。当我们靠近时,三人同时向第四代鞠躬。 「抱歉,突然把你们叫来。」 第四代以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的口吻随口说说,接着打开酒瓶,将里头的清酒倒在墓碑上。顺流而下的清酒,将墓碑上「皆川」两字渐渐染黑。 休閒打扮的男子回答:「没关系,反正我刚好很閒。」 「我正好在拜访客户途中,所以可以偷跑出来。壮大哥找我们,当然不能不来。」 西装男子话一说完,立刻用手肘顶了隔壁的建筑工一把:「你能来倒是很难得喔。」 「我根本没有什么假日,而且也不知道皆川已经死了啊。今天是勉强偷跑出来的,谢谢你联络我。」 「你不必向我道谢。」第四代面无表情地回答,并对着皆川的墓碑双手合十。我也急忙点上刚买来的香插在土里,并合起手掌。 「angel·fix」事件的受害者,也很有可能是园艺社的创办人--皆川宪吾。 「真没想到他居然会去碰毒品。」 「记得休学时他明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记得吗?他的父母早就离婚,而且老爸还有点那个……」 过去曾将园艺委员会当作秘密基地的三人,在我的背后以沉痛的语气小声交谈。据说他们从未见过第四代,但听说过第四代的事,所以才有办法像这样临时把他们约出来。从第四代帮三人制造机会来祭拜皆川这点,就能看出他藏在严肃外表下的细腻心思。 「那今天是为了……?」 西装男子边打量我边问。 「你是我们的学弟啊?听说有事要问我们?」 「啊,是、是的!」 「要说话到那边说比较好吧。」由于第四代的建议,一行人便回到小树林中,坐在佛堂前的木头阶梯上。 「咦?那个不是……?」 坐在我正上方的建筑工,忽然发现我胸前的晒衣夹并指著它说: 「那该不会是小百合姐姐的吧?」 「……你认识小百合老师吗?」 「什么认识不认识的?我们曾在温室里上过她的课。」 「好怀念喔。这应该是为了叫你??不要忘记写作业才夹的吧?真是有够丟脸的。」 「该不会……她也在帮你课后辅导吧?」 我讶异地点点头,接着回想起小百合老师说过的话。对了,园艺委员会有很多不良少年聚集--她之前说过,和这群人在一起久了,也不知为什么就开始帮他们课后辅导了。 「哇啊!就某方面来说,你还真的是我们的学弟耶!」三人边笑边说。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就是会在奇妙的地方有所关联。 「以前经常跷课到温室里抽烟,结果有一天被小百合姐姐抓包。」 「她生起气来一点也不恐怖,而且那时她才刚进学校没多久。」 「为什么会开始课后辅导呢?真搞不懂。」 三人聊天时的表情,就像窝在冬天暖和的阳光下般閒适。 「不过还真多亏那些辅导课,我才有办法毕业呢。」 「我到现在都还无法相信你竟然考得上大学。」 「我重考了一年啊。我更不敢相信你竟然找得到工作哩。」 「皆川如果没有半途休学就好了。」 「咦?请问他也曾在温室里补习吗?」我忍不住插了嘴。 「没错。人数最多的时候搞不好有十人吧?」 「小百合姐姐还很努力地把黑板搬进去。」 「不过就是因为发生那种事件,才没办法继续下去的。」 「就是那个羽矢野友彥……死亡的事件吗?」 「啊,原来你都知道嘛。对对,听说你好像就是想问这件事?」 周围的空气仿佛突然间冷了下来。西装男子低声回应: 「友彥也有上过课后辅导。因为他身体不好,经常请假。他死的那天虽然下雪,但好像也有去上课后辅导吧?」 「但是完全看不出他有被谁欺负。」 「那么,阿哲学长他……一宫学长他是否也在温室上课?」 「是啊,嗯。事后休学的人全都是温室小组的,也就是小百合姐姐的学生。」 「虽说里头只有友彥的个性跟其他人不太一样,但也不至於有人欺负他吧……」 「如果小百合姐姐能继续帮大家上辅导课,说不定皆川也能考上大学,就不会因为嗑药而死掉了吧……?」 「现在说这种话有什么用?」 我为了掩饰手指的颤抖而紧握双手,紧闭着双唇直视地面。坐在隔壁的第四代从头到尾不发一语,完全面不改色。 小百合老师的「满是花朵的教室」曾经在那里开课。 结果却被阿哲学长和其他人从内部破坏了……阿哲学长真的会做这种事吗? 我还是觉得事有蹊跷。对了,当时担任顾问的平林老师以及聚集在温室里的当事者们,全都不知道有虐待同学这件事。这种情况可能发生吗? 「我们几个没有变成尼特族已经算不错了。」 「说得也是,我看下次带个中元节礼物去拜访小百合姐姐好了。」 「老实说,我真的不好意思出现在m中,可是很想看看小百合姐姐。」 「不知道她现在是不是还因为我们而没结婚啊?」 三人发出了寂寞的笑声。 三人都婉拒了第四代说要开车载他们回去的提议,这也蛮正常的。一方面是心里会紧张,而且虽说是被约出来的,但还是不想欠第四代人情吧。 「你现在要回爱丽丝那儿吗?阿哲不是也在拉面店?」 目送三人离开后,第四代站在寺庙门口问我。 「这个嘛……有什么事吗?」 「再怎样你也算是我兄弟,如果有需要……」 第四代将手肘靠在轿车的车顶,瞬间露出了饿狼的眼神。 「我可以替你揍他。」 我吓得汗毛直竖,急忙摇头回绝。 「不、不用麻烦了。我没办法拜托別人做那种事。」 「那你是準备要自己动手啰?」 为什么老是出现这种结论啊? 「我不可能做那种事,而且也不想再欠你人情了。」 「如果只是揍那个家伙,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说实在的,这人和阿哲学长到底谁比较强呢?虽然这和事件无关,但我纯粹就是感到好奇。速度方面应该是第四代有优势,但论起力量和持续力恐怕是阿哲学长佔上风……但我看还是把这种无谓的好奇心摆在一旁比较安全。 「你今天帮我做的事已经是很大的人情了。」 「这次可不是做人情,我会跟爱丽丝索取费用的。」 原来如此,真不愧是商人世家的第四代,做事很有原则。不过,那笔费用最后该不会还是算进我的委托费吧? 等到第四代的轿车开走后,我一边推著脚踏车爬上陡坡,一边想着阿哲学长的事情。 我确定他一定隐瞒了一些事实。明明就是事件的当事人却什么都不愿意说,害我因此非常困扰。动手揍他的理由算是充份,应该说已经很足够了。 虽然为了这种事揍他实在有点夸张,但我是否应该更强硬一点,死缠著阿哲学长不放呢?爱丽丝被阿哲学长拒绝时二话不说就退让了,那又是为什么? 我忽然想起宏哥的谈话。 「虽然我们可能会损失一个客户,但总比失去伙伴来得好。」 所以我选择不再去碰触阿哲学长的过去。 说不定爱丽丝的想法也是如此。放弃要求阿哲学长协助或许会失去侦探团的力量,但却不必因此失去一名伙伴。 但我还是觉得不妥。这种想法真的就对大家都比较好吗? 如果是真正的伙伴-- 是否应该狠狠揍他一拳? 我想这就是第四代真正的用意吧? 「换成我站在你的立场,一定会揍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知不觉间,握着龙头的双手用力了起来。 * 隔天放学后,我刚好有机会和小百合老师在温室里单独相处。 「怎么了,藤岛同学?你看起来在发呆,还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被小百合老师这么一说,我急忙将目光转回桌上的课本。 「篠崎同学一不在,你果然都没办法专心呢!」 「不,没有。」 从在爱丽丝房间昏倒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天,彩夏继续请假,打她的手机也没人接;她妈妈明明说过应该可以来上课的。虽然我也很担心彩夏,但其实当时心里想的却是书包里关于小百合老师的调查资料。 昨天我回去向爱丽丝报告在寺庙听到的事,她立刻将小百合老师钜细靡遗仔细调查了一遍,然后把资料交给我;我才终于知道原来小百合老师姓「黑田」。至於其他内容,我实在也不想再深入。她是我每天会在学校见到的老师耶!如果知道太多关于她的事情,我会觉得很难为情。 话虽如此,还是忍不住偷看了她是否还未婚。我真是个输给好奇心的烂人。 「她应该也知道事件当天的实??际情况,你就好好询问她吧。」 爱丽丝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对我这么说。 我一边偷偷观察老师的表情,一边假装专心抄笔记,其实念的东西根本没有进入脑袋里。 「等一下有教职员会议,所以我要先离开了。你先自习之前教过的东西,我待会儿再过来。」 小百合老师说完便站了起来,正要经过开满花朵的架子和桌子中间走出温室。啊,看来只剩下现在这个机会了。我也将椅子拉开站了起来,快速奔跑到温室外。 「藤岛同学,你怎么了?」老师边沿着校舍走边回头看我。 呃……该从何说起是好?虽然时间不多,但总不能劈头就直接问事件的内容吧?而且若是被发现我在调查以前的死亡事件,到时也很难说明。 「那个……听说老师以前也做过同样的事?在温室里上课后辅导。」 「嗯,以前的人数更多……」 此时老师的表情显得有些感伤,是不是因为想起了死去的学生呢? 「这……昨天我去打工时把老师提醒我写作业的便条纸夹在口袋上,结果凑巧遇到了毕业的学长。」 辛辛苦苦编了一串谎言。老师露出一副「是吗--?」的好奇表情。 「结果他们一看到便条纸就说想起了小百合老师,似乎也上过老师的课后辅导。」 「是吗……会是谁呢?」 「这个嘛……」我将我印像中还记得的三个名字说出来。 「哇啊,好怀念喔!大家最近都还好吗?」 「嗯。有人考上了大学,还有人已经在工作了。」 「是吗?是啊……」 走到了校舍,小百合老师一边走上楼梯,一边露出一副像是在做梦般的愉悅笑容。 「做这件事果然是正确的吧……虽然发生那种事情时我真的很后悔。」 老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种事情……会让她后悔开设「满是花朵的教室」,我想那应该就是-- 「我听学长们说过温室辅导课取消的原因了。」 老师走到楼梯的一半忽然停下脚步,我也急忙在她停住的三阶前站住并回头。 「是吗……嗯,说得也是,一定会聊到这种事的。果然……」 老师用手摀住嘴巴,脸色变得铁青。我只觉得胃里仿佛被灌入一堆冰块般疼痛不已。是否还要继续问下去呢?为了替死者代言,却伤害了还活着的人吗? 但我不得不这么做。 「那个叫做羽矢野的人……??请问他那天也有来上课后辅导吗?」 老师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可是你为什么要问这种事?」老师发出微弱的声音。 「没、没有……只是,那个……」我用想了一整晚的谎言回应:「因为学长们一直在讨论羽矢野学长还没出事的时候最后和他交谈的是谁,这让我一直很好奇……」 「耶、啊……」 老师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我其实很想跟她说「没事了,请你忘记这件事吧!」,然后拔腿跑下楼梯、逃离现场;但还是强忍著对她的不忍心,等待回应。 「……嗯、嗯。没错,那天本来只剩下羽矢野同学一个,由于到了教职员会议的时间,所以我请他自习然后回到校舍……会议结束后我正在整理桌面,就听到救护车的声音,结果……」 老师的声音变得像是病人的呻吟一样,我实在快要听不下去了。 「……对、对不起!我不该问些奇怪的问题……」 「我完全不知道羽矢野同学被人欺负。我……我看他平常和一宫同学他们也都很要好,可是、可是……」 「老师,请你不要再说了!对不起!」 「那件事原本让我打算辞去教职的。被校长发现还被骂得很惨……他认为帮这群没用的烂学生上课根本就是浪费时间,何况还擅自使用学校的设施,就因为我的关系--」 这并不是老师的错,所以希望你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小百合老师靠在楼梯转角的墙壁上不停颤抖。对于这件事我实在无能为力,只好呆站在那里看着老师那有如清晨月亮般苍白的脸。 是阿哲学长破坏了小百合老师的教室吗?真的是这样吗? 我实在不知道,也不想去相信。所以我才必须确认真相。 用我自己的--拳头。 * 我决定将约谈地点定在铁道旁常有流浪汉栖身的公园。原本想说约在「花丸拉面店」应该也可以,但想到要是透过监视器被爱丽丝看到,可能得解释个半天;况且要谈的也是些不想让明老板听到的愚蠢内容。 狭长公园的南侧有个用绿色网子隔起来的五人制足球场,阿哲学长倚在球门柱上等我。 那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场地没有人使用,不知道有没有人住的帐篷小屋也格外安静。整座公园好像被传染病肆虐过一般,空气里飘荡著凄凉的气息。 「……什么事啊?把我叫到这种地方来。」 阿哲学长边将一颗不知是谁遗弃的足球踢来踢去边瞪着我。我很希望现场能有其他人陪同,却又觉得其实自己一个人来比较好,心情很复杂、一时间无法说话。 最终我还是将五味杂陈的心情吞入腹中,开口说: 「……我从小百合老师和其他人那儿听说了。」 阿哲学长耸了耸肩,一副「那又如何?」的态度。 「你们真的集体虐待过那个叫羽矢野的人吗?」 「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有够啰嗦的。」 「我想听听确切的回答。」 「我常叫他去跑腿。虽然没把他衬衫都给脱了,谁知道他居然会冻死。」 我感到一阵刺痛,有如腋下被用冰冷的矛头刺入一般,很想用手摀住嘴巴和肚子,也差点就支撑不住蹲下去。 「……这是……真的吗?请你告诉我实话!」 「就跟你说是真的。」 骗人!明明……阿哲学长明明不是那种人的。 「小百合老师也说过,那个叫做羽矢野的人和大家都很要好。怎么会--」 当我步步逼近阿哲学长时,他突然揪起我的领口,接着猛力把我推到球门柱上;一股被挤压出来的热气从我嘴里吐出。过了一会儿,身体才开始感到阵阵的疼痛。 「我不是跟你说过?你再继续调查就扁你!」 我看到阿哲学长眼中冒出兇猛残暴的怒火,但我并没有转开视线。 「那你--就扁啊!」 第四代也说过,有本事就揍。揍啊!学长握紧了拳头,用力到还能听到关节发出的喀喀声。换做是第四代早就揍下去了。我虽然没有他那么强壮,但好歹也是他的拜把兄弟--以比血还浓的酒建立的情谊。 「就算要干架也无所谓。」我勉强从被紧紧掐住的喉咙挤出声音。 「好歹我也喝过平坂帮的拜把酒,当然也有动手解决的决心!」 没错,平坂帮的审判是神的审判(不过就是打架)。只要是正确的一方,神就会让他获胜。不过那应该都是无聊的信仰吧……不可能有那种好事的。神才没那么閒,插手去管小鬼头的打架,而我自己也并不是那种活在黑白分明世界里的人,但我还是-- 还是有必须动手揍人的时候! 「如果学长没说谎,那你就会打赢吧。我觉得--我并不会输你!」 因为我相信学长。他绝不是??那种会聚众虐待某个人,还害对方死亡的人! 一定--他一定隐瞒了什么事,所以才撒谎。即使那只是让还活着的人受到伤害、让死者受到侮辱的空虚事实…… 我也一定要揭发它才行! 「只要学长赢了,我就乖乖听话收手不管这件事。但是如果--」 学长瞇起了眼睛。 「如果怎样?」 如果我赢了吗?真会有这种事发生吗? 但我还是得这么做。必须揭穿谎言,而且还要证明学长的清白。 况且再过两个礼拜园艺社就要被废除了。只要学长肯说出实话……只要能找出园艺社成立的真正理由…… 「如果我赢了……请你告诉我所有的事实。」 「什么事实不事实的,我都已经在警察局说过一遍了。」 「那为什么?」我挺直了背离开球门柱,并将学长的手推开。 「为什么皆川宪吾硬是要成立园艺社呢?学长一定知道原因吧?因为你们都是一同窝在温室里的伙伴!」 「我不知道。」学长露出尴尬的表情。骗人!是骗人的!他一定知道什么! 「难道--难道真的不能对我说吗?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要说谎呢?小百合老师、顾问的老师和园艺委员会之前的成员全都说不知道学长曾虐待別人,一直到事件发生才听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呢!?学长是--」 我听到学长咬牙切齿的声音,还以为会被他咬死……但终于从他的嘴里听到人话。 第四章 自校门延伸出的围墙边那棵银杏树下--校舍和外墙之间通往中庭的走道中途,也是校门口广场延伸进来的瓷砖地与泥土地交界之处。 我靠在校舍的墙上,一直凝视著树根隆起的地方。慢跑中的运动社团屡次发出有节奏又宏亮的声音经过我眼前,随着五月午后的阳光,银杏树枝的长长树影慢慢延伸到我??的脚下。 如果是冬天傍晚,这一带早就因围墙挡住阳光而整个被阴影埋没,变成了一条冷风飕飕的通道。我漫不经心地幻想着羽矢野友彥倒臥在厚厚积雪上的样子。明明是下雪天,他身上衬衫的袖子却很不合理地卷了起来,据说胸前还有吐过血的痕迹。但不管我如何想像,脑海中倒臥在雪地的身影都变成学生会长羽矢野薰子学姐。仔细想想,我根本不知道羽矢野友彥长什么样子。 至於蹲在被害者冰冷身体旁的阿哲学长,我就能清楚地想像,只不过还是平常穿着短袖t恤的模样。这怎么可能?当时的他应该也曾乖乖穿着制服才是。 我停止幻想那些未曾看过的景象,拿起手机拍摄周围的情况。将拍好的照片立刻传给爱丽丝后,我绕到了中庭。 狭长而阴暗的??中庭另一端,可以看见一座反射著耀眼阳光的玻璃屋顶,那就是温室。事情发生那天,羽矢野友彥也曾在那里自习。据说那天雪下得很大,所以当时的温室周围应该已经是一片漆黑了。 然而,有一群男生也去了那里--也就是将温室当作秘密基地,在里面接受小百合老师课后辅导的园艺委员会不良少年们。 阿哲学长--也是其中之一。 他们以耐寒训练为理由,叫羽矢野友彥在飘雪中跑步去买东西,而自己却在温室里取暖。由于实在过了太久,阿哲学长便前去校门口察看,结果竟发现羽矢野友彥倒臥在银杏树的树根上。 羽矢野友彥的心肺功能先天就比较差,又患有原发性肺动脉高压症;由于身体突然受寒使得血压急速上升,结果症状恶化导致肺部出血,住院当晚就死在区立医院里。 收集有关事件当天的片段资料拼凑在一起,这就是我和爱丽丝所得到的结论。 口袋中响起「colorado bulldog」的吉他旋律。 「照片收到了吗?」 【收到了,不过有个地方怪怪的。 】爱丽丝在电话的另一端如此回答。 「什么意思?」 【就是被害者倒臥的位置。应该是在从校门经过中庭再往温室的途中,可是……】 「那有什么奇怪的吗?」 【当天不是冷到下雪吗?那为什么不干脆从大门口进入校舍,穿过走廊到最靠近温室的出入口前往中庭不就好了? 】 我将手机拿开,看了校舍一眼。 的确是这样没错。校舍有两个通往中庭的出入口,最里面那一个就紧邻著温室。也就是说,只要进入校舍内,就可以避开外面的风雪到达温室。但是…… 此时浮现在脑海中的想像,使我感到一股寒意。 「……说不定是那群使唤他跑腿的人叫他在大雪中跑回来。」 原本希望爱丽丝能够否定这个说法,但她却无所谓似地回应: 【或许有这可能。另外一点就是他倒臥的方向。 】 方向? 【有关羽矢野友彥倒臥时的目击证词,除了阿哲所说的以外还有几种不同说法。在救护车到达前,其实也有几名学生和老师看到。你的社团顾问老师--黑田小百合后来也有看到才对。根据证词表示,羽矢野友彥是面向银杏树的方向俯臥在那里,这点倒是说法都一致。 】 「……这又有什么关系吗?」 【你自己好好想想看。难道在你双眼和双耳中间的部份只是空洞吗? 】 被这么一说我也有点不高兴,再次仔细观察银杏树。既然头朝着树那边,也就是说双脚不是朝着校舍就是朝着中庭方向。然后又是俯臥的-- 嗯? 「……也就是说,他是在去买东西的路上倒下,而不是买完东西回来才倒下?」 【这个推理可以成立。不觉得奇怪吗? 】 「为什么?就算不是回来的路上也--啊,不,对不起。我懂了我懂了。」 我在被爱丽丝骂之前就发现到疑点,急忙做修正: 「是时间不吻合,对吧?」 【没错。真是的,拜托你以后养成习惯,在说不知道之前先坐下来好好动脑思考。 】 「我错了……」 也就是说--根据阿哲学长的证词,他是因为羽矢野友彥太晚回来才去校门口找他的。如果是这样,那应该是在羽矢野友彥出去后经过一段时间的事了。假设羽矢野友彥在出校门前便不支倒地,应该在大雪中待了相当长的时间。 如此一来便有一个怪异的疑点。为什么羽矢野友彥直到被阿哲学长发现前,都没有被其他人瞧见呢?就算当天下大雪,可是他倒在人来人往的校门口旁,而且是刚放学人潮正多的时段。 「有没有可能是在回来时倒下的?也许发生了什么事,凑巧往那个方向倒臥。」 【你所谓也许发生了什么事,指的是什么? 】 「这点我也不知道……」 【你所说的情况也是有可能的,因为那不过就是倒臥的方向而已。即使是在回来的路上,也可能有什么理由导致他面向校门口倒臥。无论如何,目前能确定的就是在那里曾发生过什么事。做侦探的绝不可以遗漏这些线索,更不可以遗忘它们、置之不理。 】 我嗯了一声。再微小的事物都必须铭记在心。 【另外还有一点疑问,是我在这里无法确认的。所以希望由你前去询问黑田小百合。 】 「嗯,什么事?」 结果爱丽丝提出一个让我很难启齿的怪异问题。 「……真的……不能不问吗?」 我想小百合老师应该不想再回忆起有关羽矢野友彥的事情。但如果问了她这种问题…… 【如果你还认识其他目击证人,也可以去询问他们。 】 这种人--也只剩下阿哲学长而已了。我知道了啦,真是没办法。时间也不多了。 老师和彩夏刚好都在温室里。 「明明说要保护园艺社,藤岛同学却连社团活动和课后辅导都不常出席……」 彩夏一脸落寞。前几天因为平坂帮的人和宏哥他们中途来搅局,话说到一半最后不了了之,看来她还是蛮在意的样子。 「就算园艺社消失也没关系,只希望你每天都能来这里就好……」 就算消失也……没关系。听到彩夏这么说,我的心实在很痛。 我到底是为了谁、为了什么而保护园艺社?结果还得和阿哲学长大打一架。我把这样的迷惑压抑在心中,随便找个借口回答: 「呃……对不起。因为打工太忙了。」 「但我听说拉面店的打工因为篠崎同学的关系而被开除了,不是吗?」 小百合老师面带微笑地挖著我的疮疤,接着叫我赶紧打开课本坐下。原来你们连这种事都谈喔?趁我不在的时候…… 「说实在地,若是拿藤岛同学和篠崎同学相比,根本就无法比较吧?藤岛同学既不认真又不工作也不体贴还不认真……」这个人居然说了两次我不认真! 「那个……明老板她有看到藤岛同学的优点吧?」 彩夏急忙帮我解释。 「是吗……?例如说?」 「这、这个嘛……例如就算肚子很饱也会帮忙试味道,明知道会被揍也会诚实说不好吃、有时候就算没拜托你也会主动去试味道。」 「藤岛同学不是店员吗?怎么只会试味道而已?」老师插了一句。 「当然不只那样而已!」要这样帮我说话,还不如不要说比较好…… 我虚弱地坐在彩夏旁边的座位上,差点就忘记是为了什么而来的。 「別看我现在这样子,其实是另外一份工作很忙。」 「是喔?原来你有打两个工喔?难怪考试会考得那么差。另一份工作是在做什么呢?」 「这个嘛……」好懒得说明喔…… 「应该是侦探助手,对吧?」彩夏望着我的脸补充道。 「侦探?」 小百合老师惊讶地睁大著眼睛。我想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 「等等,该不会是什么危险的工作吧?例如寻人或捉姦等等?」 「啊,不是……」原来如此,一般人对于侦探的印象就是这样吧? 「我们没在接那方面的案子,况且我 也只是个打杂的小弟。」 「是个危险的工作。经常都受伤。」 彩夏摆出一张臭脸,我急忙打断她继续说下去: 「也就是说,侦探会透过网络调查许多事件,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到现场去了解情况,大致上这类工作都是我在做的。」 「例如什么事件?」小百合老师纳闷地歪著头。 没办法了,既然话题已经转到这方面……我吞了吞口水后开口: 「现在……正在调查那个大雪天的事情。有关羽矢野友彥学长的……」 小百合老师的脸色这次倒是没有太大的改变,只是表情有些不自然,并轻咬著嘴唇。 「侦探交代我来问老师一些问题。老师,你应该有赶到羽矢野友彥倒臥的现场,对吧?就在救护车来以前。」 当老师轻轻点头承认,我继续询问: 「那么,请你回想一下当时的状况,请问被害人倒臥处附近有流过血的痕迹吗?」 我注意到一旁的彩夏露出了不安的表情,而??老师的脸色也和雪一样白。 「这……这个嘛……应该没有流血……因为当时下着大雪,如果血流到地上应该会发现。不过,为什么要问这种事情?」 老师的回答像是在自言自语,而我则因为她的回答而背脊发凉。 没有流血的痕迹?羽矢野友彥当时明明曾经吐血才对。 这有可能是被忽略的一点,因为不停落下的大雪将血迹给掩埋住了。这也代表爱丽丝早就预料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我也终于了解她想要表达的意思了。 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呢?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种事呢?明明都过了好几年了。」 老师问我话时的样子就像一朵枯萎的花。 「……我记得跟你们提过园艺社就快要废除的事吧?」 我看了老师和彩夏一眼。 「园艺社其实是个怪异的社团,是之前一个名叫皆川宪吾的监察委员长硬是在短时间内成立的。明明是个小社团却佔用不少预算,需要庞大的维护费用,所以学生会才想解决这个问题。但如果成立当时的确有合理的理由……」 「皆川同学?是那个皆川同学吗?」 「老师以前也曾在这里帮大家课后辅导,对吧?」 「没错……但后来课后辅导就停止了,皆川同学也留级又休学……虽然不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但我还知道联络他的方法。你直接去问皆川同学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地问我羽矢野同学的事?」 就在这时,我发现彩夏的状况有些不大对劲。只要一听到皆川两个字,肩膀就会颤抖。但是我不得告??诉老师实情…… 「皆川学长他……已经过世了……因为去年冬天发生的毒品事件。」 老师用双手摀住了嘴。 「怎么会……」 「但我想这当中一定有所关联--关于那个下雪天的事件以及园艺社成立的理由。所以我必须知道羽矢野学长以及皆川学长的事。」 还有阿哲学长的事…… 即使为了死者代言而伤害还活着的人,我也得要问个清楚。 「皆……川……」 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彩夏。她紧盯着半空中,半张的嘴巴毫无生气地吐吸着空气。 「彩夏……你怎么了?」 「皆川……嗯、嗯,没什么……没……」 难道她认识他?彩夏她认识皆川宪吾吗?我忽然想起彩夏在爱丽丝臥房看到屏幕时突然发作般倒下的样子。当时我原本以为是她对「angel·fix」有不好回忆的关系,但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皆川宪吾的名字。 「……你认识皆川宪吾吗?」 彩夏摀住耳朵猛力摇头否认。也对,即使彩夏没有丧失记忆,她也不可能认识对方。因为皆川宪吾和阿哲学长是同一届的,所以比我们大三届;况且他已经休学了,不可能会和彩夏同时期待在学校。但是-- 「彩夏,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吧!」 我抓住彩夏的肩膀用力摇晃。 「我、我不知道!不知道!记不起来了……」 「拜托你,请你想起来--」 「藤岛同学,不要这样!」 突然间,椅子被翻倒的刺耳金属声传遍整个温室,而我则跌坐在地上。小百合老师涨红著脸,用凶狠的眼神瞪着我。原来是老师介入我和彩夏之间,强行将我们给分开。当我意识到的同时,心里头也开始产生后悔之意。 我刚才对彩夏--做了什么? 「你想玩侦探游戏无所谓,但请你也站在篠崎同学的立场想想。」 老师蹲在我身边,用温柔到有些残酷的口气对我这么说。而在另外一侧,彩夏隔着老师边看着我边扶著桌子抖个不停。 「对不……起--」 「如果要道歉,请你向篠崎同学说。」 我边闪躲小百合老师的目光边站了起来。 「彩夏,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我才觉得对不起。什么都不记得,一直给藤岛同学带来麻烦……」 「没那回事啦。不是那样的,呃、那个……」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却是如此空虚。只为了保护死者的名誉而伤害还活着的人--正如同爱丽丝所说的。我自己没有那种觉悟,却一再地伤害彩夏…… 老师温柔地将手放在彩夏的肩膀上,并在她耳边小声说话。我实在无法再继续看下去,捡起地上的书包便拔腿逃出温室。当我快步走过中庭通往校门口时,却发现在温室角落、花盆架刚好形成死角处有个人影。对方似乎也发现到我,急忙从温室旁离去。 我和那个人的视线交会,原来是薰子学姐。 看到我愣在原地,学姐叹了一口气,好像放弃了什么。 「我并不是故意??偷听你们的对话……」 原来她都听到了……但不知听到哪里? 「你还在调查无聊的事吗?请不要因为个人兴趣而调查友彥,好吗?」 从薰子学姐脸上的表情不难看出她有多么悲痛。为了找出羽矢野友彥那被遗忘的死者话语,我和爱丽丝到底得继续伤害多少仍活着的人呢? 「我并不是因为个人兴趣才……」 「小百合老师似乎也在里面。原本是来请你们尽快将温室整理干净的,不过看来你们正在忙,所以就再和你说一声。请不要再拖拖拉拉的!下周就要召开全体会议,决议案的生效日就在下个月了!」 当我正想着要如何回应时,薰子学姐转头就往校舍的方向离开。我急忙追上去并对她说: 「请、请你等一下!事情应该还没决定才对吧?」 「你听好,社长会议已经通过决议了,你和香坂再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召开全体会议时,绝大多数大型社团都会赞成决议的。」 薰子学姐连头都不回,只是冷淡地回答我。 「羽矢野友彥学长他--」 当这个名字从我口中说出时,薰子学姐终于停下脚步,站在校舍西边楼梯的转角平台。 「并不是遭到阿哲学长……不是遭到园艺委员会的人虐待而死的。」 薰子学姐转过身来,长长的秀发像百褶裙般因转身而摆动,眼中闪着沙漠中的太阳般刺眼的光芒。 「你到底在说什么?」 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就连爱丽丝都未能掌握的事实,我当然也没有任何把握。但是在我心中却有尚未凝结成事实的炙热真实--阿哲学长绝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若是如此,就表示目前正在讨论的事件中某个环节有人在说谎。 「那友彥他为什么会--」 「我还不知道。」 薰子学姐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呀?」 说不定真是如此,就算被人认为脑袋有问题也不奇怪。 「我正在调查。或许学姐无法原谅园艺社,但当初创立园艺社的人或许也有他的理由……」 「跟这没关系!」 不自觉地大吼出声后,薰子学姐紧握双手、咬著嘴唇,努力压抑住随时可能再爆发的情绪。 「你是笨蛋吗?我并不是因为这种理由才想废园艺社。友彥根本和这件事无关吧……?」学姐的声音微微颤抖,一听就知道是在骗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误解了什么,但这并非我一人主导的决议。老师们也在讨论要拆掉温室,总务执行部一直以来也都积极準备整顿这些泡沫社团。不管你们调查再多也都太迟了,所以才叫你準备收拾东西的。」 从学姐最后的几句 话中,我甚至可以感受到怜悯和哀愁。但看到我毫不退让地继续望着她,学姐再次甩动秀发,转身离去。 直到脚步声远到听不见,我依然靠在转角平台的墙壁上,反覆思考薰子学姐所说的话。 调查再多也都太迟了……跟这没关系……做什么都没用了……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不,大概就是这样了。记得爱丽丝曾说过,针对薰子学姐要废除园艺社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而就现阶段而言,我却还没有任何的作为。那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东奔西跑?甚至伤害了彩夏,还必须和阿哲学长互殴…… 我想这大概是因为--对于自己所要保护的地方有些不安的关系。因为自己就连为什么要保护它都不太知道。园艺社到底是否真的是个值得我到处乱挖他人坟墓也要保护的地方?我就是想确定这一点。 因为有我和彩夏。这个理由难道不够吗?我自问自答,答案马上揭晓。如果光靠这个理由就能奋战下去,我和彩夏也不会搞成现在这样了。爱丽丝也是一样。如果能随遇而安,毫不抵抗地全盘接受世界上的一切,她也不会将自己关在那种塞满布偶的寒冷房间里了。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会不停侦探。 * 「彩夏认识皆川宪吾?」 就连爱丽丝听到我的推测都感到惊讶。她坐在冷气直吹的事务所床铺上,握着dr.pepper的罐子,睁大圆滚滚的眼睛回头看着我。 「……也不是说一定是这样啦。」 「原来如此,的确--是有个可能。」爱丽丝抱着一只体型较小的布偶熊并盯着半空中。 「不过彩夏看来是不记得的样子……况且对方又是早就休学的人。」 「他是园艺社的前社员,就算回来学校几次并和彩夏认识也不奇怪。」 「话是没错啦……」 我坐在床铺正前方,抱着膝盖盯着自己的脚尖。 我不能直接询问彩夏,因为皆川宪吾的名字说不定也和她过去的阴影链接在一起。 我偷偷抬起头观察爱丽丝的表情。她或许会对我说「若你还算是个侦探,就该毫不留情地将彩夏心里的想法挖掘出来」……吧? 「说得也是,如果是平常的我,大概就不得不那么说了。」 爱丽丝露出自嘲的笑容。 「但是我也不想再看到那样的彩夏了。最近你不在的时候,我常在房间里思考。在成为尼特族之前、在身为一名侦探之前,能够扮演某个角色应该是一件很棒的事吧?」 「……某个角色?」 「没错,对于別人而言的某个角色。阿哲、少校和宏仔他们可能称之为伙伴,第四代可能称之为兄弟,而这世上的大多数人应该会称之为朋友。这是某种只在人与人之间才能存在的关系,或者说这就叫做『人』吧?」 这时爱丽丝脸上的笑容就像某天早上的晨雾般虚无飘渺。我只觉得胸口好痛,原本想说什么的又都说不出口了。 「至於彩夏心里在想什么,都已沉入河底的沙土中,谁都无法得知。但我很怕再将它挖掘出来会伤害彩夏,所以打算让它就此沉没……如此一来,我也就能用极为廉价的价格雇用你了。你还记得聘雇契约吧?」 爱丽丝将脸靠在弯起的膝盖上,歪著头愉快地笑着。虽然她突然这么讲让我一头雾水,但我记取先前的教训,在回问前先自行回想一下。 「……啊、啊啊、嗯。」 我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主动提出的吗? 去年冬天,发生「angel·fix」事件的时候,爱丽丝的目的并非侦破事件的真相,也不是为了消灭制毒集团,她是为了彩夏。彩夏为什么会从顶楼跳下?唯有这个疑点,让号称身处臥房即能透视所有事物的尼特族侦探深感不解。 而爱丽丝雇用我当侦探助手的期限就是到「解开这个疑点为止」。 目前彩夏的记忆尚未恢复,爱丽丝推导出的答案并无法获得当事人的证实,所以我才会继续担任侦探助手--名义上应该是这样吧。 「况且,皆川宪吾的足迹也可以从其他方向寻获。」 「……咦?」 「关于这件事你就办不到了。我会请第四代帮忙,可能进行得不顺利,更惨的情况下甚至可能全盘推翻我刚才提出的论点,所以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我懂了。」 侦探都说「现在不能告诉你」了,就表示她绝对不会向我透露什么。这也是身为侦探助手必须铭记在心的基本道理。 「所以你只要将份内的工作做好就好。」 「呃……还有其他需要调查的事吗?」 和小百合老师谈话的内容我都已经告诉她了,虽然她只是以一副好像早就已经知道结果的表情点头回应…… 「你到底在说什么?宏仔不是跟你约好了?还不赶快去找他?」 「啊啊,那件事喔……」我想起了约定,心情顿时之间有点沮丧。 「什么叫做『那件事喔』!?」爱丽丝突然跪在床上开始发飙大叫。 「这是关乎你自己身体的事吧!?你那是什么呆脸?以为在听地球另一边发生的灾难新闻吗!」 「没有啦,对不起……我这就去了嘛。」 我站了起来,往门口走去。 「我对你打赢或打输没有兴趣。??不过你给我好好记住,你是侦探助手,也就是说你的一片指甲、一根头发、一滴血都是我的工具!如果你敢让它们受伤,我可不会饶了你!」 爱丽丝的猛烈炮火瞄準我的背部,我只能叹著气走出事务所。 * 提供性爱服务的风化场所大多很晚上班,我原以为它们只在晚上才开门。但听说这些店大概都在早上十点就开始营业,甚至还有女生是只上早班的。而关店时间则受限於酒店营业相关法令等规定,对外宣称只到午夜十二点,实际却开到凌晨五点左右。 宏哥在电话里和我约的那间soand(情色浴室),就位于主街道走到底的旅馆街边角地区。由于已经是傍晚,里头的客人还蛮多的。我在大马路上犹豫了将近十五分钟,才终于绕到后门。 宏哥在电话中这么说:【为了打赢阿哲,就从今天开始进行特训吧!我準备了很多秘密战略,再加上少校的帮忙,稳赢的! 】 为什么偏偏要选在情色浴室呢?完全搞不懂……踏进屋内的走廊,只见两旁塞着大量毛巾的布袋像沙包一样堆到跟我差不多高;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油漆已掉落的金属门,我将它推开。 「呃……抱歉打扰了。」 弥漫着氯气味道的走廊右侧深处传来多名女子的笑声,其中夹杂著一个熟悉的声音。 「啊、啊、啊,对不起喔,他好像来了。我去看看。」 走廊上出现一个瘦瘦高高的男子,脸上带着微笑。是宏哥!我这才终于放下一颗七上八下的心,松了一大口气。 「欢迎光临,鸣海小弟。赶快进来把门关上。」 面带微笑的宏哥对我招手,一群泡泡公主(接客小姐)从他身后的房间里探出头来盯着我瞧,害我瞬间有些腿软。 「请问……为什么要约在这种地方?」 「不就跟你说过要进行特训吗?你等等,我去叫店长。」 店长是个人妖。绝对错不了,是个让人想帮他裱框后寄到评鉴会评分的经典人妖;而且还是个肌肉男--那胸肌厚实到几乎要将他穿的衬衫和黑色背心上的釦子弹飞。 「这就是小宏的朋友吗?讨厌!好可爱喔!」肌肉男店长从头到脚仔细审视我一遍,害我冒出一身冷汗。 「小朋友,把领带拿下、脱掉外套,找个地方放好喔。如果被人看见店里有个高中生,可是会被警察抓的。如果真的遇到这种事,记得要套好说你是我弟弟喔。」 「好、好的……」 真是夸张的情况。我实在百般不愿意在这种地方多待一秒钟,但也只能乖乖脱掉上衣。 「如果你愿意,连衬衫和长裤一起脱掉也没关系喔?」 「喔不不不不不。」 店长的微笑好恐怖啊啊啊!我死命摇头,只觉得脖子都快断了。 原来宏哥所谓的「特训」,其实就是平凡无奇的打扫浴室。 「听好喔,拳击的一切基础就在于防守。虽然这也是阿哲告诉我的……」 宏哥站在入口处解释。 「所以你必须先克服一件事,就是用手挡住对方攻击时的疼痛。打架就是在比谁的内心 比较坚强,一定要先习惯疼痛才行。话虽如此,突然让你进行实战训练也很勉强,所以就先从打扫浴室开始吧。」 接着宏哥硬是将长柄刷、海绵刷及浴室用清洁剂塞到我手上。 「我完全无法理解!」 「所以啊,从现在起我会把这间浴室的冷水关掉,让你只能用热水打扫。这样手会变很红喔,只要能够习惯……」 「我不要啦!请你饶了我吧!」 但宏哥反而当著我的面将门给关上,并站在雾面玻璃的另一边。 「还有啊,浴室里都被润滑剂之类弄得滑溜溜的,如果能在上面行走而不滑倒,应该也能锻练腿力或移动步法……大概吧?」 真的还假的啊?是真的吗?刚才他是不是说「大概」啊? 「这、这种方式真能达到练习效果吗!?」 「没有啦,刚才说的大多是开玩笑。」 「我要回去了,请你开门!现在立刻迅速马上!」我用长柄刷用力敲打门。 「你冷静点嘛。打扫算是学费啦,重点是……你刚才有看到那位店长吧?他以前也是打拳击的,所以我请他当你的模拟实战对手。」 刷子和清洁剂从我手上滑落到铺著瓷砖的地上。 「你就把打扫浴室当成热身运动吧!拜托你了。」 浴室面积大约有我臥室的两倍大,打扫起来其实还蛮累人的。因为和寝室连在一起,与其说只是间浴室,不如说比较像一间浴室特大的旅馆房间。浴室里有被不明粘液沾污的大型垫子、中间凹陷下去的怪异形状椅子,当我洒上热水清洗这些物品时,心里忽然浮现一个疑问--我的人生到底是在哪里出错了啊? 原以为只要打扫完一间就好,没想到又被拖去继续打扫了三间。从浴室里弥漫的水蒸汽和热气和味道判断,绝对没错,就在我进去打扫的两分钟前,一定有男女在这空间里做过某些事!突然认真地觉得自己不如去死算了。 最后致命的一击,就是当我打扫完第三间浴室时,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店长。他穿着拳击短裤搭上胸毛若隐若现的运动背心,手上则戴着拳击手套。店长丟了一套相同的手套和短裤并说: 「小朋友,快快,换衣服吧!你知道要怎么戴鼠膝护裆吧?需不需要我帮你呢?」 宏哥,不要只是站在门口偷笑!赶快来救我吧!而且为什么一定要在浴室里打! ? 「因为这里铺著大型的垫子,就算跌倒了也比较放心啊。」 「没有错呦,我会想办法让你跌倒很多次的!」店长一边拋媚眼一边说,害我还没开打就嚐到被击倒的感觉。 * 身心俱疲的我从后门被拋出满是霓虹灯的街道上,时间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左右。和我一起走出来的宏哥拍拍我的肩膀说: 「从现在起的一个礼拜,你大概都在这个时间来找我吧!」 「你打算要我死吗!」 「如果你没有要对方死的决心,一定打不赢阿哲喔。」 我叹了当天已经不知道第几次的气,紧跟著宏哥走在步道上。因为眼皮被拳头打到肿起来,街上的灯光看起来都雾雾的。 「鸣海小弟,你不是曾经请阿哲教你打拳击吗?弟子如果只在师父传授的范围内尝试,那是一定打不过对方的。所以我才觉得那里的店长最适合,何况他还肯答应我无理的请求。」 虽然宏哥的心意让我感动到差点掉眼泪,但他真的没事吗?有没有被对方要求以身相许呢? 「喂,如果还有其他我帮得上忙的,你就尽管说。你也知道嘛,之前我们和爱丽丝说这次不帮忙,结果现在超閒的。」 宏哥可能是想露出有点讽刺的笑容,但因为他的脸就长得那样,再怎么故意都带有一丝善良的感觉。 「除了阿哲的事以外--我也想为彩夏尽一份心力。」 「谢谢……你。」 我垂头丧气地向宏哥点头致意。 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任何事能拜托他。因为我自己都还没决定该怎么办。 「你该不会还没决定吧?」 被宏哥再次询问,我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闭上嘴巴,随着人群走下通往车站的斜坡。 「……鸣海小弟,你喜欢园艺吗?」 当我们正穿过地下道时,宏哥突然这么问我。 「咦?不……还好,没有特別喜欢。」 「话是这么说,但是你还是在园艺社待了蛮久吧?」 「嗯?」因为如果我退社,社团就会被废掉啊。 「如果园艺社被废除,你会很困扰吗?」 「当然会困扰。」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 我将原本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这是我一直置之不理的问题。 彩夏曾说过,如果只是为了保留过去的情境让她恢复记忆,根本不需要和阿哲学长打架;也说她会靠自己的力量努力恢复记忆,所以希望我不要再做这种危险的事了。 我一开始也是那样以为的--以为自己希望彩夏想起以前的事,才拼命维护那只属于我们的地方。直到彩夏那么一说,我才清楚明白其实并不是如此。为了让彩夏想起我而努力,这实在太蠢了。 因为彩夏已经回来了,而且现在也待在我身边。 至於以前的记忆--那有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 「因为彩夏在学校……好像只有在园艺社里的时候最快乐。」 我好不容易在人群中低声回应,宏哥则微笑着点了点头。 「所以说,你这么做百分之百是为了彩夏吧?并不是为了你自己。」 没错。其实理由就是这么单纯。 照顾花朵时的彩夏看起来真的很快乐。即使她现在丧失记忆,但在挑选种子和修剪枝叶时,她就会露出自然的笑容。所以我想保护花圃跟温室里的花朵,还有身处其中的彩夏。这也就是我之所以要和阿哲学长打架的理由。 现在才终于明白--明白自己真正想保护的东西是什么。 居然到现在才发现…… 我忽然停下了脚步,就在斑马线的正中央。宏哥发现后,赶紧冲了回来拉住我的手。 「鸣海小弟,你怎么了?快要变红灯了耶!」 「……咦?啊,对、对喔,抱歉……!」 穿越车道时,背后感到汽车呼啸而过的一阵风。我再次以手指描绘著刚才的思绪。 薰子学姐以及其他大型社团想废除规模小却佔用庞大经费的园艺社,但我想保护那些花朵和彩夏。 既然如此……倒是有一个不用和学生会对立,又可以让社团存续下去的方法。 不对……这真的可行吗?还是直接找薰子学姐谈,请她撤回修改规章的提案比较实际呢? 迟迟无法决定答案,前方已隐约看见了「花丸拉面店」的招牌灯光。 「这是『一周内拳击手速成拉力机』,这是我自行开发的软件『wii阿哲』,可搭配手套型感应介面操控游戏。有了这款游戏,wiisports的拳击游戏根本不够看,还可以在自家和阿哲哥对战。」 少校开始将一堆有的没有的东西堆在厨房后门边的木台上。 「……你为什么会做wii的游戏软件?」 「我认识很多在游戏公司上班的人啊。wii的游戏开发工具很容易弄懂又很好用。」 那你干嘛不去游戏公司上班啊……? 「我的字典里没有『上班』这两个字。请问那是什么意思?」 「是是是……」对此我也??只能叹息。 「少校,这东西会不会太紧了?真的穿得上去吗?」 宏哥一边用手指戳著速成拉力机--看起来像一堆皮带和强力弹簧纠结在一起的怪东西,一边说: 「没有两个人帮忙的话,要穿上或脱下都很困难。宏哥,麻烦你一起帮忙。藤岛中将,你就赶快脱掉上衣吧。」 「我才不要咧!」 结果我还是被完全进入特训模式的两人给压住,裸著上身硬是被套上拉力机。更夸张的是,拉力机居然还有下半身专用的部份(由于不可能脱光,所以直接穿戴在长裤外),弹簧夹到肉了啦,好痛! 「这套拉力机非常优秀,即使你被对方击倒,它都能自动将你强制拉起,摆出备战的姿势。由于还在实验阶段,所以就请藤岛中将当试验品??。」 「不要用別人的身体玩!」 「嘿!这东西还蛮好玩的嘛!」宏哥边说边捶我的肩膀。当我差点摔倒的瞬间,拉力机上的弹簧开始发挥作用,无视我内心的期望 径自回复成备战姿势。我感觉到肌肉已经在呼叫求救了。 「藤岛……同学?」 听到声音的少校和宏哥转过头,只见彩夏站在两栋大楼间的入口,畏畏缩缩地探头进来。 「啊……课后辅导已经结束了吗?老师没有生气吧?因为我擅自离开了……」 「她说明天会出两倍的作业给你。你、你又怎么了!?脸又肿起来了……」 「啊--没事没事,只是稍微练习拳击而已。彩夏,你也来看看鸣海小弟的英姿吧?」 由于难以拒绝宏哥的盛情邀约,彩夏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小巷里。 「这个……那个……刚才--」 「刚才真的很对不起。」 「不会啦,错的是我,真的对不起。」 「鸣海小弟,很抱歉打扰你们谈正经事,但是你用现在的姿势道歉看起来真的有点蠢喔。」 「所以才请你们赶快帮我脱掉它!」 仔细一看,彩夏也正努力忍著不笑出来。唉,好想哭喔…… 「请问……你们在做什么?」彩夏询问少校。 「正在为藤岛中将进行特训。我们要用科学的力量获胜!」 厨房后门忽然打开,明老板从里面探出头来。 「你们这群人不要一直缠著彩夏,快滚开!鸣海,你也已经不是店员--」 看到我将戴着手套的双手抬到下巴旁,(表面上)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明老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鸣海?怎么样,你这家伙想打架吗?」 「啊,不、不是这样的……」 我的话完全不被理会,接着整个人被揍倒在地。然而拉力机真的非常优秀,我又站起来举起双手,摆出备战姿势。 「你那是什么反抗的态度!难不成对我开除你的事怀恨在心?」 「啊,不是,这是因为拉力机的……」「吵死了!」 再次被打得灰头土脸,却又因为弹簧的拉力被拉离地面。 「你的韧性还不错嘛,看我把你打到再也站不起来!」 「就说是因为拉力机……!」 明老板把我当成不倒翁打来打去打到爽(?)后,带着彩夏走进了厨房。 我真的被揍得有点夸张。就在我即将失去意识却又勇猛地摆出战斗姿势之际,少校站在旁边一脸陶醉地喃喃说道: 「我真是太优秀了。你这个礼拜就一直戴着这东西吧!」 有没有搞错啊! ?把它脱掉!拜托帮我脱掉它!求求你们……! 阿哲学长很晚才来到店里,大约是九点左右。 「老板,给我来个什么冰沙吧?」学长推开掛帘,探头进店里。 「你不吃拉面吗?」 「我正在减重。」 学长走到厨房后门外,一屁股坐在我的面前。 「减重还可以吃冰吗?」少校询问学长。 「冰沙是减重时的秘密武器,你不知道吗?既可以补充水份,又因为含有糖份,容易让人产生饱足感。」 「嘿,所以说减肥时也可以吃啰?下次要告诉女生们。」宏哥回应。 没有人询问学长为什么要减重,其实根本也不用问。只不过…… 「那个……该不会是为了打拳击吧?」我边问边感到忐忑不安。 「我不是在意量级的问题。只是觉得不减少点重量,动作会变迟钝。」 拜托他的动作不要比现在更敏捷了啊…… 「话说回来,这又是什么东西啊?」 阿哲学长看着散放在木台上的速成拉力机询问道。 「呼呼呼,我不能洩露情报给敌人,只能说这是为了让藤岛中将在一周后打败阿哲哥而準备的秘密武器。」 你已经洩露一堆情报了…… 「哼,是吗。是训练肌力用的吧?哦,就是装在手脚上那种东西。」 「阿哲,那东西没办法自己一个人穿上--」 宏哥的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看到阿哲学长轻松地将弹簧拉开,并把拉力机穿到上半身。 「这东西还蛮紧的。」嘴巴上是这么说,但阿哲学长一下摆出万岁的姿势、一下又将双手张开,害我们三个看得目瞪口呆。更夸张的是,学长穿着拉力机却丝毫不受影响,若无其事地将彩夏端来的杏桃冰沙给吃光光。 最后居然还自己将拉力机脱下放到木台上。就在这时,少校突然站起来大喊:「必须将弹簧的强度加强到目前的十五倍!」而我则是拼了命阻止他。 「对了,鸣海,打算什么时候开打?」 「这个嘛……」 我无言以对。什么时候才打得赢他呢?应该说,我真的打得赢吗? 我一定要打赢才行,但是已经没有时间了。 「下礼拜一如何?」宏哥代替我回答。 「场地也由我们决定。」 「我是都无所谓。鸣海,你呢?」 我稍微思考后点了点头。下个礼拜五就是学生会全体会议了,礼拜一如果没打赢,很多东西都将会结束。 「话说回来,如果鸣海小弟获胜又会怎么样呢?」宏哥注视著我的脸。 如果我获胜-- 「……就能证明阿哲学长的清白。」 「你们看吧?完全听不懂这家伙在说什么。」 「是吗?我倒是听得懂喔。」 「我也听得懂。」 他们三人互看了一眼后笑了出来。居然在这种时候还笑得出来,也正是这些人厉害的地方。我就完全笑不出来…… * 当晚我难得又待到拉面店关店的时间,於是顺便送彩夏到公车站。 「如果没有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我会生气的。」 彩夏一如往常,走在我前三步的位置,边倒退走边问我。 「为什么非得和阿哲哥打架不可呢?听说他以前是拳击手耶?藤岛同学,你根本就是连提个水桶都会气喘吁吁的室内派,不是吗?结果可能不只是受点伤就没事了……」 「没有啦,也不算是打架……」 这到底算什么呢?实在是很难说明。 「不要随便蒙混过去,请你告诉我真正的理由!」 彩夏又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我只好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吞了吞口水。 从头开始讲好了。 「记得我跟你提过学生会长的事吧?」 彩夏边倒退边点头。 「羽矢野友彥学长--学生会长的哥哥死亡那件事,就是园艺委员会被废除的原因。因为阿哲学长等人的虐待导致羽矢野学长死亡。」 彩夏站在街灯的灯光下,手扶著护栏看着我。 「其实硬要成立园艺社的也就是欺负羽矢野学长的那群人……学生会长和其他人都认为这群人创立社团一定有不能公开的原因,不过……」 这当中一定有人说谎,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至少,阿哲学长绝对不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 「我在想--可能对学长而言,有些不能告诉別人的隐情。就在事件发生当天……」 说不定那对学长来说,是一件即使休学都无法负起责任的严重疏失。 「但我还是希望知道园艺社硬要成立的理由是什么。若这个理由是合理的,那我无论如何都会向学生会长反应,要求她不要废除社团。」 「为什么你非得这么做不可?」 为什么?问我为什么吗? 若换做爱丽丝,她大概会这样回答吧--因为我是侦探,而我受他人委托。 那么,身为侦探助手的我该如何回答呢? 我站在日光灯的照射范围外,安静地承受著彩夏的目光,接着开口: 「其实……我对园艺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春假的时候也一直偷懒没去照顾花圃;甚至对温室的构造也一窍不通、碰都没碰过,可是……」 我回想起当时和彩夏在顶楼的约定。目前那里已经被封锁了,我也只去过一次而已。 「我和彩夏约定过,我想你大概不记得了。我们说好互相加入只剩我一人的电脑社和只剩彩夏一人的园艺社,好让彼此不会失去可以依靠的地方。」 彩夏咬著嘴唇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对不起。」 彩夏站在原地,以双手环抱住自己的身体。 「原来是我先提起的吗?」 「嗯--啊,不过没关系,不记得就算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对我而言,去不去电脑社已经都无所谓了,但却一直持续著园艺社的活动。因为彩夏教我很多事情的时候看起来很开心。」 「咦……?」 「你不是很喜欢照顾花朵吗?」 漫长的等待令人觉得天好像都快亮了,彩夏踌躇了许久后终于轻轻点头。我这才放心地叹了一口气。这就是最重要的 原因,直到宏哥问起,我才终于发现。 「既然这样,我们就继续吧?我会想办法让社团存续下来的。」 「你为了……就只是为了这种事情而要和阿哲哥打架吗?」 没错。我就只是为了这种事而要和阿哲学长战斗。 「可是……那只是为了我的兴趣。只为了这么一点小事而……」 「那并不是小事。如果学校里没有花朵,一定会很寂寞的。」 「就算是这样,我们也只有两个社员而已,之后终究还是会--」 我把手伸进口袋,将拿出来的东西递给彩夏并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彩夏的表情一如某天所见般讶异,她拿起了那东西并将它给摊开。黑色的臂章,上头印著橘色的徽章,c里面是g,最里面是圈起来的m。 「这是……?」 彩夏当然不会记得,但也无所谓。毕竟现在把东西交给她的意义和先前不同。接着我从口袋陆续拿出几个相同的臂章。 「园艺社的臂章,那个是彩夏的。还有很多喔。社员以后再找就好了,但如果花圃和温室都没了,那就没办法招募新生了。」 彩夏紧盯着我手中握着的一束黑布,接着将自己的臂章贴在胸口。闭着眼睛的她似乎正强忍著泪水,也像是在找寻回应的话语。 「……为、为什么?」 彩夏低著头回答。 「为什么……藤岛同学要为我做这么多?因、因为,我根本就想不起藤岛同学的事……」 从她口中所吐出的言语在空气中凝结后,纷纷掉落在阴暗的柏油路上。 「但是我试着要想起来,刚才也好像快想起什么……我想我大概认识那个叫做皆川的人。他是园艺社的……前社员吧?脸方方的、眼睛细细的…… 」 她果然认识皆川。但是-- 「彩夏,算了啦。不用想起那种事了。」 「可是每当我试着回想,心里就好像开了一个大黑洞。想要看看里面,又怕被吸进去……好害怕、我好害怕。即使背对着它,还是很害怕……不知道为什么,我居然做出那种事,居然……跳楼……但是……」 「不要再说了!已经没关系了,我并不希望彩夏想起什么……」 「那么……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 彩夏以被泪水濡湿的双眼看着我说: 「我、我一直都对藤岛同学说些残忍的话--」 「没事。彩夏并没有做任何坏事。」 你不是已经恢复健康回来见我了吗? 对我而言那样就足够了。明明那样就足够了--为什么还会让她露出这么悲伤的表情呢?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感觉应该要再说些什么。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嘈杂的排气声以及压过小石砾的声音伴随着一道强光传到我的背后。 公车从我们身旁开过。彩夏以含着泪水的目光追随它的身影,并转头往数十米前的公车站牌跑了过去。途中她回头看了我几次,但我和她却没有继续交谈。 * 隔天一到学校,我马上前往温室。爱丽丝在信息中要我帮忙的事--原本是要调查温室的制造商及型号,却找不到资料写在哪里;想去教师办公室询问,又不知道该问谁是好,只能逗留在入口前伤脑筋。最后只好去学生会监委办公室找香坂学姐,请她帮忙调查。结果根本没有时间和彩夏见面。 放学后马上就赶到「花丸拉面店」所在的大楼。 正要打开事务所的大门时,从里面传来两人的对话声。 「……就跟你说这是打柏青哥送的奖品,怎么可能会缝得很牢固?」 「可是……没想到才跟它玩一次抱抱而已,眼睛居然就掉了下来!」 爱丽丝坐在床上抱着毛毯,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前面则是身穿红色外套的第四代。放在少年黑道膝盖上的东西正是阿哲学长送的花猫布偶,而它眼睛上的釦子已经快掉了。 发现我走进房间的瞬间,第四代瞪大眼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起针线缝上釦子,接着将布偶推给爱丽丝,马上将便携式裁缝盒收进口袋。 「要进来不会先按个电铃吗!」 「对、对不起,我没想到第四代在这里。」 最近我好像越来越随意进出事务所了;但仔细想想,这里其实是女生的房间……算是吧。 「由于佩特罗尼乌斯险些就要失明了,所以请第四代过来。感谢你拯救了我的新朋友。感激不尽。」 爱丽丝抱着布偶猫露出柔柔的微笑。第四代哼了一声站起来,靠在寝室入口处的墙壁上。 「那东西只是顺便帮忙而已。別忘了你自己跟我的本业是什么。」 「我知道。对于你的恩情,就以汇款到你的账户当作报答。毕竟这线索若非第四代也是无法入手的。」 「查到什么事了吗?」我插了个嘴。 「查到一些皆川宪吾休学后的动向。」 是吗?那不就代表进展蛮多的?然而第四代这时却以严肃的眼神瞪着我。该不会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吧? 接下来从爱丽丝口中听到的消息让我差点忘记呼吸。 「他从很早期就和『angel·fix』有所接触。平坂帮发现这东西的危险性并开始扫荡街头是去年九月的事,然而他却在更早之前就是上瘾者了。接着便和墓见坂史郎带头的制造、贩卖集团有所接触。他也是所谓『看得见天使』的人之一。」 第四代边瞪着我边点头。 「当时墓见坂等人为了扩大『angel·fix』的供给量,进而寻找可种植原料植物的地方。光靠墓见坂个人的温室已经赶不上市场需求,而皆川宪吾就在那时出现了。其实他当时只不过是老客户之一,也没有主动提供协助。只是皆川无意中透露了『m中有一座颇高级的温室』这个消息,而且有个连接学校围墙通往校外的出口--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因为……」 等一下……!我本来想打断爱丽丝的谈话,但却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管第四代再怎么优秀,也不可能查到如此详细、宛如自己亲眼看过的消息吧?不论是皆川、墓见坂,他们都早已经--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皆川宪吾、「angel·fix」、m中--连接这些东西的关键线索,除了彩夏以外还有一个人。 爱丽丝继续说明: 「因为有阿俊在。」 「这些事都是从……阿俊哥那儿听来的吗?」 第四代不悅地回应: 「別问我是怎么问出来的……」 阿俊哥,篠崎俊夫,彩夏的哥哥。曾是「angel·fix」贩毒集团成员之一,唆使彩夏栽种原料罂粟花的男人。据说目前已从警察医院出院,目前正受到保护管束。 难不成第四代和阿俊哥有所接触?我心里突然一阵毛骨悚然。 居然还挖出这么多的情报--用他那野狼般的利爪。 「那个毒品组织到底如何得知通往温室入口的围墙缺口,这点倒是还未得到解答。那两兄妹平常没有太多交流,所以不太可能是彩夏告诉她哥哥的。不过这样解释就合理了……」 爱丽丝一脸沉痛,紧盯着张开在被单上的手指。 「消息来源就是『angel·fix』的初期上瘾者,皆川宪吾。阿俊当时应该还不算是组织成员,只是常客之一吧。但他却被墓见坂史郎给盯上了。为了获得一名可协助他在m中温室栽培原料的人,没有其他方法。」 「angel·fix」,墓见坂史郎。 明明早就化为灰烬了,居然还阴魂不散。为什么不赶快消失呢?最好从一开始就不存在。 「据说皆川宪吾休学后还经常回到学校。阿俊也说应该和彩夏见过几次面,对吧?」 针对爱丽丝的提问,第四代沉默地点点头。 「回学校……为什么?」 「这点还不知道。」爱丽丝无力地回答。 不知道……知道真相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因服药过量死亡,另外一个则是从屋顶跳下。 没有人继续开口。该如何才能得知更多,房间里的三人全都心里有数。 也知道没有其他办法…… 我和第四代一同走出侦探事务所。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无力,走到紧急逃生梯的转角平台时,我抓着扶手蹲了下去。 「园艺社的,你在干什么?」 「……没事,只是事情太多有点累。」 仔细想想,第四代对我的称呼方式也快要成为绝响了。如果他从现在 开始用別的称呼叫我,我大概也会不知所措。 「我能调查的就到这里为止了。没想到她会拜托我这么乱来的事。」 「阿俊哥他现在情况如何呢?」他是否还能说话呢? 「听说他和老爸不合,又开始自闭起来。」 听说彩夏和阿俊哥的父母正在打离婚官司,目前处於分居状态。之前阿俊哥和彩夏都和母亲住在一起,但从警察医院出院后--为了怕影响彩夏,阿俊哥就被接到父亲家住。 「硬把他从房间里拖出来揍了一顿,看来他还有说话的力气。」 这个人真是乱来。 「不过那家伙几乎什么都不知道。剩下的你就自己想办法吧。」 我自己想办法?我已经到处奔走,却一点进展都没有…… 「你不是打算揍扁阿哲问出东西?」 「啊--呃,是没错啦……」我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可是我不觉得打得赢他。即使真的打赢了他,也不保证就能问出什么重要的消息。」 况且发问的人不是我,是爱丽丝。就算学长可能真的隐瞒了什么,但也有可能真的不知道什么和事件有关的情形。 第四代将双手手肘靠在扶手上,以看着死掉的蝉一般的眼神看着我。 「你是白痴吗?那你到底为了什么而战?」 「这个嘛……」 不论再怎么解释,大概都只会被唾弃或当成笨蛋吧? 「就算学长不知道事件的来龙去脉,但只要我打赢,他就会告诉我实话吧?如此一来,就能证明学长虐待羽矢野友彥并导致他死亡这件事是骗人的。只要这样就好……」 「你也帮帮忙,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啊?世界上哪有你这种白痴,用干架的方式证明对方的清白啊?」 「这个嘛--」确实是如此,没有必要让第四代重提一次。我现在正要做的事,其实是白痴到极点的。 「如果是第四代会怎么办?」 「我也会揍阿哲。」 那不就跟我一样! 「谁跟你一样!我是不爽他说谎所以才揍他,和爱丽丝想要调查的事件完全不相干。」 「话……是没有错啦……」 「而且如果你只是想证明阿哲是无辜的,那你早就赢了。」 「……嗄?」 我张大嘴巴看着第四代的侧脸。 「因为他接受你的挑战啦。假使他没有说谎,怎么还会接受这种挑战?不是一笑置之就是当场拒绝了吧?」 「啊……」 原来如此,就是这样! 「连这种事都想不通,还敢开出『打输了就不再插手』这种条件--你真是个无药可救的白痴。如果阿哲手上没有情报,那不就白打了?干嘛不硬从彩夏那边问出来就好?她不是说好像快想起皆川的名字了?」 「第四代你真的是理性派耶!应该比我更适合当侦探助手吧……?」 「我才不干。喂,你不要转移话题!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行动的?再这样下去,园艺社不就无缘无故要被废除了?而且你不也希望那家伙的记忆能恢复吗?只要她回想起来,不就什么事都解决了?」 「话是没有错,不过……」 我盯着两栋大楼间被夕阳染成红色的天空。 「如果彩夏是因为太痛苦而不愿回想起来,我想那就算了。反正重新再当一次朋友就好了,不是吗?」 在春假的事件中,玫欧曾告诉我:失去过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回来;但只要我们还活着,新生的嫩芽总有一天会赶过之前的悲伤。 第四代忽然打断我的话,静静地指了指扶手外--我和他的下方。 「你去跟她本人说吧。」 瞥见彩夏先在大楼之间探头探脑,走近看了看没人坐的大铁桶和啤酒箱,然后正要打开厨房后门。我吓了一大跳,立刻蹲下来隐身。 「明老板,请问藤岛同学在吗?」隐约听到对话的声音。 「如果你希望,我可以马上把你从这里推下去。」 「不、不了,不用麻烦了!」 「你真是无药可救的白痴。话不都是你自己说的吗?你就快去跟她说清楚,重新开始啊。」 「这个……我还没有心理準备。」 第四代转身準备走下楼梯,丟下一句放弃我的话: 「真是个没长进的家伙。」 第四代说得没错。听着他走下楼梯的喀喀声,我开始想着该如何不被彩夏发现而离开。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要对她说些什么。 当战斗结束后……真的有能说出来的那一天吗? 「那么,剩下的方法只有一个。」 第四代在下方的平台上回过头来说。 「彻底把阿哲揍扁,揍到他把所有事实都吐出来为止。」 高高举起拳头后,我的义兄消失在阶梯下。直到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见,我才终于举起自己的拳头回应他。 对眼前这个愚蠢的我而言,唯一值得一试的方法--就是打赢阿哲学长。 只剩下一周的时间,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第六章 爱丽丝、阿哲学长、宏哥、少校、明老板、第四代,我拚命打电话询问所有想得到的地方,却没有一个人知道彩夏的下落。昨天,她从事务所离开之后就不见了。 彩夏凭空消失了。 就和上次一样,一句话也没留给我。 ———————————————— 6 直到星期三,彩夏的行踪依旧成谜。 「怎么会消失了?」 一进到监委办公室,香板学姐马上询问我。 「就是不知道她现在人在哪里,从前天就不见了。虽然大家都帮忙在找。」 「这件事和藤岛同学严重受伤有关系吗?」 「啊--其实……」虽说并非毫无关系,但实在也很难说明。 「呃……那个……」香坂学姐再次将身体靠在椅背上。 「藤岛同学,后天就要召开全体会议了,现在可不是陪你做这种事的时候。」 「很抱歉……」 「你还好吧?我看你不只受伤严重,脸色也很不好、眼皮也肿起来了。」 「因为我一直到处奔走。」 昨天也向学校请了一天假,借助平坂帮的力量寻找彩夏的下落。虽然我因为伤势和肌肉酸痛连走起路来都很痛苦,还是直接跑去她父亲住的地方找人。不过倒是没见到阿俊哥的踪影。 我打从心底感到疲惫。话虽如此,也总不能放着学生会的事情不管。若是继续什么都不做,之前为彩夏所做的事都将成为泡影。 「结果还是没能说服学生会长吗?」 「嗯,她好像更顽固了。说不定『六人方案』可能就此通关。」 说得也是。那个人也开始固执了起来。即使是和体育老师正面冲突,我想她也会强行让修订案在全体会议上通过,何况她在社长会议上的影响力也远超过香坂学姐。 「如果真是如此,想要让园艺委员会复活可能就很难了……」 香坂学姐小声地说,我只能默默点头回应。 虽然我没有和薰子学姐提到,但若是想让园艺委员会复活,降低成立社团最低人数是必要的条件。否则被废除的社团越多,就会有越多人质疑为什么只有园艺社受到特別待遇了。光是想像就知道有点强人所难,一旦遭受类似的抗议,想要安全著陆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说已经-- 「对不起,自以为是地说了那些话。」 「等、等一等,藤岛同学不必道歉啊,你已经很努力了。况且还剩下两天时间,我会再尽力试试看的。」 香坂学姐双手撑着桌子跳来跳去,勉强装出一副坚强的样子。她爽朗的笑声在我身体里的空虚处回荡,让我感觉好心疼。 彩夏再次不告而別,园艺社也即将被废除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那么地辛苦奔波、大声喊叫、痛苦挣扎、还伤害了自己的伙伴,搞得自己也满身伤痕-- 结果居然是这样,真是太没天理了。 我牵着脚踏车走出学校。踩下踏板时,五月的柔风刺痛了我的伤口。 那个时候,我是否又说了些不该说的话了? 爱丽丝曾告诉我,当时彩夏在为我包扎,我躺在床上嘴里还不时喃喃呻吟--而彩夏还对着我回答。 接着我再次陷入昏睡,彩夏便静静地走出了房间。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那个在顶楼上的梦…… 我实在搞不清楚。而且真有可能发生这种事吗?梦里的对话,不见得就会真的说出口才对,而彩夏所说的话也没有任何事实依据。 然而我还是努力地回想,自己是否说了什么可能造成误会的话? 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搞不懂。 一边骑着车一边掉下眼泪,我希望这只是因为风吹痛我脸上的伤。若是不这么想,泪水可能就停不下来了。 到达拉面店将脚踏车停好后,我还是在掛帘前呆立了好一阵子。虽然没有特別期待什么,但也立刻就知道彩夏并不在店里。站在掛帘另一端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就是明老板。 实在没有那种心情打开大门走进去,只好绕到后巷去。厨房后门前并没有任何人在。 今天大家应该也为了寻找彩夏的下落而到处查访。我独自坐在紧急逃生梯的第二阶上,拿出手机检查是否有短信。理所当然地,并没有收到彩夏的短信,倒是帮忙寻找彩夏的帮众发了一堆短信来。读完所有短信才发现还是一点收获也没有,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爱丽丝也从那天起便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我都不让进去。对她而言,彩夏消失这件事或许也造成蛮大的打击吧。 因此,有关羽矢野友彥死亡的案件,尚留着最后一片拼图未完成,使得真相依旧无法揭晓。当然这是站在爱丽丝角度的看法,对我而言则是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哲学长到底做了什么? 羽矢野友彥倒臥的地点果真是在温室? 那么,到底是谁将他搬到校门口旁的? 凶手到底是谁呢? 凶手?我忽然想到。记得爱丽丝曾特別提过这个词。也就是说,羽矢野友彥可能是遭人杀害的吗?被谁?为了什么目的? 还有皆川宪吾的事情。 虽然脑海里一堆问号--可是现在全都无所谓了。 感觉好像所有东西都将从我身边消失一样。不光只是彩夏而已,还有身为尼特族的伙伴们及爱丽丝。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是否做错了什么事? 我不断地思索所有可能性,但不论依循哪一条思路,最终还是会回到那里。 神的记事本中记载我的那一页上,一定是这么写的:「孤伶伶地去死吧。」 尽管如此,我却遇见了彩夏。这是一个甚至足以推翻神的预谋的奇蹟,所以彩夏才会遇到无法逃避的残酷命运,因而必须从顶楼一跃而下。即使是发生了第二次奇蹟使她睁开双眼,又因为接近我的关系,就像在玩黑白棋时剩下最后几步却全部由白翻黑。许多东西牵扯在一起,最后导致彩夏失踪了。 是神获胜了。开什么玩笑! 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策划好呢?干嘛还让奇蹟发生! ? 打从出生到死亡,你都应该让我孤单一人度过的!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彩夏就不必遭受这种对待-- 忽然间,大门打开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在做啥?现在没有客人,你可以进来店里。」 我缓缓回头。明老板从打开一半的门里探出上半身,裸露的肩膀令人感到刺眼。 这个人总有一天也会消失吧?我一边想着这种事,一边摇头。 明老板微微皱起眉头又走进厨房,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突然将手里的冰淇淋杯贴在我受伤的脸颊上。 「痛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在做什么啦!?」 由于极度的惊吓和冰凉及疼痛的关系,我差点没翻了个筋斗,立刻跳了起来。 「因为你看起来恍神恍神的。怎样?打起精神来了吧?」 我叹了一口气,再次坐下来。 明老板靠了过来,坐在几乎可以碰触到我肩膀的距离。她碰到的地方感觉热热的,我故意以为那是因为被阿哲学长打伤所造成的。没办法直视明老板的脸。 「喂,快点吃吧?」 我连将手中的冰淇淋放进嘴巴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看着它在杯子里渐渐融化。 「告诉你一件事。」 明老板将自己那份冰淇淋吃完后淡淡地说: 「你就相信吧。」 我终于慢慢地抬起头来望着明老板。看到她炯炯有神的双眼,我又垂头丧气了起来。 「……相信什么呢?」 「相信这一切。」 「我……不像明老板那么坚强……这种事我办不到。」 「你很坚强呀!虽然你自己可能还不知道,但我知道。」 「如果你是说我打赢阿哲学长而被大家叫四大天王的事,那就不必了。感觉好白痴喔。」 「我不是在说那件事啦。你想想看嘛……」 明老板冰冷的手抓住我的手腕。 「你现在不是还活着吗?」 我轻轻地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一双善良??的眼睛。 「你遇到过那么多糟糕的事,身心都被打击得惨不忍睹,又看过这么多无故被打入地狱的可怜家伙,但你还是活着好好的。」 第七章 结果,园艺委员会还是没能重新成立。 而园艺社也遭到废除。这就是我们所获得的结局。 学生会全体会议结束整整一周后的星期五,我好不容易才在午休时间到监委办公室露个脸。香坂学姐一如往常地坐在阴暗房间的文字处理机前独自吃着便当,一看到我进来便大喊「藤岛同学!」,看起来很高兴地站了起来。 「我们两个好像都很忙,好一阵子没见面了,对吧?」 「是、是啊……本来应该要好好答谢学姐的。」 「我没做什么呀。全都是藤岛同学……还有小薰的功劳。」 学姐拉了张椅子热情地请我坐下,原本没打算待太久的我也只好坐了下来。隔着一个书柜,总务执行部的喧嚣传了过来。 「对面看起来好像还是很忙的样子。」 「嗯,举办全体会议真的辛苦,后续的集成工作也是。对我而言,只有五个社团被废除,所以一下子就处理完了。藤岛同学好像也很辛苦喔。」 学生会全体会议距离现在也才不过隔了一周,我还是有点难以置信,感觉上好像已经过了一个月。 「没有啦,我还好。因为真正在指导的是彩夏,其实我对园艺根本一窍不通。」 也正因为这样,从在温室后门见面后就很少和彩夏说话了。不过看她在教室和我稍微聊天时态度还蛮正常的,所以应该也不是刻意躲我。她说需要心理準备,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篠崎同学现在已经是议长了。」 「请问为什么会取那种奇怪的名称呢?」 我提出了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疑问。 园艺社消失了。那是因为学生规章修正案中,社团最低人数限制被调高为四人的关系。而园艺委员会虽不能重新成立,却出现了名为「中央园艺会议」的神秘部门。今天就是该部门正式活动的第一天。中央园艺会议是由所有班级各推派一名议员组成,工作内容就是管理花圃以及温室里的植物。讲白一点,其实就是园艺委员会换一个名称而已。但为什么叫做会议啊?又为什么叫做中央呢? 变更名称这一点我倒是能理解。毕竟它过去曾和死亡事件这种大事有所关联,也因而遭到废止的委员会,大概也很难以原本的名称恢复运作吧? 但为什么偏偏要取个叫「中央园艺会议」的名称呢? 「啊--你说那个喔?那是议长自己的要求。」 「……彩夏的要求?」 「嗯。大家都说这个名字很奇怪,但也没有其他意见,结果就通过了。如果你想知道原因,就直接去问篠崎同学吧?」 因为她想当议长--之类的理由吗?毕竟她是彩夏嘛…… 「藤岛同学,你好像不是议员吧?」 「那当然,因为我们班的代表就是彩夏。」 要负责教导一群门外汉议员如何照顾花草,除了她以外没有人做得到。 「这样没关系吗?你不就是为了和篠崎同学一起从事社团活动,所以才这么努力的吗?」 「并不是这样的。」 结果我到底是想要保护什么呢?光是要说明这一点就得搬出死去人们的话语,所以我挥挥手装蒜。 「只要学校有花朵盛开,这样就够了。」 「是吗?」香坂学姐摇头表示纳闷。 「藤岛同学--」当我再次向学姐道谢、正要走出监委办公室时,她??突然叫住我。 「什么事?」 「你已经选好社团了吗?」 「啊--不,还没有。」 该怎么办呢?园艺社和电脑社都已经废除了,必须找个地方加入才行。 「是吗?跟你说喔……」 香坂学姐走到走廊上对我说: 「有个职缺叫做会计监委,只要由监察委员指定,就算没有经过票选通过也可以担任监委。然后现在正强力招募中!」 「啥啊?」 「就是说,只要担任学生会的干部,就算你不参加任何社团,老师也不会为难你。像我也是没参加……『中央园艺会议』大概也是这种感觉吧?」 「所以……就是说……」问我要不要加入监察委员会就是了? 「没错!藤岛同学一定很适合!」 「那个……可是我已经被老师们盯上了,而且又不够认真,加上还有侦探助手的打工,有时候可能忙到得跷课……根本不可能当学生会的干部吧?」 「可以的!因为你是侦探,头脑又灵活,让我们一起从蛮横小薰的魔掌中保护这些社团吧!」 「你说谁蛮横呢?」 我转身跳了起来。站在窗户旁的人就是薰子学姐。她用和以前一样凶狠的眼神直瞪着我,接着推开我对着香坂学姐说: 「真被你打败了。明明要求我做了那些事,居然到现在还不相信我。」 「因、因为监委和总务的关系理论上应该算是敌对,需要互相监视对方啊。所以我才会觉得,为了接下来的战斗,必须增加人手……」 「就算是这样,也不需要让这种东西随意进出。」学生会长直指著我说。竟然被称为这种东西,看来她是真的很讨厌我。 不过我也算是个成熟的大人了,所以还是得向她道谢。 「感谢你为了我这种东西,在全体会议的时候大力帮忙。」 「我并不是为了你而这么做的。」薰子学姐一点也不留情。 「虽然结果全都变成如你所说的样子,有点令人不悅。」 没错。学生会全体会议上薰子学姐的「关键一词」,我真想将它录影起来拿给爱丽丝看。一下子就让那些拼命想要删减预算额的反对派闭上嘴巴,并且让全场的气氛大逆转,也让新的修正案也过关了。 就如同香坂学姐所说,多亏有这个人的帮忙。 但这也是薰子学姐自己的抉择,所以或许真的不该由我向她道谢。 窗户下方传来几个人的谈话声。薰子学姐往中庭望去,我也跟著她的视线,看到了在对面校舍正下方、阳光普照的花圃里,卷起袖子的彩夏手上正拿着小铲子。而在她身旁的则是穿着衬衫和紧身裙、老是以这种粗心大意的装扮帮忙整理庭院,现在却已成为中央园艺会议顾问的小百合老师。 已经过世的人和还活着的人牺牲许多东西保护的对象。 我想那并非某人或某个地点,而是这种温暖的感觉吧。 因此,我偷偷瞄了旁边一眼。此时看着小百合老师背影的薰子学姐,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温柔;而什么都不知道的香坂学姐则是一脸好奇。 * 到达「花丸拉面店」时明明还很早,店里却早就热闹不已。 「明老板、明老板。麻烦来一瓶久保田的万壽!我要和少校喝一升。」(注:久保田的万壽为日本著名的清酒。) 「不不不,宏哥。这种时候应该来瓶香槟王才对,而且是粉红的。」 「店里的香槟全都是做冰淇淋用的,没给你们喝的份!」 「喂,也给我喝一些吧?结果我反而输给鸣海,照理说更有理由喝的。」 「阿哲,既然你输给园艺社的,那就代表你的地位在我下面的下面了。」 「你说什么!?给我出来!」 「我押第四代一万。」 「那我也要押、我也要押。押第四代两万。」 「干嘛都不押我啦!」 「因为阿哲比鸣海小弟还弱啊。」 「宏仔你也给我过来!我要让你永远无法再开口--」 「你们在干什么……?」 从两栋大楼间的入口探出头来的我,已经懒得说些什么了。 宏哥、少校、第四代加上阿哲学长。四人围着当作桌子使用的木台,上面早已林立着大量的空酒瓶。 「喔喔,你来了呀,藤岛中将?那么马上就来为藤岛中将干杯!」 「干杯!」只有宏哥跟著少校起哄举起酒杯。而阿哲学长则是以将要扑过来般的凶狠眼神瞪着我,害得我很想赶快向右转离开这里。 「你在做啥,园艺社的!想去哪里啊?」 由于被第四代叫住,所以也离不开。 「……这个嘛……有什么事吗?大白天的就开始喝?」 「原本平坂帮那群帮众还不愿意付清赌金的,是我和宏哥将债权打个八折卖给了第四代。光是想到省去讨债的麻烦就觉得很划算。」 「我当然马上就把钱收回来了。」第四代露出肉食动物的笑容。好恐怖…… 记得在我和阿哲学长的决斗赌盘中,宏哥和少校都赚翻了。只是我不敢问他们到底赚了多少钱……感觉上他们想要今天一整 天就将那些钱给喝光。 「喂,鸣海!再跟我打一次!」阿哲学长发出呻吟。 「我死都不会再打第二次了!」 「你说什么!?难不成你想打赢了就落跑?」 这有什么不对! ?你虽然输了可是几乎没有受伤,而我身上还有一大堆伤口和瘀青耶! 「阿哲,你还是放弃吧。你一辈子都只是只丧家之犬。」由于第四代还煽风点火,阿哲学长差点就要冲了过来。若不是桌子上有酒瓶,可能真的会那样。 「鸣海小弟的伤不是也还没好吗?我看还是下次吧!」 什么下次不下次的! ?我不会再做这种事了! 「那就以不会受伤的方式决斗不就好了?我看就在这儿以藤岛中将也会玩的掷骰子来分个高下好了。」 「我不太会掷骰子。」 「喂喂喂,你该不会连碰运气决斗这种事都没有赢我兄弟的自信吧?」 拜托第四代不要再煽动阿哲学长了。 「鸣海,坐下!老板,跟你借个碗用用!」 学长明明没有喝酒,拿出三枚骰子时的眼神却像个凶神恶煞。拜托,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没关系,园艺社的,你就玩吧。爱丽丝不是已经发薪水给你了吗?」 「別这样嘛,鸣海小弟。你就先坐下嘛。」 「別担心,我和宏哥也会加入战局的。」 「什么叫做別担心呀!?明明就增加了更多风险而已!」 我从左右两侧被架住,并被迫坐到紧急逃生梯的座位上。 「来决定庄家吧?」话一说完,阿哲学长马上将骰子投进碗里。 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会赢,过了一小时之后,钱包鼓起来的程度真是令人难以想像。而且我连爱丽丝发的薪水都几乎没碰到耶? 第四代因为输得太惨烈,中途就已经离开了。而少校和宏哥则受到战败的严重打击,迅速地将酒给喝光,目前正趴倒在桌上睡觉。现在明明才下午五点而已。 目前没事的只剩下脸色铁青却一直掷出四五六和豹子的我,以及就连小小一滴酒都没有喝的阿哲学长。 「为什么鸣海掷骰子都不会输呢……?」 「不……不知道耶?」 感觉上会在某个时间点来个大翻盘而破产。好恐怖,我不想再玩下去了。 「算了,我知道了,我是丧家之犬,而你是很强的。」 学长「呼」的一声对着天空叹气,仰躺在紧急逃生梯下方的水泥地上。感觉学长好像是真心在说这些话,害我连他的脸都不敢看。 因为我是用那种乘人之危的方式获得胜利的。 「別太在意了。你呀,最好再多学一点不择手段的心。掷骰子也是,都已经赢钱了,这样不是很好吗?你就单纯地高兴吧。真的很介意就简单地请请这些家伙就好。如果真是那种在乎同伴之间赌博输赢的人,我们也不可能来当尼特族了。」 学长仰望着天空说明。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即使发生了那些事,学长还是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和我玩耍。就如明老板所言,在这条后巷里潮湿的温暖和随性,也是我的世界的强度。 但我还是无法那么随性地处理。所以我和阿哲学长望着同一片天空说: 「小百合老师,她现在正担任新成立的园艺委员会顾问老师。」 「……嗯。」 学长暧昧地回答。 「学生会长她--其实就是羽矢野友彥的妹妹,她很努力帮忙争取。温室和花圃都保存得很漂亮,现在由彩夏教大家有关园艺的知识。所以说……」 所以说--什么呢?我到底该和阿哲学长说什么呢? 其实很简单。记忆中的彩夏告诉我:藤岛同学也做得到。生气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怒吼,高兴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就好了。 可是彩夏,这些事一点都不简单耶。 正当我无法找到任何话语而逐渐丧失意识的时候,阿哲学长轻轻捶了我的侧腹部一下。我知道啦,笨蛋。他的拳头好像是这么样说的。 所以我也就继续躺在水泥地上,让话语的尾巴飘浮在空中。梅雨季中难得的好天气,蔚蓝的天空感觉异常刺眼。 「哇、哇、哇,这是怎样!?」 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害我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只看到在两栋楼间有个身穿我们学校水手制服的人影。偏咖啡色的短发、只用夹子夹住一边头发、看似坚毅的眉宇之下和蔼可亲的眼眸……虽然很熟悉,但却又令人感到怀念的脸孔。 「明老板、明老板,四个人都醉倒了耶!太夸张了,店都还没开张耶!」 彩夏正对着厨房后门说话,门就打开了。明老板看了我们四具尸体一眼。 「彩夏,在你还没洗手前,先将那些家伙丟进可燃物中。还有麻烦你洗一下酒瓶。」 「其他人就另当別论,但如果将向井哥丟入可燃物,应该会引起连环爆炸吧?」 向井其实就是少校的本名,会这样叫他的也只有彩夏而已。 ……咦? 感觉有点怪怪的?彩夏发现我慢慢地爬了起来,於是一边摇摇晃晃地拿着酒瓶,一边跟我说话,也使得这种怪异的感觉都被冲淡了。 「真是的--好累人喔!园艺会议的议员全部加起来有二十四人耶!很难一天就教会大家,况且温室里面也还有很多地方是我也不懂的……」 「啊……喂,对了。」 我忽然想起香坂学姐所说的话,於是撑起上半身询问彩夏: 「为什么要叫中央园艺会议呢?」 「嗯?哦,那是因为……」 彩夏回答时吞吞吐吐的,脸上也露出害羞的笑容。她犹豫了一下后再度开口: 「英文就是『central gardening meeting』吧?就是cgm。你看,我打算把藤岛做的臂章拿来再次使用。我想数量应该会不够,就麻烦你再多做几个吧?」 啊啊,原来如此。是那枚臂章呀。由于彩夏的口气实在太过理所当然,我也差点就不假思索地再次躺了下去。 「……啊,彩夏?」 当我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彩夏双手抱着满满的酒瓶正要走进厨房后门。 「明老板,这些要拿去哪里丟呢?」「就先放在走廊吧!」「了解~」隔着门听到类似的对话,我又将原本打算开门的手停了下来。 刚才彩夏称呼我--她是怎么叫我的? 我蹲在水泥地上,有点害怕再次去确定。感觉好像一旦打开厨房的门、看见彩夏的脸,奇蹟就会消失一样。 莫非彩夏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因为刚才她叫少校也是用本名。 不不,但是…… 这样也太奇怪了。如果说她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如果彩夏已经想起大家的事情-- 她就会知道那枚臂章上的字样其实是由内到外念成mgc的。 这么说来……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失去过的、已损毁的、受过伤的一切依然没有改变,但我们现在的确仍待在彼此身边,所以才能像过去那样,再次渐渐地靠近。 不过就是这样而已。 眼前的门再次打开。 「藤岛,这个……」 彩夏确实是这么称呼我,接着将摆著大碗公的托盘交到我手上。 「说是要拿去给爱丽丝的外卖。」 即使接下了托盘,我还是紧盯着彩夏那熟悉又令人怀念的脸孔。当门正要关上时,我不自觉地叫住了她。 「……什么事呢?」 彩夏害羞地从小小的门缝间探出头来。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里面想说的大概是「生气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怒吼,高兴的时候就像一般人一样大笑,有想要的东西说出来就好了。」但好不容易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变成-- 「你还没有告诉我为什么要躲在爱丽丝那边?」 彩夏瞪大了眼睛,将门缝关得更小。 「那是因为……!」她突然发出差点吓死人的大声量,接着又缩小了音量。 「为、为什么你那么想知道女生之间的秘密呢!?」 「什么秘密……」是和爱丽丝发生什么事了吗? 「就是、那个……」彩夏为了掩饰害羞而不断把门开开合合的。 「我从爱丽丝那儿听说了很多事,例如藤岛的事、『花丸拉面店』伙伴们的事……」 关于我的事? 彩夏突然将门整个打开说道: 「因、因为藤岛知道很多关于我的事,我却对你一无所知,这样很不公平。而且这种事也只能问爱丽丝而已--为什么 你要逼我说这些呢! ?」 整整两天。原来她和爱丽丝一直都在聊这些啊? 是为了找回失去记忆前的自己吗? 「就跟你说不是那样的嘛!」彩夏连耳朵都红了起来。 「为什么藤岛每次都把??事情想得那么复杂呢?我只是想和藤岛更……」 「咦、啊?对、对不起……」 彩夏说得没错。管他过去的记忆怎么样,其实根本不需要想那么多的。 只要再次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拉近就好了。我向着彩夏、彩夏向着我,正一步一步接近当中。所以现在才会站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我左手端着托盘,试着在现实中向彩夏伸出右手;彩夏也怯怯地伸出左手回应我。两人的指尖似乎轻微地触碰到对方。 我该说什么呢?想了老半天后我终于开口: 「……欢迎你回来。」 彩夏带着靦腆的微笑回答:「我回来了。」 我看着厨房的门关了起来之后,接着往紧急逃生梯方向走去。 彩夏透过爱丽丝找到了答案。既然如此,现在只剩下最后一点不安了。 「听说园艺委员会从今天开始活动了是吗?」 爱丽丝一边用筷子夹起一根根葱段送入口中,一边以dr.pepper将它们冲下肚。她不知为什么一直都背对着我,紧盯着房间最里面的屏幕用餐。或许是我多心了吧?床铺上的布偶感觉好像也是屁股朝我的比较多,冷气也很冷。 「啊啊,嗯。虽然名字不大一样。」 「是吗?那么这次的委托案件就完全终结了,可以这么说吧?」 「嗯。」 我心想,为什么她一直不愿意看我这边呢? 但我却无法询问爱丽丝。既然爱丽丝和彩夏聊了整整两天,或许不只彩夏向爱丽丝问了许多事情,爱丽丝会不会也向彩夏问了些事情呢? 我準备好第二罐dr.pepper并坐在床舖前头,仔细地聆听着断断续续的键盘声响。老实说,根本也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你是不是觉得不安?」 爱丽丝头也不回地询问我。 「……不安什么?」 「没问题的,彩夏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 我仔细地回想爱丽丝所说的话。这样真的叫做「没问题」吗?我不知道。 「所以说,那件谜团已经沉入茫茫大海,沉到我碰不到的地方了。」 在冬天发生的那件事中,推动着爱丽丝的东西。 「彩夏为什么要从学校顶楼跳下来?」 真实尚未凝聚成事实之前便已遭埋没的谜。 「而且啊,以后大概也不需要那件事的答案了。看着现在的彩夏就知道。」 我心想,这家伙好像也有点改变了。 以前的她是个为了将真实变成事实不惜伤害任何人--就算会伤害自己也无所谓的侦探。 「所以我和你的合约期限也到此为止。」 我其实很想知道爱丽丝现在的表情如何?合约期限。我之所以会担任侦探助手,是为了支付冬天我委托那件事的酬劳,期限则是到爱丽丝理清真相为止。而现在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因为爱丽丝放弃了。因为爱丽丝也透过彩夏找到了答案。 我已经--没有理由待在这儿了。 爱丽丝终于停下敲键盘的动作,将摆著托盘的活动桌推到旁边,转身看着我。她以紧抱在胸前的小熊布偶遮住下半部的脸,只看到她的眼睛里盈满许多星星。 「爱丽丝,你真的觉得这样就好了?」 不自觉地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什么叫这样就好了?」 爱丽丝的眼神透露出些许的慌张。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因为少了一个像你这样无能的助手而惋惜吧!?不要太高估自己了,我正在猛力反省怎么会给一个只会运送dr.pepper的家伙如此高的薪水!既愚蠢又迟钝,骑脚踏车的技术很差,抱怨又多,而且还自作主张让自己受伤!迟钝到丝毫察觉不出我心里到底在想什么,说不定请少校帮我做一台机器人都还比你--」 「那个……对不起,我太迟钝了。所以……爱丽丝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呀?」 「无所谓啦!反正契约都已经结束了!」 爱丽丝坐在床单上暴跳如雷,气到整张脸都红了,头发就像是被强风吹过一样紊乱。呃……好像真的很生气的样子耶?可是连她为什么生气都不知道,我真是个迟钝到不行的人吧? 所以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无论如何!我要向你收取这次的费用。你不是有带现金吗?我刚才把薪水交给你的。」 「咦?啊,嗯。」 我垂头丧气地将手伸进身后的口袋,钱包里的现金多到已经快满出来了。 我还以为自己对爱丽丝至少还有一点帮助。虽然就侦探的能力而言,我远远不及她,但我总觉得只要陪伴在她身边,应该能成为一些小助力吧? 但那却是我自以为是的想法--那是什么时候呢?我和爱丽丝约定「会一直待在她身边」,结果被她骂得很惨。啊啊,对了。我终于明白了。爱丽丝到底是怎样想的,根本就不重要。 是我自己想待在爱丽丝身边。 是我想继续担任侦探助手,而现在却要面临结束,所以感到难以形容的不安与寂寞。 而我忽然想到一件事,接着将原本打算拿出来的钱包又塞了回去。 「那个……刚才我和大家一起掷骰子。」 爱丽丝皱起眉头。我吞了一口口水后继续说下去: 「结果输得乱七八糟。你刚才给我的薪水都输光光了,没办法支付调查费。所以--」 侦探的脸色大变,并且试图用手里的小熊布偶遮住脸。 「我会再以当侦探助手来支付的。可以……吗?」 爱丽丝开口不语。过了一会儿,就在布偶的头上面一点点的地方,两颗眼睛里的星星开始荡漾。接着她甩动着长长的黑发,再次背对着我。接着传来的是一阵阵带刺的话语: 「真是无话可说了!为了让你不至於成为尼特族而给你机会体验正常的主雇关系,结果居然跟我说把钱给赌掉了!?你真是个打从骨子里没救的尼特族,以后我再也不会将大笔现金交给你了!」 「对、对不……」 咦?她刚才最后说了一句什么? 「这样也好。我会让你知道欠我两次人情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我会以让你恨不得成为共产主义者的微薄薪资奴役你一辈子,你最好给我有心理準备!」 我高兴得跳了起来,还差点往后跌倒。好不容易用手撑住床铺边框,才没有真的摔下去。 「那个……谢谢!这、我,真的……」 「那你就先去那wson超市买个两箱dr.pepper回来吧。我不是经常跟你说,库存少于一打时就要记得补充吗?到底要我说几遍!」 爱丽丝依旧头也不回地对我说。我高兴到一句话都回不出来,走出事务所之前还不断地回头看那身穿睡衣的背影。 走出门外、穿上鞋子,正要站起来时,我看到了吊挂在遮雨棚上的小小黑影。那是爱丽丝遍及这栋大楼的监视器之一。 监视器。我差点就要叫出声来。 爱丽丝应该透过屏幕看到了才对。看到我和宏哥、少校以及第四代掷骰子,而且还大获全胜的样子。握有我骗人的证据,她却-- 我回头一看。 写在neet侦探事务所招牌上那段文字映入我的眼帘。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虽然这可能不是很好的办法。 我也不知道爱丽丝为什么没揭穿我的谎言。 但对我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而爱丽丝现在也依然在我身旁。 虽然不可能让所有事物都恢复原貌,即使如此-- 还是要努力活下去,继续靠著自己的双脚向前走。 所以这样不就好了? 我用手指沿着招牌上的字描了一遍。这句话没有体温,但也不是死者的话语。是她以鲜血所撰写的、生命的话语。 不是真实也不是谎言,幸福、绝望与现实的雏形-- 这是爱丽丝的故事。 〈完〉 后记 后记 前几天,我第二次申报了个人所得稅--刚这样写完,回顾第二集后记时才发现原来开头写得几乎一模一样。也就是说让各位读者整整等了一年,非常抱歉。 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情。搬家……搬家……呃……还是搬家吧。原本以为和居住了八年、同甘共苦过的房间说再见可能会有深深的感慨,但实际上搬了家之后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我可能是个天生冷血的家伙吧? 住了八年的房间,墙壁上的壁纸都已经破烂不堪。打包行李时忽然挖掘到许多埋没多年的宝藏,也让我觉得很有趣。例如昆虫的木乃伊(已经丟掉了)、以前看过的诗歌集(毫不犹豫立刻丟掉)。其实埋没土中多年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去动,这样世界应该会比较和平。 这篇故事的构想其实也埋在我的电脑里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去年的夏天,我忽然想到要提出故事大纲,至於后来都在做些什么……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就是把《记事本》拋在一旁,??去写別的故事。真是抱歉…… 於是当去年年底编辑说该写第三集了时,我却因看到自己之前寄去的构想而感到愕然。因为内容根本没有写到解决篇。当时寄的电子邮件写著:「如同第一集,希望等原稿实际完稿时再听取各位的想法,所以只有解谜的部份还没写。」还写了一堆推三阻四的内容。半年前的杉井光,你有没有搞错啊?干嘛不写完呢!应该说你根本只是没有灵感对不对?看到自己写了「错综复杂的过去,紧张刺激的校园推理」这么了不起的标题,真是令人生气啊! 但我必须稍做解释(虽然我也不知道在对谁做解释),企画书大概就是这样的东西,都是唬人的。如果我是个事前就能预测开始动笔后痛苦的那种人,那也用不著当什么尼特族了。 因此,今年一月的后半期简直就像是地狱。而唯一的安慰就是在同一个工作场所里,还有其他作家朋友们正在体验更恐怖的地狱。 为了重新塑造彩夏的故事,一起陪我耐心改稿的编辑汤浅大人,以及远远比我更深爱彩夏并等着她回来的插画家岸田メル老师,谨借此机会对各位表达我的感谢之意。非常谢谢。 2008年2月 杉井光 插图 简介 那个男人回来了──第四代率领的不良少年军团.平坂帮的另一名创始者、平坂回来了。 恰逢第四代正在筹备音乐活动,放暑假的我也被抓去帮忙。然而听从平坂命令的不良少年陆续前来捣乱,最后演变成和平坂帮的全面战争。 第四代绝口不提和平坂之间发生过的不愉快,甚至拒绝我们的协助,打算独自对抗过去的挚友。 「第四代错了。我现在要打破身为侦探的禁忌。」尼特族侦探爱丽丝挖掘出的结果──隐藏在五年前那场悲剧背后的事实究竟为何? 渐趋白热化的neet-teen story第4集登场!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再会了,红头发的外星人在你建造的火箭上注入满满的爱—— hide/布袋寅泰〈rocket dive〉 ———————————————— 事务所中久违地来了个委讬人时,我正和爱丽丝激烈地搏斗,以致于完全没察觉有人进来。 「你居然想让我的好友们洗澡,一让他们接受这世上第三残忍的酷刑!虽然我早就知道你是个既冷漠又不讲道义的人,但没想到居然严重到这种地步!」 爱丽丝就像个大门神一样,站立在占满了大约三坪大小房间的床铺上,并抖动着有如黑糖蜜般乌黑的秀发;白到让人感觉有点病态的肌肤也因为忿怒而略微泛红。在她的背后,小熊、海豚、小猫 :诸如此类大量的布偶全翻倒在床单上。只不过是问她「是否要清洗这些布偶」而已,就激动成这副德行。虽然自 称侦探、嘴边不时挂着一堆大道理,其实她很多时候就像她的外表一样,根本就是个无理取闹的小女生。 「那第二和第一残忍的是什么?」 若认真回应她的抱怨,不知道还会继续被骂到多惨,所以我干脆转移话题。 「第二残忍的是回答愚蠢的人提出的疑问,第一残忍的是必须忍受那愚蠢的人就是我助手这件事实!」 「我知道错了。为了让你不需要再忍受,那我把明老板做的冰淇淋带回去了。」 「为什么不早说。」爱丽丝从床上跳下来到我面前。「居然闷不吭声,你实在太卑鄙了!」 「真的可以吗?明老板说什么『只要拿冰淇淋当诱饵,她就会乖乖滚下床,这时候你就能回收布偶跟床单了。』竟然真的就像她所说的一样。」 「可可可可……恶!」 爱丽丝坐在床的边缘,咬牙切齿并将双脚不停地晃动。趁着这时候,我把装着冰淇淋的杯子放进冰箱,顺手拿了一瓶dr. pepper回来。 「总之,我的好友们、床单都没有脏呀。你看,新得就像刚诞生的月亮一样。」 「外表看来是那样没错,只不过也快要夏天了,睡觉时应该也会流汗。」 「既然不相信,你闻闻看就知道。」 我差点将正打算打开瓶盖的dr. pepper掉在地上。 「不……等等,你在说什么。」 「是你先说它们脏的,你有证明他们很脏的义务。快点证明!」 爱丽丝用脚踩住恰好跪坐在床铺前的我的大腿,不让我逃跑,接着用手将一只巨大的熊布偶硬塞在我脸上。 「不、不要这样啦!」 「你说说看嘛,到底是有什么味道?」 我实在无法说出「有爱丽丝的味道」这种话。当我差点窒息而往后面走廊方向仰倒时,视线却和从正上方俯瞰、有如野狼般锐利的双眼对上。 「你到底在搞什么鬼啊?」 「——第四代。」 我立刻跳了起来。由于起身时抬起膝盖的速度过猛,爱丽丝被翻倒在后方并在那儿鬼吼鬼叫地抗议,但现在根本没空管她。 「什、什、什么时候来的?请问你从什么时候就在看了?」 我不禁面向第四代跪坐了下来。少年黑帮帮主的夏日打扮——上半身是黑色网状背心,下半身则是刷色过的牛仔垮裤。 「从你开始闻床单吧。」 「我并没有间床单!」 「虽然不知道你们两个找我有什么事,但很欢迎你们帮我把前面这只啰哩啰唆的助手撵走。」爱丽丝再次坐在床铺上。两个?我将视线转向第四代的背后, 只看到一颗稍微染过头发的脑袋,正露出白晰的牙齿对着我微笑。 「连宏哥也来了,你、你也看到了?」 「啊——嗯。」 面带着苦笑,宏哥走到了第四代身旁。这位也是穿著作风大胆的辣椒红色圆领t恤,脖子上配戴着一条让人看了就觉得是小白脸的闪亮耀眼金项链。 「因为看到你们好像玩得满愉快的,所以不忍心打扰。」 「如果看起来这么愉快,请你跟我交换吧!」 「可那应该是鸣海小弟的特权吧?」这算什么特权嘛!还得帮爱丽丝洗澡、洗衣服、喂她吃饭,如果能不做的话早就不做了! 「只是闻一下味道倒无所谓,但洗衣服绝不可能。宏仔,你也一样!」 「嗯……爱丽丝,不是这样喔……」 宏哥从我旁边靠近床铺,并在爱丽丝身旁蹲了下来。 「建议你最好不要连自己的味道都让鸣海小弟闻喔'」 你这人到底在说什么啊?从刚刚开始,第四代那双犹如野狼般凶猛的眼神.眯到好像快刺穿我的脸颊,咱们可不可以不要再提到这个话题了? 「为何呢?鸣海这小子已经迟钝到根本无法用话语来让他理解了。我指希望能把想说的话变成档案,从他鼻孔连接usb传进脑袋里。」 「不是啦,你想想看,睡衣和床单都是爱丽丝一直触碰的东西耶?」 「嗯嗯?」 「布偶就像是爱丽丝的分身吧? 「那又如何呢?」 「如果让鸣海小弟直接闻你肌肤的味道,你会觉得怎样? 我整个哑口无言,而爱丽丝的脸就像是经过不同层次的染色,最后变得像红辣椒一样红艳。 「鸣海!你这个无耻的家伙!」 「无耻的是你吧!」还得要人说明得这么清楚才发现吗! 当我一回嘴,立即就被无数个dr. pepper攻击,招架不住的我只好躲到第四代背后。野狼的超强反射神经,只用单手就将所有空罐给击落了。 「别再耍白痴了。宏仔,少在这种时候上伦理道德课,我是有公事要办的。」 「啊啊,对,差点忘了。」 宏哥边用手压住爱丽丝的肩膀边回应……公事? 「最好是很认真的工作!」爱一丽丝气冲冲的口吻,好似蒸汽就要从脸上喷出一般。「请先将那名不知羞耻的无赖赶出我的事务所再说!」 我为什么要被骂成这样啊……? 「刚刚好,第四代说想借用鸣海小弟一阵子。可能会借一整个暑假喔。」 爱丽丝脸上的蒸汽突然问烟消云散,不停飞舞的黑发也垂落在床单上。 「……想要借用鸣海?为何?」 「之前不是稍微跟你提过吗?我目前接了一个独立乐团的宣传工作。」 第四代用力将我推开,并走进卧室解释。 「预计八月底时,在东京都内连续举办几场演唱会。」 「啊……该不会是那个乐团吧?现在突然想不起名字,就全都是女生的那个。」 我忍不住插了嘴。 「你看吧,鸣海小弟果然也知道。」宏哥也将脸靠了过来。「那个乐团在网路上已经有很多人讨论了。」 最近常在看改编自官方宣传片的mad影片(注mad movie,指将既有的影乔档自行编辑、接成的影片,但其实我并没有听过原曲,不过这件事不说也罢。 「……你指的是这个吗?」 爱莉丝的手指快速在键盘上滑动﹒并将搜寻结果显示在埋没墙壁的其中一台电脑上。真不愧是能将漂浮在网路大海中的庞大资讯掌握在瘦弱双手中的尼特族侦探,只要在on line状态,简直就是所向无敌。显示出来的影片我也好像看过。那是一支令人印象深刻的pv(promotionvideo -宣传影片),影片中是一位 弹奏着黑色gibson los paul吉他的女主唱。 「没想到第四代居然也做起演艺界操盘手的工作。这到底是吹着什么样的风呢?」 「少把我讲成好像是因为兴趣在做事的。这是在做生意。」 第四代一脸不悦地交叉双臂,并用后脑勺砰砰地撞着墙壁。 「咱们现在也不能只把做混混当饭吃,如果不扩大事业版图就完了。现在已经设立了活动企画的新公司,要以这常作跳板。」 我不白禁地坐正聆听。第四代是这座城市中的尼特族国王,而他的真实身份却是个货真价实的企业家。 「咱们帮派里的家伙对这类工作毫无用处,光我一个做根本不够。宏仔我就直接借走了,不过园艺社的是爱一丽丝的助手,所以还是得先询问一下吧?」 「这个嘛,借用宏哥我还能理解,但为什么还要用我?」 宏哥对女生真是超级有一套。如果想要以口耳相传的方式宣传独立乐团,那他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了。可是,我呢 ? 「我想透过网路和dj接触来做宣传,但却没有对这方面在行的家伙。」 「嗯嗯,所以才找上我吗?」 我确实是对大众文化方面比较熟一点。虽然爱丽丝在网路上堪称无敌,但她没有敌人也就等于没有同伴。那么剩下的人选就只有我了。 「也就是说,你想整个暑假都将鸣海差遣到各地的意思吗?」 「应该会是那样吧。」 「别开玩笑了,那我事务所里的家事要谁来做」 你刚才不是才说叫人把我赶出去还是踢出去的吗? 「又不是说都不会经过这里,他开学时不也能当助手?」 「呜呜呜呜……」 今天的爱丽丝感觉没那么机灵,一直被对方压着打。 「为何宏仔和鸣海都得用到?不过是个独立乐团不是吗?即使没什么资金,应该也认识一些廉价的承办厂商吧?」 「这次绝对会搞得很盛大。所以想尽可能不在起步阶段就被老手介入,希望接下来的宣传都 山我们承办 」 听到如此强的措词,我和宏哥都不得不注视着第四代的脸。虽说他如同以往般紧闭双唇、双眼咪得细细的,然而周围却好像仃股透明的气焰.感觉很耀眼。 你怎么知道一定会被搞的很盛大」爱丽丝边皱眉边摇头。 「你听过了就知道。不足网路上播的那种音质,是现场演唱的彩排录音。」 第四代话一说完,立刻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东西并丢给爱丽丝。由于这位穿着睡衣的女孩运动神经等于零,当然不可能接得住,于是那小东西敲中了她的额头,之后掉落在布偶上——是个usb随身碟。 「野蛮人!为何不伸手拿过来。」爱一丽丝怒气冲冲地将随身碟插入usb插孔。 直到此日这时,我才终于发现装设在这间neet侦探事务所机械房中的扩大机和音响。然而,当房间被有如炙热雾气般的粉红噪音充斥时,我才发现位在爱丽丝背后、被黑色机器埋没的墙壁左右,矗立着两道庞大的音源。紧接着传来的是los paul电吉他和marshall扩大机相互对峙产生的强烈回响。 感觉就像被音乐殴打——原来真有这种事。 就像是要将心脏给挖出来般的脉动。宛如不大清晰的呢喃转为如梦似幻般的祷告,奔驰在浩瀚无穷荒野中的歌声。时而残忍、时而甜蜜切割肉体的吉他独奏 。 在那当时将我给打趴的就是这样的音乐。 和第四代、宏哥一同步出侦探事务所时才刚过中午,初夏的烈阳毫不客气地将细长大楼间的道路给烤得炙热。 「没打算举办户外演唱会之类的吗?看来今年夏天真的会很像夏天啊!」 宏哥一边走下紧急逃生梯,一边回头询问第四代。 「是能在哪里办?」 「例如野音(注 「日比谷野外皓乐堂」的俗称,位于东京都)。」 「现在才去订野音怎么可能来得及?」 日比谷野外音乐堂是户外演场会的圣地,然而,由于只开放周末举办活动,因此,预约的行程已经排满到一年后了。 「嗯嗯,好可惜。那个乐团实在是——」 宏哥像在唱歌般自言自语 「好想在户外听喔……一定会让人感到疯狂。」 我好像听懂宏哥所说的意思了。背对着有如鲜血般艳红的太阳,在它从大楼间西沉消失时那首歌,大概会整整二天都回不了现实吧?而我也终于了解第四代如此深陷其中的原因。 况且就连爱丽丝听完彩排时的录音后,也陷入了沉默:接着便答应将我租付出。 那个歌声是认真的。 「若是卖不好都是我的责任。」 第四代将目光转向扶手的对面。这不是一句容易说出口的话。 随后一行人走到位于紧急逃生梯下方的大楼问空地,围绕着腐朽的木箱坐在啤酒箱、老旧轮胎和汽油桶等东西上,开始作战会议。从厨房后门飘出熬煮拉面汤时的大量蒸气,使得周围略显朦胧——真是热翻了。 「还有一件事没和爱丽丝提到,」第四代的语气突然变得沉重。「……嗅得出纠纷的气息。说不定真会发生冲突。」 「为什么?」 「原本这工作是其他的厂商承办的。是个背后有个叫柳原会的黑道组织撑腰的烂东西,因为不认真办事,结果乐团团长火大了毁约,然后把案子带到我这儿来。」 哇塞!这不光是纠纷的气息而已,战火的浓烟都已经冒出来了。 「原本预定的会场中,其中一个不能用了。看来是对方故意找碴。」 「真的没问题吗?都已经点燃战火了。」 「虽说不是柳原会亲自出马,不过情况还是不大妙。所以才会拜讬你们。」 也就是说,在最关键的时候由侦探出马,是吗? 「既然是这样,一开始就跟爱丽丝说清楚不是比较妥当?」 「如果真那样做——姑且不论宏仔,你就不大可能借给我用。那家伙超会穷紧张的。」 她真的会那么担心吗?虽说这次又和黑道扯上关系,确实感觉有点危险没错…… 「我也不是很适合这种工作,难道都不会为我担心吗?」 「没人会担心你或对你有期望。小白脸就乖乖当小白脸就好。」 「是是是。那就跟以前一样,我只要在这附近的俱乐部打探消息就好了?」 「不用,不需要到店里,只要先随便骗个女人套出话来就好。目前还搞不清楚哪些层次的家伙知道这乐团的事。」 「喂喂喂,剩下两个月而已,还在这种阶段喔?不是还要发行专辑吗?」 「不就跟你说是最近才接到的案子?有什么办法!」 「请问……那我的?」我一直无法插入两人的机关枪式对话,只好有气无力地插嘴询问。第四代瞪了我一眼。 「给我去狂搜有自己网站的dj或是搞web电台的那些家伙。」 「听起来像是既精燥又累人的工作……」 「在那之前先跟你们说的工资……算月薪可以吧?」 「咦……啊,没问题。」 「真不愧是第四代,对钱还真是精打细算。果然是关西人。」 「跟关西并没有关系,是你们这群尼特族的金钱观念太差了。」 大家都以为这个人是黑道家族的第四代,但据说他过去的真实身份是大阪望族商家的继承人。虽然早就被逐出家门了,但身上流的毕竟还是生意人的血。 听到第四代告知的高额薪资,一让我边感到惊讶边说ok;尽管两人早已走出后巷,我依旧一个人垂着头、呆坐在大铁桶上好一阵子。 「抱歉抱歉,太晚来帮大家点菜了——嗯?」 厨房后门开启,剪着一头俐落短发、带着小鹿般可爱眼神现身的,正是穿着夏季水手校服的彩夏。伴随着厨房里的热气,黑色的围裙也跟着飘了起来, 「宏哥和第四代不是也在吗?」 「啊啊,嗯。他们说还有工作,一下子就走了。」 「尼特族有工作?」对啊,明明是尼特族还有工作。「结果反而是身为尼特族预备军的藤岛同学,暑假都还没开始就在到处闲晃了吗?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要再说我是预备军了!还有我现在没食欲。」 「你怎么了?啊,我知道了。你因为想回收脏衣服结果被爱丽丝骂得很惨,对吧?我跟你说,这是有技巧的,上次明老板有教过我。爱丽丝的脖子后面特别脆弱,你只要从后面抱住她然后吹口气,再乘机把她的睡衣给脱掉、床单给拆下来。咦?藤岛同学你在听吗?」 「有啦有啦……」最好是能做这种事啦! 「怎么你好像对人生百态都感到无精打采呢?比平常还严重喔?」 「人生百态这句话是多余的!」 「对、对啦。抱歉喔!既然是事实,不说也罢。」喂!这种说法更残忍吧! 「这个嘛,不是这样啦……彩夏,你在『花丸拉面店』的时薪是多少?跟我差不多吗?」 「嗄?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身材高挑女性推开彩夏走了出来。绑着马尾还带着凶狠的眼神,身上穿着露出健壮结实臂膀的灰色挖背背心。是「花丸拉面店」的店长, 明老板。 「八百五十圆。干什么关心别人的薪水?」 「为、为什么会比我还高一百五十圆呢η」 「唉呦?你居然 还问理由?你都不记得打破过几个碗公了吗?好像还曾经把装着拉面的碗打翻是吧?是不是要把热汤倒在你头上才会想起来呢?」 「不了不了不了……对不起。」 「啊——原来围裙会这么脏都是藤岛同学害的。都已经渗进去洗不掉了。」 我痴痴地望着鼓着脸颊的彩夏身上所穿的围裙。印着「花丸」的白色标志被染成咖啡色、几乎快要和周围的黑布融为一体。印象中我好像打翻过二次热汤… …… 唉,反正也才差一百五十圆而已,没什么。更何况第四代所开出的日薪几乎可以聘故五个彩夏都还有剩。就因为如此,我才会被莫名的空虚感给侵袭。 不过,这说不定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第四代算是在豪赌。听说一开始的活动企画实在是漫不经心,弄得乐团主唱火大将原先的承办厂商给踢掉,接着就直接把案子送到第四代手上。第四代甚至看上了对方的拼劲,还帮忙出资。相信这不符我身 分的高额薪资,应该也算是一种投资吧?这并不像一般看你有多少能耐、做多少事就付你多少薪水,而是表示给了你这么多钱,你就必须把自己的能力提升并用于工作上——大概是类似这样的理论吧。 所谓「甘冒风险」的生活方式,是我一辈子都无法理解的。这么一想,我可能连当个尼特族都不够格。 「话说回来﹒你帮爱丽丝清洗床单跟布偶了吧? 明老板拍了我的脑袋一下、将我从胡思乱想的情境中拉了回来。 「啊——对不起。因为她大发雷霆,我只好先暂时撤退。」 「你到底有没有自觉?除了照顾爱丽丝的生活起居,你一点用处都没有!」 ……真抱歉我还有脸活着。 「没那回事啦!每次只要有那种不知道什么时候卤的又烧肉在冰箱里出现时,藤岛同学就很有用了。因为肠胃超好的。」 很抱歉我居然还敢领七百圆这么高的时薪……虽然已经被解雇了。实在是无地自的我只好默默地站了起来。接着再往紧急逃生梯走了过去。 与其对第四代所开出的报酬充满惊奇或期待之前,我看还是先把自己的工作做好再说。因为我是侦探助手。 我扶着把手,这时忽然想到一个结构性的疑问—— ……帮忙洗衣服是助手的工作吗? 当我走到一楼和二楼间的平台时,上面传来感觉很危险的机械声和水声,以及砰砰砰地踹打某种东西的声音,接着还听到了呻吟声。是爱一丽丝吗?我赶紧跑上楼。当我看见摆放在308号房前的洗衣机里伸出两只穿着及膝日色长袜的腿在那边挣扎个不停时,不由得发出什么不清楚是什么声音的怪叫,并快速地奔了过去。由于当时整个人陷入了一片混乱、居然没想到要关掉电源这档子事,结果直接拔掉插头让机器停止。接着立刻抓住爱丽丝的腰,把她水槽里拖来。 「爱丽丝!喂爱丽丝!」 . 当我将被水沾湿的黑色长发给拨开时,里头露出了眼冒金星的爱丽丝脸庞 「呜、呜呜呜呜呜……水……水……」 「没事了,已经可以呼吸了!」 接着将沾在爱丽丝脸颊上的粉红色洗衣精擦掉并轻拍她的背,她才终于停止挣扎,用力抱住了我,对着我衬衫胸前不停喘气。 「……这、这是我一生,最大的危机……持续扩大的撒哈拉沙漠和失去大地的帝王企鹅以及正遭受空袭的中东,在这世界上我所无法拯救的悲伤在一瞬间略过了我的脑海 「在回想这些事之前应该先自己想办法爬出来!没听过有人在洗衣机里溺水的!」 「请你先考虑到我的腕力吧,在那种姿势下,怎么可能还有力气撑起将近一半的体重?」 居然还讲得一副自己很伟大的样子? 「而且你到底在洗衣机里干什么啊?」 「当然是洗衣服啊!」 爱丽丝突然将头发向后甩并坐了起来,接着把我推开之后摇摇晃晃地起身。身上的水不停滴在散落四处的睡衣、毛巾及床单上。 「谁、谁要让你这样的无耻之徒……管、管理那些和我有过肌肤接触的物品?我现在发觉这是伤风败俗的大错!以后都我自己来就好了!」 你到现在才发觉啊?我一直感到很困扰啊! 「我可不希望每次都看到那种意外,洗衣服还是我来吧。爱丽丝不行的。」 「你说什么,别看不起我了,只不过是使用这种原始机械,我也会!」 「你根本就不会用嘛,连身高都不够啊!」 我想应该是因为这样才摔落洗衣机里的吧?虽然难以置信,但也实在想不出别的理由。 「还有,衣物柔软精不能一开始就加。要等再放清水时才加进去。」 「呜呜呜呜呜……」 活像只落汤鸡的爱丽丝涨红着脸瘫坐在走廊上,不甘愿地胡乱挥动双手。 「就、就算如此,你怎么可以动我的衣服……」 「不,那个……我不会特地去闻是不是有味道。 「废话!」 爱丽丝用力甩开了我的手,并很逞强地想把散落一地的衣物给捡起来。 「我来处理就好了。我看你先去冲个澡,换件衣服吧?」 「就算你不说我也打算那么做。去帮我叫彩夏来!」 由于只剩一张伶牙俐嘴的尼特族侦探自己不会,所以那是彩夏的工作。当我边叹气边站起来时,爱丽丝一脸苍白地跑到洗衣机旁。 「我的莉莉鲁!」 当她外出时一定会抱在手里的中型熊布偶滚落在洗衣机脚边。爱丽丝将它拿起来,立刻发现头顶上的缝线已经绽开,还有一边的眼扣不知跑到哪里了。大概是她差点摔下去的时候乱动造成的吧? 「赶快找第四代过来,马上去!」 爱丽丝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抱着布偶大声喊着。 * 先不提那件意外了。从隔天起,我的山手线徒步绕行之旅就此展开。 明明那个乐团从来都没发行过唱片,但只要是我透过网路接触到的半职业乐手都异口同声地回答「知道知道十一堆人就这样上钩了。好个棒到无话可说的网路时代。 我们一直和第四代开会到深夜,排除只是想看美眉的家伙,删掉相对经济效益较差的途径,以此类推选定提出委讬的对象。 「这些人七月份会举办活动,在这边可以要求共同演出。」 一可是他们背后有个母公司罩着,有点难。」 「你又想独吞收益了……」 「废话!如果我们不独吞就毫无意义了。」 「不过歌曲本身以外的周边商品反而可能导致乐团形象变差,应该要更慎重吧。还是说以usb随身碟贩卖歌曲,觉得如何呢?」 「我再算算看。」 我将胡乱想到的想法说出口,却都被第四代一个接一个删掉,但我不知为何却感到很有趣。可能是有种错觉,以为自己在做有意义的工作吧。 如果讨论事情的地点不在平阪帮的事务所该有多好?我们用来当作会议室的是位在事务所最底层的库房兼休息室兼电脑室,一堆组员聚集在外面的接待室,边看着我们边喋喋不休。说真的,这让人觉得非常烦。 「真不愧是大哥,一直和壮大哥讨论咱们听都听不懂的事情。」 「你看他还能边说话边打电脑耶!简直是神!」 , 「你看他还用『goggle』搜寻耶!」「我们花了三小时都办不到耶!」 门缝中不断传来诸如此类的白痴对话。拜讬你们安静点好不好?还有,并不是goggle,而是「google」 「不用交代什么工作给组员们吗?」 为了不让后面那些家伙听见,我轻声细语询问第四代,他则是皱了皱眉 「……应该只有会场的布置跟警卫,还有垃圾回收吧!」 哇啊!完全就是把他们当成打杂的嘛。 「喂!你们这些家伙,别在那儿吵个不停,还不快去看手册!」第四代对着房门大吼。 「遵命!很抱歉!」 ! 虽然房门关上了,但声音还是传得进来。 「你们给我听好,就算来了讨厌的客人也不准动手。先给我好好训练。」 这是第四代的大将之一,石头男的声音。 「好,你来当客人。」「遵命!」「用讨 人厌的口气说些什么。」「喂,老子想大——个便,厕所在哪?」「大在你自己嘴里吧!」「你自己先动手是怎样啦!」 我和第四代互看对方一眼,接着叹了一口气。这次活动真的没问题吗? 「我要先回家一趟。那些白痴先麻烦你。」 第四代站起来穿上外套。瞄了电脑上的时钟一眼,日期已经更新了。 「你要把我一个人放在这里?那些人都还在耶!那些家伙每隔十分钟就来问一次不懂的汉字,你却叫我独自一人面对他们?」 当我用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的声音哭诉后,第四代皱起眉头低声回答: 「你不是还有很多电子邮件要回吗?而我还有爱丽丝交代的工作要做。」 「啊、啊啊……是那件事吗?」 第四代的兴趣意外地竟然是缝纫,而他的手艺就连职业级的专家都得甘拜下风。那件就连大事业都得摆在一旁优先处理的工作,其实就是修复那只小熊布偶。 「破得满严重的,而且找不到适合眼晴的钮扣。去跟爱丽丝说可能会有点棘手。」 话一说完,劳碌命的黑帮帮主走出了书房。当我边叹气边回到电脑旁时,听到第四代的另一名大将、电线杆微小的声音从未完全关上的门缝中传了进来。 「壮大哥,刚才池袋的live house打电话过来。」 「遇到麻烦吗?」 「听说有个家伙一直向工作人员打探我们的事情。据说想赶他走,还被对方呛声。」 「……是柳原会的小喽啰吗?不是有针对防黑道的手册?就把那个传出去。」 「不,听说——是大概跟我们一样大的小鬼。而且约有五、六个。」 第四代眯起眼睛稍作思考,接着突然间回头将房门给拉开。无意间站起来从斗缝偷瞄的我,被突来之举吓到屁股撞倒床架。 「你偷偷摸摸在干啥?这跟你也不是毫无关系,给我听清楚。」 「咦、啊、那个……抱歉。」 这时.原本在门后玩要的一群黑t恤男,全都面色凝重地注视我的脸。 「这些家伙知道是平阪帮在管的还敢来挑衅,是吗?」第四代开口。 「还把壮大哥、我、还有其他几个人的名字讲出来,追根究柢地问。」 「搞不清楚状况!」「很有种嘛!」「去他的,让我来教训教训他!」 第四代一边听着属下们不爽地呛声,一边用拳头抵住额头思考。 「知道我们的名字都还敢来找麻烦,这么有种的帮派应该已经没了才对。」 一群黑t恤男的表情像被去势的公狗一样,同时间沉了下来。 「……说得也是。」石头男小声地回应。「这种家伙应该老早被壮大哥收拾掉了才对。」 「不是全都我一人做的——」 第四代欲言又止。 「——这件事就先不管了。总之园艺社的,你自己也得小心。你不过是个新人,若感觉不对劲就少插手。只要做好你自己的工作。」 我有点迟疑,但还是点头回应﹒怎么回事?第四代欲言又止的到底是什么……? 我的心里极为忐忑,并不光只是因为可能有黑道插手这件事而已。我想……残留在我嘴里的,是更为沙沙的、充满苦涩的味道。 如同第四代所说,我告诉自己只要专注在分内的工作就好,接着走出了书房。 * 隔天的放学后,我便开始探访各家live house、俱乐部以及广告设计公司。包含所有广告和整个活动的设计构想都交给了专业人士,但不知为何只有网页的管理却变成了我的责任。该怎么 说呢?已经不能以准备校庆那样的心情面对了。由于领的薪资如此高额,做事情也就不能马虎了。 第四代说:「若交给网页设计师去做,他们往往以为只要用很多sh特效弄得光鲜夺目就好,搞得伺服器负担沉重。我讨厌那样,所以交给你负责。」真是个牵强的理由,但我多少也能赞同。 就这样,打从西边的吉祥寺开始到东边的上野为止,我的工作范围横跨整个东京都。忙碌的日子甚至让我觉得就算不当尼特族,说不定找个正当工作也能混口饭吃。 第一次和炼次哥相遇,就是在忙碌不堪的七月中旬星期五的事情。 那一天的傍晚我来到了原宿。计划在八月底举行的连续演唱会中,最受瞩目的就是原宿公演,因此需要更多的布局和前置作业。会场位在明治通沿路上的一栋大楼地 于live house和演艺厅之间的场地。原本那天只打算稍微看一下里面,然后照张片而已 通过以银色和蓝色为基调的时同人口后.忽然传来轻快的大音量吉他切音的独奏声,直接刺穿我全身的肌肤。亮着灯的舞台就像是一座水族馆般,拥挤的场内只见不停摇摆着手 剪影,而在那上面身穿着原宿系服装、态度高傲的乐团成员们正高声喊唱着。 我走近被白色灯柱包围的饮料吧枱,大声地点了杯蕃茄汁。当我拿出数位相机时,年轻的女工作人员露出不悦地表情。 「我们这边不能拍照喔!」 「我有经过许可的!」 「什么——?你说什么?」 「我是昨天打电话来的藤岛!请问有哪位可以帮我叫一下领班吗?」 「就跟你说不能拍照嘛!我们拒绝摄影的!」 「可是我是有经过许可的嘛!」 受到演奏声的影响,我们无法清楚听见对方说的话。正当两人鸡同鸭讲时,穿过了livehouse内黑暗的喧哗,我清楚听到了那个声音。 「就说我的记性很差,多包涵喔。我们是怎样的关系呢?一 我立刻回过头去。 那个人的发型中弄了几缕雷电般的挑染,和他的高眺身材相互辉映,就算是在live house的黑暗中也能清楚地看见。配戴一副防风型墨镜,嘴角露出白信地微笑,是个非常醒目的男人。年纪大约二十岁左右吧? 「是不是有欠什么钱?还是约好要出去玩却爽约了?」 「你少装蒜了!」「我们可是记得很清楚!」「还有人被你打断鼻梁,到现在都还没恢复!」 谩骂声四起。包围着太阳眼镜男的是一群把头发漂到发质极度毛躁、脸上穿满一堆环的凶神恶煞。 「就说我上次来东京已经是五年前的事啦!你们也不可能记得五年前的总理是谁吧?总之,能在这里再相遇应该也算是某种缘分,就让我们重修旧好吧?我请你们。」 不知为何让人印象深刻的关西腔。接着太阳眼镜男穿过了重重包围靠了过来。我急忙腾出了空间。 「给我四杯威士忌加水吧。」 柜枱的女服务生一脸厌恶地端出了四杯波旁酒加水。 「喂,你少装蒜了!」「逃个屁啊!」「给我出去!」 找麻烦的三人组依旧死缠烂打,穿越人群追了过来。 「唉呦﹒干嘛不喝杯酒交个朋友呢?」 这个人脑袋是不是有问题?现在不是该说这些话的时候吧?为了不被牵连,我决定靠自己的力量去找负责人 于是离开了吧枱 夹杂着关西腔的对话差点就要被黑暗吞没。) 就在这时候,我的耳中传入了「平阪」这两个字。我回过头,的确有听到。在人山的另一端,太阳眼镜男和戴环恶煞们口沫横飞地还在互相较劲。是那一边? 是哪一边说的?平阪是指平阪帮吗? 第二章 经过充满拥挤人潮和炎热暑气的站前大型公车转运站,爬上一小段往电视台方向延伸的斜坡接着向左转,可以看见一栋老旧的大厦,那就是平阪帮的总部。三楼是事务所和书房,二楼则是礼堂兼库房。 今天是赤阪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我和第四代相约在通常不会靠近的二楼铁门前碰面。明明才上午十点左右,炙热的七月阳光却烤得水泥地仿佛要化掉,铁门热到几乎能煎荷包蛋。 然而,真正令人感到闷热的原因不只这样。一整排整齐列阵到平台的平阪帮帮众们,每个人都裸露上半身并秀出结实的肌肉。 「请、请问……为什么大家都脱衣服呢?」是有什么庆典吗?这样会害温室效应更加严重,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啊? 「是的!因为t恤被偷是我们的错!」 「我们拿去还给壮大哥了!在没逮到凶手前没脸穿上它!」 「大哥请看,我们把防晒油擦成代徽的样子,再过一阵子就能晒得跟穿t恤时一样了!」 我伸出手遮住夏日的阳光,瞄了太阳一眼之后努力地不让自己脸上浮现出怜悯的神情,接着转头看向第四代。真搞不懂他到底是怎样才能收集到这么多笨蛋?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就由你来管理这群笨蛋。让笨蛋随意活动只会造成社会上的困扰。」 「我才不要啦!那样我很困扰!」 对于我的反驳,第四代嗤之以鼻。但是又突然以认真的眼神看着我的胸口,接着将拳头伸出来顶住我。这种触感好像直达心脏,我不得不回望第四代一眼。 怎么一回事?难不成是……真心话? 幸亏约定碰面的第三人——少校很快就赶过来了。楼梯下出现了一顶黄褐色的帽子,上面有颗星状徽章,我想应该是人民解放军的沙漠用迷彩服吧?接着出现一个肌肤和小学生一样细嫩、比我还要矮小的男子。背上背着的漆黑军用包大到和他完全不相衬。 「怎么了?大白天就在进行预演沙漠作战的训练吗?刚好,我有携带足够所有人用的军用小刀,配给各位好了。」 少校眯着眼睛瞪着上半身赤裸的帮众们。真不愧是专业级的军武宅。 「我才不要啦。应该说请你不要拿着军用小刀到处跑,现在规定得很严格。」 「你放心吧。为了能在被当局查获之前隐匿证据,每一把小刀上面我都装设了定时炸弹。」 「一点都不能放心!我看你这个危险分子干脆一辈子躲在实验室里算了!」 「我可是应壮一郎的拜讬才过来的。」 「啊——唔——好像是这样。」 「他说是会爆炸的小刀耶!」 「好想要喔……」「到底哪里有沙漠那种东西?」 「笨蛋!你仔细看外面,广大的东京沙漠!」裸体族,可不可以请你们闭上嘴? 「你们给我听好,回到楼上去,还有,给我穿上衣服!」 第四代一声令下,立刻让帮众闭上嘴,接着他转向少校并且用下巴比了比铁门。 虽说和爱丽丝一样长得像小孩,但少校专精于机械工学的技术却是令堂堂大学教授们都为之感到惋惜。因为他的能力都只运用在偷拍、窃听、生存游戏以及非法入侵方面。正所谓「物以类聚」,这也是他被征召的主要原因。少校蹲在门锁前,并拿出了看似小型放大镜之类的东西,一边就像漏斗一样细,接着他将这东西塞进了钥匙孔内。 不久后,少校一脸沉重地站了起来。 「顺便调查窗户。」 第四代点头并将铁门打开。咦?怎么回事?为什么不告诉我们调查的结果?我心里边想边跟着走进去。由于爱丽丝有交代,所以必须记得拍几张可能是侵入管道沿线的照片。 里面是铺着木板的空荡荡房间。除了房间角落堆积了一些塌塌米以外,真的什么都没有。对面有一扇进入库房的拉门,门一打开,里面就传来一股类似防虫剂的味道。墙壁上竖着好几弧塌塌米,瓦楞纸箱也叠得高高的,墙上的挂勾还挂着几顶工程用安全帽。包括库房的东西在内,所有的窗户上都结实地装着铁栏杆。 少校调查完三面窗户后摇摇头。 「壮一郎,t恤真的放在这儿吗?该不会是帮众里的某个人为了替换而拿走了?」 「那群家伙如果不是我说,连自己衣服上的破洞都不知道。」 「这支钥匙是怎么处理的?」 「我都随身带着。」 「备份钥匙呢?」 「没有。」 「总不可能没有吧?一 「就跟你说没有!」 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描述这时浮现第四代脸上的表情。若是举例来说,就如同一个人花了二天努力拼凑了一艘竹筏,结果才发现大海已经干枯了——类似这样的表情。 「总之门锁并没有遭到破坏的迹象。」 少校耸了耸肩。根据他的说法,凡是想要硬打开门锁,钥匙孔内一定会留下细微的痕迹。 「当然若换成像我这种非法入侵的顶尖人士,就有可能不留痕迹。也就是说……」 少校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 「犯案的人要不是我就是壮一郎,两者选一个。」 「你可以回去了。费用我会跟爱丽丝一次结清,到时你再跟她拿。」 「原本还想附赠一点名推理服务的,真拿你这旧日本帝国遗物没办法。」 「若还有事要你帮忙就会打给你,今天就赶快闪人吧!还有,我一直没办法联络上阿哲。你知道他在哪儿吗?」 「听阿哲哥说,好像为了去看夏季赛马要用搭便车的方式到新潟去。」 第四代呿了一声。阿哲学长和宏哥及少校一样,都是尼特族侦探团的成员;就拳脚功夫而言,甚至比第四代有过之而无不及。对于这种非比寻常的事件,若是能藉助他的力量固然很可靠,可惜他是一名疯狂的赌徒,只要是去赛马场报到,至少两天都不会回来。 「总之,联络上他会马上告诉你。」 少校话一说完便走出了房间。这时,关上了的铁门另一端传来喊叫声: 「训练开始!点名!」 「吵死了!少给我装出一副老师的样子,死矮子!」「赶快给我发小刀!」 和宏哥或阿哲学长不同的是,少校完全不受平阪帮帮众尊敬。感觉好像还听见了一些爆破声,但我还是把它当作幻听吧。 我再度注视第四代。他的双手依旧插在口袋中,直盯着库房看。 「那件t恤……我看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设计,说不定到处都有在卖。」 「那些都是订做的。连代徽大小和位置都一模一样,绝对不会错。」 「只不过……这也不代表无法复制……不是吗?」 由于平阪帮的制服在这座城市里算是小有名气,或许可以拍照起来再仿作,或是检查这栋大厦的垃圾场看能不能捞到一件,这样就能复制了。 「这种事我知道。」 第四代直接把话题给打住。 真的没有其他人持有这房间的钥匙吗——这问题我却不知为何问不出口。 当我们走出房外时,少校的身影以及肌肉猛男秀的成员们都已经消失无踪。我听见楼下喊着「平!阪!」「fight!」「平!阪!」「fight!」的口号渐渐远离。喂,该不会没穿衣服就出去路跑了吧?全都会被抓走喔?然而第四代紧闭着双唇往楼上走去。因为感觉话还没问清楚,我正打算跟上去并踩到第二阶楼梯时,第四代转过头来。 「你赶快回去搞你的宣传工作。应该没时间一直插手这种鸟事才对。」 「可是……好歹我也是侦探助手,应该说调查这种事才是真正的本业才对。」 「吵死了。没看到监视器的影像吗?像你这种瘦排骨,光是被牵扯进去就得送医院了。」 「也不至于这么担心——」 「没有人在担心你。因为爱丽丝把你借给我,若是发生什么意外会影响我的信用……看你那一脸白痴样!」 「没有啦……只是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和爱丽丝有相同的反应。」 话还没说完,第四代的拳头就飞了过来。在我感觉到疼痛以前就先体验身体浮了起来以及背部撞到某个东西的冲击力道,身体里的所有空气好像都从嘴巴吐了出来,最后才发现自己被打飞到楼梯下的扶手上。我开始不停咳嗽,嘴里传出满是胃酸的味道。 「少给我耍嘴皮子,赶快滚去上野!我好不容易 才让对方答应延长预约的。」 我抚摸着肚子目送第四代离开。现在到底是怎样? 不过看来「没在担心你」这句话是说真的。 * 「听说你要去上野!顺便帮我去一趟动物园。」 接到爱丽丝的来电时,我正好在不忍池畔观看着漂浮在池面绿意昂然的荷叶。夏目的阳光在 这片绿叶的反射下,令人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那个……其实我已经在上野了。为什要去动物园?」 「当然是为了拍水豚呀!数位相机不是一直都在你那儿?记得拍张让我看照片都能感受到它毛茸茸触感的近照。你也可以代替我摸摸它喔。」 「不了不了。跟你说我很忙,今天还得在广告设计公司和live house两边跑。」 「你之前不是才刚说过不会忘记身为侦探助手的工作?即使是涡虫都还记得自身的灵魂,没想到你竟然比低等动物还不如!」 为什么我要被说成这样呢……?然而至少我还有学习能力,所以将心中「这算哪门子侦探助手工作?」这句怨言吞进了肚子里。况且昨天才让爱丽丝的心情差到不行,现在她能和以往一样对待我,也让我感到心安了些。 「和广告设计公司的会谈应该是十二点,live house是下午五点开始不是吗?这不就有足够时间让你去动物园了?」 「咦?你是叫我在开会和开会之间去喔?不是等开会结束吗?」 『你真的很没常识。这些动物到了傍晚就会进入睡眠,动物园到时也已经关门了。』 这句话我可不想被一个一天只睡不到一小时的特异体质茧居尼特族说! 「重点是为什么非拍水豚不可啊?那东西不就是全身长满感觉刺刺的毛、一脸爱睡样的大老鼠吗?到底哪里好啊?而且说到上野应该是要拍猫熊才对吧?」 爱丽丝之后的怒骂声早已超过可以用笔墨形容的范围,因此并不打算在此完整记载。 『无法理解水豚惹人怜爱的模样就算了,竟然还提猫熊!如果你只能体会那种黑白熊的些许魅力,那干脆在中元节时献上竹子祈求它再度转世吧!上野的猫熊早就已经死亡了。』 「咦?是、是这样吗?」 可是上野的吉祥物到目前为止还是猫熊啊? 『所以对于你这种资讯弱势者就会发挥奇佳的效果,果真如字面所言,是只招客的招牌猫熊。总之你只须集中精神在水豚身上,记得顺便买只布偶回来。』 接着我遭受超过十分钟的电话指导,从应该从什么样的角度来拍摄水豚到要拍几张等,钜细靡遗;最后爱丽丝还边叹气边挂断电话。糟糕,和设计师约的时间快过了。 结果开会时我的脑海里一直浮现水豚手足舞蹈的模样,一开始注意力很差。其实一部分也是因为广告设计公司的工作室过于杂乱,柜子和工作桌上都摆满着布偶的关系,令我不论看着哪个方向都会想到爱丽丝说的话。设计总监是一位名叫美嘉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发染成金色,戴着长长的假睫毛、擦着浓浓睫毛膏、指甲上全都是彩绘,而且还用高中女生的语气说话,是我最不擅长应付的类型。让我很难看着她的眼睛说话。 「那个网站是藤岛同学设计的?很赞耶,超棒的!既简单、又在搜寻的排行名列前矛!」 虽然她应该是比我年长,但我实在很容易被她的青春活力给压了过去。 「干脆连乐团的logo也请藤岛同学一并升级吧?我觉得原本的设计大方向是ok,只是有点不够强烈。」 「由我负责吗?不、那个……」 「这是乐团鼓手设计的标志,不过重点有些……因为是女孩子的团体,所以好像太刻意强调『kitch & pop』的可爱感觉,有点不搭。藤岛同学不是也听过歌曲了吗?应该是更尖锐、更紧绷一点的感觉吧?」 我只觉得她说的好像都还有点道理,姑且先点头回应。 「啊,不过这只鸟希望你能保留下来,因为整体设计路线都是以鸟为主体。」 等一下,不要以一副我一定会接受请托的态度说话啦!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注视摊在接待桌上的纸张。以英文字母拼出的乐团名称标志,小写「i」上的点则以一只小鸟的图案代替。这样的设计方式的确让人感到很可爱。 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件事并随口询问: 「周边商品中应该会制作t恤吧?那东西应该还没做好吧?」 「这部分应该会等到下个月喔,因为周边商品的权利关系太复杂了!」 「是这样的,我认识的朋友有一位是在做二手衣店的。店名叫作『艾伦﹒卡巴』,最近变得还满有名的。」 嘴上说是朋友,其实只是我和爱丽丝在处理之前的案件时,卖了那间店的老板很大的人情。详述那件事又要占去相当的篇幅,因此容我之后再找机会向各位说明。一听到「艾伦.卡巴」的店名,美嘉姊突然眼睛一亮。 「我知道我知道!我去过那儿几次,听说最近又复活了是吗?」 「所以如果我们把加上乐团标志和活动日期的t恤拿到各地兜售,是不是就能达到宣传的效果了?」 美嘉姊欢欣鼓舞地跳来跳去。这个人感情丰富到令人有点为她担心。 「就这么做就这么做!啊,不过……怎么办?不从现在就开始不行吧?如果现在马上设计好就拿给成衣商制做,这样一来……」 「有关制造商我也有些认识的,虽然说是不同的人。」 「咦——!?」 美嘉姊双手撑在桌上向前倾,惊讶不已。我利用连线中的笔记型电脑搜寻出「若木手艺店」的网站,是善喜哥的店铺。他们的商品范围对一间「手艺店」而言其实太过广泛,甚至还有自制的原创服饰,也能接受他人委讬的订单。商品介绍页中列着充满异国风情、品味独特的和风纹路服饰、织品以及刺绣等样本。 「好厉害喔!这位设计师真的很棒。什么?你们认识喔?藤岛同学,你到底是何方神圣?光是一个高中生能够和壮大哥做朋友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居然还到处都有门路!」 ……到底是何方神圣?我自己也想知道。 然而,当我说明还不知道善喜哥是否会接受订单时,美嘉姊早已拿起电话拨打给「若木手艺店」了。 「……您好啊,我是……今天打给您是因为有些衣服想请您设计,请问您和雏村壮一郎……是的,是藤岛鸣海同学介绍的……是是,没有错,哇啊,真的吗!?是的是的,就是那个乐团的,是、是……」 我真想多学习点她的行动力。心里一边这么想着,却又担心刚才不是说周边商品的权利关系很复杂?光靠我们俩在这儿私底下决定这些事,真的可以吗? 「那我就请藤岛同学来听了!」 电话被硬塞到我手上,我既害怕又惊讶地接听了电话。 「呃……我,我是藤岛。藤岛鸣海。」 『藤岛小弟吗?好久不见……好像也没很久喔?』 善喜哥略微沙哑的温柔声音,光是听到就让人感觉平静。虽说是突然被强拉来听电话,幸好没说出什么丢人现眼的话来。 「真的很抱歉,忽然想到结果马上变成这样……应该说,也不过才见过一次面,就请你帮忙处理这种事……」 『没关系没关系,反正是有关衣服的工作,我很乐意接受。至于有关设计款式的部分,应该要找个时间商量对吧?』 「是的。当然是能越快越好,请问你什么时候比较方便呢?」 『随时都可以,只是可能要请你来店里。抱歉喔,我没办法出远门。』 啊,对喔。总不能放着店铺不管。 『是跟小雏的工作有关对吧?有没有办法连他一起带来呢?我第一次看到他这么害羞,真是太有趣了。』 原来他那样叫作害羞喔?人家说狗主人养久了就看得出狗的表情,我想野狼大概也是一样的道理吧? 「那个……因为我还想活命,所以还是算了。第四代现在应该也很忙。」 话一说完,电话的另一端传来爽朗的笑声。 我把话筒还给美嘉姊,两人确认各项细则项目后便挂断了电话。 出工作室时,美嘉姊的表情沉了下来,并小声地询问我: 「我昨天听人家说,壮大哥的团队扯上一些奇怪的事。据说 是和暴力有关的……」 「啊啊,这个嘛……那个,这件事……」 虽说没有报警处理,但事情果然很快就在相关人士间传了开来,这点让我感到很不安。我站在原地呆了好一阵子,喃喃自语些不成句的话,然后再次开口: 「我想这应该和第四代或平阪帮都没关系。没问题的。」 脱口而出的尽是些客套的安慰话语。 我想没有比在炎炎夏日独自前往动物园更悲哀的事情。 从在入口处排队买票的阶段起,身后已经通过了好几对戴着草帽、一脸幸福的家庭,而我却得对着售票的阿姨努力说明:「麻烦给我收据,抬头请写『neet侦探事务所』。就是……n、e、e、t、侦探、事务所……」我好想死啊。 由于在广告设计公司的讨论时间超乎预期得久,距离拜访live house的预定时间也所剩无几。我将手机的闹铃设定在一小时后,首先前往礼物店买了三只水豚叠在一起、看起来就无精打辨的布偶,这个也要收据。柜枱大姊带着微笑的眼神刺得我好痛。 而我也并不想在这种炎热的天气下慢慢欣赏动物,所以在园区介绍的看板前确认过水豚所在位置后,便立刻前往该处。途中好几次和晒得黑黑的情侣及小孩们擦肩而过,耳里隐约听见这群男男女女毫无内容可言的对话。企鹅好可爱……北极熊好可爱……可惜没有猫熊了,不过小熊猫也很可爱耶…… 位在骆马和马来貘的栅栏角落,有一团大概双手环抱大小的东西,而身旁还依靠着另一团小个两、三号的小家伙,我想应该是水豚的亲子档。水豚的表情看似天真憨厚,除了同居的骆马和马来貘以外,甚至还会被外来的乌鸦威吓,只能孤伶伶地漫步。我把这种景象用爱丽丝借给我高性能数位相机狂拍下来,忽然觉得相机怎么湿湿的?原以为是汗水,当把脸移开时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泪水。这下害得我更想哭了。 我心想,原来水豚也是坚强地活在世上。骆马吃草、马来貘吃梦(注:传说「貘」这种生物专门阣人类的梦),而水豚则是吞食像我这种既无趣又微不足道的人们的悲伤而活。一种莫名其妙的感慨就像倾盆大雨般侵袭我,若是继续待在栅栏旁边,我一定会窝在那边动弹不了,因此我安静地收拾起相机,离这群动物们而去。 朝着出口处走去时,忽然想起一件事。设计师好像跟我说过乐团logo上的鸟叫作……叫 作什么来着?好像是叫黑鸫吧?动物园内可能也有饲养吧?如果和善喜哥讨论时能有张实物照,是不是会比较有帮助?一想到这里,我立刻又走向园区导览的看板。 禽鸟类的栅栏高度大约有四层楼高,里面长满了树枝,而且饲养的都是一些猛禽。我顺便询问一位看起来像是管理员的阿伯。 「鸫?黑鸫?这个——我们应该没有喔。这后头有个专门饲养日本野鸟的栅栏,如果是虎鸫应该就有。」 阿伯边用帽子不断地扇着脸边说明。 「黑鸫不太会横渡到日本来,若是在欧洲就不算稀奇的鸟了。例如在英国,黑鸫就像是日本的麻雀一样啊。」 原来是这样啊?那就没办法,只好上网去查了。只是不稀奇的拍摄对像往往反而不容易在网路上找到相关的图片。 「现在是不是很流行黑鸫啊?像是布偶剧之类的?一 「咦?」 「刚才有个年轻人也来问我有没有黑鸫。啊,你看,就是那边的男生。」 我回头看着阿伯用下巴指着的方向,只见一名身材高眺的男子双手倚在企鹅栅栏的扶手上。头发上极为明显的金色挑染,还有那件衣服——没错,就是在那时花我的钱买的衬衫。 「……炼次……哥?」 虽然到企鹅的栅栏还有一段距离,再加上鸟群在那边嘎嘎叫个不停,即使是这样,那名男子似乎还是听到我的呼叫,并转过头来。我很勉强地看见那深藏在防风型墨镜下睁大的双眼,是炼次哥没错。 「这不是鸣海吗——!?」 话一说完,炼次哥大步靠了过来,并将我的肩膀一把抓起。 「这不只是奇遇而已耶!没想到会在动物园遇到你!」 我也是。你这人到底在做什么啊? 「t恤!我的t恤,是不是鸣海拿去了?后来我偷偷跑回去罗多伦,结果没找到。」 「啊,没、没错。」咦?我只记得我有拿回去,可是放到哪儿去了? 「那件衣服很重要,原本以为不见害我哭了三天,还好还好——!多谢啦!」 炼次哥边用力抓着我的肩膀摇来摇去边道谢,而管理员阿伯则是露出一副「虽然看不懂你们在做什么可是好像很忙喔加油吧」的浅笑而离去。 「真是的,我超担心你的。居然害你牵扯进干架的混水,又不知道你的电话,你又长得一副就算从我旁边经过我都不会发现的平凡样子,身上还散发着好像三天后就会因为食物中毒而一命呜呼的衰样光芒……」 「你管太多了啦!」原本想说难得有人关心我,结果竟然是这样子! 炼次哥拿出原子笔将我的电话号码抄在手掌上。他似乎没有手机的样子。 虽然心里原本就觉得有点奇怪——怎么会在这大到不像话的东京、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相遇?莫非所谓的孽缘就只要那么一丁点的相处时间就能形成?仔细回想分开的当时,我们还正在聊些破天荒的话题,什么试着做朋友、再确认看看是否会损坏之类的话…… 真是所谓的冤家路窄啊! 我也没办法一开口就立刻询问当天无法问完的话,心想是否有必要在这种地方再聊下去……结果还是净说些没营养的客套话。 「呃……t恤要什么时候还你呢?请问炼次哥在做什么?一 「来动物园看企鹅、北极熊……还有大白天就看起来无所事事、孤独寂寞的高中生之类的珍禽异兽。」 「吵死了!你根本没权利说别人吧!我是请教你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如你所见,就尼特族啊。」 说得也是。问这种问题的我才是笨蛋。因为从他身上嗅得出和阿哲学长跟宏哥类似的气息,原本就想说该不会就是这样?然而,我实在不愿想像自己身上就像带有尼特族侦测器一样,所以还是抱着希望他是有正当工作的人这种想法开口询问。 「原本来上野是有其他要务的,不过好不容易来了动物园就顺道看看。刚好有个正在注意的乐团名字就是黑鸫的意思,所以为了看那是什么鸟而过来。结果居然没那种鸟。」 我不得不再次注视炼次哥的脸孔。 所以说……是和我同样的理由吗?看来不尽然都是巧遇而已。原来那个乐团名称的由来这么有名喔?明明还是独立乐团,而且还没有太多公开活动…… 「而且也没有描熊,说已经死了。原本应该给猫熊住的栅拦竟然住了小熊猫,害我还以为 『陵陵』(注:上野动物园内原有的猫熊名称)老了变成咖啡色又分裂成两只咧!」 最好是啦! 「东京也改变不少了耶。」 看着海狮漫游的水面,炼次哥露出一脸寂寞的表情。 「……你原本也是东京人吧?大概去关西多久了呢?一 炼次哥将防风型墨镜往上推后看着我。意外地竟是感动的眼神。 「我跟你说过我是东京人吗?」 「啊,没有……不是吗?因为总觉得你的关西腔有点不自然。」 对了,我终于想到了。这个人给我的感觉不像阿哲学长也不像宏哥…… 「有点像为了让场面平和才故意讲的那种感觉。」 比较像第四代、如果他从头到尾努力博取某人欢笑…… 应该就会变成炼次哥这样子吧? 因为太阳眼镜下真正的眼神,就和野狼一样。 「我以前也住过关西,所以听了就知道。炼次哥的关西腔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混杂标准语(注:俗称的东京腔)吧?如果是土生土长的关西人就刚好相反。听起来好像在说标准语,却会忽然变成关西地方的重音。」 话说到此,我才发现自己的语气相当自以为是而突然感到慌张。 「那、那个……如果不是这样——」 「在东京出生这一点并没有错,我直到四、五年前都还住在这边。你这家伙,长得跟水豚 一样阿呆,却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特别敏锐嘛。」 炼次哥笑着用拳头轻推我的胸口。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炼次哥露出自然的微笑。 「话虽如此,但其实我也没有去关西。只是在千叶县附近闲晃。」 我纳闷地摇摇头。既然是这样,为什么要说关西腔呢? 「因为我到处借钱,最后变成无业游民。千叶比较温暖呀。」 「那……难道不能待在老家吗?」 「我的双亲早就不在了。」 原来如此。我坦然接受事实并背靠在扶手上,眼睛则注视着从休息区拿着刨冰兴奋走出来的一群小学生年纪的女孩们。 炼次哥歪着头看着我的脸。 「……真是奇怪的家伙,什么都不问了吗?」 「什么都不问了?」 「一般来说,至少会说声很抱歉问这些。是生病?还是意外……之类的话吧?」 「可是你不觉得被问这些问题很令人生气吗?」 炼次哥眼睛眨个不停,接着将太阳眼镜戴上后就和我一样背对着企鹅们。几个兴奋小孩子的叫声经过我们面前,接着只剩下朦朦胧胧、令人虚脱的夏日午后阳光,以及空气中淡淡的动物屎」水中小。 炼次哥忽然开口: 「鸣海的也不在了吗?」 . 我低下头注视着脚边。 难道他看得出来?才经过这么一小段对话? 说不定真的看得出来吧?我想我们恐怕经历过同样的事情,一页把那种不协调的感觉往肚里吞。我突然有点忐忑,会不会讲得太直接,因此惹毛了炼次哥呢?「不觉得被问这些问题很令人生气吗?」换作是自己被回这种话大概也会感到不悦,毕竟是有点过于自私了些。这就如同嘴巴里的伤口,不管是用舌头或牙齿触碰,感觉还是会痛。 「……母亲已经过世了。老爸根本就很少回家。」 「你看起来不像是可以照顾自己的人,都怎么办?」 炼次哥带着一点苦笑询问,这让我多少有点放心了。 「我还有姊姊。她比我能干很多。而且老爸再怎样还是会给我们生活费。」 「根本就是直接朝尼特族前进嘛。」 就连才第二次见面的人都这么认为吗?我开始认真为自己的将来感到忧心了。 「你老爸……他很爱你吗?」 「……怎么突然说这些?」 「没有啦。当我开始懂事的时候,老爸早就跟外面的女人落跑了,所以不明白。很好奇做父亲的都是怎样看待自己家小鬼的?」 「我也不清楚。不过基本上应该是爱吧?」 「哇!出乎意料外的答案。」 「因为听人说父母的爱都是不求回报的爱。」 「少用那种播新闻的语气说这些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台词。」 「这也是我听别人说的。据说小孩在出生前都被集合在天国的某个房间内,大家都轻飘飘地过着快乐的日子,但父母却擅自把我们从那里拉出来并生下了我们。如果他们不那么鸡婆,我们根本就不会落到地上受苦,也不用面临死亡了。」 「你到底在说啥?」 对啊我到底在说什么呀?连自己都想吐槽自己。在如此晴朗的天气下,在来自地球极北端的 兽类和极南端的鸟类注视之下,我…… 「就是在说明为何当父母亲就有扶养的义务啦。」 「我脑袋不好,说简单一点。」 「这个嘛……就是说从父母生下子女开始就对他们有所亏欠,所以要付出不求回报的爱是理所当然的……这样。」 炼次哥以仿佛站在车站另一边的月台看着时刻表般的眼神看着我。 「鸣海平常老是想这些事吗?我能理解你老爸为什么会不想回家了。」 「以前的确经常跷课想这些事情。至于现在……就应该没有了。」 「怎么?变幸福了,所以不用继续在那儿耍白痴了吗?」 炼次哥以开玩笑的语气边说边用手肘顶我的侧腹部。然而事实上应该就是这样吧?我遇见了许多人,让我一点点……虽然只有一点点,但的确有所成长。 「所以我再怎么开玩笑你还是觉得我很善良吗?真是成熟啊。」 「既然自己心里明白就客气一点啊!」 炼次哥抬头望着早已西斜的七月烈阳,哈哈大笑。接着走到贩卖部买了两杯饮料走了回来。 「请你喝饮料就算扯平了吧?」 「原来我在你眼中这么廉价喔?」 「鸣海,我特地帮你买大杯的喔。」 「那还真是感谢你!」 我从炼次哥手中夺走纸杯。正要咬住吸管的瞬间,炼次哥忽然冒了一句话: 「鸣海五年前也住在这附近吗?」 「……没有。因为父亲经常调职。虽然不记得是在哪儿,但应该不是东京。」 「所以说根本没机会遇到你嘛。」 「遇到……什么?」 「如果那时能遇到像鸣海这种人,说不定我也不用逃离东京了……」 炼次哥喃喃自语着。「……说不定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回到这里。」 说真的,这个人戴着太阳眼镜时看起来比较脆弱。 「其实当初是根本不想回来了。算了……反正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家伙。我就当成是一笔勾消好了。」 炼次哥拿起纸杯、露出牙齿,却寂寞地笑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抛弃了东京,又是什么原因让他再次回来呢? 是什么滋味的酸雨,让深藏在防风型墨镜下的双眸中累积了如此多的伤痛? 「……你在这边真的没半个朋友吗?」 虽然知道是个很残忍的问题,但还是得确认。 「嗯。没啦,酒肉朋友倒是一大堆,只是没有真正的好友。每个都是没钱、没工作、没得依靠的尼特族。」 「就是因为你老是说什么试做朋友之类的话。l 「也许喔。」 炼次哥的笑声听起来就像空转的脚踏车前轮。 「……所以说,并不需要试着做朋友之类的。那个……因为我在打工所以不见得随时都有空,不过现在是暑假,没事的话可以打电话找我。」 「你要借我钱吗?」 「并不是!只是如果想去哪里逛的话可以陪你!」 炼次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嘴角微微上扬。我想,这大概就是这个人原本的笑容吧? 「废话。我还得拿回t恤耶。如果打麻将缺一脚,就算半夜也会把你叫出来的。」 「不了,那样我会很困扰。」 「不只是试着当朋友,不是吗?是真的吧?」 对方用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害得我吞了一口气后点头回应。 我忽然想到,他以前是否遭受背叛过呢?如果不是这样,应该不至于如此疑神疑鬼才对。只不过……为什么他不像以前的我一样,窝在自己的世界里呢?因为他是个连这点都办不到、寂寞到不行的人吗? 「那么,鸣海……」 . 炼次哥将被大量水滴包覆的白色纸杯贴近我的脸。 「……怎么了?」 「像这样。把鸣海的手,这样……从这边穿过来。」 我呆呆地依着炼次哥的指示,两只拿着杯子的手勾在一起。 「然后就把它给喝下去。」 当我俩同时用嘴巴触碰吸管时,两人的手就宛如一条锁炼状的环。 我知道这个仪式——也确实曾以这种方式和人结拜过。 「虽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就类似这样啦。原本应该还要有中间人和见证人等一大堆的,就请北极熊当中间人好了。因为动物才不会撒谎。」 炼次哥话一说完就把整杯可乐给干了。 「我啊,应该打从心底——不相信朋友这种东西。」 炼次哥的声音和碳酸的气泡一同消逝在我俩之间的空气中。 「所以才……结拜兄弟,是吗?」 「原来你懂喔?」 我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了。这是电影「宾汉」里出现过的仪式——虽然也不是说原创自电影,只是男子汉之间表达友谊时举杯的一种方式。没错,也就是说—— 不能因此就断定他和第四代有关。 只不过…… 「会失去朋友,我知道都是自己的错比较多。」 炼次哥边将纸杯捏扁边说。 「个性本来就很别扭、很容易动手,讲话也很冲。以前在东京的时候有个超麻吉的家伙,只是后来一想到跟这家伙大概也会因为某件小 事就打架闹绝交,心里就觉得很难过。所以啊,该怎么说?才会想要至少留个形式。」 我注视着手中一边吐着碳酸气泡,一边变得不冰的硬质饮料杯。 「想说不管能再活多少年,大概也交不到比这家伙更重要的朋友了。所以才觉得干脆来结拜算了。」 「结果和那个人——」喉咙忽然干干的。「发生……例么事了?」 「哈哈哈!结果就跟不好预感的一样,打架闹绝交了。然后顺便也跟结拜兄弟这种白痴的义气游戏说再见。我啊,大概就注定是这种命运了吧?」 我打从心底觉得,还好炼次哥还戴着太阳眼镜。如果看见累积在他眼中的绝望,我大概会受不了而逃离现场吧? 「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现在却必须把这家伙整得乱七八糟才行,还得特地回到东京。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我……每次都……」 炼次哥所说一字一句落在被阳光晒到热翻的柏油上,像烤焦了一样。他摇了摇头,并把它给吞了回去。 「抱歉让你陪我玩游戏啊。谢啦!」 「……不、不会。」 「在酒杯干涸之前就当作是一场梦吧。不久之后鸣海大概也不会再想靠近我了吧?」 「怎么会!」 该、该说些什么才好吧?可是到底要说什么呢?明明才刚喝完可乐,我的嘴巴却干到不行。正当我试着努力挤出一句话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发出震动,是闹铃在响。糟了,已经快到和人约定的时间了。怎么办?我还有好多话想和炼次哥聊。他果真是和平阪帮有关的人吗?记得当他在原宿的live house被那群戴环男找麻烦的时候,我曾听到平阪帮怎样怎样之类的话,果然并不是错觉。 「你还有其他的约会喔?」 炼次哥边将捏扁的纸杯精准地投进几公尺以外的垃圾桶边询问。 「咦?啊,不……是的,现在必须到livehouse去,那个……一 「live house?」 炼次哥一脸严肃地靠了过来。我的脸色变得有点苍白,但还是硬挤出live house的名字,这时炼次哥的眉尾立刻竖了起来。 「最好不要去那儿。」 「……咦?」 「不要去就对了。今天千万不要去那里。」 「为……什么呢?」 「反正就是不要去。」 炼次哥说的话仿佛刺入我的心里,即使在他离开之后,我的肋骨内侧依旧残留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异样感觉。 走出动物园、沿着不忍池旁的步道往下走时,脑中一直回想炼次哥。虽然他说了那些话,但总不能因为这样就不去赴约,因此我依旧朝着预定前往的live house方向前进。 心里面感觉不是很舒坦。明明就有好些方式可以确认炼次哥和平阪帮的关连,最简单的就是拿起手机打给第四代直接问他,但我却做不到。 倘若我置之不理,对方大不了只是个在炎炎夏日偶然认识的奇怪年长友人。 而且放着不管恐怕才是对双方最好的处理方式。 因此我任凭有如海藻般纠缠的诸多疑问在舌头上翻转,吐不出来吞不进去,就这样直直踏进阿美横町(注:上野美国街)的人群中,穿过铁路走到了御徙町方向。 也因为如此,我一直没察觉有警笛声在响。 刺眼的亮红警示灯从我视野的右半边急速奔驰而过,是消防车。一抬起头就看见我正要前往的大楼前冒出一阵黑烟。我被眼前的景象吓到,立刻从口袋将事先列印好的地图拿了出来、再度确认。 是livehouse所在的大楼没错。我加快脚步前进,然而左右侧并排的商店里冒出围观的群众,堵住狭小的通道害我寸步难行。我设法拨开人群,好不容易才到达大楼前,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间冒出阵阵浓烟,只看见几个年轻男女边咳嗽边从里面爬了出来。 「请退后!退后!」 「喂!里面现在停电喔!」 「先让受伤的人通过!」 听见不知是消防人员还是救护人员喊叫的声音,而我却紧盯着埋在大楼入口处侧边的广告看板。我确信这里的地下一楼就是目的地的livehouse,接着发现貌似工作人员、身穿着红色开襟儭衫的一群人蹲坐在柏油路上,我赶紧跑了过去。 「请、请问……我是昨天来电的藤岛,就是和你们约时间开会的!」 一名将长发束成马尾的男子以万分憔悴的眼神抬起头看我。 「……开会?这位先生,现在根本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看也知道。」 「请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天晓得。」「突然就停电了——」「好像是厨房里的人打翻了什么。」 「是配电箱遭人破坏!」一名也像是工作人员的男子从浓烟中冲了出来,满脸泪水和黑炭地对着消防队员大声喊叫。配电箱被破坏?这是怎么回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一场小火,所以没关系了!」「火已经熄灭了。」 「还有好几人被困在电梯里耶!麻烦优先抢救那边吧!」 空气中交错着无数悲痛的惨叫,我的脑海里却回荡着炼次哥的声音—— 「不要去就对了,今天千万不要去那里。」 这种事——怎么可能?该不会是……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我抱着装有布偶的袋子蹲坐在路旁。穿着银色消防衣的人影不断从我眼前经过,甚至还被踩到脚或踹到,但我脑海中盘旋不去的依然是炼次哥说的话、野狼般的笑容、正常人的笑容以及两人交杯喝尽的可乐味道。不只是被消防人员怒骂的感觉、痛觉、诡异的气氛,甚至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无法感觉到了。 忽然传来紧急煞车的声音以及吹到脸上的排气管热气,我才回过神来。当我抬起头来时,整个视野都被带有光泽的蓝色给埋没。感觉有印象——是我很熟悉的车。接着驾驶座的门开启,冲出一个身穿米白色外套和西装裤的身影。 「鸣海小弟!还好还好,一下就找到你了!」 「……宏……哥?一 为什么宏哥会在这里呢?我还没完全回过神来。看了看周围,自己正窝在距离火警大楼有点距离、位于路旁的铁卷门前。我到底恍神多久了?尽管围观的群众都已消失无踪,但大楼的路口处却被胶带封锁,看得见身穿制服的警察在现场。 「没受伤吧?鸣海小弟刚才也在里面吗?」 「没、没有。我抵达的时候就已经——」 后座的门边颤抖边开启,令我惊讶得哑口无言。只见爱丽丝穿着睡衣,连鞋子都没穿,只穿着长筒过膝白袜,正努力地用那毫无缚鸡之力的双手将车门推开,准备走下道路来。 「等、等一下!」 我急急忙忙跳起来,并跑到车门旁边将爱丽丝给推回车内。 「为、为什么爱丽丝会跑来这里。」 「居然还问我『为什么』!?」 陷在车座椅上的爱丽丝以湿透的双眸看着我,并用拳头顶住我胸口。 「我看到火警的新闻就打电话给你,结果你不仅不接电话,还让我看到gps讯号在现场完全停止不动,你还敢问我为什么!?」 「啊……」我把手放进口袋中。原来有通来电——但我完全没发觉任何振动。 「你这种人、你这种人!原以为你会被烧得焦黑,看能否藉此让你脑袋瓜像奶油一样融化、好让你的思想能更圆滑些,结果你竟然只是在路旁抱着膝盖坐着练习当流浪汉,实在是令人无言到不知该如何说你是!!」 理应连话都说不出来的爱丽丝却对着我连珠炮似的一连串怒骂,而且还边骂边掉眼泪,搞得 我就像脑袋快要喷出火来般陷入混乱,只好将爱丽丝推进后座里,自己也边坐进车内边将车门给锁上。如果被人瞧见或是听见不太好。宏哥也回到了驾驶座,并系上了安全带。 「真是吓了我一大跳。还以为什么事把我叫到『花丸拉面店』结果爱丽丝竟然就穿得像现在这样跑到拉面店前面。」 「宏仔!笨蛋!不要再多嘴了!」 爱丽丝一边飙泪一边用拳头捶打驾驶座椅背。我则是怀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心情,看着哭得满脸通红的尼特族侦探。 她明明是一个只要走出户外就会感到呼吸不顺的病态茧居族。 「那、那个……对不起。真的让你担心了。」 「你要我说几遍!?对于担心你这 种浪费时间的事,是绝对不允许在我的人生中存在的!」 爱丽丝用双手不停地拍打我的大腿。 「我、我操心的是……呜呜……是你原本应该买回来的水豚布偶而已!」 「是……是喔……」 若是一直担心像我这么愚笨的助手,不管有几颗心脏都不够吧?光想到这里就觉得很抱歉。 「那个……布偶倒是没事啦。我有记得去买,它也安然无恙。」 当爱丽丝看见我从袋子里取出的咖啡色三层块状物后,突然怒发冲冠、暴跳如雷。 「这是水豚先生!不是水豚,你这没用的人!虽然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连满月和波罗面包都分不清楚,没想到竟然严重至此!」 「呃?咦?什么啊?这只不就是水豚吗?」 「完全不一样!这只根本是根据完全不懂水豚之人的随意涂鸦制造出来的卡通商品!我想要的是鼻头过度方正、长得跟真的一样那只!」 爱丽丝忿怒到满脸通红,在座位上跳来跳去;我则是无言到说不出话来。什么跟什么嘛!买哪一只还不都差不多?宏哥则是露出苦笑:「差不多要开车了喔,帮爱丽丝系上安全带吧。」由于车子突然加速,身体被推往座椅上,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心悸得还满严重的。 「先不管水豚先生了,你赶快报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知不知道火警的原因是什么?该不会又是那群号称平阪帮的家伙们盯上livehouse干的?」 「啊……一 . 我被自己的声音给噎到。 说得也是。有这个可能。记得有听到人说配电箱遭到破坏…… 这时,原先在我脑海的模糊影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和金属臭味,逐渐形成一个具体影像。 炼次哥曾提到我和第四代正负责宣传的那个乐团,也曾对live house的名字显露出奇怪的反应。也就是说—— 我们会在上野再度相逢并不是巧合。 炙热的阳光、残留在嘴唇上的可乐味道,以及两人双手交错时触碰到炼次哥的手腕温度逐渐从记忆中苏醒,然而我却感到一股寒意而直发抖。我想这不光是因为车上冷气太强的关系。 我实在不想相信。但是……所有的推论都吻合。 手机响起——就在我的口袋中。 「……喂?」 『你现在人在上野是吧?有遇到火警吗?损害严不严重?』 电话另一头的第四代以超乎我预料的平淡口吻询问。 「没有,我抵达现场时早就已经……火势好像没有很严重的样子。听说有停电,配电箱好像也坏了。」 我吞了一口气。应该要告知炼次哥的事情才对,可是该如何启齿呢?又没有确切的证据,况且也没有实际看见是谁下手的。 不管怎样一定得想办法说出来,正当我打算开口时,第四代却先说话了。 『你看到了吗?』 「……看到什么?一 『我在问你有没有看到破坏配电箱后落跑那家伙的样子!』 「没、没有。就连是谁破坏的都不知道……」 『那就好了。你今后不要再管这件事了。』 第四代的声音就像是从满布焦油的海底,花了好几个小时才浮出的小气泡般深沉又混浊。 「……咦?」 『叫你只要负责广告宣传就好!我已经抓到干走那些t恤的家伙们的狐狸尾巴了。你跟爱丽丝别再插手这件事了。』 「抓到了?到底是谁——做那种事?」 脑海里再度浮现挑染过的头发和防风型墨镜。 『干你什么事!』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 电话挂断了。我呆看着手掌上沉默的手机好一阵子,视线接着游移在充满冷气的车内。 直到和爱丽丝四目相对时才终于停下来。 我就像要捏碎手机般将它阖了起来。 「上次犯案的人……听说找到了。第四代叫我们不要再插手了。」 到底是怎么找到的呢?案发至今才经过两天而已。 「我昨天制作的通缉令,已经散布在整个山手线沿线了。况且对方还是个团体。只要平阪帮动员全部人力马上就找得到。至于你,打算要怎么做?」 该怎么做?难不成就如第四代所说的,不理会那些惨叫和警铃声,继续我的宣传工作? 这种事我怎么可能做得到? 「我想和第四代直接谈谈。宏哥,很抱歉,在回『花丸拉面店』前的车站附近,可不可以先放我下车?」 宏哥直视着挡风玻璃并点头回应。 「干脆我就送你到他们事务所吧。」 「这个……但是得赶快送爱丽丝回去才行。」 患有重度「开放场所恐惧症」的尼特族侦探,无法长时间待在事务所以外的地方。然而,爱丽丝却以吃奶的力气抱到水豚布偶变形,在宏哥的颈部附近以僵硬的口吻轻轻说了一句: 「我也要去。」 我吓了一大跳直盯着爱丽丝看,结果却被她瞪了回来。 「就算你独自前去,马上就会被第四代赶回来。必须动用所有狡辩之能,使他能接受让我们得到资讯的正当性。」 「在电话中——」 「光是鸣海小弟自己去,可能会被第四代打死。所以她应该是不放心让你一个人去吧。」 「并没有不放心!宏仔,请你闭上嘴巴!」 宏哥并未正面回应,只是以急踩油门装作听不到。 「不是跟你们说过不要插手这件事?」 第四代坐在平阪帮事务所正面底端的办公桌椅,一脸不悦。明明是夏天,他却穿着一件中国风龙纹刺绣外套,这也代表他已经进入备战状态。 「大姊,大哥,二哥,辛苦各位了!」「辛苦了!」 房间左右两侧排满了平阪帮的帮众,当我、爱丽丝以及宏哥走进去时,大伙儿一同以低沉的声音低头迎接我们。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但实在很希望他们别这样。还好今天大家至少都穿着衣服。由于制服在事件落幕前被下令禁止穿着,所有的人都穿着不同的私人衣物。 「为什么连爱丽丝也来了?而且还穿着睡衣。」 第四代隔着办公桌,怒瞪着爱丽丝瘦小的身躯。 「我是一名侦探,而且接受了委讬。没有比这件事更强烈的事实。」 虽然口气依旧超级自以为是,然而爱丽丝却左手抱着布偶、右手抓紧我的衣袖,躲在我身后抖个不停。看来她在外面停留太久了。 第三章 平阪炼次当时年仅十五岁、刚从国中毕业。他没有继续升高中,而是在大街上组成一个不良少年帮派,名叫「修罗道」很难想像这是个都会少年会想到的帮派名,据说是由哀川翔(注:日本性格派男演员,电影作品多与黑道及暴力有关)主演的黑道片名而来。 「总之那个人超强的,是四大天王之一。」 平阪帮的资历最深的老臣——电线杆如此说月。 「可能比壮大哥还要令人害怕。因为他会笑着开打。」 「我对那个时期的事情不太熟。」宏哥坐在驾驶座上回应。 目前正在从平阪帮事务所返回「花丸拉面店」的路上。由于身型过长,电线杆的头直顶在副驾驶座的车顶上。 我和爱丽丝则是坐在后座,中间夹着一道布偶墙,两人都沉默不语。 「二哥至少还上过高中。」电线杆说道。 「只上了一年而已。后来就跟阿哲混在一起……那个时候平阪帮已经成立了。」 「原先在这附近的混混根本没有什么帮派,因为那时候还是觉得组帮派这种东西很无聊。」 说得也是。若是在早期的千叶县或神奈川县就算了,但现在已经不是那种时代了。要组帮派通常先要有个假想敌,但现在的大人根本没空去当小孩子的敌人之类的了。 「可是平阪大哥却一直说什么『咱们来结义吧』当时大家都用『你到底在说啥?』那种眼光看他,不听话的家伙就会被他揍得很惨。」 电线杆本身并不是「修罗道」的成员,所以一开始对闯进地盘的平阪炼次很不爽;他本身只不过是留连在便利商店抱怨的中辍生而已。 然而就在这时候,又出现了一个来自大阪的问题火种。 「听说壮大哥刚来东京的时候就和女人住在一起。」 「咦咦咦咦咦!」居然还跟女人同居?总觉得之前对他的印象不断瓦解。不知道那个人在女朋友面前是什么模样呢?还是说就一直眉头深锁吗? 「啊,这件事我也稍微听说过……」宏哥忽然附和。「他原本也是靠女人养,对方是酒店小姐之类的。因为女朋友上班的店和炼次的帮派起冲突,第四代就杀了过去……好像是这样吧?」 「啊,不对。听说并没有起冲突耶!」电线杆附带修正。「我也是后来才听壮大哥说的,他跑去『修罗道』的聚集地找对方算帐,还训了对方一顿、骂他们是不是白痴?带领这么多人,竟然还敢到有黑道在背后撑腰的店里闹事?」 「这不就是起冲突嘛!」宏哥忍不住吐槽。 「不过平阪大哥的度量也超大的。然后两个人从此就开始合作,把背后叫什么藤田帮的流氓赶跑,换成自己的帮派来罩那间店。」 怎么可能——如果我对第四代还不太熟,应该会有这样的反应吧?按常理来说,怎么可能会有一群小鬼敢找黑道的碴,最后还抢走他们的一部分地盘? 「听说壮大哥跟一间好像也干过满多肮脏事的房屋仲介有交情。我脑袋不好不太清楚,但好像就是在土地还是大楼的书面资料上动手脚,结果连店面都给吞下了。」 果然又是这种手法。我不知道那个人自己觉得如何,但他真的很有成为智慧型黑道的资质。 「然后就跟平阪大哥两人合组帮派,自从壮大哥认真起来后,地盘就急速扩增;后来还改变帮派名称,顺便租了事务所。」 「对了,我之前就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是用平阪的名字呢?」宏哥询问。 「壮大哥好像说什么合并公司之后会留被合并的公司名称……」 哇!感觉好像出现了非常商业化的理由,真不愧是第四代。 「还有,听说平阪大哥也说过雏村这名字不错想要用,可是壮大哥很讨厌自己的姓。」 「记得他好像是从老家逃家出来的吧?」 据说第四代在大阪的老家是会兼在路边摆摊作生意的老派黑道,大概是号称雏村帮或是雏村家族之类的吧?若是这样,会不想用雏村两个字是可以理解的。 「可是他们两位结拜时都是五分满的酒杯,没有说谁比谁在上面;结拜时我们也都在场,当时觉得只要有这两人在就一定天下无敌了。而且壮大哥跟平阪大哥不止喝结拜酒而已,好像还交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我喃喃自语地复述了一遍。 「至于是什么东西,两位都不肯告诉我们,所以我们都说那是『超级结拜杯』。这些都是传奇啦,只能说是传奇了。」 比血更浓的杯酒……还有比那更浓、连结着两人的某样东西。 我试着回想起残留在嘴唇的可乐味、已经淡掉了的结拜酒味。 「这件事我也听炼次说过。」 宏哥的声音显得甜蜜而朦胧。 「我问他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他却说不是具有形体、能随便让人看见的东西。结果阿哲就吐槽:『你们是同性恋吗?』炼次还笑着说:『是比同性恋更亲密的关系。』搞得第四代心情超差,最后还大打出手打翻拉面,全部的人都被明老板骂得半死。」 原来这样的景象曾出现在那面布帘底下……是很久以前的梦。 「但是……」电线杆压低声音。「那两位都做到这种地步了,为什么还会……?」 结果我还是无法开口告诉第四代—— 在上野和炼次哥相遇,还有他告诉我不要接近livehouse的事。 即使已经确定他就是第四代过去的伙伴,平阪炼次。不,应该就是因为确定了,所以才说不出口。 为何炼次哥——曾经和第四代携手创造平阪帮的人,会做出那样的事? 「你们这些帮众里,有没有人知道平阪炼次离开东京的理由?」 爱丽丝直到方才为止都还将下巴埋在水豚先生当中,却突然打破沉默询问。我吓了一跳,隔着摩卡熊布偶紧盯着她的脸。 「……没有。大姊您知道吗?」 「我也还不知道。况且我和第四代认识时,平扳炼次已经不在东京了。但我知道途径——包括该挖掘哪一座坟墓。」 「壮大哥只要一听到平阪大哥的名字就会二话不说动手揍人,所以都没有人敢问他……难不成他们——五年前分开时候就已经是敌人了吗?」 「关于这点也还不清楚。」 爱丽丝的话到此中断,之后就只剩下昏暗的沉默。 唯有侦探才能发现的事实——然而,却没有理由求证。因为没有任何人提出这样的委讬。 「二哥,真不好意思还让你送我过来。」 电线杆一马当先从停靠在拉面店前的车中走出来并深深一鞠躬,结果头还撞到车顶。 至于为何会要顺便载他,也是因为当我们打算离开时,电线杆便说有事要去「花丸拉面店」一开始宏哥询问「是否要搭便车」他还不好意思地拒绝,但由于在路上也有些事想问他,所以就硬拉他上车。不过,他到底有什么事呢?我看着那穿过布帘的巨大背影如此想着。 「热到感觉快被煮熟了。」 爱丽丝对着从门缝中侵入的热气皱起眉头。明明太阳就已经快要下山了,柏油路面却才刚要大量散发渗透在内的热气,感觉甚至比中午还热。看来今晚的拉面店也会因为想来吃冰淇淋的客人而高朋满座。就连放在拉面店外面,把啤酒箱翻过来铺上座垫而成的位子也全都是人。 「鸣海,你帮我跟老板叫一份红豆冰。还有,虽然现在完全不想吃晚餐,但如果硬是要我吃,就帮我叫碗凉拌沾面去面。宏仔则是记得帮忙把我的友人搬回事务所。」 当我牵着爱一丽丝的手走下车时,听见拉面店方向传来的骚动声。回头一看,令人惊讶的是电线杆居然跪在布帘下。通勤族的顾客们都捧着大碗公站了起来,大家都想远离电线杆。 「……啊,拜、拜讬!不可以这样啦,在这种地方……你、你先到后头的座位吧?我拿个冰淇淋给你。」 到外面送餐点的彩夏看来已经招架不住了,于是对着我露出一脸困惑的神色,但我自己也惊讶到无法动弹。 「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还有客人在,这样会打扰到人家!一 明老板站在柜枱另一侧皱起眉头。接着电线杆抬起头来—— 「是平阪大哥回来了。一 明老板只是稍微动了一下脸颊。 「现在变成了我们帮派的敌人了。」 「所以又怎样了?谁要管你们这群笨蛋 小鬼们玩的斗争游戏?」 ﹒ 「就算是壮大哥再厉害,如果跟平阪大哥敌对,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而且我们根本不想看到他们两位自相残杀。」 明老板站在喷出火和烟的中式炒锅后面,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可是壮大哥说这是帮派内部的问题,也说不再借助大姊他们的帮忙了。说不定已经查出平阪大哥的所在位置,想一个人前往了结过去的恩怨。如果对手是平阪大哥,我想壮大哥—也很难全身而退。」 我吞了一口口水。 「但要是老板就一定就能阻止平阪大哥和壮大哥,拜讬您了!」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不可?你到底在想什么啊?笨蛋!」 听来极为冷酷无情的一句话。就连我都差点想从电线杆背后补上几句。 「可是老板比他们俩还要强,而且根本没有其他人能阻止。」 「我还有其他客人,你别再吵了。有没有搞错?我是拉面店老板耶。」 明老板回答得理直气壮,接着将煮好的中华井饭交给了彩夏。「让您久等了~」彩夏则是一脸害怕地将东西送到店外。 「如果阿壮或炼次来店里,我就请他们吃拉面,顺便送一份冰淇淋。若是有话想说,我会听;若是还在搞些无聊的事,我会扁他们——这些大概还算是我的工作。不过……」 明老板终于将视线转向电线杆——或说是转向我跟爱丽丝、坐在驾驶座上的宏哥、远在隔着铁路和车站另一边的第四代身上,甚或是转向位在东京某处的炼次哥吧?这时明老板的眼神,就像是用白雪做成的糖果一样善良。 「带他们过来是你们的工作吧?」 电线杆的双手「啪」的一声落在柏油路上。爱丽丝看了垂头丧气的巨大身躯一眼。 「走吧,我们有我们的工作要做。」 我被爱丽丝拉着衣袖,暧昧地点点头往拉面店后头走去。彩夏胸前紧抱着餐盘站着,以疑惑的眼神看了看我们。不过彩夏比我坚强许多,接着她低着头走向电线杆身旁。 「请、请问……你要点些东西吗?我再去拿个啤酒箱过来给你坐。」 由于爱丽丝硬是拉着我不断前进,所以我只听到这里为止。我俩沉默地走上紧急逃生梯,任凭灯光和滚烫的热气、交谈声和高汤的香味逐渐远去。 从过去到现在一直存在着这么善良的地方,这里应该也曾有个为炼次哥而存在的位子才对。 而他居然得抛弃这样的地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爱丽丝踏入了冷气吹个不停、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事务所,接着马上趴倒在床铺上。出去外面这么久,她应该已经到极限了吧? 当布偶的搬运工作告一段落后,爱丽丝只转过头来看着宏哥。 「已经没事了。麻烦你去帮我跟老板说:很抱歉给她带来麻烦了。」 宏哥七里有谱地点头回应,将布偶们叠放在床铺边后随即返回门口。 「我再去一次第四代那儿好了。」 宏哥在穿鞋子的地方回过头来。 「我再去确定一次,是不是真的不委讬侦探。第四代的脑袋里充满了黑道的遗传因子,所以很容易就想到帮派面子之类无聊的问题。其实他的工作已经够忙了,麻烦事就交给我们这些尼特族去做就好了。」 「随便。」 爱一丽丝的回答出乎意料地冷淡。我的想法和宏哥一样,原以为爱丽丝应该也是如此的。 「啊——可恶!阿哲那家伙偏偏在这种时候不知跑哪儿去了!明明该换他出场了。」 要是阿哲学长在的话,即使要去揍第四代也——不对,那样大概只会让事态更加严重而已。但是在遇到这种见血事件时,没他在其实还满令人不安的。 「爱丽丝,你也别太勉强喔。」 宏哥一边穿鞋一边提醒她。 「我有生以来从来就没有不勉强过。」 爱丽丝用双手撑住床垫将身体抬起,并轻声地回应。 似乎让她安静一下比较好。正当我准备跟随着宏哥走出房门时,后面传来尖锐的声音。 「连你都出去做什么?你过来那儿跪着。」 爱丽丝全身包裹着毛毯并埋没在一堆布偶中,由于她的眼眸看起来雾雾的,我只好照她所说的,跪坐在床铺的旁边。 爱丽丝把我买给她的水豚先生布偶压在单薄的胸前,遮住了一半的脸,让我觉得她的眼神更为锐利,就像一根冰做的钉子一样,把我牢牢钉在那里。 「我接受第四代委讬的工作只有制作t恤窃盗犯的通缉传单而已。」 爱丽丝用仿佛只用一根大拇指打着字般的语气对我说。 「任务已经完成了。被逮到的男子也经过你的确认,确定是犯罪集团的一员。如今的我,只不过是漂泊在浩瀚资料大海海面的一对眼睛罢了,没有力量也没有意志,所以也没有义务回答你的问题。但我还是得问:『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忽然感到一阵虚脱,差点整个瘫趴在地板上。我努力地用手撑住,忍住不让自己跌下去,但实在无法直视爱丽丝的眼睛。明明吹着冷气,颈部却感觉好热。 「或许你自己没有发觉,但你是少数几名可以直视雏村壮一郎眼睛的人;然而今天你却一直不敢正视他。在上野发生了什么事?你在隐瞒些什么?」 这时我脑海里掠过了好多话。心想如果现在能哭出来或发脾气,该会有多舒服呢?可是我却找不到那样做的理由。 因为我只不过是缺乏勇气,才会开口不说。 「得知即死亡。」 爱丽丝的话刺进我的心坎,我只能随着她的话语抬起头来。 「你的那个部分早已死亡,谁都无法治愈。而我是尼特族侦探,是死者的代言人。若要共享死亡,我做得到。」 在我发抖的嘴唇内,原本僵硬的话语融化了。 应该已经学到很多次教训了才对。什么都不说——这才是最让周围的人受伤的一件事,就连我自己也曾是伤者其中之一。然而我却必须让爱丽丝提醒到这种程度,否则就只会继续畏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 「……我见到……平阪炼次了。」 好不容易说出了一句话,接着便紧咬住嘴唇。 而爱丽丝只是将布偶放在膝盖上。停留在她眼中的黑——我想那是任何人独自在宁静的夜里仰望天空时都曾看过的颜色。 所以我全都说出来了,包括与炼次哥相遇的场所都是受第四代之托前往的地方。也就是说,那些根本就不是巧遇。我和炼次哥势必会相遇,而且确实也遇到了两次。 过去曾经是挚友——炼次哥告诉我,他是为了将以前结拜的兄弟打得破破烂烂才会回到东京。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眸仿佛要将所有影子都吸进去。 「……我并不知道他到底打算做什么,不过……」 那个人——看起来很难过。 必须一直耍白痴或者一直揍人,若不做这两种事其中之一,大概就无法呼吸了——他的表情 就是这样诉说着。 就算我将知情的内容都说完了,爱丽丝还是保持好一阵子的沉默。我买给她的布偶被夹在两膝中间而扁掉变形。她的眼神既不是责备,也不是感叹—— 就只是分享。 「把dr.pepper……」 经过又长又令人感到寒冷的沉默,爱丽丝终于开口。 「……拿给我吧。」 我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到就快要黏在手指上的红色罐子,交到爱丽丝手上后,她做了一件从未对我做过的事。 爱丽丝喝了一口,接着就将罐子递到我的嘴前。 「你也喝吧,剩下的全部。」 我感到困惑、上不来气、说不出话,好不容易才含下一小口的饮料味道,却和记忆中跟炼次哥喝的结拜可乐味道混杂在一起。 由于一口一口地慢慢喝,感觉罐子变轻时气泡早已散去,于是我将剩下的饮料一口气喝掉,只觉得甜味和香料的味道沿着喉咙内侧流了下去。 我拿着罐子站了起来,感觉就像爱丽丝的血液在胃中静静地被吸收到我的体内,根本没办法直视着她的眼睛。 「对不起……谢谢你。」 「该道歉的对象怎么说都不该是我吧?」 「说得也是。」 「没关系,我也不希望我的助手一直这么无能。就当作在训练狗,就算需要一百次、一千次,我都会教你同样的事情。」 「我会努力的。」 「不论再怎么努力扎根、长出枝芽、扩 张言语的嫩叶,我所能触碰到的现实世界毕竟还是很渺小。」 这时,爱丽丝的眼里终于浮现一丝丝的湿润。 「而你就是那渺小世界中的一部分。」 我点头回应。 若是不能用言语表达,我们的世界就只能在这瘦小的手掌里等待枯萎。 一定要用言语表达出来才行。 第四章 我平常很少来池袋,所以有点讶异于眼前的光景——明明是暑假将近中午时分,我也只不过离开明治通约一条街的距离,整条街上的人影却明显少了许多。和我住的地方相比,这里的人口密度低许多。走过多间拉面店并排的道路,到了有间古斯特义式餐厅的转角转弯,正面便出现一座公园。积着混浊污水的喷水池、外墙被太阳晒得斑驳的公厕,长出茂密的叶子、努力制造树荫的樱花树,一群老人默默地坐在阳光直晒的长板凳上下着象棋。 我以汗湿的手拿起只放着猫头鹰布偶的背包,重新背在肩上。 喷水池前有个高挑的人影,挑染的金发就像直接将炙烈的阳光贴在头发上一样。就在晴空万里下,太阳眼镜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神。咦?我忽然发现炼次哥手上拿着手机。不知是不是因为发现我了,他说话的速度开始变快。 「……我要挂电话了……这种事自己去想,我没说一定得赶在今天内……有人来了啦!吵死了,马上就回去了。」 炼次哥话一说完便阖上了手机。原来这个人讲电话的时候都说标准语啊……和我对话的时候都不像现在这样,真是判若两人。 「我买了手机,因为有收入了,大家都说这样工作上很不方便,一直叫我买。」 炼次哥满脸笑容,晃了晃手上的手机。 「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了很多人,结果一直响个不停,有够烦,所以我才不喜欢使用手机啊。」 我到炼次哥面前五步左右的地方停住,低下了头,炼次哥的工作——就是妨碍第四代的工作吗? 要问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但我仍然要将它化成一句句的话语。 「那么……请你出摄我电话号码。」 炼次哥咧嘴一笑,手指勾着水蓝色手机的吊饰转个不停。 「没有用吧?这大概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炼次哥停止转动手机,纳闷地歪着头。 「并不是最后一次。因为我没有带那件t恤来。」 炼次哥眯起眼睛,感觉得出他的眼神就像线锯一样来回切割着我的脸。 「如果现在还给你,不就一辈子都见不到面了?所以……」 然而在细细切过我的脸后,他打开了水蓝色手机的盖子。 「我用红外线传给你。」 我紧盯着交换完个人资讯后的液晶荧幕。「平阪炼次」。我突然想到,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一眼就能辨识出这个人就是平阪的事物。 原本藏在心中那股不愿相信的情感,早已燃烧殆尽。 「既然这样,那鸣海来这儿是要做什么?」 炼次哥的口气听起来毫不在意,还继续晃着手机;但藏在太阳眼镜后的眼神早已失去了笑容, 「我是……来和你谈话的。炼次哥不也是一样吗?」 「在这种热得半死的地方吗?我原本是打算快速搞定的。」 「你在电话中说,有事必须当面和我谈……」 「只有两件事。」 炼次哥比出二的手势阻止我继续说下去。 「第一件事,感谢你啦。让我觉得回到东京真好的,只有遇见鸣海这件事。」 我尽力下让自己的目光离开强烈反射着夏日烈阳的太阳眼镜。 「结果还是跟之前说的一样,跟鸣海的关系也坏掉了。」 炼次哥自虐似的笑容,最后也消失了。 「也就是制作t恤刺绣的人?」 「还没做好就死了。她说是独自一人从韩国来到日本,既没有亲人又是非法居留,加上死因不怎么正当,所以也没葬礼。就连我都不知道她被埋在哪里……虽然这种事还满常听到的。」 死因不怎么正当。我已经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汗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身在什么样的温度下了。恐怕这不仅仅是天气热的关系。 「她是个个奇怪的女人。就算我们每天晚上打架打到遍体鳞伤、浑身是血地回来,她都一副没事的样子。何况我还是想搞垮喜善工作那家店的家伙耶!结果竟然随随便便就让我进出房间。不只是教壮仔裁缝,就连我都想一起教。有够白痴的,谁会做那种事啊?」 「……怎么听起来感觉很像你们三个人住在一起?」 「实际上也差不多是那样。但是我跟壮仔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外面打混,喜善晚上要工作也不在,所以很少见到面。而且她长得超正,太常跟她在一起会很想上她。真不敢相信壮仔居然都没有上过她。」 「啊——这……」由于话题突然变得很写实,我只好将视线转向地面。「那个……呃……跟 第四代没有发生过关系吗?明明同居在一起耶?」 「因为他跟我约定过……」炼次哥笑得虚弱无力。「毕竟都要帅结拜兄弟了,又因为那种没品的关系变成兄弟感觉很差嘛!所以就约定在我们其中之一还没找到比喜善更棒的女人以前,绝不可以对她下手。」 「这、啊……是……」不知道现在到底该不该笑呢? 「因为她是酒家小姐,所以很危险。能上她的就只有我或壮仔其中之一,如果有其他男人敢靠近就先痛扁一顿。绝不让人碰她半根汗毛——这是我们的约定。」 这时,我回想起第四代说过的话—— 我没能保护她……炼次也办不到。 「那她为什么——会死掉呢?」 「你是真想听吗?听了又能怎样?对谁都没好处。」 的确是这样没错。置身于紧紧缠绕的蒸腾热气中,我只觉得内脏仿佛一一被置换成冷冰冰的铅块。 我想这大概就是每每将爱丽丝捆绑在床铺上的,空虚感。 不论是死者的话语,或是为了死者而说出的生者话语,两者都会伤害到某人。这么做的代价不会变成更有价值的东西,从坟墓中挖掘出来的也不过就是普通的话语。 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得伸出手才行。 若是不这么做,根本下知道该何去何从。 炼次哥叹了一口气,在喷水池边坐下。他一边不断在膝上翻动着水蓝色手机,一边开口。 「第二件事——下次见面,我会杀了你,」 在我紧握的拳头中,汗水被烈阳晒到仿佛快要喷发出来。 「……因为我在替第四代工作的关系吗?」 「你们东京人喜欢站在太热天底下确认废话啊?」 「你难道不想再和第四代见面吗?因为你们连话部没说清楚就分开了。」 「你嘛帮帮忙,我回来可不是为了跟老朋友叙旧。连看到都不想。」 那为什么还会和我见面呢?你明明就知道我是跟在第四代身边的人。 其实你们还是有相连的的部分对吗? 「明明就和第四代结拜了,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听说你们后来还交换了比交杯酒更重要的东西,但你却……」 「人家不过是为了耍帅在讲侠义道德,那些穿黑t恤的肌肉笨蛋们记得还真清楚呐?以前的事都无关紧要了,壮仔应该也早就忘记了。 我心想,这两个人根本就都没有忘记嘛!据说交换了肉眼无法看到但却很重要的东西,而听我提起这件事的炼次哥也不再正眼看我,只是紧接着一句∶「别再提这种无聊的事情了。」却没有否认什么。 他们果然都没有放弃 「说什么结拜兄弟,不是告诉过你我们早就断绝往来了?怎样?你还以为我会对壮仔手下留情吗?真是太嫩了,」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告诉我。」 「我没有义务告诉你吧?」 「当然有!我们不是拜把兄弟吗?」 这时炼次哥露出的笑容仿佛直接被夏日烈阳给融化并漂白,透着就像快要变成沙粒后消失般的寂寞。 「和壮仔为了抢女人而吵架——这么说你会相信吗?」 在极力掩饰的语气背后,我感觉到一股金属屑般的苦涩。 (……是叫作喜善的人吗?「 「什么嘛?原来你已经听说了。」 一只听过名字而已。第四代真的什么都不告诉我。「 「这样就已经告诉你很多了吧?喜善这个名字大概只有我跟壮仔……还有明老板知道而已。 虽然壮仔有女朋友的流言传得很快,」 「就是那位第四代刚来东京时和他住在一起的人吗?」 「没错。」 「那阵子我们帮派刚好和一个叫作后藤田帮的真正黑道起冲突,因为把管那问店的头头打跑、抢走人家的地盘,发生憾事也是正常的。喜善是被黑道刺杀的。」 我的舌头在嘴巴里颤抖。 「壮仔当时就在 现场。不只是这样,听说那家伙后来跟黑道联手,甚至还收了对方的钱。」 「什么……?」 「喜善被杀的事情若是被媒体报导出来,流氓们也会很头大。而且她刚好又是非法居留,只要闭嘴不说就不会有人发现,结果就变成喜善这女人从来都不存在。我连她的遗体都没看到,大概埋到某座深山了吧?壮仔做了个好交易。」 「怎么会……」 「况且事后我从后藤田帮的人那边听到——虽然是废话,不过原本应该被刺的是壮仔。他在公寓住处遭人袭击,结果就拿身边的喜善当挡箭脾。」 「你真的相信这种话!?第四代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 「壮仔自己也承认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而且对方汇了一千万圆的遮口费,」 我弯着身体将双手的手指夹在两膝之间,喘了一口大气。 第四代承认了?还收了人家的钱? 「说真的?我本来想杀到对方的事务所,然后把那个杀喜善的家伙拖出来宰掉。打击实在太大了。其实揍壮仔也没用,但还是忍不住揍了他。」 「那个人……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你又懂什么?」 在盛夏强烈的阳光下,炼次哥的声音突然变成了冰的刀刀。 「不过是个在壮仔身边跑来跑去的小鬼,说什么自以为是的话?」 没错。我的确什么都不懂。但是…… 「我并不只是待在他身边而已,那个人好几次都和我一起流血流汗。虽然我不过是个没什么长处的普通小鬼,但是……第四代却愿意和我结拜兄弟。」 炼次哥原本冰冻的脸庞上仿佛又出现了一道裂痕。 「你们只说已经绝交形同陌路而互相攻击——或许都以为自己已经满面是血连对方都看不见,但在你们之间还有我。」 只觉得喉咙快要因为自己的声音而烧掉了。 「因为有我,所以你们还是相连的。」 两人不是都以比水稍浓一点的谎言和我结拜为兄弟了吗? 炼次哥站了起来,将防风型墨镜拉到颈部下。接着出现的是一双冷冷的野狼双眼。 「所以又怎样?」 我将带有一点血味的口水用力吞进肚里。 所以又怎样?明明每次说到第四代时都一副好像快哭出来的样子、真以为戴上太阳眼镜就能遮住吗? 炼次哥大概真的很恨第四代,这连我都看得出来。然而就算如此那又怎样?我们这种人肩并肩活在吵杂又拥挤不堪的世界,遇上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明明近在咫尺却无法沟通,只能伸出爪子伤害对方:总是因为不理性的理由被迫分开,不论善意或恶意都被名叫误解的泥巴给糊住、凝固。然而—— 这种事实在太奇怪了。这种做法,一定有不对的地方。 「——请问你收了多少钱呢?」 听到我的询问,炼次哥的眉头梢梢皱起。这时也是我第一次看见炼次哥表现出真的受到打击的模杨。 「如果你真的很恨第四代,可以直接跟他互殴到死,但现在这种做法真的很奇怪。你从一开 始就是为了破坏活动而行动,这根本就不是炼次哥想做的,一看就知道。你收了什么人的钱?收了多少?是不是叫柳原会的组织?」 「哦,你挺精明的嘛?我太小看你了。」 炼次哥凶狠地露出了牙齿。 「就算我被黑道雇用,那又怎样?你以为付更多钱,我就会罢手吗?」 「怎么会……」 正打算开口,又闭上了嘴。 说得没错,就是这样。如果收钱就能丫事,也不会像现在…… 「你是白痴吗?谁会只为了钱做这种烂工作?」 炼次哥不层地回应。 「原本就打算这么干的。我要把壮仔一路累积下来的东西破坏殆尽,只是刚好跟顾客意见一致罢了。反正又可以顺便收钱,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说什么我跟壮仔还是相连的?少自以为是了臭小子。我可不是为了继续玩兄弟游戏而回东京的。」 炼次哥缓缓将握着水蓝色手机的手举了起来,手背上浮现一条条青筋,手指上的肌腱紧绷到 变白。只听到一声有如骨头断裂的声音,接着手机就被折成两半,液晶荧幕的外盖掉落地面。听到这个声音,我才发觉原来自己早已惊恐到快要无法呼吸了。被折断弯曲的手机从炼次哥手中掉落到磁砖上,接着爆出它的五脏六腑。 「你说什么东西还是相连的?」 炼次哥的声音,就好缘快结霜时的泥土呻吟。 「别再让我看到你,我会杀了你。」 即使在他的身影和脚步声从视野里消失后,我还是呆站在炙热的阳光下。额头上的汗水流进 了眼里,让我觉得好痛。 我直接回到家中,冲了个澡。毕竟从昨天晚上就跑出去了。光穿着一件牛仔裤躺在床上,心 想要不要干脆就睡着算了?一觉醒来后。是否所有的事情都会结束?就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九月一日我又开始去上学,然后偶尔绕到「花丸拉面店」,上楼去照顾爱丽丝,阿哲学长和宏哥和少校明明没钱又在那儿众赌,而第四代接着出现—— 我爬了起来,用浴巾擦干还湿湿的头发。 我还是乖乖面对现实好了……首先,由于我直接从车站回来,所以脚踏车还放在拉面店;然 后必须把猫头鹰布偶还给爱丽丝,也得和第四代谈谈。 就算我披着浴巾捣住耳目,这世界也一样不会改变。只会从夏天变成秋天,再从秋天变成冬天——一直不断地循环。 侦探事务所已经有访客了。 「呜海!快来救我!这两人以为我是盆栽还是什么的!」 「爱丽丝,不可以乱动。宏哥,保鲜膜是要拿来做什么的?」 「嗯嗯,爱丽丝几乎没有分岔,也没有染头发,只有这个部分稍微毛躁了点,护发剂要多涂一些,然后用保鲜膜包一晚。」 彩夏和宏哥分别从左右压住哭闹下停的爱丽丝,正在进行护发教学。床铺上散落着梳子、毛巾和吹风机、护发剂、专业发型杂志及晒衣夹等物品。 「啊,藤岛同学要不要试试看?听说宏哥以前也教过我,可是都忘记了。」 彩夏露出灿烂的笑容。 「如果你连鸣海都敢教,就别想再踏入这个事务所半步!」 我叹了一口气,坐在寝室外的冰箱旁。之所以感到放心,应该不只是因为房间里的冷气极强而已。 「彩夏,接下来就按照我教你的去做、我有点事要跟鸣海小弟说。」 「知道了。」 「呜呜呜,还没结束吗?」 彩夏让噙着泪水的爱丽丝坐在自己腿上,一脸愉快地拿起了梳子。 而宏哥则离开床铺、穿过了寝室的门,走到我身旁蹲下并轻声地说: 「刚才设计师工作室好像打电话来,鸣海小弟听说了吗?」 是美嘉姊的公司。不知道美嘉姊现在怎么样了呢?从宏哥沉重的声音里,我感受到一股凉意,不禁抬起了头。 「听说那间公司要从这案子退出,真是和暴力事件相关的话……」 「在……这么迫在眉睫的时候吗?」 「嗯,没办法。毕竟伤到得住院才行。」 「美嘉姊呢?她怎么了?该不会……」 「一太早就办理出院了。刚才本来要去探望她,但晚了一步没能遇到。」 我稍微放心了一下。还好不是伤势恶化必须继续住院之类的、 「咦?鸣海小弟你都不知道吗?第四代没有跟你联络?小美也没有直接打给你?」 「没有……」 我想第四代大概不太想跟我讲话吧?反正他也知道只要告诉宏哥我就会听说,何况我只不过是最低阶、负责网路广告的宣传。虽然传了简讯给美嘉姊,但那也是寄到公司的帐号,如果才刚出院可能还没看到。 不,说不定是不想看也不想回覆我。因为我害她卷入那样的事件中,她应该也不想再跟我们有所牵扯了吧? 这也表示炼次哥的妨碍已经渐渐发挥影响力了。 「现在该怎么办呢?反正我也知道小美的电话,干脆趁今天就把她追到手,用甜言蜜语说服她继续帮忙算了。啊,不过她还有伤,在床上应该没办法很主动。」 我抱着膝聆听着这段自吹自擂,宏哥却突然靠到我的眼前。 「……你如果不吐槽我,这样感觉有点尴尬。」 「咦?啊、啊啊,是是……找还以为你是认真的。」 「其实跟女生有关的事我都是认真的 。」 现在应该不是要帅的时候吧? 然而,宏哥在那方面的能力的确比我强多了。其实所有尼特族侦探团员都是这样,明明装了 很棒的引擎而且油也都加满了,就是没有插上钥匙。 「……请问,少校和阿哲学长现在在敞什么?」 「啊::少校他……」宏哥一睑抱歉地转开了视线。「跟生存游戏的玩家一起跑去池袋了。 说什么有个很重要的作战。」 我叹了一口气。在这种太热天拿着空气枪玩战争游戏吗?还真是悠哉。 「阿哲正在地下钱庄借钱,还说什么警察找他过去。」 「咦?他……他到底又干了什么好事?。」因为没钱,所以犯罪? 「我不知道,但应该不用太担心。」 虽然宏哥说话时笑得超级灿烂,但还是会让听的人以为是这个意思吧。 这件事还轮不到你去担心。 这件事你还没资格担心。 我一直将额头顶在膝盖上来回摩擦,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还开始怀疑是不是连胃和肠子都要从嘴巴里流出来了。 「你又跑去见平阪了对吧?」 宏哥若无其事地问道。为什么他会知道呢?对了,大概是从爱丽丝那儿听说的。 到这时我才终于体会到,自己所做的事其实就是对第四代的一种背叛。没错,我又跑去见也了。去见炼次哥,然后说了几句毫无帮助的话就分开了。 「你有拿到联络方式吗?因为他还欠了我一些钱……其实是掷骰子输了没还啦。所以想说要把他叫来花丸拉面馆我才有翻本的机会」 我真不懂,为什么他还能像现在这样笑呢,那么充满温情的约定根已经不可能存在了。早知道应该跟第四代报告,让大批平阪帮的弟兄潜伏在我俩相约的地 然后一举逮住炼次哥才对。这样一来所有事情就能圆满解决了——因为那个人也是毫无防备地独自前来。 感觉鼻子内侧有股热流,是泪水的前兆。 那个人的确独自前来了。是因为信任我的关系?还是说就算被逮也无所谓? 为什么陷在这个地方的人是我? 夹在第四代和炼次哥中间的,只是个迷惘、不知所措的无能小鬼。 当我正想再次抱住膝盖时,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吼。 「鸣海,还不赶快把米纳娃拿来还我!还有报告!」 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双脚腾空、坐在床边露出一脸不悦的尼特族侦探。手拿着梳子和毛巾的彩夏依旧一脸陶醉地梳理着有如黑糖蜜的长发。 「你以为你为何会待在这里?难道我不每隔三十分钟提醒你一次,你就会忘记自己是我的助手吗?」 「咦……啊、嗯……嗯嗯。」 我抓着面露苦笑的宏哥的手站了起来,而爱丽丝则是一副骇人表情,迅速将我从背包里拿出的猫头鹰给抢去。 「还有,这是你的失物。真是的,睡着时一直鬼吼好冷好冷,结果才把冷气稍微关小一点,你就把外套和毛毯都踢开,真是娇生惯养到令人无言。」 爱丽丝将床铺上揉成一团的外套丢了过来。对了,昨天晚上穿着睡,结果放在这儿没拿就跑了出去。这时彩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藤岛同学,你在这里睡喔?咦?咦?在爱丽丝的床上?」 「……咦?嗯、嗯嗯。因为已经半夜了,爱丽丝又说可以使用边边。」 「这、这样不不行啦——!为什么每次部这么不细心呢?」 由于彩夏突然站起来,爱丽丝差点就从她腿上摔了下来,而我则是急忙扶住她。 「你在做什么!这样很危险!」 降落在我腿上的爱丽丝一脸愤慨地回过头。 「爱丽丝才危险呢!听好罗?藤岛同学他好歹也是个男生耶!虽然迟钝到对所有人生事物毫不积极,就算吃了上个月煮的卤蛋也没关系,可是他是男生,如果睡在同一张床上,难保不会发生什么事啦!」 真是被批评得一文不值啊。是说……喂!你在说什么啦「 「唔、晤、唔……你说会发生什么事?」爱丽丝瞪大了双眼。「我大概借过两次床给鸣海使用,但也没怎么样。」 「但上次的感觉应该像是昏迷之类的吧?」 宏哥一边苦笑,一边从旁应和。 「如果是在正常情况下睡同一张床,应该是不太好啦。」 「什么跟什么,连宏仔你也……哇!彩夏不要这样,我不是猫呀!」 彩夏揪住爱丽丝的后领,硬是将她给拉列床的最里边。宏哥也沿着床缘定了过去,接着两人 一左一右对着爱丽丝解释:「跟你说,睡在一起其实是……」而爱丽丝的脸就像加勒比海的夕阳般越来越红。 「鸣海!你这无耻之徒!」 还来第三次啊!?可不可以请你们不要再对爱丽丝灌输些奇怪的观念了? 「今后绝下允许你未持有签证就超越这条绝对防御线!」 爱丽丝将布偶堆在床的边缘当作城墙,而我实在无言到只能抓抓头。 「那个……这样的话帮你送餐或是送dr.pepper会很不方便。」 「呜呜呜……所谓的签证就是放在冰箱里的红色罐子!」 原来只要持有dr.pepper就能入境喔?随便啦,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藤岛同学世请你小心点!爱丽丝她年纪还很小!」 「不要把我当成小孩!」 真是一整个莫名其妙。最后还是宏哥解救了我。他对彩夏说我们应该还有公事要谈,将她给拐出事务所外。 「真的没问题吗?让藤岛同学和爱丽丝独处?」 「没事的没事的……」宏哥边回答边强忍住笑、看得出他的背影于在颤抖。彩夏似乎真的很担心,但宏哥根本就只是想看笑话。这个臭家伙。 当两人走出走廊并关上大门,侦探事务所才好不容易恢复了平日那种——多个散热风扇运转声重叠在一起、令人怀念的沉默。 我则对着摆起臭脸、看着旁边的爱丽丝开始报告。 内容当然是有关炼次哥的事。当我说到他收了黑道的钱而进行妨碍工作时,爱丽丝才恢复她那冰冷的眼神。 (不太能理解——平阪炼次的目的。「 爱丽丝边用单手敲打着一旁折叠桌上的键盘边说。 「目的不是已经说过了?就是将第四代准备到现在的活动给……」 「在我看来,完全不像是为了破坏活动而做的。」 「咦?」 爱丽丝只是轻轻一瞥满腹疑问的我,继续说下去。 「例如在新宿的活动预定场地。就在发生赤阪那件事后,平阪炼次曾造访过那里。而且还带着几个袭击赤阪音乐厅的同伙。」 我只能哑口无言。 「为什么……会知道这种事?」 「什么为什么?因为我查来的。这间l』vehouse每次都会上传很多演唱会的影片。当然,上传到网页的影片解析度太低无法使用,我是入侵对方电脑窃取出原档。拍得非常清楚。」 对于她的骇客实力和搜寻能力,我只能说是叹为观止。 「然而,他们那时却什么都没有做。依知名度而言,新宿的会场比起上野那间配电箱被他们破坏的l』vehouse毫不逊色。你认为这是为什么?」 我无法回答。连爱丽丝部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我当然也不知道为什么,但还是可以推测几种可能。新宿的会场是最后一场表演,预约订票尚未开始。我在想,会不会是这个原因?」 「因为预约订票……还没开始的关系?」 「没错,赤阪和上野公演的预售票都巳销售一空,即使在这些地方稍微捣乱,表演也不会因此而停办。然而若是在尚未开始预约的场地闹事,表演就真的可能要取消了。」 我交叉着双臂,稍微想了想爱丽丝所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可是……这些都只能算是间接证据。也可能单纯想要搞破坏,只是刚好新宿那边发生了一些状况,让他们无法得逞。」 当然然也有这种可能。但说到间接诺据,还有个更关键的东西。若是以阻止活动进行为目的,那种毫不犹豫就使用暴力的家伙为何不先袭击表演者?」 「啊……」 我张开手掌捣住了嘴巴。说得也是,确实是这样没错。. 「实际上被袭击的是你跟设计总监。就结论而言,广告设计公司不再接手此案件,对活动的确会造成很大的打击,但能够替代的设计师人选多如繁星。若是以破坏活动 本身为目的,应该攻击更无法取代的部分才对吧?」 「可是……在炼次哥背后撑腰的,不就是之前的主办单位吗?对那群人来说,乐团是个有机会夺回的商品吧?所以才不去伤害他们……」 「你这项推测也无法成立。若真是如此,柳原会早就该寄写着『把工作还来』的威胁信给平阪帮了。」 我再次交叉双臂沉默不语。我推测的枝叶,一根不剩地被折断了。 …坦么说的话……炼次哥并不打算阻止活动本身的进行,是吗?「 还是说就让它进行,在活动当天——引发甚至有伤亡者出现的重大事件? 那个人想破坏的东西——是第四代累积到目前为止的一切。那东西绝不会是这场活动,或是活动企画公司如此而已。第四代的「面子」——花了很长时间才建立起来的,是——信用吗? 「这些也只是推测。贸然决定是非常危险的。况且……」 爱丽丝仰望着背后成排的荧幕,以自嘲的语气说明: 「我们并没有接受委讬。我只能将手指放在棺材盖子上然后蹲在一旁,静静地等待不可能到来的黎明而已,」 我坐在寝室和走廊的交界处,抬头望着侦探的脸。 「……可以调查……吧?」 黑发飘了起来。爱丽丝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只要爱丽丝有意,就算第四代没有委讬,借助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的力量还定可以调查出所有发生在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的事,对吧?」 「当然可以。但那样又如何?」 「为什么你不那么做呢?」 「你想对我说应该那么做才对吗?」 「不是啦……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只是想从你口中听到确实的理由。」 因为是尼特族、因为身为侦探的矜持……就因为这种理由而置之不理吗? 明明一眼就看得出她心里是感到痛苦的。 爱丽丝抓起堆积如山的布偶其中几只,压在单薄的胸前,城墙开了一个洞,冷冷的风吹进我俩之间。 「……所谓的思绪,是很不确实的东西。」 轻声说出的话语,随着冷气滚落在我的膝上。 「若只是在思绪的框架内,即使矛盾的事物也可以并存。然而我也知道,当这些事物直接反映在现实生活中的时候,将会产生多大的扭曲和疼痛。你也是一样。当彩夏什么都不说就想离开这世界时,只是茫然地接触着那种思绪的你,最后又变得如何呢?」 因为这句询问,我被拉回了那段令人感到辛酸又心寒的日子。 什么都不说就从学校屋顶跳下的彩夏,仿佛心被撕裂、好几天都只能独自惆怅的我。 而将我的心再次缝合的,是明老板做的冰品、阿哲学长的拳头,还有—— 爱丽丝的话语。 「所以才需要话语。」 话语和我的思绪重叠在一起。 「话语确实到一种残忍的地步。它会将现实给切开,使它变成一组切面,让矛盾无法存在。所以话语才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最重要的,而且是看不见的。 「然而,话语也是一把利刀。它会将思绪转换成实体,但同时也毫不犹豫地抹杀掉尚未成形的部分,因此侦探才必须一直扮演代言人的角色,将沉没在黑暗深渊的话语拉到阳光下,这就是侦探的职责。他人尚未成形的思绪是不可以转化成话语的。」 我以双手环抱住膝盖,静静地思考爱丽丝所说的话。 还有第四代心中尚未成形的思绪。 平阪帮的事务所里,几名身材壮硕的帮众一脸闷闷不乐地分别坐在沙发和办公桌上。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我还是不大习惯被这么多人点头致意。到处张望了一下,没见到第四代以及电线杆、石头男的踪影。 「大哥,还好您没大碍!」「要是有我们跟在身旁的话……」 大伙一同靠了过来,还握着我裹着绷带的手,让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好。 「那些家伙,竟然敢对大哥下手!」「王八蛋,那些家伙……」 然而平常这时早就气到仿佛要从耳朵喷出红色蒸汽、血气方刚的平阪帮成员们,这次却只能忍气吞声。 「……为什么平阪大哥要这么做?」 「大哥,这是真的吗?该不会是骗人的吧?」 「壮大哥什么事都不跟我们说……」 「不是说他们两位结拜时还交换了比生命更要重要的东西吗?我们都知道这件事,而且一直都相信平阪大哥总有一天会回来。」 「怎么会有这种事嘛!他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回来的!」 我只能低头看着脚址。 「听说大哥也和平阪大哥见过面了?」 「大哥,到底是怎样?平阪大哥他真的打算打垮我们……」 「嗯、嗯嗯……」我后退了几步,靠在铁门上。「我也没跟他多谈,不是很清楚详情……」 只好用卑怯的藉口转移话题。 「为什么嘛!原以为只要平阪大哥回来,我们就无敌了。」 「大哥,我到底该怎么办呀?我可不想眼平阪大哥对干。」 「我们跟那个人是结拜父子的关系,他跟壮大哥一样,都是我们的长辈。为什么却……」 你问我也没辙呀——但我只能把这句话吞回肚里。说这些都于事无补,我想大伙大概也都知道,却无法避而不谈。 「请问……第四代在哪里?」 「壮大哥说要去拜访公司之类的。」 「最近经常什么都不说就出门了。」 发现自己松了一口气时不禁觉得自己很没用。我必须向第四代报告又和炼次哥见面以及其他事情。虽然心里这么打算,一想到实际对话的场景,心情又变得很沉重。就因为这样才连电话都没打就跑到事务所来——而且还祈祷他刚好外出为归。 爱丽丝说了这么多,我却还是很害伯「话语」,实在很没用。 走进事务所幽暗的书房,留下一句「让我独处」后,我连灯都没开就坐在电脑前面。上网收信时发现信箱里面并没有来自广告设计公司的回覆。第四代之后打算怎么办呢?设计方向大致都已经定好了,剩下部是些杂务而已;难道要随便找间公司接手?该不会都丢给我做吧? 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倒卧在短暂休息用的床铺。有股干燥的灰尘味。 算了,就这样放弃吧? 可是薪水还没汇进来,虽说我也没做到没领钱不行的地步。只要不再和这件事有关就不必再烦恼,也不用被揍;何况爱丽丝和第四代都说过叫我不要冉插手了。 至于为什么会难过——大概就是觉得自己所做的事不但没帮到什么忙,还让事情往不好的方向发展。自以为是地认定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有着深切的误会,还一直坚持相信什么他们交换了 肉眼看不见的重要事物——这种童话般的故事。 曾经存在于他俩之间的东西早已遭受致命性的损伤而消失殆尽。只有我一个人站在快要沉没的沙洲中间,搅和着脚下的沙子而已。 协助炼次哥的同伙身份也都大致清楚了。无论哪一方流了多少血,都不是一介睡昏头的高中生该出面介入的。 所以我干脆回去浑浑噩噩地放暑假好了。 只要把一切都塞到烈阳的另一端,我的世界就可以像泡过醋的蛋壳一样,维持软糊糊又毫无损伤的样貌。 然而当我拿起手机时,整只手就像冻僵了一样,一颗按钮都按不下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连向自己说谎都不太会了? 以前的我应该很容易就能改变区隔周遭事物的方式,然后重新命名,用另一种想法覆盖之前的想法然而我却接触了太多的热情,知道就算在没有星星的夜晚捂住眼睛和耳朵,有些事物还是会透过大地和空气传来。所以——我无法不管。 该如何是好?有什么—— 「——各位好吗!请问藤岛同学在吗?」 背后突然传来声响,害我差点从床上摔了下来。 刚才这声音该不会是……?门外隐约传来帮众们疑惑的声音。 「很抱歉突然打扰各位,我听说藤岛同学可能来这里了?」 我靠着手机荧幕微微的亮光,闪开堆积如山的瓦楞纸箱跑向门旁。一推开门,眼睛便毫无预警地遭到闩光灯的强光侵袭。 「大哥,那个……有个奇怪的女人……」「突然跑了进来。」 「藤岛同学!」 咖啡色的卷发和叫声同时跳动了起 来,是美嘉姊。站在事务所门口的确实足美嘉姊……往我这边跑了过来。由于她和之前一样穿着迷你裙配透明肩带小可爱。手臂和膝盖上的绷带看起来更令人觉得非常痛。 「藤岛同学你没事吧?哇!你伤得好重耶!」 「没、没有啦,美嘉姊你比较严重。」 「我没事啦,□康到不行,还能走路!因为拐杖太麻烦,就放在家里了。」 呃……那样应该不算没事吧? 「话说回来,我们家老大擅自说要中止合作,真是抱歉啊!」 由于美嘉姊以头槌般的速度低头道歉,我和周围的平阪帮成员们都被她的气势给压倒,向后退了三步。 「好像是我还躺在医院时下的决定,我超生气的!今天一早就从医院冲到公司,跑去跟老大大声理论。藤岛同学应该也很困扰对吧?这是我们一起弄出来的东西耶!我是真的在这个案子赌上性命了!」 「呃……这个嘛……」 我不停地眨着眼,一直盯着美嘉姊的脸庞。 也就是说…… 「你……愿意继续接这个案子……吗?」 「当然啦!应该说藤岛同学没有马上跟我联络,害我有点小难过……咦?藤岛同学你怎么了?咦、耶、咦?那、那个……是说我不够可靠吗?也不用一脸快哭的样子吧?」 「不、不是……没有啦。」 我急忙用手掌用力擦了擦脸,并用手扇着脸假装没事——虽然冲到我喉咙深处的东西差点就压抑不住了。 「……真的没关系吗?」 「公司方面我会想办法说服他们,也听老板说壮大哥亲自到公司赔罪,这样我怎么可能把这案子抛开不管呢!」 背后的平阪帮成员略显骚动,我也瞪大了眼睛。第四代去公司赔罪?不对,那个人的确熟知人情世故,做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只不过…… 直到刚才我都还躺在昏暗的房间里,甚至还考虑丢下所有工作落跑。 「藤岛同学?呃……突然不请自来真是抱歉,因为我只知道联络用的电子邮件信箱……加上公司因为我住院给了我一周的假,实在太闲了就……」 「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将美嘉姊推出事务所,西落的夕阳从我俩侧面直直射了过来。感觉就好像刚起床,原本黏附在皮肤上的无知觉,被炙烈的阳光晒得渐渐气化了。 「我才……真的很抱歉。」 「藤岛同学并没有做错什么呀?」 「就是什么都没做,却害美嘉姊无端被牵连……」 「啊,不会啦,没这回事啦!」 美嘉姊用力拍了拍我的肩膀。由于伤势还没痊愈,害我差点发出奇怪的惨叫,只能强忍住不出声。 「我是听说平阪帮好像出事了啦……可是我们公司也是很辛苦耶,规模那么小,这种大案子不是天天都有的……结果社长跟老大竟然都说不想跟黑道有挂勾!就跟他们说过壮大哥不是黑道了啊!哪有像他那么年轻又那么帅的黑道嘛?藤岛同学,你也梢微骂骂我吧?像是『你们公司到底在搞什么!』之类的啊,不要这么客气嘛!」 美嘉姊那映着阳光的细嫩肩膀和包着绷带的手臂都十分刺眼,我只好把视线移开。 「那么就这样啰,等藤岛同学伤势好一点再拜讬你了。部落格的更新还要麻烦你呢!我现在要去『艾伦.卡巴』了!」 「咦?」 「就是藤岛同学提出的案子啊,宣传用的t恤!不赶快去谈不行!」 对喔——利用朋友开的知名二手衣店「艾伦﹒卡巴」将活动告示印在衣服上,然后卖给街上的年轻人。这明明是我自己的构想,却因为忙着处理许多事而完全忘记了。 「那个……我也一起去好了。有我在应该比较好谈吧?」 毕竟二手衣店的老板基于某些原因不太好意思拒绝我的要求。 「可是藤岛同学伤势还这么严重……」「你的伤比我更严重吧?」「好快的吐槽!」 「啊——对不起,总之动作快!」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找回自己的步调。 做现在能做的事。 「因为这是我的工作。」 美嘉姊笑着点了点头。 我们谈完走出店面时已经是傍晚了。「艾伦。卡巴」店里挤满年轻女生,由于只和闹区大街隔一条街,旁边还有吉本兴业的表演厅,所以直到打烊前都不断有顾客上门。美嘉姊似乎也很想挑衣服,一直搓着手还不断回头看,不过最后还是提醒自己「工作优先」,接着拿起了手机。 「嗯……打给壮大哥都不通耶。」 她拿着手机放在耳边好一阵子,接着露出了困扰的表情。 「t恤的事看来应该没问题,想跟他报告一下的说。」 「我来——」告诉他就好……本想这么说却又闭上了嘴巴。第四代还愿意眼我说话吗?只觉得好像因为我的极度少根筋,损坏了他好不容易对我产生的信赖。毕竟他不愿提起的往事都被我给掀了出来……包括炼次哥和那个名叫喜善的女人。 「不行啦,接这案子的人是我,我去跟他报告。菠菜(注:日文的菠菜:发音和「报告」「联络」「相谈」连起来相同)是出社会工作的基本要求。」 「是报告、连络、相谈的意思对吧?」 「没错没错。总之呢,主动开口是很重要的。我先寄封简讯给他。」 话语——大概在任何世界都是最重要的东西。 居然被这么多人讲了同一件事,莫非我在大家眼中就是个不善于沟通的家伙? 「所以啦,明天的设计讨论结束后也要记得跟我联络呦!」 「知道了……报告、连络、相谈,我会铭记在心的。」 虽然立刻就得请善喜哥着手设计t恤的图案,但美嘉姊说明天有个不得不去的会议,所以只好由我独自前往北千住。 「听说店长长得超帅,是真的吗?」 「咦?啊,是喔……那个……是满帅的啦。」 「名叫『喜善』感觉好像视觉系乐团『x』的yosh」k「喔!所以说他也是像那种有点病态美感的视觉系吗?」 「不是耶,完全不一样。名字写起来也不同。」 我记得没错的话,x的yosh「k」汉字应该是「佳树」而我将善喜哥给我的名片拿给了美嘉姊,上面印着「善喜」。 「哇塞!这名字感觉一整个清新无比耶!」 正如你所言,他的确是位清新美男子。 「我也好想去喔!真可惜!可是如果不在明天开会时打倒社长,这个案子就会被砍掉了。他们大概想说让我继续放假,然后自己擅自决定。」 我忍不住心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至今的所有努力可能都会付诸流水——这女人怎么还可以这么有精神啊?然而现在却很希望她能多多帮忙。而我——至少也该传封简讯给第四代才对。 我坐在道路护栏上取出手机,正在思考该写些什么的时候,美嘉姊从旁看着我说: 「要传简讯给壮大哥吗?那就……多用点表情符号吧?最后就连打爱心!」 「等一下,请不要这样!」 差点就把这么丢脸的简讯给传出去了。好险…… 「这种时候就是要放得这么开呀,这样见面时才比较能畅所欲言。」 「还没畅所欲言就被杀掉了啦!」 「表情符号明明可以帮你传达无法用话语表达的心情啊……」 不不不,就算你用那种活像情歌歌词的说词,我也不会受骗的。不过,如果真有那种表情符号,我还真想要。 我到底该跟第四代说些什么呢?该如何才能伸手触及?绕了一圈以后,我的思绪还是回到了这一点。 隔天中午过后,我从表参道站坐上了干代田线。印象中的北千住好像就快要到椅玉县了,事实上却没有想像中遥远,搭地下铁大概三十分钟就到了。 「鸣海小弟,等你好久了!」 抵达「若木手艺店」时,善喜哥恰好正在跟两名看似大学生的女生聊天,他一看到我就立刻停止交谈,并向这边招手。穿着窄管牛仔裤的紧致轮廓在印有店名的围裙衬托下更形纤细,若是让美嘉姊看到不知会有多疯狂?接着我绕过了柜台,坐在对方递出的椅子上。那个人是谁?跟店长有什么关系?店里所有女生不断对我发射这样的目光,害我感觉好不自在。 「抱歉喔——待会儿再聊啰!」善喜哥稍稍安抚了女孩们一下,接着就转过身来。基本上善喜哥一 直都坐在柜台里,感觉很像古早时候的租书店老板。 「有关标志的设计案,我大概做了八种图案。」 交到我手上的是一整叠肯特纸,每张都画着一个又大又时髦的乐团logo。除了字母「i」上的黑鸟都一样之外,从充满流行感的图案到机械感十足的图案应有尽有。 「觉得如何?」 我不禁沉吟起来。 「……感觉都不太对吗?」 「不不……老实说,每个都很棒。」 如果时间充裕,我甚至想全都放在网页上让大家票选。可惜宣传用的t恤必须尽快制作,否则效果将会大打折扣,所以没有太多的时间。 「硬是要选的话……」「嗯,硬是要选的话……」 我和善喜哥同时指向同一张图,是有点日式风格的图案。我俩不禁互看了一眼笑出声来。 接着我用带来的笔记型电脑,将活动文宣和logo加以合成,并将它们会在丁恤的轮廓样 本上。颜色组合总共有五种,每一种的线条都很简单俐落。已经没什么时问了,干脆就这样定案算了? 「就用这个吗?不过这图案,不用印刷玫用刺绣的会更醒目喔。」 「不了不了不了,这样预算根本不够:「 善喜哥笑着说「也是啦」。即使只是印刷,应该也很帅气才对。 「那个叫美嘉的女生打电话给我,说我可以自行决定,真的可以吗?听说乐团的成员也都说交给我处理就好。」 「就是因为乐团成员委讬我们全权处理,才让找觉得很不安。」 据说是因为之前的承办厂商烂到不行。可能是因为这样,我们只是正常处理事情却让他们完全信赖,这也让我有点困扰。虽然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啦。 「你跟成员们见过面吗?我在网路上见过,每个部长得满可爱的,」 「没有,我没有实际见过,不过第四代应该满常和他们见面吧。」 「嗯嗯,真的由我们决定就奸吗?」 是不是也该听听第四代的意见?我边想着边拿出于机,却没有勇气按下按钮,只确认了没有简讯后叹了一口气。善喜哥看到我的表情,一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因为柜台有女生客人在呼唤他,只说了一句「对不起等我一下」就连人带椅子滑了过去。 「善喜哥,这是放在架子上的吗?可以直接拿吗?」 「嗯,抱歉麻烦你了。」 咦?看着善喜哥的背影,我忽然想到——他怎么会让客人爬梯子去拿摆放在高处的商品?仔 细想想,这个人几乎都坐在椅子上…… 「……请问你是不是脚不大方便?」 我对着回来的善喜哥小声询问后才突然想到,这样的问法是不是太失礼了? 「啊——嗯……」他显得有点不好意思,但还是回答了。「也不是脚不方便啦。只是因为开 刀拿掉了好几个内脏,医生叫我尽量不要站着工作。」 「……咦?」那当时应该受了很严重的伤吧? 「我原本在酒馆工作,最后还是没办法继续。本来想说做手工艺品应该可以坐着就好,结果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 「本来就不是!」 总觉得这个人有时候跟社会有点脱节。跟他说话有点累人。开店时应该也花了不少资金,怎么会因为这么简单的理由就决定呢?我不太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但既然是第四代的长辈,以前会不会也是个尼特族呢?虽然他看起来也不是不像,不过实在很难当着对方的面询问这种问题。对了,记得他好像和明老板也认识吧?下次干脆直接问她算了。 「刚开店最累的时候都是小雏来帮我的忙,现在都是客人们帮我,还算勉强过得去。」 「咦?什么?你说第四代?那个人不是很在意钱吗?应该会要求很高的打工薪水吧?」 「我都叫他免费帮我耶?」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气以表达我的无奈。虽说是以前就认识的前辈,我实在也找不出第二个可以让第四代这样对待的人了,不禁有点羡慕……不不不,居然还幻想起自己称呼第四代「小雏」的样子,这实在太下可能了。 「其实我看到大家伯小雏怕得要死,反而觉得奇怪。」善喜哥露出了微笑。 「我对他的印象是他大概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开始威胁恐吓别人了……」 「哈哈,没那回事啦。小雏当初对东京还不热的时候,也是吓得跟小白兔一样。还跟我抱怨地铁乱七八糟的会迷路,电车上的日光灯没行装外盖之类的。很可爱啊。」 这样叫作可爱吗? 「他大慨做了很多勉强自己的事吧?那家伙有点过于坚强,又有点太会照顾别人,身边自然而然就会有很多人跟着他。只不过,这些人大概不是想依靠他,就是想揍他吧。」 「……那善喜哥呢?」 「当然是想依靠他的那种,你看我的身体就知道嘛!」爽朗的笑声、「其实小雏只有一个能在最闲难的时候支持他的真正朋友,可是却也和他大吵一架。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做什么?」 原来他也认识炼次哥呀?但好像还不知道他已经回来的事。大概是第四代没和他说吧?换作是我大概也不会说吧?因为下愿看到如此纯粹的笑容蒙上阴影。 真正的朋友只行一个。 「……他应该有个女朋友吧?」 之前善喜哥曾提过,她也是这里的常客之一,那么应该都认识才对: 「听说叫作喜善……难道那个人没办法成为第四代的支柱吗?」 善喜哥的表情明明没有太大的变化,我却觉得仿佛听到一本古书被手指触碰后瞬间粉碎的那种声音。 「……啊啊,嗯,喜善她」……善喜哥的声音略显僵硬。「她没办法。虽然能稍微帮忙照顾一些生活起居方面的事,却不是个能依靠的人,甚至还有点随便的感觉,光是自己的事就已经搞不定了。况且……她已经不在了。」 我紧咬着嘴唇。说下定这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好像让他回想起悲伤的往事了。 这么说来,第四代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吗?我的脑海里二浮现阿哲学长、宏哥、少校、明老板以及爱丽丝等人的脸孔;胆感觉都不大一样。虽然他们并不会依靠第四代,相对地也不会成为他的支柱。 因为他太坚强了。第四代真的太坚强了,一个人就能搞定任何事了。 「所以鸣海小弟要加油喔!」 「请问……要加油做什么?」 「加油当小雏的义弟。」 「我想这应该不是光加油就好了吧?我根本不知道该敞什么。」 现在甚至连和他交谈的话语都找不到,而且我也快要无法相信……相信直到现在都应该存在于第四代和炼次哥之间的东西。 「试着跟他一起练习搞笑相声之类的呢?」 「呃,不是这样的吧?」 当我快要被真切的烦恼拉回现实时,善喜哥却硬是将话题带往另一个方向。真的好累。 「鸣海小弟当然是负责吐槽的那一方啰?」 什么叫作当然是!虽然我也有点自觉是这样啦…… 「小雏以前也是讲关西腔的,应该可以当装傻那一方吧?团体名称就叫『鸣雏兄弟』。」 「为什么要取那么可爱的名字!?请不要再开玩笑了啦,光听名字就饱了——」 就在这时,我的话语却被空气吸收殆尽而中断。 坐在我面前的善喜哥摇摇头。他好像问了些什么,但声音完成传不进我耳里。 是话语。 突然掌握到的答案。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比任何事物都更为重要的东西。 我站了起来,圆椅被我顺势踢倒,善喜哥和店内的客人都因此吓了一跳回头望着我,但我却没有空理会他们。 「那、那个……很抱歉,我去打个电话!」 我从柜台后的紧急出口冲出幽暗的楼梯问,拿起了手机急急忙忙操作按钮。耳里传来不断重复的空虚拨号音。还没接通吗?因为是我打的,所以当作没看见故意不接吗?拜讬,赶快接吧! 如果不说出来,什么都无法传达。我必须用话语表达,否则我们永远都只是黑雾中孤单的远影而已。所以——拜讬接电话吧。只要能传达这个答案,之后无论你用任何刀刃雕琢自己的思绪,我都会坦然接受。所以现在—— 拨号音嘟地一声断了。 『什么事?』 话筒另一端传来第四代的声音。上百个话语一口气攀着我的喉咙爬了上来,害我无法出声。 只能紧握着手 机蹲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按住胸口不断地深呼吸。 『喂?有事就快说!今天还得去赞助商那儿低头道歉。』 我拚命压抑就快满出来的焦黑情感。 「……我又去见炼次哥了。」 『刚看过你的简讯了。那又怎样?又不是找到他们的窝。刚才也叫我的人去过爱丽丝查到的池袋那问体育用品店,结果人早就不在了。那就没什么好听你说——』 「总之请你先听我说!」 大声吼叫的震动传到腹部,让我不由得伸手撑住地板。 「炼次哥他——『到现在都还在说关西腔』。」 隔了好一阵子没听到任何回应。但我知道——我清楚地知道,就是这个答案。爱丽丝曾说过,话语就像一把剑:而我确实感觉到这把剑的刀刀已潜入血泊之中。第四代相炼次哥结拜时交换的东西,看不见但却最为重要的东西——那就是话语。两个人将自己出生以来所使用的话语,送给了对方—— 而且到现在都还留着。 炼次哥如此,第四代亦然。 所以…… 『那又怎样?』 好不容易才回应的野狼,声音似乎有些颤抖。 『那不过是无聊的游戏罢了。』 记得炼次哥和手下讲电话时是说标准语,面对我时却像在炫耀相簿里的照片一样,满口怪异的关西腔。难道那就是只能给朋友看的……真正的实物? 「那个人……」我慎选词句,从发烫的喉咙硬挤出声音。「……这样跟我说过。不管再活多少年,也没办法交到比那家伙更重要的朋友——但这次回来却不得不搞垮那个让他这么觉得的家伙。他只是受人雇用而已,并不是真心想这么做,那个人其实根本不想和第四代——」 『闭嘴!』 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一句话,斩断了不断从我喉咙深处涌出的话语。 『所以那又怎样谁管他啊!那你说该怎么做?事实上他现在就是我的敌人,我只能主动打垮他——』 「请你委讬爱丽丝!」 我站了起来,对着第四代喊出自己的心声。 「这样一定是不对的!明明是朋友又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而且两人到现在……都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呀!健康地……活着……只要还活着。」过热的声音仿佛就快沉没在沿着喉咙攀爬而上来的湿泞火焰中。「只要活着,就可以互相沟通,为什么——为什么两边都得搞得自己遍体鳞伤呢?」 「你这家伙懂个——』 「我什么都不知道,但第四代和炼次哥也一样!一定也在某处有着谎言、有着无可奈何的阴错阳差,否则我们……我们的关系就不会这么轻易地瓦解了……既然如此!」 一颗颗光粒子随着我吐出的一字一句飞散在黑暗中,我这才发觉原来自己已经无法压抑住泪水了。即使如此,我还是拚命道出快要融化的话语-: 「请你委讬爱丽丝吧!」 第五章 虽然自从春假之后就没来过这里,但看到位在集合式住宅入口处写着「哈啰皇宫」的门牌时,仍让我怀念到不自觉就停下了脚步。那次的事件,感觉就好像已是两年以前的事了。 自从我正式成为爱丽丝的助手之后首度接洽的委讬案件,甚至演变到和黑道组织严重冲突的事件——是个有关洗钱的案件。那次事件的舞台就是这座集合式住宅。虽然万万没想过还会有再次造访的机会。 我拿出手机确认时间。傍晚五时。和相约的时间一致。虽然午间的酷热依旧残留在街道树的根部、道路护栏的连接处以及柏油路的凹洞内,然而在四层楼高的长方形建筑物下所形成的阴影倒是挺凉爽的。 即使是如此,要踏进房子的入口还是需要满大的勇气。因为现在正打算要见面的是—— 「——助手先生!?」 突然间从我的背后传来女生的声音,我吓了一大跳并回头看。眼前站着一个睁大着双眼并将头发编成三大束的女生。身上穿着紧贴到不行的短袖t恤,搭配上午仔热裤,充满健康感的咖啡色肌肤令人感到耀眼无比。 「玫欧?」 「助手先生好久不见!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玫欧跑了过来并抱住我的手。她还是和过去一样,是个全身上下都毫无防备,对任何事都活力全开的女孩。这个名叫「猫」的女孩,正是春假时的事件委讬人。 「你是来看玫欧的吗?」 「啊……不……」现在的我无法直视着她那率真的眼神,因而转移视线。「其实我是……来见你爸爸的。」 「咦——!?」 求求你不要再边抓着我边蹦蹦跳跳了,肩膀快要被扯断了。 「那就跟来看玫欧几乎是一样的意思喽!」 我还满希望她能够分个一成乐观给我。但也不要比一成更多了。 「但为什么要找爸爸呢?什么事呀?该不会是那个吧?『请把你的女儿嫁给我!』之类的?」 「你在说什么啦?不是这样啦!」 攻欧的父亲——过去藉着我唬烂跟硬拗拯救回来的前黑道分子,草壁昌也。 至于为何到现在还需要跟这种人来往呢?当然是因为第四代的关系。 「不管怎样赶快上来吧!助手先生吃晚饭了吗?玫欧要去煮饭,你要吃吗?」 玫欧兴高采烈地把我拉进了玄关里。至于和草壁昌也见面时,我该如何切入话题呢?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回想昨天从第四代接受委讬之后的事情。 看着阿哲学长们接获爱丽丝的指令分散到街道上之后次哥那里听来的事情。 那个人因为一个名叫喜善的女性而怨恨第四代,因为第四代将喜善当作挡箭牌而害她死亡。随后又和黑道交易收了遮口费,并担任了抹除喜善存在证据的帮凶。他是这么相信着的。 「炼次哥说,第四代也承认过这件。但这种事怎么可能——」 「他说得没错。当时我也并不想死,当对方手拿着刀械踏进房间时,我就躲在喜善的背后。而她就代替我被人给刺杀。」 骗人!我原本打算这么喊出来,但却在喉咙中间扭由中断。 「所以又怎样?跟你没关系。不是说过少给我调查些有的没有的?你只要专心想着怎样才能阻止炼次,还有怎样做好宣传。」 第四代以拳头用力按住我的胸口,并且在我耳边用那有如锐利刀锋般的声音提出警告,接着就走了出去。 只剩下我一人之后,我直接就坐在紧急逃生梯第一和汗水一同黏在我的脸庞上。 因为并不想死,所以躲起来。替代他而被刺死。 你真叫我去相信这种事吗? 虽然这或许是个卑鄙的手段,但这点就由我向爱丽丝提出委讬吧。 「为何你有必要知道那名叫作喜善的女人的事情?」 回到事务所床铺上的爱丽丝,边敲打着键盘边询问。听起来有点故意的口气,也就是询问早就已经知道的事情时的习惯。 「因为第四代在说谎。」 「并不是。」 爱丽丝背对着我,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回想一下阿哲的事情。你也说过同样的话。」 阿哲学长的事。成为消灭园艺社的原因之一的学生死亡事件,他谎称是自己害死对方的—— 「也就是说,直到我和你一同揭露了事实以前,那些都不算是谎言。」 爱丽丝的话将我的回忆给打断。 「因为你相信那都是在说谎,而我就在这里面加了些话语,所以才变成谎言的。那件事——有一半不该算是侦探的工作。有种只有人类心中才有的因素,太过深植在里头了。」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沉重。难道她是在懊悔吗? 「你这一点是我所不具有的力量。由你造就出来的雏形,有时更令人怨怼。你将身为侦探不可行的事,以毫无所谓的态度去执行。那就是』故事j『虽然你自己可能没发觉到。」 我感到胸部传来的疼痛,并用拳头押住肋骨。爱丽丝回过头,黑发也跟着飘了起来。 她笑得好温柔。 「不过,这样也好。若是侦探助手不做些侦探做不到的事情,那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你所提出的委讬,也就为了你的朋友平阪炼次而做的,是吧?」 我将充满着喜悦和歉意的感受压抑在自己的心里,并且点头响应。速滑动,接着就在其中一台屏幕上叫出了档案夹。 「这位名叫喜善的韩国女性,曾在位于新大久保一间叫作『楼兰』的酒店上班。因为她的名字和知名的韩国女艺人相同,所以看来她就是直接使用本名当作花名用了。这间店曾遭到平阪炼次所率领的帮派『修罗道』袭击,而该案件也成为了新闻事件,并且在警察局登记有案。」 「……你……怎么都查好了?」 「我刚才查到的。」 侦探一副这没什么了不起的语气。 「至于该去查哪些部分,其实我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 对于爱丽丝善解人意的诡辩,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剩下请你用自己的双脚去收集资料。幸亏这间店和我们或多或少有关连。」 「……咦?」 「这是问……亚洲女性上班的酒店。你心里应该有个底了吧?」 搜寻记忆的手好像撞到了什么?吃惊的我只觉得下巴好像快掉了下来。 「拿去,这是草壁昌也的手机号码。你赶快打电话给他。」 草壁昌也原本是关西地区黑道组织里的干部,但由于对组织作风感到不满而退出。并且流落到亚洲各国,将结婚对像带回了日本。而在这过程中相识的多名女性,全都依靠他跑到日本来打工,无计可施的草壁昌也为了照顾这群女人,甚至还设立了新公司。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他受欢迎的程度让我感觉宏哥根本只是个小角色。毕竟,确实有一大群女性漂洋渡海、追随他到日本,真的是不简单。 先前见到他的时候,由于正值逃亡生活中,根本感觉不到他的风采。然而,现在和我隔着一张桌子对谈的草壁昌也,不但身穿着夸张的紫色西装,而且完全不会给人轻浮的印象,记得就像玫欧曾经提过的,是个像山猫、在野性中又带点甜腻的危险中年男子。他不只是个小坏蛋根本就是个大魔头老爹。 「离我上班剩没多少时间了,长话短说吧。」 会面场所并不是在草壁昌也和玫欧所居住的房间,而是在位于「哈啰皇宫」一楼的事务所。听说近来的草壁昌也正在经营高级俱乐部,完全就是夜猫子型的工作。听说真的很忙,忙到只有在上班之前的这个时间才有空见面。 「请问一下『哈啰企业』现在怎样了?」 「公司还在。但我为了以示负责就收手了。现在还有时间聊这种事吗?」 我缩起了脖子。我对于洗钱事件的后续发展并不清楚,不过至少这栋集合式住宅都还在,应 该是已经事过境迁了吧?还是说只是距离沉没的时间延迟些而已? 总之,我必须专心在自己该做的事上。 「在电话里我也有提过,位在新大久保、叫作『楼兰』的酒店。你……应该知道吧?」 草壁微微皱起眉头,接着点头响应。 「是我们的系统。是田原组旗下,叫后藤田帮的罩着。但满久以前就独立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这样吧?和不良少年帮派起冲突,然后被那支帮派把店给霸占走。 」 「你为什么会知道——」 草壁的脸色大变。眼神变得像是洪水猛兽。 「干那件事的是你认识的吧?那个叫作雏村的。」 「是、是的……其实……」 当时并不叫作平阪帮,而且干这档子事的成员应该大多是炼次哥手下,也就是说草壁昌也到现在都还没发现到这点。才刚在几个月之前救过他命的少年黑道,其实就是五年前侵占别人的主谋,这事怎么可能…… 当然第四代也并未发现到。「哈罗企业」和他背后的田原组,以及周边的关连公司,为了洗钱一事,已经变成复杂到夸张地步的组织结构。若非爱丽丝去寻找蛛丝马迹,这个奇妙的缘分大概永远都没有人会发现吧? 我听到草壁啧了两下。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也和我无关了。你说『楼兰』怎样?」 因为是早已放手的店面,我心想他会不会不记得了?于是用尊敬的语气询问: 「当时在店里面工作的韩国人,叫作喜善。」 「……被杀死的那个女人吗?」 原来他也知道。连被杀死的事也知道。我用双手撑住桌子向前倾。 「你知道是谁杀了她的吗?」 「谁晓得!就后藤田帮人马中的其中一个。所以他们才要封口。我也只是听别人说的。」 我感到落寞而低下头。说得也是。为了不让周遭发觉,早就将这件事埋藏在黑暗中,反倒光是知道是被杀的就已经算很有办法的了。 「也就是说第四代遭到后藤田帮挟怨报复,对吧?因为店铺被抢走了。」 「若雏村就是主谋的话,应该是。不过总觉得有必要到去刺杀对方吗?」 「听说第四代和那位喜善小姐曾同居过。案发当天他们也是在同一个房间里。到底是喜善小姐主动挺身,还是发生了什么意外?这些都还不清楚。」 「你为什么要调查这些?不是才在念高中而已?这么早就想死喔?」 「是以前的伙伴……在怀疑着。认为是第四代将喜善小姐当作挡箭牌。」 「你应该去间雏村本人。」 早就问过了。而我现在根本不想回忆他那令人感到心疼的答覆。 「那就是像他说的那样了吧?」 「他不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一定在隐瞒着什么,所以才会……」 「你是白痴吗?他又不是被条子盖上冤罪的,不是吗?若只是你们伙伴之间瞎搞内讧,那就自己人要谈要打随便就能解决了。」 我像是全身的气都被放掉一样,瘫坐在椅子上,心想:「真的是这样没错。」 如果能够谈或是打架就解决,那样还算好。只要能将炼次哥带到第四代站着的擂台上就好。然而,按照现在这样子是不可能做到的。炼次哥摆明的就是不打算从正面迎战。 若只是要引出炼次哥的话,其实阿哲学长、少校或是宏哥的能力就可以用强硬的方式把他给揪出来。但我却是希望让炼次哥自己做选择。在知道真相后,重新再选一次。看是要选择和第四代面对面?还是选择继续互相背对着对方? 知道真相就等于面对死亡。我回想起爱丽丝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我正在追查的这项事实,我在想,应该还是会致命性地失去某个人。包括第四代、包括炼次哥、也包括我。 即使是如此,我还是不能停下脚步。 草壁昌也从侧面紧盯着沉默不语的我并嗤之以鼻。 「总之相关详情我是不怎么清楚。因为有欠你点人情,我可以帮你去问认识的后藤田帮的人看看,但对方一定什么都不会说的。」 「应该……是这样吧?」 若这是能和局外者说靮事情,那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隐匿案情了。 「还有就是去查金钱的流向,应该能查到些东西。」 「……金钱?」 「若是后藤田真有拿钱给雏村,就算是拿现金给对方,一定也查得出蛛丝马迹。你不是很会查这种东西的吗?」 我张着嘴巴猛点头。我想这时我脸部的表情应该满白痴的。 原来如此。我完全没想到。 「我试试看,谢谢你——」 「你会没有朋友。」 被草壁的话给止住,让我不知该说什么。 「所谓的金钱的流向,就是那家伙的本性。你到底懂不懂?」 「……这我懂。」我盯着自己的手背看。「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连其它的朋友也会没有了。」 如果只是静静待着,一切就会远离到双手碰不到的地方。既然如此—— 「你也真是个没完没了的家伙。」 被草壁昌也这么说,我根本就没有反驳的余地。 「今后不要再给我靠近玫欧。她这辈子有我这么一个没用的家伙就已经够了。」 「是……」为何会突然提到玫欧呢? 当草壁昌也确认手表上的时间并站了起来时,后方传来门被开启的声音。 「草壁大哥——听说鸣海有来,是真的吗?」 当我一回头看,刚好和穿着迷你裙的女性四目相接。 「——鸣海!」 那位女性绕过了办公桌跑到我身旁的椅子,「砰」的一声坐了下来。 「不是跟你说过要来店里看我的吗?结果从来都没出现过!」 「没有啦,因为我才十六岁而已……」何况你的店明明就是可以带小姐出场的pub。 这位中国系美女名叫作依林姊,她也是在调查草壁昌也一案时非常照顾我的酒店大姊。年轻的外貌,说她是大学生大概多数人都会相信,但听说她来到日本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所以日文说得很流利。但不知为何,唯独叫我的名字时都会用中文发音。 「我现在正要去上班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请你好好听我说话,我才十六岁而已!」还有不要抓我的手,我会吓一跳。 「你如果不是要来陪我,那来做什么?啊——目的是玫欧吗?为什么现在的世上这么多萝莉控呀?」 草壁先生,救救我。我连如何才能让女人听懂我说的话都不会啦! 「依林,你五年前不是住在新宿那一带吗?」 草壁用对我说的话毫无感觉的语气低声询问。 「不是也去新大久保的『楼兰』那边帮过几次忙?」 「有是有啦……咦?该不会又要叫我去帮忙了吧?可是那间店还在吗?」 「不是那样,是这家伙有事拜讬。你还记不记得有个韩国女人,名叫喜善的?」 依林姊一副好奇的眼神看着我和草壁,接着微微地点头。 「……有有有。是个超级大美人,点台率都是第一名。我记得很清楚,还满常跟她聊天的。」 我情不自禁地用力握住依林姊的手。 「请问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喔?鸣海那时候不是才在念小学吗?咦?什么啦?你们是什么关系?」 「那个——就是那位叫作喜善的女性——男朋友是我的友人。」 「喜善的?这……咦咦!?可是那个女生的男人应该是后藤田先生吧?鸣海,你跟后藤田先生认识喔?」 我张开嘴巴整个人呆住。什么?她说什么?后藤田? 草壁昌也站了起来,并代替已经丧失自我意识的我询问依林姊。 「后藤田,指的是老大吗?」 「……嗯、嗯嗯。你们不是在聊这件事的吗?喜善她自己也说过她是后藤田的情妇。」 情妇。 原本罩着店铺的黑道老大,他的情妇。 很奇妙地,我的头脑开始冷却下来。原来如此。怪不得第四代和炼次哥都没和她发生任何关系,就如同三姊弟一样生活在一起。他们俩都知道这件事吗?不不,若知道的话就不可能做出那么天真无邪的约定才对。还是说,第四代在隐瞒的就是这件事? 那么这样下去会变成怎样呢? 该不会和我脑海里所描写的图画完全不同呢?加入了更多令人感到不快的,混杂着欲望色彩的一副画。 「助手先生,你不吃完晚饭再走吗?」 玫欧一边拉着我的衣袖,一边走到外面的玄关送我。 「喂,玫欧。我不在家的时候,一样不要让不认识的人进来。」草壁昌也从汽车驾驶座探出头来,再三叮咛。 「助手先生不是不认识的人啦!」「乖乖听话就对了。」 无视于父女的争执,依林姊正打算坐进车子的后座,在那之前她靠到我耳边小声地说: 「我会帮你去问看看当时的熟人。只是很多人都转店工作,或是 回国不做了,所以还不太能确定。记得应该也有几个女孩子跟喜善住在同一栋公寓里,只是不知道她们的联络方式了。」 「……真的很抱歉。那就麻烦你了。」 「问你喔!:是凶杀案,对吧?你是不是应该别再插手管这类事情比较好?」 结果我不得不将有关喜善小姐被刺身亡的消息告诉依林姊,果然就如同我所料,对方立刻开始担心我。 「我也希望能那样做。」 我是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为什么我们就不能当个普通的懒惰尼特族?为什么我们不能只是为了在那间拉面店的后巷里嬉闹而相遇? 载着两人的车子,留下了温热的团块后离开,这时玫欧再次拉了一下我的手。 「真的不吃了再走吗?」 「……嗯,对不起。」现在根本也没什么食欲,况且就像她爸爸所说的,让我踏进房间里感觉上有点不妥喔? 「可是你不都一直待在侦探小姐的房间里吗?」 「嗯——但那是……侦探事务所呀。」 连自己都觉得这根本没有解释到任何东西。那里确实是爱丽丝的寝室,她也的确整天都穿着睡衣。到现在我才觉得,是不是应该多注意这方面的事呢? 「玫欧也是随时都ok呦!」ok什么东西啦?「如果心情不好的时候,不管是我家,还是我打工的餐厅,你都可以来喔。因为到现在都还没还过助手先生的恩情。」 我不禁自责:难道就不能发出点愉快的声音响应吗?而玫欧却仍笑容满面地看着我,那灿烂的笑容就连阳光都比不上。 「我会等着你的!」 善喜哥的动作非常迅速,在八月初就将印有乐团标志的t恤给寄来了。我和美嘉姊被叫到设计师工作室去拿样本。 「这个——真的超厉害的!超级帅气的!」 包括美嘉姊在内的工作室的工作人员,大伙儿全都开始套上了印有标志的t恤。就连代表官方网址的qr条形码都不会让人感觉不搭,成功融合在和风的花纹中。这真的只能说是大师级的作品。 「藤岛同学,你大概需要几件呢?三十件左右吗?你尽管拿去吧,藤岛同学人面这么广,一定可以发出去很多的。」 不不不,我的人面并没有那么广。然而由于宏哥有事先拜讬我,所以我还是心存感激地拿了三十件走。 「还有这个,善喜哥说要我拿给藤岛同学的。」 美嘉姊话一说完,随即从别的袋子里拿出一件用塑料袋仔细包装好、同样印着乐团标志的t恤。 ……不对,这并不一样喔?虽然图案一模一样,但这…… 「刺绣?」 我以不可思议的心情打开了包装,并用手去触摸确认。这并非是印上去的,称和qr条形码以及它周围的图案在内,全都是用刺绣的。 「咦?这、这是什么?怎么会有?」 「听说这件是『原版』的。」 原版? 「善喜哥说他无论如何都想尝试看看用刺绣的花纹,所以这是他亲手制作的。还说这是把扫瞄的和原本的设计图合成后怎样的,只是我真的听不太懂。」 我整个人感到哑口无言。他竟然做到这种地步?虽然他是说过这图案用绣的才会更加显眼。我再次抚摸着t恤的表面,就像是榻榻米一样,密度细、又带点润泽感的刺绣,根本无法想像必须得花多少时间才能完工的? 「……可、可是,为什么这件会在这里呢?」 「就是善喜哥叫我交给藤岛同学的。」 「什么——!?」 「因为这件t恤原本就是藤岛同学你的建议呀!况且你又是宣传部的老大,所以除了你以外,找不到第二个人穿这件衣服了!」 真是拿到了个贵重无比的东西,实在不敢轻易的穿上。但也总不能说退还给对方,只好接受并走出了工作室。如果在演唱会结束之后把这件衣服拿到网拍上去卖,不知道能卖多少钱?对于一瞬间脑海里闪过这种贪婪想法的我,真是应该自己好好扁一下自己才对。 我骑着脚踏车快速赶回「花丸拉面店一宏哥早已来到了厨房后门前。我立刻将样本t恤全部交给了他。 「这东西很不错。应该﹒算是』艾伦.卡巴『首度推出的白创品牌t恤喔。只要跟女生们说可以比店面还早二天拿到手,她们一定乐歪了。」 宏哥兴高采烈地将色彩缤纷的t恤分装在大量的纸袋中,说现在就要拿去发给熟识的女生们当作附加服务。 「应该下个月左右会登上杂志,对吧?」 「是的……不知道为什么就变这样了。」 更令人感到惊讶的是,居然还有来自和乐团毫无相关的服装杂志的请求,希望我们能够接受采访。由于善喜哥说不希望张扬,且断然拒绝采访,所以我和美嘉姊才刚在昨天想办法委婉地拒绝了对方。虽然杂志的发售没有办法赶上演唱会,但为了提升cd的销售业绩和知名度,这种机会多来几个都无妨。毕竟能不花钱就达到宣传的效果,这也让我深切体认公共传媒的重要性。到处向新闻网或是杂志社之类的寄送电子邮件,剩下就是等待对方上钩。看来开始步入正轨了。 当我的宣传工作排满档的时候倒还好,一旦工作告一段落回到后巷时,心情就开始低落。这是因为不光是宏哥,包括连少校和阿哲学长,绝大部分的时间都会过来。这一天也是在过中午时刻,两人一同现身。 「这个帮派其实早就解散了,好像是平阪叫他们再次集结起来的。原本担任领导的家伙目前在机车行打工,可以趁下班时间偷袭他。」 「谁有空在那儿一个一个慢慢来啊?你说那个帮派总共有几人?」 阿哲学长一边看着少校的笔记型计算机,一边重新捆绑着手上的绷带。感觉最近的阿哲学长伤痕好像多了点。 「会定期聚集的大约是五人。我刚才监听到平阪所下的指示,应该预定要在东口的卡拉ok开会。」 「那我们现在就杀进去吧?这样比较快。一只一只击垮太累人了。」 「要使用震撼惮吗?」 「笨蛋,不是在卡拉ok吗?会被人报警的。」 「那就用催泪弹。这个不会有声音也不会有强光。」 「问题是会冒烟!」「还会流眼泪……」「还有鼻水!」「不过大致上都是从脸上流出来的,不会说太脏。用震撼弹甚至还有人会尿失禁。」 结束商量(?)的两人站了起来,打算通过我和宏哥的身旁。然而,阿哲学长似乎发现到我的眼神就像只迷路的羔羊,他停下脚步并露出苦笑。 「也不是说全部都送进医院啦。因为打过了以后还会跟他们商量。」 「真的吗?你该不会是打到对方连嘴巴都没办法张开吧?」宏哥露出怀疑的眼神。 少校取出了ic录音机,播放出所谓的「商量」内容。 「……搞什么?那个人的眼神很危险。光是拿下防风型墨镜,你就以为会被他给杀了。你懂吧?原本听说他不知飞去哪儿,就很放心的说。」 「当然对平阪帮是很不爽啦,我们还被禁止进去很多店,当然也有怨恨。而且平阪大哥花钱倒是很海派。不过不是这种问题啦。总之那个人很恐怖。他叫我干,我就只能乖乖去干。引来警察?那是当然的,不是还引发火警吗?但是那个人更可怕。」 「好痛!知道了啦,不会再动手了。谁还要跟像你们这种的有关连啊!」 同时听到好几名男子的声音,实在无法清楚地掌握状况,但似乎他们就是袭击上野livehouse的一群人。 炼次哥为了让他们服从所使用的就是金钱——还有,恐惧感。 「不过日前倒是没半个人说是真的被炼次揍过。」 阿哲学长轻声说明。 「结果变成我揍他们就很有效,超级听话的。」 这阵子学长和少校的行动,根本已经不能叫作侦探团了。也就是依序偷袭听命于炼次哥的手下们的巢穴,并试着说服(这部分由学长负责)他们。 「第四代目前正是在忙着做正经生意的重要时期,平阪帮的人又全都是活动的工作人员,不能随便乱来。所以好康的地方全都留给我了。」 「若是逮不到平阪的话,这和在捡垃圾是一样的意思耶,阿哲哥。」 「就算是这样,又不知道他人在哪里,有什么办法?我也想打算跟他一决高下啊。那家伙大概又换 手机了吧?」 「过去在我们当中,平阪确实最具有成为流浪汉的资质。」 两人从后巷走了出去。我则是拿起了少校遗留下来的协助者名单。已经大概有将近一半是打上叉的。真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办事效率。 然而,从背后观看名单的宏哥,语气变得很沉重。 「……他既然能动员这么多的人力,为什么不直接点采取行动呢?」 我往上瞄了宏哥一眼,接着又再次看著名单。 宏哥说的一点也没错。炼次哥不断教唆他的手下进行细微的妨碍行动。所有的演唱会预定地都被以某种形式袭击过。甚至还有只是垃圾场被弄乱的地点。 听到报告的第四代用充满讽刺的语气,说这大概只是野狗在洒尿以确定自己的地盘而已。然而就因为这样,最后只演变到只在每一个活动会场配置若干名帮众,也就是几乎等于得铺上二十四小时的警备网才行。 这对平阪帮而言是很棘手的。但最终还是回到了之前产生的疑问上。 炼次哥——他到底打算要做什么呢? 若只是想要破坏活动,还有很多种方法。毕竟我们已经知道他的资金应该还算满充裕的。若是想要贬低第四代的信用,那就有更多的弱点可以打。 为什么都只做这么小家子气的动作呢? 「总之,思考理由就交给爱丽丝吧。我们只要乖乖当她的手脚去调查就好。」 宏哥站起来,并补充了句: 「啊啊,对了。依林有打电话来找你喔。」 「耶嘿!?」 不小心发出奇怪的声音。依林姊是宏哥的前女友。再加上这个人都在欺骗女人,所以毫无例外地,和女生分手时感觉都不是很好。我记得依林姊跟我说过,她已经把宏哥的号码从手机里删除掉了才对啊:- 「她说联络到了以前住在那个叫喜善的女人隔壁房间的女孩。」 当我站起来时,膝盖不小心用力撞到木台子的角落。 「请……等、等一下!为什么是联络宏哥呢p怎么不是我p」 「大概是还对我依依不舍吧?」 什么——!那算哪门子的正向思考呀!? 「先不管这些了。鸣海小弟,我看你也应该差不多该想起来自已是高中生这件事了吧?」 「我差不多快要永久性的忘记了。」 在春假的时候我也有过同样的感觉。我到底能不能从新学期一开始就恢复正常的上课生活呢?该不会就直接赖在这条后巷里生活下去了吧? 「总之,这是和黑道有关的杀人案件,鸣海小弟你就别再乱查了。很危险喔。竟然想从第一次见面的女生身上套出这么深的话,这当然是我的工作。」 我坐了下来,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在膝盖上。宏哥说得没错。大概是因为依林姊担心我会出事,所以才将事情转给宏哥去处理的吧? 「鸣海小弟都做得很好。没问题的。」 宏哥出乎意料之外强而有力的手,触碰到了我的肩膀。 「活动也感觉越来越热烈了。小美不是也很称攒你吗?」 「可是,就算再怎么样地热烈,只要一颗炸弹掉了下来,所有东西都会毁掉。」 我既然都已经见过炼次哥三次了。应该能……我是不是能做到更多才对? 「这些部分,你不需要跟爱丽丝那么像。」 宏哥打从内心地在耻笑我。 「像……爱丽丝?」 「什么东西都以为是自己的错,她说那样才会感到比较轻松。其实,真正需要勇气的是将东西交给他人保管。」 宏哥用温柔的眼神说明,害得我感觉像是掉落到地底一样。 当宏哥从厨房后门离开之后,我一个人独自坐在旧轮胎上,边听着无力的蝉叫声边思考。自己一个人耍落寞也没什么用。现在的我和炼次哥是拥有连接点的。我只能思考而已。 正当我低着头在沉思时,明老板从厨房后门露出脸来。 「喂,鸣海。爱丽丝的午餐弄好了。去面、去蛋、去火腿的中华凉面,拜讬你拿去给她。」 正想着若是去掉了那么多东西,那还会剩下什么?结果居然是凉凉的面汤里面漂着小黄瓜而已。这算是什么料理呀!?心情就已经够低落了,可不可以不要再叫我送这种东西了?光看到就会感到难过。 「我已经洗出了后藤田帮老大的私房钱跟几个户头的动态了。」 爱丽丝坐在床铺上边嚼着小黄瓜边说明。位在身后的屏幕上,全都显示着满满的数字。 「有笔经由店经理手中拿到的每月支付,却与喜善的失踪同时停止支付。虽然只是旁人的证词,但她确实有可能是男方的情妇。」 「嗯……」 「还有在喜善失踪的月份,一口气出现了高达两千万圆的不透明支出。」 我感到不寒而栗,并回想起草壁昌也的话。金钱的流向就是人的本性。果真是如此。经过尼特族侦探之手,任何事都将被暴露在阳光下。 「在这当中,有一千万圆是汇给医生的。」 「……医生?」 「这名医生的身份很容易就查到了,是后藤田特别关照的外科医师。应该是尝试治疗喜善吧?不知这笔费用是遮口费,或者也包含处理尸体的费用……很可惜的是,当时这位医生就相当高龄,现在已经往生了。」 我好不容易才将嘴里的唾液给吞了下去。 「另外一千万汇入了位于足立区的不动产业者。」 「……不动产?」 「而且这名业者还是个与第四代同流合污的恶棍。」 记得电线杆好像也提到过类似的事情。当要将罩店的后藤田帮赶出去的时候,第四代曾和不动产业者互相挂勾,在大楼和土地的所有权方面动了手脚。 「所以说,那一千万圆就是给第四代的遮口费?」 「是有这可能性。因为第四代当时应该并无拥有正当的银行户头才对。」 我叹了一口气,并从冰箱里帮她拿了罐dr.pepper过来。 原来真的有收受遮口费喔?若是像这样被清楚地证明出金钱的流向,似乎不承认都不行了。 第四代的——本性。 「想要再次确定。平阪炼次应该是这样想的吧?后藤田帮的某一名成员为了刺杀第四代而闯入他的公寓,不知是同居人喜善为了保护第四代,或者是第四代将她拿来做挡箭牌,总之就是被误杀了。随后第四代收到了遮口费,对于喜善这女子的存在就当作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来处理。」 我内心感到心疼,并点头回应。然而,一口气将dr。popper喝完的爱丽丝,眯着眼睛说明。 「我已经不像你,用那种名叫『仁义』、模糊不清的东西做为评断第四代的立足点。然而,我的结论却和你一样。这案件感觉事有蹊跷,有不通之处。」 「……咦?」 「你说说看,为何后藤田不直接将第四代给杀了?」 我看着侦探冷淡、面无表情的脸庞。这句话的意思和冷气的风,缓慢地渗透到我的肌肤中。 没错。的确是很奇怪。 后藤田帮由于第四代所率领的平阪帮,导致失去了酒店「楼兰」的保护费,何况第四代还是对方老大情妇的偷情对象,就算被对方盯上也不为过。原本我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让第四代活着——甚至还给遮口费? 「……想要刺杀第四代这件事,该不会只是手下擅自采取行动,根本不是后藤田指使的?」 「有需要花费数千万来袒护这种手下吗?即使是为了维护组织的招牌,也应该有其它方法。」 说得也是。这比原本就是组织想要刺杀第四代这个理由还更不通。 「我想……应该是假设的前提错误了。」 「……哪一部分的?」 我一边询问,一边思考。 若第四代和后藤田帮打从一开始就不是敌对关系——这样是不是就符合逻辑了? 不过……不会吧?如此一来,反而就没有第四代该被刺杀的理由了。 「目前还不得而知,说不定是全部都对。无论如何,只能等待宏仔打探出的消息了。」 爱丽丝的呢喃就如同浮游生物的尸骸一样,堆积在被冷冻的空气底。 「若这是为了隐藏某项谎言而做的,那么在此底下的事实,绝对会比目前的状况更糟糕。」 * 好一阵子未现身的宏哥回到「花丸拉面店」已经是隔周的事情了。当时我和少校正在厨房后门前分析着数量庞大的监 听纪录。 「状况如何?我从明老板那儿要了冰淇淋来。」 从走进后巷日阴下的宏哥的语气,我感觉到一股不自然的愉悦感。少校大概也有察觉到吧? 即使从宏哥手中接收装有香草冰淇淋的杯子,一点也不显得高兴的样子。 「目前已经将平阪会落脚的地方限定到只剩五个了。」 僵硬且公文化的语气。 「无法掌握他住宿的地点。若是能知道手机号码的话,从gps找马上就0k了,可是看来 他又换手机了,而且也经常会关机。」 「他该不会已经知道爱丽丝可以追踪手机讯号找到他所在位置了?」 少校叹了一口气。 「也有可能。因为我们在这个城市中算是太过所向无敌了,名气实在太高。若有任何人告知平阪我们的压倒性技术,我想那也不为过。」 爱丽丝的侦察能力,有绝大部分的比重是放在连结到手机这种充满个人重要情资的东西上。当面对无法捕捉手机行踪的对手,其实就没那么强了。 「况且,平阪一行人到了八月之后尚未采取任何行动。不论先发制人或是后续应对都得停摆了。」 「会不会是打算在演唱会当天来闹呢?」 「有这个可能。警备部分无法松手——反正平阪帮的人基本上也没什么事要做,所以应该是无所谓。不过话又说回来,宏哥方面的收获如何?」 「啊啊,嗯。」 宏哥走近木台,并且从口袋中拿出了银色的短棒。是ic录音机、由于是少校负责改造的,所以收音效果超赞。是尼特族侦探团必备的工具之一。 然而,宏哥看起来一副很犹豫的样子,是否要将录音机拿给少校。宏哥呆站在我身边,并紧盯着放在手掌中的录音机看。 我心想,原来就算是这个人,也会有光看到东西就露出不舍表情的时候呀? 「在让爱丽丝听之前,我们先听吗?」 少校询问。宏哥终于点头响应。 「嗯。我希望你们先听过。然后再决定是否真的要让爱丽丝听——啊,没有啦。当然是一定要拿给她听啦,总之……」 宏哥欲言又止。少校闭着嘴巴默默点头,并将录音机连结到笔记型计算机上。从喇叭中传出来声音,就像是打针时传到眼皮里的疼痛。〦 「……问你喔,你真的不是组织里面的人吗?」 是个听起来疲惫不堪的女子声音。我俩看了宏哥一眼。 「是之前住在喜善隔壁的人,为了找她,我找了一个礼拜。她现在是一般的上班族。」 我吞了一口口水。他找到了吗?依林姊说的,事发当时住在隔壁房间的女生。 「他们要求我绝对不能说出去……咦?不、不要啦!不要跟公司!不要跟他们说,好、好嘛,我说就是了。」 「……我也有点心急了,真是对她不好意思。」 宏哥面露苦笑。这种恐吓台词,不应该是小白脸的作风。 「可是我几乎什么不知道。当时正在睡觉……没错。就是在上班前一些些,傍晚时候。」 微微地听见宏哥询问的声音。 ——你是和喜善在同一间店工作的,对吧? 「嗯……但是,喜善当时几乎已经快要被解雇了。」 ——为什么? 「她说因为生理期请假了一个月。大概是说谎的吧?因为店长叫我去查查看,垃圾里也没看到卫生棉,不过身体不舒服是真的。她好像腰痛到站不起来的样子。」 ——是因为生病吗? 「我不知道。听说已经几乎没办法行走,偶而会有个男生过来照顾她。」 ——那家伙是不是头发染成白色的? 「嗯,没错。你认识吗?……对不起,我不再问了……嗯,那天那个男生好像也有来。突然从隔壁传过来好大的声音,然后听到女生的尖叫声……车子马上就到了。包括几个曾经看过的黑衣男。我偷打开门看,结果就看到喜善全身是血被抬走。刀就直接插在肚子上。听黑衣男他们说,拔掉血会流不停。」 我在下意识之间紧抓住汽油桶的边缘,好让自己不至于瘫了下去。 「还有就是那个男生。肩膀一直流血……对……刺他的人?嗯嗯,没看到,如果看到了可能连命就不保了……对。嗯。」 ——除了喜善的尖叫声之外,还有没有听到其它人的声音呢? 我感觉到宏哥提出疑问的声音越来越薄弱。 「咦?……嗯、嗯,不是喜善。不是喜善的声音。」 我睁开了双眼。并将视线移往宏哥以及少校的脸上。 「别的女人的声音。说什么我不会原谅你,我要杀了你,你这个贼之类的。」 女人。 刺她的是个女人? 录音机终于停止。而在大楼形成的峡谷间,充满着一股连动根指头都无法动的沉重。 三个人能够在此一同共有被录下的死亡,不知是否这是件好事?少校最先做出动作。他将录音机的档案移到计算机上,接着将切断连结的银色短棒丢还给宏哥。接获东西的宏哥则站了起来,几度表现出犹豫并盯着东西看,随后便向紧急逃生梯走去。 而我则是坐在汽油桶上,一动也动不了。 感觉宏哥的脚步声离我好远。少校又戴上了耳机并开始敲打起键盘。似乎在某处开了一个洞,流出了温温的水来。然而,沙漠却依旧无边无尽,还是得继续走下去才行。我被这样一种奇妙的感慨包围住。 我站了起来。感觉好像被少校给叫住。但我却甩开了那声音,并从大楼之间的缝隙冲了出去。八月份刺眼的阳光射进了我眼睛。全身都在冒汗。而黏在我颈部周围的却是收录在录音机中的那名女子的声音。 我把停放在收费停车场角落的脚踏车牵到马路上,用力将脚架踢上来。每当我踏一次脚踏板,那名女子的声音就被吞入断断续续的风声中,逐渐远离。 在平阪帮事务所内,只剩下第四代一个人。我第一次看到隔着一张办公桌的沙发上一个人都没有。由于派人前往已经预定好的五个演唱会会场站岗,根本就没有多余的人力可以在事务所内纳凉了。 第四代正在和整迭的请款单搏斗,当我进入房间时他只是瞄了我一眼。两人四目相交时,我却不自觉地低下头去。 「……对不起,我擅自跑来了。」 「你是自己人,身上也有钥匙,还有什么擅自不擅自的?今天不是有新闻采访的预定?」 「啊,那件事我已经交给美嘉姊去处理了。」 「那你就可以休息个两、二天了。炼次目前也闷不吭声,要找到他的巢穴也只有少校跟爱丽丝办得到。你是领日薪的,所以能休尽量休。」 「第四代你真的对金钱很计较。」 「因为被小气的父母养大的。」 到底要怎样养,才能养出这种个性扭曲的现实主义者? 我闭上双眼,紧握住手掌里的汗水,接着又抬起头来,绕过了沙发和办公桌走到了第四代身旁。由于他平时都穿着网状材质的挖背背心,两边肩膀裸露在外,手臂上刺着的代徽刺青清晰可见。 我不自觉地伸手去触碰。第四代将视线从请款单转移到我身上。 「你是有什么问题p」 当我默默触碰代徽的瞬间,第四代站起来把我的手给挥开。被挥开的我的手感到一阵疼痛。 然而我的手指的确有感觉到。是伤痕。是被刺青所覆盖住、深深的一道伤痕。 「你这家伙——」 虽然被抓住了衣领,但我却直视着第四代充满忿怒的双眼。 「原来被刺的对象不是第四代。」 在野狼的双眼中,忿怒的火焰不断地烧着,接着变得像是烧红的木炭。 「你到底想讲什么!?」 「宏哥去见一个说是以前住在喜善小姐隔壁的女生,也打听到了案发当天的事情。」 第四代低声怒吼。感觉到像是锁骨内侧快要被扯断的疼痛。我咬紧牙根想着下一句话。喜善因为腰痛和腹痛已经到了无法动弹的地步,应该不可能还有力气为了保护第四代而被刺中腹部才对。接着是事发后,后藤田帮的怪异行径。为何他们不杀了第四代? 只有一个极为单纯的答案。 「被刺的目标,打从一开始就是喜善小姐。」 从自己嘴中说出这样的话,我却不敢直视第四代的脸孔。 「第四代是为了保护她而被砍伤肩膀。就算是这样……」 还是无法保护她。 这句话 一直无法从我肺中吐出来,并且在体内不断地刺痛着我。「那都是你自己的想像而已。」 第四代推开我并坐到椅子上。 没有错。那些只是我自己的随意拼凑。况且,这样的事实根本于事无补。可以跟炼次哥说吗?不可能。那样太让人心疼了。 「所以不是才叫你少在那儿乱调查吗?白痴。」 第四代的话感觉就像是把我的肋骨都给翻了过来。我是否应该保持原本不清楚的状态会比较好?我不知道,因为不清楚状况的炼次哥也很烦恼。 跟你说喔,爱丽丝,我大概是无法成为侦探了。虽然一句话也没跟你说就冲出了出来,但却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该传达什么东西给真的很喜欢喜善小姐的那个人才好?或者是说,应该怎样对他撒个不好笑的谎言? 「就连我都不懂了,你最好是会懂。」 我将背靠在墙壁上,呆呆地站着看第四代的脸庞。那是我到目前为止,听他说过的话当中最温柔的一句。我羞愧到不行,想往出口走去,却只能瘫坐在沙发椅背上。 我甚至觉得,是不是应该将炼次哥继续视为敌人,互相大打一场,然后双方都弄得遍体鳞伤,这样会比较好? 不了,我到底在想什么?难道忘记曾经对着第四代喊叫的话吗?那件绣着代徽的刺绣t恤,目前还在请爱丽丝帮忙保管中。就为了拚命维系和炼次哥的连结,做出了这些事。 总不能什么都还没传达到就结束了吧? 「我也不太了解那家伙的事」 第四代淡淡地说。 「经常一起耍白痴,一起干架,欠或借对方的人情也数不清。但他一样是个搞不懂心里面到底在想什么的家伙。」 「但你却和这个搞不太懂的人结拜为兄弟,还许下了约定。难道你为了一个搞不懂的人,把所有肮脏事情都往身上扛,然后还撒了这么愚蠢的谎吗?」 「你如果都知道的话就给我闭嘴!」 当我步出平阪帮事务所后,我并没有返回「花丸拉面店」而是直接回家。更新了乐团的官方网页,尽可能上传开心的话语,为了替即将在下周就要举办的盛大庆典做宣传。真的很神奇。明明脑袋里是那么混乱的状态,然而一旦打起文章就开始静了下来,就算要说多少谎都没问题。 这可能就如同美嘉姊所说的,我大概有某些部分确实满适合去写文章。即使是如此,我也不打算一辈子都从事这种寒酸又需要撒谎的工作。 结束了讯息内容的更新,我躺在床铺上。 爱丽丝应该已经听完宏哥拿回去的那份录音才对。 若换作是她的话,会怎样下定论呢?她已经不是过去的爱丽丝了。知道基于无知而产生的平稳有多么重要,也知道炼次哥所抱持的憎恨,其实是一场误解。 应该告诉炼次哥然后伤害他呢? 还是干脆都不说让他白然枯萎? 不论是哪一种答案,我都不想从爱丽丝的口中听到。 「既然都已经来到『花丸拉面店』了,却不现身就离开,到底是在想什么!?而且打了那么多通电话都不接!我看你大概是在贪图那片刻的赖床时光吧!?」 隔天一大早,我被爱丽丝的怒骂电话给挖了起来。 「……呜呜。哈啊啊……」 当我想说个什么的时候,却只能发出还没清醒的胡言乱语。 「请你至少使用个存在于地面上的智能言语。」 「那个……有什么事吗?——啊、啊呜……对不起。」 差点又被骂一句。即使没有特别的事,身为侦探助手至少也该现身! 「那个……总觉得,听完那东西之后……这个……很难跟爱丽丝面对面。」 光想像要一起重新再听一次那份录音就觉得很痛苦。 「就算和谁怎样相处,事实是并不会减少的。只会慢慢累积、吸收湿气,然后不断地膨胀而已。」 「就是这点感到很痛苦嘛。」 「你这胆小鬼。就连水蚤都会忍受着水压和渗透压了,而你到底算什么?」 真是对不起。「……我错了。现在就过去。」 「呜、呜,我并没有说叫你要过来。」 那你干嘛还打电话来呀? 「那我知道了,我也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今天就睡一整天好了。」 「不管,你马上去买一箱dr.pepper带过来!」 到底是想怎样啦?当挂断了电话后我才终于回想起来,从昨天回到家之后身上就还穿着外出时的衣服并爆睡到现在。糟糕,不赶快去洗个澡的话,身上会臭到死。而且计算机还是开机的状态。画面停留在完成更新部落格的地方。 部落格上已经早有几则迫踪响应。也有网友是穿着那件t恤登入的。还有刊登「艾伦.卡巴」店头照的留言内容。 庆典就快要开始了。我投下的火种已经在城市中延烧开来,已经到了无法阻止的地步。 淋完了浴后我回到寝室,并拿出了善喜哥送给我的豪华刺绣t恤。这把火是我先放的。果然不穿上它还是不行吧? 刺绣的内里紧贴在刚洗完澡的皮肤上。 我绕到熟识的酒商购买dr.pepper,随后前往「花丸拉面店」当将脚踏车停在店旁打算前往厨房后门时,我恰巧遇见了正在店门口洒水的彩夏。 「早安,藤岛同学!这……哇啊。」 彩夏不断盯着我t恤胸口看,沉默了好一阵子后才急忙开口。 「你的t恤好帅喔!」 只说我的t恤是什么意思啊? 「这件应该是善喜他亲手制作的吧?」明老板从布帘后面附加。 「咦咦:!光看就知道吗?」 「一看就知道了。完全跟你不配嘛。对衣服来讲太可怜了,花了这么多时间,真是浪费。」 吵死了!两个人一起在评论什么啦! 当出现在侦探事务所时,坐在床铺上的爱丽丝回头后更加猛烈地追击。 「还以为怎么会有如此令人赞叹的t恤飘在半空中,原来是鸣海呀?因为和衣服相比,你的存在感等于零,害我误看了。」 什么跟什么嘛?难不成现在正流行说好一起取笑我的穿着的吗?我摆出一副臭脸,并将从箱子里拿出的dr。popper冰进冰箱里。 「你是从哪儿偷来的衣服?」 「是善喜哥帮我作的啦!很抱歉喔,这件可是我专用的!」 由于我正在气头上,所以一次将五罐dr.pepper拿到小桌子上,把全部的瓶罐拉环都给拉了起来。 接着我坐在床铺边缘,心里存有一点阴险狡诈的感觉,看着爱丽丝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结果没想到她竟然连续将五罐饮料全都给喝光了。在她这么小的身体里,到底哪里还装得下两公升的液体呀? 爱丽丝将空罐堆起来像一座塔,接着露出了一副寂寞的眼神。 「……你真的很努力。」 「咦?咦?」突然间在说什么嘛? 「就是帮忙第四代的事情,那早已超过了单纯只是帮忙的程度了。从客观角度看也是这么认为。甚至还会有种错觉,你是否还有可以选择尼特族以外的路?」 「那个……其实不用把它当作错觉也没关系。」 我万万没想到爱丽丝会对我说出这种话。可是,为何她要露出那种好像冰裂开来的表情呢? 「有时候会这么想。是否将你绑死在侦探助手这个位置上是错误的决定?是否你其实可以当其它人种?」 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要说这种事呢? 「那个……昨天我没有出现,你在生气吗?」 「没有生气。」 「你果然很生气……」 「并没有!只是在重新思考而已。」 就在我的身旁,爱丽丝跪坐着并将双手压在膝盖上,一脸不悦地看着旁边。我则是感到心痛,为何要让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对不起,我错了。确謇一最近都在忙活动的事情,把爱丽丝的事……」 「那是什么意思!?」爱丽丝脸颊泛红并抖动着头发和声音。「我并不是一只没有人照顾就会死掉的小白兔!」 「啊啊,嗯……不是啦,不是这种意思。」 「不是这种意思,那句话应该是我的台词!听好了,我所谓在反省的是,让像你这种并非拥有强韧精神力的男子、轻易地去背负着死者话语所带来的重担。」 爱丽丝用她那纤细的手指指着我胸口。 让我轻易地去背负着死者话语所带来的重 担?可是,那不就是我的角色吗?侦探助手就只是待在侦探的身旁—— 被绑死在侦探助手这个位置上?是指我吗?真是这样的吗? 我回看着爱丽丝湿润的双眼。 「我大概……」 我仔细挑选每一句话。 「大概是没办法当侦探了。经过这次事件,我明白了。」 爱丽丝的眼神就好像快要融化在大海一样。 「确实我并没有像爱丽丝一样的坚强。每当只要得知不好的事情就会不知所措,然后就擅自在竹林里奔跑,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又笨,视野又不够。可是……」 我不知不觉地用力紧握着床单的边缘。 「只要能一直当侦探助手……一半或是三分之一,虽然我不知道能背负多少。因为……因为爱丽丝也不可能完全都……没事吧?」 爱丽丝突然闭上了双眼,并用额头用力地撞我t恤的胸口部分。 「——痛!爱丽丝?」 「什么嘛!」爱丽丝的声音比刚才更加颤抖。「自以为是。自以为自己很懂。说什么你要背负在我身上的重担?」 爱丽丝充满感情的话语不停掉落在我的膝盖上,让皮肤感觉到灼烫。 「你到底有多厚脸皮?你明明迟钝到就算放鞭炮在你鞋里都不会有感觉。少得意忘形了,说什么一半?三分之一?」 「那、那个……对不起——」 小小的拳头紧紧压在我的锁骨底下。爱丽丝没有将头抬起来并继续述说。 「……你那种狭窄的肩膀,顶多百分之五而已……但总比没有好——找不到比这以外更恰当的形容了。」 「啊……」 我的声音也差点因为安心与喜悦而颤抖。总比没有好,就算是这样也没关系。只要能够让这瘦小肩膀上的疼痛稍微减轻就好了。 我以胸口支撑着爱丽丝微微的重量,听着冷气房里传出的无机质声音,等待着爱丽丝的下一句话。等待她将那百分之五委讬到我身上。 接着爱丽丝用双手将我的胸口给推开,抬起头。 「我查过后藤田帮老大的底细。」 「嗯。」 「那名老大的妻子在五年前和他离婚回到娘家,目前正在精神科住院疗养。」 「嗯。」 「由于后藤田的主治医师已经过世了,所以只有间接证据。例如离婚是在喜善遭到杀害之后,或是从住在喜善隔壁房间的『女子』听到的声音等。」 可那些应该都是事实,不是吗?要不然的话,第四代应该也不会付出这么大的牺牲,为了就是要向炼次哥掩盖实情。 因此,我提出了疑问。我想,这大概就是我那百分之五吧? 「……在喜善小姐肚子里的,是老大的小孩——没有错吧?」 「应该是如此。」 撑在我胸口的爱丽丝的手,微微地发抖。 「所以老大的妻子才会去刺肚子吧?」 不用再继续说了。我差点就对爱丽丝这么说。但这东西必须要让它变成话语。因为,这是四代的痛。即使他现在人不在现场,我们还是得和他共同承担。 第四代想要保护,却保护不了的东西。 然后呢?该怎么做才好? 「……应该要跟炼次哥说吗?」 由于我实在无法单靠自己找出答案,所以只好将这疑问托给爱丽丝。心里边想着,就算是她大概也找不到答案吧? 爱丽丝一边用手撑住我的胸口,一边摇头。 「这部分,我也不能——」 就在这时,爱丽丝睁开了双眼,原本打算说出的话在嘴唇上结冻了。爱丽丝小小的手,那细小的手指,不断地不断地在我胸口——触摸t恤上的乐团名标志。 「……这东西……」 「怎样了吗?」 爱丽丝的手紧握住t恤。我感觉她原本应该用来维持自己生命用的体温,好像会渗进了布料中,这也让我快要被不安给压垮,因此抓住了她的手腕。但爱丽丝却将我的手给弹开,并站立在床单上。 「……原、原来……原来是这回事。」 「爱丽丝?」 「我懂了。我全都懂了。」 懂什么?这个问题被我吞了回去。因为看着爱丽丝铁青的脸庞,我发觉到有什么正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必须告知对方才行。」 「……咦?」 「必须告知平阪炼次这项事实。第四代错了。即使那是多么悲痛的事情。将伤口给封住,即使那样做心情会比较轻松——但都是错误的。」 爱丽丝蹲了下来,并用她的手轻轻地握住我双肩。 「一定要找到平阪炼次!」 离开侦探事务所走下紧急逃生梯时,厨房后门前聚集了三个人影。令人惊讶的是,连宏哥、阿哲学长,甚至少校都穿着印有乐团标志的t恤。 「……感、感觉有点恶心耶。」 无法掩饰住的真实感想,一不小心就从我的嘴中脱口而出。 「你自己也穿一样的t恤还敢说?」阿哲学长耸了耸肩。 「光是穿着走在街上就是很好的宣传了。虽然剩下不到一周了,想说能多做点贡献。」 宏哥露出洁白的牙齿。 「我认为若是将这件t恤发给我认识的所有忧国军同志,然后在大白天的新宿展开一场枪击战,应该会造成很大的话题。」少校看起来充满斗志。 「如果被警察逮捕的时候请记得脱下t恤喔……」 我叹了一口气,并坐在紧急逃生梯第二阶,位在宏哥的旁边。 「是不是在爱丽丝那儿发生了什么事?」 由于宏哥紧盯着我的脸询问,我吓了一跳并准备站起来。 「为什么问发生什么事……」 「因为很难得看到鸣海小弟一副充满冲劲的样子。」 「啊啊……」 有这么难得吗?说得也是。而且还得到了这种情况下才会看起来有冲劲啊? 我真想变成一个更充满活力的人。 「爱丽丝跟我说,一定要找到炼次哥。」 她并没有告诉我原因。我也不太清楚是为什么?爱丽丝到底发现什么了?而且还是看了这件t恤之后。 一定得告知炼次哥的事实。 「就这样?」 「什么就这样?……呃、是啦。就这样而已。」 「哼嗯?」为什么宏哥看起来这么龌龊的样子? 「叫我们一定要找到人,嘴巴说得可轻松。但他真的都没有任何动作了。」 阿哲学长一边露出不悦的表情,一边粗暴地将红豆冰塞入嘴中。他的手臂上贴满了绷带和酸痛药布之类的东西。最近的确好像比较没看见他有新的伤痕。 「看来只好在当天躲起来等吧?虽然也不晓得炼次到底会不会亲自出现。」 「演唱会当天,我军当然会集结所有技术来做好严密的警戒。严密到大概有人入场就把它给炸掉。」不要这样笨蛋!你干什么杀我们的客人啊!? 「演唱会当天真的会来捣乱吗?」 宏哥将双手在胸前交叉。 「炼次到底想敞什么?都到了这种时候还是完全弄不清楚。明明不需要惹出那么多小事情,只要在当天把电机系统破坏或纵火,对我们的打击会更大。这样做只会让警备更加森严而已啊。」 虽然我不希望他讲出那些不言利的话,但宏哥说的确实没错。我用手肘撑在木台上回想炼次哥到目前为止的言行举止。结果呢?只是袭击每个演唱会场,然后专做些芝麻小事。光是这点就很令人感到奇怪了。 不——其实在那之前就已经有更奇怪的事情。 那就是立刻就判别出炼次哥即为主谋。 这件事是从他特地从平阪帮仓库里偷走t恤开始的。虽然到目前为止一直没去仔细回顾这件事,但这个行为就已经很奇怪了。因为这样很快就能知道到底是谁干的好事。在外部人士里,拥有钥匙的只有炼次哥而已。 为什么他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打算隐瞒呢?若是让大伙以为只是小喽啰在乱搞,那样更有可能让我们的心防松懈。由于知道敌人就是过去的老大,这也迫使平阪帮不得不摆出最严密的警备状态。将所有人马都派去会场担任警卫—— 「……啊。」 我不小心露出声音,三人都抬起头来看我。然而我根本没有时间去在意那些视线,在我脑海里逐渐拼凑完整的推测,发出咿轧声响。 如果这就是炼次哥的目的呢? 袭击每一个会场,然后让帮众为了担任警备而分散。如此一来,当然就会比较难再袭击livehouse了,但另一方面…… 我站了 起来并拿出手机。「鸣海?」阿哲哥好奇地叫我。我按下第四代的号码,接着用全都是汗水的手将电话拿到耳边。听着令人感到空虚的响铃声不断地响着,在耳中混杂着让我感觉难以继续呼吸的心悸声。没人接……拜讬快接,快点来接电话。当我打算放弃而切断电话时,手机又再度在我手中响起。 是电线杆。不安感整个凝固在我的喉咙中。 「——大哥,壮大哥他……」 我急促的心跳声差点就把电线杆的声音给掩盖住。 「壮大哥被袭击了!现在……正在医院!」 话都还没有听完,我已经开始在奔跑。「喂!鸣海!」「藤岛中将你怎么了。」我甩开从后而来的声音,立刻踢起脚踏车的脚架。 第六章 当我抵达医院时,几乎所有平阪帮的帮众都在现场,占据了充满消毒药水味的走廊。 「大哥!」 电线杆最先发现到我,并立刻跑了过来。他头上的绷带还渗出鲜血。 看到一群强悍的少年黑道们,如同被人踏碎巢穴的老鼠一样,个个都满脸憔悴。我想自己的脸色应该更惨吧?一想到这里,连话都没办法回了。 「二哥们也来了啊!?」 从背后传来阿哲学长们的脚步声。原来是宏哥开车,追着我的脚踏车过来的。 「第四代现在怎样!?」阿哲学长几乎是用抓住对方的方式询问电线杆。 「正在加护病房。」 「听说是被球棒打伤的!」「目前还没有意识。」 「可恶,都是我们……」「如果我们跟在身边的话——」 身体的平衡感好像掉落泥沼般的消失,我差点就不支倒地。若不是宏哥从后面将我撑住,大概已经直接趴在走廊上了。我被带去坐在合成皮制的沙发上。墙壁触碰着我背部的冰冷感,让我感觉到不可思议地舒适。 少校拚命安抚着帮众要他们冷静,并微微地听见他在做询问案情的声音。当电线杆和石头男回到事务所时,看见大门是开着的,事务所里面也被砸得一团乱。第四代则是正在书房里遭受暴行。听他们说,袭击的人大概有五、六个。而电线杆头顶上的伤,就是对方在撤退时用球棒给予一击所造成的。 「平扳大哥并没有在里面,是叫手下们集体偷袭的。」 「那群废物,若是我在的话,怎么可能会让他们碰到壮大哥!」 「绝不能原谅!」 「如果没有落单……」 帮众们的声音,在我的内在意识和外在触觉的界在线不断地弹开。 没有错。第四代一个人待在事务所。因为所有帮众都为了到会场担任警备而外出了。这就是——炼次哥的目的。 我怎么会没发现呢?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事情。炼次哥自己也曾说过,他是为了要杀死第四代才回来的。然而,在心里面的某处——包括我,大概也包括第四代——都太小看他了。 认为炼次哥应该不至于直接向第四代下毒手。 其实那只是倒映在酒杯中的幻影而已。相信的人才是白痴。恐怕炼次哥就是连这一点都计算在内了吧?没有发现到这点的我,真的是个无药可救的大笨蛋。 我们一直待在医院等到太阳下山为止。虽然医生和护士都叫我们赶快回去,但却没半个人愿意离开。当听到结束治疗,虽然还是谢绝探视的状态,但电线杆和石头男却硬是说要见到第四代,因此被允许短短两分钟的探视。全身挫伤加上有几处的骨折。内脏出血。头部也有挫伤,目前意识尚未清醒。医生只是冷冷地说明,表示伤员目前无法说话而且还未脱离险境。 躺在个人床的第四代,让我不得不想起当时的彩夏。被氧气罩盖着、毫无血色的脸孔,弹性绷带包着的头部﹒双眼紧闭着连动也不会动,完全看不到野狼的锐气了。 由于背后的帮众们有的大声呼喊着第四代,有的激动到说绝不原谅对方、要把对方杀了之类的话,我们一群人因此便被赶出了医院。 「阿哲大哥,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他们的窝藏处了。」 在天色昏暗的医院门口,石头男激动地靠近阿哲学长询问。 「把他们全杀了!」「别以为动过壮大哥还能够活着!」 「喂,你们冷静点。」 「都什么时候了,还能冷静!?」「就算对手是平阪大哥也不会手下留情!」 帮众的怒吼听起来格外刺耳。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还热热的柏油路上,并前往脚踏车的停放处。好不容易手抓着把手才能站直,接着我拿出了手机。嘴巴一边念着「报告」一边传简讯给美嘉姊。对于自己到了这种时候还在担心活动的事情,我不禁感到非常可笑。然而,第四代是负责人。必须要先通知她才行。接着打电话给爱丽丝。 「……嗯。我听说了。情况如何?」 就连爱丽丝的公务员语气,在这种时候都令人感到温暖。 「还没有意识……医生说可能有生命危险。」 「是吗……我们太过愚蠢了。看见自己的作为就想吐。」 简单地交谈了几句后便挂上了电话。 但很神奇的是,我在这个时候竟然对炼次哥没有感到一丝丝的忿怒。那个人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心里面有这样的想法。我的忿怒是针对自己的。将脚踏车车架踢起,踩着踏板的脚踝感觉痛到就像快要断掉一样。 我该去哪里呢? 我试着想像自己拿着球棒杀到炼次哥那儿,然后从太阳眼镜和头部给他直接劈下去。但温温的风却将这个景象给吹散。不可能的。我既不知道他人在哪里,身体里更不存在这股气焰。 还是回到爱丽丝那儿吗?怎不可能?这样一来就是名符其实的废物了。明明早就决定,我是为了帮她背负那一丁点的痛苦而陪在她身边的。既然如此,又怎么可以因为自己的渺小,而将无法背负的痛苦一同带回去呢? 靠自己去想,自己决定吧!我一边以咿轧作响的膝盖用力踩着踏板,一边告诉自己。 * 当我一回到家马上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更新部落格。就是这个周末了!首场登台就从赤阪开始!为了不能到现场观看的来宾们,当天我们将从会场更新部落格,为各位提供最狂热的现场状况!从手指间不断流出虚伪的广告词,感觉很恶心。但这是我的工作,不能不做。我无法接听美嘉姊所打来的电话,宏哥和少校也有来电,但我只能视而不见。因为若是现在和其它人说话,我不知道自己会喊叫什么鬼东西出来。 由于恰好有堆积如山、希望演唱会当天可以进行采访的申请,因此我寄送了时间表等许多的必需数据给对方,顺便也重新排定了行程表。就这样,日期很快就变成了隔天了。当把所有手边的工作处理完之后,我从计算机桌前的椅子站了起来,这时才终于发现到房间里充满着令人窒息的热气。 我将窗户给打开,一阵凉风忽然吹进了房里,我的眼皮感觉刺刺地疼痛。 明明天空上没有半颗星星,但地平面上却洒满着光亮。犬概在地球的另一端,太阳正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继续照耀着大地。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 为了逃离内心痛苦的杂务都做完了。因此,我清楚地明白,在我眼前有一股将要爆发出来的激动。 我的眼皮内浮现出第四代像泥土一样没有生气的脸色,即使我刻意地不去回想也是一样。我的肚子就像吞进了水银一样地感到疼痛。 终于发觉到热气的真实身份。那并不是愤慨、不甘心这种情感能够形容的。现在的我,非常清楚地针对将第四代害成这副模样的炼次哥——憎恨他,希望让他也遭受如同第四代一样的遭遇。握住无力的拳头,仍然是不停地颤抖。 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很想把个人给杀了。 炼次哥曾经说过。在不久的将来.和我之间的友谊也会被破坏。他说的一点也没错。就照着 他所说的一样,却是以这么差劲的形式。 下次见面就杀了你。那是我的台词。我要杀了你!你竟然敢对我的大哥……拳头开始恢复力量。感觉好像手指间就快要渗出血来。我一定要杀了你。将炼次哥—— 杀了他?要怎样杀? 颤抖不断攀升到我的嘴唇上。我拚命地紧咬着它。 我是头昏了吗?到底在想什么呀?拥有和第四代旗鼓相当的强度,并且具备第四代所没有的残暴,对于面对这种人,我到底又能做什么呢? 从手指陷入的手掌中,这般憎恨被热融化而掉落。 从窗户穿进来的夜风让我的耳朵渐渐冷却了下来。就连自己的心跳声都感觉如此不友善。 我从来不知道原来「怨恨」这种情感,会这么强烈地黏附在心中。原来炼次哥这五年来,一直都抱持着这种感受?明明用泪水把它给冲洗掉,那样会更令人感到轻松的。 我一定办不到。 持续着这种憎恨,并将它拿来当作刀刃。 我根本没有必要再去思考自己该怎么做了。我只是个高中生而已,也刚好只是和第四代有人情的来往才举杯结拜,一旦那边的世界露出暴力的一面,我也只能畏缩着不知所措。 我 将身体投入床铺中。 如果真有我能做的事…… 我觉得应该是守护在他病房旁才对。我已经接触过不少不同种类的死亡,已经习惯了。所谓习惯死亡,意味着自己也一点一滴地死去。若第四代真的就此不回来了,位在我心中的宽敞房间,是否能够以空荡荡的状况永远上锁? 即使如此,我也应该一直陪伴在第四代身旁才对。 因为,我已经习惯疼痛了。 * 隔天醒来时已经将近中午了。心情糟到不得了。甚至有点想吐,视野还模模糊糊的。 我好不容易才接听了美嘉姊打来的电话。 「壮大哥没事吧!?请问他在哪间医院!?那、那个……!」 对耶,我忘记要写是哪一间医院了。由于平阪帮也陷入一片混乱,美嘉姊大概是因为都联络不到人而担心得不得了吧?真是对不起她。 「状况还……不是很好的样子。」 「怎么会?」 「我不太清楚耶。」 「那藤岛同学你呢?没事吧?」 我没事吗?这是什么问题?然而我说不出半句响应。没事的——在喉咙深处微微地呻吟着。我既不痛也不痒,因为不是我被殴打。如果呆呆地完全没发现到,所有事情都已经结束了。 「那个……总之,当天活动的统筹,我会拜讬我们老大。藤岛同学千万不要勉强,请你一定要详细告诉我壮大哥的状况!」 挂上电话后,我忽然感到放松。我觉得我能做的事全都已经做了。所以是否能暂时别再来管我了?每一个人好像都忘记了,我只是个正在放暑假的高中生耶。 我已经很累了,就让我睡一下吧? 然而我的手机却是响个不停。 「听说已经追查到炼次的手机了。他在袭击前有打电话到平阪帮事务所。大概是确认第四代在不在吧?」 即使是隔着电话,也不难听出宏哥兴奋不已的语气。 「爱丽丝正在分析通联纪录和gps定位。今天内就可以找出炼次在哪——」 「……是喔。」 找到躲藏的地点了。为什么会在这种时间点?因为那个人一直都很小心,不断地更换手机,电源也不是随时都开着—— 算了,这种事情都已经无所谓了。 「你没事吧?声音听起来不是很好喔?」 「本来就不怎么好。」 「有关第四代的事……我想那不是鸣海小弟的错。」 宏哥的一席话经过了我心中不同色彩的炉灶,最后演变成非理性的情感。虽然我很用力地握住手机,但还是无法压抑住发自内心的话。. 「虽然我只活了十几年,但相同的台词我大概已经听了差不多五百次以上。」 我清楚地感觉到,在电话另一端的宏哥脸色大变。 「这不是你的问题,你没有错。我老爸经常这样对我说。不过,这种事都已经没差了。根本于事无补。现在并不是在进行审判,就算说出这种戏言,难道第四代就会醒过来吗?就可以当作没受伤过吗?我的头脑若是能再好一点——」 我用手指用力抓住大腿,好不容易才将话给汁但。 我到底在干嘛?跟宏哥抱怨这种事又有什么用?这才真叫作是戏言。我真是无可救药了。 「……对不起。」 说话坑坑巴巴的。 「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 吐出这些话后,自己突然羞愧到好像快要从眼球里喷出热水。怎么办?应该……应该问点更有意义的话才对。 「……在那之后,情况如何了呢?」 宏哥感觉好像是欲言又止,经过几番挣扎后终于开口。 「帮派的所有人都留在医院。听说就睡在停车场。真是一群笨蛋,是吧?」 听起来充满苦涩的笑声。 「今天早上又去医院看过,结果他们都还在。而且又在跟医生争执到底能不能探视,所以我就去阻止他们。就在这时候,爱丽丝刚好打来。大家一知道有可能找到炼次的所在地,只留下几个人在现场,剩下的全都挤到侦探事务所来。」 我调整一下呼吸。失去头头,不停在挣扎的帮派。大概所有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吧? 「不过有个麻烦问题。这群人若知道炼次躲在哪里,应该真的会杀了他吧?」 说真的,现在跟我说这些事,我也无能为力。平阪帮的帮众们也是活动的工作人员。如果在这种关键时刻惹出事端,对活动的举办绝对会有影响。即使知道会这样,我也已经没有阻止他们的力气了。 随便他们爱怎样闹都好。因为鲜血已经流出来了。不论是用雨水将身上的味道洗掉,还是再用更多的鲜血洗去,伤痕也不会消失了。 宏哥说有什么新的发展会再打给我,接着就挂上了电话。我又准备爬回我的被窝中。当我发现到有一封从广告设计公司传来的简讯,刚好就是在我打算将手机抛回床铺上的时候。 ——请款单尚未回传过来。还有最新版的所有行程时间表以及工作人员配置图等,东西大概只有在雏村先生的地方才拿得到,很抱歉可否麻烦您将上述数据回传过来? 我叹了一口气。第四代都是独自在经营这些事务的。因为他对金钱非常仔细,所以大概是不敢交由其它人来负责吧?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图面都掌握在他一人手中。就因为如此,一旦发生了这种事,周围的人就会很伤脑筋。 没办法。只好去事务所拿了。然后就当作我的工作已经结束好了。有关采访的应对和部落格,只要拜讬美嘉姊来处理就可以了。 平阪帮事务所的入口处留有细小的血迹。漆黑的血渍甚至喷散到楼梯。我想这应该是从逃跑的嫌犯武器上滴下来的第四代的血。我撑着扶手呆站了一会儿,甚至感觉能闻到铁锈味。 他到底被殴打了多久?即使那个人也只是血肉之躯,若被一大群手持武器的对手包围住也是无计可施。对方如果是采取突袭,那更是无处可逃。 搞不好我也有可能变成那样吧?盯着血迹的我,忽然有这样的想法。 我应该要停止这份工作了。等将请款叩送到工作室之后,我就告诉他们。事情发展到这样,有没有我在都无所谓了。第四代也干脆一直待在医院就好了。这样不就不会再被人海扁了? 铁门并未上锁。当我进入事务所内,发现电灯是开着的,冷气也没关。从案发之后,没有任何一名帮众回到这里过。沙发被翻倒,文件也散落满地。里面的房门也是开着。 书房里的情形更是惨烈,在漆黑房间里的书架全被翻倒迭在一起,而且将瓦楞纸箱给压垮。床铺上的床单则是沾满了血迹。 唯有放在办公桌上的计算机一毫不受影响地从屏幕上发出亮光。被开启的画面显示的是一封未寄出的电子邮件。当我看到收件地址的字段中,打着很眼熟的电子邮件地址时,内心感到惊讶。 是我的电子邮件地址。 邮件的内文并没有写任何一行字,只是附加了大量的档案。出纳账本、组织图、时间表、各项联络资料以及遇到紧急情况时的处理表。 我的手伸到键盘上且不断地发抖。 胸口感觉一股灼热感,害得我没办法顺畅呼吸。 当然,为重要档案做备份是常识。所以他原本打算将档案一次寄给我,就是在这个时候被袭击的。不过就如此,不是吗? 我按下了寄信键。第四代最后的意志以光速行经电子回路,流进了我的体内。这种痛和我之前背负的痛完全不同。感觉就像如果静静地放着会在屯脏内膨胀,最后从身体内爆发出来。 我冲出事务所并跑下楼梯。当抵达三楼铁门前,我停下了脚步。因为在我记忆中的景象、声音鲜明地浮现了出来。没错,就是这个地方。帮众们也在场。然后就是第四代的话—— 「若是我有什么不测——」 这句话原本应该只是个玩笑话而已。 然而,现在却清楚地在我耳边回荡,已经无法抛开它了。 一——你来管理这群笨蛋。「 拨号音响到第二声对方就接了起来。 「……大哥?是大哥吗p』 像根电线杆一样粗犷的声音立刻窜入耳中。 『我超担心你的,昨天突然就不见!宏二哥说你好像不太舒服,没问题吧?现在您人在哪里?』 「我在事务所。请问你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在大姊这儿啊!』指的是爱丽丝。原来还在爱 丽丝那儿喔?的,已经快要找到平阪的窝在哪里了,现在大伙准备耍杀进去!『 「不可以啦,现在不是在做这种事的时候。」 『您在说什么啦p壮大哥被打成这样耶,怎么可能闷不吭声的!?』 从电话中也听得到电线杆背后的帮众们在呐喊。一定要杀了他!要还他五倍!让他们全部送医院!怎么可能只是挨打而已! 我的体内感觉热了起来。 「你们都给我闭嘴!」 我对着手机发出怒吼。 『——大、大哥?』 电线杆不知所措的声音。 「我现在就过去了,全都给我乖乖地待在那里!」连回应都不听就将手机塞进口袋,奔跑下楼梯。 几乎没有煞车就将脚踏车骑入死巷子,我看到大约二十名左右的彪形大汉聚集在「花丸拉面店」前面。我从脚踏车上跳下,将车子直接抛开,奔跑过去。 「大哥!」 我被电线杆和石头男给夹住,接着在我身旁围上越来越多的帮众。 「大哥,到底怎么了?大姊跟少校现在正要找出平阪的窝——」 「战争!只能开战了!」 「让他们变得跟壮大哥一样!」 「我们早就有被抓进警察局的准备了!」 「就跟你们说不行啦!各位都是活动的工作人员,如果引发暴力事件被逮捕的话,当天的警备就——」 「谁还管那么多啊!」 「一定要让对方知道敢动壮大哥的后果是什么!」 「我们已经忍无可忍了,绝不会原谅他们!」 「搞屁啊你们!」 我大声尖叫,已经完全无法压抑情绪了。帮众们同时受到惊吓,对着我毫不客气地投以尖锐的目光。但我还是不退缩,继续开口: 「你们难道都不知道,第四代为了这份工作赌上了他的一切吗!?成立公司、招募人员、想办法集资、到处跟人低头——就快要、就快要开花结果了,结果你们竟然想干些无意义的事来破坏他所有的努力吗!?」 围绕着我的帮众们脸色铁青,训斥依旧继续。 「你们以为为什么会在这种节骨眼查到炼次哥的手机?你们都被故意引诱了,连这种事都没发现到吗!?想想看正在脑充血的你们带着代徽闹事,活动绝对报销的!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懂啊!?」 「大、大哥……」 我用喊叫声压过石头男的呻吟。 「你们不都背负着雏村壮一郎的名字吗?!我也一样!难道都忘记了!?」 围绕身边的壮汉们的脸逐渐扭曲,我不知道这是因为被我怒骂的关系,或者是心中无法忍受的情绪涌现上来的关系?但我还是把话讲完。 「我是那个人的义弟。所以——」 啊啊,果然是泪水的关系。我的声音就快被涌现上来的情绪给吞没。 「在他回来之前,帮派由我来管理。有意见的人给我站出来!」 我的声音随着带点肿胀感的气息扩张出去。我的拳头和嘴唇不断地颤抖着,泪水充满了双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站立在一群壮汉的中央,并努力虚张声势回瞪四十几对忿怒的目光。 我的背部流过带有奇妙冰冷感觉的汗水。 当我还在述说心中感想的时候,手脚流动着奇特的脉动。现在全都已经吐露出来了,全身失去力量的我,感觉快要被沉默给压垮了。 我是不是说了什么不正确的事情?即使是正确的,我是否根本没资格说这些话呢?因为我只是个不具任何力量的—— 电线杆的身体在我的面前弯成两半。吓了我一大跳,差点就把身体里全部的气都给吐了出来并跳离现场。 然而,电线杆并不是向前走过来。他当场弯下了腰,将双脚张开至肩膀宽度,并将双手手肘放在膝盖上,低下了头。 站在旁边的石头男也采取同样姿势。就像是海浪退去一样,周围的帮众们也一两人弯腰低头。 那是男人的礼仪。 「——非常抱歉。我不知道大哥为我们想这么多。」 电线杆低沉的声音。 「是我们太愚蠢了。」 「差点就要丢壮大哥的脸了。」 「我们相信大哥。」 「只要有大哥在。」 「我们会跟你一辈子的。」 接着帮众们一一抬起头来,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充满干劲的火焰。 「……我们的命就交给大哥了。」 「遵命,交给大哥。」 「交给大哥。」 声音传播开来。 支撑我身体的力量,差点就随着汗水和泪水,从耳朵、从嘴唇间、从眼头流了出来。我用拳头撑着大腿,努力让自己不要倒下去。还不行。我还得继续虚张声势才行。 「……嗯。我知道了。」 从我干到不得了的喉咙所发出的声音,已经不像是我的声音了。 「全都交给我。谢谢你们。」 「我从监视器看到了。你的排场还算不错嘛。」 爱丽丝坐在床铺上露出一副无言的表情。在这间侦探事务所所在的大厦周围,装设有几座可以环顾周围的监视器,使得侦探能够坐在床上就看见外部的情况。 也就是说刚才那个白痴的义气游戏,从头至尾都被看得一清二楚。 「你真的是个很奇特的男子。只要脑袋一充血,不知为何就能以最短距离达到真相。为何平常就做不到呢?」 「没有……我自己也没发觉到……」 第七章 当第五天的新宿公演结束之后,我剩下的体力就连想从沙发上站起来都没办法了。所谓的统筹,也就是会有无法预期的各式各样问题需要去解决的职务。在大多都是以新人为主的组织中,庞大的业务量即使是有三个身体都不够应付。 「藤岛同学,今天已经是最后一天了,我们去庆祝吧?去庆祝!乐团成员们都说想和藤岛同学一起庆祝呦!」 冲进休息室的美嘉姊,一边不断地甩动着我的手,一边兴奋地说。 「不了,真的没办法,我要回家睡觉了。还有就是我还未成年。」 「店铺是在东口那边的!有点超过预约的时间了,我先过去了喔!」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人家讲话呀? 「那我代替你去算了?」 宏哥边收拾休息室边说。 「喔喔,我都已经忍耐整整五天不去把她们了。因为是工作。不过既然已经结束了就解禁。 乐团的女孩们都好可爱,好难决定喔。」 「你这个人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好好好,也非常欢迎宏哥来!我去追加订位的位子喔!」 美嘉姊就这样冲了出去。我为了保护乐团成员们的贞操,只好鞭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舍命陪君子了。 「如果有免费的酒喝我也要去。都已经卖命工作这么久了。」 「阿哲学长好像并没有特别帮到什么忙吧!?」 「引诱到空调室的那群人,都是我一个人解决的。」 「那不是只有第一天而已吗,其它不就一直去打柏青哥,你明明是警备员耶!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喔——喔——鸣海真不愧足负责统详的人。该也算是业务损失啦。」 「少给我开玩笑了!」 「我当然也会参与。」 打柏青哥赔的钱也可以算在经费之内吗?这应该不行吧。 少校刚从负责警备的成员了中回收完对讲机,回到了休息室。 「也就是说用第四代的钱喝酒,这么美味的酒席不是经常能遇到的。」 「少校,若是连锁的居酒屋,你每次都会被人误会成小学生,不是吗?看你还是算了吧?」 阿哲学长耻笑少校。 「哈!哈!哈!其实我已经年满二千岁了!而且我还有学生证帮我作证!」 这也不是什么好值得炫耀的事情。应该说是就连这种人,原来也会成年?废话。我自己也再过四年就会变成连自己都没白觉、没觉悟,但是法律定义上的大人。 美嘉姊为大家预约的餐厅,是一间超多独立套房的时髦餐厅。若是换作以女大学生所组成的乐团成员或宏哥的话,算真的是很相配。然而,坐在我身旁的依序为阿哲学长、少校,再加上电线杆和石头男,真的是让我无言以对。料理虽然还不难吃,但是量太少了。 不过,日本清酒倒是有不错的东西,因此,阿哲学长是高兴的不得了。 「咱们也帮第四代拿点酒去吧?还可以叫整瓶的第十四代(注产地在日本东北部的清酒)。」 「不不不不。跟你说他是伤员啦。他说什么被医生骂到臭头,病房还被上锁之类的。」 毕竟他是个住进加护病房才不到五天的重度伤员,却偷偷溜出了病房,而且还跟人打了一架。再加上如果被发现到让访客带酒进去,我想下次大概是被关进装有铁窗的病房吧? 不过,很庆幸能这么忙碌。 因为,这四大都没有时间去回想炼次哥的事情。 就这样,我被串烧和香烟的烟味熏着脸,一边数着姜汁汽水中的气泡数,一边将自己的身心浸渍在餐厅内特有的混乱吵杂声中。就在这种情况下,无法不让我去回想。令人感觉有些轻浮的挑染发型,被防风型墨镜遮住、有如细针般的眼神、非常明显的假关西腔、有点驼着背走路的模样、一同观赏的企鹅和北极熊、结拜兄弟时喝下的可乐的甜腻感。 那个人,之后到底怎样了?都没有人愿意告诉我。 等到我身体各处的虚脱感逐渐消除,能够再次在「花丸拉面店」露面,已经是八月最后一个星期二的事了。当我走进因为正值准备中而空无一人的拉面店时,看见了柜台桌上摊开着一面全新的红色布帘,害我吓了一跳。 「啊啊,好像是善喜免费帮我们作的。而且还是刺绣。好像感觉有点太花俏了,不过还是很不错吧?打算从今天开始用那条新的。」 正在熬煮汤头的明老板,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语气。有点太花俏?根本不能用这句话来形容。真的是极尽巧感和时间的极品。我用手确认触感。和送给我的t恤一样,是使用像榻榻米网状的细致刺绣。使用比布料稍微具有光泽的红线,一整面弄得像是浮雕般的图画,大概是取自「鸟兽戏画(注:日本国窦,描写动物和人物的画卷)吧?布帘上的底图所绘的是青蛙、鳗鱼和猴子 在游戏的水墨画风图案。而在布的中间则使用白色线,绣着「花丸拉面店」几个字。 我将疲惫不堪的身体靠在椅背上,并从布帘移开视线,盯着在厨房里来来往往、忙得不得了的明老板肩上看。 这个人应该也早就知道了才对。善喜哥的——真正名字。 「干什么?你一直盯着我看也不会有东西吃。明知道在准备中,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来的?你为什么不学学彩夏?待在家里写暑假作业。」 「没、没有啦……是爱丽丝叫我过来的。」 「那你还不赶快上楼去?」 可是,我还有事情得要问。 我低下头。趁着她视线转移的时候,马上提出疑问。 「喜善小姐她……有说什么吗?」 「什么意思?」 「例如第四代的事……或是炼次哥的事?」 「都没有。」 是吗?我慢慢地吐了口气。说得也是。怎么可能说什么呢? 然而,明老板隔着柜台伸出手来,并用手指着布廉的右下角。 我在兔子和青蛙群当中发现两只狐狸——不,是野狼,而且很仔细地让其中一只戴着太阳眼 镜。我感觉身体里好像有一股什么东西就快要冲上来了,因此马上就将布帘折了起来。 这就是,那个人的答案是吗? 不发一语,将所有东西折迭在一起,然后继续扮演现在的自己。 「……你早就已经知道了,对吧?」 有好一阵子,我只听见高汤煮沸的声音和排气风扇转动的声音。因此,根本不敢抬起头来。 我很害怕去确认,现在明老板的脸上是怎样的表情? 「我是知道呀。」 明老板的声音混杂在充满香味的湿气里。我紧握住放在膝盖上的拳头。虽然我自己也知道这 是个很愚蠢的问题。然而却不得不继续问下去。 「你难道都没想过要做些什么吗?」 「什么叫『做些什么』?」 明老板感觉有点不悦的声音直接燃在我的叫了。接着突然被抓住浏海,整个人连头带人被拉了过去。 「听好,我是开拉面店的。」 在我眼前的就是明老板忿怒的眼神。我的声音卡在喉咙深处整个萎缩。 「除了让别人吃东西以外的事,我不会做也做不到。这不是废话吗?」 我被用看得出来是超级手下留情的弹额头攻击,弹出了柜台外户没错,这些都是废话。因为,根本没有其它的办法。我们都是很渺小的,光是对自己就已经白顾不暇了,只能擅白痛苦、擅自生存、擅自死去而已。 我之所以还是会觉得明老板的话有些冷漠,主要就是因为当时稍微触碰到的,爱丽丝意想不到的激情。 因为还活者,所以必须要选择。 那句话就像是从爱丽丝本身的悲伤所喊出的呐喊一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在那个瘦小的身躯里,到底还背负着多少我所不了解的黑暗呢? 爱丽丝并没有提前告诉我真相。她说希望痛苦只要经历一次就好。是否这也意味着,目前的我根本不是能成为帮她分担痛苦的那块料?即使只是百分之五而已,但还是希望能帮忙承担那些痛苦——难道这想法只是我个人的无理取闹吗? 这就像明老板她只能让别人吃拉面和冰淇淋一样。所谓侦探助手,是否就是得乖乖待在侦探的身边,然后接受他们忍受不了才吐露出来的话语的呢? 如果是这样子,真是太悲哀了。 然而当我默默站起来的时候,有样东西掠过我视线的角落。我伸手撑住椅子,不停眨着眼。 柜台的 边边。就在摆放整齐的日本清酒空瓶的其中一瓶上,挂着一去,并用颤抖的手将它给拿起。绝对不会错。 「没错。他昨天有来。」 我抬起头来看着明老板。她则是边搅拌着高汤边苦笑。 看着那支防风型墨镜。我跑了过去。 「那个臭家伙,只记得五年前的味道。对着我说什么『这绝不是花丸的味道』『把那个难吃 的味道还给我!』之类的白痴话。而且还打算带着眼镜吃面。跟他讲了几次都不听,所以就被我揍了。」 而且容易忘记东西的坏习惯也完全没改变。明老板大声地笑。 下次见到他,就顺便还给他吧? 我在手掌心上不停滚动着防风型墨镜,确认它的触感。 「……有没有……」 「……有没有?」 「他有没有提到什么其它的事?例如以后怎么办之类的?」 「就跟你说他只是来吃拉面的。给他吃了碗特制的。除了这儿之外.还需要其它什么吗?」 我闭上了嘴巴紧握着防风型 「太慢了!你到底在拉面店摸些什么?到了就应该马上上楼才对呀!」 当我一踏进侦探事务所,爱丽丝的怒骂声伴随着冷气的风一同吹过来。身穿睡衣的侦探,矗立在床铺上并吊起眉尾。 「对不起……刚才在跟明老板聊些事情。」 「距离发车时间剩下没多久时间了,若是迟到的话怎么办?」 ……发车时间? 「就是平阪炼次搭乘的新干线。品川出发,十六时的。」 我睁大着眼睛。 「你为什么……会知道?」 「他用手机预订车票。我全都掌握到了。幸好,请人帮忙的东西已经赶到了。就是他忘记的东西,你去帮忙拿给他吧?」 因为没能够接住爱丽丝丢过来的包装,结果正中了我的脸。 「怎么了?今天看起来比平常更加呆滞。难道是燃烧殆尽症候群吗?若是希望调查老人赡养院的空房状态,我可以用超低价接受委讬的。」 「没、没有啦,不是这个意思。」 我将包装紧压在胸口,用膝盖走近爱丽丝。 「那个……那个时候——」 话才说到一半就在我的喉咙里弯曲、折断、被加热溶解,最后逆流进了肺里面。我自己也不知道,原本想要说的是什么?想要问的是什么?想要要求的是什么?被爱丽丝清澈的眼神直视,在我胸口内的烦闷及疑惑都将一同被挤压在一起。 因为,我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吹拂的冷风和横洒的雨水,夺去了爱丽丝身上的体温,只是想待在她身边而已。 只是不希望看见爱丽丝感到难过,看见她独自将苦涩的记忆吞入。但是,其实我是渺小到就连百分之五也没办法帮她分摊。 「或许说这些没什么说服力……但我会加油的。因为我想一直待在爱丽丝的身边。为了也能让爱丽丝感觉到,我是可以呆在她身边的。」 爱丽丝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像是放窄的戚地,接着用手将在身后的布偶山拨开,退到了床铺的最里面。 「什、什、什……」脸颊渐渐地变成红色。什么嘛,突然……到底在说什么!?你最近真的很怪耶!是否因为与生俱来的尼特族的特质,工作一过量,所以让你的脑袋坏掉了!」 「咦……啊、不是啦,对不起……就……。」 「你说我怎样?问、问我,对于身旁有个和浮游生物差不多迟钝的侦探助手,有、有什么感觉都跟着我这么久了难道你还会不知道,真是无言!对于你、对于你!我有多么地——」 「……多么地……那个……怎样呢?」 因为怕会被雷击中,所以用手遮住头,虽说心里感觉怕怕的还是要问问看。爱丽丝满脸通红,接着就如同往常一样飞来dr.pepper的空罐。 「反正就是快去就对了!」 尼特族侦探抖动着长发,并手指着玄关。 「如果没赶上怎么办?你知道这样会浪费掉多少的心血吗。」 我将交付给我的东西和防风型墨镜一起塞进了背包,飞奔出事务所。 我在品川车站的第23号线搭车处找到了金色的挑染。对方依靠在贩卖部后方的墙壁上,一副无力的样子吃着火车便当。在头顶上不停交错的引导服务以及出发到站的铃声,在脚边则是列车不间断地行走在铁道上的声音。 「——炼次哥!」 我沿着楼梯往上跑,穿过了拖着行李箱的乘客缝隙,大声地喊叫。炼次哥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后,又再次将视线转移到便当上。吃饭的速度稍稍地加快的样子。 当我跑到他的身旁,用双手撑着膝盖调整呼吸时,炼次哥将筷子折断并且将便当压扁,丢进了垃圾桶后又走了回来。 「原本正在想东京真是个沙漠,都没有人来送我的说。」 脸上的笑容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只不过,现在在他两边的脸颊有着红色和青色的瘀青。不知道是否因为我的眼神直盯着他看,炼次哥发觉到后用手遮住了脸颊。 「啊啊,你说这个喔?右边的鸣海应该也有看到吧?是壮仔的拳头。左边的是明老板给的。我又不是耶稣基督说——一想到来东京的礼物是这些就很想哭。」 感觉还有一股不顺畅的气卡在我的肺部。 「那家伙,明明是个破破烂烂的大伤患,结果他那拳头是怎样?我太小看他了。忘记总共几胜几败了?如果是败多胜少,那就更想哭了 我用断断续续的声音询问。 「请问今后要做什么?一 「我想说躲到大阪附近。感觉比较舒适。」 炼次哥露出牙齿微笑,立刻又因为脸上的疼痛而皱起眉头。 「你们不是在赤阪把我的手下打的半死吗」?其实在那里面有从柳原会派来的监控人,多亏你们我才能落跑,果然我的个性还是不适合乖乖的去还债。」 「干脆……待在东京不就好了?大家一起帮忙的话,债务应该很快就……」 「我必须负责任。」 对方露出似乎在纠正我的眼神,由于没有可以遮挡的太阳眼镜,害我无法再继续响应。 「没差了啦。之前不是跟你说过?能遇见鸣海就够了,虽然猫熊已经不在了,但也看到企鹅跟北极熊了。还有,那个乐团唱的歌还真不错啊。出cd的话我一定去买。待在东京两个月。跟我这种无药可救的人生相比,已经算是收获不少了。虽然完全搞掉了太阳眼镜跟朋友,还有以前喜欢的女人。加加减减算起来……」 我实在不忍心再听下去了。因此将手伸进了背包里,递出了防风型墨镜。随后炼次哥的眼睛整个睁大。 「……啊——啊——是在『花丸』吗?原来是忘记在那儿喔?真是的——感谢啦。得救了。」 炼次哥的双眼再次没入防风型墨镜的黑色镜面下。 「不会。」 我无力地摇着头。总觉得应该有更多事可以帮忙的。但那应该只是自己的误解而已。我们每个人都是只能擅自痛苦、擅自生存、擅自死去而已。若在某种偶然机会下互相接触时,哪能再为对方做事情?光是自己本身的无聊框架就已经顾不完了。 愚笨的侦探助手可以做的最后一件事,也就是跑腿而已。 我拿出了用纸作的包装,并将它交到炼次哥手上。 「是礼物吗?」 「不,听说那东西也是你忘记的。」 炼次哥打开了纸包装。车站月台边上突如其来的阵风,将纸包装从炼次哥手上吹起。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的手指抓住了包装内的物品,接着纯白色的布料随着风飘摇。 是t恤。白底的,只有袖口和领口是黑色的。肩膀和侧腹部的部分有着细致的渐层刺绣,上面描绘的是平阪帮的代徽。它已经不只是碎裂的烟火了。而是即将遨翔在天际的凤蝶。 原来如此,是这种东西呀。大概是爱丽丝拜讬善喜哥的吧? 「我连这东西都忘记了。」 炼次哥的笑容,这次只有在嘴迎而己。 「当时决定这代徽的时候,喜善说要帮我弄成刺绣。只是那个时候的我很穷,t恤就只有那么一件。」 湿润的声音,沿着炼次哥的手指渗进t恤 「所以说每次只要去公寓玩的时候,就会请她一点一点缝上去。而在中途喜善就……」 欲言又什.炼次哥的脸淹没在阴影下,我努力的露出笑容.并摇了摇头。 「到完成为止,花了五年 这么久 炼次哥也以强颜欢笑回应我。 「没有错。搞不好她还暗恋着我——」 话说到一半又吞了进去,炼次哥用t恤捂住鼻子。 「……什么嘛。原来不是喜善把剩下的部分绣好的?」 我摇头纳闷。 「都是消毒药水味。若是见到了那个笨蛋,记得叫他在病房里安分点。」 「啊……」 喉咙被泪水烧灼。 我觉得只有炼次哥戴着太阳眼镜是一件很不公平的事。明明就哭到不行,然而当他背对着刚抵达的新干线,并且一步一步远离我的时候,就像是——看起来根本就像在微笑嘛。 留下一阵扰人的风,即使在列车开走之后,我还是紧抓着铁轨旁粗条栅栏,等待着泪水流干。阳光从大楼的壁面反射,就在我湿润的睫毛上,散布着七彩的光粒子。映入眼帘的景象感觉全部都要烧入晴空上一样,时间就是在这样一个八月份阳光耀眼的午后。 后记 属于日本所有最后一只公猫熊「陵陵」死于上野动物园的时间,也就是本系列第3集发行的一个月又几天前——二○○八年四月底的事情。 由于我可说是过着和电视完全无缘的生活,结果将近一年都不知道发生过这样的事。这可能是因为我对黑白熊不特别感兴趣的关系。两年前去上野动物园时,我应该也曾站在一群贴在猫熊馆玻璃上的小孩身后看着还健在的陵陵,然而现在却毫无记忆。脑海只有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在树荫下来回穿梭的小熊猫那可爱的快样而己, 无论如何,当我得知她(注:事实上陵陵为公猫熊)的死讯时,也就是正在撰写第4集的时候;而我到现在仍然无法体认这个事实,嘴上虽说不感兴趣,但潜意识里却觉得猫熊和上野密不可分:况且上野车站到现在都还摆放将人人小小的猫熊铜像,「猫熊口」和「猫熊桥」之类的地名也都照旧保留。 或许是为了让人们在某一天回顾往日记忆时有个指标吧?为了某人而保留某个地方,最重要的就是要先命名,然后内加以-(仔 《神的记事本》系列从开始至今的四集内容,全是诸如此类的故事。守护某个为了某人而命名的地方,直到那个人回来为止——就只是这样的故事而已。若各位能藉此机会回过头再仔细看一遍,我想应该就不难发现流动于故事根柢处的主题了。 之前的系列作品完结后,我曾和责任编辑大人讨论过下一部作品。由于当时已有两、三个新作的构想,我原本打算撰写全新的作品。但编辑大人却在电话中这么对我说—— 『记得也要想想《记事本4》的内容喔!』 由于我是个无法说no的典型日本人,结果居然回答:「那么我会把包含《记事本4》在内的几个企画书依序寄过去。」其实我压根儿没想过要继续。 我心想:「算了,先寄份新作品的企画书,只要其中一份过关就好。」 然而却事与愿违。一旦在书桌前坐下,原本很有自信的新企画全都空转,完全无法成形。当我回过神时,才发现凝视着空白纯文字文件的自己满脑子都是鸣海、爱丽丝、第四代和「他」 接着我从书柜中拿出了第1集,翻开了215页。 直到现在都还记忆犹新。撰写第四代的台词时,我心中的确曾想着「他」——「他」和第四代分开的故事,还有不知道写不写得出来、但总有一天必须面对的,「他」和第四代重逢的故事。 于是我一脚踢开原本存在脑海中的所有新企画,完成了这次故事的主轴。原本打算晚一点再写的《记事本4》企画书,反而却最早寄送到编辑大人手中。 结果就如同各位所见,当然是通过了。 大概是因为那个为了第四代和「他」而命名的地方依然存在编辑大人心中——也存在我心中吧?毕竟本系列就是这样的故事。 讲得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其实上述的长篇大论几乎都是我刚刚才想出来的,完全是后来硬掰出来的胡说八道。若是有读者将之前的话当真而回去翻了前集,那实在是非常抱歉。虽然不是「故意在第四集的后记中针对作品主题胡乱扯谎」,但我的胡说八道病看来还是治不好;这次居然还鬼扯了两页、看起来煞有其事的的样子……,要有人看完后记直接把书摔在墙上,我也不能有任何怨言。 虽说不断扮演「放羊小孩」的我可能不再受各位信任了,但针对「他」所言的部分却都是真实的。之前就一直打算要写,现在终于卸下重任了,心中真是感触良多。 总觉得好像该为了许多事情道歉,还是先针对各位久等一年这件事表达诚挚的歉意。至于本人在这段期间到底做了些什么?〢2出〡山㏑的人肛该早就知道,就是完全放着「记事本」不管而去写别的故事了。真是对不起。 话说回来,关于曾在本故事中出现过几幕的二手衣店,有些故事预计将以广播剧cd的形式和小说同时发行(注:广播剧cd和日文版小说第四集同时发行丫我也会以原创作家的身份参与制作,请各位一并欣赏。 这次是本人有史以来写过最长的后记。写稿期间无可避免地给责任编辑汤浅大人带来诸多麻烦,还延误了其它短篇作品的截稿时间,谨在此致上深深的歉意。也要感谢岸田〤形老师在百忙之中帮我绘制精美的插画。此外,韩文版译者卢淑基(注:noseul-ki之音译)老师也在收集资料方面提供了诸多协助,仅藉此机会表达本人由衷的感谢之意。 二○○九年五月杉井光 插图 简介 在处理重大案件之余,尼特侦探爱丽丝和身为其助手的我还牵扯进好几桩既愚蠢又无聊、却令人难以忘怀的纠纷之中。这次就从我们的事件簿里摘录几则故事加以介绍-- 本集收录了发生在明老板身边的偷窥狂事件「花丸拉面店汤头由来」、爱丽丝锺爱的小酒馆遭人妨碍营业的「侦探锺爱的博士」、将平坂帮所有笨蛋全都拖下水的绑架事件「大笨蛋侠义入门篇」,以及全新的100页特大篇幅、描写棒球明星赛骚动的「那年夏天的21球」。 满载有笑有泪的日常情景,众所期待的尼特族青春物语短篇集正式登场! 序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大伙儿抬头挺胸地打一场球吧! 你们背后的号码,全都将成为近铁猛牛队的荣誉背号。 ——梨田昌孝 ———————————————— 偶尔会有人问我:侦探助手究竟是在做什么?老实说,这个问题实在非常难以回答。 每天往返於拉面店和拉面店楼上的侦探事务所,有时负责洗碗、有时负责洗睡衣、有时负责出去买dr.pepper、有时负责试吃拉面,有时被拖去游乐场打电动、有时还被抓去陪着赌博。身为一介高中生的我每天就是如此虚度人生,如果我说这就是所谓侦探助手的日常工作,肯定不会有人相信。 只有一件事能让我抬头挺胸地说「这就是助手的工作」,那就是记录案件的经过。 「是吗?那就拿来让我看看吧。」侦探这么对我说。 说起既是我的雇主也是侦探的爱丽丝--其实是个跟小学生差不多的小女生。一头长及腿部的乌黑秀发加上小熊图案的睡衣打扮,让人看一眼就无法忘记。 「不行啦,这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 「不是什么能给人看的东西?对『话语』这项人类最重要的武器而言,你的说法就是一种侮辱!鸣海,你听清楚--就是因为人与人之间有可以传达的东西,我们才能继续身为人类啊!所以別啰嗦了,快拿来给我看!」 正如那让人莫名其妙的说话方式,这位侦探其实非常任性。 「可是……我也没带来这里啊!只存在我家的电脑里而已。」 「这种事拜托你早说!」 糟了!我还来不及阻止,爱丽丝早已像弹钢琴般敲打起放在床边的键盘,在萤幕上叫出了一个文件档。这个小小侦探拥有一流的骇客技术,入侵我家电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这、这是什么!」 大略浏览过我的工作记录后,爱丽丝从床上一跃而起,回过头瞪着我。 「照你这种写法,我们事务所看起来岂不是一直替愚民们犯下的无聊错误擦屁股?」 「……不就差不多是那样吗?」 「你究竟把为死者代言的尼特族侦探当成什么了!」 爱丽丝气得黑色长发颤动不止,双手还不停拍打床单。 「我们不也遇到过好几个大案件,还有好几个人受伤甚至死亡,连你都伤痕累累、筋疲力竭而动弹不得吗?为什么不记录那些事!」 「因为我根本没那个力气了啊!」你刚才不是也说我筋疲力竭了吗? 「总而言之,我不承认这样的记录。我要重写。」 爱丽丝一边这么说,一边动手新增了好几mb的内容以详细描述自己的房间(尤其是那一大群布偶)。我叹了口气,从键盘旁拉开哇哇大叫不停抱怨的侦探,将文件恢复原状。这是我电脑里的文件,拜托你不要随便乱动啦! 「知道啦!我会再把它们记录得详细些的。」我这么安慰爱丽丝。「或许这些案件的确无关紧要……但应该都曾经在某个人的人生中显得重要过啊!所有的案件里都一定有人非常拚命,这点爱丽丝你应该也很清楚吧?」 这就是--我成为侦探助手之后学到的、最重要的事实之一。 对绝大多数的人而言无关痛痒,对极少数的人而言却无可取代--发生在这个世界上的事情几乎都是如此,所以一个人哭泣的声音有时候完全传不进周围众人的耳里。 就在这种时候,却有一群随时侧耳倾听都会天空以打发时间的尼特族清楚听到了哭声。 所以我们才要当侦探。 爱丽丝非常不满地瞪着我,最后突然伸出食指抵住我的胸口。 「……好吧!可是你搞清楚,不是光记录事情经过就算了喔!」 仿佛透著奇异色彩的海底,从下方窥进我的眼眸。 「只要记下你在案件中做了什么、碰上了什么、体会到什么就好。既然要佔用领我薪水的宝贵时间记录,就要记录这些事才有价值。明白了吗?」 我想了好一会儿,最后点了点头。 的确--因为这些案件终究还是我的故事。 记录在这里的,只是四个极为无聊而平常的案件。没有毒品、没有装了两亿日圆的包包、没有杀人事件也没有帮派纠纷。尽管如此.对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些人而言,这些事件依然真切得无可比拟。 当然,如今在这里敲打键盘的我也是那某些人其中之一。衷心期盼各位能在阅读时发现自己也是其中之一。 花丸拉面店汤头由来 这是我当上侦探助手后遇上的第三个案件--换言之它发生在「angel.fix」骚动后。对于当时刚开始记录案件的我而言,实在很难立刻为这件事贴切地命名。整个事件就好像拉面的细面条和胸罩的肩带缠在一起,虽然时间不长却十分混乱而愚蠢。由于爱丽丝批评最早的命名实在贫乏又淡而无味,所以才改成了前述的标题。 这段期间的确发生了许多事,不过就结果而言,其实也只是拉面汤头完成之前的故事罢了。 * 「花丸拉面店」附近的大车站,乱七八糟地汇集了山手线和其他的私营铁路。只要从车站徒步六分钟,就能在低矮建筑之间通风不良的死巷中找到这家店。一到夜晚,上班族就会随着高楼风聚集在此,店里一下子就坐满了,多出来的客人只好各自占据店外的折叠椅或翻过来的啤酒箱--这间店就是如此。 虽然老板的手艺最近已大有进步,不过就算讲客套话也实在很难称赞这家店的拉面「好吃」。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这家拉面店之所以还能勉强继续营业,其中一个原因在于老板基於个人兴趣而做的冰淇淋异常美味,另一个原因则是老板的胸部很大。至少我个人是这么认为的。 拉面店的明老板是个年轻女子,站在厨房里的她总是将长发绑成马尾,以布条缠住胸部、外面套上一件挖背背心,腰际系著长围裙。没有人知道明老板的本名和年龄。以前曾有个没礼貌的客人问过年龄,结果她二话不说就把那人揍了一顿;还有个更没礼貌的客人问她胸罩的尺寸,结果她说「老娘没买过那种东西」,还是揍了人家一顿。而我就是在这样的人身边洗碗切葱花,每天以命换取七百日圆的时薪。 话说回来,我偶尔会思考这件事--在不知道真名的人手下工作,真的符合社会规范吗?虽然校规明令禁止打工,所以我在学校里完全不提这件事,再加上双亲都不在家,实质上负责监护我的姐姐又是个放任主义者,就算我两天不回家她也没意见--说穿了,其实根本没人在乎我在谁手下工作。 我向爱丽丝提起这件事,她是这么告诉我的。 「我也不知道老板的名字,但是知道她爸爸的名字。她爸爸名叫花田胜,和第六十六代相扑横纲若乃花同名同姓呢!一开始本来要直接用名字当作店名,但不知被谁说这名字听起来很弱,於是就去掉『dad和『sa』两个音(注:日文中表示很弱或很烂的形容词发音为dasai),成了现在的店名『花丸』--据说是这样,不过是真是假我也不清楚。」 拉面店那栋楼的三楼,有个挂着「neet侦探事务所」招牌的房间;房间主人就是这个自称爱丽丝的奇妙少女。套房里不论春夏秋冬都开着强烈的冷气,四面墙壁上架满了电脑和各种周边器材,机器运转的低吟声笼罩著整个房间。房间中央是一张大床,身穿小熊睡衣、一头长黑发、有著人偶般大眼睛的爱丽丝总是伸直细瘦的双腿坐在床上。 因为发生在这个冬天的那件事,让我认识了爱丽丝。从此以后,我就负责外送拉面到这个偏食的茧居族小女生房里并让她全部吃完;不知不觉间,这似乎也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你为什么只知道她爸爸的名字?」 我估算爱丽丝吃完拉面的时间,从冰箱里拿出dr. pepper递给她,同时问问看。 「为什么?因为他是簽租约的人啊!合约上当然有他的名字。」 「……合约?哦……原来明老板的爸爸是房屋所有人啊?」 所以才会继续在这里经营那种早就退流行的拉面店啊……就在我稍微能理解的时候,爱丽丝开口了: 「不对不对,我才是房屋所有人。」 我差点往后翻倒。 「你为什么那么惊讶啊?如果我不是房屋所有人,还能这样随便改装房间又到处安装防盗摄影机吗?这种事稍微动动脑就知道了吧?」 爱丽丝一脸受不了我的样子耸了耸肩,伸手指了指并排在床旁的六个小型萤幕。萤幕连接着架设在大楼四周、随时都在录影的高性能摄影机。的确,装在自己房间里也就算了,任意在屋外架设这种东西是有点超过…… 「真是的,鸣海你实在很缺乏社会常识耶!」 你这个茧居族可没资格说我!可是我无法反驳,只好沉默不语。 「严格说起来,也不算是直接和花田胜先生簽约啦!我运用不合法的手段窃佔这栋大楼时,他已经住在这里了。」 这栋大楼是你窃占来的吗……?那我还是不要问方法好了。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是靠房租收入生活的啰?」 我点了点头,表示理解。毕竟我从很久以前就觉得这个茧居族小女生的收入来源是个谜。然而爱丽丝一听到我的话,立刻大发雷霆。 「你那是什么失礼发言!房屋租金全都直接汇进法人名义的户头,我可是一毛钱都没动!我只是需要一个事务所而已!虽然知道你那个海绵脑袋不管讲几遍都不会懂,我还是勉为其难再说一次--我的职业是尼特族侦探!也靠当侦探赚取了相当的收入!」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道歉!」 眼看dr. pepper的空罐就要飞过来,我连忙护住头保持低姿态。这个穿睡衣的小女孩可是个很有尊严的(自称)侦探。 「其实就算不收老板家的房租也无所谓,不过她也是位很有尊严的拉面店老板呀!就算不知道彼此的真实姓名,我们还是很尊重对方。所以才让她每个月很空虚地继续汇房租到空壳公司的帐户里。」 这么说来,我好像也不知道爱丽丝的真实姓名耶?只听说过她的名字叫有子…… 「可是……凭你的能力,随便一查就能查到明老板的本名了吧?」我看着她背后高耸到几乎埋没整面墙的机器架,随口这么问道。 「她从不说自己的名字,就表示无意让我知道啊!你连个人隐私的概念都没有吗?」 「在网路上到处破解盗取別人文件的人没资格说我吧……」 「就是因为这样才更不能查啊!就算待在房间里,尼特族侦探仍然能搜寻全世界;在如此的侦探面前,所有的个人资讯都如同赤身裸体。所以必须以我坚强的意志决定应该坚守的界线。」 「是喔……」讲得跟真的一样。 「当然,也有些个人隐私是我不尊重的。例如你昨天在tsutaya(注:日本连锁影视出租店)租的动画片名,就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虽然品味还算不坏,但那样的内容居然可以让未满十八岁的人租借,伦理机构的标準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哇啊啊啊你给我等一下!」 吓了一大跳的我死命抓住床边。 「我的个人隐私就这么无所谓吗!」 「你昨天不是趁出门帮我买东西的时候顺道去租片吗?因为你回来得太晚,我才著手调查的。这是明显的怠忽职守!」 「唔……那你也不必连片子的内容都调查啊!」 「如果不彻底调查内容,就无法有效地责备你了啊!」 「这是找碴吧?而且我哪有怠忽什么职守啊!连帮你跑腿都算是我的工作吗?」 「你觉得不是吗?无论古今东西,侦探助手的工作向来都是替侦探跑腿和让侦探欺负以消除侦探的压力啊!」 我无力地跪倒在地。没错,我的确是这家伙的助手。虽说因为种种缘由不得不为,然而现在的我却非常后悔--何况还没有薪水。 「你最近挺会回嘴的,所以值得欺负。我可是很高兴喔!因为只有你会这样每天都来找我。」 爱丽丝说着,便将下巴靠在屈起的膝盖上,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和嘴里说的话一点儿也不合。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无法再说什么了。 * 当天深夜,我收起掛帘、降下一半的铁卷门,正哗啦哗啦地清洗碗公和盘子时,明老板搬着纸箱从厨房内侧的出入口走了进来。 「鸣海,你今晚留下来。」 「……什么?」 「我要改造拉面的汤头。今晚要通宵熬汤!」 纸箱「咚」的一声落在流理台上。只见里头装着洋葱、红萝卜、干香菇和粗大的猪大骨。接着明老板脱掉挖背背心,上半身只剩下缠胸的布条--她进入战斗模式了。 「呃……可 是我明天还得去学校……」 「你今天晚上就住我家吧,我已经打电话和你姐姐说过了。她还说这么一来就省下了一顿饭钱呢!」 这种不顾当事人意愿的外交手段是怎样! 「该不会……是要我明天直接从这里去上学吧?不不不,这怎么可能……」 「没关系,你可以在我家洗澡。」明老板边说边指向厨房内侧的出入口,拉面店里面就直接通到她住的房间。那个……可是年轻男女在同一个屋簷下共度一夜在很多方面都不大方便……拜托你千万別这样啊大姐头! 「……为什么突然要改造汤头啊?」 我小心翼翼地这么问,明老板停下手边剥洋葱皮的动作,瞪了我一眼。 「你记得今天八点左右来店里点味噌拉面的客人吗?坐在最旁边的椅子上那个!」 我思索了一下,想起了明老板说的那个客人。 「那个戴着墨镜的客人吗?」 「没错。上礼拜我第一次见到他来店里,今天是第三次了。」 「你记得还真清楚啊……」 「那家伙轮番点了醬油、盐味和味噌拉面,全都只吃了一口就给我剩下耶?虽然不晓得他是何方神圣,但那种行为对我来说简直就是在挑战!」 如果只尝了一口就觉得很难吃,应该不会再来店里了才对。那个人的行径的确是有些莫名其妙,但把这件事当成挑战又是从哪里想到的? 然而我并没有反驳的余地。毕竟我欠明老板太多人情,就算不是如此,这人也不会好好跟我谈论这件事。毕竟她是个先揍人家一顿让对方闭嘴的动作派。 我叹了一口气,从流理台下拿出新的大汤锅动手清洗。 * 听到那个声音时已是三更半夜,我正坐在开着文火炖煮高汤的大锅前,有气无力地搅动里头的材料。 我抬起头,环视幽暗的拉面店内。猪骨高汤的香气浓郁得令人快要窒息,只有淋浴的水声从身后传来。明老板去洗澡时把顾锅子的工作交给我,而我却在这段时间里打起瞌睡。 咿呀的怪声再次夹杂在水声中传来。起初我以为那是明老板的脚步声--可是淋浴的水声没有停歇,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也不对。 那声音来自走廊最深处,大门的方向-- 而且还越来越靠近淋浴的水声? 我吓了一跳。屋里--还有其他人。 我轻轻地从圆板凳上起身,脱下鞋子从厨房出入口走向幽暗的走廊。左手边数步之遥的前方亮着橘色灯光,是从浴室里透出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团黑影遮住了浴室的光线,在更衣间入口蠢蠢欲动。 惊吓过度的我忘了背后就是墙壁,想也没想就后退了一步。「咚」的一声,背后传来轻微冲击,脚边还响起什么东西被踢倒的声音。是放在那里的啤酒瓶--还没等我想起这件事,黑影早已跳了起来。 「……什、什么人!」 仿佛被我的声音弹开般,黑影飞也似的逃了出去。脚步声一下子就被走廊上的黑暗吞食殆尽,大门被粗暴推开的声音打断了一切。我这才终于回过神,连忙奔过走廊追逐那个人影。 大门依然敞开,外头就是夜晚的停车场。路灯的光线几乎照不进这个四面都由建筑物包围的空间里,而刚才那个人影早已消失无踪。 被他逃走了。我无力地蹲在大门口的水泥地上。到底是什么人?小偷吗? 「--怎么回事啊?」 背后突然传来说话声,吓了一跳的我连忙回头,却一屁股跌坐在地。 明老板的脸庞就在我眼前,刚洗完澡的肌肤上还泛著红潮。由于她只围着浴巾还弯下腰来盯着我瞧,那个胸部……呃……是说你老是用布条缠住那种尺寸的东西应该有害健康吧?不对,现在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我得冷静点。 「这个嘛……你、你先随便套一件衣服吧?」 「嗯?可是最近天气很热嘛!」 不要一直拉起胸前的浴巾扇风啦! 我先锁好大门,把明老板推进走廊里,接着向她说明刚才发生的事。 「……小偷?」明老板边擦拭著头发边挑起眉毛。「我家又没什么东西好偷!」 你应该先担心自己的安危才对吧?有人趁你赤身裸体的时候闯进来耶!这个人真是一点防盗意识都没有…… 「总之得调查一下才行。还有,请你把门锁好!」 「我有上锁啊!而且那边的大门平常根本没人进出。」 说得也是。既然如此,那家伙又是从哪里进来的? 「啊啊啊!」回到更衣间的明老板突然大叫。 「发生什么事了?」 眼里燃烧著怒火的明老板冲出走廊,害我差点撞上去。 「我晾在这里的缠胸布条不见了!」 * 隔天下午。 「鸣海?你的脸色很差耶,没睡觉吗?」 侦探钟爱的博士 其实我有时候很好奇爱丽丝到底几岁。虽然曾听她说没上过小学,却没听她说连中学也没上过--所以应该是十二岁左右吧?她老是以高高在上的态度说些大道理唬得我一愣一愣,或许也因此令人感觉没有实际上娇小;加上那种夸张的饮食习惯导致发育不良,说不定其实并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年幼?但不管怎么看,她都实在不像比我年长的样子。 爱丽丝是个住在我打工的拉面店楼上的少女。她所住的那间308室,门口挂着一块愚蠢的「neet侦探事务所」招牌,而她就这样每天都一个人窝在房间里。尽管爱丽丝自称侦探,却整天都穿着睡衣坐在床上面对键盘,实际上只负责在网路上到处破解密码而已。因为她不晒太阳也不运动、食量又少得令人难以置信,手脚实在白细得令人不忍卒睹。 我不知道爱丽丝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养育方式下长大的,也不知道她的本名、家庭和年龄--这一点连我自己都很难相信。毕竟待在爱丽丝身边就会因为很多因素而感到疲倦,所以也无暇研究她的名字和年龄这些通常理应知道的个人资料。 尽管如此,有时我还是会在意起这些事。例如这种时候-- * 五月初某个傍晚,一如往常前往「花丸拉面店」打工的我,刚进店里就被大姐头明老板叫去外送餐点给爱丽丝。 「今天是中华井。那家伙不喜欢米饭类,要是不肯吃就把她绑起来硬塞进她嘴里!」 明老板一身武斗派的打扮--胸前缠著布条、外头套了一件挖背背心、头上绑著马尾,虽然她可说是爱丽丝的代理母亲,却常常说出一些十分过当的话。不过这也难怪,如果不强迫爱丽丝吃东西,她可是打算这辈子都只喝dr.pepper度日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让爱丽丝吃东西的工作已成了我每天的例行公事。 明老板在只有婴儿拳头大小的一坨饭上浇了汤料,我便将这份迷你中华井放上托盘,前往位于三楼的侦探事务所。 「爱丽丝,我要进去啰?我送饭来了。」 事务所是间套房,从门口进去有一小段走廊,寝室则是四墙都被各种器材埋没、令人感觉不大舒服的电脑空间。冷气的强风呼呼地往下吹,这一天的爱丽丝却趴在床上敲打着键盘。乌黑美丽的长发就像在阴凉处欣欣向荣的植物,几乎完全覆盖住她穿着睡衣的背部。睡衣下一双纤细的裸腿突然向我伸来,吓得正要进屋的我连忙撇过头。 「……你穿好衣服再工作啦!」 「我现在正忙。电子讯号以光速通过线路,这是宇宙制定的绝对规则。物理常数可不会等我换衣服!」 爱丽丝连瞄也不瞄我一眼地这么说,话语另一端还传来午后雷阵雨般急切的键盘敲击声。 「呃……可是你不穿袜子容易感冒耶?」 床尾地板上堆著一团刚换下来的睡衣,全新的白色长袜则被拉出来丟在一旁。这个满是电子器材的房间里随时都开着冷气,所以相当寒冷。不论她对温度的感觉再怎么异于常人,光着脚还是会觉得冷吧?而爱丽丝竟然在这时对我说出这种话: 「帮我穿袜子!我的手没空。」 「你说什么啊!我帮你穿?」 「不然这屋里还有谁?不要明知故问!」 「不是啦……可是……」 「说了你可能也不会懂,趁着系统维护的切换时间点进行破解可是分秒必争,就算只差一秒钟,命运也会大不相同。你该不会想叫我自己穿袜子,然后由我口头指导你操作电脑吧?光考虑工作效率这一点也知道不可能!」 大笨蛋侠义入门篇 一般人听到「黑道」这个词会联想到什么呢?顶著一头电棒卷、理著大光头或头发全往后梳,眼神兇恶还戴着淡色太阳眼镜,一年四季身上都穿着花衬衫或颜色诡异的西装或印有标章的t恤,不小心擦肩而过就会挑起眉靠过来挑衅的男人--大概是这样吧? 然而那些不过是电视或电影造成的偏颇印象。 虽然我是个就读普通都立高中、而且极为普通的高二生--但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我认识的人里却有一大票是黑道。无法断言认识他们是件不幸的事……或许就是最大的不幸吧?因为我经常受他们帮助,也经常帮助他们,所以也深明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黑道实态。 ……我一直很想写写看这样的前言,不过这段话的用意并不在于说明「真正的黑道不会打扮得让人一目瞭然」这样的小常识。毕竟我所认识的黑道……恐怕也和全国平均值相差甚远。 说起我对于黑道的观感,其实就是-- 非常单纯的一群笨蛋。 为什么我年仅十六岁就认识了这么多没用的家伙?一切都是因为那年冬天开始打工的关系。 从我家飙脚踏车到打工的地方还不到十分钟。那里就位在离车站不远的住宅区一隅,可以望见林立在副都心天空的商业大楼群;通风不良的死巷旁有一栋五层楼高的建筑,一楼正面还挂着豪华的红色布帘--这家连我也已成为熟面孔的拉面店,店名就叫作「花丸」。我工作的地方位于同一栋建筑的三楼。暑假明明只剩下两天,我的雇主仍然不放过我,所以我才会在这种热死人的日子满头大汗地飞车赶来这里。 我在拉面店入口旁停下爱车,走进大楼之间。紧急逃生梯前的阴暗空间里弥漫着厨房喷出的鸡汤味蒸气,仿佛将八月底残暑余威丝毫不减的热气都压缩凝固了。光是马路上的热浪就让我受不了,看到这幅情景的瞬间甚至让人想掉头回家。但要是真的这么做后果可不堪设想,我只好无奈地边擦汗边快步走向楼梯。就在这时,拉面店的后门开了。 「喔!鸣海你终于来啦?外送就麻烦你了。」 探出头来的大姐身穿挖背背心、腰系围裙、绑著马尾,一副健康到不行的打扮,光滑的双肩一览无遗。这位大姐就是「花丸拉面店」的店主,大家都称呼她「明老板」。 「喏,你把这个端上去给爱丽丝。」 「……不会吧?我被叫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应该就是这样了吧?」 尽管我的肩膀因忿怒而颤抖,还是从明老板手中接过了托盘。明明就在同一栋建筑的三楼,真想叫她自己下来拿就好了。这个叫爱丽丝的人就是我的雇主,不过她是个如假包换的茧居族,就连这种鸡毛蒜皮的杂事也动不动就把我叫来。再加上她的偏食兼小鸟胃超乎常人所能想像,所以老是点什么拉面去面、中华井不加饭这种冒渎料理精神的食物。她今天又点了什么呢?我边想边看了看托盘里的碗公--结果里头什么都没有,害我忍不住贴在碗边又仔细看了一次。 ……不对,严格说起来不算是什么都没有。 明老板一脸不关我的事地这么说了: 「她点了去面、去奶油、不要叉烧、不要笋干、不要海苔也不要汤的盐味奶油拉面啊!」 「那不就只剩葱花了吗!」 「还有放盐啊?」 「不是这个问题吧!」 我差点把碗公翻倒在水泥地上。就算只有葱花也是食物,不能任意浪费。但这也太…… 「我一直都忍著不吐槽爱丽丝之前点过的各种珍奇食物,但这次实在忍不住了!去面、去奶油、不要叉烧、不要笋干、不要海苔也不要汤的盐味奶油拉面到底是什么鬼啊!那就好像随便在路边抓个明明不帅、没钱、没知名度而且老婆也不是工籐静香的男人,却硬要说他是木村拓哉啊!那根本不是木村拓哉,只是个普通路人啊!」 一向冷静果敢的明老板这回也傻了眼,半张嘴巴盯着我瞧了好一阵子。 「……呃……你干嘛突然这么生气啊?因为天气太热吗?还是你肚子饿了?」 「并不是!」 「別生气嘛!鸣海你很会唱歌,脸蛋也长得不错,只要戴上太阳眼镜不说话就像gackt(注:日本知名歌手)了喔!」 「gackt也是会说话的!」能不能拜托你不要用这种奇怪的说法来安慰我啊! 「好啦,少在这里啰哩叭唆的,快点端上去!」 於是我被揍了。 「我也很想让她吃些有营养的食物啊!可是她最近好像中暑了,所以一点食欲也没有。」 「那家伙也会中暑啊……」 话是没错,这几天的确酷热到连呼吸都觉得烦躁。 「要是再不让她吃点固态食物,胃袋说不定会缩小到整个消失啊!让她吃点葱花总比什么都不吃好吧?」 明老板拍了拍我的肩膀,回到厨房关上门。我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踏上紧急逃生梯。 三楼的8号房门上挂着小小的银色看板,上头以奇特字体写著「neet侦探事务所」几个字。这个房间就是我雇主的住处兼工作场所。 「爱丽丝,我进去啰?」 最近我也习惯不按电铃就直接进去了。一进房间就是一条右手边兼作厨房的狭长走廊,从走廊就能窥见里头的寝室。冷气的强风从内吹来,瞬间冻结了我身上的汗水。 「热到我快融化了啊……呜呜……」 微弱的少女声音传来。围绕二面墙的层架高达天花板,电脑、萤幕和各种周边器材满满地排列在架上,乱七八糟的电缆线全卷在一起。这个四周满是电脑网路风情的寝室里还有一张床,几乎占据了地板上的所有面积。床单上散落著大量的布偶,有个娇小的女生理没其中。她那一头几乎跟身高差不多长的黑发、露出浅蓝色睡衣袖口的纤瘦手臂和包覆在白色大腿袜之下的细腿,全都无力地瘫在床上。 「为什么春夏秋冬每年都如此规律地变换呢?都是因为冥府之王老是乖乖地送老婆回娘家才会这样啦!」 爱丽丝只抬起了头,一边乱抓床单一边说着这种莫名其妙的话。 「不然你搬去南极住吧?」 「我不要!我一步也不想离开这个房间。你去把南极给我搬来!」 这个小不点睡衣少女非常怕热,所以一年四季都窝在这个开着冷气的房间里上网搜寻资料。 而且正如门口看板上的字样,她还自称「侦探」,於是我就成了侦探助手。至於这个茧居族究竟靠什么方式当侦探,就留待之后再详述。 「好啊……南极那种东西也不是真的搬不过来……」 「你说什么!」爱丽丝猛然弹了起来,眼里闪烁著期待的光芒。「你确定它的大小刚好可以放进我的房间吗?」 「是啊,那当然。它和爱丽丝最喜欢的布偶……有点不大一样,比较像是洋娃娃喔!而且还有1号和2号之分……」 (注:传说中山日本政府出资为南极越冬观测队员制作的情趣娃娃) 话一说出口我便壮烈地感到后悔。我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会开黄色玩笑的人了啊?完全不知道我在说什么的爱丽丝疑惑地歪著头,接着敲打起后侧桌上的键盘上网搜寻。 结果她满脸通红地转过头来-- 「鸣海你……你这个不要脸的家伙!」 接着是大量的空罐飞了过来。 「对不起、对不起啦!我是开玩笑的!」 为了保护托盘上的碗公,我只好以背部承担集中的炮火。 「反正你连与生俱来那两毫克品行也掉在襁褓里了吧?不如现在爬去把它捡回来吧!」 「对不起啦!真的……」 本来只是想小小逗弄她一番,慷慨激昂的爱丽丝却气得肩膀上下起伏还不停喘大气;过了好一会儿又「啪哒」一声趴回床单上。 「真是的,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如果只是来嘲笑我怕热,那我就立刻解雇你并且这辈子都和你绝交!给我滚出去!」 「居然问我是来干什么的?不就是爱丽丝你叫我来的吗!」 「我叫来的是忠于职责的侦探助手!并不记得叫过爱开低级玩笑而且脑袋不好的高中生!」 「所以我刚才道歉了嘛……还帮你把饭端上来了。」 非常悲哀,照顾爱丽丝的饮食正是侦探助手的主要工作。除此之外还有洗衣和打扫房间,就像是没有医师执照和知识也没有社 会地位与人生经验的华生--是说那根本不算华生,不过就是我而已!我一边在心里自己吐槽自己,一边将碗公放在边桌上。脸上带着黑眼圈的爱丽丝斜眼瞪着我。 「因为弹劾了你的低劣行为,害我现在连用餐的活力都不剩了!」 「……这样啊?那我餵你吃吧?来,张开嘴巴,啊--」 「不要再说这种白痴话了!」 气到长发为之震颤的爱丽丝撑起上半身,从我手上一把抢过汤匙。 爱丽丝嚼著只洒了盐的葱花,房里一时之间回荡著充满寂寥的声音。那种东西……好吃吗? 「鸣海,拿dr. pepper来!」 受命令的我从冰箱里拿出了深红色的铝罐递给她。明明没有食欲,却有办法一口气喝完这种味道恶心的碳酸饮料。爱丽丝的饮食生活真的几乎都建构在dr. pepper之上。 「呼--」 清空碗公和铝罐里的内容物后,爱丽丝长叹了一口仿佛连魂魄都吐出来的气,再次潜进布偶堆成的山里。 「这副身躯有时真让人感到厌恶啊……」 爱丽丝将下巴埋在被单里,喃喃地这么说道。 「真希望自己生为浮沉於网路之海中的一群电子讯号。这种肉体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既无力又老是犯错……」 她是认真的吗?我不禁有点哀伤。因为爱丽丝的个性如此,说不定是真心希望自己生为网路中的虚拟人格程式。可是…… 「……这么一来,我就没办法和爱丽丝相识了。」 爱丽丝睁大了眼睛,依然噘著嘴盯着我瞧。 「不是啦……我的意思是……就算你是个足不出户的茧居族……但还是因为实际生活在这里,我才有机会和你相遇啊!现在这样也并非全都是坏事啊,不要说那种寂寞的话啦!」 「你……你怎么了?刚才打电话给你的时候,你的反应明明是一听到我的声音就烦啊!」 「嗯,这个嘛……那是因为天气很热不想出门啦……」 就实际情况而言,我倒是并不讨厌照顾这个生活能力完全是零的小小侦探。 「我没有理由讨厌你啊!而且我还是你的助手呢!」 虽然我这番话完全没有其他意思,爱丽丝却突然面红耳赤,一直往后退到布偶山之中,只剩一颗头露出来。 「……你、你又说那种话了!」 「呃?对……对不起,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吗?」 「就是不算不该说的话才有问题啊!你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明白!」 爱丽丝的激忿震垮了布偶山,布偶们纷纷滚落到床底下。 「你给我稍微思考过后再说话!而且要对自己说的话负责!你又不是聊天机器人!」 「嗄?呃……我当然不是光凭个人好恶而当你的助手喔?毕竟有领到薪水,我也认真地把这件事当成工作……」 「这和那没有关系!算了!」 爱丽丝气呼呼地转头背对我,发出削巖机般凌厉的声音敲起键盘。我叹了口气,拿起碗公放回托盘。总之先闭上嘴巴默默退下,等一下再向明老板拿冰淇淋来讨好她吧!侦探和助手的一天通常就这样糊里糊涂地过了。 然而这天的事情却没有如此就结束。我正要走向门口时,忽然有人不停地猛按门铃。 「真是稀客啊……」 爱丽丝看着床边六个并排的小型萤幕喃喃自语。这个事务所四周布下了监视器的天罗地网,能够透过清晰的彩色影像确认来访者的身份。一看到萤幕,连我也吓了一跳。 监视器画面上没看见任何人的脸,而是一片漆黑。我立刻发现那是穿着黑t恤的胸膛,也同时明白了那位看不见脸的来访者是谁。这么庞大的身躯绝不可能是別人。 「大姐,打扰您了!」 「打扰您了!」 我一打开门,宏亮的声音就随之响起。踏进屋里同时深深一鞠躬的,一个是身高超过两公尺的纵向巨汉,一个则是肩宽几乎要卡住房门的横向巨汉。两人的胸膛、肩膀和手臂上都是隆起的大块肌肉,几乎要把黑t恤给撑破了。 「原来大哥也大驾光临了吗?」 「您好!您辛苦了!」 发现我站在门口,两人立刻以仿佛要施展头球之势向我立正敬礼。 「下次进来的时候安静一点!我的事务所可是圣域!」 「大姐,非常抱歉!」 「下次一定注意!」 结果这次回答的声音比进门时更大。反省过后,两人在厨房前的地板上跪坐了下来。 纵向巨汉叫电线杆,横向巨汉叫石头男--我一直都是这么称呼他们(话说回来,我好像一直不知道他们的本名)。至於他们为什么称爱丽丝为「大姐」,而且连我都被称为「大哥」-- 「唉,没有壮大哥坐镇,帮事务所就乱成一团啊!地盘里的店家还说帮主不在就不交保护费……真是的,没一个像样……」电线杆擦了擦额上的汗水。 「对啊……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帮派啊?大哥,这次还得劳烦您到处走一趟,好好管教管教这些家伙!」石头男说得口沫横飞。 这两个人--都是黑道。 他们口中的壮大哥(我们都叫他第四代啦)集结了街上的众多不良少年,组成这个「平阪帮」。通常时下都市小孩组成的团体大概都会取些洋文名字,这群家伙却不知为什么很爱搞行侠仗义、帮会礼仪和结拜兄弟那一套,花了不少心思在模仿黑道。 我和爱丽丝认识他们的帮主壮大哥--也就是第四代,才会受到这令人困扰的尊崇待遇。 「如果你们只是来抱怨,我可以出借厕所,你们就对着马桶倾吐吧!」 爱丽丝以不屑的眼神瞪了两人一眼,冷冷地这么说道。我连忙出声缓颊: 「呃……这个嘛……出了什么事吗?第四代还在住院,我也不是很清楚帮里的情况,可能帮不上什么忙……」 他们口中的帮主正因为前阵子发生的案件而身负重伤。关于事情的前因后果,就等有机会的时候再说吧! 「是!已经变成大姐或大哥不出面就收拾不了的局面了!」 电线杆这番话让我和爱丽丝面面相觑。当我心想这听起来好像不妙时,石头男接着开口: 「电脑现在连不上网路啦!」 爱丽丝的眼神瞬间无比冰冷,冷到让我觉得全世界在未来三十年内恐怕都不需要开冷气了。 「那种低等级的问题去拜托我那个既不知性也没品行的助手就好!我还要忙着处理其他更重要的问题!」 爱丽丝的声音里仿佛夹杂著冰粒,我默默地叹了一口气。话说回来,我也很能理解她傻眼的原因啦…… 「呃……我明白了。不过这种事只要打个电话来说一声就行了吧?」 「不,怎么可以劳驾两位前来呢……」 「所以我们把电脑带来了!」 石头男从t恤下取出了pc。 「……干嘛搬来啦!而且只搬主机来是要我怎么弄啊?天气热得要死,你居然还把电脑放在肚子前搬来,到底在想什么……」 「电脑这种东西不是要温著比较好吗?而且它平常一直很热啊……」 「你们给我跪下,向以克劳德·香农为首的电脑发明先驱们谢罪!加热电脑可是万恶不赦的行为!」爱丽丝气到神经断线了。 「香农先生,非常抱歉!」 「非常抱歉!」 「而且我刚刚查到无法连上网路的原因了,是因为没缴网路费!」 我按著额头叹了一口气。原来如此,因为第四代一直到月底都还在住院啊……一开始就设定自动转帐不就好了…… 「所以并不是故障啰?真不愧是大姐。我们烦恼了两个钟头,对它又敲又打的都修不好,您却在一瞬间就发现了原因……」 「不要敲打电脑啦!」要是真的故障了怎么办! 搞定这件根本不值得跑一趟的事,侷促不安的两人立刻準备回去。我有点不放心地在石头男背后问道: 「那些被你们拔下来的配线……装得回去吗?」 「大哥您不必担心啦!」石头男自信满满地向我展示电脑主机的背面。「我们仔细地把什么颜色的导线要接在哪里都记下来了。」 主机背面的所有插孔全都以油性笔写著「黑」。 「……怎么全都是『黑』啊?」 「因为所有的导线都是黑色!」 「……这样就算都记下来也没有意义吧?」 「啊啊啊真的耶!」 「真不愧是大哥!」 真不愧你个头 啦!这些家伙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居然可以笨成这样! * 结果不出所料,我还是得跑一趟平阪帮事务所把电脑接回去。要是放任那群黑t恤肌肉笨蛋自行处理,只怕会把网路线给插进电源插座里。 现在回想起来,那正是毁掉我最后两天暑假的事件开端。 平阪帮事务所位于一栋低矮的楼房,就在邻近车站的办公区后头。我探头看了看信箱,里头塞满了从各个单位寄来的帐单。只因为帮主到月底都不在就搞成这副德行,看来那个人还真是不相信银行的自动转帐功能啊…… 正要转身上楼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事务所的房租……也还没交吧?」 「是!帮里的钱只有壮大哥一个人可以动用。」 ……我想也是。我带着电线杆和石头男绕到后头。听说屋主以前在一楼开了间批发商店,现在却不见她拉开铁卷门做生意,大概是只靠房租收入生活。得先向人家道歉才行。 「唉呀?这位不是……代理帮主先生的……?」 ﹒ 一位很有气质的中年妇女出来应门,这位姓阵内的太太正是房东。虽然几乎没和她说过话,但她似乎认得我是谁。 「房租吗……没关系啦,晚几天交也无所谓。听说帮主先生住院了啊?他也真辛苦呢!」 「房东太太,真是非常抱歉!」 「要是我们付得出来一定马上付,不巧现在身上一张钞票也没有,真是非常抱歉!」 电线杆和石头男分別从我的左右后方大声说道。 「啊,对了……可以帮我送慰问品给帮主先生吗?虽然不算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对身体还满有益的……」 房东太太回到屋里,不久之后竟拿出了高丽人参蜂蜜茶。 「……呃?不好吧?这个不是很贵吗?」 「別客气啦!白从我的腰不好以后就一直没办法开店,本来就打算要让给女儿经营啦……正好她也说想开店做进口杂货生意……」 对方都说成这样了,实在无法坚持拒绝。 「房东太太,非常谢谢您!」 「非常谢谢您!」 明明是来道歉并解释房租迟交的原因,结果却收到了对方送的慰问品。我们三人不停鞠躬致谢,没想到房东太太又从屋里拿出了许多应该很贵的中药材。 「不不不,这些我们真的不能收下……」 「没关系啦,別跟我客气了……」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救星从走廊里头走了出来。 「妈,一下子送人家这么多慰问品,病房里也放不下吧?而且要一次搬过去也不容易啊!」 走出门口的,是一位穿着水蓝色背心配米白色超短迷你裙的大姐。记得她好像叫作香织,是房东太太的女儿。看到香织姐正準备穿鞋,我连忙把电线杆和石头男赶出屋外。两个大块头挡在门口实在妨碍进出。 「小壮要住院到什么时候?」 走出屋外的香织姐问道。 「医生说完全康复大概要两个月,不过壮大哥是不死之身……」 「所以再过一个礼拜就回来了!」 「哈哈哈,他还是老样子呢!小壮不在就没人负责打扫和整理了吧?要不要我去帮忙?」 「不不不不这太不敢当了!」 我断然拒绝了香织姐的好意。这种事一定得教育帮众们自己动手。 「我们有十分可靠的代理帮主,没问题的!」 电线杆洋洋得意地看着我这么回答。你所谓的代理帮主是指负责扫地的人吧? 「代理帮主?你这么厉害啊?话说回来,你不是还在念高中吗?跟人家混黑道是无所谓,要是不好好唸书,可是会像我一样毕不了业喔!」 香织姐戳了戳我的额头,走出外头。这番话让我不得不铭记在心。 回到楼梯口时,电线杆和石头男正有感而发地喃喃自语。 「那对母女真是好人啊!」 「也从来没嫌弃我们这种无所事事的家伙呢……」 真是不像话,如果我是房东早就请你们搬家了啦!我心里一边这么想,一边爬上三楼的平阪帮事务所,拉开铁门。 「大哥,您辛苦了!」 一走进事务所的接待室,原本在閒聊打屁的一群壮硕黑t恤男立刻一齐起身,向我鞠躬行礼。他们每次这样都让我很不习惯,更別说所有帮众都比我年长了。 我们穿过众笨蛋之间,走进里头的书房兼休息室兼电脑室。正如香织姐所言,帮主不在的期间根本没人会动手整理环境;不但床上堆著纸箱,连书架上也放着喝了一半的宝特瓶饮料,实在是乱七八糟。算了,待会儿再整理吧!我先拨开桌上的垃圾,开始装回电脑配线。 「好强!真不愧是大哥!简直神乎其技!」 「竟然光凭一只右手就接好了线!」 「连说明书都不用看!」 吵死了!有空在那边鬼叫不如去打扫房间啦! 结果完全没有人表现出要动手的样子。重新接妥电脑配线后,我还是得自己打扫休息室。 就在整理房间里的藏书时,外头传来电话铃响的声音。我连忙打开门探出头,电线杆却已接起了电话。他没问题吧?打到事务所的电话大多是工作上的要事吧? 「……你好!嗄?是啊,这里是阵内大楼。」 阵内大楼--就是这间事务所所在的建筑物名称。听到之后的应答时,电线杆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兇恶。 「刚才那个女人的声音……是怎么回事?你是混哪里的?」 我吓了一跳,立刻要身边喧闹的黑t恤帮众们安静,接着靠近电话机旁,开启录音功能。 「……我们家的小姐?床上?难道是大姐?喂!你这家伙想要对我们大姐干嘛!什么……要五百万?开什么玩笑啊你这混蛋……不,等等……混帐,我明白了啦……少啰嗦……喂,这样就要掛了吗?你这混蛋要是敢动大姐一根汗毛,老子绝对饶不了你!」 在场众人屏气凝神地听着这段充满危险气息的对话,只见电线杆最后用力掛上了话筒。 「大姐被绑架了!」 电线杆环视众人这么说道。 「你说啥!」「是谁干的?竟敢瞧不起我们!」 「五百万是赎金吗?」 我站在议论纷纷的帮众之间,一时间哑口无言。爱丽丝--被绑架?不对,你们这些家伙先等一等,给我冷静点。我在怒吼的漩涡中心拿出了手机。 「……爱丽丝?是我。呃……我问你喔……」 尽管心里觉得这问题实在太蠢了,还是想确认一下。 「你应该……没有被绑架吧?」 『你到底在说什么蠢话啊!』 电话那头传来侦探极度傻眼的声音,我不禁叹了一口气。 「爱丽丝被绑架了?是真的吗?」 一位浑身结实肌肉的大哥边说边难掩兴奋神色地闯进平阪帮事务所,他就是曾经就读我们高中的阿哲学长。明明每天持续进行运动员等级的体能训练,职业却是打柏青哥--其实就是个尼特族罢了。阿哲学长偶尔也协助爱丽丝调查案件,是侦探团成员之一。 「阿哲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由于阿哲学长和平阪帮帮主--第四代是老朋友,所以帮众们都如此尊称他。只是阿哲学长和我不一样,能够面不改色地接受这种致敬。 「我去了拉面店一趟,结果听到爱丽丝自己说什么『我好像被绑架了呢』,感觉很有趣嘛,所以就来看看啰!」 「不是啦,这个……可不是在开玩笑啊!好像真的有人被绑架了。」 阿哲学长仍旧是一脸兴味盎然的样子,走近书桌边坐了下来。我按下电话录音播放键,学长才听到一半就毫不掩饰地露出憋笑的表情--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因为录音内容是这样的-- 『……你们家的小姐现在在我手上。给我听清楚了,不准报警。要是闹到警察那里,这小姐在床上做过的事可就人尽皆知了!』 「我们家的小姐?床上?难道是大姐?喂!你这家伙想对我们大姐干嘛!」 『你……你是她弟弟不是她爸爸?没错!总之这女的现在在我手上,你刚才也听到她的声音了吧……啊啊可恶,你那边吵死啦!叫那些人闭嘴!听好,我要五百万,应该马上可以準备好吧?』 「五百万?开什么玩笑啊你这混蛋……」 『你不管这女的死活了喔?』 「不,等等……混帐,我明白了啦… …」 『我说你啊……那个……我才是绑匪耶,你讲话就不能客气点吗?』 「少啰嗦!」 『算了算了,反正你赶快準备钱,我待会儿会再打电话。』 「喂,这样就要掛了吗?你这混蛋要是敢动大姐一根汗毛,老子绝对饶不了你!」 「这莫名其妙的对话为什么接得起来啊?」 听完录音的阿哲学长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第二通电话也打到这里来了啊……」 绑匪指定由电线杆负责交易,还指定了交易地点和时间。阿哲学长笑到差点从桌上滑下来。 「可是……这应该不只是个笑话耶!似乎真的有人被绑架了。」 「这么说来,后面的确是有女人尖叫的声音啦……可是怎么听都不像爱丽丝的声音嘛!」 ……的确是这样没错。 「而且为什么搞错对象了还能继续对话啊?第一通电话里没先确认名字吗?」 「啊--有是有……对方问『是阵内家吗』,结果电线杆回答『是啊,这里是阵内大楼』。这应该是一开始造成误会的地方。」 学长歪著头表示不解。 「这栋建筑的一楼老是拉着铁门,但其实是房东经营的药材批发店。房东太太就姓阵内。」 「所以……被绑架的是那家的女儿?」 不久之后我便接到爱丽丝打来的电话。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形?快点给我说明清楚!到底误会了什么又是怎么误会的,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被绑票怎么会牵扯上你们?』 「做人要讲道义啊!大姐,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香织姐和房东太太平时很照顾我们,怎么能说非亲非故呢!」 电线杆和石头男分別在左右两边对着电话鬼叫,我得把他们赶走才能勉强向爱丽丝解释。 「这个嘛……一开始弄错的其实是绑匪……」 大概是因为不知道阵内家的电话号码,只好以地址或大楼名字去查,结果才会误拨到位于三楼的平阪帮事务所。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错误……』 「后来的发展更令人难以相信啊……」 『那些在后头鬼吼鬼叫的假侠义之士为什么不直接报警处理?难道还继续骗那个绑匪?』 「正如你所猜测……」 『……该不会根本没告诉阵内家的人吧?』 「实情就是如此……」 向来伶牙俐齿的爱丽丝一时之间也哑口无言。虽然我也是刚刚才得知而且大吃一惊,不过还是得向爱丽丝说明原因吧…… 「呃……说起为什么不报警处理呢,其实是绑匪们的要求啦……至於香织姐是怎么被绑架的……据说是打电话约她去宾馆,然后就直接把她掳走了……」 『嗯?』 「也就是说……香织姐的职业其实是……该怎么说呢?就是那种比较特殊的按摩工作……」 『色情按摩应召女郎这种工作我也知道,你不必特地委婉说明!』 啊,原来你听说过啊?真是抱歉。大概是因为南极1号和2号那件事不小心变成言语性骚扰,害我现在有点神经紧张。 『也就是担心万一事情闹大,遭绑架的女性从事性服务业这件事也会众所周知啰?真是够了,老是在这种不必要的小地方讲义气,就跟你一样!』 被人拿来和平阪帮众相提并论,实在是深深地伤了我的心。 『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本来以为这年头已经没人会干绑票勒赎这种高风险低报酬的勾当了,原来是算準了对方不会报警啊……』 「我是觉得別管这些,直接报警比较妥当啦……」 『我也有同感。先报警处理,就算事情闹到媒体闻风而至,也不至於连被害人从事特种行业的事都报导出来啊!光以被害人颜面要胁家属就以为保险,绑匪的想法也实在太天真了。』 「不行啦!要是知道自己的亲人偷偷从事特种行业,这种打击很大耶!」 「是啊!大哥要是得知爱丽丝大姐偷偷从事特种行业也会很受打击的!」 『我……我怎么可能会做那种事!有那种无聊的想像力不如先担心自己比月表沙漠更幽暗绝望的未来吧!』 爱丽丝暴怒的吼声刺进我耳里。还有电线杆和石头男,拜托你们不要贴在我的脸颊旁边插嘴好不好! 『然后呢?你也要去帮他们吗?居然丟下助手职责不顾!』 「嗯,事到如今也不能置身事外了……爱丽丝……你……应该不会帮忙……对吧?」 『如果正式提出委托并支付费用,我愿意当成工作接下来。不过我话说在前头,搜寻gps讯号不但耗时而且不保证绝对成功,就算找不到我还是会要求支付调查费用。』 这个茧居族侦探最大的武器就是卓越的骇客技术。只要由外部强行读取手机的gps讯号或基地台资讯,就能锁定对方位置瞬间解决这种绑票案件。可是谁会为了这种愚蠢的案件出钱啊? 拿不出钱来我就不管,随便你们--爱丽丝没好气地这么说完便掛断了电话。 没办法了。这里只有包括阿哲学长在内的一堆武斗派,搜集不到情报什么事都做不了。 只好拜托宏哥了。 「这件事好像很有趣嘛!」 一个小时后,宏哥边说着这种话边踏进事务所。他穿着泡泡纱材质的合身西装外套,一副笑容可掬的飒爽好青年模样,一走进来就仿佛吹散了满是黑t恤男的狭窄接待室中那股蒸腾热气。 「我先问问认识的女生们,大概就能掌握到线索了。」 宏哥拿出四支五颜六色的手机晃了晃。这个散发不知是艺人或模特儿还是牛郎气息的人--其实是个到处靠女人养的小白脸,也是个尼特族。和阿哲学长一样,他也是替爱丽丝四处进行调查的侦探团员之一。 「宏二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这套问候似乎已成了惯例。然而宏哥一看到电线杆和石头男,却忍不出噗哧笑了出来。 「那个名牌是怎样啊?」 「噢!我现在扮演人质的弟弟,负责电话接洽!」 电线杆的t恤胸前贴着一张厚纸板裁切而成的手工名牌,上面写著「阵内﹒弟」。 「我负责进行交涉!」 石头男的胸前则贴着「盼谈专家」的牌子。他大概以为那是个表示盼望跟绑匪谈条件的工作吧?由于他实在笨得可怜,让我无法吐槽其实应该是「谈判专家」才对。 「然后呢?为什么阿哲是『sat(注:特殊奇袭部队)』啊?」 「当然就是在发现人犯时负责突破闯入啊!我好像还是队长呢!」阿哲学长弹了弹胸前的名牌并露出苦笑。 「只要阿哲大哥一声令下,我们也会跟著闯进去!」 「要将人犯全数歼灭啦!」 「居然敢掳走房东太太的女儿,怎么能让他活着走出去!」 四周的黑t恤男们热血沸腾,让我真的很想丟下他们回家去,偏偏胸前却挂着「搜查本部长」的名牌。看到我的时候,宏哥只是淡淡地一笑置之。拜托你随便说点什么都好啊…… 明明遇到了绑架事件,为什么帮里的气氛还这么轻松呢?我仔细想了想-- 首先是因为绑匪的声音听起来非常年轻,电线杆只是在电话中稍加威吓就让他明显地有些退缩。而且他似乎是个不输给平阪帮这些黑t恤男的笨蛋,实在不像有胆伤害香织姐的样子。再加上绑匪每次打电话来,后面都能听到疑似香织姐的女生大吼大叫,说什么想上厕所啦、不要绑住我啦、不要做傻事了快放我回去之类的。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怎么了,或是依然平安--一点这样的紧张感都没有。 「怎么啦?鸣海小弟好像没什么干劲喔?」 那年夏天的二十一球 夏天的尾声,那仿佛被球场睛空给吸走的白球掳获了我的心。 因为我的暑假几乎全被工作给毁了--并不是和尼特族们鬼混或帮爱丽丝搬dr.pepper那种浪费生命的工作,而是真真正正的「活动策划」工作。再加上前述的那起绑架事件,我的暑假就在东奔西跑的过程中悄悄溜走了。 虽然不能说这样的暑假不充实,但我毕竟是个十六岁的高中男生,也会想要忘情地沉迷於一些高中生会做的事里。 时序进入九月,这份年轻的热情为了寻求宣泄之处而不停地暴动、膨胀,最后整个爆发…… ……在电玩游乐场里。 由于父亲频繁地调职,我从小学到中学都没交到什么朋友--如果我这样写,爱丽丝大概会骂我「在责怪父亲调职前不如先想想自己是多么薄情的人吧!」但无论如何,我的确有段时间常在放学后一个人泡在游乐场里。 这种病(说是病应该没什么不对吧)后来缓解了许多,一是因为对战格斗游戏风潮退烧,另一个原因则是姐姐开始管理零用金,让我没钱可花了。 也就是说,其实我心中的热情火焰并没消失。只要得到战场和燃料,必定会再次熊熊燃烧。 「总之一定会入迷的啦!藤岛中将也来玩吧?」 第二学期开学没多久,少校便邀我开始玩这个叫作『power y ball』的线上棒球游戏。正如一般可以连线的大型游戏机台,这个游戏也相当花钱。多亏第四代之前给的薪水,让我的荷包颇为丰厚。 「pwlb」 (这种缩写方式有点奇怪,不过已经成了固定说法)的玩法是由众多玩家使用ic卡登录自己的球队,然后进行全国网路对战。这游戏最棒的构想就是庞大的球员数据库。不像大部分棒球游戏般仅有实际存在的棒球选手可选,在这款游戏里只要随便输入一个人名,就会自动产生一个特性值与名字相符的球员,似乎是根据网路上累积的大量数据资料组合而成。 例如输入知名赛车手洗拿、保鲁斯或舒马克的名字会出现速度超快的球员角色,以职业高尔夫球选手命名的角色则会具备较高的击球準确率和控球能力,职业摔角手的名字往往会是强打者。如果输入政治家或艺人的名字,出现的球员角色也会具有「很像那么回事」的特性值,因此在网路上造成很大的话题,也吸引了不少对棒球不是那么熟悉的玩家。即使输入动漫画或其他游戏的人物名字都能产生颇让人信服的特性值,实在很了不起。若是输入棒球选手的名字,角色当然也会具备相应的特性值,而且连桑田真澄在投球前对着球喃喃自语、清原和博老是遇上死球这些细节都会反映在游戏角色上,因此受到不少好评。不过游戏中的球员能力值愈高所需的金额也愈高,所以不大可能将铃木一朗、落合博满、王贞治和长嵨茂雄等明星球员全放进打击阵容。除此之外,输入一般人名也能创造出差不多的球员角色,因此有不少人用自己的名字替游戏角色命名。 尽管游戏画面上的q版球员模样都是固定的,制服部分却可以任意贴上不同的图案,我也因此得以透过网路在游戏中佔得一席之地,要说我的球队因此一炮而红也不为过。我把勇者斗恶龙一代到九代的女主角全列入正规球员,然后将自制的人物图像一一贴在角色的制服上,结果成为不少部落格和新闻网站报导的对象(附带一提,球队的实力非常之弱)。 「不愧是藤岛中将。我家『drive a phoenix』队的制服也拜托你啦!」 「拜托你处理一下那个很有问题的队名吧,我可不希望自己画出来的图因为那种球队而广为流传……」 「这名字有什么问题?这可是『驾驭不死鸟』的意思哪!不死鸟当然是指可装载於f-14雄猫式战斗机的飞弹,和某个在审核时输给乐天结果根本没能诞生的球团一点关系也没有……」 「骗谁啊!少校你们队上的王牌投手不就叫『堀江』吗!」 「他的最强武器可是宛如股价般暴落的指叉球!」喂!讲话小心一点啦!「总之呢,因为是不死鸟,来个带有威猛、炽热的感觉,闪耀著金黄色光芒的鸟类图案吧!」 结果我在制服上贴了亲子井的图案,少校却勃然大怒。你不就是要炽热而且闪耀著黄色光芒的鸟类吗! * 「你最近经常怠忽职守,究竟把侦探助手的工作当成什么了?」 九月中旬的某个礼拜五,我终于被爱丽丝念了。因为我老是往游乐场跑,好一段时间没在事务所露脸了。 「对啊!藤岛同学,帮爱丽丝保养头发本来应该是助手的工作!请你赶快记住怎么弄……唉呀,真是的!不是跟你说过要轻一点梳的吗?像这样……」 连彩夏也生气了。这时我们三人都在侦探事务所的床上,彩夏将爱丽丝的长发分了一半给我,正在传授美发保养的技法。至於我的梳整技巧和涂抹护发剂的手法,彩夏则是钜细靡遗地加以吐槽。 「我可不记得拜托过你们帮我保养头发!」讨厌人家玩弄自己头发的爱丽丝很不高兴。 「可以的话,我也很希望能交给彩夏或宏哥处理就好啊……」 彩夏是我的同班同学,目前在位于这栋大楼一楼的「花丸拉面店」打工。关于打理爱丽丝身边的大小事,彩夏也比我能干许多。 话虽如此,她有时候实在非常没神经,突然说出这种话来真的很令人头痛-- 「可是藤岛同学和爱丽丝以后会搬到大一点的事务所同居吧?到时候不就很伤脑筋了?」 「我、我为什么要和鸣海同居!」 爱丽丝正想回头,却因为头发还卡在梳子上而皱起脸来,连耳朵都红了。真的这么痛吗?啊,不对……我也转头看向彩夏--什么同居啊? 「因为福尔摩斯跟华生住在一起啊!白罗和海斯汀上尉也是啊!侦探和助手不是一定要住在一起吗?」 「到底是谁灌输这种垃圾知识给彩夏的?你不是不看推理小说的吗!」 「……绝对不是我喔?」我跟外国推理小说不熟。 「是宏哥告诉我的。」 「彩夏,你也好好思考一下,不要跟那种吃软饭的家伙走得那么近!他可是个刚出生就会向接生护士搭讪的男人!一开口就是些没营养的话!」 爱丽丝气得边叫边不停地拍打大腿。我也吓了一跳,和爱丽丝同居?不好吧?就各个方面而言都不可能,拜托你別开玩笑了。不过彩夏前阵子还责备过爱丽丝对男女关系粗心大意,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啊? 「我和宏哥讨论过,是时候该改变对爱丽丝的教育方针了。反正你们迟早会住在一起,干脆顺水推舟……」谁会和她住在一起啊!这是什么鬼教育! 「够了!鸣海,你不必学什么保养头发了!」 我的手背被打了一下,於是便交出梳子任由彩夏全权处理。早就应该这样了。 「鸣海,你给我听好!就算没有你这种助手,我一个人也能过得很好!你目前的职务就只有烫衣服,给我好好记在心里!」 「是是是……我知道啦!」 爱丽丝最近终于稍微有点概念,知道让別人接触自己脱下来的衣服是件难为情的事。不过唯有熨烫睡衣这件事仍是我的工作,似乎是因为她很怕摸到熨斗。 「爱丽丝为什么那么怕熨斗?」仍在帮她梳头发的彩夏问道。好像是因为她有一次不小心碰到我刚用过的熨斗,结果就产生了心理障碍。 「以加热的方式矫正形状--这种短路的想法本身才令人害怕。只用在衣服上还可以接受,可是你们想像一下……难保将来不会出现试图拿熨斗烫平人类皱纹的愚者啊……」 「对了,爱丽丝,你知道烫发夹这种东西吗?是用来美发的器材喔!」 (注:熨斗原文为iron,烫发夹为hair iron) 听到彩夏在耳边如此艸吽解说.爱丽丝的黑发像触电般竖了起来。她向侧桌上的键盘伸出右手,网页搜寻的结果跃然显示在其中一面萤幕上。 「……这、这是什么机器?」 看完烫发夹的说明后,爱丽丝忍不住大叫。原来她不知道有这种东西啊?这家伙脑袋里装了一堆怪怪的知识,却一点普通常识也没有。 「居然替头发加 热?这种东西不管怎么看都像是拷问犯人的刑具啊!相较於这种恐怖,铁处女(注:中古时期欧洲的拷问刑具)也不过只是按摩器罢了!」 谨在此向各位制造烫发夹的公司致歉,我想我们家的侦探应该没有恶意。爱丽丝挥开彩夏的手,一头钻进布偶山里不肯出来,屁股还不停发抖。真的有这么恐怖吗, 「鸣海!以后处理睡衣上的皱褶绝对不许使用熨斗!那种可怕的机器就让它灭绝吧!」 「不让我用熨斗……那要怎么弄平啊?」 「用你的手把我睡衣上的皱褶一个个摊平!能够将无趣的一生耗费在这件事上,你已经很幸运了!」 「开什么玩笑!我也有我要做的事!」 「哦?什么事?你倒是说说看?」 被人当面问起这件事,我突然感到十分困扰。 「你该不会想说什么要预习跟复习学校功课吧?別笑掉人家的大牙了。你明明就难逃留级命运!」 「唔……就算这样,我……」我忍不住回嘴了。「我放学后也是有在做运动的!」 「你是说『power y ball』吧?」 「你知道?」 「尼特族侦探可是全知无能的。何况你还是网路上大受欢迎的制作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我还知道你靠著绘制暴露的低级制服赚了不少钱,养了一票高薪球员却不顾球队整体平衡,结果根本没赢过球!」 「哪里低级了!很多人都委托我画那种东西啊!有什么办法?」 你看啦,完全不知情的彩夏都开始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了,拜托你別乱说好不好! 「咦?什么?怎么回事?藤岛同学不但学分不够毕不了业,现在又因为不想工作转而靠画色情图画卖钱维生了吗?」 「我已经不知道该从何吐槽起了,无言。」 「你没有无言啊,都说出来了喔?」 「啊啊,真的耶!」 「其实……藤岛同学你基本上不论什么话都会自言自语说出来,所以才会出现刚才这段对话喔!你都没发现吗?」 「……彩夏,事实不能直接告诉当事人啊!你看看鸣海沮丧的样子,岂不像是在柏油路上曝晒了一整个夏天的蚯蚓吗?」 「还、还好啦,我也没沮丧到那种地步……」我反驳的声音十分微弱。「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彩夏这么说了……」 第一次被彩夏这么说是在「angel﹒fix」事件发生之前。换句话说,我等于被两个不同的人这么批评,这打击其实比之前更严重。她明明都不记得了,居然还这样说我……算了,我就一辈子都做不必和別人说话的工作好了。不如就这样画图维生吧…… 「呃……可是……既然能够赚钱,表示藤岛同学画的图应该很棒不是吗?」 彩夏拚命地想帮我说话,反而再次给我一记重击。 「并不是真正的钱,只是游戏中的货币罢了。」 爱丽丝冷冷地说道,同时操作著键盘在萤幕上显示出「pwlb」的交流网站。上头罗列著我展售的图像,大多都已经售出。 「这就是藤岛同学画的吗?咦?好像都是在哪里看过的动画图像耶?」 彩夏看了看萤幕又看了看我。 「右上角那张也是电影海报里用过的图吧?网路上到处都看得到耶?」 「并没有那么简单。其实呢,这款游戏根本没有贴上现成图档的功能,只能使用制造商提供的软体绘制图像。」 爱丽丝得意洋洋地开始说明。 「要是设计成可以直接贴上现有的图档,马上就会掀起侵犯著作权的风波了。所以制造商才提供了这款阳春到极点的绘图工具,阳春到只能画出椭圆形!」 「咦?咦?」 彩夏指著萤幕张口结舌。萤幕上显示的图档是一个肌肤水亮亮的泳装少女。 「换句话说,这个国家的閒人实在拥有过多不必要的执著和技术,远远超出了制造商的想像啊!其实只要改变椭圆的长短径,就能够画出任何直线或曲线了。绘图的过程可以重播,你看了就知道。」 爱丽丝按下一个键,萤幕上的画面立刻刷新,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椭圆形一一聚集其上,逐渐变化成一个泳装少女。 「这是快速播放,实际上大概要花三、四个小时才能完成吧!」 不,其实我花了八个小时。 「好厉害……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种閒人呢!」 「我那个趴在地板上的助手正是这种閒人之一喔!」 「你们也管太多了吧!」我捶了捶床角试图反驳。爱丽丝只是对我投以冷漠的视线,连彩夏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我。 「呃,这个嘛……藤岛同学,没关系的!」彩夏吞吞吐吐地说道。「光靠椭圆画出泳装少女也是很了不起的工作喔!」那根本不是工作!不要用这种奇怪的方式安慰我了啦! 就在这时,事务所的门铃响起,救世主出现了--是少校。 「藤岛中将,原来你在这里啊?今天也要去『西村game』报到喔!」 我连忙站起来,还差点撞到放电脑的层架。西村game--就是被我们当成主战场的游乐场。不要说报到啦!我们又不是去工作! 「吵吵闹闹地闯进来干什么!」爱丽丝瞪了少校一眼。「鸣海正在执行侦探助手的工作,去找別人陪你玩!」 「什么工作啊?帮爱丽丝保养头发看来是彩夏的工作啊?」 「他正在执行让我欺负的工作!」 「少校,我们走吧!」 我叹了一口气,迅速离开了事务所。 傍晚时分,夕阳终于躲进高楼大厦背后,柏油路里透出的暑气隐约夹杂著一丝丝凉风。从侦探事务所所在的大楼到车站之间,马路上没几间时髦的店家,平常几乎看不到行人。因为这个季节多了些卖冰淇淋或可丽饼的摊贩,才稍微炒热了气氛。经过低矮的楼房、文化会馆的矮胖身影映入眼帘,周遭的行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西村game」就在文化会馆对面,紧邻棒球打击练习场。细长的楼房仿佛快被两旁的建筑夹扁,一楼到三楼的窗户上满满贴着精美的游戏海报。和平常一样,从门口的几台夹娃娃机之间就能看见不少客人流连其中。 「少校!二楼翻新过后进了不少复古游戏,可以帮我看看吗?」 我们一走进店里,一位感觉有点神经质的年轻眼镜兄就从里头走出来。这位西村大哥正如其名,是这家店的店长。其实他父亲才是老板,但因为生病长期住院,才让他年纪轻轻就一肩挑起经营的工作。 「哦?让我看看。」 西村大哥最近常向身为电玩通的少校征求意见。他以顾问之姿洋洋得意地大略环视过二楼深处的一角,结果勃然大怒。 「只有这样的货色就宣称搜齐了各种复古游戏?你要我说什么才好!」 「这……这样啊?」 「射击类游戏別进什么经典名作了,既不吸引年轻人,对复古游戏迷来说又太常见,根本没人有兴趣啊!至少先进个炸弹杰克跟超级连一连再说。」 「唔……嗯,我知道了。」喂!你还真的要照他的话去做啊? 话说回来,西村大哥的脸看起来似乎比暑假时更衰老了。一楼的大型机台游戏还勉强过得去,二楼和三楼却几乎没有客人上门,应该是经营得相当辛苦。 「今年暑假不是新进了六台『pwlb』吗?这样还是没有改善吗?」少校这么一问,西村大哥的肩膀便垂了下来。 「生意好的就只有大型连线机台啊!其他的就別提了……」 西村大哥环视四周的旧游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厂商那边到处推销新机台,结果直营店打折时我们也得跟进……期待度高的游戏又一下子就推出家用版……听说『pwlb』也要移植到家用机种上了,前途真是一片黑暗啊……」 「也是啦,电玩游乐场的风光时代早就随着家用游乐器和网路环境的进步而结束了--要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喂喂!少校……」你也说得太过分了啦!西村大哥边哭边开始擦拭大型机台的萤幕。 「连工读生都没多久就辞职了啊!隔壁的打击练习场也关门了吧?」 我还想说隔壁真是冷清,原来已经关门啦? 「我们店里也不知道撑不撑得过冬天啊……」 「这……情况这么糟糕了吗?」 每次来玩「pwlb」时都客满还得排队才玩得到,所以我完全 没担心过这件事。不过仔细想,如果就佔地面积来算,那样的收入或许真的不算多。 「店长,可以让我这个混了三十年游乐场的人说句话吗?」你不是前阵子才刚满二十岁而已吗?少校靠在椅子上又翘起二郎腿,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然而西村大哥却跪在地板上,意外冷静地表示「请你尽量说吧!」 「经营电玩游乐场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不要在意那些爱打电动的狂热分子说些什么。」 「你这个电玩狂没资格这么说吧!」 「藤岛中将,其实呢……」少校指著空荡荡的二楼继续说道:「电玩迷就是电玩迷,就算抱怨一堆还是离不开电动玩具。可是普通人却有很多享受人生的方式,一旦觉得电玩游乐场很无聊,必然只会默默地走开啊!要是照我们的意思改造这家店,先是让夹娃娃机和代币游戏机全部消失,然后摆上历代的各种格斗游戏机--这样业绩绝对会比现在更惨。」 「这么说也是没错啦……」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啊……?」西村大哥边问边在少校身旁坐下。 「追根究底,店长你为什么要继承这种夕阳产业呢?」 少校的嘴巴从刚才到现在都毫不留情。要是这家店倒了,你跟我不都很伤脑筋吗? 「因为是老爸经营的店啊!而且我以前也很喜欢电玩游戏,自然而然就……」 「这可不是一门自然而然就能做好的生意啊!你知道吗?现在的游戏业界几乎每年都会推出新的商业机台,其中唯有大型机台还像以前一样使用百圆硬币……」 少校的话匣子整个打开,我只好迅速逃下一楼。「pwlb」那有如巨大小钢珠的机体四周早已围了一群人。 「鸣海!少校刚才不是也来了吗?还在干嘛啊?东京都内的热身赛快要开始报名了喔!」和我们一起打电动的大学生发现了我,不停地向我招手。 「那个全员都是早安少女的球队,你弄好了吗?」其他高中的一个……应该是高三的学生这么问我。由于是在电玩游乐场认识的,所以其实我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可是……那样的球队真的很弱耶?不过图是都做好了啦……」 「没差啦,快秀出来看看吧!反正没人期待你的球队实力如何啦!」 一阵哄堂大笑中,我被人推到机台旁边。将个人ic卡塞进读卡机后,对战组合立刻就决定出来了。360度的萤幕上显示出东京巨蛋炫目的绿色,身旁的观众席也随之沸腾--「喂!对手球员全都是杰尼斯家的耶!」「这样早安少女组也勉强可以与之抗衡啦!」 「等一下!中居可是超级棒球迷,实力很强耶!」「喂!怎么还有森且行啊!他现在被当成赛车手了,跑垒速度超快的啊!」「还有那个木村,根本也可以算是棒球选手了嘛!」我在触控面板上选择先发球员,同时感受著心底深处的热情。或许电动游乐场的确是一门夕阳产业,但我还是会因为这份热情而一直来捧场。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们不断地在「pwlb」机台中倾注硬币。半途少校也加入战局,打完四个月的季赛后,萤火虫的光芒终于宣告打烊时间到来。 「我去跟店长交涉,叫他营业到凌晨!」 整晚没有赢半场的少校急了起来,连滚带爬地从机台里出去要找店长,我连忙阻止他。 「拜托你不要忘记自己刚才说过的话!」 「那是一般而言的建议,和现在的情况不能相提并论。做客人的就是要忠实於自身欲望,向店家提出任性的要求!」 既然知道自己任性还不收敛一点!何况营业到深夜可是会被吊销执照耶!然而少校根本不理我,大步横越其他客人早已回家后空荡荡的店面,往员工休息室方向走去。 「不可以啦!西村大哥也是很忙--」 就在这个时候,微微开启的休息室门后传来争执的声音。 「……你也差不多该思考一下自己的前途了吧?这种店是没未来的。结算期之前厂商会怎么欺负店家,你想想也知道吧?」 「你別以为我们会一直提供那么好的条件!」 我和少校紧急剎车停下脚步,不由得面面相觑。那是两个凶巴巴的男人声音,其中还夹杂著西村大哥怯懦的声音。 「可是……这件事我也没办法一个人决定……」 「既然如此,我们也可以去探病顺便到医院打个招呼喔?」 「不,拜托你们千万不要。我父亲的状况真的不好,不能受到打击……」 「那你现在决定不就好了!」 我试图靠近休息室的门边,脚却不小心勾到了椅子。被我踢倒的椅子撞上一座机台,发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巨大声响。一旁的少校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休息室的门猛然打开,走出来一个穿黑西装戴浅褐色太阳眼镜的高大年轻男子,露出领口的红色衬衫上清楚地绣著某个图样。 「死小鬼,在这里偷听什么!」 我和少校不约而同地后退了一步。 红衬衫男的对面还有一个穿着白色系西装的中年男子,他坐在办公桌上还弯起一只脚踩着桌边,手则搭在蜷缩在椅子上的西村大哥肩上。 「啊,对……对不起,可是……」 我看了看那两个人,又看了看西村大哥。 「没事啦!我们……正在谈公事。好了,你们两个都早点回家吧!」 西村大哥勉强挤出笑容。红衬衫男「啧」了一声,又狠狠瞪了我们一眼,接着便重重甩上房门。 只有明亮的萤火虫光芒仍不停地在我们头上一闪一灭。 * 隔天放学后,我一到「花丸拉面店」就看到阿哲学长在后门外猛吸中华凉面,立刻向他提起这件事。 「是黑道吧?怎么看都很像嘛!」学长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也是啦!果然没错……」 我放下书包,在阿哲学长对面的一叠轮胎上坐了下来。夏末的热力不减,短袖制服因为汗湿而整个黏在我的背上,一如昨天那两个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的人。 因为旁边就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繁华街道,几乎每天都能看到那种纯粹只是长相兇恶的家伙。但我心里很清楚,昨天那两个人是真正的黑道。虽然很不想拥有这种辨別黑道的直觉,但我 毕竟和暴力集团相关人士打过几次交道,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 「问题是西村大哥为什么会跟黑道扯上关系?该不会跟什么地下业者借了钱吧?」 「说不定真的是这样……」 他的确说过经营困难之类的话。不过根据那天不小心听到的内容,情况似乎还更复杂一些。对方既然说了什么提供好条件,恐怕是西村大哥答应了黑道什么要求吧? 无论如何,我跟少校还是很丟脸地拋下他逃走了。虽然没人要求我们留在那里多管閒事,丟下別人自己逃走的感觉总是不大好。 「所以呢?少校今天去哪里了?」 「他说还是不放心,等『西村game』一开店就要过去看看。」 现在已经四点了,要是问清情况也差不多该过来露个脸吧? 「你说西村他怎么了?」 正在準备开店营业的明老板推开后门探出头来。不管天气再怎么热、店里再怎么没客人,连背心也不穿就只用布条缠住胸部也太刺眼了吧?我实在很难接受。 「那家伙的店终于快要倒了吗?最近也几乎没看到他来喝酒啊……好像还到处筹钱呢!」 「原来情况已经糟到连明老板都听说了吗?」 其实西村大哥也是明老板的高中同学。因为本来就和冈林商店的友造哥住得很近,加上都是高中毕业就继承了父亲经营的店,听说到现在还常常聚在一起喝酒。 「从高中时就常听他碎碎唸经营电玩游乐场的种种啊……」明老板不大高兴地说道。 「欸,经营电玩游乐场的资金多到需要去借钱吗?」 阿哲学长将空掉的碗公放在台子上,看着明老板的脸。 「废话,当然需要!不过你们这种尼特族大概不会懂啦!」 明老板回答时的语气显然打从心底感到无奈。 「新的游戏机一台就要上百万圆,再加上人事费用和水电费,从吃饱太閒的小鬼身上累积的百圆硬币一下子就不见啦!」 「电玩游乐场好像从我还在学校时就越来越少啦!大家都收起来不做了。」 「要是沦落到得向黑道那种人借钱, 还不如收掉算了……」 就在明老板如此喃喃自语的时候-- 「不是啦……那个……我没有跟他们借钱啦!」 巷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几个人同时回头,只看到大楼之间站着一个瘦长的身影。 「西村!」明老板瞪大了眼睛。「你不用顾店吗?」 「啊……嗯,少校说可以帮我顾一下店……」 我们一起走进尚未开始营业的拉面店,占据了只有五个座位的柜台席一半,面对着厨房里的明老板。 「他们好像要把帮派事务所搬到我们那栋的四楼……」 「你被那些人威胁?」明老板手里切著葱花,只抬头瞥了西村大哥一眼。 「嗯。他们好像想要把那里改成柏青哥店,所以打算赶走我们。还说如果不搬走就得交保护费。」 「这是黑道介入民事的暴力行为吧!」明老板十分不耐烦地将切好的葱花扫进保鲜盒里。「现在遇到这种事,不是只要报警就会有人处理了吗?」 「可是……事情没有这么单纯啊……」 西村大哥一脸苦恼地乱抓着柔软的自然鬈发。 「我老爸跟房东还算熟,所以他之前只收我们很低的房租,才能勉强经营到现在。可是房东好像欠那个帮派不少钱,只好向我们要。名义上只是说要调涨租金……」 「然后房东再把调涨部分的钱直接交给黑道吗?」阿哲学长问道。 「嗯,应该是吧……」 利用这种迂回的收钱手法,只要大楼的房东不说话,就无法证明这是黑道介入民事的暴力行为。最近的黑道也开始会动脑筋了。 「这下该怎么办?」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办,少校才叫我来这里跟你们讨论……」 「所以我就是问你想怎么处理啊!你打算继续开店吗?」 「黑道是说如果把店收掉改成柏青哥店,不但会付慰劳金给我们,还让我继续当店长……」 那时候提到的「好条件」指的就是这个吗? 「咦?那……那『西村game』就要关门了吗?」 我抓着西村大哥的手臂猛摇。那可是我们重要的球场啊! 「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真是个不干不脆的家伙!」 明老板用力拍了一下砧板,西村大哥吓了一跳蜷缩在椅子上。 「鸣海,先把他带去爱丽丝那里再说!顺便查一查那个房东和黑道的事,反正先查出来也没什么损失。我从以前就讨厌这家伙不干不脆的个性,一看到就气得想揍人!」 「老板你等一等,不行啦……」阿哲学长从旁插嘴。「你叫爱丽丝怎么处理啊?西村哥自己都还没决定要怎么办。何况爱丽丝可不是个会为了同情別人或主持正义而行动的人啊!」 「嗯……唔……也对……」 明老板交叉起双臂。眼镜店长沮丧地坐在正中间的椅子上,我们三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集中在他身上,只听到他低著头喃喃自语。 「我……其实……只是想先跟你们说说这件事啦……还完全没想到要怎么处理……」 只见明老板的眼角越吊越高,手也抬了起来。 「不可以啊明老板!你手上还有菜刀!」 我连忙站起来阻止她。 直到西村大哥逃也似的离开店里,阿哲学长才发现那个人。 「你躲在那里干嘛?」他对着柜台后方厨房的角落--后门的门扉这么说。接着我和明老板也发现了。后门开了一条细缝,当中有个小小的人影。明老板一个箭步过去推开门,只看见穿着睡衣的爱丽丝「哇……哇!」地挥舞着双手。 「天气热成这样,你跑下来干嘛?」 明老板一把抓住爱丽丝的手臂,以免她往后仰倒。 「因为鸣海迟迟不带委托人上来啊!」爱丽丝鼓起腮帮子这么回答。 「咦?什么?」 我从柜台上探出身子,盯着后门外的爱丽丝。 「『西村game』的店长满面愁容地来了不是吗?我在防盗监视器里都看到了。鸣海!你为什么不赶快带他上来--」 爱丽丝走进厨房环视了一圈,却突然闭嘴噤声。真难得。她那疑惑的视线一直在我和阿哲学长之间的空位上徘徊。 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还是小心翼翼地告诉她: 「你要找西村大哥的话……他已经回去了喔?」 「什么!」爱丽丝的脸泛起红潮。「那……那你还不快回事务所来!」 「鸣海,你快点把爱丽丝带上去吧!」明老板边说边叹气。「既然跟普通人一样怕寂寞,干嘛不多出来走走硬要当茧居族?」 「谁说我怕寂寞了!」 「好了好了,我们走吧!你的脸色很差喔!」既然有开放空间恐惧症就不要勉强自己啊!我绕到厨房后门,抓着暴跳如雷的侦探肩膀把她推上楼梯。 * 隔天是礼拜六不用上学,所以我和少校上午就去了「西村game」,还拜托阿哲学长一起来。除了担心真的发生暴力事件外,阿哲学长自己也表示「很久没在那里露面了,也该去刷新一下拳击游戏机的纪录--不过之前的纪录应该也是我留下的吧?」所以很爽快地答应了。我实在不敢告诉他,其实拳击机因为生意不好早就被撤掉了。 因为是假日,「pwlb」旁边在开店不久后就排了一堆人。 「什么嘛!生意不错啊?」 阿哲学长站在店门口环视挤满一楼的人墙,悠哉地这么说。 「只有大型连线游戏机台有客人上门啊!」 少校皱著眉摇了摇头,一副想说「唉唉唉,电玩新手就是这样才让人头痛」的样子。 「二楼和三楼一个客人也没有啊!」 「既然这样,就把三层楼通通改放这种棒球游戏嘛?」 「这也是常让新手电玩店老板经营失败的典型模式。虽然这番话不大中听,但棒球游戏不过是一时的风潮罢了。『pwlb』的附带要素太缺乏发展性,等到网路上的讨论热潮退烧后就差不多啦!」 这番话实在让人听了超级火大。姑且不论内容,光是那个口气就够气人了。 「『pwlb』刚推出时不但没没无名,坊间的游戏评论也表示这年头不流行棒球游戏了。可是店长只因为在电玩展上对它一见锺情就一口气进了四台,不过也因为这样才让这家寒酸的电玩游乐场有了固定的客群啦。当初只有这里玩得到『pwlb』,所以大家都聚集在这里。现在只是靠最早引领风潮的口碑勉强撑下去罢了。」 原来是这样啊?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等到这股热潮退烧,如果三层楼全都是『pwlb』,客人一定马上就跑光了。一旦客人不再上门,光靠电玩游乐场的努力绝对无法挽回。除非再有爆炸性的热门游戏推出……然而等不到那时店早就倒闭了。」 「什么意思啊?努力也没用吗?那少校你还洋洋得意地说什么电玩游乐场经营方针啊!」 「我的意思就是只能努力让客源不流失啦!」 我不自觉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虽然令人感伤但的确很有说服力。 「那少校和鸣海为什么要天天来这家店报到?明明还有很多地方有这种机台啊?鸣海学校附近就有几间电玩游乐场了吧?」 「唔嗯?」我不禁交叉起手臂。对啊,为什么呢?我从来没想过要在別的店里打电动。 「少校也是,开口开口都是西村哥的坏话,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去別家?」 「阿哲哥,话不是这么说啊……」 少校回答时的表情温柔得不像平常的他。 「你知道全日本最常说阪神虎队坏话的人是谁吗?不用想也知道就是阪神队的球迷!阿山哥自己也老是嫌『花丸』的拉面有够难吃,可是到现在已经去了几年了?」 「哦……嗯嗯……」 「所以就是这么回事啦!」 少校竖起一根手指这么说。就在这时,店里有几个正在排队兼围观的玩家发现了我们,朝这边挥了挥手。 「少校,小型联赛有一个中央联盟的空缺喔!你不是弄了一个由九位打击型投手组成的队伍吗?快点加入啦!」 「鸣海也来了吗?我买了之前说的那本rpg设定集,麻烦你参考那个帮我画制服啰!」 「少校,借我三个你们队上的救援投手!那些大阪的家伙最近越来越嚣张了!」 我也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追随少校的背影拨开混杂的人群,潜进店内放置著巨大银球机体的地方。所 以就是这么回事--因为在这里感觉很自在。有我们、有大家、还有球场,不过是如此而已。 无论晴天或雨天,就算偶尔会很想抱怨吐槽--我们还是会回到这里。这就是我们称作「主场」的地方。 尽管少校嚷著「只玩一局就好」就在机体旁排起队,我还是硬拖著他往员工休息室走去。就在我正要敲门时,门后便传来不亚于店内音乐声的大吼。 「你可別以为我们会一直这样低声下气!」 「西村先生,你也真是的,一声不吭对任何人都没好处嘛?反正明年租约就到期了,到时候你也会被赶走。我们的提议可是一番好意啊!」 我和少校吃了一惊面面相觑。是那两个黑道的声音。今天大白天的就来了吗?怎么办?没想到竟然会和他们碰个正著。 「……是他们吗?」从我们背后靠过来的阿哲学长低声问道。我刚一点头,学长的手已经伸向门把,根本来不及阻止他推门进去。 狭窄休息室中的空气仿佛起了火花。缩在办公桌前的西村大哥和前后包夹他的两名黑道分子全都转头看向学长。 「你想干嘛?」 年轻的红衬衫男率先威吓阿哲学长。 「我是西村先生的顾问律师啊!」学长面不改色地随口撒了个谎,三两步便走进房间里。 「阿、阿哲你等等,这样不行啦!」西村大哥慌了手脚。「我们正在忙……」 「所以我才会过来啊!西村哥你一个人什么办法也没--」 阿哲学长说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的目光既不在那两个黑道身上,也不在西村大哥身上,而是停在房间左手边深处。怎么了吗?我的视野被学长壮硕的背影挡住了,只好偷偷探出上半身窥看屋里的情形。 房间深处堆叠了许多底盘、空机和打扫用具,杂物之间还有一个人斜靠在折叠椅上。和他日光交会的瞬间,我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啥?这不是阿哲吗!哦?鸣海也在啊?」 几乎要撑爆花衬衫的庞大身躯、头发和眉毛全都剃个精光的奇异造型,深陷的眼窝里一双不甚分明的眼睛正骨碌碌地打量著我们。 「尼莫老大……」阿哲学长喃喃呻吟。 (注:尼莫老大本姓根本,省略尾音to后即和「海底总动员的主角名称谐音) 我也记得他。这个章鱼怪的脸让我想忘也忘不了。他是在这一带活跃的黑道干部,也是阿哲学长的麻将牌友。这是我第二次碰到他了,真令我想去拜拜好化解这段孽缘。 章鱼怪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齿笑了起来。 「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了哪?店长,这个地方太小了,不适合拿来讨论重要的事喔!」 「咦?啊,是……是啊!那……就等打烊后再说吧……」 「耍什么白痴啊!老子看起来很閒吗?现在马上给我关门!」 「呃……咦?」 西村大哥瞪大了眼睛,章鱼怪就在他面前站起身,将手伸向办公桌对面的墙壁--电源总开关的位置。 「等……请等一下!你要做什--」 「啪!」开关落下的声音传来,我忍不住缩起脖子闭上眼睛。一股仿佛阿基里斯腱被人扯断的感觉袭上心头。 「喂!」 「干什么啊!」 「停电?」「开什么玩笑,现在是比赛中耶!」 门的另一边传来一阵怒骂声,我这才睁开眼睛。众人杂沓的脚步声、椅子倾倒的声音纷纷自黑暗中传了过来。我一下子冒出一身汗,不知道是因为冷气被关掉了还是因为心跳加速。 「根、根本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西村大哥发出微弱的抗议,章鱼怪却一把推开他,穿过我和阿哲学长之间走出了休息室。 「因为停电,今天就到此为止了!」 一声大喝让喧闹不休的店内瞬间静了下来。 「听到没?快点回家!要关门了!」 章鱼怪以低沉的声音这么宣布。刚才还在玩「pwlb」的几个人光是看到这面色不善的光头就铁青著脸往后退了,站在较远处的客人们大概是看不到章鱼怪的模样,还大声表示不满。 「这算什么嘛!」 「喂!我们正在玩耶!」 「退钱啦--」 「根本先生,拜托你,千万不要造成客人的困扰……」 西村大哥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苦苦哀求,章鱼怪却突然举起跟圆木差不多粗的手臂,掠过西村大哥的鼻尖。 「磅!」的一声巨响传遍整个店面,压碎了客人们的怒骂声。我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章鱼怪的拳头陷进「pwlb」银色的机体里,细微的裂痕呈放射状四散,外壳上仿佛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陨石坑。 除了因为恐惧而吞了吞口水的声音,没有人敢再吭一声。 「该死的小鬼们,还要我说第二次吗!」 章鱼怪的声音就像冰冷的水泥般流进店里,覆盖了整个地板。 「没听到我叫你们快滚吗!」 我站在章鱼怪身后看着客人们陆续离开,突然没来由地想起阿哲学长曾经说过的话。 世界上没有善良的黑道。 背后传来钝重的声音,我回头一看。完全傻眼的西村大哥无力地靠在「pwlb」机台上,差点滑倒在地,而章鱼怪却正好抓住他的领口。他已经昏过去了。 「丟人现眼的家伙。喂!把他抬去里面躺着!」 章鱼怪把西村大哥丟给手下的年轻红衬衫男。我慌忙转身跟进休息室,手臂却被章鱼怪一把抓住。 「你也有话想跟我们说吧?无所谓,就一起来吧!」 没有其他客人的幽暗店内,章鱼怪让手下的白西装男站在身后,自己一屁股坐在一台游戏机上面对我们。 「说实话,阿哲跟鸣海和店长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帮他出头?」 阿哲学长交叉起双臂犹豫著该怎么回答,我却没办法不担心躺在休息室里的西村大哥。 「那个戴着防风镜的小鬼,又没事跑来探头探脑。还是乖乖回去上小学吧你!」 章鱼怪轻轻敲着少校的钢盔这么说,这番话似乎踩到了少校的地雷。 「我是大学生!之前不就说过了吗!」 少校气冲冲地拿着学生证贴在大约高他四个头的章鱼怪面前,我在一旁却看得胆战心惊。 「哦?是吗?喔--你念的大学挺不错嘛?別没事跑来这种破烂游乐场鬼混,好好唸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吧!跟这些米虫做朋友一点出息也没有啦!」 等一下,不要看完阿哲学长就接着看我。我也是还在学的高中生。 「真不巧,我并没有成为劳工的意愿!」 少校得意洋洋地如此回答。章鱼怪一笑置之,身后的白西装男却一脸莫名其妙。 「大学当然要悠哉悠哉地念八年,把学生证的好处搾干……不过为了制造以第一名成绩毕业的假象,必须在第四年的二月先办休学。而且从在学期间就开始写应用程式赚钱成立游戏公司,只要稍微指挥下属就能登上业界鳌头,被富比士及统帅杂志誉为『完全不工作的日本版比尔盖兹』,一辈子只思考要怎么玩!」 「没有人问你那种作梦般的人生规划!」我忍不住从后头打了少校一下。 「所以说,我并不是没事在电玩游乐场鬼混!」 少校依然滔滔不绝地反驳。都是因为态度暧昧的章鱼怪突然露出友善的一面,这下只好暂时放任少校继续发表意见了。 「我来这里并不只是玩乐,而是以制作人的身份进行业界考察。」 「胡说八道!」你什么时候变成制作人了啊?然而少校完全无视於我的吐槽。 「我不知道店长是怎么想的,但这家店是我们未来的基础。总有一天我会盖起高达七十层的总公司大楼,到时候这个明星ceo向井均少校曾经流连的传奇游乐场要是不在了,我可是会很伤脑筋的。」 「伤脑筋的应该是西村大哥吧!」 「……然后咧?」 章鱼怪的眼睛倏地瞇了起来。 「我对这家店的情形瞭若指掌,所以特地前来代理店长进行交涉。阿哲哥只是保镖,藤岛中将不过是个提行李的小弟。接下来……」 少校拉了张椅子,在章鱼怪面前坐了下来。 「提高百分之两百五十的房租实在太离谱了,这样无法继续经营下去。所以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只能拜托你们降价。」 「等一下,少校你……西村大哥还躺在床上,这样擅自决定也太……」 「什么叫擅自决定?你以为 这家店是谁的!」 「当然是西村大哥的啊!」 章鱼怪仰头哈哈大笑,站在后头的手下却一脸不放心。 「……老大,这个小鬼到底是什么人啊?一副跟您很熟的样子……」 白西装男在章鱼怪耳边小声地询问,章鱼怪轮流看了我们几个一眼,转过头这么回答。 「你听说过田原帮被修理那件事吧?就是这些家伙干的。」 白西装男的脸色大变。 「还有,上次介入二手衣店『艾伦·卡巴』那件事的也是这个小鬼,你要好好记住他。他的行动比那两个小流氓更难如料,连我也受过他的照顾呢!」 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详细情形一言难尽,不过当初处理二手衣店的纠纷时,对象的确是这个章鱼怪。我的一番胡说八道最后成功唬住了他……呃,所以他刚才说的「照顾」……该不会是拐弯抹角地在说那件事吧? 「那家二手衣店现在生意可好了呢!结果鸣海你的信口开河居然成真了,我得谢谢你啊!」 「呃……不客气……」 我不禁低下头。千万不能欠黑道人情,也不能让黑道欠人情--这是我体会多次却从来没有实践过的教训之一。 「既然你们都提出要求了,我也不会完全不考虑。说说看,要降多少你们才负担得起?」 「怎么能直接亮出手中的底牌呢?我们的要求当然是房租照旧啊!」 「喔喔喔!干得好啊少校!继续加油啊!」 阿哲学长似乎已经开始觉得麻烦,干脆靠在机台上加油助威。 「小鬼们口气还真大哪!这算什么交涉?根本谈不下去!」 章鱼怪脸上的笑容一闪而逝。现在似乎只剩下我能阻止他们了--就在我这么想着正要起身时,章鱼怪向前探出了上半身。 「既然这样……来赌一把吧?」 「……咦?」 我不禁直勾勾地盯着章鱼怪的光头。 「赌博啊!你们也很爱吧?」 「超喜欢!」 「赌什么?怎么赌?」少校和阿哲学长的眼睛同时闪闪发光。你们搞清楚,对方可是黑道耶! 「要是你们赢了,我就不涨房租,而且继续租给你们。要是我赢了,你们就得无条件立刻搬走。如何?」 「听起来不错嘛!要赌什么决定输赢呢?」 「当然是麻将。」 「没问题,赌了!」阿哲学长兴冲冲地卷起袖子。 「学长等一下!你的牌技很差耶!还要请人代打不是吗?」 「那就由你和少校……」 「我才不要!我不想和打牌时还讲究什么龙脉啦、孔明兵法之类的人一组!而且这样根本就没有胜算嘛!对方可是平常就以万圆为单位输赢的麻将精耶!」 「反正输了也只有店长会伤脑筋嘛!没差吧?」 「哪里没差了!」 「赌別的也行啊!不然就以星座决定输赢吧?」 「星座要怎么决定输赢?」 「当然就是星座比较厉害的人赢啊!」 「我是处女座,在车田正美的设定里可是最强的!」 「哦?我是射手座喔!」 「我是黑道座。」 (注:日文中「座」字发晋与黑道的尾晋相同) 「这个梗已经用过很多次了,而且这样你们不就全都是黑道座?请认真一点!」 「那……猜拳也可以啊!」 「你一定又打算找个小指跟无名指都被剁掉的人过来,让我们分不出他到底是出剪刀还是出布吧?」 「藤岛中将,你的嘴上功夫今天好像特別厉害耶!」 「鸣海太恐怖了!」 「你怎么净在这些不必要的地方特別厉害啊?真是的……」你们三个干嘛同时佩服我啦! 穿着白西装的黑道耸起肩作势要上前威吓,却被章鱼怪伸手阻止。 「既然这样,就选你们擅长的项目也无妨。」 「……擅长?你的意思是……」少校歪了歪头。 而章鱼怪则指著「pwlb」巨大的球形机体。 「就是棒球啊!」 「这样可以吗?您知道规则吗?」少校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那当然,可別小看黑道喔!」 真是令人意外。这个死硬派的章鱼怪也会玩线上对战游戏吗。 「好吧!决胜项目就这么决定了。」 少校用力地点了点头,我也没有异议。比打电动的话我们应该胜券在握吧?只是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提出如此贴心的建议啊:. 「一场决胜负,没问题吧?」 「没问题。」 「那就确认条件啦!如果你们赢了,房租和租赁契约都照旧。要是我们赢了,你们就得闭上嘴巴立刻--啊,应该没办法立刻吧?好吧,那就在一个月之内关店搬出去!」 「我明白了。」 当时我真应该仔细想清楚才对。只是少校和章鱼怪很快便达成协议,我也一直顺着他们的决定,结果完全没发现一件事-- 没发现我们上当了。 「那就这么决定了。好啦!闪人!」章鱼怪对着白西装男这么说,又朝着休息室大吼一声:「回去啦!」接着红衬衫男也出来了。 「老大,这……这样没问题吗?就这么便宜他们?」白西装男还是很不放心。 「没差啦!」 「就这样回去了吗?我们是不介意立刻在这里决胜负啦?虽然少了观众是有点可惜,但刚好可以认真比一场喔!」 少校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拿出了自己的ic卡,同时以下巴比了比银色的圆形机体。 然而章鱼怪却笑咪咪地这么回答。 「没办法现在立刻比吧?得预约球场才行。河边的球场可以吧?」 「……球场?」 少校一脸呆滞。 我当时的表情恐怕也跟少校一样吧? 「对啊!而且你们也只有四个人,比赛棒球需要九个人哪!」 * 隔天是礼拜日,又是纷扰不休的一天。 「听说大家要和黑道比赛棒球?」 宏哥一头冲进侦探事务所,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惊讶还是兴奋。这时我正跪坐在床前聆听爱丽丝的教训。 「你不但没有把可能提出委托的客人带上来,还让情况恶化!最后居然趁着当事人昏倒时擅自进行谈判?实在愚蠢到让我想不出该用什么言词弹劾你才好。就算让猴子来敲三十分钟键盘,恐怕都能写出比你聪明的人工智能吧!」 「我在反省了啦……」 「唉呀!气氛有点严肃喔?」 宏哥经过我身边,在爱丽丝床上坐了下来。 「拿去吧!这是明老板做的紫苏冰沙,快吃一点消消气吧!」 「这不是生不生气的问题!別以为拿冰沙来就能哄住我!」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爱丽丝还是从宏哥手里抢过了杯子和汤匙。一时之间,冷气的寒风下只有冰沙送进口里的沙沙声。 「所以……也就是说……鸣海小弟和少校以及阿哲全都被摆了一道?」 「嗯……结果……就是这么回事。」 后来我们当然拚命宣称「是棒球游戏并不是真正的棒球比赛」并提出抗议,然而黑道一旦抓到人家的把柄就恐怖到不行。短短一秒钟前的玩笑气氛瞬间消散无踪,章鱼怪的眼神立刻变得铅球一样沉重。 『死小鬼,你们不是都明白条件了吗!现在才想说话不算话啊?』 听说这件事之后,刚清醒过来的西村大哥又昏了过去。 因为这个原因,少校今天应该又去「西村game」探察情况了。我是不是也该跟他一起去道个歉呢? 「你去向西村店长道歉又能改变什么?不如面对更现实的问题吧?」 爱丽丝冷冷地说道。 「反正西村店长应该会主动联络黑道,表示昨天的约定和店方无关,所以不成立吧!」 「嗯……可是……」 如此一来也只是让问题回到原点罢了,那家店迟早还是会关门。 「你该不会觉得反正条件很公平,只要照对方的话参加比赛并且获胜就没问题了吧?」 「我稍微这样想过……」 「身为尼特族侦探--也就是死者代言人的助手,难道你一点自觉也没有吗!」 喝完的空冰沙杯飞了过来。 「好歹也想想该如何凭借知性和话语解决问题吧?竟然想靠什么棒球比赛来解决……」 「不能小看棒球啦!棒球比赛也是要动脑和说话的……」 「你们根本是业余打好玩的吧?凭什么摆出一副职业球员的架子啊!」 「鸣海小弟,如果靠打棒球来决定输赢,爱丽丝就什么忙也帮不上了啊!她是因为寂寞才生气 的啦!」 「为什么会牵扯到我寂寞?」 「因为……明明没有人提出委托,这件事本来就跟爱丽丝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可是你却插嘴发表意见了……」 「唔唔……这是因为……站住!鸣海你想溜去哪里?我的话还没说完!」 我决定把爱丽丝丟给宏哥对付,自己逃出侦探事务所。总之先去找西村大哥谈谈吧……虽然我们答应人家要比赛棒球,不过正如爱丽丝所言,应该由西村大哥向章鱼怪要求取消赌局才对。毕竟他根本就不会接受那种条件啊! 然而我抵达「西村game」时却发现入口的铁门是拉下的。我不禁拿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时间。礼拜日上午十一点,通常这个时间早该开店了。几个常客也出现在店门前晃来晃去。 「啊,鸣海……」 「今天该不会也休息吧?」 「昨天的那些人……是黑道吧?店长惹到他们了吗?」 「虽然很害怕,可是也有点担心店长,所以今天又来了。为什么还关着门啊?」 「店长该不会……被黑道揍到住院之类的吧?」 几个常客围着我问东问西。 「唔……嗯,他是没有受伤啦……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店……」 该不会昨天二度昏倒后就一直睡到现在?应该不可能吧…… 「对了,少校今天没有来吗?」听到我这么问,大家都摇了摇头。 没办法。我只好绕到大楼后头。垃圾场旁有一扇直通员工休息室的门,门并没有锁住。 「……打扰了……西村大哥?你在里面吗?」 休息室里的灯是亮的,办公桌上的电脑也开着。也就是说〡-西村大哥已经在店里了。我小心翼翼地踏进店里,听见二楼有声音传来。 「喔?是鸣海啊!昨天真是抱歉,我竟然昏倒了。」 西村大哥手里拿着水桶和抹布,正準备撕下贴在二楼窗户上的海报。 「不不不不不,该道歉的是我们。」 我忙不迭地猛摇手加猛摇头。 「鸣海小弟常和阿哲他们在一起,大概已经麻痺了吧?不过还是尽量不要跟黑道有来往比较好喔!」西村大哥说完无力地笑了笑。「要是再有昨天那种人物跑来造成客人的困扰可不行,所以我决定在这阵风风雨雨结束前暂时歇业。」 听到这番话实在让我很心痛。这个人真的老是替別人担心。或许正是因为如此,这家店才会给人如此舒适温馨的感觉吧?然而我们却…… 「真的很抱歉,我们擅自做了奇怪的决定。少校和我都误以为是要比赛打电动,结果才掉以轻心……那个……该怎么说呢?就是逞一时之快……」 「啊哈哈哈!那个脑袋光秃秃的黑道不可能会玩『pwlb』吧?不知道为什么,他好像很讨厌那个游戏呢!」 「……咦?你说尼莫老大吗?」 他看起来对电玩游戏一点兴趣也没有,竟然会讨厌「pwlb」? 「那只海怪第一次来的时候,本来是说要继续开电玩游乐场也可以的。但他提出的条件就是要撤掉『pwlb』……」 「这是……为什么?」 「他们不是要把这里的四楼弄成事务所吗?说是每次经过楼下的店面就听到小鬼们不懂装懂地聊棒球,听了就火大啊!」 原来他讨厌棒球吗?不对,是因为喜欢所以才会生气吧? 「但要是撤走了『pwlb』,继续开电玩游乐场也没意思了。所以我才考虑接受对方之前的提议……」 「改成柏青哥店的提议吗?」 「嗯。我老爸大概也会赞成吧?毕竟附近还有很多家电玩游乐场,『pwlb』也不像以前一样只有我们家才玩得到了……」 西村大哥打开窗户要撕下外侧的海报,却突然停下动作张口不语,还瞪大了眼看着楼下。 我也跟著走到了窗边。 「……为什么……那些家伙……」 西村大哥如此喃喃自语。徘徊在店门口的常客不但没有散去,反而越聚越多了。 「喂,听说这家店情况很不妙耶!」「会关门吗?」 「早知道应该常常来光顾的……」 「对了,现在应该还来得及,要不要来办个什么活动?」 「在这里办个『pwlb』大赛之类的如何?」 「听起来不错耶!」 「然后上网宣传一下……」 「再请鸣海画些图……」 楼下传来这样的对话。西村大哥紧紧靠在窗边,一动也不动。 突然间,一个奇妙身影自我的视野一隅冒出。光看到那顶迷彩钢盔,我就知道来人是少校了。少校身后的背包几乎和他整个人差不多大,袋凵还插著几支球棒。 「你们这些家伙!现在开始举行入团甄选啦!」 少校大声说道,并将背上的东西放在隔壁已经倒闭的棒球打击练习场门口。 「什么入团甄选啊?」 「干嘛带球棒来啊?」 「接下来会举行一场关乎『西村game』存亡的棒球赛,所以现在要开始选拔球员!」 少校继续说明详情,聚在一起的閒人常客们也跟著越来越兴奋,一群人湧进了大门被撬开的打击练习场。少校,你还没得到教训啊? 「我去阻止他们。」 我飞奔下楼,从后门跑了出去。 「你们听好!外行人打棒球的决胜关键就是守备!所以现在先测试接球能力。我带来的手套数量不够,大家轮流用!我要开机器啰!」 少校在投球机后方站定,挥舞着球棒向大家发号施令。然而这些人毕竟都是棒球门外汉,投球机吐出的白球最后几乎都滚到了地上。 「没有手套的人先去做打击测试!先从时速一百公里的球开始!」 「少校,你在干什么啊?」 我钻过一群兴致勃勃準备接′艾甄选的考生,终于找到人在挡球网后的少校。 「至少要招募一些能派上用场的战力,否则无法在『西村game』存续战中取胜啊!」 「不是吧……西村大哥根本就没答应这件事啊!」 「答不答应都没关系吧?万一比赛输了,店长只要表示『我不知道这件事,所以赌局无效』就好了。这可是零风险高报酬的赌局,怎么能不赌一把呢?」 我的脑海里居然瞬间闪过「原来如此」的想法,真是太丟脸了。 「这种歪理怎么可能唬得了黑道!」 「没关系啦!藤岛中将也来参加甄选吧!你的动态视觉应该挺不错的,期待你的表现。」 「喂!少校!也帮我们开这边的机器吧!」 「直接把球速开到一百二十公里吧!」 考生们挥舞着球棒这么催促,少校立刻让投球机开始全速运作。 「好快--」 「在游戏里明明可以轻易打到的!」 「完全碰不到!」 「你们太没用啦!」少校将手里的球棒用力抵在地上。「这么松散的守备,就算对方只击出短打也会变成全垒打啦!」 「放马过来!」「怎么只喊一声啊?」 「加油啊!喊大声点!」 「够了啦!大家还是算了吧!」 就在我正要这么说的时候,练习场中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回过头,只看到入口的铁门打开,一个自然鬈、戴着眼镜的瘦弱身影走了进来。这人正是西村大哥。 「西村大哥,你也说句话吧!再说这里还是已经关门的练习场,擅自闯进来使用也……」 然而西村大哥却举起手打断了我,还说出这种话-- 「球棒借我,我也要参加甄选。」 我半张着嘴巴呆住了。身上沾满泥土的常客们也都傻眼了。 西村大哥接过少校手里的球棒,站在打击位置上。 「球速直接调到一百四十公里吧!连发十球!」 西村大哥举起球棒,就像一支巨大的木桩实实在在钉入地面般,整个练习场内瞬间弥漫着一股紧张感。 接下来的五十秒,我们的目光完全离不开西村大哥的挥棒动作。被球棒弹开的白球发出清脆的声音,一一划出完美弧线击中和练习场护网齐高的标的。 我一直以为西村大哥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眼镜书生,这时更是惊讶到几乎忘了呼吸。偷偷瞥了一旁的少校一眼,他也摇了摇头,一脸「我也不知道他这么强」的表情。 打完十球之后,西村大哥略显不好意思地将球棒放在脚边。一时之间,场内仍然没有人能开口说出半句话。 「各位……谢谢你们……」 西村大哥微微低著头,喃喃地这么说道,然后一一环视练习场中的数十 个人。 「但是……对方是黑道,如假包换的黑道。所以我不希望各位和他们扯上关系,毕竟大家都是我的客人……对不起,我马上就开店,请大家像平常一样尽情地玩。这样我就很高兴了……」 结果一群人鱼贯地走出打击练习场,西村大哥则快步绕回大楼后头,飞奔进员工休息室。 铁卷门缓缓打开,游戏机喧闹的声音迎接我们。 我和少校伫立在店门口凝视著大家走进店里的声光之中,最后才看见换上员工制服的西村大哥从人群中走出来。 「少校,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抬头看着西村大哥那宛如河底小石子般清爽的神情,依然噘著嘴的少校轻轻点了点头。 「比赛的球员务必要找能够和黑道交手的人。」 「您的要求我理解了。」 「我也去拜托花田跟友造看看。」 然后西村大哥便转身回到店里,嘴里还喃喃地说着: 「只要打赢就没问题了。」 * 当天晚上,我才在「花丸拉面店」里听说西村大哥曾是棒球队成员这件事。 「我们学校的球队以前并不是很强,只有那家伙担任王牌投手时打进了都内大赛的準决赛。当时还造成不小的轰动呢!」 酒馆的友造哥久未出现在「花丸拉面店」,这时正大口喝着烧酎并对我们说起往事。 「他以前就很喜欢棒球啊……」 我一边替友造哥斟酒,一边点头表示理解。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在「pwlb」发售后立刻就引进店里,完全不考虑棒球游戏是否会成为风潮。 「準决赛应该是打进甲子园的前两战吧?我实在搞不懂,这样到底算厉害还是不厉害啊?」 柜台后方正在翻炒韭菜猪肝的明老板这么说道。 「其他的队员都没在练习不是吗?所以算是光靠西村一个人打进準决赛的吧?这样应该算是很厉害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这次可没那么轻松啊!西村有一段时间没打球了,对方恐怕也不会找太弱的球员来比赛……就算由我和阿哲分別担任游击手和二垒手……」 「花田,你也很有干劲嘛?」友造掰笑了起来。「阿哲不适合当捕手吗?」 至於他们谈论的阿哲学长,现在正坐在店外的啤酒箱上接受宏哥的面对面棒球规则教学。 「喂,内野高飞球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订定这种规则啊?」 「就是刻意不让对方双杀啊!」 「那该怎么打?」 「这个嘛……你知道封杀出局的意思吗?」 「不知道耶?」 宏哥似乎面临一场苦战。不知道宏哥的运动神经怎么样,不过他的身材不错,应该比我更能派上用场吧? 「那藤岛同学负责哪个位置呢?」 正在清洗碗公的彩夏兴冲冲地这么问我。 「鸣海当然是记分员吧!」明老板冷冷地这么回答。 「记分员是守哪一垒的?」「记分员是指缩在板凳上记录分数的人……」 面对彩夏残酷的无知,我不禁毕恭毕敬地如此回答。 而在「花丸拉面店」即将打烊时,今晚的压轴终于登场--少校带来一位超级特別来宾。 「我找到万无一失的游击手啦!」 少校笑容满面地走进店里。一看到跟在他身后掀起门帘走进来的那个人,我差点把嘴里的拉面喷出来。 「听说又有蠢蛋自己跳进蠢事里了?」 「第四代!你……你出院了?」 我不禁失声惊叫,立刻被灰色短发下的狼眼给瞪了。第四代穿着黑色的挖背背心,手臂和肩膀各处还包着令人触目惊心的绷带。不过他看起来气色不错,身上的杀气也完全恢复了。第四代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向明老板点了一碗叉烧拉面。 「呃,那个……第四代也要加入球队吗?」 「少校说会付钱啊!反正我也休息太久了,正好活动活动代替复健。」 我正想问他刚出院就打棒球真的没问题吗,阿哲学长的声音就从店外传来了。 「什么嘛!原来你们也要参加啊?石头男正好适合当捕手啊!」 「阿哲,他不行啦!捕手可是最困难的位置!因为捕手就有如球队的司令塔,得十分熟悉规则才行啦!」 我吓了一跳,掀起了门帘。幽暗的街道上,阿哲学长和宏哥身后出现两座缓缓移动的庞然巨躯,正是电线杆和石头男。连他们也被找来了啊? 「阿哲大哥,啊……还有大哥,请多关照!」 「我会给对方一记重击的!」 穿着黑t恤的两人深深鞠了一个躬,让我莫名地感到一阵不安。 「呃……你们应该……不知道棒球的规则吧?」 「是!完全不知道!」 「也不知道撞倒投手可以得几分!」得你个头啦! 「你这白痴!撞倒人可以得分的是曲棍球吧!」 「并不是曲棍球!」 「少在这里耍宝了!这两个家伙虽然脑袋空空,不过只要打到球就跑的话就算白痴也会吧?別研究太困难的跑垒了!」第四代这么说道。「更重要的是……」 衣领被揪住的我连人带椅子转了一圈,停在第四代面前。 「你们找好裁判了吗?一共要四个人喔!」 「裁判?这个嘛……对了裁判要怎么办?」 因为比赛用的球场也是章鱼怪代为準备,让我天真地以为全交给他就好了。听到我老实的告白,第四代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说你啊……对方可是黑道耶!什么下流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哪有蠢蛋会让对方代为找裁判的啊?还不快去找个能公平裁判的第三者!当然要找不怕黑道的对象!」 「呃……这种人要上哪儿去找啊?」 「別管那么多,打电话给草壁昌也就是了!」 「咦?嗄嗄嗄嗄嗄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提起这个名字啊? 不过第四代说得没错。那个人也认识章鱼怪,而且生性冷静。加上他还欠我和第四代一份人情,应该不至於太偏袒章鱼怪那边才对。 后记 后记 2004年球季结束后,大阪近铁猛牛队将经营权转让给欧力士队,结束了五十五年来的历史。而最后一位教练正是梨田昌孝。无论是对近铁队或梨田教练而言,都是在未能称霸日本的遗憾中拉下终幕。 五年后,梨田教练在2009年冬季率领日本火腿斗士队迎战巨人军,却再度战败而未能圆梦。一个月后,我去京都旅行时造访了伏见稻荷神社。除了著名的千座鸟居外,神社境内共有上万座信徒奉献的鸟居,鸟居背面都刻著奉献者的名字和奉献的年月日。我刚好找到了其中一座,上头刻著-- 『大阪近铁猛牛队 梨田昌孝』 奉献日期是2006年10月,也是球队最后一场比赛的两年后。 回到东京之后,我著手开始撰写截稿期将近的短篇故事。由于当初交给编辑的大纲完全不是这么回事,所以我等于从头编写了另一个故事。一定要写关于棒球的故事才行。既然要写,就一定要放在短篇集的最后一篇--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这是我第一次将发表在杂志上的短篇故事集结成册,最早的一篇竟然是三年前写的。重看一遍后就会发现,其中的爱丽丝与鸣海和现在大不相同。尽管如此,我还是尽量减少修正的部分,只针对剧情不顺的地方加以修改。故事中的鸣海进入现在这个环境正好刚满一年,身边的许多事物当然也会有所改变。虽然有些改变,却不会消失--这就是我一路走来所创作的一切,相信将来也会是如此。 近铁猛牛这个球队已不复存在。但它的生命转变成不同的形象,依然存在于众多的球队和球迷心中,同时也存在于我的小说之中,至今仍生生不息。 如果能以如此感人的小故事作结,编辑大人应该会原谅我不但把大纲整个改掉,还延迟了交稿时间吧? 这一集再次和广播剧cd同时发行,我也很荣幸地得以参加广播剧的原案编写。由tiv老师绘制的漫画版也即将在六月的《电击大王漫画月刊》开始连载,敬请期待各种不同版本的《神的记事本》。谨在此郑重感谢责任编辑汤浅大人、绘制插图的岸田メル老师,以及支持这部作品的各位。 (注:以上均为日文版发行时间) 二〇一〇年二月 杉井光 插图 简介 接近高中文化季的晚秋时分,来到花丸拉面店的中国黑帮继承者兄妹竟然是明老板的亲戚。以明老板父亲花田胜所引发的事件为契机,不知怎地竟提出了明老板的婚事。宏哥为此感到愤恨难平。 「这是我的委托,把这份婚约给搞砸吧。」 明明是个小白脸的宏哥终于对明老板认真起来。描述风波不断之结婚骚动的《电击文库magazine》刊载作品加上宏哥师傅首次豋场的《吃软饭老师,最后的授课》新作短篇,大份量的尼特族青春故事第六集! 序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说不定我们死后还会有感觉呢!我真想沉眠于能够俯瞰韦里埃村的高山上那小小的洞穴啊!沉眠这个词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红与黑》斯汤达尔着/小林正日译 第一章 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个故事,主角是个硬派到令人无言的男人。 其实我不大熟悉这个男人,也不曾当面和他交谈;更何况少数关于他的资讯全都来自传闻。最离谱的是,他几乎没有在这个故事中出场。尽管如此,这仍然是属于他的故事。 他的绰号叫作「熊拳」,据说是因为曾经赤手空拳地打死一头熊,才有了这么一个让人笑不太出来的谐音绰号。然而无论他身在阿富汗、南斯拉夫还是刚果,大家都如此称呼他。或许是因为日本人的名字比较难唸吧? 他曾是驰名於多国战场的佣兵,却在体能达到巅峰的三十多岁时一度退隐。因为他回到故乡日本时认识了一位女性,并且爱上了她。 尽管所有人都不祝福这段恋情,他们还是生下了一个女儿。由于不可能於养育小孩同时继续从事不法勾当,他决定洗去满身的烟硝味和血迹,在东京安身立命。 没有人知道他们为什么选择经营拉面店,或许其中有什么象征性的意义也说不定。继承了由大陆漂洋过海而来的中华拉面基因,汤头里却吸收了这个国家中各式各样的饮食文化,最后演变成不折不扣的日本料理--这是日本拉面的历史,也意外地和两人生下的女儿有著相同的背景。 然而就在妻子早一步离开人世之后,他却在某一天拋下了女儿和面店,再度以「熊拳」的身分回到战场。他曾在这个和平的国度经营拉面店的唯一证据,就只有拉面店的门帘了。 他的本名叫作花田胜。 根据似乎是事实的传说,他本来想直接用名字当作店名,却被妻子嫌「俗气」,於是去掉了「da」和「sa」两个音(注:日文中表示俗气或没水準的形容词发音为dasai)-- --成了「花丸拉面店」。 这就是那间拉面店的店名。花田胜的故事从这里开始,也在这里结束。 * 话说回来,虽然最近几乎完全忘了这回事--不过我的确还是个高二的学生,而且快要满十七岁了。我竟然是在教室里和同学聊天时才想起这件事,怎么会这样啊?难道我对上学有什么心理障碍吗? 总而言之,对话的内容就是这样-- 「……只剩下一个月了,藤岛也请记得来帮忙,十月不要排太多打工喔!」 午休开始的铃声响起,一个女生的声音也同时传来。我一抬起头,便看见一头短发、看似坚毅的眉宇以及和蔼可亲的眼眸。原来是彩夏。我把上午的课全都睡掉了,脑袋现在还昏沉沉的,所以听不太懂她在说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连其他女生都三三两两地往我座位四周聚集过来。 「……什么只剩一个月了?」一个月后有什么事吗? 「拜托你仔细听人家说话好不好!你一定又从班会时间一直睡到现在了吧?为什么藤岛你总是专门跑来学校午睡呢?」 我正想回嘴说「最近遇到一堆麻烦事,害我很累啊!」旁边的女生就插嘴了。 「这不算午睡吧?他好像从早上就一直睡到现在啊?」 「有时候还睡到放学,晚上七点了还不醒。」 「我听说他连上体育课都在睡耶?」 「真的吗?那很强耶!是怎么办到的?」我才想知道咧!你们想乱编到什么时候啊? 「藤岛在睡觉方面真的很有才华喔!」 彩夏不知道为什么显得很得意。 「以前还曾经说梦话跟我聊天呢!」 「你应该叫醒我才对吧!」我忍不住吐槽,好像事情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对了……你刚才说下个月?下个月有什么事吗?」 女生们的眼神同时进入了冰河时期。我低头趴在桌上回避这些可怕的视线,同时拼命地试图回想。今天好像是九月的最后一天了吧?呃……整整一个月后就是十月……十月底…… 「啊!是我生日!」 「谁知道你的生日啊!」「是喔,生日快乐啊!」「几岁生日啊?我看你好像开始有老人痴呆的症状了,大概有七十七岁了吧?」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群起围攻我啦! 不过这时我才终于想起一件事--我快要十七岁了。这么说来我应该还是个高中生,转进这所学校之后还不满一年。 原因说来话长,总之我目前正在一家侦探事务所打工,担任助手。回顾自己所写的案件记录,这短短一年来竟然就遇过十次足以成为刑事案件的纠纷。我的高中生涯还剩下一大半,照这种频率算来,毕业前恐怕还会遇上十五件左右的案子。我不禁有点头昏--万一我在高中毕业之前就先从人生毕业了怎么办啊? 然而彩夏突然凑近我的面前,把我拖回了现实。 「跟你的生日无关啦,我们说的是十一月三号。你应该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吧?」 「……安产节?(注:日文中的十一月三号1103和「安产」谐皓)」 「文化节啦!就算你已经和整年都在放假的尼特族差不多,所以搞不清楚国定假日……」 「难道我连稍微恍神的权利都没有吗……?」 「……可是你竟然连校庆的日子都不记得!」 嗄?校庆? * 雇用我的侦探事务所和彩夏打工的拉面店位于同一栋建筑物。走出jr和私铁及地下铁路线杂乱交错的巨大车站东侧,穿过流浪汉聚集的公园后走到人烟稀少的死巷--一栋不显眼的灰色低矮住商大楼就是店面所在。这里的地标是掛在一楼门口那刺绣精美的红色门帘,上面写著「花丸拉面店」。拉面店很小,只有五个靠柜台的座位;店主人称明老板,是个总是穿着无袖背心配黑色围裙、胸部缠著布条,模样健康到令人目眩的大姊。 「彩夏说最近要準备校庆活动,暂时会比较晚过来店里……可是鸣海你为什么还是一放学就来了?」 傍晚四点,我一出现在拉面店里,柜台后的明老板便这么问我。 「啊,是因为在班上没有安身之处吗?」 「没、没这回事啦!」我不禁有点着急。 「没有人在我睡觉时决定了班上的摊位活动,也没有人叫我什么事都不用做,更没有人直接把我的桌子拿去当切割台用啦!真的没有这些事!」 可是为什么我有种想哭的感觉呢?一定是因为明老板一直在切葱的关系吧……? 「不过你在我店里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不点餐的话,你还是快滚出去吧!不要妨碍我準备材料。」 我好歹也是前店员,居然这样说我!可是我不能就这样出去。 「呃……就是说呢……这个嘛……我是为了校庆的事来拜托明老板你的啦!」 「拜托我?」 「因为我们班上决定要卖冰淇淋。」 明老板握着菜刀的手停了下来。 「花丸」是一间奇特的拉面店,因为甜点的冰淇淋比拉面本身还有名。听说明老板是因为父亲失踪而不得不继承拉面店,在那之前其实她努力进修的目标是成为冰品师傅。 「所以……如果明老板能教我们做冰淇淋,就一定没问题了。我们班上的女生们是这么跟我说的啦……」 「……我哪有那种閒工夫啊!那拉面店怎么办?」 明老板一脸不耐烦地这么说完,切葱的声音再度响起。 「不是啦……只要让大家每天来『花丸』学着做就可以了吧?」 「你白痴啊!那还不是一样?我在这里顾小孩,那谁来做拉面啊?」 「这……这个嘛……那就由我来--」 「你刚刚说什么?每隔半个小时就摔破一个碗公的鸣海同学,你说你要来干嘛?」 「非常抱歉对不起我不会再提起这件事了!」 唔,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大概会是这样,明老板也太不留情面了。 总之,这就是我被分配到的唯一一项校庆準备工作--说服明老板帮忙。 「我告诉你,我们这里一直都是拉面店,不是冰淇淋店。我也是有身为拉面店老板的坚持的。好啦,把这份送去给爱丽丝吧!」 明老板在碗公里豪迈地洒进一把葱花,然后推到我面前。碗公里只见煮熟的豆芽菜和葱花,害我愣了好一阵子。尽管每次都是这样的情况,明老板还是会特地向我解说。 「这是葱花味噌拉面,不要面不要汤不要叉烧不要笋干不要味噌。」 「拉面店老板的坚持也不要了嘛!」 然后我就被揍了。 这个爱丽丝就是我的雇主,住在这栋大 楼的三楼。 308室的房门上挂着一块招牌,上面以奇幻风格的字体写著「neet侦探事务所」。最近我开始嫌麻烦,所以常常不按电铃就直接进去。夏末的暑气差不多告一段落了,房间里的冷气却依然强劲刺骨。穿过右手边是厨房的狭窄走廊,里头就是小小的寝室。 「爱丽丝,我送饭过来了!」 「哇!哇哇啊!」 我端着载有碗公的托盘走进房间,床铺方向却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她在干什么啊? 寝室的三面墙壁都是架子,架上的电脑器材满满堆到了天花板,地板上绝大部分的面积则被床铺占据了。床单上满是小熊啦、海豚啦、猫咪啦、水豚之类的可爱布偶,堆叠成了一座山丘。一个小小的女生正趴在床上,试图往后缩进这座布偶山中。我一和她四目交会,黑色帽沿下那张惨白的脸庞霎时一片通红。 「以…??…以后不准你突然闯进来!我也是有个人隐私的!」 「嗄?啊……呃,对不起!」 我差点打翻手上的托盘,连忙背对床铺退回厨房。 这个小女生就是雇用我的侦探--爱丽丝。虽然她总是穿着睡衣窝在这间套房里,但我刚才不小心瞄到的服装……却让人一时之间难以相信。 她戴着黑色的三角帽,好像还披着黑色的蕾丝披肩。应该不是我眼花才对,可是……爱丽丝为什么打扮成那样啊?她不是只穿睡衣跟丧服还有看起来很贵的和服吗? 「哇!拉鍊卡住了!唔……呜……我的头发……好痛!鸣海!鸣海!」 听到爱丽丝的叫声,我慌忙站起来。 「不准过来!不准看!快帮我想办法解开!」 「你到底要我怎样啊!」 爱丽丝在布偶山下痛苦难当,不是头发被吊袜带的钩子勾住,就是背后的拉鍊夹住布偶眼晴上的钮扣,实在有够凄惨。 快点帮我解开!千万不可以伤到我的朋友们(指的是那些布偶)!还有给我把眼睛遮起来!爱丽丝接二连三地提出难题,我决定忽略最后一项,爬上床铺小心翼翼地将她的长发从钩子上解开,然后让布偶们重获自由。 「你给我待在外面,直到我说好了才可以进来!」我就这样被赶出了事务所。过了几分钟,爱丽丝一脸不高兴地打开门探出头来,身上已换回平常那件水蓝色的小熊睡衣了。 再次被请进房间的我一时之间无言以对,爱丽丝也噘著嘴巴,拿起筷子兀自搅拌起碗公里的葱花和豆芽菜。 「干什么?有话想说就给我说清楚啊!」 就在气呼呼的爱丽丝背后,刚才那套衣服的黑色裙摆从毛毯下露了出来,大概是她匆忙之间想塞进去藏起来吧? 「呃……那是新的丧服吗?」 「如果看起来像丧服,你的丧礼说不定也近了。死因是老年痴呆。」 最近流行把我的恍神当成老年痴呆吗?真是令人哀伤。 话说回来,那套衣服看起来的确不像是丧服。丧服不可能有那么奇怪的帽子,那看起来还比较像美国卡通里会出现的巫婆。 「够了!你给我把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忘记!反正你最擅长忘记事情了不是吗?」 爱丽丝吃完碗公里的食物,又气呼呼地转过头背对我。细瘦的肩膀完全隐没在丰润的黑色长发之中。 终于,宛如机关枪扫射的打字声响起,散布在墙面上的数个荧幕显示出令人眼花撩乱的文字。只有在爱丽丝伸手拿起放在侧桌上的红色铝罐--dr.depper的时候,打字声才会暂时停止。这个茧居族偏食到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每天只吃一点点的蔬菜;点那种不加面也不加汤、根本不算拉面的拉面,也是她经常会做的事。据说她只靠dr. pepper就能摄取到大部分的营养了。 爱丽丝并不是普通的侦探,而是尼特族侦探。虽然她几乎寸步不离这个狭窄的电脑机房,却能骇进各种网站,不分昼夜地撷取大量的资讯。而我就是这位侦探的助手。 至於侦探助手的工作呢-- 「鸣海,不要在那里发呆!先去把浴室给我打扫干净!」 我一边拿着海绵刷洗浴缸,一边对自己身??为侦探助手的工作以及未来的人生感到怀疑。就在这时,浴室的磨砂玻璃外传来了门铃声。 「爱丽丝!我买了很多种喔!」 爽朗青年的声音传了进来,接着是脚步声和纸袋摩擦的声音--是宏哥。爱丽丝认识的人大部分都是不务正业的尼特族,宏哥在其中算是比较正经而且平易近人的了。应该是爱丽丝讬他去买什么东西吧? 我打开莲蓬头冲掉浴缸里的清洁剂,一走出浴室就看见宏哥穿着直筒夹克的背影,他正从纸袋里拿出什么东西排列在床上。爱丽丝一看见站在宏哥背后的我,立刻弹了起来。 「宏仔!鸣海在这里!快藏起来!」 「嗄?」 宏哥转过身来一看见我,立刻迅速地将床上的东西收回纸袋。 但我还是看到了--虽然只有短短一瞬间。那是包装在塑胶袋里的衣服,而且颜色都十分鲜豔。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唉呀,原来鸣海小弟也在这里啊?」 「那是……宏哥送给爱丽丝的……衣服吗?」 「嗄?嗯,对啊!」 「鸣海!这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爱丽丝一把抢过宏哥手里的纸袋,又顺手塞进了毛毯里。为什么要这样偷偷摸摸的呢? 「你开始对流行服饰感兴趣了吗?也不必那么不好意思吧?」 「別在那里胡说八道,打扫完浴室还不快点把空碗公收拾收拾!」 结果我跟宏哥一起被赶出了事务所。到底是怎样啊? 「爱丽丝也开始对睡衣以外的服装感兴趣了吗?那种怪衣服……是宏哥你帮她挑的吗?」 走下紧急逃生梯的时候,我试着询问宏哥。这个人虽然也是尼特族,但毕竟是个将外表优势极致地误用在哄骗女人维生这方面的小白脸,对服装的流行趋势可说是十分敏锐。所以我很难相信那种奇妙的衣服会是他挑选的。 「啊……嗯。」 宏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没有明确回答。 「没办法,那是爱丽丝的要求嘛!拜托你就別再追根究底啦!」 接着他拍了拍我的肩膀。 「爱丽丝也差不多开始会想要吸引异性的目光了嘛!」 呃……那样不叫想吸引异性的目光吧? 如果当时我再稍微深入思考一下爱丽丝举止异常的情况,或许就能早点发现这件事了。因为当时宏哥带去的并不是服饰店的纸袋,而是「东急手创馆」的纸袋。 然而那时候的我却忘了要深入思考。正如爱丽斯所言,我的专长就是遗忘。 回到紧急逃生梯下方幽暗的聚会场所,我向宏哥说明校庆的事,小声地和他讨论该怎么做才能说服明老板。宏哥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不时偷瞄著拉面店后门同时这么回答: 「应该很困难吧?你也知道的,冰淇淋对明老板而言……就是……心情会有点复杂嘛!而且过去又发生过那些事……」 「嗯……是这样没错啦……」 为了继承不告而別的父亲留下的拉面店,明老板放弃了做冰淇淋的梦想。 「如果由宏哥出马……能不能在这方面说服明老板呢?」 「我可没有鸣海小弟你那种舌灿莲花的功力,而且满口空话哄骗女人的行为实在不好啊!」 「你才是专门哄骗女人的小白脸吧!有什么立场说这种话啊?」 就在我们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步伐迅速的秋日夕阳早已开始西沉,彩夏也来了。 「啊,藤岛……宏哥也来了啊?我等一下再过来帮你们点菜。对不起喔,我来晚了,我先进去啰--」 彩夏精神抖擞地边打招呼边从后门走进厨房,不久之后就传来清洗物品的水声。 「对了,藤岛跟明老板你提过了吗?我们想拜托你一件事……」' 厨房里隐约传来这样的对话,我忍不住靠近后门竖起了耳朵。 「我听说了……」明老板的声音传来。 「可惜我没那个閒工夫,也不是专门的冰品师傅。现在还叫我教人家做冰淇淋,根本是找我麻烦!」 我丧气地垂下了肩膀,彩夏却突然打开后门走了出来。 「藤岛,你能不能想办法哄一哄明老板啊?因为你实在很有成为诈骗专家的天分,应该可以在她耳边唸些奇妙的咒语这样……」 「那是魔法不 是诈骗吧……」 「所以你不否认自己是诈骗专家啰?」 「我一次只能吐槽一个梗啊!我要是能一句话吐槽两个梗,一年就能拿到两次m1大赛(注:由日本吉本兴业主办的搞笑对话比赛)冠军了!」 「鸣海小弟,刚才这个吐槽的梗好像有点难懂喔?」 「宏哥,你可以不必讲评!」 「唔……我以为拜托藤岛同学一定没问题耶……怎么办呢?我已经自作主张地和班上同学说明天就可以来店里了。如果只是来吃冰淇淋……应该也能学到一点吧?」 彩夏皱著眉头正要回厨房,宏哥却瞬间露出了猛禽般的眼神。 「你同学要来?来花丸拉面店?全部都是女生吗?」 「嗯?」彩夏回过头来。 「嗯,对啊!本来想说可以来请明老板教我们做冰淇淋的。可是也不能让她在那段时间放下店里的工作不顾,恐怕还是不可行吧……」 宏哥将双手交叉在胸前,陷入短暂的沉思。 然后他突然站起来,发出足以同时迷倒五百个女生的电力对彩夏眨了眨眼,接着走进厨房。 由于宏哥和彩夏擦身而过时还小心翼翼地关上后门,所以我们无从得知他到底对明老板展开了怎样的甜言蜜语攻击。 最后传到耳里的声音,竟是宏哥那令人难以置信的发言: 「欢迎光临,请里面坐!请问要点什么?好的,叉烧拉面一碗。嗯?是的,我是新来的店员。是啊,今天刚来的,不过第一个月还是试用期啦……」 尽管哑口无言,我还是偷偷地推开了后--映入我和彩夏眼里的,正是围着围裙同时以高超技巧捞起拉面并甩干的宏哥。 * 时序一进入十月,「花丸拉面店」便笼罩在一股透著粉红色的奇妙热气之中。 因为有一群高中女生放学后立刻大举入侵,而且不仅如此,连女性客人也明显变多了。起初大多是宏哥的女性朋友想来看「工作中的宏哥」这幅奇景,不久之后经过大家口耳相传,就吸引了更多女生来看这个「煮拉面的超级大帅哥」了。 「换句话说……宏哥,你就是为了趁机和大量的高中女生接触,才拋弃尼特族的骄傲跑来这里打工吗?」 一个礼拜后,少校终于出现在「花丸拉面店」后门。他直勾勾地瞪着我们班上的女生大呼小叫地挤在厨房里,一脸不高兴地这么问道。 「嗯……对啊,算是这样吧?」 「竟然如此软弱!」 少校伸手按著帽子上的防风镜,忍不住猛摇头。 这个头戴野战迷彩头盔、身穿深绿色陆军夹克的娃娃脸男,虽然看起来像小学生,其实却是仍在学的大学生。他的绰号叫少校,也是爱丽丝身边那群不务正业的家伙之一。 「穷究小白脸之道的宏哥竟然自愿从压榨女人的角色变成被压榨的角色,太让我失望了。」 虽然我不觉得失望,但还是感到哪里不大对劲。宏哥是那种为了接近高中女生而如此不顾形象的人吗?话说回来,开始工作的确是件好事没错啦,只是我没办法不胡思乱想,总觉得他有什么其他的企图。 「藤岛中将,你为什么不阻止他呢?宏哥可是我国尼特族的重要领导人之一,如今就要化为资本主义的泡沫而消失了啊!」 「消失了反而对这个世界比较好吧……?」 诚如他的打扮一般,少校是个不折不扣的军武宅,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称呼我为中将。尽管中将的阶级比少校高,却不见他对我表示尊敬(就算他表示尊敬也会让我很头大就是了)。少校滔滔不绝地弹劾数落我一阵子后,突然推开厨房后门说:「直接由我出面抢救宏哥算了!」 「明老板,蛋白霜的硬度差不多打成这样可以吗?」 「我不小心加太多柠檬汁了!」 「等一下!我不是说过不能把草莓压烂吗?果汁会让起司的味道变淡啦!」 「这里头加了不少利口酒耶,校庆时卖这个没问题吗?」 「没关系啦,因为很好吃嘛!」 「小宏~帮我加点两盘煎饺喔!」 「没问题!彩夏,三份沾面好啰!」 「知道了……不好意思一让您久等了!」 弥漫着拉面气息的蒸气中传来一阵欢乐爽朗、仿佛人生充满希望的女声,让少校毫不夸张地真的当场昏倒了。 拉面店的风暴甚至波及爱丽丝都跟著遭殃。 「鸣海,你给我听好!今后绝对不准让那些女生给我靠近事务所!」 爱丽丝叉著腰著腰站在床铺上,气到一头黑发都跟著颤抖。 因为彩夏以前就偶尔会在教室里提到爱丽丝,让同学们都很感兴趣。这些女生后来越来越大胆,不但闯进明老板家的住宅学做冰淇淋,还假借名义说要拿做好的冰淇淋让爱丽丝试吃,接二连三地闯进neet侦探事务所--这是昨天发生的事。 「我承认,被甜食诱惑而让她们进来的确是我思虑不周。可是那些家伙真的接受过文明国家的义务教育吗?你的同学们根本无法分辨我和布偶的不同!」 女生们看到爱丽丝时很少有其他的反应,几乎全都瞪大眼睛大叫「好可爱!」「好像洋娃娃!」「让我抱一下!」然后一群人就飞扑过去抱着她猛蹭。 「真是的!老板、彩夏跟玫欧也是这样,为什么女生一看见我就想一把抱过来呢?」 「这个嘛……她们的心情其实也不难理解啦……因为爱丽丝真的很可爱啊!」 我试着这么说明,结果爱丽丝整著人僵住,脸蛋也瞬间红了起来,仿佛还会发出尖锐的笛音同时喷出蒸气。 只见她的嘴唇微微颤动。 「……什、什、什、什、么?你……说什么!」 竟然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了,什么??啊?她到底怎么了?如果是害羞我还可以理解,但她干嘛??这么激动啊? 「你刚才说什么?你……你说我怎样?」 「就是……因为爱丽丝跟洋娃娃一样可爱,所以不难理解女生们一看见你就想抱住的……」 「你你你你在想什么居然说出这种鬼话!」 「这不是鬼话啊,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吧?」 「我可是一次都没听过!」 咦?是这样吗?这么说来……我可能真的没当著爱丽丝的面这样说过。不过这家伙真的对自己的外表一点自觉也没有吗? 「没……没想到居然连你都说出……想……想紧紧抱住我这种话……」 「不不不,你在说什么啊?不可能啦!」 「不可能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要因为这句话生气啊?女生那样说恐怕还情有可原,男生要是说想紧紧抱住谁可是犯罪行为耶? 然而爱丽丝不断地拿起dr. pepper的空罐向我丟来,我也只能先逃出事务所再说。 * 这一年的十月--也就是我十六岁生日的最后一个月--的确发生了许多让我震惊的事。明老板的冰淇淋制作教学开始约莫一周后,事情就发生在那个礼拜一。 那一天,我也是一放学就来到了「花丸拉面店」。 「怎么?原来你连校庆準备工作都被大家排除在外啊?」 「并不是!」 我用力地拍打柜台桌面,拼命反驳明老板的话。 「因为我的工作是制作传单和海报,所以只能回家用电脑做啦!」 「不过鸣海小弟你来得正好,来嚐嚐我新开发的拉面吧!」 腰上系著围裙的宏哥竟然从厨房里探出头来对我说出这种话。 「你好像已经完全适应这里的工作了嘛……」 「我也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连準备工作都能胜任啊!」 明老板耸了耸肩这么说道。 「既然有能力,干嘛不一开始就去工作啊?」 「我只是想过说不定有这种机会,所以偷偷练习过啦!因为这里是『花丸』我才愿意帮忙,并不是有工作意愿的意思喔!」 「你就这么喜欢找一堆高中女生过来吗?结果你这家伙行动的目的还是为了女人嘛!」 「当然是为了女人啊!」 结果宏哥被明老板弹了一记额头,脸上的笑容却比我以前所见更为灿烂。 试吃宏哥做的广东面时,我心中的不解又更形茁壮。为什么宏哥愿意做到这种地步呢?只要发挥他的小白脸手腕,想在闹区大街搭讪多少高中女生都不是难事;就算是利用在拉面店工作的机会认识女生,也用不著开发新口味的拉面吧? 这么做岂 不像是-- 打算将来也继续跟明老板一起经营拉面店吗? 不不不不,不可能吧?明老板也不可能一直照顾这种不务正业的小白脸。 就在我差不多将试吃的拉面吃完时,班上的女生们也来到「花丸拉面店」了。 「宏哥了早安啊!」 「彩夏告诉我们了!听说你也开发了新口味的拉面啊?」 「我也想吃吃看!」 「听到你们这么说真让人高兴,可惜我今天没有煮那么多。下次来我家玩吧?到时候我一定请你们吃,吃完再一起出去玩吧?」 「我一定要去!」 竟然有人可以像呼吸一样自然地跟女生搭讪。我正想偷偷地把碗公放上柜台,却看到彩夏和班上的校庆执行股长一脸不好意思地靠近明老板。 「明老板,有件事……我们实在不大好意思开口……」彩夏扭捏地不停搓著双手。 「又怎么啦?」 「学生会的干部好像被卫生所人员通知了,说除了现场加热的食物以外都不能卖……」执行股长这么说道。 「嗯?」 「所以……嗯……怎么说呢……就是……好像一定要有什么食品执照的人在场才可以贩卖生鲜食品……」 「哦……食品卫生负责人吗?」 明老板抓了抓头。 「因为我的冰淇淋里使用了很多生鲜食材啊……」 我不自觉地在柜台上探出身体听得入神。这么说来……我们班上的摊位活动不就等于被打枪了吗?怎么不早点说啊! 「现在才接到通知,我们也很头痛啊!」 「学生会的干部也说确认时疏忽了……」其他同学也纷纷帮腔。 「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就不卖冰淇淋了吗?」 「嗯……关于这一点呢……」 彩夏抬起头来凝视著明老板。 「明老板,你应该有厨师执照吧?」 「……叫我去做吗?」 「拜托你啦!」 彩夏、校庆执行股长以及其他不知有没有搞清楚状况的女生们,一共十几个人一起对着明老板合掌鞠躬。 厨师的确可以担任食品卫生负责人,同时不必参加相关讲习。也就是说,我们只能厚脸皮地拜托明老板,请她在校庆当天前来m中帮我们顾冰淇淋摊。 「但那毕竟是你们学校的活动,由我这个局外人来当负责人恐怕说不过去吧?」 「这点我们已经努力地向学生会争取过了。由于起因是他们的疏失,所以似乎可以特別通融我们的样子。」 彩夏的手段真是了得。不过这种请求实在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然而双手交叉在胸前的明老板却抬起头望着满是油污的天花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之后瞪着彩夏说道: 「你们校庆……是十一月的三号跟四号对吧?」 彩夏的脸庞就像沾了糖浆的草莓一样闪闪发光。 「明老板,谢谢你!」 而事件就发生在几分钟之后。或许这根本不足以称为事件,只不过是一件大家都没想过的小事获得了证实。 然而那个席卷我十六岁最后一个月的大骚动--的的确确始于这一天发生的事。 在冰淇淋制作教学开始前,校庆执行股长对明老板这么说: 「因为还是得先让学生会跟老师们看一下,明老板的厨师执照可以藉我们影印吗?」 「好啊!鸣海,你拿去影印吧!」 负责跑腿的人当然是我,因为我看起来最閒,也早就习惯跑腿的工作。也因为这样,让我有机会最先目睹那个事实。 厨师执照 本籍 东京都 黄 明丽 我瞪大眼睛盯着印在本籍左边那三个字看了好久,一开始还没办法理解那一排字究竟代表什么意思。 「怎么了?还不快点去!」 「呃、这个嘛……」 看到我吞吞吐吐地指著执照上那三个字,明老板一瞬间皱了皱眉头,然后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们还不知道我的本名啊?」 「……本名……」 原来如此,这是本名……说得也是,会印在执照上的当然一定是本名。彩夏跟宏哥也都一脸不解地靠了过来,探头窥看我手中的文件。 「因为我老妈是中国人啊!不过这个名字很不方便,所以我都向人家报父亲那边的姓氏,说我姓花田啦!」 我偷偷瞄了宏哥一眼,只见他也瞪大了双眼。看来就连认识明老板很久的人也不知道这件事。大概是因为我和彩夏都露出了不自然的表情,明老板也显得有些尴尬,只好把头转开。 「我也没有刻意隐瞒啊!只是因为说明这件事很麻烦,而且也没必要特別说明,才一直没有说啦!」 「嗯……这么说……也是没错啦……」我喃喃地自言自语。的确,之前并没有什么机会让明老板特別提起这件事,就算早就知道了,也不会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明老板的名字要怎么念啊?」 彩夏却单刀直入地提出了问题。 「黄明丽……」 「所以大家才会叫你明老板啊……」宏哥边说边叹了一口气。 「啊--真讨厌,干嘛这样啊??!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然你们听过哪个日本人的名字会念『明』吗?」 这么说来也是没错。只是我认识她一年了,却从来没注意到这件事。 「好啦!快点给我拿出去影印!」 明老板显然非常不高兴,扭头走进等待上课的实习生所在的走廊深处便不见踪影。她求学时想必也遇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形,所以对此感到非常厌烦吧? 我勉强对宏哥和彩夏挤出一丝苦笑,然后便离开「花丸拉面店」前往便利商店。总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什么不对的事。不论明老板是火星人还是地底人,对我们的过去和未来都不会造成任何影响才对--至少当时的我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当时的我们都不知道一件事--不知道明老板姓氏的「黄」字隐含了多么深重的意义。 直到隔天,我们才深刻体认了这件事。因为那个男人来到了neet侦探事务所。 * 下午四点,那群人突然闯进了「花丸拉面店」,当时店里只有我和宏哥两人。宏哥正在準备叉烧肉,我则在厨房链接住家的走廊上帮冰淇淋拍照,準备制作校庆时用的菜单。 拉门被推开的声音传来,接着是宏哥的声音响起。 「欢迎光临!不好意思,我们还没有开始营业--」 而碗公掉在地上摔破的声音却打断了宏哥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探头进厨房,只见柜台外面出现了三个男人。站在门口的是两个一身黑衣、满脸横肉的巨汉,领头的年轻男人站在他俩中间,正伸手揪住柜台后的宏哥衣领。 「喂!明丽在哪?你又是谁?明丽的男人?」 「不不不,很可惜我还不是。明老板不是那么随便的女人喔!对了,你又是哪位呢?」 宏哥还是一脸若无其事地回答。我实在没有那种不要命的胆量,不但腿都软了而且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些人到底是谁--是黑道吗?刚才他们的确说了明老板的本名,虽然日文说得十分流利,但「明丽」两个字却显然是中文发音,就连不懂中文的我也听得出来。所以他们是中国人吗? 「还不是?这是什么意思?喂,你该不会想动明丽的脑筋吧?」 年轻男人大声吼道。他梳著整齐的西装头,眼神有如猛禽一般犀利。尽管身穿名牌西装,却显然不是正派人士。 「大少爷,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吧?」年轻男人身后的黑西装男同时从左右两边出言提醒他。 就在这时,门帘外传来另一个声音。 「喂!你在干什么?快放开他!」 西装头男放开宏哥转过头去。明老板正抱着鼓鼓的购物袋站在门口,一看到他的脸立刻瞪大了眼睛。 「……红雷?你为什么在这里?」 「明丽!」 西装头男的声音充满雀跃,还非常刻意地往后拨了拨头发。 「你刚回来吗?好久不见了,最近过得还好吧?偶尔也回来让我们看看嘛,龙头、祖父大人跟其他人都很惦记你啊!」 「我为什么一定要去黄家露面啊?又没有什么事……倒是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明老板推开三个大男人走进店里,钻过柜台进入厨房。西装头男耸了耸肩。 「別这么说嘛!也不想想你几年没回来了?对了,我最近也会一直待在日本……」 「大少爷,我 们不是来找明丽小姐的……」 「请別忘了这次前来的重点,要把胜找出来!」 「少给我啰嗦!我没忘记!」 西装头男不大高兴地这么回道,在两个手下粗壮的大腿上各踹了一下。 「……胜?我老爸又怎么了吗?」 明老板忍不住开口质问他。明老板失踪的父亲……没错,他的名字的确就叫胜。 「胜没有回来这里吗?」 西装头男突然瞇细了眼睛这么问,吓得我汗毛直竖。只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我却仿佛看到这个男人周围的空气温度瞬间降到冰点以下。 「四月的时候回来过一次,也没说什么就又消失了。」 「不是那么久之前的事,我是说昨天或今天。」 「没有。我老爸到底怎么了?」 「明丽,我想你可能不知道这件事,不过胜他受雇於龙头,在香港的本家担任保镳。」 龙头?香港?还是保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些人到底是什么身分?是明老板老家的人吗?这个男人应该是以前就认识明老板,会是她的亲戚或什么人吗?我和宏哥面面相觑,只能咽了咽口水偷偷窥伺明老板的侧脸。 「我不知道这件事……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明老板的声音涩涩的。 「五年前。因为我们在香港的立场从那时起就不大稳固,龙头也经常被人盯上……」 五年前--和明老板的父亲拋下拉面店销声匿蹟的时间差不多。对了,我想起来了。花田胜在四月时曾经偷偷跑回来,还曾经在店里露面。根据爱丽丝的说法,他不但动了整形手术改变容貌,而且「接受过高度的特殊训练」。 也就是说……他是黑社会的人吗? 「搞什么鬼啊那个混蛋!结果只是回去混黑社会吗?」明老板不耐烦地搅动着锅里的汤汁。 「那干嘛一声不响地消失啊?也不想想会给我带来多少麻烦!」 「胜和龙头做了个条件交换。」 西装头男的话让明老板皱起眉头。 「条件交换?什么意思?」 「龙头很欣赏胜的能力,觉得让他当拉面店老板实在太可惜了……」 「所以我问你到底是什么条件交换!」 「就是……不再过问你的事,相对地胜就要担任黄家的专属保镳。」 明老板的黑色马尾在空中摆荡,最后无力地靠在放餐具的柜子上。 「……什么人拜托他做那种事了!那个混蛋!」 「因为胜不希望你和黑社会有所牵扯吧?」 「真是多管閒事!既然如此,我老爸已经跟我没关系了,你们应该还比较清楚他吧?为什么现在还跑来找我?」 「因为胜那家伙又失踪了。」 「失踪了?」 这时西装头男轮番对宏哥和我投以尖锐的视线,还啧了一声。 「一个不小心就透漏太多了……这些事不方便让外人知道。借一步说话吧!」 明老板沉默了一阵子,最后还是点点头,取下围裙交给宏哥。 「帮我顾一下店。」 我只觉得胃的底部冒出阵阵寒气。这样行吗?让她出去没问题吗?那些男人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的人,就算是明老板以前就认识的人,不过-- 「不用担心啦!这家伙是我的表哥。」 明老板朝着西装头男努了努下巴这么说。大概是发现我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所以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吧? 「我知道了。你小心一点。」 宏哥笑着这么回答。 「煎饺的材料我也顺便帮你準备啰!」 约莫一个小时后,明老板回来了。这时彩夏和班上其他女生都已来到店里了。 「明老板终于回来了!」 「你去哪里了啊?」 「对了对了,宏哥也偷偷试做了冰淇淋,明老板也嚐嚐看嘛!」 然而明老板只是漫不经心地「哦?嗯!」了几声便走进厨房,不久之后便传来她假装没事的声音:「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今天要做的是圣代喔!」 直到后来明老板抱着啤酒篮走出厨房后门,才和蹲在紧急逃生梯上的我四目相对。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小心翼翼地询问,明老板却只是耸耸肩。 「什么事也没有,你不用担心啦!」 如果真的什么事也没有,你为什么会露出这么疲惫的神情呢--我实在很想这样问她,但我问不出口。我并不是想责备她,而且这样问她一定不会回答我。 那么……我该说什么才好? 我不知道。 一直到宏哥端来我点的拉面,我才小声地询问他。 「明老板……好像遇到什么麻烦了吧?她说是表哥的那个人……好像也不是普通人……」 「不晓得耶?我也没问……」 宏哥只是摇摇头。 「既然她说没事,我们就不该探头探脑地询问啊!何况那好像是他们自己人之间的事。」 我的叹息和叉烧拉面冒出的蒸气混杂在一起。 常在这家店附近流连的尼特族们非常尊重彼此的隐私,几乎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无论是宏哥或爱丽丝都是如此,所以才会连明老板的本名和身家背景都没有人知道。用冰淇淋般冰凉而甜腻的漠不关心填满人与人之间的空隙--这就是在这座都市路边生存的小智慧之一。有时候我会羨慕这一点,有时却会为此感到愤怒。 * 然而这一天并没有这样就结束。深夜十一点半即将打烊时分,又有一位稀客来到了「花丸拉面店」。这时彩夏和班上的同学们早已回家,宏哥在準备隔天要用的食材,我则在走廊里面整理冰淇淋教学留下的东西。 「不好意思,请问明丽在吗?」 拉门推开的声音伴随年轻女子的声音同时响起。正在流理台前剥高丽菜的宏哥抬起头,我也因为听到「明丽」两个字而走到厨房。 门口站着一位穿着浅褐色长裤套装的女子,年纪大概和宏哥差不多,留着一头在额前剪了齐刘海的稍短黑发。那眼神凌厉的面容总让我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 「……明丽不在吗?请问你是谁?是店员吗?太奇怪了,我明明听说在这里打工的是个高中生啊?」 女子一脸讶异地环视幽暗的店内,并且毫不客气地质问宏哥。既然她也称呼明老板的本名「明丽」,该不会和白天来过的那些黑道男有关系吧?她的声音里有著某种急迫的感觉,让我忍不住站起来想要看清她的脸孔。 「啊,我是最近才被雇用的店员。」宏哥如此回答。 「明老板现在去酒商那边了。呃……您是她的亲戚吗?」 宏哥似乎也注意到了。白天来的那个西装头男也是如此,总觉得他们跟明老板不知是哪里有些相像。就像功夫电影的女主角一样,有种英气逼人又凜然的气质。 「你真的只是店员吗?」女子无视於宏哥的问题,依然继续逼问他。 「你跟明丽真的只是这种关系?该不会是明丽的男朋友吧?」 白天那个西装头男也很在意这件事,到底是为什么啊?而宏哥竟然还回答什么「明老板可是相当难缠的强敌,我还没办法俘虏她」,让女子听得眉毛都挑了起来。一旁的我忍不住走进厨房,开口插嘴。 「请问……您又是哪位呢?」 「你……你是?你是那个打工的高中生?」 「呃……不算是,之前的确曾经在这里打工,不过现在只是普通客人而已。这不重要,请问您是……」 「为什么这么晚了还有普通客人留下来?而且那里不是明丽住的地方吗!」 呃……话是没错啦,但你干嘛那么生气啊? 就在这时,女子背后传来「你们在干什么?会吵到附近邻居耶!」的声音,救世主终于出现了。明老板掀起门帘走进来,正好和转过身的女子四目交会。 「……小铃?怎么连你也来了?」 「明丽!你到底在想什么?居然把这种身分不明的男人丟在家里自己跑出去!还有,你那是什么打扮?胸部都露出来了!」 「哪有露出来?我可是有缠住。你还是跟以前一样,在小地方特別??啰嗦啊!」 明老板没好气地这么说着,同时将女子推进店里。 「你就是这样随便惯了!」 「白天红雷已经来过了。你要说的也是同一件事吗?」 听到明老板这番话,女子吃了一惊并摀住嘴巴。她瞄了我和宏哥一眼,又转头看着明老板。 https://img.linov elib/0/36/110001/159448.jpg" 「嗯……没错。对不起,我不该在这种时候啰嗦这些细节的。」 来到店里的女子叫作黄小铃,据说是明老板的表姊。 「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之前跟红雷也是这么说的。他没有告诉你吗?」 明老板一边将酒瓶收进冰箱,一边这么说。那个西装头男--??黄红雷--似乎是小铃小姐的哥哥。 我坐在后门旁的椅子上,偷偷瞄著靠在门边、交叉著双臂的小铃小姐。从两人交谈时的语气听来,他们好像很久??没有见面了。明老板似乎跟老家十分疏远。 「……红雷他……打算怎么处理胜叔?」 小铃小姐这么反问道。明老板的肩膀颤了一下,手边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谁知道?我没问他。大概是抓去拷问然后杀掉吧?」 突然听到明老板嘴里说出这种话,不禁让我寒毛直竖。抓去拷问然后杀掉? 「你为什么可以说得那么不在乎?他是你父亲耶!」 「不然你要我怎么办?我老爸他是自作自受吧?受雇於黑帮又背叛人家,他自己应该最清楚下场会是怎样吧?」 黑帮…… 明老板她母亲的老家……原来是中国黑帮吗? 我和宏哥只能默默听着两个女子的谈话,连礼貌性地离席的念头都没有。 身为中国黑帮的保镳,却背叛了雇主。这么说来,白天那个叫红雷的男人带着手下来找人,也是为了这个原因吗?我只觉得一股凉意爬上背脊。花田胜究竟做了什么? 「我已经不想跟黄家有任何瓜葛了。事到如今,小铃你又何必来找我--」 「胜叔他……昨天跟我联络过,但没有让其他人知道……」 明老板的眼睛瞪得老大。她几乎是用力摔上冰箱的门,转身撑在柜台上探出身体。 「为什么只跟你联络?」 「如果他直接和你联络,帮里那些家伙来找人时恐怕也会连累你啊!所以……」 「他早就已经连累我了!」 明老板再也控制不住音量了。 「不想给我找麻烦的话不会快点去找警察自首?结果他还是偷偷摸摸地到处躲藏啊!」 「所以你听我说完嘛!胜叔是为了你来拜托我的!」 明老板硬生生地咽下一口口水,宏哥和我的反应恐怕也是一样。 「……为了我而拜托你?」 「没错,胜叔是这么说的。这栋大楼里住着一位很厉害的私家侦探,对吧?」 在场的我们全都瞠目结舌。 把拉面店交给宏哥看顾后,明老板带着小铃小姐绕到店面后方的紧急逃生梯。我当然也準备跟上去。 「为什么连你也跟来了?」 结果就被小铃小姐逮住了。 「这个嘛……因为我是那间侦探事务所的助手啊!」 「你还是个高中生吧?不要胡说八道了。都这么晚了还不快点回家,到底在想什么啊?」 该怎么说呢?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正经八百地责备我的生活态度,感觉实在颇为新鲜。话虽如此,我也不能就这样乖乖地转身回家。 「鸣海,你不要插手。」 居然连明老板都这么说。 「只让爱丽丝知道还没关系,反正那家伙只会窝在家里上网查东查西,不至於出现在台面上。可是你动不动就会自作主张地闯进事发现场吧?」 「明老板没有立场说我。」 我坚定地回嘴反驳。 「委托人应该是小铃小姐才对吧?」 「讲这种狗屁道理的时候嘴巴特別厉害嘛!」 明老板颇不耐烦地吐出这句话。我缩著脖子钻过明老板身旁,先爬上了楼梯。我不像宏哥那么干脆,就算只能紧抓着「侦探接受了委托,而我是她的助手」这个不牢靠的既成事实,还是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一件可以让高中生半开玩笑地参与的事情。而且你对我们家族的情形一点也不了解,不是吗?」 小铃小姐边说边用力踏上楼梯追了上来,发出好大的声响。 尽管小铃小姐是个刚正严谨的人,踏进neet侦探事务所看见床铺上的爱丽丝时,还是呆了好一阵子。没办法,因为爱丽丝看起来就像小学生一样。 「老板亲自上来已经很难得了,竟然还带了一位更难得的稀客呢!」 爱丽丝打量著明老板和小铃小姐的脸庞这么说道。而小铃小姐对爱丽丝说出了之前从来没有人说过的话。 「你……你竟然……竟然穿成那样!那不是可以出来见人的服装吧?这里还有一个男生也看着你,你难道不觉得丟脸吗?」 这番话让爱一丽丝也大吃一惊。 「什……什么意思?这身睡衣哪里丟脸了?」 「那是就寝时穿的服装吧?大腿都露出来了!」 小铃小姐绕到床铺旁边,拿起毛毯把爱丽丝的身体包了起来。 「哇!你……你这是干什么?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访客说出这种话!」 「睡衣不能随便穿给男人看,除了男朋友或老公!」 爱丽丝的脸庞霎时有如晚秋的岚山(注:日本京都的赏枫胜地)般染上一片赤红。这个女人在说什么啊?由于感受到危险,我连忙躲到厨房去避难。 「唔……我……我从来没听说过那种规定!」 「就算那个男生跟你是那种关系……」小铃小姐指著我。 「也只有在两人独处的时候才可以穿成这样啊!」 「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我跟鸣海才不是那种关系!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委托人就给我有点委托人的样子!」 当时的情况相当危急,要是我不巧站在床边,恐怕一定会有dr. pepper的空罐飞过来。看不下去的明老板终于从后面猛拍了一下小铃小姐的后脑勺。 「你还有心情管別人閒事?都有人死了耶!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我吓了一跳看向明老板。有人死了? 「啊,是……是这样没错,可是这孩子实在太……」 「那个穿睡衣的小鬼就是你要找的侦探喔!有事找她的话就快说吧!」 小铃小姐指著爱丽丝回过头望着明老板,嘴巴一张一阖地却说不出话。 「……这、这孩子?这孩子不是小学生吗?这么小的孩子竟然是侦探?」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卷在毛毯里的爱丽丝不高兴地说道。 「我是尼特族侦探,是全知无能的观察者。黄小铃,我对你的事情也了若指掌。还有你们公司所开发的通讯安全防护程式中那六个弱点、以及语音辨识系统的故障问题,我都比你们的开发工程师更清楚。」 小铃小姐这回真的吓呆了。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以有点害怕的目光回头看着明老板。 「明丽……是你告诉她的吗?不对……你应该不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 明老板耸了耸肩。 「她就是专门做这种事的啊!不只是个脸色苍白的小鬼而已。」 爱丽丝接着明老板的话继续说道: 「那边的荧幕上显示著架设在这栋建筑周围的防盗摄影机拍摄的画面,黄红雷和你来到『花丸拉面店』时,我就确认过你们的容貌了。关于你是香港黑帮黄道盟龙头的侄孙女这件事,我也是透过网路搜寻知道的,老板什么也没有对我说……恐怕也完全不打算告诉我吧?」 从我所在的位置看不到小铃小姐看着爱丽丝时的眼神,是因为恐惧而迷惑,或是因为不知所措而动摇呢?无论她的反应如何,我都只能趴在冰箱前冰冷的地板上动弹不得。 「所以--黄小铃,请你全盘托出所有细节。你不必担心,我只不过是漂荡在资讯之海上的一双眼睛,并不会插手干涉任何事。而趴在那边那个看起来就不聪明的高中男生虽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却把沉默当成唯一的朋友共度了十余年,所以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沉默的重要。」 总觉得爱丽丝好像把我说得很糟糕。不过多亏了她这番话,我才勉强有办法抓住冰箱慢慢站起身来。 小铃小姐无力地跪坐在床边,我却从她的背后看见爱丽丝以温柔到令人难以想像的表情这么说道: 「我可以保证绝对不说出去。」 龙头--这个名词似乎是指中国黑帮的老大,从小铃小姐的话中大概可以猜出意思。而明老板则是那位龙头 的孙女。 「明丽连黄家的事也从来没对你说过吗?」小铃小姐再次反覆看着明老板和爱丽丝。 「因为之前根本没必要提起这件事啊!」 明老板靠在寝室门边将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不高兴地这么说。 小铃小姐的表情像是强忍住口中的苦涩,只能无言地转向爱丽丝。 「总之,胜叔以前曾经是佣兵,一直在中南美和中东地区到处参战。不过自从在日本和文丽阿姨相识并结婚,就决定在这里安定下来了……这已经是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黄文丽--以香港为活动据点的中国黑帮「黄道盟」老大的么女。 花田胜--放浪的一介佣兵。 而这两个人之间爱的结晶正是-- 「是喔……你比我还了解我老爸嘛?原来是佣兵啊?那只熊男还告诉我说他是忍者呢!竟然把我当白痴!」 明老板伸出手指滚动着dr. pepper的空罐同时这么说着,只是从语气中实在听不太出来她在自嘲还是生气。 「是啊……小的时候胜叔就常陪我玩,当时他也说自己是忍者呢!我也真的相信了……」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老是故意略过重要的部分,结果耍得我们团团转。那个笨蛋老爸就是从来都不考虑別人的感受!」 「胜叔他……!」 小铃小姐忍不住放大了音量,后来也发现自己太激动了,於是闭上嘴巴安静下来。 「胜叔他不是这种人。」 小铃小姐竟然会表露出这样的感情,著实令我感到意外。她和花田胜的关系这么亲密吗? 「什么意思?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吧?」 明老板皱起眉头。 「可是……我比明丽你更早认识胜叔啊!」 小铃小姐的声音越来越细微。 「小时候我们几乎是住在一起,后来他受雇於香港的本家时,我们也常常见面……」 明老板不以为然地撇开了头。 而爱丽丝那不带感情的声音打破了这段尴尬的沉默。 「所以老板小时候在黄家待过吗?」 「……待过新宿那边,不过根本没去过香港。」 明老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地这么回答。 据说黄家分为香港的本家和日本的分家两大分支。香港本家的当家是明老板的外祖父,也就是龙头;日本分家的当家则是龙头的弟弟,也就是小铃小姐和红雷的祖父。听说两家之间经常近亲通婚,所以不只明老板和小铃小姐是表姊妹,他们的上一辈也是表亲关系。这个家族的家谱恐怕就跟缠在一起的意大利面一样复杂吧? 明老板的母亲虽然出生于香港的本家,但因为当时香港黑社会血拼的情形很严重,所以一直住在日本的分家。而明老板也因此住在日本,和红雷以及小铃小姐一起长大。 「因为那里有小铃和红雷和几个年纪跟我差不多的小鬼,加上我老爸常常出远门、老妈身体又不好,小时候的我几乎都被寄养在黄家。虽然当时还是小鬼,但也多少看得出那是个黑道家庭啊……家里一有事就会出现一大堆长相兇恶的人哪!」 「正确地说,黄道盟已经称不上是黑帮了吧?他们已经被逐出香港了,据说龙头和大部分的干部这几年也都移居到新宿了。」 爱丽丝以毫无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 「黄道盟从香港的三合会中除名以久,收入也大部分是靠经营金融和通讯服务业而来。你们应该听过zodiac集团吧?对了,老板应该不知道吧?鸣海你呢?」 我连连点头。 zodiac是最近几年来迅速成长的公司,不但开发了最先进的语音辨识翻译软体,又并购了某一家入口网站,印像中好像还开了一家证券公司。咦?原来这些都是中国黑帮经营的? 「最近不少来自中国的黑帮都开始在移居的地方扎根,努力地经营公司呢!几乎跟一般商人差不多了。」 「不……其实没有那么单纯。」 小铃小姐摇了摇头。 「我们的确不再贩毒和走私了,但龙头和我的祖父毕竟是闯荡黑社会多年的人,最后还是会诉诸暴力解决问题。为了找出胜叔,帮里可是派出了上百位带枪的兄弟……」 带枪?这么说来……白天来的那些人也带了枪? 我在阵阵逼人的冷气中伸开手掌又握紧拳头,勉强让自己的身体还保有知觉。 我曾听说中国黑帮都心狠手辣,相较之下日本黑道就跟慈善团体差不多。所以明老板和小铃小姐都严厉地告诉我「不准插手」,这也是理所当然。 「所以……花田胜究竟做了什么?」 爱丽丝压低的声音仿佛透进房间的冷气之中。 我和小铃小姐都看了明老板一眼,但明老板只是別开脸,摆出「想说就说啊」的模样。 小铃小姐低下头反覆咬著嘴唇,最后才把话说出口。 「他杀了龙头的孙女……然后逃走了。」 一阵致命的金属声响起--是明老板一脚踩扁空罐的声音。 「我没事。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红雷告诉我的。」 明老板将扁掉的空罐丟向门口,单薄的金属声响回荡在充满侦探事务所的冷冽空气中。 而小铃小姐终于再次开口。 黄红雷。 小铃小姐的哥哥--也就是白天闯进「花丸拉面店」那个梳著西装头、眼神犀利的男人。红雷是香港黑帮「黄道盟」分家的长子,虽然是生长在日本的分家血脉,却注定总有一天要回到香港重振帮派。 「但黄红雷是zodiac的创业者不是吗?而且他还是取得了好几项技术专利的科技人才,真的要回去混黑社会吗?」 爱丽丝这番话让我吃了一惊,不禁转头看向小铃小姐。那个丝毫不隐藏黑道本色的兇暴男人竟然是声势如日中天的it创投企业的老板? 「他大概会把zodiac交给我,自己回去继承『黄道盟』吧?」 原来如此,这个人也是zodiac的员工吗?这么说来,在她精明ol的面具下果然还有另一张猛禽般的脸孔吗?以手掌来回搓著冒起鸡皮疙瘩的上臂时,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黄家的想法远比你们想像中更为古板,这么重视血统的组织就算在香港也找不出第二个。问题是本家一直生不出可以继承家业的男丁,所以自从红雷出生后,祖父大人似乎就已经决定要让他继承『黄道盟』了。」 突然间,我想起另一个境遇相似的朋友。他也是关西帮派的继承人,大家都半开玩笑地叫他第四代。他给人的感觉或许也和红雷有些相似。如果第四代没有从老家逃出来、又被教养成纯粹的黑道,现在也会变得和红雷一样吗? 「也因为这样,红雷一出生就注定要和本家的女孩结婚--那女孩是龙头的孙女,名叫香玉。他们根本只见过两次面就要结婚,真是令人难以相信。我实在受不了这种规定,究竟把结婚当成什么?」 在日本的分家为了夺取主权,所以利用这种政策婚姻强化与香港本家之间的羁绊吗?如此陈旧迂腐的想法居然还存在于我们生活的世界周遭,实在让我觉得非常古怪。 「所以……那位名叫香玉的女子--被杀害了吗?」 听到爱丽丝的询问,小铃小姐面色铁青地点了点头。对了,他们之前的确说过有人死了……所以是明老板的父亲杀了老板的孙女之后逃走了。为什么? 小铃小姐继续说道: 「关于红雷和香玉结婚这件事,家里本来打算邀集众人公开宣布的。可是香玉却还有其他的交往对象……」 这种事……应该没那么容易善了吧? 「这件事当然被发现了,龙头也让香玉离开了那个男人。不过那家伙是个有嗑药习惯的小混混,因为担心他挟怨报复,所以才拜托刚好回到日本的胜叔担任香玉的保镳。」 「那么……」 爱丽丝的声音早已沉入冰之海的底层。 「为什么花田胜会杀了那位小姐?」 小铃小姐偷偷瞥了不发一语的明老板一眼,低下了头。 「详细的情形……我也不知道。不过……」 她的声音就像勉强挤出来的。 「听说那个小混混昨晚跑去香玉的住处,身上还带着枪。结果和胜叔发生枪战……我想大概是香玉挺身阻止,结果两人都……」 「两人都被花田胜杀了?」 爱丽丝这句话有如拿着烧烙器具逼近,下巴不停颤抖的小铃小姐只能点点头。就在这时 ,我却开始察觉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对劲。 怎么回事?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 「负责照料香玉起居的帮佣说曾经看到胜叔将两人的身体推进车里,而胜叔就这样开车逃逸无踪了。」 「为什么要把尸体搬走?」 爱丽丝这么问道,我却更想问其他的问题。只是心中的疑问无法成形,因为我不知道自己究竟觉得哪一点不对劲。到底是什么事情让我如此介意呢? 「或许是想隐藏香玉已经死了这件事--不过这只是红雷的推测而已。如果香玉被带走的时候还活着,黄家在搜寻胜叔时势必也得更加谨慎。」 「假装挟持香玉作为人质……是这个意思吗?」 「有可能……但是香玉房里留有血迹,再加上有帮佣这个目击证人,像这种计策--恐怕是行不通。」 「你说后来花田胜曾经跟你一个人联络过,没错吧?」 「嗯,今天早上。」 小铃小姐从套装内侧的口袋中取出某样东西--一支智慧型手机。只见她紧紧握着手机,抵在胸前。 「为什么……只跟小铃联络?」 明老板喃喃说道。 「其实我常常和胜叔聊很多事,只是明丽你都不知道。我想胜叔他应该也知道我很讨厌黑社会才对。」 「所以他认为你一定会帮他?就这样杀了一个女人?別开玩笑了,他脑袋有问题吗?」 「我已经说过了,那就像是个意外啊!」 小铃小姐忍不住转头对着明老板大声辩解。这时却传来爱丽丝冷漠的声音。 「意外--这是花田胜本人说的吗?该不会还说自己是过失杀人,要你帮帮他?」 小铃小姐回头面对爱丽丝,摇了摇头。 「他完全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 她迟疑了一下,才勉强继续说下去。 「只是说一定会害明丽牵扯上什么麻烦事,叫我尽量帮忙。还说只要拜托这里的侦探事务所就没问题了……」 「只有这样?这就是你提出的所有委托内容?」 小铃小姐略显犹豫地点了点头。 爱丽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毛毯之中伸出手抱起大只的熊布偶。 「既然如此,我没办法接受委托。」 我听到轻轻倒抽一口气的声音,发出声音的人恐怕正是我自己。而小铃小姐依然紧紧地闭着双唇。 「你的说法根本是要我为了预防随时可能落在某处的陨石而将整个地球都用城墙围起来。这是宗教家或政治家的工作,不是侦探的工作。」 小铃小姐咬著嘴唇沉默了下来。 的确,这个委托根本不构成委托。毕竟明老板至今尚未受到任何危害,既不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当然也不会知道该如何避免。在这种情况下要我们「想办法帮忙」也只是强人所难。 相信花田胜和小铃小姐应该也都明白这一点。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 而答案就突然在小铃小姐手中响起。是她的智慧型手机来电铃声。 「……是胜叔打来的!」 爱丽丝被小铃小姐的声音吓了一跳,倏地丟了什么东西过来--是连接线的插头。 「把声音放出来!」 小铃小姐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将连接线插上智慧型手机的输出孔。下一秒钟,明老板已经从旁抢过手机接了起来。 「喂?老爸,是你吗?」 房间里的喇叭传出阵阵杂音,接着转变为低沉的男声。 『……是明丽啊?』 「老爸?混帐老爸你人在哪里啊?到底在想什--」 『我正在逃亡,没办法讲太久。你听好,黄家的人说不定会用很多借口去找你,通通不要理他们!』 「你在说什么屁话?也不想想是谁害我的!」 『总之我还需要一个礼拜,等我一个礼拜!我会再和你联络,万一遇到什么事就先拜托小铃,或是拜托侦探跟她身边那群小鬼。』 「老爸!老爸?喂!」 男人的声音突然消失,只剩下毫无生气的嘟嘟声。明老板气得差点顺势把智慧型手机摔在地板上,千钧一发之际才回过神来,用力地将电话塞进小铃小姐外套胸前的口袋。 「开什么狗屁玩笑!还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干了什么吗?居然叫我等他一个礼拜?一个礼拜能改变什么吗?难道他準备要远走高飞?」 「明丽,胜叔他只是--」 「少啰嗦!你给我回去!」 明老板只丟下这句话,然后便猛力踏着地板摔上房门走出了侦探事务所。 只有小铃小姐的叹息声打破了这片冻结的沉默。 * 隔天,担心明老板的我跷掉了第六节课,从学校飞车来到「花丸拉面店」。钻过红色门帘时就听到这样的对话-- 「这个嘛--虽然态度冷漠,但长得很可爱……还一直对我说教呢!」 「是喔?长得像明老板吗?」 「像像像!阿哲你看到她时就会明白了。连巨乳这一点也很像。」 「宏仔,你该不会……送人家回去就顺便上了人家吧?」 「不不不不,我多少也会看一下情况啦!毕竟刚谈完那种事情……」 「你……你们谈了些什么?」 我不自觉地在门口停下了脚步。 中午用餐尖峰时段过后,拉面店里只有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之一是系著围裙、在柜台后清理抽风机的宏哥。而宏哥面前的柜台席正中央还坐着一个壮汉,有著一头铁丝般的短发和一身黝黑的结实肌肉--是阿哲学长。他五年前从我所就读的m中休学,现在是专业的柏青哥达人。 「哦?鸣海来得真早啊!对了,你昨天也看到了吧?明老板的亲戚……年轻的那位。还有一位是男的,你也看到了吗?」 「嗯?啊,对啊……」 竟然毫不掩饰好奇心地开口就问,害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你听我说,宏仔这家伙啊……昨天竟然把那个女生……嗯……好像叫作小铃吗?反正他开车直接把人家载回家啦!」 「嗄嗄嗄嗄嗄嗄嗄?」你的手脚未免也太快了吧?不对,昨天的气氛应该不是那样吧? 「没有啦,我只是开车送她回家而已。真的喔!」 宏哥笑着解释道。 我一问之下才知道,昨天明老板气呼呼地下楼后很快就整理完店面把宏哥给轰出来,自己一个人闷在家里。不久之后小铃小姐也从三楼下来了。 「因为她看起来好像有点沮丧啊……而且已经过了晚上十二点,我又刚好有开车,当然会问她要不要搭个便车啊!这是绅士的基本礼貌嘛……」 我在阿哲学长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除了叹气还是只能叹气。先前把事情想得那么严重的自己真像个傻瓜。 「那个人也真是的,居然敢坐宏哥的车回家。」 「哦……那是因为……她好像还是有点在意我和明老板的关系啦!一直追问我真的不是她的男朋友吗?没有成为她男朋友的打算吗?连那种想法也没有吗……之类的。」 「这么说来,她好像特別介意这一点耶?到底是为什么呢?」 还有,那位黑道接班人黄红雷--似乎也非常执著於同样的问题。 「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耶?总之我对她说可以上车再聊,而且时间也这么晚了,就让我顺便送她回家吧……然后她就乖乖上车了。」 唔嗯……这位小姐虽然很注重风纪,却非常粗心大意啊! 「然后你们就去旅馆开房间了吗?」阿哲学长问道。 「刚才就跟你说没有了嘛!她跟我说了很多明老板小时候的事,没想到她小时候也曾经那么可爱啊……」 「呃……你们只聊了这些吗?」 突然听到我插嘴,宏哥和阿哲学长都瞪大眼睛沉默了下来。 「就是……那个……关于明老板她父亲的事,关于这次事件的事……你都没有问吗?」 「有稍微带过地问了一下……」 宏哥语带含糊地这么回答。 「那……那么……!」 我撑着柜台探出上半身,不自觉地放大了音量。难道你们都不打算帮忙吗--然而话没有说出口,这个念头硬生生地被卡在喉咙里。 我再次坐回椅子上。 明老板还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小铃小姐也并未提出委托,所以我们一点办法也没有。宏哥他们才是对的。 然而即使仰望万里晴空,我还是担心会不会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忍不住忧心忡忡地来回踱步;甚至还觉得宏哥和阿哲学长实在太冷漠了。继续这样 下去,明老板肯定会遇上什么麻烦。花田胜也说过,要她等一个礼拜。这一个礼拜中又会发生什么事?难保情况不会更为严重不是吗? 何况花田胜本人也正受到黑道追杀而逃亡在外,没有人能保证他绝对会平安-- 「……啊!」 就在这时,我才突然明白昨天从小铃小姐话中察觉的不对劲究竟是什么。 小铃小姐和花田胜相当亲近,应该也很担心他的安危。但是在侦探面前,她却丝毫没有提到要我们「救救花田胜」。 因为花田胜没有拜托她这么做? 不对,不可能。如果小铃小姐那么冷血,恐怕根本就不会到这里来。那么是因为她不相信尼特族侦探吗?如果是那样,她更不会和我们详谈,也不会让我们听那通电话了。 到底是为什么? 虽然只是没有根据的感觉,但那个女的似乎并不单纯。 说不定--她隐瞒了什么。 隐瞒了什么?我被自己的想像吓了一跳。小铃小姐看起来不像是那种人。无论是对花田胜或对明老板,她似乎都是真心地替他们著想…… 「对了……明老板呢?」 我这才发现一直没看到明老板。 「她出门了。那个叫红雷的男人刚才好像打电话给她。」 「咦?什么?」 我猛然探出身子逼近宏哥。明老板被那个眼神兇恶的黑帮分子约出去了? 「为……为什么宏哥你还能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啊?你难道不担心吗?」 「担心归担心,问题是这件事我们没办法插手吧?」 烦躁的感觉仿佛将我的胃扭成一团。 因为没有人提出委托。所以你们每次都只能这样吗?一股莫名的怒气突然湧上心头。 然而整件事的发展却出乎我的意料。下午三点多,明老板终于回到「花丸拉面店」,不知道是生气还是郁闷,只见她不发一语地交叉著双臂站在厨房里好一阵子,完全不打算开始工作。红雷究竟跟她说了什么呢? 我一直待在厨房后门外的聚会场所,偷偷观察明老板的模样。就在我越看越担心,忍不住轻轻推开后门开口叫她的时候,明老板却抢先一步推开后门说话了。 「我先告诉你,之后也会再跟彩夏说……」 「……有什么事吗?」 「你们的校庆……是十一月三号跟四号对吧?我第一天没办法去了。」 「这样啊……」 明老板一时之间似乎不知该从何说起。这是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了?难道是她老家那边又出了什么问题吗?就在我打算直接问她时,明老板又抢先开口了。 「刚才红雷叫我回黄家一趟,然后拜托我做一件事。」 ﹒ 「拜托你……做什么?」 「就是……红雷的未婚妻--不是死了吗?」 明老板才说到这里,在厨房里準备材料的宏哥突然惊讶地停下手边的工作,抬起头来。 「但之前已经发出了邀请函,通知大家前来参加订婚仪式,所以也没办法临时取消了。他们又死要面子,好像连準新娘发生意外这件事本身都想隐瞒……」 我眨了眨眼,一时之间还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所以红雷叫我去当替身……」 我讶异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準新娘--的替身吗?」 「没错。我先说清楚,只是替身而已啦!帮忙撑过那天的仪式就行了,并不是真的要我跟他结婚。红雷说那只是近亲之间的聚会,先让那些来日不多的老头们放心罢了。」 「为什么要明老板去当替身?」 明老板露出万分不乐意的表情。 「听说是因为我也算本家的血脉啦……不然我也不想当死人的替身啊!但红雷那家伙说这一切都是因我老爸而起,害我很难拒绝……这根本是威胁嘛!」 明老板边说边叹气。 「那……你答应了吗?」 「不然怎么办?因为公开仪式也在十一月三号举行,所以我就没办法去你们校庆帮忙了。」 话才刚说完,一直在明老板背后聆听的宏哥就突然冲进通往住家方向的走廊,连围裙也没脱。干嘛啊?发生什么事了吗?明老板也瞪大了眼睛跟著钻进厨房。 「喂!宏仔?干嘛突然跑掉啊?」 「对不起,有点事要打个电话……」 宏哥从口袋里拿出四五只手机。 「……啊,是小铃小姐吗?是我,小宏。昨天真是谢谢你了……不会不会,我很开心呢!欢迎随时找我。嗯,好的。是啊……」 小铃小姐?竟然马上就要到了电话号码,真是了不起啊……不对,为什么突然打电话给小铃小姐呢? 「是的,红雷先生跟你说了吗?要明老板……嗯,是的,没错……就是这样……好的,对啊……的确是这样,好的……」 我和明老板都愣在原地,呆呆地听着宏哥的声音从走廊里传来。 「……啊,第四代,你今天有空吗?很晚也没关系,拜托你来侦探事务所一趟好吗?嗯,没错,不是『花丸拉面店』,直接去事务所……」 「少校?你现在就可以过来?嗯,我知道了。好……好的,没错……不,是关于我的事……嗯,钱全部由我出……没有,还没告诉爱丽丝……嗯……拜托你了。」 * 当天晚上-- neet侦探事务所里一共来了六个人。 首先是房间的主人--爱丽丝。 侦探助手--我。 召集人--宏哥。 柏青哥达人拳击手--阿哲学长。 全副武装的军武宅--少校。 最后一人则是头发几乎漂成白色、有著野狼眼神的危险男子。他叫作第四代,是统整这一带不良少年的少年黑道帮主。 「我跟你们可不同,没那么多閒功夫!」 第四代龇牙咧嘴地这么说道。 「宏仔,你真的有钱付吗?」 「嗯。万一不够,我还可以把车子卖了。」 听到宏哥这句话,几个人瞠目结舌,几个人则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的确,是宏哥说「有事要委托大家」,才把我们都找来的。 「……你要提出什么委托?」 爱丽丝埋没在床铺最里面的布偶山中,正抬起头来盯着宏哥这么问。 「宏仔,你的行动原理百分之百是为了女人吧?我想我们应该帮不上忙……」 「嗯,这个嘛……当然是为了女人啦……」 宏哥回答得若无其事,接着拿出一张印刷品放在床边。 上面印著一个将黑发整齐地往后梳的年轻男人。 「黄红雷……他怎么了吗?」 在一阵的凝重的沉默中,我率先开口了。 「明老板好像被老家那边的人拜托了,说是要她在这位继承人的订婚仪式宴会上代替原来的未婚妻。」 「这件事我刚才听说了。」 「怎么回事?代替未婚妻是什么情形?」 几乎完全不知情的少校皱著眉头询问,於是宏哥便从头开始说明。包括原来那位名叫香玉的未婚妻遭到杀害,对方为了撑过订婚仪式而拜托明老板当一天替身,以及杀人犯是明老板的父亲,所以她就算不愿意也很难拒绝的种种经过。 「只当一天替身?她是白痴喔?」 第四代不屑地说道。 「就算当天蒙混过去,之后又要怎么办?那不是订婚的仪式吗?万一后来结不成婚,岂不是更丟脸?黑帮的继承人怎么可能干那种蠢事?」 我呆呆地愣在原地,然后才看向跟我一样愣住的阿哲学长和少校。第四代说得没错,只要稍微思考一下,就会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没错。」宏哥也点了点头。 「他不可能做出这种蠢事。不过明老板好像相信了他的说词,以为那只是小型的家族聚会,让两家的祖父看看未来的媳妇好叫他们放心。」 宏哥一一环视著在场的众人。迎面对上他那不同于以往的真挚视线,让我心中忽然联想到某种可能性。 不对,可是……不会吧? 「我向小铃小姐确认过了,那并不单纯只是家人之间的聚会,还邀请了许多财经界人士以及黑道干部,是非常正式的订婚典礼。而且黄红雷从明老板还没离开黄家时就毫不隐藏对她的好感,花田一家人离开黄家后,他也常常用各种借口打算来找明老板。 这么说来,也就表示-- 「所以是怎样?」阿哲学长开口问道。 「不只是找她当替身的意思吗?」 「恐怕是这样。」宏哥的视线突然射向黄红雷的大头照。 「红雷打算利 第二章 很久以前,我曾经问过宏哥恋爱与真爱的差別。 因为宏哥是个彻头彻尾的小白脸--他可以戴着前女友送的卡地亚项鍊和前前女友送的劳力士手表,穿着前前前女友送的亚曼尼西装,开着前前前前女友送的bmw,然后再去把一次前前前前前女友,真不愧是男人中的男人(当然也有人给他「人渣」的评价)。 「鸣海小弟才高二而已,却比我还有天分。让我很想传授几招给你呢!」就在我一如往常地窝在厨房后门外的聚会场所,狼吞虎咽地吸着盐味拉面时,宏哥曾经这么说过。 「让我们一起推广小白脸之道,招募更多同伴吧!」 「这样会造成社会大众的困扰??,拜托你不要。而且小白脸有同伴不是什么好事吧?要是同行变多了,宏哥你不会觉得伤脑筋吗?」 「没那回事啦!毛利元就不是也说过吗?一根绳子容易折弯,三根绳子就折不弯了……」 (注:日文中「绳子」和「小白脸」谐音) 「三根一样折得弯啦!」而且人家说的是箭不是绳子! 因为宏哥的这种个性,让他对男女关系也有独特的见解。 「小白脸这一行啊,最重要的就是如何掌控女生的心情啦!」 「你是说根据不同的时间和场合,让对方有时候把你当成男朋友、有时候把你当成情夫那一招吗?」 宏哥瞪大了眼睛,感动到双唇颤抖的地步。 「我什么都还没教你,你居然就已经悟出了终极的奥义……果然是天才!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你的了!」 「这不是你喝醉的时候告诉我的吗!」 「不,我想这一定是我从你身上学来的!」 这个人竟然连记忆都开始捏造! 「要怎么做才能让女生把你当成男朋友呢?宏哥你不是住在女生家里,还接受人家给你的零用钱吗?这样怎么看都像是情夫啊?」 「这跟金钱没关系啦!恋爱的对像是男朋友,真爱的对象就是情夫。」 「是喔……所以到底有什么不同?」 「你是说恋爱和真爱有什么不同吗?」 能够说出这种恶心台词而脸不红气不喘的,在我认识的人之中恐怕就只有宏哥了。因为实在太丟脸了,我决定低下头来不看他。 然而宏哥却不假思索地这么回答: 「没有什么不同啊,两者都是性慾嘛!」 「你还真是口无遮拦啊……」 那刚才那番高谈阔论又是怎么回事? 「举例来说,不管从右边或左边看我,我都还是桑原宏明嘛?就是这么回事。恋爱和真爱都是性慾的侧脸,我的工作就是让女生们看到她们想看的那一面。」 竟然还能如此完美地自圆其说。不过这些当然很有可能全都是他信口胡诌的鬼话。 如今回想起来,宏哥后来小声附加的那句话,或许才是他真正的想法。 「所以……我也没办法正面去面对她们。要是遇上了可以正面去面对的人,我或许就不再是小白脸了。」 * 之所以想起这件事,正是因为宏哥在开会发言时的眼神无比认真。 围着侦探事务所内的床铺举行的全员会议中,宏哥以猛烈的速度轮番说服大家。虽说要毁掉这桩婚事……问题是究竟该怎么做?万一那个黄红雷早已设好了甜蜜的陷阱等待明老板落网怎么办?要是脚踏多条船被明老板发现,她绝对不会再理你了吧?这么做一点意义也没有,明老板本来就只打算去当替身,没想过要真的跟人家结婚。那我们反过来对黄家的老头们散播明老板的缺点如何?例如手脚不干净,或是酒品很差之类的?不要啦,那样明老板很可怜耶!那我们就学达斯汀·霍夫曼那样闯进订婚会场抢走新娘吧!白痴,对方可是黑帮!闯进去只会被打成蜂窝给人抬出来…… 我无言地凝视著宏哥的侧脸,只能静静听着周围的热烈讨论,连插嘴的力气都没有。为什么都没有人开口吐槽?为什么宏哥会这么认真? 最后是第四代说了这段话。 「归根究底,老板其实是因为她老爸欠下的人情债才会被迫担任替身吧?既然如此,只要找出她老爸,叫他自己出面收拾烂摊子不就好了?」 众人的视线都集中在第四代身上,冷气的回音暂时埋没了满室的沉默。 「找人可就是我们的专长了呢!」 少校点了点头。 「等等……」接着开口的是阿哲学长。 「所以这意思是要我们把胜老板交给黑帮吗?他会被杀的吧?」 在场众人之中只有阿哲学长见过花田胜本人。第四代耸了耸肩。 「算他自作自受吧?」 「不能这么说吧?他可是老板的爸爸耶!」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明老板掉眼泪!」宏哥强硬地说道。 「白痴,老板怎么可能会掉眼泪!老爸对她来说根本连个屁都不是,还不如说是累赘……」 「怎么可能?明老板可是有血有泪的,跟第四代不一样!」宏哥这么说。 「而且胜老板将来可是得和我互殴的对象!」 我只感觉到一股保龄球撞上后脑勺般的冲击。宏哥……是认真的,他对明老板是认真的。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举世公认的小白脸吗?而且居然没有一个人吐槽他,这表示大家其实早就知道这件事了? 「现在是说傻话的时候吗?这是你提出的委托吧?给我冷静一点!」第四代怒斥。 「呃……那个……可是--」 我好不容易才开口插嘴,一直沉默不语的爱丽丝却突然说话了。 「不,就这么办吧!」 所有人同时看向爱丽丝。娇小的侦探将毛毯盖到肩上,先看了看我,接着看了看正对面的第四代,最后看向左手边的宏哥。 「就照第四代的提议行动吧!把花田胜找出来。」 「……为什么?你刚才没有听到吗?宏哥说不行……」 「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正在拜托宏仔,拜托他提出『寻找花田胜』的委托。」 爱丽丝的眼眸有如夜空中堆满了一碰就会碎散的星斗,这模样我之前也曾看过。於是我也不知该再说什么了。 工作分配很快就搞定了,大家也都离开了事务所。冷气强烈的电脑机房里只剩下我和爱丽丝两个人。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前,望着关上的房门发呆。 「你在那里发什么呆啊?」 「啊--呃……」 因为一连串的惊吓,让我连话都讲不太清楚。宏哥突然表露的真心,还有爱丽丝那奇妙的反委托,让我觉得好像一个人迷失在万花筒的世界。不过认真回想起来……宏哥的反应也不是完全没有迹象可循。不知不觉间,他在「花丸拉面店」里也俨然成了明老板的工作伙伴。可是…… 「还不快点开始工作!先去搬二十罐dr. pepper过来,不冰也没关系。」 「二十罐……」这家伙该不会要一口气喝掉吧?七公升的dr. pepper差不多等于爱丽丝全身的血液了啊! 「这阵子就算稍微离开床舖一下也可能要命,因为进入全面战争状态了。」 「……全面战争?」 「没错,我要入侵黄小铃的系统。」 我吃了一惊,凝视著爱丽丝背后黑色长发形成的阴影。黄小铃,接到明老板父亲的联络后第一个前来事务所的委托人,但她的目的和想法却莫名地让人摸不著头绪。 「你大概也稍微察觉到了吧?那个女人隐瞒了某些事。」 「嗯……我也这么觉得。」 「她和花田胜之间应该还有什么联系,说不定还知道花田胜身在何处。」 花田胜身在何处。 结果这就成了我们尼特族侦探团目前的目标。因为宏哥答应了爱丽丝的请求,提出寻找花田胜的委托。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只能这样问她。由侦探指定委托内容--这种事通常根本不可能发生。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 「这点我知道……」 「只要接到委托,就能成为遍查三千世界彼端的全知之眼。然而若是没有接到委托,我不过是一扇无言的空窗。」 「这点……我也知道。」 「这件事有点奇怪,有太多话语被埋藏在黑暗之中。而花田胜就在那黑暗的中心。我害怕一切都随着他而埋葬,在土壤中逐渐腐朽。但若是没有接到委托……」 爱丽丝的声音仿佛依靠著什么,却突然在冷气的强风中销声匿迹。 我叹了一口气,不停往返於冰箱和床边,搬出大量的dr. pepper在侧桌上堆成一座金字塔。 面对没有提出委托的对象--就帮不上忙。 委托是促使尼特族侦探行动的原因,也是束缚住她的枷锁。爱丽丝说过很多次,侦探必须受限於代言人的身分。因为话语的力量太过强大,能够切削、挖凿、雕刻甚至形塑一个人的心。 就算如此,我却也经常看到她跨越那条国界,结果深深受创。而我却跟一把破掉的塑胶伞一样毫无用处。 虽然知道自己的没用,我还是试着这样对她说: 「我之前就这么想过--认定尼特族就一定要这样或是那样……这不是有点蠢吗?为什么一定要被拜托才能帮助別人?那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已。虽然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避免明老板受骗和人结婚,也不知道找到了花田胜又能怎样……但……但是……这种事不能先拋在一旁吗?对方是明老板的父亲耶?光凭这个理由而想帮助他不行吗?」 大言不惭地说完后,我低下头,不停地在制服长裤上擦著手心。明明没有打翻什么,却一直觉得有种潮湿的感觉。或许那只是我过於感伤的话语带来的湿气吧? 说这种话又有什么用呢?我不禁这么想,更不敢抬头看爱丽丝的表情了。 「……对不起,说了这种自以为是的话……」 「咻!」一阵气体喷出的声音传来,是打开dr.pepper铝罐的声音。接着传来的,却是爱丽丝出乎意料的温柔声音。 「没关系,那就是你的工作啊!」 「……嗄?」 我抬起头。爱丽丝的眼里已不见繁星点点,只有黎明时泛白的月色。 「因为我们尼特族已经太过习惯於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状态,也太过习惯於认定只要怎么做就好的状态。就算是没有方向盘的汽车,也是需要后照镜的啊!」 那就算有了后照镜不也是毫无用处?虽然我心里这么想,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总有一天……或许我总有一天能够走出这座牢笼,跨越自己筑起的高墙,踏出无须守护任何事物的广阔大地。但是在那天到来之前,只能由你--」 爱丽丝把话吞了回去,而我还是一样无言以对。 「当我没说。」爱丽丝摇了摇头,用毛毯裹住自己然后背对着我。敲打键盘的声音再次隔在我俩之间。 「找到花田胜之后该怎么办?除了将他交给黄家以外还有什么办法吗?」 爱丽丝没有马上回答,只是一口气喝干了dr. pepper。喉间发出的咕噜声仿佛稍微改变了事务所里紧绷的空气密度。 「目前还不知道。也许还有其他办法。」 侦探低头看着并拢的指尖说道。 「关于这件事的情报还太少,所以有几点让我很不能接受。其中最奇怪的就是花田胜的动机。他为什么要逃走?如果黄小铃的话可信,花田胜杀人这件事完全是意外吧?」 「唔……」 的确是这样没错。 执行保镳的工作而枪击闯进来的男人,结果不幸同时击毙挺身维护那个男人的黄香玉。如果这段证言无误,花田胜的罪过并非无可饶恕,带着两人的尸体逃走反而令人起疑。就是因为他逃走了,才会被人怀疑且遭到追杀,连身为他女儿的明老板都跟著遭殃。为什么要逃走呢? 「或许是因为……就算是无心之过,黑帮仍然会追究到底,所以只好逃走?」 「也许是这样,但这不过是推测罢了。总之真相就在花田胜身上,一定要找到他才行。你听好了,我们的目的终究在于妨害明老板的婚事,没有必要解决整件事。只要让老板明白她不需要任凭黄家摆布就可以了。」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床前的地板上。原来如此。的确是这样没错。既然如此,我们就必须先知道事情真相,其他的事也只能等厘清真相之后再作打算了。 「也就是说,找到花田胜之后才是真正的决战。如今我们还不知道敌人究竟是谁,就连花田胜本人都未必和我们站在同一阵线呢……」 我深深地点了点头。 对了,这么说来……花田父女可能有机会重逢呢!我突然想到这件事。但明老板想见她父亲吗?还是根本不想见呢?毕竟那个人也很爱逞强。不过花田胜和女儿有过约定--就在他四月偷偷溜回「花丸拉面店」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他留下的那句话。下次也让我嚐嚐你做的冰淇淋--他是这样写的。 我终于想像到一个比较好的未来发展,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不只是冰淇淋,明老板应该更想让父亲嚐嚐变得更美味的拉面吧?或许还会告诉他--自己现在找到了一个能够一起做拉面的可靠伙伴吧?不对,我好像幻想过头了啊?不过这样下去…… 「干什么?干嘛突然贼笑?」 爱丽丝的声音吓得我摀住了嘴巴。 「啊!我只是想到……之后从花田胜身上问出各种经过的人……或许会是宏哥……」 「唔?这是为什么?」 「咦?呃……那个……宏哥刚才不是说过吗?说花田胜将来可是得和他互殴的对象……」 「这么说来,他好像的确说过。那是什么意思?宏仔跟花田胜有什么仇吗?」 我傻眼地看着爱丽丝。对了,这家伙好像在这方面特別迟钝啊? 「呃……这个嘛……就是那个意思嘛!什么『父亲大人,请把女儿嫁给我!』或是『谁要把女儿嫁给你这种家伙!』之类的……」 话说回来,宏哥好像也没有亲口承认自己是认真的就是了。 爱丽丝张着嘴巴愣了好一阵子,然后才万分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太夸张了。女儿又不是属于父亲的东西!而且无论宏仔对明老板……呃……无论他多喜欢明老板,都不可能打算和她结婚吧?那个男人生来就是无根的浮萍啊!」 「可是……可是他现在开始打工了啊!而且好像从以前就一直偷偷学着做拉面了。我想这应该是……他打算跟明老板一起经营拉面店的意思吧?」 爱丽丝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宏仔他……?唔唔……怎么可能……不对……可是……」 各种难以言喻的表情一一掠过爱丽丝稚嫩的脸庞。 「爱丽丝,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宏哥他对明老板……是真心的?」 「嗯?你……你说什么!我当然早就知道了!从他的态度就看得出来了啊!」 爱丽丝的回答不知为何透著一丝慌张。这种事她应该早就知道了吧?因为她认识宏哥的时间比我早很多啊……阿哲学长和少校也是,就连第四代都没露出丝毫惊讶的神色。因为大家都不觉得意外吗?这么说来--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明老板被黑道攻击而受伤时,宏哥好像也相当惊慌啊?或许类似的征兆至今已出现过许多次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两个人一直没有进一步的发展啊?」 「进一步的发展?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认识很久了吗?既然喜欢明老板,坦白告诉她不就好了?你不觉得宏哥这样有点没用吗?」 「嗯?唔……唔?」 「被暗恋的那个人真的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明明在一起相处这么久了……」 「唔唔唔唔唔……」 「而且他们还是伙伴耶!不只是工作上,应该在很多方面都曾经互相扶持,居然完全没发觉伙伴对自己的感情,这样不是有点过分吗?唉,是说明老板那个人敏锐的时候很敏锐,对于男女关系这方面却相当迟钝哪……爱丽丝?你怎么了?脸很红耶?」 爱丽丝的指尖微微颤抖,似乎是想用力捏扁dr. pepper的空罐。然而因为她手无缚鸡之力,罐子当然是连一点凹陷都没有。说时迟那时快,爱丽丝突然将手里握着的空罐丟了过来。 「你……你有资格说別人吗!」 这是干什么啊?我连忙抱着头躲到冰箱后避难。 「你这种没神经的家伙,连孔雀是雄的还是雌的都分不清楚,居然还得意洋洋地说什么男女关系?实在不可饶恕!」 「我……我知道了啦!那不是我该说三道四的事情,但你也不用这么生气吧?这跟你又没有什么关系!」 「竟然说跟我没有关系?」 ……应该没有吧? 「呜呜呜呜……算、算了!」 爱丽丝转头面向并排著荧幕的墙壁,堆成 一座小山的布偶纷纷崩落。 「总之我要开始在网路之海进行半天的消耗战,你快点滚出去,免得害我分心!」 「一定要这么拼命吗?」 「对方可是黄小铃--zodiac集团的系统安全开发者!」 爱丽丝的声音十分激昂,眼里还闪烁著危险的兴奋光芒。我第一次看见她这样的表情。爱丽丝面前的其中一面荧幕上显示著zodiac的入口网站,正如公司名称所代表的意义--黄道十二宫,网站的logo也随着月份显示为不同的星座,现在则是天秤座。这个画面对我来说早已非常熟悉,据说使用著透过这个网站搜寻资料的频率日渐增加,目前已快要逼近yahoo和google了。 的确,爱丽丝至今为止在网路上几乎是无人能敌,直到这次的案件,她才终于遇上旗鼓相当的对手。若是对方刻意隐瞒什么讯息,恐怕就是麻烦的对手了。 无论如何--我不禁这么怀疑--倘若小铃小姐知道花田胜身在何处,对我们隐瞒这件事的理由又是什么?如果她直接告诉我们,事情不但简单多了,我们也可以设法帮助花田胜啊!这么一想,又让我觉得小铃小姐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 「够了,先不要想东想西,快去处理你该做的事!」爱丽丝没好气地说道。 「还有,你给我听好,我会不断地提醒你--你所能接触的对像只有黄小铃。对方可是中国黑帮,万一被盯上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尤其是那个危险的男人黄红雷,你千万不可以靠近他!」 「嗯,我知道啦!」 我舒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离开了事务所。虽然是微凉的初秋夜晚,但因为冷气极强的事务所与室外温差颇大,让我瞬间觉得仿佛被一股温暖的安全感包围了。远处隐约可以看见车站前高楼群的闪烁灯光,时间已经很晚了。 走下逃生梯来到厨房后门口时,正好遇上明老板打开门搬啤酒箱出来。店里传来酒醉客人的声音,还有宏哥随便应和他们的声音。我向明老板点了点头,打算直接去牵脚踏车。刚才我们在会谈中决议,不能让明老板知道侦探团展开行动的事,因为她知道后绝对会大发雷霆,然后对着我们大吼:「死小鬼们到底在想些什么?居然想跟黑帮扯上关系!」 然而明老板却在墙边放下啤酒箱,转身叫住了我。 「你们又在计划什么?」 我握着脚踏车的龙头僵在原地。糟了。 「你干嘛急着逃走?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吗?」 我正想跨上脚踏车的椅座,皮带却从后面被抓住了。 「没……没有啊?什么事都没有啊!」 连我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鬼才会相信。明老板把我拖到厨房后门口,揪住我的衣领。 「不只是那几个不务正业的,连阿壮都过来了,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又是跟黄家有关吗?你们这些家伙真是学不乖啊?给我听好,对方可是香港黑帮!动不动就打断人家手脚、割掉人家舌头,而且还面不改色!」 「呃……这个嘛……」 明老板的怒目近在眼前,我只好拼命地思考说词。反正一定会被她知道,那么就先告诉她八、九成的事实吧?只要隐瞒住真正致命的部分就好了。 不过在开口之前还是要先确认一下。 「宏哥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那个……因为这次的委托人是宏哥啦,所以我有义务帮他保密……」 明老板从微微开启的后门之间瞥了厨房一眼。腰间系著黑色围裙的宏哥正隔着柜台和常客们一起喝啤酒。不知他是根本没发现我……还是假装没发现我呢? 「那家伙什么都没说啊!」 「啊……这样啊……我想也是啦……」 宏哥应该不会那么粗心大意吧…… 「倒是说了什么叫我跟他结婚啦……」 「咦咦咦咦咦?」 「说什么想永远跟我一起经营拉面店啦,为了追我才跑去找爱丽丝和阿壮啦……净说些不重要的事想蒙混过去!」 宏哥……人家根本不觉得你是认真的啦!明明从头到尾说的都是真心话,结果人家根本不相信啊!虽然这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但居然连求婚都被完全忽视,未免也太可怜了。这就是以前玩弄太多女人的报应吗? 既然目前情况是这样,我也大概知道该怎么蒙混过去了。我做了个深呼吸,勉强冷静下来之后再次开口: 「其实他说的几乎都是真的啊!」 「嗯嗯?」明老板皱起眉头。 「明老板要去当订婚仪式的替身对吧?但那个叫作红雷的人不知会不会藉这个机会硬逼你跟他结婚啊!所以大家都很担心……」 「你们是白痴啊?怎么可能--」话说到一半,明老板就闭上了嘴巴。 接着我看到了非常难得的一幕--明老板別开了视线,还噘起嘴唇。她害羞了吗? 「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不……但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啊!当时红雷跟我都还是国中的小鬼头而已。」 「你看吧,果然是这样!」 「果然你个头啦!笨蛋!」 我的额头被弹了。虽然四周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我总觉得明老板脸上好像泛著红晕。 「我结不结婚关你们什么事啊?」 「那是因为……明老板你一直很照顾我们,大家都不希望你被奇怪的男人缠上而走入不幸福的婚姻,所以才要多方调查啊!像是他有没有其他女人啦……会不会家暴啦……之类的……」 「你们真是够了!」 明老板在我胸前用力推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厨房。 「我说过了,对方可是黑帮!这次不但出了人命,我老爸还在逃亡,你们要是又在那里调查什么无聊的东西,万一被红雷那帮人盯上怎么办?不准多管閒事!」 明老板这番话的语气就像主人在斥责猫咪,让伸手关上后门的我松了一口气。应该是顺利蒙混过关了。 经过拉面店前方时,正好又和端着拉面送到店外座位的宏哥四目交会。他苦笑着对我挥了挥手,我也稍稍举起手回应他,然后用力地踩下踏板。冰凉的??夜风阵阵搔抓着我的脖子。 * 我当然没有就这样回家。在刚才的会议中,我也分配到了唯一的一项工作--从小铃小姐那里套出更多关于这件事的情报。於是我沿着明治通北上,往新宿方向前进。 背后是高耸的摩天大楼,右手边则是一片幽暗的新宿御苑;我沿着马路骑了大约三分钟,一栋七层楼的建筑物便出现在车流稀少的十字路口。四楼以上的窗口全都灯火通明,乍看之下就像ufo飘在上空般诡异。玻璃窗上印著公司的名字--zodiac。 我在大楼前停好脚踏车,拿出了手机。在这种三更半夜造访,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见我? 『你为什么知道我的手机号码?』 小铃小姐的声音从手机里刺进我的耳朵。 「这个嘛……因为……我想这种不难查到的资讯还是早点知道比较好,接下来谈正事也比较方便……不,不是我,是我们家的侦探啦……」 我不经意地抬起头来,试图在窗边寻找人影。总觉得好像有人正从楼上低头怒视著我,尽管我根本没告诉对方自己就在他们公司楼下。 『你这孩子……难道没听说过关于黄家的传闻吗?这里不是一个高中生可以跑来探头探脑的地方!』 吐槽別人(注:日文中吐槽和探头探脑谐晋)正是我的工作啊--我险些脱口而出,不过这个人想必不会理我的冷笑话。 「我们不是来妨碍或影响黄家的,请您先明白这一点!」 手机里传来一声重重的叹息。 「然后……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其实我已经在贵公司前面了。有件事情想拜托您,不知道您现在方不方便?」 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深深觉得这个工作真是吃力不讨好。最适合来找小铃小姐的人本来应该是宏哥,但为了不让明老板发现,只好请他继续留在店里当认真的店员,问话的工作就落到我头上了。 『什么事?那孩子不是已经拒绝接受委托了吗?』 「其实您应该知道明老板的父亲身在何处吧?」 『我不是说过了?他并没有告诉我啊!』 居然立刻就否认了。看来大家都不像我这样不擅长演戏。怎么办呢……要再试着套她的话吗?该怎么说才好呢…… 「 这个嘛……正如您所知,我们家的侦探是一名骇客,而她也成功骇进小铃小姐您的手机,取得了花田胜来电的通话录音……」 话才说完,我就后悔了。应该没有人会特地把手机通话录下来吧?这样唬人肯定马上就被看穿了。 然而出人意料的事却发生了。小铃小姐大约有两秒钟说不出话来,显然被我唬住了一瞬间。 『怎么可能特地把手机通话录下来啊?別在那里胡说八道了!』 难道她真的把通话内容录下来了?那么只要爱丽丝能骇进她的手机,就可以找到线索了。不对,刚才听到我的那番话,她说不定已经把录音删掉了吧?何况爱丽丝现在应该还在跟资讯安全系统搏斗,那么就由我继续逼问吧!我鼓起勇气再次开口: 「要不要考虑和我们交换情报呢?关于花田胜先生……其实我也知道几件小铃小姐您不知道的消息。那个人在今年四月偷偷回到『花丸拉面店』时,曾经说过一些事。」 这番话完全是我信口开河。不过花田胜在今年春天确实出现过几次,这件事小铃小姐也知道。所以这是藏着谎言的八成事实。 就在这时,抬头仰望的我发现六楼窗边出现了一个人影。由于逆光的关系让我看不清人影的脸和衣著,但从身材可以看出是个女生,而且还拿着电话靠在耳边,甚至隐约可以感觉到她低头俯视我的视线。 叹息声自手机中流出,接着是压得很低很低的声音。 『在电话里说吧!反正我所知的讯息跟完全不知情差不了多少,也没什么好回答的。』 上钩了。原来我就是这样自己领悟出诈欺师伎俩的吗--我一时之间不禁感慨万千,随即握起拳头捶了捶大腿提醒自己回神,将手机换到左手上。 『在交换情报之前,先告诉我你们的目的。你们打算做什么?真的不会影响到黄家吗?』 我咽了咽口水。对了,就是这一点,最困难的一点。爱丽丝在开会时也这么说过--要让黄小铃得知多少情报,就全靠你的诈欺师本能了。 「但我比较想先知道小铃小姐您的目的……」 我谨慎地压抑语气这么说道。忍不住觉得这种时候看不见对方的表情真不方便,不过对方同样也看不见我的表情就是了。 「我和爱丽丝都无法推测您的心意,因为您好像完全不担心被黑道追杀的花田胜。之前来提出委托时,您也完全没有提到要我们帮助花田胜,对吧?不知道您真正的意思究竟是如何,应该是不希望胜老板被抓到吧?」 接下来就轮到小铃小姐思考了。这种互相揣度心思的过程真是耗损神经细胞。假设这个人的确知道花田胜目前身在何处,不肯告诉我们的原因可能有几个--最可能的理由就是纯粹不信任我们。如果她告诉我们了,很有可能因为什么差错而让黑帮得到消息。可是如果她根本不信任我们,当初又为什么要来侦探事务所呢? 『胜叔他……反正是不会被抓到的。你知道他经历过多么可怕的磨练吗?就算在日本的黄道盟全员出动,恐怕也找不到他吧……』 小铃小姐说出这番话时,声音里带有一种奇妙的感情。尽管因为不安而有些颤抖,却又怀着强烈的确信。实在非常矛盾。 『所以根本不需要担心胜叔。我只是想让事情照着他的期望发展,不要让明丽遭受不幸。』 这只是重复她在侦探事务所里说过的话。 我闭上了眼睛。这个人一定隐瞒了什么事实,但她说为了明老板著想、希望尊重花田胜的意愿这两件事应该是真的。 就这样相信她吧--否则事情不会有进展。 「我明白了。」我接着说道。 「那我也来说明我们的目的。」 我睁开眼睛在黑??暗中探索,做了个深呼吸之后想到了开场白。 「你哥哥--红雷先生打算让明老板代替被杀害的未婚妻--让她当那位香玉小姐的替身。这件事您听说了吗?」 『嗯,红雷跟我说过。』 「红雷先生以前就对明老板有意思……这件事是真的吗?呃……也就是说……」 『他会不会借机会真的和明丽结婚吗?其实我也怀疑会不会是这样。』 连亲妹妹都这么觉得吗?这么说来我们的猜测应该大致没错啰? 「请问……这样的计划真的可行吗?听说那是本家和分家之间类似政治婚姻的场合,这么重要的联姻可以临时抓个人去当替身吗?」 『因为文丽阿姨--明丽的母亲也是龙头最疼爱的女儿。当初得知她要和胜叔结婚时,听说龙头还派了好几个杀手去找胜叔。』 我听了下巴差点掉下来。这种疼爱女儿的方式已经进入另一个次元了吧? 『不过胜叔好像把那些杀手全都撂倒了,才终于得到龙头的同意。明丽出生之后,香港本家那边也一直说要把她带回去抚养。所以……我想龙头应该会非常高兴地同意这门婚事。』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那个叫红雷的男人应该连这一步都算计好了。 「明老板要是和你哥哥结婚……应该不会幸福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这得由明丽自己决定吧……』 「不,其实明老板她--」 突然间,我想起了一件事。 离开拉面店之前,我稍微和明老板聊了一下,也提到红雷可能打算真的和她结婚。 而明老板好像完全没说过不想和红雷结婚。 『胜叔也曾经拜托过我,要我帮他确认明丽有没有找到好的对象,过得幸不幸福……』 「这样啊……」 所以小铃小姐才会一直盘问宏哥吗?花田胜这个家伙,明明杀了人还正在逃亡,还有空担心这种事啊--我忍不住这么想。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父母心吧?这么说来,他的确很有可能没机会再见到女儿啦…… 明老板的幸福。 那应该是--由明老板自己决定的。客观地看来,宏哥目前恐怕处於劣势。毕竟一方是明老板的青梅竹马又是创投公司的老板,而且对明老板一片痴心(应该吧);另一方却是小白脸,曾经惹哭过的女人人数还高达三位数。 我不停地捶打自己的大腿,快给我醒醒。我到底在想什么蠢事啊?这次的委托人可是宏哥啊!根本不必考虑红雷能不能让明老板幸福,也不必担心宏哥因为花心之类的理由而让明老板不幸福的机率恐怕很高。重点是让小铃小姐相信我们,肯对我们吐实并帮助我们。 我咽下一口口水,又开口了。 「其实我们正在寻找花田胜先生。」 我说出口了。这下再也没有反悔的余地了。 「因为父亲欠下的人情而被迫订下婚约,这种事太不合理了。何况明老板现在还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啊!所以我们打算把花田胜先生带回来,请他自行处理自己引起的问题。」 我在此停顿片刻,等待小铃小姐开口,但她一句话也没说。 「也就是说,我们目前和黄道盟站在同一边,并不会妨碍你们。只不过--」 吸了一口气之后,我继续说道。 「我们的最终目的其实和小铃小姐一样,也绝对不希望做出让明老板伤心难过的事。」 话说到这里,我再次沉默下来。 新宿通上的汽车和摩托车东奔西流,排气声随着冰凉的夜风穿过我的颈项。等我回过神时,大楼的窗边早已不见人影,七楼和四楼的灯光也消失了。 结果还是说出了大部分的事实啊--我不禁这么想。 过了许久,才终于听到小铃小姐低声呢喃。 『你们这些小孩子怎么可能找得到胜叔?他说不定早已不在日本了。』 「只要小铃小姐你肯透漏事发现场的情况,或是逃亡时使用的车子……」 『別说傻话了。要让外人知道了那种事,红雷一定会杀了我。』 通话就这样被掛断了。 由于不想再次经过弥漫着车辆废气的明治通,回程时我选择从外苑西通慢慢骑回去。虽然决定不去想这件事,还是难免觉得如果是宏哥应该更有办法拜托小铃小姐帮忙。不过小铃小姐说得也没错,这是黑帮打算自行处理掉的杀人事件。万一情报洩漏到外人手上,那个黄红雷恐怕连亲妹妹也不会放过。拜托她这件事实在太不智了。 隐约看见国立竞技场的巨大阴影出现在左手边时,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我在人行道旁停下脚踏车一看,手机上显示著来电号 码隐藏。是谁打来的呢? 「……喂?」 『……你是侦探那里的高中生吗?』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宛如生锈的金属擦丝器般粗哑,我立刻就听出对方是花田胜。为什么打到我的手机? 「为……为什么--你现在人在哪里?」 脚踏车翻倒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现在不是惊慌失措的时候,冷静点。我伸出颤抖的手指按下了通话录音键。 『你听好,和黄红雷接触的工作就交给雏村壮一郎。本来是不该让他牵扯进这件事的,那家伙实在太显眼了……』 「你--你怎么知道第四代去过?」 『黄道盟在「花丸拉面店」四周布下了眼线,雏村和其他人进出侦探事务所的情形都被他们看在眼里。你们这些小鬼也不稍微注意一点!』 为什么?他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他刚才跟小铃小姐联络过? 『既然已经被看到就算了,让雏村和黄红雷见面吧!就说要全面帮助他们搜寻我的行踪,该告诉他们的全都不要隐瞒。这样他们暂时就不会起疑。』 「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电话唐突地掛断了,耳鸣般的声音持续了好一阵子。无论将手机拿开耳边或是勉强自己深呼吸,那个声音却一直没有消失。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脚踏车的轮胎一直在空转。我踩住踏板让那个声音停止,接着按下爱丽丝的电话号码。 「刚、刚才花田胜打来了,打到我的手机!」 侦探倒抽了一口气,立刻掛断电话。花田胜也知道爱丽丝这号人物,应该不会笨到让她查出gps资讯,不过也许会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我拉起脚踏车缓缓踩动踏板,同时试图抓住脑海中不停转圈的疑问尾巴,只觉得脑袋里混乱得不得了。花田胜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给我们建议?难道他希望自己被抓到?这怎么可能,真是这样的话他干脆直接露面就好了。 对了,花田胜第一次打电话来的时候,的确曾和明老板说过「再等一个礼拜」。那他现在到底在干什么?筹备资金远早高飞吗?所以打算利用尼特族侦探团来扰乱黑帮的视听?別开玩笑了!我忍不住想这么对他说--虽然不知道你在打算什么,但就是因为你避不见面,事情才会迟迟没有进展啊!拜托你快点出面解决问题,这样明老板也不必伤脑筋了。 突然间,我想像到一种可能。 花田胜之所以四处逃窜,难道是因为他杀人的原因根本不是过失? 这完全是没有根据的预感罢了。但如果真是如此,我们现在的作为只会让最糟的情况变得更糟,更可能让明老板陷入无法脱身的泥沼。 我使尽力气踩动脚下的踏板,加快脚踏车的速度。即使冰冷的夜风仿佛切割著耳朵,却丝毫无法中和这股恶寒。 * 两天后的放学-- 这一天,我没有经过「花丸拉面店」所在的车站东口,反而往西口方向前进。 人来人往的坡道两旁,办公大楼和各式餐饮店所在的综合大楼夹杂林立;不知是不是因为接近傍晚,已经有几家店派人出来招揽生意了。我尽量避开人群努力踩着脚踏车爬上坡道,在远远可以看见东急百货公司威容的路口左转。 我的目的地是一栋低矮的楼房,一楼是一家精致小巧的进口杂货店,店面满满装饰著白色和粉红色的人造花,从很远的地方就能一目了然。这栋建筑的三楼就是平坂帮的事务所。 「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打开铁门走进事务所,在里头閒磕牙的凶悍男人们突然同时站起来向我敬礼。明明即将进入树叶枯黄的季节,这些人却清一色地穿着短袖黑t恤。 平坂帮是集结了这一带不良少年而成的少年黑帮。虽然从帮主第四代到几个主要成员都已经到了很难称作少年的年纪,我这个年仅十六岁的高中生却莫名其妙被这些人叫大哥,真是令人不舒服。最近与其说是习惯,倒不如说是完全放弃了。 「咦?第四代呢?」我环顾著整间事务所。两座面对面的沙发中间夹着玻璃茶几,正面屋里放着粗糙的书桌,墙上还有裱框的书法;虽然堪称无懈可击的黑道事务所,最重要的帮主却不在家。难道是在里头的书房吗? 「壮大哥去牵车了。」 这么回答我的人是个身高恐怕有两公尺的黑t恤巨汉,通称电线杆。 「两位大哥今天要去哪里揍人吗?」 「不不不,我们不是去打架的。」 要是知道我们要去香港黑帮的年轻帮主家里,这些家伙绝对会盛大地会错意然后莫名兴奋,所以我决定不再多说。 原因是前天夜里花田胜的来电。由我们主动向黄红雷提出协助调查的请求--尽管风险很大却不失为妙案--爱丽丝是这么说的。於是我们请第四代打电话给小铃小姐,就在我满怀忧虑的期间,事情却很快就谈成了。 然而我实在无法拋开对花田胜的疑虑。他为什么要引导我们?打算拿我们当作逃亡时的烟幕弹吗? 我实在非常在意这件事,最后还是决定跟去黄红雷家里。当然,这件事并没有告诉爱丽丝。约定的时间是四点半,就快到了。紧张的心情让我更觉得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看见放在茶几上的一本书,书名是《临时抱佛脚!结婚典礼的礼仪》,真让人有种不详的预感。 「……这是什么?」 我竟然开口问了,显然是气数将尽。电线杆笑容满面地这么回答: 「大家在讨论典礼上的演讲该说什么才好啦!」 「嗯?呃……结婚典礼?谁要结婚啊?」 「谁要结婚?当然是明老板跟宏二哥啊!我们都听说啦,时间是下个月三号嘛!」 到底是从哪里听到又怎么误会成这样的啊? 「好了!你们把刚才想好的段落念一遍,让大哥听听!」 「是!我们这就来磨练男子气概!」其中一名黑t恤男摊开了一张折起来的纸。 「这个--恭喜宏哥和明老板结婚。人人都说结婚必须要有三『袋』,首先,就是要有胃袋……」 「不结婚也必须有胃袋啊!」 「其次是……全黑袋!」 「你们的t恤才全黑吧?」 「最后一样是优衣库袋!」 「干嘛帮人家宣传啊!」 「不是还有三个『坂』的版本吗?」听到其他人这么说时,我下定决心绝对不再吐槽了。再这样下去一定没完没了。 「三个坂?哪三个啊?」电线杆问道。 「第一个是平坂吧?」 「就是在说我们嘛!」「然后是什么?」 「赤坂?」「对喔,那边有很多婚礼场地耶!」 「最后一个呢?」 「男坂?」 「男坂绝对不行!」糟糕,我又下意识地开口吐槽了。腰斩、完结之类的话可是婚礼上的禁忌(注:车田正美的漫画《男坂》即半途被腰斩而未完结)!话说回来,根本就没有人说要举办什么婚礼啊! 「你们到底在吵什么?」 救世主的声音和铁门开启的声音同时传进事务所里。 「壮大哥!您辛苦了!」 「您辛苦了!」 我一回头,正好看见一袭深蓝色西装笔挺的第四代绕过沙发走过来。几乎漂成白色的头发让他目光的凶狠度增加了三倍,吓得我只能缩著脖子似地向他点点头。毕竟这次不是去玩的,还是保持些紧张感比较好。 「你还有空理这些白痴啊?还不快点出发!」 建筑物前的狭窄巷弄中,只见一辆宾士cl闪亮亮的庞然巨体横跨其间。 「这……这是什么情形啊?」 第四代手里有好几辆汽车,从昂贵的外国车到廉价的国产车都有,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开宾士。这辆宾士和这条街以及第四代都不搭到一个致命的程度,就像壽司里包鹅肝醬一样令人觉得不舒服。 「只有处理这种令人不爽的事情时才会开这种车啦!」第四代边说边把我推进副驾驶座,自己则坐进驾驶座。所谓令人不爽的事情--是指这种必须展现黑道的本事、不能被对方看扁的情形吗? 「……副驾驶座上载着你这种货色,不管开保时捷还是劳斯莱斯都会被人家看扁吧?」 我也这么觉得。真对不起。 第四代一踩下离合器,车身立刻沉了一下,瞬间就冲出外头的大马路了。 * 黄家的別墅位于下落合地区宁静的住宅区一隅,是一栋 由数百万片平板状的瓦片堆叠而成的奇特豪宅,再加上正好盖在斜坡上,让人搞不清究竟一共有几层楼。虽说只有小铃小姐和黄红雷兄妹两人居住,其实这栋房子大到就算整个家族都住在这里也不奇怪。 「你真的要跟来吗?」 第四代在门口这么问我。 「你一定是瞒著爱丽丝偷偷跟来的吧?要是知道你偷偷闯进中国黑帮的巢穴,那家伙一定又要哭得稀里哗啦了。」 「呃……这个嘛……是这样没错啦……」 爱丽丝的确严厉叮咛过,不准我接近黄红雷。 「我也很怕未来的黑帮老大记住我的模样啊!可是我一看就是个高中生,对方应该只会把我当成第四代的跟班,大概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什么跟什么啊?搞不清楚你这家伙究竟是害怕还是鲁莽。」 「我的不安是针对花田胜啦!总觉得有点不能接受,而且根本不知道他在打算什么。要我们和黄红雷交涉也是花田胜的意思不是吗?可是我们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第四代你一点也不介意这件事吗?」 「有什么好介意的?不管是谁的想法,只要行得通不就好了?何况要是不这么做,我们也束手无策。爱丽丝也一直没办法骇进那女人的手机不是吗?」 「说得也是啦……」 无论如何,我就是放心不下。我心想:如果能当面听听看黄红雷的说法,或许就能多少掌握花田胜的计划,所以才跟了过来。 也就是说,当时的我完全将注意力放在花田胜身上,严重地小看了黄红雷。 第四代斜眼瞪着我,哼了一声之后按下电铃。只觉得隐藏在某处的数台监视摄影机正仔细观察著我们全身上下。 令人讶异的事情发生了--出来开门的竟然是黄红雷本人。他梳著整齐油亮的西装头,头发的颜色有如钢铁;白西装下的深酒红色衬衫开了三颗钮扣,露出了胸膛。这是我人生第二次亲眼看见如此适合白色的男人。然而宏哥身上的白色带着温暖的光辉,这个人身上的白色却闪烁著刀刃般的寒光。黄红雷依循第四代、宾士车、我的顺序瞪了一遍,这才打开门说「进来」。为什么不叫手下或佣人来开门呢?我一边感到讶异,一边跟著他走进豪宅里。话说回来,我直接穿着学校制服就过来了,他一点??都不在意吗? 出乎意料地,宅邸的内部完全采用西式装潢。我们被带进的会客室也是如此,地板上铺著大地色系的地毯,样式简洁的沙发摆设其中,四周则是静静挺立的观叶植物,是个极为简约而高雅的西式房间。四面墙壁其中一面是整片的窗户,可以看见种植著绿油油的草坪和杜鹃花盆栽的庭院。我本来想像这里会是墙壁上雕著五彩龙形、走廊两旁站满黑帮成员的地方,结果只是普通住一家嘛? 「这么稀奇吗?」 红雷以恐吓般的声音问道,吓得我差点跳起来。 「你应该不是来参观的吧?」 红雷在我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锐利的目光在我身上钻了半秒之后便转向第四代。 「呃……这个嘛……」 明明闭嘴就没事,我却多嘴地开口解释。 「我只是觉得这里不太像中国人住的地方。墙壁上什么装饰都没有,灯光也很正常……」 「难道你们日本人都住忍者木屋吗?少说废话!」 红雷这句话正中我的胸口,我只能窝进沙发里蜷缩起来。后来红雷就没有再对我说任何话。反正之后就全都交给第四代吧!我还是假装跟班小弟坐在旁边闭嘴就好。 「初次见面,我是雏村壮一郎。我想小铃小姐应该跟您提过我……」 老实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听见第四代用尊敬的口吻和別人说话,也由衷希望这是最后一次。虽然他的语气和声调都不算特別奇怪,听到的时候还是有种不小心吞下咖啡粉的感觉,嘴里和喉咙都觉得十分不舒服。 红雷瞇起眼睛打量著第四代。 「少用那种假装有礼貌的口气对我说话!」听到红雷这么说,我不禁瞪大眼睛。 「反正我看你不顺眼,早晚会想办法整垮你。你就用平常的方式说话吧,免得到时候还要客套。」 第三章 新宿百人町内住商大楼林立的一隅,我们要找的医院就在那里。废弃的大楼里几乎不见人迹,霓虹灯不再闪烁的破看板上大半都写著韩文。傍晚时分将近,大马路上的柏青哥店里发出吵人的背景音乐和机台运转声,夹杂著说韩语的争执声和不时经过的汽车排气声传进耳里。这一区离新宿只有一站的距离,感觉却如此大不相同。 「真的在这里吗?根本没看见医院的看板啊?」 第一个下车的阿哲学长抬头看着大楼这么说。 「十之八九是没执照的吧?当然不可能把招牌掛出来啊!」 少校边说边溜到大楼的铁卷门旁,环视四周一圈后轻轻地伸出右手碰触钥匙孔。只觉得他的指间闪过一道光,铁卷门便发出喀啦喀啦的声响打开了。少校不但是个军武宅,同时也是机械作业和非法入侵的专家,在尼特族侦探团之中最接近罪犯(应该说已经是罪犯了)。撬开这种破大楼的门锁对他来说实在轻而易举。 半地下的停车场里停著一辆盖著蓝色塑胶布的厢型车,根本不需要确认车牌号码就几乎可以确定车主。拉下塑胶布窥看车内,就能看见副驾驶座椅背上整片的黑色污渍。 那是血迹。不只是座位,从车门下方到通往楼梯口的地面上都能看见斑斑血迹。 我用力咽下一口口水。 「我们在下面把风,你们上去看看!」 第四代对我这么说,他身边几个穿黑t恤的平坂帮成员们也对我点点头。宏哥早已走向大楼的楼梯,我则抬起头来再次审视这满墙焦黑污渍的大楼。 从黄红雷那里问出逃亡车辆的消息后,我们立刻启动平坂帮和宏哥与众多女性友人的联络网,只花了两天就查到这里。锁定医生来搜寻当然也有助於提高效率,不过这样的情报网还是相当惊人。 「为什么选在这么近的地方呢?就算我们没有插手,躲在这里也马上就会被发现了吧?」 上楼的时候,阿哲学长如此念道。其实我也有点在意--这里离新宿歌舞伎町走路只要十分钟,作为躲避中国黑帮追杀的场所实在太危险了。 「因为这里是韩国城啊!对身为香港人的黄家而言应该不大方便出手吧?」 走在前面的宏哥这么说道。 我们之所以能发现这个地方,关键正是宏哥认识的韩国女生提出了目击证词--事件发生当晚,有一辆车开进这栋大楼,平常没什么灯光的三楼也出现了几个人影。 建筑物三楼的防火门紧闭,少校稍微花了一番功夫才撬开门锁。刚踏进一片漆黑的楼层,立刻就闻到一股消毒药水味扑鼻而来。狭长的走廊因为粗糙的黑沙发和堆叠的纸箱而更形狭窄,先进入室内调查的少校又走了出来。 「一个人也没有。」 於是侦探团全员同时踏了进去。 眼前是个杂乱无章的肮脏医院,完全分不出哪里是诊疗室、哪里是病房、哪里又是厕所,连有电和自来水可用都让人觉得讶异。尽管架子上桌子上台子上全都积满灰尘,水槽里却明显留下了最近清洗过血渍的痕迹。 「他们在这里处理伤口,然后再换车逃逸吗?」 阿哲学长随手翻阅著疑似病例表的资料同时这么说道。 「应该是吧?问题是医生人呢?一起逃走了吗?」少校边回答边在桌子下东翻西找。 「鸣海小弟,你跟黑帮的人联络了吗?」 宏哥这么问我,而我却摇了摇头。 「没有。我想尽可能先找出有利的证据藏起来,所以搜过一遍之后才会打电话。」 就是因为不希望对方先找到花田胜,我们才会表面上假装协助黄家,趁机问出逃亡车辆的消息,所以我希望能有效运用这一点点时间上的优势 「鸣海最近常常随口就说出很恐怖的话哪……」 「咦?会……会吗?」 「要是被黑帮发现你偷偷摸摸地擅自行动,绝对会被宰掉喔!」 「啊,唔唔……是这样没错啦,可是……」 「別担心。」宏哥突然笑了。 「因为我是委托人,所以会替你挡一半……」 「宏哥……」就算只是开玩笑,这个人也真是体贴啊! 「鸣海小弟只要被砍剩下的一半就好啦!」 「后面这句话是多余的!」我竟然还傻傻地被你感动! 「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那个应该已经死了的女生还活着啊?」 阿哲学长一开口,宏哥也对我投以「我也想知道!」的眼神。这两天大家都在四处奔走,所以一直没时间向他们详细说明。 「也不是百分之百确定她还活着啦……」 我转头望向幽暗的窗外。 「只是小铃小姐肯定说了谎。」 当初她告诉我们的事件内容是这样的-- 红雷的未婚妻--黄香玉寄住在黄红雷、黄小铃兄妹位于下落合的家中。然而这场婚约只是中国黑帮为了巩固血缘关系的政治联姻,其实香玉另外有男朋友。几天前的深夜,香玉的男朋友--名叫梅田浩二的男子持枪闯进位于下落合的宅邸,受雇保护香玉的花田胜正要瞄準梅田,却因为香玉挺身阻挡而误杀了两人。於是花田胜将两人的尸体搬上车后逃走了,而这一切都是家里的帮佣亲眼看见的。 「我也听说是这样。」阿哲学长点了点头。 「问题是,那对兄妹的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帮佣。」 「嗯?」 「也就是说,事件真正的目击者其实是小铃小姐。红雷是接到小铃小姐的电话后才赶回家中,所以事发当晚小铃小姐其实在家。」 「那为什么要撒谎说是帮佣看到的呢?」 「因为她是市原悅子的影迷吧?」 (注:日本老牌女星南原悅子曾主演一系列名叫「帮佣看到了!」的日剧) 「少校,请你不要插嘴!」我在讲正经事耶! 「竟然以相当於m24狙击步枪的精準度瞄準我故意搞笑的梗,藤岛中将还是一样缺乏幽默感啊!」烦死了,还是不要理他好了。 「至於小铃小姐说谎的原因,虽然还只是推测……」其实接下来的部分全都是推测。 「花田胜杀了香玉这件事,很可能根本只是小铃小姐在说谎。」 「说谎?那……那个西装头大哥也被她骗了吗?」阿哲学长边说边在胸前交叉双臂。 「很可能是这样。但爱丽丝毕竟是侦探,如果小铃小姐必须在她面前说出这个目击的谎言,万一被戳破或质疑也很麻烦。所以她直接编了一个假的目击证人。」 「不对,可是……」 宏哥抬头瞪着半空中。 「这种谎言应该只能瞒过一时吧?万一她和哥哥的说法无法连贯,马上就会被揭穿了。实际上也真的被鸣海小弟你看穿了啊!那个人看起来不笨,应该不会粗心大意地说出这种话吧?」 「这点我也觉得奇怪。」我胡乱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那个人的言行举止实在太奇怪了,我到现在都还不大清楚她为什么要来找爱丽丝,也不知道她到底希望我们尼特族侦探团怎么做。嘴巴上一直说自己跟花田胜很亲近,却完全没有表现出担心他的样子。听到我们主动说要协寻花田胜,她也毫不犹豫地就帮我们和红雷联络……」 「不过你还是大概能猜到原因吧?」 「嗯,大概啦……」我实在一点自信也没有,只好低下头看着脚尖。 「刚才宏哥也说过,那种谎言只能瞒过一时,我想这或许就是小铃小姐的目的了吧?其实她不只和花田胜有所联络,甚至还知道他身在何处,并且全力协助他。之所以来到事务所只是为了让我们知道发生了这件事,随便做出什么行动都好。应该是为了争取时间吧?虽然撒了很容易被揭穿的谎,但她已经争取到所需的时间,就算被揭穿大概也无所谓了吧?」 「争取时间?要做什么?」 「应该是--为了让香玉远走高飞。」 宏哥僵在原地,阿哲学长也半张着嘴巴,正在翻阅病历表的少校也停下了动作。 「呃?怎……怎么了吗?」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宏哥。 「所以是未婚妻自愿逃走?」 「应该是这样。她可能不想嫁给自己并不喜欢的红雷吧?」 「胜先生和小铃小姐都暗中帮忙??她吗?」 阿哲学长接着问道,我点了点头。 小铃小姐和花田胜之所以联手扯下黄香玉被杀的谎言,除此之外找不到其他理由了。小铃小姐非常讨厌政治联姻这种不合 时宜的规矩,花田胜当初和明老板的母亲结婚时,也因为黄家的陋习而吃了不少苦头。 「你也真是能掰,竟然能根据推测继续推测,还讲得跟真的一样……」阿哲学长没好气地如此说道。 「但我们的确找到车子了啊!鸣海小弟实在不简单呢!」宏哥却帮我说话。 「这个嘛……也没有啦……其实……」 『你们以为鸣海的脑袋有那么好吗?刚才他说的那些都是我的推论!』 突然听到爱丽丝的声音传来,我结结实实地吓到跳了起来。 「啊……忘了告诉你们,我在和侦探事务所语音连线啦!」 少校指了指掛在腰际的小型器材这么说。呃?这……这么说来……我刚才说的话全被爱丽丝听见了? 『別浪费时间了,快点给我动手。塑造事实真相是我的工作,你们的工作则是把所见所闻抄写成事实。还有,鸣海你刚才那段说明是怎么回事?难道不能再说得有条有理些吗?不只论点有如晚秋的蚊子般四处飞舞,还把不过是推论的部分说得好像真有其事--』 尽管爱丽丝念个不停,我们还是得开始动工。屋外传来汽车的排气声,接着是一阵匆促上楼的脚步声。 诊疗室的大门被粗鲁地推开,第四代冲了进来。 「被黄红雷发现了!他们的人已经到了!」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番话吓了一跳,手上的文件、笔记和病历表差点掉在地上。我明明还没跟他们联络啊? 几个平坂帮成员的声音从楼下传来,这回是好几个人迅速奔上楼的脚步声。一把推开第四代走进诊疗室的,正是身穿灰色西装和长大衣的黄红雷。跟在他身后的几个男人不是剃掉眉毛就是顶著光头,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 西装头下那双细长的眼睛宛如大刀横斩般水平扫过室内,在接触到我的瞬间停了下来。黄红雷跨着大步向我走来,吓得我缩起身子。 「喂!你等一--」 发现气氛不对的阿哲学长正想挡在我面前,黄红雷用肩膀把他撞开,然后直逼我的面前。我的视野中仿佛烟火四散,整个背撞到墙壁,完全无法呼吸。脸颊上先是一阵炙热接着是一阵痛楚,我的脑袋才终于理解到「被揍了」这件事。 「你这家伙!」 阿哲学长大吼,我却慌忙伸手制止他。 「等……不行!学长你冷静点!」 我的嘴巴里好像破了,一开口就觉得鲜血的味道刺激著舌头。阿哲学长皱著眉头停下动作,我则小心翼翼地看向黄红雷。 「既然找到了为什么不马上联络?」 红雷的话仿佛刺进我的侧腹深及内脏。我只能別开视线,因为找借口解释也没有用。 「喂!你们把手上的东西全都给我放下!」 红雷转向少校和宏哥这么说道,两人都默默地将手上的资料放回桌上和架子上。接着红雷再度面对我,以不带感情的动作微微歪了歪头。 「我应该说过,要是敢耍花样就宰了你,对吧?」 红雷抓住我的肩膀。 「喂!」 「你这家伙!」 阿哲学长和第四代的声音重叠在一起。就在这时,少校的腰际突然迸出少女的声音。 『黄红雷』 长大衣下的肩膀微微震了一下。叫住他之后,爱丽丝连珠炮似地说了一段话,我却连一个字也听不懂。因为她说的(应该)是中文。 爱丽丝的声音持续了一阵子,通话器一沉默下来,红雷立刻抬起头来看着少校。 「……那是什么?」 少校靠在墙上,伸手压住腰上的器材。 「是我军的指挥官,尼特族侦探。她现在身处於其他地方,只透过语音和我们连线。」 红雷皱起眉头。 「是小铃说的那个小鬼头骇客吗?」 少校点点头。红雷对着通话器说了几句中文,两人对谈一阵子之后,红雷一把将我推到墙边,转身离去。 「暂时先不杀你。给我滚!」 * 「--你这个大白痴!非要被人家宰掉才明白吗?」 一回到侦探事务所,我就在紧急逃生梯前被明老板逮住揍了一顿。 「我不是说过那些家伙是黑帮了吗?他们可是会面不改色地挖出人的眼珠耶!」 「对不起啦,呃……」 明老板好像早就知道我是从哪里回来的,连我遇上了什么情形也都一清二楚。我被她揪住衣领一阵猛摇,突然听见逃生梯上「咚咚咚咚」地传来下楼的脚步声。 「鸣海!」 我回过头,只看到穿着蓝色睡衣的身影背着光往这边扑过来。 「你被揍了吗?没有骨折吧?要不要去医院?」 爱丽丝抱住我的腰,噙著眼泪问道。我吓了一大跳,脑袋里却莫名悠哉地浮现这种想法:这家伙最近倒是常常跑出来外面啊? 「爱丽丝,你……你冷静点啦!我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只是嘴巴里又破皮了而已。」 「我对自身的疏忽揪心不已!居然没发现黄红雷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动!我再也不会派你去那种危险的地方了,你这辈子都给我乖乖待在加护病房!」 「你把我的人生当成什么了啊!」 「这两个笨蛋,现在是一搭一唱的时候吗?」 明老板使出惊人的怪力,一把将我和爱丽丝分別扛在两边肩膀上。 「哇!」 「哇啊啊啊啊!」 结果我们就这样被扛进侦探事务所,一起被丟在床铺上。面对怒不可遏的明老板,我和爱丽丝都下意识地跪坐了起来。 「其他几个笨蛋人呢?你们不是一起的吗?」 明老板劈头就这么问。因为她边问边握紧了拳头,我只好缩著脖子老实回答。 「因为回『花丸拉面店』之后一定会被明老板臭骂一顿,学长、少校和宏哥干脆就先回去了,把被骂的工作推给我一个人处理……」 「是喔!」立刻就是一拳。嘴里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老板,要揍的话麻烦你揍肚子!否则鸣海以后不会说话了该怎么办?要订整箱dr. pepper的时候很不方便啊!」 「还有其他更重要的时候也很不方便吧!」 「然后呢?你们到底在追查什么结果被红雷修理了?该不会在找我老爸吧?」 「其实正是如此……」 话一出口,我立刻反射性地抱住了头。而明老板却只是叹了一口气。 「找他……又能干嘛啊?」 明老板的声音仿佛经年累月沉积的水,从破裂的缝隙滴落。 我偷偷瞥了爱丽丝一眼。小小的侦探点点头,抬起头来看着明老板开口了。 「老板,其实花田胜并没有杀死黄香玉。」 明老板微微瞪大眼睛,一时间沉默无语。我一直盯着她的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为了让香玉从不愿接受的婚约中逃离,花田胜和黄小铃一起演了一场戏。」 「……那家伙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 「因为花田胜的妻子也在黄家和爱情之间选择了后者。这一点老板你应该最清楚了。」 明老板別开了脸。我偷瞄了爱丽丝的侧脸一眼,刚才不是还叫我不要把推论说得跟事实一样吗?现在她自己却从头到尾都直接断言,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然后呢?他这么做又能怎样?」 明老板没好气地说道。 「结果他还不是背叛了黄家?又丟下工作逃走了不是吗?」 「但至少老板你不需要感到愧疚,也没有必要任凭黄红雷摆布。」 「少装得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明老板压低了声音。 「你真的知道我对什么感到愧疚吗?是因为欠钱!」 「……什么?」欠钱?我和身旁的爱丽丝面面相觑,只见她咬著嘴唇,似乎跟我们一样毫不知情。 「我老爸和老妈当初开始经营『花丸拉面店』时,曾经向标会藉过钱。」 「标会是什么?」 「来日本发展的中国人出钱合办的互助会。事业刚起步、或是遇到什么急难时就可以去那里借钱。我完全不知道这回事,是之前听红雷说才知道的。」 我不禁哑口无言。 「经营那个互助会的正是黄道盟,也就是说我们家的店还欠黄家钱!那个混蛋,居然隐瞒这么重要的事就擅自失踪了!」 这么说来--虽然非常丟脸,但花田胜之所以搞消失回到黑社会,难道是因为拉面店完全没获利所以还不出钱吗? 「但……但是……最近『花丸拉面店』的生意还不错,只要继续经营下去应该就有办法 还钱了吧?」 「还钱的期限早就过了。之所以没有来找我要钱,就是因为我老爸在那里当保镳,我老爸叫他们不准动我的脑筋,最主要也是这个意思。只要黄家有那个意思,随时都能没收『花丸拉面店』当作抵押!」 我无力地叹了一口气,瘫坐在床铺上。总觉得连继续跪坐的力气都没有了。 「也就是说……明老板你只能任凭黄家摆布了吗?」 「干嘛那样说啊?」 明老板耸了耸肩。 「什么任凭黄家摆布啊?红雷又没有提出那种不讲理的要求。只要打扮正式,跟祖父辈的老人们吃个饭随便聊聊就好了啊!既然对人家有亏欠,帮这么点忙也是应该的吧?」 「不……可是红雷那个人其实--」 「什么借故硬逼我结婚,只是你们自己乱说的吧?红雷可是完全没这样说过!」 这也是当然。如果计划顺水推舟地和她结婚,现在告诉她的确太早了。 「所以你们少给我多管閒事!」 明老板丟下这句话就要离开事务所,却被我站起来叫住。 「又怎么了?」 「呃……那个……」 我双手交握又分开,谨慎地选择用词。 「我只是假设啦……如果黄红雷真的计划要跟你结婚,你打算怎么办?」 明老板又一次別开脸咬住嘴唇,露出那种有点……惹人怜爱的表情。这个人该不会真的害羞了吧? 「我哪知道!谁会认真思考那种假设的事啊!」 明老板的背影消失在事务所门外后,我就像被冷气往下吹出的冷风压着肩膀般跌坐回床上。刚才一直保持沉默的爱丽丝在我身旁叹了一口气。 「真难得,你竟然这么久都没说话。」 「看来我还是没办法模仿你。」 爱丽丝弯起双腿,下巴靠在膝盖上无力地说道。 「模仿我?」 「没错,就是说『故事』。」 「哦,你说刚才啊?」 花田胜究竟在想些什么?还有,黄香玉真的还活着吗?这两件事明明都不是确凿的事实,爱丽丝却把它当成事实告诉了明老板。 虽然不是谎言,但也不是事实。那是总有一天会变化成某种事物的--现实与幸福与绝望的雏形。爱丽丝称之为「故事」,是用铲子尖端轻轻触碰一下就会瓦解的脆弱梦想。本质上无异于掘墓者的侦探无法处理那种东西。 「一旦从我的嘴里说出来,那就只是难以令人发笑的谎言了。真是不可思议呢!由我说出来跟由你说出来究竟有什么不同呢?」 「唔?没有吧?」 其实我听不太懂爱丽丝到底想说什么,只好模棱两可地随便回应。 「恐怕是因为……我的心中没有未来吧!」 我吃了一惊。没有未来? 「故事必须在画上句点之后才能为人传诵,但我却无法描写出最后一页。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期待老板她如何行动,只是对获悉真相有著无比的饥渴,仿佛至死都将不断喝下好奇心之海的海水。对这个世界而言,我恐怕永远都只会是个读者吧……」 爱丽丝一直看着我压在床单上的手背。只有冷气一直生生不息地继续呼吸。看来她似乎又和以往一样,正在等待愚昧的侦探助手开口说话。 「所以有我在--我可以这样想吗?」 蓝色睡衣的肩膀微微摇晃,几缕黑发随之垂落。 「刚才还因为怕被老板揍而吓得缩成一团,现在倒是挺大言不惭的嘛?」 「啊……这个嘛……」 「无所谓。反正我有无穷无尽的好奇心,还有宏仔提出的委托。我才不管你挨了多少揍,调查还是要继续进行。今天因为抢先抵达现场,还是获得了几项有用的情报。」 「真的吗?我们没多久就被红雷赶出来了,几乎什么都没查到耶?」 爱丽丝转头面对背后的荧幕群,开始敲打键盘。 「首先是很明显的事实--逃亡用的车子的确在那里,也就是说花田胜的确曾经躲在那里。医院的电话还可以通话,我可以从那里开始调查通联记录。」 原来如此。手机可能暴露所在位置,所以逃亡中不便使用,但固定式的家用电话就没有这个问题,可以用来联络并安排逃亡事宜。 「那里的医生到底是什么人?」 「是个姓崔的韩国人,而且正如我的猜测,是个没有执照的密医。虽然只是传言,不过听说他好像专门接些不正经的工作。」 「不正经的工作?」 「例如枪伤之类不能光明正大就医的伤势、堕胎、伪造病历……甚至还帮忙处理尸体。」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也是黑社会的人,可能是花田胜在当佣兵时认识的吧?总之他现在行踪不明。听说他常常不在家,有情报显示最后一次看见他是在上个周末。」 「这个人……或许交给黑帮那些人来搜查比较好吧?」 现在才说这种话是有点奇怪,但这件事似乎危机四伏。爱丽丝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关于这个医生的消息,我们查得到的情报不会比黄道盟更多,所以往其他方面追查或许才是上策。何况我身边还有个不考虑可能有危险就横冲直撞的愚蠢助手……」 我不禁低下头。 「先不说这件事,第二项重要的情报就是只有副驾驶座上有血迹。」 「这件事……又代表什么意义呢?」 「我说你的脑袋绝对比三度的真空还空耶!就不能稍微自己思考一下吗?」 「好啦……嗯……」 我在床铺上交叉起双臂。 「至少可以确定小铃小姐说『花田胜把两个人都杀了』这件事一定是骗人的……」 「没错,这是第一点。不会有哪个笨蛋把尸体--而且是两具尸体都堆在副驾驶座上。进一步想,还可以推测出当时应该只有两个人搭上那辆车。」 「怎么说?」 「假设车上有三个人,其中一个人又受了伤,会特地让那个受伤的人坐在副驾驶座吗?」 「啊……也对,原来如此。」 而且黄香玉和那个叫什么名字的小混混是男女朋友,如果同时上车而其中一个人又受了伤,应该两人都会坐在后座吧?因为必须帮忙止血或观察对方的状况。然而实际上留下血蹟的地方只有副驾驶座,这就排除了车上只有两人以外的可能。 「但这个推测却一直让我无法确信。」 「咦?」 「就算车上只有伤患和驾驶两个人,还是将伤患安置在车子后座比较合理。毕竟伤患流了那么多血,行车途中很可能会被什么人发现。何况就是因为他将伤患安置在车子前座,谎言才会被揭穿……」 「嗯……这么说也是有道理……」 我撑着下巴思考了一阵子。 「会不会是其实车上确实有三个人,只是故意假装成只有两个人的样子?」 「假装成这样没有什么意义吧?事件发生当晚,附近居民都听见了年轻男子的怒骂声,应该是真的有人闯进屋里才对。但那个人是否真的是梅田浩二那个小混混?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这些我们就不清楚了。」 「唔……」 究竟事发当晚实际上发生了什么事呢?这个疑问就成了许多推论的症结。 「也许只能请黄小铃告诉我们了。事到如今,她应该会愿意告诉我们一些事。」 「她真的会告诉我们吗?那个人一点也不相信我们耶!」 「那个女人现在也不得不说出真相了吧?因为黄红雷手里也有我们查到的情报了。」 「啊……」 原来如此。黄红雷不像我这么笨,恐怕也跟爱丽丝一样马上就发现小铃小姐在撒谎了。 「所以……那个人究竟为什么要说谎啊?隐瞒香玉还活着的事实好让大家不再找她?」 「这是最直接能联想到的动机。」 「但要是被红雷知道香玉没有死,一定会动员黄家全力搜寻她的行踪吧?」 「所以黄小铃一直确信哥哥会协助自己让黄香玉逃亡。」 「咦?咦咦咦咦?」 这是什么意思?那个黄红雷竟然帮助黄香玉逃亡?香玉不是他的未婚妻吗-- 「……啊!」 原来是这样。 红雷的目标一直都是明老板。本来的未婚妻被杀害了--演变成这样的现状对红雷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结果。 因此--他当然会帮忙。 换句话说,小铃小姐的谎言只是为了欺骗黄家的老人--双亲和祖父之类的人吗? 「那是只存在于你心中的『故事』吧… …」 爱丽丝不知何时回过头来,对着我露出微笑。 「……什么?」 「那么现在就在这里让它变化成形吧!你看,对方已经主动来找我们了。」 爱丽丝边说边指著并排在床铺旁边的防盗监视器荧幕。其中一台正显示著站在一楼「花丸拉面店」门口、穿着浅色大衣的女子。女子从幽暗的夜色中走进透过门帘露出室外的灯光中,让人看清了她的脸庞。是小铃小姐。 主动来找我们--意思是愿意告诉我们实情吗?如果是这样,那我们终于有机会稍稍往前迈进了。 就在小铃小姐的身影从荧幕上消失一阵子后,爱丽丝忽然想起什么似地猛然回过头来。 「鸣海,你快出去迎接客人!」 「迎接客人?为什么?以前从来没……」 「少啰嗦!快点出去!」 我被一脚踹下床铺。走出事务所时我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爱丽丝正从布偶山中捞出一套衣服。哦,原来如此。她想换衣服,免得又被小铃小姐指正穿睡衣的不是啊?问题是那家伙衣柜里只有丧服和和服,现在要怎么办呢? 就这样,两分钟后带着小铃小姐回到事务所的我陷入了哑口无言的窘境。床铺上的爱丽丝穿着附有白色围裙的浅蓝色洋装,虽然头上没有绑蝴蝶结,但这不就是--传说中迪士尼电影里有名的「爱丽丝梦游仙境」造型吗?嗯?因为名叫爱丽丝所以扮成爱丽丝?话说这是角色扮演吗? 小铃小姐的目光狠狠地戳中我的脸颊。 「……这是你的嗜好?三更半夜让这么小的女孩子穿这种衣服?」 「为什么你的吐槽总是会走往加深误会的方向呢!」 「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对我的大腿有意见!」 我和爱丽丝的怒吼重叠在一起。原来如此,小铃小姐曾经怪罪爱丽丝穿睡衣见客是失礼的行为,所以她才特別换衣服啊?可是-- 「你只有那种衣服吗?」 「这只是扮装。平常怎么可能打扮成这副蠢模样!」爱丽丝气呼呼地说。所以她果然是在角色扮演啊?她最近迷上这个了?身为她的助手,总觉得有点……呃……心情复杂。小玲小姐将目光转向我,皱起眉头。 「还有,你怎么又三更半夜还留在女孩子房间里?」 「因为我是侦探助手啊!这是工作!」 「什么工作?还不就是半夜在外面鬼混!你的家长都没有意见吗?」 被人家正经八百地询问这些问题,身为尼特族预备军的我实在非常困扰。 「我的双亲都不在家里……」 小铃小姐一时之间没有答腔??。还好她也没有道歉,让我松了一口气。听过就算了这种反应对我来说反而是最好的。 「总之你快点说明来意吧!应该不是专程跑来管教鸣海的生活态度吧?」 「这……也是。」 小铃小姐叹了一口气,有些不知该如何自处地环视著寒冷的电脑机房。这个房间里根本没有叫作椅子的东西,有客人来访的时候还挺麻烦的。因为只能让客人站着。 「对于一开始向你们说谎这件事……我道歉。香玉是我藏起来的,但还不能告诉你们藏在哪里。而且我也还不知道究竟能不能相信你们。」 第四章 一问之下,我才知道原来宏哥从国中时期就以哄骗女生为业,至今惹哭过的女生人数高达三位数。当然,这个数字只会增加不会减少,但似乎也有少数的例外。也就是说,尽管人数极少,还是有几个女生和他重修旧好。 例如依林姊。 「真是的,没想到小宏你竟然是会做出这种蠢事的人。万一脸上留下伤疤怎么办?你可是靠脸吃饭的啊!」 虽然嘴里抱怨个不停,依林姊还是动手替躺平在床上的宏哥换绷带,并在伤口上抹药。 「好痛好痛好痛!依林,你温柔一点嘛……我在床上的时候都对你很温柔啊!」 宏哥的脸还没消肿,却已经开始开玩笑了。 「缝完伤口要不要顺便把你的嘴巴也缝起来啊?」依林姊瞇起眼睛。 「这样我不就没办法跟你接吻了啊!」 「还是可以轻轻亲一下,应该没问题吧?」 看来他们似乎正在打情骂俏。狭窄的寝室里还有我这个人的存在,真希望他们能稍微自重。虽然这样做有些老套,我还是清了清喉咙,提醒那两人这里还有我在。 「所以说……宏哥暂时要留在这里拜托依林姊照顾吗?」我边说边再次环顾这两房一厅的屋子。这里是位于大使馆旁一栋叫作哈啰皇宫的公寓其中一室,室长依林姊是来自中国的酒店小姐,曾经是宏哥的女朋友。经过我的询问,才知道原来宏哥最近常来这里请大家帮忙调查香港黑帮的事,所以又自然而然地和伊林姊变成常常约会或住在对方家中的关系。看来这两个人都没学到教训啊…… 「我不是和黄红雷打起来了吗……」宏哥压低声音说道。 「发生这种棘手的状况,我能拜托的人也只有依林了啊!」 因为他若无其事地摸着人家的手背说出这种话,面露不耐的伊林姊也难免有些脸红心跳。这家伙果然是天生的花花公子啊! 「对了,我听说……明老板她……向爱丽丝提出委托了啊?」 宏哥这么问道。我偷偷瞄了依林姊一眼,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竟然在女朋友面前说这种话,这样好吗? 「这么说来……小宏,听说你向那个人求婚了喔?」 就在我犹疑的时候,依林姊突然从旁先发制人,直接猛攻宏哥。 「嗯?可是向你求婚的时候一定会订在希尔顿的高级餐厅喔!」 啊,原来还可以这样化解啊……真是让我学到不少。不对,学这个好像也不能干嘛啊! 「真是够了,光会耍嘴皮子!」依林姊边说边粗鲁地将纱布贴在宏哥脸上,又重新用绷带包扎他赤裸的胸膛。 「在我昏死的这两天,事情发展得怎样了?」 宏哥舒了一口气,接着这么问道。依林姊也坐在床铺上放枕头的地方,向我投以「我也有权利知道吧?」的眼神。当然,我来这里也不只是探望宏哥,而是来说明情况的。只是……该从何说起呢? 宏哥闯进黄红雷家,结果被狠狠修理了一顿--事发至今已过了两天。在这两天之中,其实又发生了很多事。 首先是侦探团因为明老板的委托而开始行动,目的是破坏黄红雷不讲理的逼婚行为。阿哲学长和少校因此格外兴奋地四处奔走,但目前还没听说具体的策略。 明老板决定还是第一天就来参加我们的校庆。十一月三日--原本是黄红雷预计要办订婚喜宴的日子。明老板表示:「既然红雷打算骗我,我也没必要义务帮忙了吧?」这对宏哥而言应该是个好消息。 然而最大的新闻应该是接到梅田浩二的联络了吧? 「梅田……是那个小混混男友?」宏哥问道。 这件骚动最根本的起因,就是黄红雷本来的未婚妻--黄香玉有个日本籍的男朋友。这个男朋友正是梅田浩二。 「他果然还活着……」 「是啊,听说他躲到神户去了。」 花田胜假装杀了梅田浩二,事实上则让他逃到关西去了。据说他之前就是在找私奔之后的安身之处。而就在昨天,他打了一通电话给小铃小姐。正确地说,应该是打给被小铃小姐大胆地藏匿在zodiac娱乐公司员工宿舍里的黄香玉。 「根据小铃小姐的说法,梅田似乎表示『不久之后就会来接香玉过去。』」 「他们私奔之后打算怎么办呢?找到工作了吗?」宏哥交叉著双臂疑惑道。就在这时,一直保持沉默的依林姊突然插嘴了。 「那个叫香玉的女生应该会出去赚钱吧?神户的福原也有特种行业区啊!」 「咦咦咦……那梅田不就成了小白脸吗?香玉可是黄家的大小姐耶……啊!不是啦……我没有批评依林姊的意思喔?」 「反正我的出身跟家世都不好啦!」 依林姊向我吐了吐舌头,然后马上又恢复正经的表情。 「不过啊……就算是大小姐也没关系啦!一旦身在无依无靠的环境,女人总是比男人坚强很多。就连黄道盟当初也是靠著女人将家族中的男人一一接来日本,最后才终于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地盘啊!」 「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说起来,这个人好像也是香港来的啊? 「男人这种动物啊,突然搬到一个毫无依靠的地方只会死在路边吧?女人就算孤身一人也能活下来。所以只要是男人,一开始都是小白脸啦!」 这番话从依林姊嘴里说出来特別有说服力啊 「现在也是这样,歌舞伎町里的中国籍女人有男人的五倍之多呢!」宏哥不知在得意什么。 「而且她们大多从事特种行业,收入也不稳定,所以才会为了互相帮助而一起出钱合组标会。」 「嗯,我听明老板说过这件事。」 标会是一种民间融资体系,集合众人的资金,在有需要时便可以这笔钱支出。据说不少旅日的华人女性都参加了这种互助会。现在这个互助会由黄道盟经手运用,规模听说已足以和大型商业银行匹敌。 「我也有参加喔!」依林姊说道。 「想说要是哪天结婚了,可以用那笔钱来开店。」 原来她打算靠从事特种行业来赚取足以开店的资金,真是意志坚定。为什么如此坚强的人却会被宏哥这种人渣吸引呢?真是令人难以相信。而宏哥本人却露出完美的微笑这么回答: 「这就是爱呀!」 「什么爱啊!」你这家伙不要跟我说爱啦!竟然还有脸赖在这里不走。依林姊也冷冷地斜眼瞪着宏哥。 不过黄香玉的确为了跟喜欢的男人一起逃走而不惜背叛黑帮家族,或许真的和依林姊一样,她也下定决心要在夜晚的城市中讨生活吧? 无论如何,这都不是我该担心的事。 走出依林姊的房间,就听到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边靠近。 。 「助手先生!助手先生!」 稚嫩少女气喘吁吁的声音传来,我一回头,只见褐色的身影扑了上来。 「哇!」 原来是玫欧。跟父亲一起住在这栋公寓的泰国女生。 「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好多女人一起闯进来了!她们好像知道宏哥在这里了。」 「咦咦咦?」 玫欧指著屋外走廊的扶手外面,我连忙探头往楼下看。公寓大门口停著好几辆车,形成了一片五颜六色的人海。人数大概将近二十人吧?不但全都是女性,年龄层和类型也不一而足。唯一但感觉不太妙的共通点是她们全都盛装打扮,而且手里都拿着纸袋和纸包之类的。嘈杂的话语声讲的似乎都是中文,我只听得懂依林姊和宏哥的名字。 「玫欧明明向她们说明过呀!说宏哥要我保守秘密,不能让別人知道他在这里嘛!可是她们偏偏不回去!」 你这样说,她们一定不会回去的啊…… 最后众多女性终于耐不住性子而冲破大门,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一阵兇猛的脚步声从我们脚下经过,然后爬上楼梯持续往这边逼近。眼看着大军出现在走廊彼端,玫欧吓得躲到我身后。 「小宏!小宏在哪里?」 「一定在依林房里吧?我听说他受伤了!」 「为什么跑来依林这里?小宏不是跟她分手了吗?」 「我们只是来探望他,为什么要赶我们走!」 近距离观察之后,我才发现这些怒目逼近的女士之中很多都像是有钱人家的太太,害我差点回答:「因为躲去你们家一定会被老公抓包啊!」 从夹杂著日文和中文的对话中,我隐约听出似乎是和依林姊在同 一家店上班的女生透漏了宏哥的消息。也就是说,在宏哥不知多达几百位的情人之中,目前只有中国籍的女生知道他的下落。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万一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里,哈啰皇宫恐怕会沦为无间地狱。 「那个……反正宏哥躲在这里然后叫玫欧不要说出去,所以他不在这里啦!」玫欧躲在我背后这么说道。我抵著额头叹了一口气。你还是不要开口比较好啊! 「他连这么小的女孩都不放过?」 其中一位太太气得耸起肩膀,玫欧则紧紧贴在我背后,猛甩两根辫子。 「才没有咧!可以追玫欧的人只有爸爸和助手先生喔!」 「玫欧,你別说了!这样会把事情越搞越复杂啦!」 我往前踏出一步,全力运作脑袋整理出要说的话。只能祈祷讲道理能让她们接受了。 「呃……其实宏哥身上的伤很严重。各位前来探望他,我想他一定很高兴。可是……你们也知道嘛,那个人非常有服务精神,一见到面一定会听大家诉苦,说不定还会不顾自己的伤势,说要带你们出去玩啊!所以……呃……如果大家真的为宏哥著想,是不是可以等到他情况好转之后再来……」 我边说边窥探太太们的表情,刚才的激情显然减退了许多,让我暗暗松了一口气。 「……好吧,我明白了。」 「算了,交给依林也可以放心……」 「那……可以帮我们转交慰问品吗?」 「啊,当然。」 留下让我抱都抱不完的大量慰问品之后,宏哥的情人们总算回去了。探病时常送的哈密瓜和麝香葡萄这些还算正常,居然连台丽参、冬虫夏草、蛇肝、鸭肝和鳖油都出现了,那些人与其说是想让他恢复健康还不如说是-- 「助手先生助手先生,这几个字要怎么念?」 玫欧指著中药盒上的「精力绝伦」问我。 「这几个字你不会念也没关系啦……」 总觉得光是这些事就让我累到不行了。 我转身稍微推开房门探头进去,只看见依林姊双手合十对我说??了声:「谢谢~」 * 「花丸拉面店」后门外弥漫着一股难以接近的氛围。 大楼和大楼之间的空隙已经够狭窄了,现在又挤了三、四个穿黑t恤的身影--是平坂帮的成员们。 「大哥,辛苦您了!」 「辛苦您了!」 一看见我靠近拉面店,几个黑t恤男立刻烦人地上前问候。下午四点,拉面店还没有开始营业;彩夏和班上其他女生一如往常地穿着学校的水手服、围上围裙,快乐地学做冰淇淋。店里和店外的气氛落差真大,感觉就像只有左眼看得见另一个世界的情景。 「目前没发现什么异状!」 「有我们几个挡在这里,就跟铜墙铁壁一样!」 「只要有人靠近店里,我们绝对一个不漏地揍扁赶走!」 这样连客人都不敢靠近了吧! 「嗯……对了,黄道盟的人还守在这一带吗?」 为了不让他们妨碍店里做生意,所以暂时先请平坂帮派几个人来当警卫。几个黑t恤男一齐点了点头。 「今天还没看到他们……」 「不过昨天有看到。」 「看脸就知道是中国人了!」 「那接下来还要拜托你们了。」 我刚踏上紧急逃生梯,背后突然有个轻盈的脚步声追了上来。 「藤岛!」 彩夏在楼梯转角追上了我。 「明老板后来说校庆第一天就要来,真的不要紧吗?她跟老家的亲戚发生争执了对吧?」 「嗯……是啊……」 我有些迟疑,不知该对彩夏说明到什么程度。 「不要紧啦!她绝对不会造成班上同学的困扰的。」 「我担心的不是那个啦!我是担心明老板和藤岛你!」 我缩了缩脖子。 「对不起,但真的没问题啦……」 虽然根本没有把握,但也只能这样回答了。 「有没有我能帮忙的事呢?」 彩夏靠近到膝盖几乎要碰到我的膝盖,恳切地这么问道。 「不必啦,其实也没什么你能--」我正要这么回答,却被彩夏无比认真的眼神震慑住,接着突然想起一件事。 「啊,对了,好像有一件事。我问你喔,那个什么……食品卫生负责人?校庆当天那个负责人必须全程在场吗?」 「咦?应该不必吧?现在还不大清楚就是了……」 如果只要在有人来检查时出面就好,其他时间还是让明老板先躲起来比较安全。毕竟没人知道黄道盟会不会有所行动。 「我会向执行委员会问清楚。还有其他的事吗?」 「其他的事……这个嘛……」目前还没想到。所以我半开玩笑地这么说:「我个人希望可以将提拉米苏放进菜单里啦……」 「我知道了!」彩夏掀起围裙,踏着轻快的步伐咚咚咚地跑下楼梯。 爱丽丝显然非常不高兴。 「没想到大家竟然都专注於设法让人家分手,究竟把尼特族侦探的骄傲忘到哪里去了!」 敲打键盘的声音仿佛切削冰块的冰钻。时序已进入十月下旬,气温也降低了不少。就算是为了配合室外的温度,侦探事务所里的冷气还是比平常强了许多。我直到最近才发现这件事--爱丽丝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把空调温度设定得非常低。 「阿哲和少校说什么要伪造老板的离婚证明、不然就在订婚典礼上丟震撼弹,还相当认真地策画执行,甚至跑去探勘典礼会场!实在太不要脸了!」 「但爱丽丝也正在为了明老板而执行侦探工作吧?」 「才不是为了老板。那种委托我早就干脆地拒绝了不是吗!」爱丽丝依旧背对着我。 「我现在继续调查是为了宏仔的委托!」 我忍不住叹息。 根据爱丽丝的定义,尼特族侦探是挖掘真相的死者代言人。所以她不接破坏婚事那种私家侦探的勾当。尽管如此,爱丽丝依然继续敲打着键盘,而这一切都是为了宏哥提出的委托。不,正确地说,应该是为了她自己拜托宏哥提出的委托。 这个奇妙少女的人生中充满各式各样作茧自缚的规则。没有接到委托就不行动--这也是她对自己上的枷锁之一。因为侦探发现的真相会挖凿、切穿、雕刻某个人的人生,让其产生致命性的变化。 不仅如此,爱丽丝还有一种强迫观念--这样表现不知道对不对--总之她对于无知有著强烈的恐惧感,这有时会让她陷入绝望的窘境,甚至让她崩溃。 所以爱丽丝不得不恳求宏哥,拜托他向自己提出委托。 「爱丽丝,你想知道的真的只有关于花田胜的事吗?」 「我不是这样说过很多次了吗?」 爱丽丝没好气地回答。 「我对那种愚蠢的结婚骚动一点兴趣也没有。唯一吸引我的只有花田胜。我完全无法了解那个男人的目的,他到底身在何处?或者他究竟打算做什么?我实在搞不懂。」 而我也不懂爱丽丝为什么那么在意花田胜。虽然他的确制造了一堆问题又避不见面令人很火大,为了帮別人私奔不惜把亲女儿拖下水这点也让我难以苟同。但爱丽丝执著的点似乎又不是这些问题。 而是某种更坚实的不谐调感。 问题的关键恐怕正是小铃小姐。 我也觉得那个人有种难以言喻的嫌疑。明明不是当事人,却又和事件密切相关,而且完全看不出她的目的究竟为何,更不知道她打算将情况导向何种局面。不仅如此,她看起来丝毫没有恶意,这点反而让人觉得不舒服。 「黄小铃隐瞒的事情恐怕才是事件的核心。不过她似乎事前就知道有我这个骇客存在了,不愧是??zodiac的系统开发者。无论我从哪里下手都查不出跟花田胜有关的消息,就连花田胜之前打来的通话记录,都被她不知用什么方法给隐藏了……」 这也是令爱丽丝感到烦躁的原因之一。尼特族侦探向来在电子之海所向无敌,这回却在网路安全专家面前略居下风。 爱丽丝突然抬头望着高处架子上的一面荧幕,上面显示著zodiac那简单的入口网站。网站的logo是每个月更换的星座图示,现在已经从天秤座变成天蠍座了。十月已经过完了。再过不久就是校庆了。 「不过……关于花田胜的所在倒是有了点线索。」爱丽丝喃喃说道。 「嗄?」 我不禁扶著床框探出上半身。从我 当天进入房间开始,爱丽丝这是第一次回头看着我。带着浅笑的脸庞上清楚刻著无奈和疲惫。 「你还记得花田胜在事发当晚跑去投奔的那个医生吧?他姓崔,是个没有执照的韩国籍医生。我掌握到他的行踪了。」 「你还真是厉害……」 「一下子就查到了。因为他上网预订机票,事发两天后就飞往香港了。」 香港。为什么是香港? 「专程回到黄家的大本营?」 「那里并不是黄家的大本营,或许还可以说是地球上最适合躲避黄家的土地。黄道盟在帮派竞争中失势,最后从香港三合会中除名--也就是被赶出故乡,几乎全员移居到日本的意思。他们在香港的地盘、总部和家宅几乎全都被敌对势力『崩牙会』夺走了。」(吐槽:哪有会叫这囧名的帮会) 对了……黄红雷好像也说过类似的话,还说要在日本将黄道盟扩展成好几倍,以反攻香港为目标。 「所以花田胜也一起去香港了吗?」 「很有这个可能。」 爱丽丝再次回头面对荧幕。 然后呢--我硬是吞回了这个疑问。 如果他真的飞到香港了,不仅黄道盟无法动手,只能窝在东京一隅发牢骚的尼特族们更是拿他没办法,就算把这件事告诉谁也没有意义。即使对明老板说:「你父亲逃回香港了,正所谓丈八灯台照远不照近,所以你可以放心了。」我想她也不会因??此而开心。 就算是令人无奈的真相,爱丽丝依然无法不去挖掘。 「我知道啊……」 爱丽丝喃喃说道。她的声音仿佛连冷气的风都抵挡不住,就快要被折断了。 「其实我心里也明白,这种事实甚至称不上是火葬时的柴薪。侦探根本无法为活着的人做任何事。」 我只是摇了摇头。爱丽丝看不见,就算她否认,我也没办法。爱丽丝至今拯救过我好几次,但就算我怎么表达都无济於事。事实上我也数度向她提起过,但我的心意恐怕从未触及她内心最深的角落。 为什么呢? 我没有出声,只是望着黑发下看不清轮廓的娇小背影默默询问。 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困在有如玻璃鞋尖般狭窄而冰冷的地方?又为什么要苦苦等待黎明永远不会到来的黑夜破晓?究竟是什么从她幼小的身躯中夺走生命的律动,并全部替换成死亡的预感? 我在冷气吹下的风中数着自己的心跳,寻找适当的话语。 「爱丽丝,那个……」 化为一帘幽幕的黑发彼端,水蓝色睡衣的肩头微微晃动。 「能不能把明老板的委托当作是我承接下来的?毕竟我也是事务所的一员嘛……」 我一字一句地说道,同时窥伺著爱丽丝的背影。 「而且……这样以后案子多的时候也能同时作业,不是很方便吗?这次能不能试着交给我这个部下处理呢?」 爱丽丝微微摇了摇头。 「随便你!」 不行啦!爱丽丝,我不是那个意思,那样就没有意义了。如果随便我自己行动,一切都不会改变。就算只是儿戏,我也希望自己是联系爱丽丝与这个世界的绳结。 「不能随便我啦,你要以所长的身分命令我才行啊!」 「你很啰唆耶!」 爱丽丝甩动长发转过头来。 「话不都是你说的吗!我早就拒绝这个委托了,现在还--」 一和我对上视线,爱丽丝突然噤了声。她的大眼睛里映著我恳切的表情,我知道自己拙劣谎言背后的某些事实直接被她发现了。爱丽丝的脸庞苍白得有如崭新的洋蜡,这时却微微染上了红色。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稍微犹豫了一阵子,我又继续开口。 「如果不是你指派的工作,明老板支付的报酬就会由少校、阿哲学长和我三个人平分。这样也无所谓吗?」 爱丽丝抓起躺在身边的布偶,一个、两个、三个……她将布偶抱在胸前,挡住泛红的脸庞这么回答: 「我不是叫你不要再用这么低等级的激将法了吗!听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嗯……那我坦白一点比较好吗?因为爱丽丝对我来说很重要,就算只能安慰你一时,我也希望--」 爱丽丝不断踢动双脚,又抓起两个布偶。 「別说了!这样会害我更不好意思……」 也是啦……我自己都越说越不好意思了。 「算了。反正你只会在那种不重要的地方细心,遇到重要的事反而粗心大意。既然要当作事务所承接的工作来处理,报酬就要全部交给我,你们只能拿到比托钵化缘还不如的廉价日薪!你最好也跟阿哲和少校他们说清楚!」 我强忍住快要笑开的表情,点点头之后站了起来。 「我知道了。谢谢你。」 「干嘛向我道谢!」 爱丽丝气鼓鼓地再次背对我,长发之间只看见她红通通的耳朵。然而就在我起身準备走出大门时,爱丽丝又以恢复严肃的口吻叫住了我。 「关于那个崔医生的消息……」 「嗯?」我回过头。刚才说的那件事怎么了吗? 「你去告诉黄红雷吧!」 「呃、嗄?为什么?」 这么做岂不是把花田胜所在的线索告诉黄家了吗?虽然黄红雷默许了未婚妻私奔的行为,但未必会放过花田胜吧?毕竟这件事关乎黄家的面子问题。 「反正黄家现在也无法在香港出手。而且我隐约能猜到花田胜的企图。」 我讶异地走回床边。 「……什么意思?你刚才不是说完全搞不懂他的目的吗?」 「我是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啊!但却知道他想叫我们做什么。你想想四月时发生的事。那个男人做了整形手术之类的改变了容貌,甚至避开了这栋大楼附近所有的防盗监视器,完全没有被拍到。他和我们接触时是那么小心谨慎,相较之下这次的事件也留下太多编造的痕迹了!」 「唔……」 这么说来……似乎的确是如此。 「他不只打电话给黄小玲,甚至还打给你并留下录音。逃到那间医院后也直接丟下留有血蹟的车子,帮医生订机票时更毫无防备地留下了记录。就算是因为突发事件而无暇他顾,这些行径也太粗心大意了。简直到了不自然的程度。所以我认为这些都是他故意的。」 「故意的……?」 「花田胜透过黄小玲利用我们,就可以任意地将过滤后的情报透露给黄道盟了。」 「唔嗯……」 真的能办到这种事吗? 的确,由于我们早了一小步发现花田胜的足迹,并且得知事发当晚的真相,所以正在避免最糟糕的情况发生--也就是不让黄家的所有人得知香玉还活着的事实。这也不是完全说不通。因为只要透过我们来报告,就能让得知真相的人只限於黄红雷。不过这也可能只是一种结果论。 「我也无法排除这可能只是结果论的疑虑。像花田胜这么厉害的男人,大可不必大费周章逃到香港然后再远距离操控情报,就算留在东京还是有办法一边帮人家私奔,一边保护『花丸拉面店』。不过话说回来,现实就是现实。他现在并不在这里。虽然在他那间接操控之下随之起舞实在有点令人不愉快……」 「如果把医生飞去香港的事告诉红雷,会演变成什么情况?」 「至少黄道盟会将耳目转向香港,这里的警戒就会比较松懈。」 问题是……就算他们将耳目转向香港,也没办法送出众多的人员回香港找花田胜吧?这样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啊?还是说他本人其实有別的目的??? 真是的……实在有够麻烦。花田胜到底干嘛逃走嘛!既然是身手矫健的佣兵,就算多少冒点风险也该亲自回来像明老板说明一下吧?就是因为他不肯露面,才让我们到处处遇到瓶颈啊! 我的不耐烦在冷气强硬的出风下渐渐萎靡。 最后爱丽丝以攀住浮木般的眼神抬起头来看着我。 「反正要不要告诉红雷就由你来决定。这可是你承接的案子!」 * 虽然我大言不惭地说要承接明老板的委托,结果却连该不该将医生的下落告知黄红雷都不知道,一直犹豫到隔天放学都无法下定决心。结果还是得跟出现在拉面店后门外的阿哲学长与少校商量,让我觉得自己实在非常没用。 「无所谓吧?就告诉他啊!反正胜老板一定有办法搞定的吧?就算派一百个黑帮小弟去抓他,大概只 会全部被打趴剃光头脱光光装箱寄回来吧?」 阿哲学长一派轻松地说道。 「是喔……」 学长与「花丸拉面店」的渊源最久,似乎也最清楚花田胜的厉害。 「我也赞成。」一旁的少校也跟著附议。 「正如爱丽丝所说的,黄道盟??的注意力会因此而分散。就算还有人留下来调查或者留守在那家医院,人数也会相对减少。这样我们也会比较容易进行作战。」 「作战……什么意思啊?」 少校满面笑容地对着我打开小型的笔记本电脑。荧幕上显示著似乎是某栋建筑物结构草图的东西。 「目前还在调查入侵路线和目标地点……」 「等……等一下,入侵是什么意思?这是哪里的建筑?」 少校看着我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会问这么基本的问题?」 「当然是黄家和zodiac旗下的公司啊!只要偷出老板借钱的证明文件,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这肯定行不通的啊!」 我们又不知道文件藏在什么地方,何况这根本就是犯罪行为了吧? 「说得也是啊……」学长点了点头。我正想说幸好这个人不像少校那么不正经,没想到他却接着这么说:「我应该还有办法对付拿青龙刀的对手,遇上拿手枪的就??有点麻烦了……」 「两种都很难对付啦!是说问题不是那个吧?」 我用力阖上少校的笔记本电脑,只见少校像小学生一样嘟起嘴巴。 「只要不被发现就没问题啦!」 「白痴,那样一定会被发现的啊!」 一个声音从厨房后门传来,吓得少校差点从代替椅子的旧轮胎上滚下来。明老板不知什么时候打开后门探出头来。 「我先说清楚,我的确提出了委托,但可不是叫你们去为非作歹啊!」 「可是这样比较……」少校正要开口,脑袋却被明老板猛拍了一下。 「我还想继续经营『花丸拉面店』耶!而且我很喜欢现在的生活。你们去偷东西、伪造文件又能怎么样?只会让黄家更不肯放过我吧?」 明老板的正当言论真是令人神清气爽,也让我深刻体认到我们确实需要有她这样的人在一旁关照提醒。 「鸣海,那你打算怎么办?」 。阿哲学长这么问我,少校的视线也转向我;连明老板都看着我。 「因为爱丽丝不想处理,所以现在变成鸣海负责的案子了吧?爱丽丝昨天跟我说了。之后该如何行动呢?」 我背靠在大楼墙壁上缓缓地往下滑,最后蹲在潮湿的土地上,垂下肩膀。由于之前说了大话,让我现在不得不想出解决办法。明明没有那种美国时间,我却光为了要不要提供情报给红雷就思考了整整一天。 结果还是什么办法都没想到。 「明老板,那我们放弃强夺证明文件的a方案,改采b方案如何?」少校如是说。 「什么b方案?」 「赶快跟宏哥公证结婚,这样就没办法和黄红雷结婚了吧?」 「你只想得到这种白痴方案吗?那样红雷也只会多加一条『要我离婚』的要求吧?再给我好好想想!」 「我本来觉得这个办法还不错耶……」 阿哲学长也跟著垂头丧气。 「对了,宏仔到底去哪了啊?」明老板突然问道。 「发生那件事之后我明明把他交给阿壮处理,那个混蛋居然给我装不知道。宏仔在哪家医院?应该没有大碍吧?脑袋有没有被打坏啊???」 「宏仔啊……」 我和学长等人互看了一眼。宏哥目前藏身的地方要对明老板保密--这件事已是不需讨论的共识。毕竟那个家伙向明老板求了婚,现在又跑去住在別的女人家里啊…… 看到我们几个故作不知的表情,明老板又说话了。 「哦……反正一定又跑去女人家里了吧?」 「咦?不、不是啦……宏哥没有跑去女人家里啦!那个……第四代把他安置在认识的医生那里,因为医生的背景有点复杂,所以才保密没有告诉你……」 「鸣海,你实在很不会撒谎,拜托你有点自觉好吗?」 明老板一句话就把我给击沉了。少校和阿哲学长完全放弃帮我圆谎这件事,只是默默地缩著脖子。 「算了。他的伤势不严重吧?」 「……咦?啊,对啊……他现在好很多了。」 好到还有力气对前女友说些肉麻的话呢--我差点这样脱口而出。 「那就好。下次看到他一定要好好骂他一顿。」 明老板虽然训了大家一顿,却在回到厨房时转头这么说-- 「拜托你们了。帮我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 我们二年四班女生们的冰淇淋制作课程昨天终于结束了,拉面店的準备工作也久违地恢复宁静。校庆近在眼前,大家都留在教室里忙着布置。彩夏今天也要在学校里留到很晚,所以只好由我来帮忙準备开店营业。 也因为如此,让我第一个碰上傍晚五点刚营业时就上门的稀客。 「欢迎光临--」 我招呼著从门帘下钻进店内的人影,下一秒钟便惊讶得僵在原地。 整齐的西装头、锐利的眼神、高级的斜纹软呢大衣下是深色的西装,西装里却配著一件色彩鲜豔的开襟衬衫--走进来的人正是黄红雷。更令人惊讶的是--仔细想想好像也没什么好讶异的--红雷身后还跟著另一个人,小铃小姐。小铃小姐手上似乎还抱着一个扁平的大盒子。 「干嘛啊?居然还特地跑来店里……」 明老板从走廊里出来,一脸不解地问道。小铃小姐站在面无表情的红雷背后,先瞥了我一眼之后才小声地对明老板说了声:「对不起,我们不请自来了……」 红雷接过小铃小姐手上的盒子,微微打开了盒盖。 「这是订制的衣服,今天才刚做好。」 明老板只是瞄了盒子一眼。 「不好意思,我已经没有必要穿这套衣服了。我不是说过了吗?那天我决定参加校庆。」 那是订婚仪式上要穿的礼服吗?我稍微注意到了。这么说来……明老板之前好像被红雷叫出去过,是那时量身订做的吗?就在明老板还被蒙在鼓里,天真地以为自己只是去当替身的时候。 「你那天要做什么跟我没关系。反正我十一点会来接你。」 明老板都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红雷却依然将盒子放在柜台上,向她展示里面的东西。由于红雷只是捏著衣服边边稍微拉起,我只看见肩头和胸前的部分,但一眼就能看出那件紫藤色的洋装是相当高级的货色。 「怎么不是旗袍啊……?」 「就算是中国人也不一定就要穿旗袍吧?」 「但那种衣服撑得住老板的巨乳吗?」 「里面应该得穿马甲吧?」 阿哲学长和少校正从后门的隙缝窥看店内,明老板一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声音,立刻横眉竖目地用力甩上后门,接着又转向红雷。 「你是怎么跟宾客们说的?说要带我去的时候大家都没意见吗?」 「那本来就是宣布我就任香主的聚会,订婚仪式只是顺便而已。」 「香主」就是指华人黑帮的老大。更大的组织在香主之上还有龙头的存在,这时香主就相当於日本黑道的少主了。因为这次的案件,也害我学到了很多不必要的知识。 「我只会向宾客们介绍你是龙头的孙女,反正这也是事实。在日本几乎没人知道你和香玉的身世,所以也没必要特地说明。」 「祖父他们呢?」 「龙头可是乐观其成。因为他本来就不太看好香玉,反而比较喜欢你。我父亲和祖父是不大愿意。不过既然只有我能继承黄道盟,就没有人有资格抱怨。午餐会结束后就是黄家亲戚的聚会,你当然也要出席。我会在聚会中让大家都接受你。」 「可是我会抱怨啊!」 「马上就不会了。」 小铃小姐看起来似乎在叹气。明老板只是耸了耸肩。 「随便你啦!没別了事了吧?没事就给我赶快消失,別妨碍我开店做生意。」 「不……」 红雷将衣服收进盒子,盖上盒盖之后却直接在柜台旁坐了下来。 「端点东西上来吧!我是来光顾拉面店的。」 我不禁瞪大了眼晴,明老板却假装平静地问道: 「你到底想干嘛啊?」 「这家店即将因为我而关门,所以我有义务嚐嚐这里的口味。」 明老板的目光转向拉面店门口。 「小铃,你也要吗?」 「……嗯,难得有这个机会……」 小铃小姐脸上的表情依然复杂,接着在红雷身旁的座位坐了下来。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恐怕是我在「花丸拉面店」打工的经历中最奇妙的一段时间。黑帮继承人兄妹坐在不太干净又狭窄的柜台座位,明老板在他们对面认真注视著滚水中舞动的面条,我则在明老板身旁胆战心惊地準备著叉烧肉、水煮蛋和葱末。 吃软饭老师,最后的授课 紫苑寺吾郎--据说这个名字既不是艺名也不是花名,而是那个人的本名。看来他会成为小白脸并不是因为个人意志,而是一种天意。 (注:紫苑寺吾郎和小白脸在日文中谐音) 总而言之,他实在是个奇妙的男人。就算扣除他是爱丽丝的亲戚这层关系,也很难算是个正常的人物。虽然他自称刚过耳顺之年不久,有时候却会突然露出少年般的神情,有时又表现得有如在別的世界活了数千年的仙人。虽然他是个彻底的无赖,连他的徒弟宏哥相较之下都显得可爱许多,但却莫名地有种吸引人的特质(否则应该也没办法靠当小白脸混饭吃吧);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他,也没机会和他说上话,心里不免有几分惆怅。 听到我这么说时,宏哥故意回我: 「如果当初念中学时认识吾郎大师的人不是我而是鸣海小弟,不知该有多好啊?」 我稍微想像了一下。 「不,还是免了。请饶了我吧!我还想珍惜自己的人生。」 宏哥忍不住哈哈大笑。 * 吾郎大师来到「花丸拉面店」时,已经是大白天就让人觉得寒冷的十一月中旬了。当时明老板正好出门补货,只剩彩夏一个人在店里準备营业。我也进入厨房帮忙準备材料,剥完洋葱皮之后又忙着切高丽菜。 「请问有人在吗?」 店门打开之后,一个穿着风衣的娇小身影拨开门帘走了进来。 第一眼看到他时,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退休大学教授。他戴着一顶仿佛俄罗斯人会戴的那种圆筒形毛线帽,柔软的灰白发丝从毛线之间露了出来;纤细的鼻樑上挂着圆眼镜,整体造型给人一种不可靠的印象。 「欢迎光临!不好意思,我们傍晚五点才开始营业……」 流理台旁的彩夏抬起头这么说道。 「不不不,我不是来用餐的……」 上了年纪的老人取下帽子露出微笑。 「我是来拜访住在这里的一位小姐的。听说她是这里的老板……」 「您是来找明老板的吗?不好意思,她刚好出门了。外头很冷,您要不要进来等呢?」 老人说了声「太感谢了」,便顺手关上了身后的店门。我一边搅拌著芝麻醬,一边心想: 「真是难得,竟然有客人来拜访明老板。」彩夏绕到柜台前,拿着抹布擦了擦桌子后招呼道: 「请坐请坐,店里不怎么干净,请別介意……」 然而就在他在正中央的凳子上坐下的那一瞬间-- 「哦?这不是木樨花吗……」老人纤细的手突然伸向彩夏耳边。 「咦?」 彩夏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老人的指尖微微掠过彩夏的头发和肌肤。 「你看,花儿沾在你的头发上了喔!」 几朵小小的白花夹在老人的手指之间。 「啊,大概是刚才在学校修剪的时候沾到的吧……」 「你对园艺有兴趣吗?」 「是的,也负责指导学校里的其他同学……」彩夏略显得意地答道。 「那就对了……」老人点了点头。 「适合配戴白花又有魅力的女性实在不多见呢!这朵花一定是因为喜欢你才跟著你的……」 「咦?这……」 「这也难怪。如果我是花儿也想跟在你身边啊……」 「这……真是的……」彩夏的双颊泛起红晕。 「哈哈哈,请不要介意啊!我只是很庆幸能和你这样的女孩子一起度过等待的时间。这个季节里除了木樨花之外还有什么花呢?既然是校园里……应该还有冬茶梅、海棠和枇杷花吧?」 「是啊,冬茶梅现在开得正美呢……」 才过了没多久,彩夏已经和老人聊开了。我在一旁聆听他们的对话,彩夏竟然兴致勃勃地跟人家聊起了自己欣赏的异性类型,俨然已经很熟了的样子。 但我却满怀戒心地一直盯着那位老人,因为亲眼看见了他那惊人的手指动作。问题就出在刚才成为话题的木樨花身上。如果白色的花附著在彩夏头发上,无论如何我都会先发现才对。木樨花其实附著在彩夏的制服上衣肩膀上,但这个男人却以魔术师般的技法瞬间捏起花朵放在她头发上,假装一开始就沾在那里,然后再帮彩夏取下来。 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论如何,这个人都不是普通角色--我的直觉如此告诉自己。他身上散发着一种危险的气息,而且还跟我认识的某个人十分类似。到底是谁呢? 就在这时,我的口袋里响起吓死人的铃声。 「coiorado bulldog」的吉他旋律--是爱丽丝打来的电话。 『立刻把你面前那个流氓给我绑起来!』 手机里传来惊人的怒吼直冲我的脑门。我连忙摀住手机跑向后门以免被老人听见,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千万別让他靠近彩夏!无论使用什么手段都无所谓,最好把机动队和自卫队都找来!顺便拜托少校带麻醉枪过来!』 「不……不好吧?爱丽丝,你冷静一点啊!」 彩夏的眼睛睁得好大,我边瞄著她边这么回答爱丽丝。彩夏应该都听见了。 「什么嘛!发生什么事了啊?」 「哈哈!好像被发现了呢!这么说来,我的确听说过这栋大楼附近都装设了监视器啊……」 老人这么说着,同时拿起了帽子。我摀住手机听筒,直勾勾地盯着他。 他连侦探事务所四周有监视器都知道?这么说来…… 「请问……你是爱丽丝的什么人吗?」 「很抱歉现在才自我介绍,我叫紫苑寺吾郎……」 老人从柜台上向我伸出手。 「……是有子的叔公。」 「你之前都跑去哪些国家閒晃了!」 吾郎大师一踏进侦探事务所,坐在床铺上的爱丽丝便用力地拍著床单大吼。 「怎么了吗?我去了很多地方啊……有子也出落得更标致了啊!在你三岁的时候我就看出你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了,这可是我最骄傲的一件事呢!」 「这种事情不重要!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给我在那里坐下!鸣海,快去帮叔公大人拿一罐dr. pepper过来!」 原来,她还是把人家当成宾客来礼遇嘛……对爱丽丝来说,拿dr. pepper来招待对方就是最高的礼遇了。然而吾郎大师却看着我从冰箱里拿出来的红色铝罐,摇了摇头。 「不用这么费心了。我不能喝那个……」 「啊,果然是这样。您不敢喝这个吧?那我去泡个热茶给您喝吧?」 因为最近天气很冷,虽然爱丽丝不停抱怨,还是让我在事务所里準备了茶叶。然而大师依然摇了摇头。 「不,饮料就不用……」 话还没说完,只见他摀住嘴巴猛烈地咳了起来,躬起的背脊不停抽搐。 「您不要紧吧?」 「哪里不舒服吗?」 连爱丽丝都下床走到吾郎大师身边了。大师抬起头,在圆眼镜的镜片之后无力地笑了。 「没什么,只是年纪大了不中用罢了。话说回来,你真是出落得更标致了呢……」 大师轻轻摸着爱丽丝的头,没想到她竟然毫不抵抗也没有生气,只是一脸不高兴地乖乖站在大师那小小的手掌下。她明明最讨厌被人家当成小孩看待的啊…… 「你长得越来越像你母亲了呢……真期待你五年或十年后的模样,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你呢……」 「怎么回事?你特地跑来跟我说紫苑寺家的事吗?」 爱丽丝甩开大师的手这么说道。 「这不是我来的主要目的,不过多少也会提到吧!对了……」 这时大师的视线突然转向呆立在冰箱旁边的我。 「这位少年是……?有子终于也有男朋友了吗?」 爱丽丝的脸颊瞬间通红,我连忙蹲在厨房角落里捂起耳朵。铿锵的声音宛如机关枪的跳弹般在房间里响个不停。 「鸣海!你先给我出去!」 被赶出事务所的我坐在紧急逃生梯的转角平台上,嘴里念念有词地左思右想。 爱丽丝的……亲戚?那家伙不是因为和老家断绝往来才躲在这里的吗?直接请人家进屋里没关系吗?话说回来,那位老伯又是什么人?不但对彩夏做出那种奇妙的举动,甚至让爱丽丝毫不掩饰警戒之意。他到底是从事什么工作的?该不会只是表面看起来像大学教授,其实是见不得光的黑道人士? 所有问题的解答马上就出现了。紧急逃生梯下方传来急忙上楼的脚步声, 扶手下出现一个身穿高级羊毛大衣的修长身影。 「鸣海小弟,听说??吾郎大师来了?」 来人正是宏哥。 「……师父?也就是……传授吃软饭之道给你的师父?」 「嗯……对啦,这么说也没错……」 坐在我身旁的宏哥露出靦腆的笑容。 「不只是哄骗女人的技巧啦!大师他也是我的人生导师。」 「是喔……」 「我念中学的时候就已经住在酒店小姐家里了,也完全没去上学。有一天包养我的大姊突然没有回家,我跑去她上班的店里问妈妈桑,才听说有个男人把店里所有小姐都拐去某个地方的別墅了……」 「那个男人该不会就是……」我指了指背后的侦探事务所大门。 「没错,就是吾郎大师。我的女人从来没被別人抢走过,那是唯一的一次。」 我有好多问题想问宏哥,例如「那家店后来怎么了?关门了吗?」或是「把所有小姐都带去同一栋別墅,不会因为争风吃醋而打起来吗?」然而最让我在意的还是-- 「听说他是爱丽丝的……呃……祖父的弟弟?」 「对啊,不过我很少听她提起这件事。」 只要爱丽丝本人闭口不提,就没有人清楚她老家的事。虽然她小小年纪就离家出走想必是有什么重大的理由,但这座城市里并肩共存的尼特族们却不会追问对方的过去。一个背负重担的人并不需要別人打开自己的包袱乱搅一通,反而更需要人家在身旁扶持自己不至於倒下。尼特族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道理,而那份温柔的不关心也让我感到十分舒适。我无言地望着大楼之间的街景,宏哥又继续说起和自己有关的故事。 「关于我刚才说的故事……后来我没地方可住,只好去泡唯一留在店里的妈妈桑,看她愿不愿意收留我……」 「你这人真是差劲!」虽然我早就知道了…… 「可是妈妈桑有个混黑道的男人,结果我和他打起来,耳朵还差点被割掉。」 唔哇……你的少年时代比我想像中更为荒唐啊! 「那个黑道好像以为是我把店里的女生都拐跑的,不过这有一半以上的确是事实,我也很难推卸责任。那时大师刚好来到店里,不知道他是怎么哄骗对方的,总之是救了我一命。」 「这样啊……那大师回到店里又是为了什么?」 「跟我一样啊!因为店里只剩下妈妈桑了,他是回来追求妈妈桑的。」 至於这个故事的结局,就是妈妈桑和店里所有小姐全都搬到镰仓和大师一起生活,重新经营了另一家酒店。也就是说她们脱离了黑道离开东京,把整间店迁移到了新天地。真是皆大欢喜,可喜可贺…… 「……怎么可能有这种好事!」我忍不住吐槽了。 「就是有啊!这世界上的确有我们无法想像的泡妞技术……」 宏哥的眼神飘向了远方。 「后来我也受到大师的照顾,还从他那里学到很多……」 ……学到很多关于爱的学问。宏哥笑着说道。 「追到的女生就要让她幸福--这是大师最深刻的教诲。他说只要让其中一个女生不幸福,就称不上是小白脸了。」 「总觉得宏哥你好像没有达成这个目标耶……」 「是啊,我还是比不上大师。因为实在令人难以置信嘛--那么温柔体贴,会照顾人又兼具行动力和包容力的人--竟然靠女人赚钱自己完全不工作耶!」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呢!没想到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人存在!而且我身边竟然就有两个!」 「啊哈哈哈哈!」宏哥拍了拍我的背。 「不过你还是要感谢大师喔!多亏了大师,爱丽丝才会认识我,现在才会在这里喔!」 「咦?啊……」 原来这两件事之间是有关联的啊? 「紫苑寺家似乎是个相当有名望的家族,举办庆生会时都会邀请政要大臣和日本经济团体联合会的会长。吾郎大师从前就放荡成性,完全不把家世看在眼里,所以爱丽丝才比较能够接受他吧?爱丽丝离家出走时,除了吾郎大师以外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 话虽如此,但吾郎大师当时并不在东京,只好联络首席弟子并将爱丽丝交付给他。而宏哥又把爱丽丝讬付给朋友之中最可靠的人--也就是明老板。这根本是踢皮球而已嘛!哪里算是照顾啊!不过这两个人都是小白脸,大概也只会对有意追求的对象认真吧?爱丽丝毕竟年纪太小,而且又算是大师的亲戚…… 「话说回来……他现在为什么又出现了呢?」 「对了,他好像说是来拜访明老板的……」 宏哥的表情突然大变,仿佛不小心生吞下一条鳗鱼。 「……真的吗?大师他……应该不认识明老板才对啊?真糟糕……我有种非常不妙的感觉。可以的话我实在不想让他们见面……」 宏哥的警戒心表露无遗,而且还是那种男性对男性的戒心。站在宏哥的立场而言,明老板毕竟是他最爱的女人,而大师却是连他也无法匹敌的猎豔高手…… 不不不……应该是他想太多了吧? 「你想太多了喔!」 「哇啊!」 我站起身回过头,吾郎大师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侦探事务所,正站在我们背后。圆眼镜的镜片后是一对柔和的细长眼睛。 「师父!好久不见了!」 宏哥站了起来,深深地一鞠躬。吾郎大师伸出小小的手,在宏哥头上乱抓一番。 「宏少爷,你看起来很有精神嘛!如何?离开我之后你让多少女人得到幸福了啊?」 宏哥微微抬起头,略显羞愧地回答: 「目前……一个人都没有。我还不够努力……」 大师露出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 「很好。这样就好。我今天是来将宏少爷你逐出师门的。」 「……什么?」 我睁大眼睛看着大师的脸。 「我听好几个姑娘说了,听说你找到真命天女了啊?所以你无法延续吃软饭之道了。虽然对这门技术在我这一代画上句点感到难过……还是要将你逐出师门。」 然而吾郎先生立刻就收回了这句话。就在我们走下紧急逃生梯时,明老板正好从厨房后门探出头来。时序已进入深秋,赤裸的肩膀显得特別耀眼--她依然是那身背心打扮。 「听说有客人来找我?是谁啊?」 看了明老板一眼之后,大师一拳捶在宏哥胸前并低声这么说: 「我收回将你逐出师门那句话……」 宏哥的表情刚才还忧郁到不行,现在却既吃惊又讶异地好不忙碌。 「你竟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女人……这下不是被逐出师门而是『毕业』了!」 不久之后,阿哲学长和少校也出现在「花丸拉面店」,围着大师喝起酒来。因为他是宏哥的师父,似乎也和尼特族侦探团所有成员都有交情。 「大师,您不是说要在摩纳哥常住吗?还说要在那里追女明星啊?」阿哲学长拿着装了啤酒的玻璃杯这么问道。 「我在那里怎么也住不惯哪!总觉得睡觉时一翻身好像就会掉进海里。没办法,只好让两个女孩子一左一右地睡在我身边,结果她们就生气了……」 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厨房里的明老板也是一脸无奈。 然而大师不但没喝酒没吃拉面也没吃煎饺,甚至连水都没喝一口。不仅如此,他去厕所的频率有点高,而且每次都会听到轻微的咳嗽声,这些情况实在令我有点介意。 直到太阳下山、其他客人陆续来到店里时,大师才站起身拿起风衣和帽子。 「好了,也见到好久不见的人了,我差不多该告辞了。」 不知为何,大师这么说的时候却一直看着我。圆眼镜后的眼睛炯炯有神地眨了眨,仿佛想对我说些什么,又好像在说:「要是看不懂我的暗示也无所谓喔!」 「啊,那我送您到车站好了!」我边说边披上连帽大衣。当然,宏哥也和我们一起。 十一月的白昼很短暂,这时深蓝色的夜幕早已低垂,大楼的灯光和往来的汽车灯群冷冷地浮在夜色之中。我拉起连帽大衣的前襟,跟在并肩而行的大师与宏哥身后。从背后看过去,这两个小白脸看起来竟有点像父子。 「师父现在住在哪里?」宏哥问道。 「暂时会待在东京。因为有些杂事要处理……」 「这样啊……有空的话请您常过来玩。虽然我已经是被逐 出师门的不肖弟子了……」 宏哥竟然自己承认被逐出师门了。我和大师都凝视著他。 「你下定决心了吗?」大师如此问道。 那是「下定决心要只和一个人交往了吗?」的意思。 「是的。」宏哥点了点头。 大师放慢了脚步,一字一句地这么说: 「第一次见到宏少爷时,我看着你的眼神,还深深相信你这孩子绝对会继承我的衣钵呢……人果然会随着跟人相处而改变啊!真让我既开心又有点寂寞呢……」 「其实他现在还住在別的女生家里,一点也没有改变!」 「不,我一眼就看出来了。宏少爷的庭院里已经长出其他种子的芽苗,再也开不出唐璜的蔷薇了。」 我们沿着铁道走向繁华的街区,就在抵达流浪汉公园旁时,大师才终于回头看着我。 「对了,年轻人,我好像忘了问你的名字呢?」 「咦?啊,我姓藤岛,名叫藤岛鸣海。」 「你是有子的伙伴吗?」 「……嗯,算是吧……」因为我是侦探助手啊!说是伙伴虽不中亦不远矣。 「你不是有事情想问我吗?」 看来我的态度和视线又暴露了心事。 「这个嘛……说有的话的确是有啦……」 「是关于有子的事吧?那孩子将来会成长得越来越美,也越来越复杂喔!」 「不,虽然我的确想知道爱丽丝的事,但暂时不打算问。如果有什么该让我知道的事,我想她本人一定会告诉我,否则我问东问西只会惹她生气而已……」 「唔……」 既然如此,我跟在他们身后又是为了知道什么? 这个老人--吾郎大师本人还是让我很好奇。 我下定决心开口询问。 「那个……您刚到店里的时候和彩夏聊过天对吧?」 「她是个好女孩啊!年轻人,我真羨慕你呢!」 「但在跟她聊天之前,您曾经……迅速地捏起沾在她肩上的花放在她头发上吧?呃……我并不是在责备您,只是……不知道您那么做有什么意义呢?」 吾郎大师瞪大了眼,一时间陷入沉默。一旁的宏哥则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师。 终于,吾郎大师伸出手,在我肩膀上轻轻拍了两下。 「吃软饭之道的根本就在于掌控人心的距离。」 「这样啊……」干嘛突然跟我说这个啊? 「那是一种叫作『消除戒心』的手法。人的脖子旁有一块最脆弱的空间,只要能準确地触碰那个地方,就能在短时间内缩短人与人的距离。」 我实在被他搞得很头大,忍不住转头看向宏哥--「大师他到底在说什么啊?」然而宏哥却瞇著眼睛看着我,仿佛在看什么刺眼的东西。 大师对我们说「还会再来玩」,随后便消失在车站东口杂沓的人群中。我们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宏哥突然仰头望着冬日的夜空,喃喃地说道: 「果然,鸣海小弟真的很有天分啊……不愧是大师,竟然第一次见面就看出来了……」 喂!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 从隔天开始,吾郎大师就经常在「花丸拉面店」露面。 「宏哥今天不在喔……」 「没关系。藤岛少年,我是来见你的。」 大师边说边走进厨房后门外的聚会场所,和我促膝对谈直到太阳下山。明老板瞪着我、彩夏也不解地一直看着我,但因为吾郎大师的谈话实在太有趣,让我不禁听得入神。例如-- 「少年的数学好不好啊?」 「不,不太好……」 「但这只是基本几何学里的基本概念--如果要在三度空间里特定出一个平面,最少需要几个点?」 「应该是三个吧?」 「没错。这就是身为小白脸至少必须有三个女人的道理。」 这句话实在太经典了,让我无法吐槽。又例如这样的对话-- 「同时爱上很多女人,但她们所在之处和面对的方向都不一样。一旦靠近其中一位,就必然会远离另一位;试图让一个人转过头来,就会有其他人转头离去。少年,如果是你会怎么办?」 「这个嘛……」感觉好像变成禅学问答了。 「站在正中央高声大叫,让大家靠过来……像是这样吗?」 「答错了。很可惜,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并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正确答案是……」 吾郎大师伸出中指推了推圆眼镜,然后指向闪耀在大楼之间的十一月柔和太阳。 「尽量升到高处,尽情闪耀光辉。这么一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会集中过来,也就能将光明分享给所有人了啊……」 有一次宏哥也在一旁聆听大师的谈话,却在大师起身上厕所时如此感叹: 「他当初教我的时候也没讲得这么深入啊……」 不是吧?这应该只是一种口才训练而已吧? 「少年,你听清楚--小白脸之所以靠女人供养却不给女人半毛钱,其实是有正当理由的。你明白吗?」 「我一点都不想明白……应该只是自己不想工作赚钱而已吧?」 「又答错了。小白脸是一种相当花脑筋的劳动工作,必须随时关心对方、察觉对方的心意、事先做好準备、选择适当的话语,还要抓準互动的时机。看到宏少爷的时候,你也常常觉得他『既然这么能干为什么不去工作』吧?」 我的确不只两、三次这么觉得啊! 「之??所以不给女人半毛钱,其实是因为给了有形或可以计算的东西之后就会产生不公平。必须公平地爱每一个女人,只要对每个人一样尽心,就是公平地把大家都当成无价之宝啊!所以千万不能付出一毛钱,只能接受对方的金钱。你要谨记在心。」 我才不要咧!这种行为根本是人中败类啊!宏哥也真是的,为什么会学这种人啊?这种行为根本不值得尊敬啊! 不过吾郎先生的直觉确实相当敏锐。 「藤岛少年,你有一个姊姊,但其他家人都不住在一起了吧?所以虽然你乍看之下很不会说话,其实却对应付女人很有心得。」 「咦?您……为什么知道这件事?」 「你晚上偶尔会接到电话,只要稍微观察一下便不难明白了。」 的确……也只有姊姊打来的电话会让我回答「今天会晚点回家」或「不用帮我留晚餐了」之类的话吧? 「所以要仔细观察,还有就是吸收情报。最重要的是从中发现乐趣,这点对一个小白脸来说再重要不过了。」 「啊--呃,请等一下……大师您为什么想让我成为小白脸呢?」 「没想到岁数这么大了还能遇见比宏少爷更有天分的孩子,我想好好珍惜这个奇蹟啊!我已经六十二岁了,你恐怕会是我最后一位徒弟吧!」 「果然……我之前就觉得鸣海好像很会哄女人……」「但藤岛中将一点自觉也没有,反而比宏哥更形兇恶啊!」 「你们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 阿哲学长和少校在我不注意时出现了,还坐在宏哥两旁聆听大师的教诲。大师突然向旁听的一排观众们提出问题。 「除了有子之外,这个少年身边还有很多不错的女人对吧?」 「你们三个还真的开始算啊?」 「那个某人和某人不知道算不算耶?」 「我认识的就有八位了吧?」 「根据我的计算,应该有二十五人!」你是怎么算的啦? 「爱迪生也这么说过……」吾郎大师继续说道。 「小白脸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努力加上百分之一的女人缘啊!」 谁说过这种鬼话啊!人家爱迪生是发明家耶! 这时拉面店外忽然传来女人的声音,打断了吾郎大师的教学。 「不好意思,打扰了……请问家父是不是来这里拜访……」 吾郎大师突然安静下来,抓起大衣戴上帽子便站起身来。大楼之间的凹陷出现明老板和另一个人的身影。 「老先生,这位小姐说是来接你的喔?」 「家父给各位添麻烦了!」 眼前的小姐对着我们深深一鞠躬。她身穿黑色的短大衣配浅褐色的羊毛短裙,脚下踩着毛边长靴,打扮得像个女大学生,看起来十分乖巧可爱。她是吾郎大师的女儿? 插图 简介 圣诞节即将来临,侦探事务所附近街友群聚的公园也将面临改建的命运。冬季某日,走红中的偶像歌手居然来到侦探事务所要求协助,因为她在公园里看见貌似失踪多年的父亲的街友。 在寻找父亲的过程中,尼特族侦探发现竟有武装部队使用空气枪狩猎街友。少校则不知为何选择在此时脱离尼特族侦探团。 「这件事由我一个人来解决!」 最后,我身为侦探助手以来最诡异的事件终于出现战栗的尼特族青春故事第七集登场!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emailprotected]轻之国度 活了十七年,我虽然失去很多东西,但从来不曾觉得自己不幸过。那些伤害我的事物,其实都是我自己导致的失败。是骨头从身体内侧刺穿肌肤和自己搔抓干渴喉咙所造成的伤害。这些都算不上不幸。真正把人推到不幸深渊的是更实际、更无能为力的现实缺陷。简而言之就是金钱、健康和失去家庭。 刚满十七岁的冬天,我和很多无家可归的人交谈过。 「有人叫我们流浪汉、无业游民或是要饭的,又有人跳出来说这些都是歧视,应该要叫我们街友。」 其中一位无家可归的人曾经这么对我说: 「但是我觉得叫我们无家之人是最适合的。」 他一边捏著短到跟小指尖差不多的香烟,一边凝视著烟雾,轻声地说道: 「也有无屋之人这种说法,但那不是指我们。」 「无屋跟无家哪里不一样呢?」 他卷起袖子,展示手臂上红色的点状瘀青。那是遭受bb弹攻击造成的伤痕。 「不管有没有自己的房子,我们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样。所以只能在夜晚的街头徘徊,用空气枪攻击我们。虽然我很想要痛揍那些小鬼一顿,但也不是不能理解他们的心情。」 「你懂……他们的心情吗?」 「当然懂啊,就是没有归属的地方啊。」 没有自己的家就是这么一回事。他的细语卷入香烟的烟中,随风飘向铁丝网的对面,遭到行驶而来的电车辗碎。 我无法想像没有归属的地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是因为有属于自己的地方,我们尼特族才能轻易地自暴自弃、逃避、迷惘和不知所措。失去归属的人究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中进入梦乡,梦境里又是怎样的景色呢?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就只是这样而已。」 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只是我们没有可以回去的家而已。」 我想起初次和雇主相遇的时候,身为侦探的她对我说的话。 就像蚯蚓不畏惧黑暗,企鹅不会因为自己不会飞翔而感到羞耻。这就是生存的意义,不是吗? 面对她的询问,我到现在都还找不??出答案。 * 初冬时分,所有人都为了準备换季而忙碌,就连躲在镇日受到冷气吹拂的阴森高科技房里的侦探也不例外。 十一月中旬的某天放学后,我接到雇主的命令电话,前往东急手创馆和电器行购买大量的商品后前往事务所。事务所距离车站附近的热闹地段有些距离,位于挤满各种商家的大楼三楼。其中门口掛了「neet侦探事务所」看板的房间就是我工作的地方。房间里不分四季总是开着冷气,一进入玄关就觉得鼻子会撞上寒冷的气体。玄关后六帖榻榻米大小的房间挤满了电脑和周边器材;二面墙壁尽是高达天花板的架子,塞满了主机、荧幕和缆线,已经超乎cyber??punk而近乎宗教程度了。但是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坐在房间正中央床上,身著睡衣的娇小少女。 「给我看紧窗户,连一只跳蚤都不能让它进来!装上三层的隔音窗帘,还有增添扩音器!二十四小时不断放送海顿的神剧,音量要大到让脑细胞都缩起来!」 少女在床上向我不断地发号施令。病态般地白皙肌肤,如同夜晚河流的黑发,身著小熊图案睡衣,纤细的双腿上是白色的高筒袜--她就是我的雇主爱丽丝。 「喂,为什么你要把自己关得那么紧?」 我在狭??窄的架子内侧用胶带固定窗帘时间道。 「问我为什么,我本来就是茧居族。」 爱丽丝挺起胸膛骄傲地回答。 她自称是尼特族侦探,似乎是因为罹患开放空间恐惧症所以从不离开这间狭窄的侦探事务所。不过,严格戒备到这地步是为了什么? 「因为明天就是十一月二十三号啦!要赶快加强城墙的厚度才行。」 「所以说十一月二十三号是什么日子啊?」 「当然是勤劳感谢节啊!这一天是大肆赞美勤劳,让尼特族连呼吸的权利都遭到剥夺而奄奄一息的日子。」 「啊啊……」勤劳感谢节不是什么大节日,所??以我常常忘记这个休假。 「我们尼特族的一年就是在这一天结束的,所以有义务在这最重要的一天安静地祈祷度过,就跟犹太人过逾越节一样。忍耐过勤劳感谢节之后,第二天又是新的一年的开始。」 「不要光是忍耐,你们也一起向劳动者表示感谢之意吧!」 「少啰嗦,快动手!」 是是是。不过说什么一年的结束和开始之类的,也太夸张了。我才这么想,爱丽丝就用一副「你白痴啊」的表情对我说道: 「哪里夸张了,是你自己太无知而已。对于日本人来说,勤劳感谢节本来就是用来区隔一年的节日。」 「是吗?」 我手里握着胶带转过身来。 「会选十一月二十三日当勤劳感谢节是起源于皇室的节日--嚐新节。至於会取勤劳感谢节这么奇怪的名字,是因为战后联军最高司令官总司令部要降低皇室神道教的色彩。」 「嚐新节……」我好像有听过又好像没听过这个名词。 「简而言之,季秋的收割时节结束时就是嚐新节。就算贵为皇帝,在嚐新节之前也不能品嚐今年收成的稻米。在使用阴历的时代,当时的嚐新节多半是在冬至左右。所以嚐新节的时间就跟它的名字一样,是新年时的节日;也是以耕种稻米为国家根本的日本,庆祝一年结束与开始的重要节日。」 「喔。」 「所以我们尼特族在这一天,要安安静静地不工作度日才行。」 「反正你平常本来就没在工作。」 「你以为你的薪水是从哪里来的!」 * 第二天是十一月二十三日,学校理所当然地放假。我一大早就被爱丽丝叫了出来,骑上脚踏车往事务所前进。 爱丽丝的房间位于各种商家汇集的大楼,大楼的一楼开了一间叫做「花丸」的拉面店。老板是人称明老板的年轻女性,在继承父亲的拉面店之前据说立志成为冰淇淋师傅,所以她的手工冰淇淋有职业的水準。直到现在,她还是经常研发冰淇淋。尽管拉面店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而难得休息,店里的厨房还是亮着灯、开着抽风机,从后门传出甜腻的香气。看来今天明老板也忙着做冰淇淋。 「有人在吗……」 我一打开后门,坐在圆凳上、绑著马尾的大姊姊就转过头来。 「喔,是你啊,今天来得真早。」 明老板一边说,一边把手里的大钵放在流理台上。今天明老板连挖背背心都没穿,只有在胸部裹上布条,害我都不知道要看哪里。她还是跟往常一样,太没防备了。这个人好歹要有点自觉,g罩杯的大胸部只用布条裹起来会有很深的事业线,男人很难抗拒的。 「冰淇淋还没做好喔,你傍晚来就好了啊。」 「不,我不是为了试吃冰淇淋才早上十点就跑来的。」 「藤岛也来帮忙吗?」 一头咖啡色短发的女孩突然从厨房深处的走廊冒出头来。她名叫彩夏,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这间拉面店的店员。今天店面明明休息,结果老板跟店员都在店里,完全搞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休息了。和平常不一样的只有彩夏身上一袭紫色洋装的便服。明老板八成除了做冰淇淋之外,没有別的兴趣了吧! 「我等一下得去爱丽丝那里。」 「为什么一大早就得去她那里呢?」彩夏一手拿着搅拌器,一边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啊,因为今天是勤劳感谢节吧!」明老板说道。「对喔,从今年开始有鸣海在,真是太好了。」 「勤劳感谢节会怎样吗?」 於是明老板开始向彩夏说明。每年到了这一天,爱丽丝就会蜷缩在房间的某个角落或是床上一动也不动。她平常就不怎么进食,光靠dr.pepper这种个性强烈的碳酸饮料补充营养,到了这天连dr.pepper都不喝了。兹事体大,搞得整个人简直就跟行尸走肉一样。就算是一点小事,也会打电话呼唤明老板帮忙。从今年开始,这件差事就落到我的头上。 「那、那意思就是说,藤岛今天一整天都要跟爱丽丝同床度过啰?」 「话是这么说没错--等等,同床 是什么意思,连我都爬上床去不就什么都做不了吗?」 「你可以帮她梳头和保养头发。」 「那是彩夏的工作吧。」 「或是抱着她,跟她一起睡午觉。」 「那是彩夏想做的事吧!」 明老板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插嘴说道: 「今天的爱丽丝很有趣喔,简直就像感冒的猫咪一样乖巧。只有今天抱她不会吵闹,鸣海不妨也试试看。」 我才不要,哪里有趣了。 看来继续待在厨房里,话题会越来越脱线,所以我赶紧爬上逃生梯,前往三楼的侦探事务所。爱丽丝正身著丧服,跪坐在床上进行默祷。为什么要穿丧服呢?是因为她认为这一天是安息日,所以刻意营造教会的气氛吗?除此之外,新增的5.1声道喇叭大声地播放海顿的「创世纪」。我听到头都痛了起来,爬上床去调小音量。 「你在干什么?」爱丽丝掀起黑色的头纱,挑起眉头问道。 「没有啊,觉得很吵。」 「你没道听不到墙外传来尼特族们的哀叹吗?」 听件到的话,我就不会来这里而是去耳鼻喉科了。 「刚刚在楼下的时候,明老板告诉我直到去年都是由她来帮忙的。」 一明老板跟你可不一样,连空调遥控器的按钮都一声不吭就帮我按了。」 那是因为你比平常乖巧,明老板觉得很有趣才帮忙的。 「还是你要明老板来帮忙?我去叫她来就回去了。」 我一如往常夹杂著叹息声回应,结果要离开床舖时却发现衬衫的袖子被紧紧抓住。吓了一跳而回头转身的我,看到爱丽丝在我背后露出迫切的眼神。 「你不是说真的吧?」 「咦?你希望我回去我就回去啊!我会请明老板来代替。」 「有人叫你这么做吗!」 「没有,那你觉得我比较好吗?」她这么怕被当做猫耍啊? 「我可没说你比较好!」 我把手放在额头上,露出苦恼的神情。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你要我不请明老板来帮忙就直接回去吗?」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才会得出这种无意义的结论来!」爱丽丝大力敲击床单吼叫道。我被吵到开始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那你要我先做什么?」 爱丽丝气得鼓起腮帮子,拉起丧服的长裙摆后立起膝盖,手指后面的电脑大军说道: 「从逛网站开始。」 我虽然已经当了爱丽丝的助手一年,但是直到今天为止,其实我并不清楚没有事件的时候,爱丽丝究竟是如何度日的。 爱丽丝把电脑键盘推向我之后,先命令我收集全世界所有布偶的相关讯息,并且在社群网站上发文。她很认真地说明布偶的设计、缝制和抱起来的感觉等等。 然后是收集有关dr.pepper的讯息。只要是关于dr.pepper的事情全都要调查一遍,还会为它盲目地乱花钱。所以尽管爱丽丝并不喜欢枪与玫瑰乐团,却拥有五张「chinese democracy」专辑(注:枪与玫瑰乐团发行这张专辑时有和dr.pepper合作)。只要一找到留言板上批评dr.pepper难喝或是有药味的发文,她就会(乍看之下)有条有理地反驳对方。当然今天爱丽丝只是口述这一切,由我负责敲键盘。 「……这些都是你每天的例行公事吗?」 我用累坏了的声音询问爱丽丝,放在键盘上的手指也已经微微地发抖。 「当然啦!dr.pepper的名誉非得由我来守护不可!」 那是饮料公司的工作吧?我很想反驳却又把话吞回嘴里。我当了一年侦探助手学到一项真理--就算说对的话也不见得会有人得到幸福。 可是就算如此,为什么我得代替爱丽丝敲键盘呢? 「因为上帝规定安息日不准工作,所以也不可以操作机器。据说犹太人当天连电梯的按钮都不能按呢。」 「……用嘴巴指示我不也是一样的吗?」 「其实这里指的工作是《出埃及记》第三十五章所记载的『建设帐幕』。圣经里原本关于安息目的禁忌就只有记载不可以生火,其他事情都没有具体说明,所以学者们解释时也很苦恼。但是因为安息日之后的小节列举了许多建设帐幕的工作,於是学者们认为这一定就是神明所禁止的『工作』。当然经过三千年之后,关于工作的解释经历许多延伸,有时候变得更严格,有时候变得更宽容。」 「啊……」所以呢? 「工作又不包括讲话,我现在只是在讲话而已。」 「你还真会解释啊!」 在爱丽丝的连番炮轰之下,我在各处网站留下足迹。这时候,我下定决心要趁今天问她一件我从之前就很在意,但是不知为何问不出口的问题。 「爱丽丝,你是基督徒吗?」 「怎么可能。」她耸耸肩。「我没有任何信仰。所谓的宗教就是为了回答小孩的疑问而创造出来的东西,例如为什么不可以杀人;为什么不可以偷东西;为什么星期天要去教会。信仰能给予这些问题非常明确的答覆,也就是说,会被力量远比自己强大的某人给斥责。不过童年结束的时候,我们就必须跟宗教道別了。」 「这样啊。」 相当讽刺的看法,但也是很爱丽丝式的看法。 「那你干嘛搞什么安息日之类的?」 「因为我也是软弱的小孩,偶尔也需要利用一下。」 「利用?」 「对。因为宗教的意义追根究柢就只有一个,能让人放松精神,可以把一切的思索和苦恼都交给绝对的存在。就算是你,这辈子应该也有向谁祈祷过吧!」 「嗯……是有过啦。」 「所以说我的宗教观念跟大部分的日本人一样,不觉得宗教是什么特別的事物。神明应该是存在的,但是彼此都没閒到可以二十四小时去在意对方。」 「所以今天是在意的日子吗?」 「对,就跟你们只有在圣诞节跟新年参拜的时候会在意神明一样,我是在十一月二十三日这天净身度过。」 觉得好像被迫听了一长串跟问题没关系的回答,不过我大抵上是同意的,只是还是有点介意的地方。 「这样听起来,爱丽丝好像无论神明是怎样的存在都不在意?」 「是不在乎啊,就算是沙丁鱼的头我也会信。」 「不过常引用圣经的内容呢。」 爱丽丝听到问题的瞬间安静了下来,还转移视线,是很难得的反应。 「因为以前在家里的时候,被迫念了一堆。」 家里。爱丽丝的老家…… 我完全不知道爱丽丝是如何来到这间位于各类商家汇集的大楼三楼房间,她自己也只表示是为了逃离原本的家庭。结果我那时候还是没能仔细问清楚,这不但因为爱丽丝当时流露出宛如十一月阴天般的寂寞笑容,也因为彩夏突然打开房门冲了进来。 「爱丽丝、藤岛,我端冰淇淋来啦!」 活力充沛地冲进事务所的彩夏,一手端着盛放冰淇淋的托盘,眼睛瞪得圆滚滚地站在臥室的入口。 「藤岛啰哩八唆地说了那么多,结果还是今天一整天一起待在床上嘛!」 「咦?啊,没有啦,这是因为爱丽丝拜托了我很多事情。」 「怎、怎么这样说。」爱丽丝推开我,为了躲避彩夏而往床里缩。「我没有让他闻味道,也没有跟他一起睡,更没有让他碰到我的内衣、袜子和睡衣,你没有理由责备我!」 这番话完全伤害了我身为人类的尊严,可以不要那么详细地辩驳吗…… 「真的吗?连抱抱都没有吗?」 「当、当然没有啊!」爱丽丝踢开我的脚,避开我??。就算是隔着黑色面纱,也看得出来她满脸通红。 「那我来抱抱!」 彩夏端着托盘爬上床来,把托盘往小茶几一放就冲向爱丽丝。爱丽丝还来不及抵抗就被往后一转,抱到彩夏的大腿上。 「为什么你每次来都要抱我!」 「因为这个姿势才方便餵你冰淇淋啊!」 第二章 结果没三两下就找到银二先生了。星期天下午四点左右,当我踏出家门正要跨上脚踏车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少校打来的。 「银二先生、森先生、专务、马力恩霍夫和我一起在铁路桥下,我只打算跟大家閒聊而已。你记得要买酒来。」 当我正要抗议自己还未成年时,电话就被掛断了。看来大家都忘记我是高中生这件事,虽然有时候我自己也会忘记就是了。 暂且不管我未成年一事,所谓专务跟马力恩霍夫应该是其他街友的名字吧!因为他们之间经常随便地称呼彼此。对了,如果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他也应该另有其名。 我待会就要去见他,得小心确认才行。 您就是桂木健司先生吗? 我在便利商店买了罐装咖啡,往车站方向前进。铁路桥下是奇妙的世界,每隔三十秒就传来电车辗过铁轨的噪音,挤满了狭窄的小酒馆和路边摊。因为尚未日落西山,众多店家都还没开始营业。臭味令人作呕的垃圾袋小山、啄食垃圾的乌鸦、大量生锈的无主脚踏车和坐在脚踏车上抽烟的街友,仿佛城市的沉淀物。这一切加快了行人的脚步。 不过,今天情况有些不同。街友中夹杂了一个貌似小学生的脸孔,而且还身著迷彩装和安全帽。 「藤岛中将,我在这里!」 少校看到站在马路对面的我,朝我挥了挥手。聊天聊得正兴起的四个大男人也转过头来看看 我。我一边在意路人的眼光,一边立起运动服的领子快速通过马路。 「大家请喝咖啡。」欧吉桑们毫不客气地把手伸进我打开的便利商店塑胶袋中,包括银二先生在内。 「怎么不是酒。」「反正今天很冷,热咖啡也好。」 「鸣海干嘛请我们客,是为了将来沦落为流浪汉时的準备吗?」 「哇哈哈,你就学宏仔当小白脸就好啦!」 我被两个欧吉桑包夹,两人左右开弓。专务应该是发丝黑白掺杂,身著西装,乍看之下会误亡以为是上班族的欧吉桑;连身工作服的后面口袋里放了小瓶酒类的应该是马力恩霍夫。我只模模糊糊地记得大家的样子,可是大家都记得我的长相和名字,这是怎么一回事? 「鸣海,你下次要跟哪边的黑帮一决胜负啊?」 「上次你跟中国黑帮的对决,赔率高达二十四倍喔。讬你的福,一让我大赚了一笔。」 「你们居然拿我赌博!我又不是赛马!」 「咦?今天不是讲赌博的事喔?」「少校说你会给我们情报耶。」 我吃了一惊,望向少校。他和银二先生、森先生似乎正热烈讨论著什么,只有一瞬间抬起眼睛看了我一下。穿透护目镜的视线,明白地告诉我要我乱掰情报。这家伙为了聚集街友,居然拿出我的名字胡乱散播谣言。我逼不得已只好开口。 「呃,最近是没有什么骚动啦。首先上次跟黄道盟火拼的时候,宏哥呢--」 我硬是掰了一些英雄事蹟,顺便偷瞄银二先生。实在是没办法不去介意他们谈话的内容。 「……原来如此,住在公园的人和铁路桥下的人都被干掉了。谁都没听到射击声,也就无法从声音的轻浊和高低判別枪枝的种类--」 「谁分辨得出来啊!又不是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军事迷。」银二先生吐槽道。 「天色那么暗,谁分辨得出来是空气枪还是什么鬼东西。我还以为是被钉子打到了。」 森先生一边搓揉手臂一边回答。 「我们去现场巡逻找子弹吧!知道他们穿的鞋子等装备吗?」 「就说天色太黑看不到啊。」 「我们又不是军人,谁没事会去在意那些事。」 「那可以请大家随身带着这个录音机吗?」 少校似乎在调查狩猎街友一事,银二先生仔细地端详少校从背包里取出的手表型录音机。 「这是什么?你放了几个麦克风?」 「一共有十六个感应方向的麦克风,我还特別调整过配置的角度,算是我的得意作品。」 「这样成本也太高了。如果想要量产,好歹要把收音器和电源模块化。」 「银二先生的思考模式都是商业取向呢!我都没想到。」 「试试之前做的电波引信如何?」 「喔,那个应该可以用。」 听起来好像谈得很愉快的样子。我稍微靠近少校,装出一副一开始就参与对话的样子,凝视两人手上的机器。 「……您好像很懂机器的样子,以前是工学系的吗?」 近乎直球的询问。少校忍不住看了我一眼,询问街友的过去可是禁忌。 可是银二先生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干脆地回答了我。 「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技术进步太多,我已经跟不上阿均了。」 「可是思考模式是不会退流行的。因为听了您的话,我现在开始觉得去上研究所也不错。虽然这样会延后我当尼特族的时间……」 听了这番话,我拼命压抑惊讶和矛盾的心情。少校居然想去唸研究所?他明明就宣称要一路留级到不能再留,退学之后当最强尼特族的。另一方面,因为银二先生喊少校阿均,所以感觉好像在谈论陌生人的事。不,现在重点不是少校,要先打听银二先生才是。 「您也会做录音机吗?」 我瞥了瞥少校手上的录音机,若无其事地问道。 「也不是不会做,不是我的专业领域就是了。」 「是喔,那您的专业领域是什么方面呢?」 「照相机的零件。」 我咽了一口口水,跟结衣告诉我们的情报一致:她父亲原先经营零件工厂。 「刚刚您也提到成本之类的事……难不成您以前是社长吗?」 「我之前是做过经营没错,你怎么一副都知道的样子。」 「喔、喔。」我刻意咳了几声掩饰尴尬,好像问太多了。「就突然想到。」 「你有什么事情想问就直接说。」 声音结冻在喉咙深处,带来一阵疼痛。我勉强自己吞下这疼痛。 偷瞄了一下少校,发现他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带着森先生和专务去无主脚踏车的角落,向大家说明脚踏车锁多容易打开。少校虽然口气冷漠,还是很认真协助调查的。 我重新面向银二先生,偷偷地深呼吸一口。 反正迟早有一天要跟他说实话,还是放弃耍小聪明吧!与其等找到证据让他无法逃脱再说明结衣的事,还不如先取得他的信任才能继续调查。 「其实我是私家侦探的助手。」 「我们当然都知道啊。」 连我的名字都知道了,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前一阵子,我们事务所来了一位叫做夏月结衣的客人,是演艺人员。她的本名是桂木结菜……委托我们帮她搜寻失散已久的父亲。」 我停了下来,看了看银二先生的表情。但是他脸上只浮现比面无表情更冷漠的神色。 「她告诉我们,她父亲的名字是桂木健司。」 我又停了下来,等待银二先生的回应。但是他一句话也没说,我的耳边只传来电车的噪音、手机门市招揽客人的声音、药妆店里播放的音乐、来往车辆的排气管声和无数的脚步声。 「结衣说她之前去区立公园进行拍摄的时候,曾经看过您。她怀疑您就是她的父亲。」 「不干我的事。」 银二先生的口气仿佛将泥丸子压扁在墙壁上。我可以确定,他就是结衣的父亲。 「结衣说她很想见您。」 「我没有女儿。」 「只要见个面说话就好了。」 「我说过不干我的事。」 「结衣还说她一点也不恨您,只是很想见您。对了,她还说她可以帮您还债。」 银二先生把喝完的咖啡空罐丟进无主脚踏车的篮子里,起身重新披上围巾。 「谢谢你的招待,我先走了。」 「等等!请等一下!」 我想追上银二先生,结果大腿撞上脚踏车,差点就把一整排都给撞倒,害我慌慌张张地撑住脚踏车。 「银二先生,您现在住在哪里?」 「笨蛋,我又没有家。」 「我、我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是想问您怎么联络。」 我绝不能让对话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结束。就算觉得可能会遭到拒绝,也要把握只有一次的机会。 「你去问阿均!」 银二先生拉着载满肮脏纸袋的拖车,迈向高架桥下的阴影。每走一步,我就觉得他的背影变得更瘦小。最后我只好停下扶 起脚踏车的手,无可奈何地目送他离去。 银二先生远去的脚步声,最后被电车的声音所掩盖。 我忽然抱住自己的双肩,颤抖了起来。蓦地觉得寒冷是因为大楼遮住了阳光,还是因为我现在才想起来已经是冬天了? 「银二先生走啦?」 我看了看声音的来源,原来森先生他们已经回到我背后了。 「难得有年轻人请客,居然先走了。」 「那个人每次都一副臭脸。」 「我从没见过他笑。」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就有一次银二先生代表我们所有人去跟人才派遣公司谈判的时候,连大家请他客都不笑一下……」 「我们来打赌吧!第一个让银二先生笑的人就可以赢得所有人赌的钱。」 「看来赌注会很大啊!」 欧吉桑们望着彼此晒黑的脸庞笑了。 这三个人应该感觉到我和银二先生谈论了什么严肃的话题,但是却没有人过问。大家的无视让我深感温暖,这跟保温瓶采用真空隔热的原理一样吗?怎么可能呢?我到底在想什么蠢事啊? 有人从正后方敲了敲我的肩膀。转过身去,发现少校拉起安全帽和护目镜,露出纯真的眼眸。 「强行调查失败了吗?」 「嗯……」我垂下肩膀回答道,觉得对不起好不容易才帮我找到银二先生的少校。「工程已经开始了吧?银二先生应该不会回到公园了吧?」 「事情有点复杂,不过他至少会回来公园一趟。」 少校开始跟我说明目前公园的状况。 工程是从四天前开始动工的。因为公园里还有许多街友小屋,等于是在半胁迫的状态下开工的。结果因为民间团体的抗议活动日益激烈,工程马上就停工延期了。现在公园已经用护栏包围起来,改造为运动公园的企划也暂停了。 「海克力士公司不可能因为一点抗议运动就放弃企划,现在算是冷却期间吧。总有一天会再度动工的,所以银二先生他们得在那之前搬家才行。」 「这下可糟了,他们搬走了要怎么找人呢?」 「別担心。」 少校拍了拍我的手臂。 「我已经掌握好银二先生固定会去的垃圾回收业者和常去的店家,也知道森先生的联络方式,马上就能把握其他人的住所。而且我暂时得巡逻马路上的各个据点。」 「咦?」我盯着少校的脸看。所谓马路上的各个据点是指街友们睡觉的地方吗?「为什么要巡逻?是为了这次的委托吗?」 「你在胡扯什么,我是为了调查狩猎街友事件。」 「啊……」 我偷瞄了一下三个欧吉桑,他们手里捧著咖啡,兴高采烈地讨论赌博。 「我这一星期调查了各个事件现场,蒐集到很多物证。」 少校从背包里取出好几个透明的塑胶袋,里面装了bb弹和沾了泥土的肮脏金属??碎片。 「这不是一般人会用的东西,一定是爱玩生存游戏的狂热者。这个业界很小,很快就能找到犯人了。」 我感到一阵矛盾。为什么少校要这么追根究柢地调查狩猎街友事件呢?他的确和银二先生等人很要好,而且自己最喜爱的玩具遭人滥用当然会感到愤慨-- 就算如此,我还是觉得这很不像少校会做的事。 ……什么叫不像少校会做的事? 我摇摇头,挥去这种想法。我又懂少校什么呢?我们才认识一年多,只有在侦探事务所才会碰头。他娇小的身体里隐藏了什么热情和黑暗,我怎么可能会明白。 所以我喊住走向车站的少校。 「……可以让我帮忙吗?」 少校停下脚步,稍稍扭过头来。 「我不能请藤岛中将帮忙,这又不是委托。」 「我知道不是委托,可是--」我一时辞穷,拼命地想借口。「总之,我希望少校能让我参与。如果能抓到犯人……虽然有点像卖人情,不过银二先生应该会比较愿意跟我谈吧!」 虚情假意的借口。其实我只在意一件事--为什么少校会如此急迫呢? 「藤岛中将听过汉斯·冯·西克特将军的组织理论吗?」 「没听过。」我忸怩地回答。怎么突然讲起这种事来? 「你不用功的程度真是令人叹息。尽管受限於凡尔赛条约中严格缩减军备的规定,西克特依旧运用所有智慧和不屈不挠的精神重建德国军队,而且还坚持军队傲人的政治中立立场,和希特勒分庭抗礼!」 「少、少校,等一下,別在大街上发表演说,大家都在看。」 少校无视於我的抗议,在我面前立起四根手指。 「根据西克特的理论,军人可以分成四种:懒惰的聪明人、勤劳的聪明人、懒惰的笨蛋、勤劳的笨蛋。」少校每讲一种就弯下一根手指。 「……啊。」 「懒惰的聪明人适合当前线指挥官。因为怕死,他会努力思考轻松获胜的方法。例如我就是这种类型的,也就是营长。」 而且志愿是尼特族。是说少校究竟是在讲什么啊?这跟我有关系吗? 「勤劳的聪明人适合当参谋。参谋需要思量作战方式的聪明头脑和愿意努力做事前準备的勤勉个性。例如第四代其实就是这种人。」 真的吗?当我怀疑的时候,少校指著我的鼻尖。 「至於懒惰的笨蛋适合当总司令,什么都不做,只要对他人的发言点头称是就好。简而言之就是你这种人。」 我咽了一口口水,连一句话都无法反驳。话都让少校给说完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 「……那么第四种人,也就是勤劳的笨蛋呢?」 「这种人不在还比较好,因为他工作错方向,只会让灾害扩大而已。我想说的就是,我不想害你从懒惰的笨蛋变成勤劳的笨蛋。」 早知道就不问了……。我全身无力地往脚踏车的后座坐下。 「不过这种愚蠢的格言只有日本人才知道,大概是捏造的吧!」 「捏造的干嘛还讲这么多!浪费我时间!」 少恔挥挥手道別就走了。我目送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高架桥下方的通路,才又重新在无主脚踏车的后座坐下。回头一看,发现另外三个街友也不知何时消失了。落日西沉,我和脚踏车长长的影子落在车道上;刺骨寒风吹动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我扣上牛角扣大衣,站起身来。 * 我一直到第二天放学后才下定决心打电话跟结衣报告。 毕竟她是委托人,无论情况好坏我都得跟她报告。可是去了花丸拉面店,一定会有人可以陪我聊天打发时间,结果就是拖延工作时间。所以我一出教室就马上打电话给结衣。 『对不起!我现在在搭车!』 结衣压低的声音后面传来吵杂的汽车声。 『不好意思,我等一下再打给你。』 我看了看结束通话的手机,反省了一下。对方毕竟是刚开始走红的偶像,非常忙碌。打电话给她,算是打扰她了。 我传了封简讯,简单地报告了一下银二先生的事,内容大概是我已经面对面告诉银二先生结衣的事,却遭到对方否认;不过我们已经掌握对方的行踪,今后会继续说服他。当面难以启齿的话语,只要变成文章我就能轻易地传送给对方。 当我骑着脚踏车离开校园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这次是结衣的回信。 『我有一点空档,今天晚上九点会去花丸拉面店,有东西要交给你。』 我维持跨在脚踏车上的姿势靠在校门柱子上,反覆看了二次回信。叹了一口气,合上手机。 看来果然还是得当面说明了。 準备开店的花丸拉面店厨房里,出现一名高个男子的身影。他用黑色的橡皮筋固定卷起的柠檬黄衬衫袖子,正在分装瓦楞纸箱里的干货。只有宏哥才能自然地穿着如此鲜豔的衣服,就连演艺圈也找不出有几个人能这么穿。 「鸣海,我听说了喔!这次的委托人听说是个大人物?」 宏哥发现钻过门帘的我,抬起头来对我说: 「爱丽丝告诉我的时候,我吓了一跳。她当初出道时拍摄过漫画杂志的偶像照,那时候我就觉得她有一天会大红大紫。」 宏哥是我认识的人里面唯一熟悉演艺圈生态的人,我剎那间想把这件事情交给他。 「我再来这里打工好了,这样就有可能会遇到结衣了。」 「我绝不会让你见到她的……」我叹口气,在柜台前坐下。「是说你不是跑回去 当依林姊的小白脸了吗?常常跑来拉面店,当心依林姊又要生气。」 「依林早就把我赶出来了。」宏哥笑瞇瞇地回答:「之前我不是认识一位华侨的贵妇吗?我现在住在她买给我的公寓里。好久没有一个人住了,所以閒得发慌。」 「你真是差劲透了!」 「我哪赢得过你啊。」 什么东西赢不过我?別说这种会让人误会的话好吗?可是宏哥又回到瓦楞纸箱前了。 「明老板,龟爪要洗吗?飞鱼我也可以先帮你烤过。」 宏哥对着厨房里的走廊大喊,此时绑著马尾的女子从走廊入口冒出头来。明老板似乎在里面準备汤头。 「那你顺便把猪五花也烫一烫--」明老板指示到一半突然闭上嘴,走出厨房来。「……才不用咧!混帐小白脸,干嘛跑进厨房来?」 「没有啊,我想说帮你做点事。」 「你已经不是店员了吧!而且你为什么可以毫不在乎地出现在我面前啊!」 「为什么不可以?就算贵妇买公寓给我,我的心还是在你身上啊!」 宏哥从后门被赶了出来,是真的被揍到滚出来的。我赶紧走出店外,绕到后面去。 「好痛痛痛痛痛。」 我扶起嘴角红肿的宏哥,让他坐在老旧轮胎上。 「明老板的拳头真够力,光打一拳就比当初被红雷痛殴一顿还疼。」 「你是自作自受……」 明明就跟明老板求婚了,还跑去当小白脸是在想??什么呢? 「只要我一直不放弃,总有一天明老板会懂我的心。」 「明明就是个小白脸,居然讲得这么纯情。」 气呼呼的明老板突然从后门跑了出来,宏哥反??射性地举起两手保护头部。 可是明老板不是来揍人的,只是把一个巨大的金属钵放在我跟宏哥中间,里面装满瞭如山高的大蒜,还掉下了几颗。 「宏仔,给我全部剥好!鸣海,你可不准帮他剥,全部让他自己来!」 明老板使出整栋大楼都会摇晃的巨大力道关上了后门。 宏哥小心翼翼地放下手臂,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又高高兴兴地剥起大蒜了。 大家都觉得宏哥的爱情不会有成功的一天,但是明老板也从不明确地拒绝他。每次看到这对关系奇妙的男女,我总会感到一股像是难为情又像是舒畅的朦胧情绪。 我觉得宏哥今后会持续周旋在众多女子间,偶尔才回到拉面店的回圈。简而言之,这里是宏哥的家。不是有钱有閒的贵妇买给他的高级公寓,也不是养他的酒家女房间,而是明老板所在的这家店。 所以--这就是尼特族跟街友们根本的不同。 「……你已经跟银二先生谈过了吗?」 宏哥停下来问我。 「呃?啊、是啊,大概谈过。」 看来宏哥已经知道大略经过,我就不用多费唇舌说明了。 「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吗?」 「我没办法确认。银二先生一直坚持不干他的事,他没有女儿。但是从他的反应看来,应该就是他没错。」 我又加了一句会继续说服对方之后,俯视自己鞋子之间的地面。短暂的沉默被剥大蒜皮的声音打破。 「这很难啊。」 宏哥喃喃自语道。我抬起头来。 「毕竟他丟下女儿离家出走,已经十年了吧!现在才说要挽回什么的,实在很难啊!」 我也明白这个道里。时间堆积沉淀许多事物,埋藏伤口与缺陷,并使其固化。绝不可能让事情恢复原状。搬开伤口上的重担,显露的只是更深的伤口。 「就算银二先生真的是结衣的父亲,结衣又刚好赚大钱帮父亲还清欠债并展开崭新人生,双方的关系也很难恢复原状。」 当我想回答我知道的时候,又把话吞了下去。我真的明白吗?银二先生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拋家弃子,一路流浪到东京来呢?当我告诉他结衣的事时,他又是怀抱什么样的心情,紧握咖啡??罐听我诉说呢?我果然还是什么都不明白啊! 果然还是宏哥比我适合这个案件。虽然我从来没有听宏哥说过自己家里的事,但是他总是像无根的浮萍一样飘荡,一定比我更能了解街友的心情吧!等会他也绝对能轻松地向结衣报告我和银二先生难以启齿的谈话经过。 此时宏哥拍拍我的肩膀。 「不过你是侦探助手,这个委托是你接的啊。」 听到这句话,我只能深深地点了头,为了刚刚想把烫手山芋丟给宏哥的自己感到羞耻。 「不过少校有帮忙这件事吗?我和阿哲因为??爱丽丝没有下指令所以没行动,好像只有少校一个人东奔西跑的。最近打电话找他也都不接。」 「啊,那是因为--」 我跟宏哥说明了一下狩猎街友的事,他微微地皱起形状美丽的眉毛。 「少校又跑去招惹麻烦事了。」 「那个人到底哪些地方是认真的?我本来以为什么军人的面子问题是开玩笑,结果好像是真的很气犯人的样子。」 「是吗?我觉得他从头到尾都是玩真的啊!」 「全部吗?他说什么攻击非战斗人员是最低劣又最过分的行为,可是这里是二十一世纪的日本,而且对方还是用空气枪。」 「他的确是来真的,但是--」 宏哥停下剥大蒜的手,眼神在寒冷的空中游移。 「他会气成这样,理由可能不只如此而已。」 我追随宏哥的视线望去,大楼间的鼠灰色天空变得更暗了。 虽然少校那时候用什么将军的鬼理论蒙混过去,但是我的确看见他眼眸中隐含了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晚上八点之后是花丸拉面店最繁忙的时刻,挤满各种客人。包括下班后的上班族、工地的工人、警卫、要去下一摊的大学生、管理公寓的老伯和小混混似的房仲。柜台前仅有的五个位子被喝醉的常客霸占,进不了店里的客人就把啤酒箱翻过来铺上坐垫当椅子用。高楼寒风飕飕吹袭,只有一盏小小的电暖炉提供些许温暖。尽管如此,门口的红色门帘和灯光似乎很吸引来往行人。客人总是络绎不绝,光靠彩夏一个人根本忙不过来。於是就在明老板探出头来后门吆喝说愿意以七百圆时薪雇用之后,宏哥就兴高一米烈地围上黑色短围裙,跑进厨房。可能是谣言传开了吧!一小时之后跑来一大群年轻女性的客人。 结衣正巧在拉面店最忙的时候来了。店门口流泻的灯光外侧,站了一个东张西望的人影。从毛线帽的轮廓,我马上就发现是结衣。 「这边、这边。」 我从大楼间招手呼唤她。 「鸣海!」 大概是因为看到我而松懈的缘故,结衣用四周的人都听得到的音量喊我的名字,跑了过来。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把她拉进后门的黑暗角落安排她坐在旧轮胎上之后,偷偷窥视店里的状况。有几个客人注意到后门这边,但是没有人发现是夏月结衣来访。 「不可以大声嚷嚷啊,被人发现了怎么办?」 「对、对不起。」 结衣畏缩了起来,稍微拉下太阳眼镜、眼睛往上瞧向我道歉。我抓住想去窥视店里的结衣肩膀,把她拉回来之后又让她坐下。 「那时候开车来接你的是经纪人吧?他有说什么吗?」 「被念了一堆。像是那个人是男朋友吗?这么重要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之类的。」 这么说她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她是这年头越来越难得一见的正统派偶像。 「可、可、可是你不要误会喔!因为你真的不是我男朋友。」 「这还用得着你说吗?我是当事人耶!」跟我解释干嘛啊? 背后的后门突然打开,湿热的气息吹拂在我脖子上。 「藤岛,是客人吗?要点什么呢?」 结衣抬起眼睛,正好和从后门探出头来的彩夏四目相对。 「咦……咦?这、这位?该不会就是夏月--」 我慌慌张张地站起来,挡住彩夏的视线。 「对、对不起,彩夏。这件事你就装作没看到吧!」 彩夏的背后又冒出了宏哥。 「听说结衣来啦?鸣海你就代替我进厨房吧!我来帮你招待结衣。」 「你们这些人--」 并排的彩夏和宏哥背后又传来可怕的怒吼,气得七窍生烟的明老板跑出来抓住两个店员的后领。 「不要翘班!赶快工作!客人点的菜都还没出!他们不是我们家的客人,不用管了!」 宏哥和彩夏被明老板拖回厨房,我 向明老板表达深切的谢意后关上后门。 「……不好意思,大家爱凑热闹。」 「被、被发现了吗?真奇怪,我今天明明换成黄色的太阳眼镜啦!」 这样反而更醒目啊!真希望结衣稍微有点名人的自觉。我带她到逃生梯的第一个平台去。 「不过,这家拉面店好像很了不得耶。」 把背靠在平台扶手上的结衣喃喃自语道。 「什么很了不得?」 「那个绑??马尾的人是店长吧?上次来的时候也有看到她,真是个大美女。」 美女……?嗯,明老板的确是美人没错。我想起订婚宴时身著礼服的明老板,那个时候要是帮她拍照一定很美吧!照片不会讲话也不会揍人。 「打工的女生也很可爱,还有像杰尼斯偶像的店员。」 「我很认真的告诉你,你绝对不能接近那个男人。他才不是什么杰尼斯偶像,只是个花花公子而已。」 大概是被我认真的表情吓到吧!结衣眨了好几下眼睛,就笑了出来。我赶紧又加了一句: 「这可不是开玩笑,他真的是个差劲的小白脸。」 「对不起,我笑是因为你跟鹫尾先生说了一模一样的话。」 鹫尾就是那个眼神兇恶的经纪人吗? 「他说看你的脸就知道是个花花公子,要我绝对不能接近你。」 「光看我的脸!我们也才碰到一下下而已!」 「啊,我现在没空閒聊。今天是趁着表演结束稍微跑出来一下,等会还得赶回去。」 「这种事下次要早点说!」 我急急忙忙地整理思绪,跟结衣报告。 先是那位街友--银二先生的事。 其次是告诉银二先生,我们接受夏月结衣,也就是桂木结菜的委托。 银二先生的回答是:「不干我的事。」、「我没有女儿。」 最后是虽然银二先生居无定所,但是我们只要调查一下就能找到他了。 结衣一直微微咬著下唇,静静地听我报告。我报告完之后,也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我还会去找银二先生谈,你有什么话想跟他说吗?对了,你不是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吗?」 结衣把手伸进手提包中,取出一个不到巴掌大的小盒子。打开包了绒布的盒盖,里面是安放在戒台上的戒指。 「……你说有东西要交给他,就是这个吗?」 「嗯,这是我父亲的结婚戒指。他离家出走之前,把戒指放在我枕头边。」 戒指内侧的确刻了kenji katsuragi的字样。我抬头看结衣的侧面,难道她那时候有见到即将离家的父亲吗? 「那时候我虽然醒了过来,可是因为睡昏头了,根本不清楚我父亲放了什么,也不知道他是要离家出走……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结衣的眼睛隐藏在太阳眼镜下,望向遥远的夜空。 「他每天都工作到很晚才回来,我和妈妈都习惯先睡。我印象最深刻就是他打开纸门,从缝隙中偷看我时上下颠倒的脸。他每天都一大早就去工厂,三天没见面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结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隔着一层窗帘。 「可是那时候我还是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工厂的状况已经很糟了,当然也没想过有一天父亲会消失。那时候因为快圣诞节了,我还一直跟他说要他圣诞节的时候一定要留在家里。哈哈哈,跟傻瓜一样。」 结衣用手指抹了好几次眼角。 「我母亲好像都知道的样子,那天早上发生的事也马上就明白了。毕竟枕边放着戒指,家里的现金又都不见了。」 结衣流露空虚的微笑表示,妈妈居然没有报警寻人。 「我母亲在父亲失踪后的三天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偶尔发出傻笑。她几乎什么也没做,还是工厂的人去帮我们报警寻人的。」 天气越来越冷,我把视线从结衣的脸上移开,背靠在扶手上。大楼间的热闹灯光,看起来很不真实。 「所以……请你把戒指交给他。」 结衣把盒子推到我手上。 「然后跟他说妈妈的戒指在我这里。」 之前听结衣说过,她母亲直到死前都还不停地咒骂留下负债、工厂和拋家弃子的丈夫。我紧握手心坚硬的触感,还残留了一丝丝结衣的体温。 「我也知道逼你说谎不好,可是还是请你告诉我父亲,妈妈没有生他的气,直到临终前都还想见他一面。」 我和结衣眺望同一方向的夜空,点了点头。 像我这种懒惰的笨蛋,最适合负责撒无趣又无害的谎言了。如果银二先生能因此稍微对我敞 开心扉就好了。 手机震动的声音穿过寒冷的黑夜,结衣吓得抖了一下肩膀,掏出手机。但她只是盯着手机萤幕瞧,并没有按下通话按钮。 「……啊,怎么办?鹫尾先生一定在生气了。」 「刚说过之后还有事,得马上回去吧!」 「嗯……是这样没错。」 结衣合上手机,放进手提包里。 「怎么办,还是我吃个拉面再回去?听说这里的冰淇淋很好吃,是真的吗?」 「你在说什么呀?等一下经纪人又要杀过来了!」 「对啊,我非得回去不可……」 结衣的背抵著扶手,弯下身去。她是怎么啦?这么不想回到经纪人身边吗?我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毛线帽上的球球还在颤抖。 沉默的彼端传来拉面店客人愉快的声音,混杂了些许手机的震动声。结衣把身子缩得更小,等到震动停止。 「……我想再休息一会,反正鹫尾先生不会知道我躲在这里。」 我叹了口气,搔搔头。 「你的手机该不会是公司给的吧?」 听到我的询问,结衣稍微转向我并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的……怎么了?」 「我想公司应该设定了gps追踪。」 「gps?」 「就是使用卫星调查手机位置的功能,简而言之经纪人可以依据这个设定掌握你的行踪。」 旗下的偶像情绪如此不安定的话,一定会要求对方使用这种手机,如此一来也能说明周末晚上为何经纪人会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结衣听了之后,面色铁青地站起身来。 「我、我该怎么办?把手机毁了就好吗?」 「所以我叫你赶快回去啊!还有等一下回电给经纪人!」 「嗯、嗯嗯,对、对啊……」 结衣通下肩膀,无精打采地开始走下楼梯。 我目送结衣的背影离去,心想这个人真是危险,情绪起伏如此激烈。在摄影机面前,她又是什么样子呢?虽然我没看过她上的节目,但是只能想像她暴走的样子。我越想越担心,希望下次能跟她报告好消息。 我的视线回到手心上的小盒子。仔细想想,我还真是保管了一样沉重的信物。银二先生真的会收下吗?就算我撒了毫无破绽的谎,他也许会凭直觉看破也说不定。 想说还是要跟爱丽丝报告一下,但是当我正要开始爬楼梯时,就听到楼梯上方传来慌慌张张的脚步声。随后出现了水蓝色的娇小身影,在黑夜中摇曳著乌黑的秀发。 「鸣海!你又拖拖拉拉的--」 爱丽丝和我四目相对后就停在上一层楼的逃生梯平台上,一副羞答答说不出话的样子。她的视线越过我,望向楼下。我转过头往后看,正好可以看到结衣一边偷偷确认外面的状况一边走出小巷子。 「……你又拖拖拉拉地和委托人聊天了吧!」 我因为爱丽丝略带怒气的声音而转了回来。 「真是的,每次只要夏月一来你就偷懒不跟我报告,光顾著跟她聊天……」 「才不是。那是因为她没有什么时间,又没有什么需要直接跟你报告的事,我才在这里谈事情。」 「嗯,哼。」 「你之前也因为发脾气而特地跑出事务所。」 「我才没生气。」 「啊,难不成,我懂了。」 我灵光一闪,往下瞧瞧拉面店的后门,结衣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什、什么事?」 爱丽丝的声音略略提高。 「因为你是她的支持者吗?想多跟她本人说话?」 爱丽丝全身僵硬地半张着嘴,就连深夜中也看得出来脸蛋越来越红。 「--我、我受够了!你为什么会冒出这种愚蠢的想法呢?就连干了两瓶伏特加的俄国人讲话都比你实际多了!」 「我只是稍微想到一下而已……」 「够了!你暂时不准进出事务所,用电子邮件报告情况就好,免得把 笨蛋病菌传染给我!」 「我知道啦。」我耸耸肩,反正总是莫名地就惹火爱丽丝。 听到爱丽丝颤巍巍的脚步声爬上楼梯,我背对着她回到拉面店后门。我可不会照着爱丽丝说的,回家寄报告信给她。好歹也是当了一年助手,大概可以推测出接下来的状况。於是我在大楼间寒冷且潮湿的黑暗中,坐在啤酒箱上喘口气。 跟我想像的一样,五分钟之后我的手机传来「colorado bulldog」震天响的吉他旋律。 『dr. pepper喝完了,买个两箱回来!对了,我可不是因为知道你在下面才打电话命令你的!也没有用监视录影机检查喔!』 我一边应好一边站起身来。因为这种事情而感到安心,连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 第二天下课后,我在区立公园看到银二先生。虽然公园入口的阶梯处设立了封锁栅栏,栅栏对面遭到弃置的纸箱屋旁却出现了穿着风衣的男子。当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要钻过栅栏缝隙的时候,发现有人正在跟银二先生说话。 「……所以现在对于结衣而言,是很重要的时期。你懂吗?」 我听到男子责问的声音,楼梯爬到一半就赶紧蹲下身去。 「光是让人怀疑就糟了,我不希望你出现在结衣身边!」 「所以我不是说我知道了吗?这跟我又没关系。」 「那就请你赶快离开这里。如果民间团体又开始抗议,到时候电视台又会来这里拍摄。」 「干我什么事?」 「你看了还不懂吗?海克力士公司现在正强力推销结衣啊!过不了多久,那里就要架设大型荧幕,一整天都要播放结衣的广告和宣传影片。如果你稍微被电视台拍到,认识你的人可能就会发现你是结衣的父亲。」 男人逼近银二先生时,我才看清楚对方的脸。原来是那个经纪人鹫尾。 银二先生推开鹫尾的肩膀。「吵死了,滚回去。」 「钱吗?你是要钱吗?你想要多少?」 「我才不要钱,我也是有我的状况,又不是你说搬就可以搬走那么简单。」 就算如此,鹫尾还是从钱包里掏出大量的钞票,硬是塞进银二先生的风衣口袋里。 「总之你赶快消失!不要再出现在结衣面前了!」 鹫尾用手戳了银二先生的胸膛,随即转身朝阶梯走来,害我连躲都来不及躲。楼梯爬到一半的他突然停下脚步,和愚蠢地趴在地上想躲起来的我视线对上。 「你还在进行调查吗?」 鹫尾推了推眼镜,用厌倦的口气说道。他走到我身边来,我也只好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昨天结衣全部跟我招了。」 「什么全部?」 「就是结衣委托你的事。想玩侦探游戏不要太过火,我们这边可是认真的在工作,为了结衣碰下好几亿的。」 我只是耸了耸肩。我好歹也是个侦探助手,有帮委托人保守秘密的义务。而且搞不好经纪人只是在套我话而已。他啧了好几声之后,又回到阶梯上。 「如果是结衣认错人就好了,偏偏那个流浪汉好像真的是她爸爸。可恶!」 鹫尾苦涩地抱怨之后又转回来看我。 「给我记好,要你们闭嘴的方法多得很。」 鹫尾爬下楼梯,经过我身边。我一时间也不回头,静静地站在楼梯上数着远去的脚步声。等到听到汽车引擎启动的声音才转过头去,蓝紫色的车子停在斜坡底的泥土地上,从人行道的出口开到马路上,加速之后马上就变小了。 我又继续爬上楼梯,看到银二先生站在树下,两手插在口袋里目送车子离开。 「你来干吗?」 银二先生说了这句??话之后,就回到纸箱屋。我钻过护栏旁,追上银二先生的背影。公园四周种满常绿树木,树木之间到处都是合板、蓝色塑胶布和纸箱所盖的小屋。明明已经艷阳高照,却充斥了阴郁的空气。公园中间的饮水器因为水龙头全都用铁丝和胶布捆了起来,一滴水也流不出来。四周完全感受不到其他人的存在。 「你要说的话跟他差不多吧!不要来烦我,快滚!」 银二先生说完之后就蹲在纸箱屋的入口处,开始从黑色的垃圾袋里捡出空罐做分类。我缓缓地接近他纤瘦的背影。 「结衣--结菜有东西讬我交给你。」 穿着风衣的背影并不因为我的话语而有丝毫动摇。银二先生保持一定的节奏,不停地从垃圾袋中找出空罐,确认后放进透明塑胶袋中。我在他身旁蹲下。 当我取出戒盒给银二先生看时,他才终于停止动作。他的视线太沉重,让我无法打开盒子。 「结衣说这是您离家出走时遗留下来的东西,要我交给您。」 脏污多节的手又开始分类空罐。我咽下仿佛铝味的唾液,继续说下去: 「您知道……结衣的母亲已经过世了吗?」 银二先生又停下动作来,直盯着我的脸颊看。 他往上梳了梳乱糟糟的头发,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望着铁丝网后的铁轨点了烟。我等了一会,他还是不发一语。白色和紫色的烟雾充满依恋似地缠绕在他眼镜的薄薄镜片和干燥的发稍上。 「结衣的母亲一点也不怨恨您离家出走……一直很想再见您一面。」 「结菜叫你撒这么无聊的谎吗?」 我吃了一惊,把叹息吞下肚。果然还是被看穿了。 不过事情还是有进展,至少银二先生承认自己是桂木结菜的父亲了。 「我不知道事情是真是假。」 我努力面无表情地回答。 「可是结衣是真的想见您。就算一次也好,可以请您跟她见面,谈一谈吗?」 银二先生缓缓地吐出烟雾,叼著烟弯下腰来,把装满罐子的塑胶袋放上推车。 「你知道我为什么离家出走吗?」 「……我听说是因为负债问题,工厂似乎经营不善。」 银二先生背过脸去,哼了一声。 「因为我厌倦了。」 我直盯着银二先生的侧脸。 「其实还没出现付不出支票的惨状,我也没跟公司员工说过公司的财务状况;还有几家地下钱庄可以去试试,但是我已经厌倦了。我离开只是因为厌倦了背负家庭和公司而已。」 银二先生把香烟丟到沙地上,反覆踩了好几遍。 「你以为我会很高兴跟她重逢吗?开什么玩笑。」 银二先生拉起围巾,推著推车往公园出口的阶梯前进。我赶紧追上他。 「请等一下,至少--」 「不要缠著我!」 「戒指!这本来就是您的东西,结衣要我交给您。」 「我不需要。」 此时,我终于发现自己有点愤怒。是你自己丟下家人、欠了一屁股债就跑了吧!你知道之后那对母女吃了多少苦吗?明明全部都是你自己的错,居然还那种态度!结衣也真是的,为什么不是为了想揍父亲一拳和抱怨一顿而来委托我们呢?如果她这么说的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请求阿哲学长把银二先生绑来了。为什么只要想见父亲,想跟父亲谈谈呢? 意外湧上的愤怒让我说不出话来。讽刺的是,这时候的我所采取的行动跟那个经纪人鹫尾一样,只是抓住银二先生的风衣下摆,硬把戒指塞进口袋里。 银二先生举起手来,打掉我的手。 他混浊的眼眸瞪了我,而无话可说的我只好往后退。他稍稍瞟了鼓起的口袋,随后就转身背对我,抬起推车走下楼梯。空罐互相撞击的空虚声响,渐行渐远。 * 第二天街友们又回到区立公园。我在晚上八点左右接到少校的简讯通知,带着日本酒和花丸拉面店的饺子前往公园。禁止进入的栅栏后方,可以看见照亮蓝色塑胶布的微弱灯光和几个人影。 直到现在我才担心起来:真的可以进去吗?不会挨警察骂吗? 「藤岛中将!我们在这里!」 最娇小的影子向我挥挥手。我不得已只好钻过栅栏的缝隙,爬上楼梯。 「喔,是明老板的饺子。」 「最近花丸拉面店的饺子不都是宏仔包的吗?」 少校和街友们闻到我手上的塑胶容器里传来的香气,纷纷靠了过来。 「连酒都有啊!鸣海真是机灵。」 「咦……银二先生呢?他不在吗?」 我环视阴暗的公园一圈,街友村的帐篷小屋四周依旧沉静。在场的成员只有少校、森先生和裴先生。 裴先生回答道:「他今天去拆屋工地。」今天运气好有一天工的样子。 「我今天也好不容易才轮到物流中心的分类工作。」 森先生用手心拍拍自己的秃头,抱怨道: 「因为没什么工作,中午之前就被赶回来了,薪水也只有一半。我气个半死,只好从焚化炉里抢了很多纸箱回来。」 低头一看,的确森先生的推车上堆满了有点烧焦的纸箱。街友真是一群坚强的人。我直到最近才发现,街友们都非常勤劳工作,绝不可以跟尼特族混为一谈。 「银二先生工作结束之后,会回到这里吗?」 「应该会,但是我不知道是几点。」森先生抓抓头说道。 「那个人身体也不太好,不需要勉强自己做肉体劳动,改行当斡旋就好了。」 森先生和少校听了裴先生的话,都点了点头。银二先生身体不好吗?虽然他的脸色的确不太好,可是森先生和裴先生也都一脸皱纹又面色灰败,看起来也不健康。 「银二先生这阵子都没有固定的窝,晚上太冷睡不着的时候只好一直走来走去的。」 少校一边用手抓起饺子大嚼特嚼一边说道。我瞪大了眼睛,难怪会搞坏身体。 「我们在这里也只能待到下星期了。」 裴先生说完之后,转身环视背后林立的帐篷小屋。 「工程再怎么延后,最迟今年年底也一定会动工吧!」 「现在公园的情况如何?有什么进展吗?」 少校听到我的询问,耸了耸肩。 「再过不久就会依行政代执行法强制封锁公园、拆除帐棚,开始动工吧!虽然表面上是说跟抗议活动无关,但海克力士公司说要保持公园的原名。」 「……为什么大家要反对改建公园呢?」 「我哪知道,你去问他们。」裴先生笑着回答。森先生的脸色稍微黯淡下来,告诉我们详情。 「这一带从以前就是这样了,根本算不上是公园。可以用的只有隔壁的五人制足球场,晚上也只有我们会经过。其实区公所早就一直在赶我们了。」 森先生掏出皱巴巴的香烟,点火之后深深地吸了一口。 「大概是从今年春天开始吧,区公所开始逐渐美化公园。你看,只有路灯异样的新吧!」 我抬头望向森先生所指的方向。竖立在铁丝网旁的高大柱子上,小型水晶灯似的路灯闪闪发亮。的确和这里的景色非常不搭调。 「还有清洁墙上的涂鸦、画壁画和增加花坛等等,当然我们不会这么轻易搬走就是了。」 「这家伙可是很坚固的。」裴先生用下巴比了比小屋。「它们无法轻易地被搬动,区公所的人也没认真赶我们,我们就一直无视。」 少校插嘴:「区公所正式开始赶人是八月的火灾之后吧!」 「啊啊,对啊,应该是因为八月的火灾。」裴先生回答道。「垃圾啊、纸箱啊,还有一间小屋全都烧掉了。结果这场火灾就赖在我们头上……」 街友们认为区公所的态度在火灾之后变得强硬,所以才会转眼间就通过把公园的命名权卖给海克力士公司和大幅改造公园成为综合运动公园的计划。 这个区域的宣传计划是发展成「年轻人的文化发声区」,改造公园应该是这个大计划的一环。讽刺的是这分计划的代言人正好是夏月结衣,也是惨遭改建计划夺去家园的街友银二先生的亲生女儿。 「如果真的开始依行政法强制执行,你们要怎么办呢?」 少校降低音量说道: 「如果你们需要反抗的武器,我可以藉你们,还可以顺便当你们的教练。」 「笨蛋,我们什么都不做。」森先生从鼻子里喷出烟。「房子被拆就没辄了,到时要赶快解体装到推车上逃走。」 「你们要逃吗?这里不是你们的家吗?」 「那才不是家,我们是无家之人。听好了,是无家·之人。」 我因为森先生蓦地凶悍起来的口气而吓了一跳,凝视著他的脸。 「有人叫我们流浪汉、无业游民或是乞丐,又有人跳出来说这些都是歧视,应该要叫我们街头生活者。但是我觉得叫我们无家之人是最合适的。」 银二先生回到公园,已经是三十分钟后的事了。森先生、裴先生和少校几乎干掉一升的日本酒,结果醉醺醺的三个人因为讨论要用纸箱盖姬路城、用合板造劳斯莱斯和用空罐造fnn等等的夸张话题而兴高采烈。正当我受够大家,起身要回家的瞬间,听到爬上阶梯的足音。 人影走入光线中,我看到乱糟糟的头发和反光的眼镜镜片。 「你们在干嘛?別闹了。」 「银二队长回来了!对不起,我们把粮食都吃光了。」 少校红著一张脸跟银二先生敬礼。饺子真的吃到一个也不剩。银二先生瞥了一眼醉鬼们,又瞄了瞄我。 「……干嘛?你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没、没有。」 我转移视线,眼神游移。的确我该说的都说了,只差还没跟结衣报告而已。 「我可以现在传简讯给结衣吗?跟她说你在这里?」 「随便你,不过你一传我就走人。」 银二先生一副很麻烦似地,坐上铺在地上的纸箱。森先生和裴先生都醉倒在地上,少校不发一语地把仅存一点酒的酒瓶交给银二先生。银二先生接过酒瓶之后,拉下围巾就直接对着酒瓶喝了。一旁的我迷惑地握着手机。 「你也真是傻得可以,偷偷传不就得了。」 银二先生抬起眼晴对我说。我摇了摇头。就算我偷传简讯也没有意义,因为结衣的委托不光是要我们找到人而已。我叹了口气合上手机,反正结衣忙成那样,就算传简讯给她也不可能赶得过来。 「就別管不机灵的藤岛中将了。」 少校推开我,坐到银二先生面前。 「我有事情想拜托您。」 「你要干嘛?」 「当然是为了狩猎街友的事件啊!」少校从背包取出平坂电脑,荧幕上是车站附近的地图。「情报收集得很不顺利。我无法掌握所有街友的所在地,大家也都不愿意帮助我。」 「那是因为大家觉得阿均跟那些小鬼一样啊!你穿成那副德性当然会被误会,而且反正你包包里一定也塞了一堆空气枪。」 惊讶的少校低头看看自己的军人装扮,愤慨地拍了拍迷彩图案的胸膛。 「別把我跟他们混为一谈!这可是荣誉的英国陆军步兵制服!」 「谁知道啊!」 「总之银二先生可以帮我统整这一带的街友吗?他们都是你的部下啊!」「他们不是我的部下。」「我愿意当军事顾问,为大家说明遭到袭击时该怎么应对,请银二先生帮我统帅他们。」 「就说他们不是我的部下了。」 突然间,一阵声响打断两个人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干燥的哒哒声穿越黑夜,弹起沙子。少校第一个反应过来,趴下身著迷彩服的娇小身躯。 「趴下!」 听了少校的喊叫,我也抱住头蹲了下来,银二先生则是咋舌躲在树林下。趴在地上的少校,把在地上滚来滚去打鼾的森先生和裴先生拖到小屋的阴影处。干燥的声音又穿过我的耳旁,脖子到肩膀一带传来烫伤般的疼痛,我因而倒在沙地上。 「藤岛中将!」 少校冲过来拉住我的手腕,霎时间我的身体就被用力地拖到黑暗的阴影中。仰躺的我抚摸着疼痛的脖子。这真的是空气枪造成的伤害吗?隔着牛角扣大衣都还能让人觉得仿佛被冰锥刺到一般。这真的只是玩具手枪吗? 枪声变得闷闷的,我发现是因为穿透小屋另一侧墙壁的关系。这时我悚然一惊:小屋的另一边?铁丝网的对面是铁轨啊!枪手到底是从哪里射击的呢? 电车驶来,掩去枪声。我停止呼吸、闭上眼睛,默默地数着通过的电车碾过轨道的声响。最后,四周终于又恢复平静。 我张开眼睛。 银二先生的小屋阴影中,聚集了五个因受到惊吓而浑身僵硬的人。先是少校站起身来,从小屋的角落探出头来观察铁丝网对面的铁轨;我身边的银二先生则是咳了好几次。 「嗯……嗯?」「吵死了……」 醉翻的两个人翻个身继续睡。 「现在还很危险,请不要探出头来。」少校说道:「银二先生,我可以进您小屋瞧瞧吗?」 「你要干什么?」 「子弹贯穿纸箱,我想回收纸箱里的子弹,从子弹的角度来推 测射击的位置。」 「随便你。」 「应该是从铁轨对面的某处大楼发射的……」少校瞪视铁丝网对面的黑暗,而我则是感到毛骨悚然。 「空气枪的射程有这么远吗?」 我一边揉搓疼痛的脖子,一边询问。少校回过头来。他不知何时拉下了护目镜,瞇起双眼。 「玩具空气枪的射程最长只有五十公尺,更不可能贯穿纸箱,所以表示他们使用的已经不是玩具枪了。」 少校抓住我的领子,一打开就看到脖子上红色的弹痕映射在护目镜上。 「又多了一个无法忽视的理由了。」 * 那个星期六的傍晚,我收到结衣的简讯。 上次跟她报告之后,电话也打不通,传简讯也没人回。本来以为好不容易联络上了,简讯内容居然是想直接跟我谈谈,要我去摄影棚一趟。她到底是在想什么呢?我可不是演艺圈相关人士啊! 可是这毕竟是委托人的要求,也不能无视。如果不跟爱丽丝说一声就跑去,到时候她又会莫名其妙地生气,所以我决定先报告一下。 「你就赶快去啊!为了现场观看偶像的节目公开摄影而兴高采烈吧!」 在床上的爱丽丝恶狠狠地瞪着我说。 「我才不会兴奋呢!我对那些东西没有兴趣,去那里只是为了工作罢了。」 「你还真是尽忠职守啊!」爱丽丝的话里带刺。「那你顺便帮我带东西过去。」 我把爱丽丝交给我的东西塞进包包里,走出事务所。 连接到车站西边的坡道挤满了人群和车潮,骑脚踏车爬坡通过时不停地遭到喇叭声催促,牛角扣大衣的下摆也一直勾到路人。坡道中间稍微左转就是平坂帮的事务所,所以我很熟悉。但是过了事务所之后的地方,我就几乎没去过。因为弄错转弯的地方,结果迷了很久的路。 等到我抵达摄影棚所在的大楼时,已经过了约定的五点半。气派又崭新的建筑高达十几层楼高。因为我到处都找不到停车场,只好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冲进自动门。进入大楼后觉得擦身而过的人都对自己行注目礼上让我不禁庆幸今天是星期六。如果是约平日,一身制服的我一定会被赶出去。 挑高三层楼的华丽玄关足以媲美高级饭店,天花板上悬吊了好几盏巨大的水晶灯。正面的四台电梯一路延伸到上方,仿佛黑色的瀑布。看了布告栏,我发现这里不仅有摄影棚,还包含了大大小小的表演会场、办公室和健身房。大厅中众多行人交错,导致我暂时受到大厅的气氛震慑而无法动弹。 我回过神来,走向右手边的服务台。柜台小姐用完美的职业微笑向我点头致意,但是当我诚惶诚恐地说:「我是藤岛,请帮我联络夏月结衣。」时,她们的脸上出现仿佛遭到一滴墨水污染般的阴霾。 正当柜台小姐打电话确认时,我靠在柜台边缘眺望大厅中来来往往的人群,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喂!」 我转过身去心想:「是在叫我吗?」就看到一名眼神兇恶的男子戴着浅色太阳眼镜站在我身后。我被吓到差点就要发出怪声又跳了起来。 「安静点,跟我来。」 命令我的是鹫尾,今天他身上是一袭奶油色的西装配上芥末黄的衬衫而且没打领带,看起来就像混黑道的。我没想到居然是他出来迎接我,整个人畏缩了起来,结果被对方抓住手臂一路拖到电梯去。 「呃、啊,我、我今天是偶然来到这里。」 「別办那些无聊的借口,结衣已经跟我说过了。」 「咦?咦?」 搭电梯时只剩我们两个,於是他毫不客气地从正面瞪视我。 「我就觉得很奇怪,结衣怎么会拜托你这种不知道什么来头的高中生找人。」 「啊?」 「听好了,以后不准跟结衣约在外面,只有我答应的时候才能见面。」 我完全听不懂惊尾在说什么,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男人明明很讨厌我和银二先生跟结衣扯上关系,怎么今天变得如此友善? 电梯在九楼停了下来。鹫尾带我走进走廊转角的休息室,狭小的空间中放了十几张椅子,围着桌子排成ㄇ字体;右手边是一大排置物柜,左手边是三台配备大镜子的梳妆台。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正面的墙上装设了四十寸左右的电视,播放着音乐节目。走廊对面传来的笑声和荧幕画面似乎是连接的,应该是在播放旁边摄影棚的情况吧!我强忍心中的不快,朝其中一张椅子坐下。 「绝对不可以走出去。」 鹫尾撂下这句话就走出休息室了。 我因为閒著无聊,就专心地观赏荧幕内容。舞台上的阶梯型座位坐了许多年轻男女,资深主持人和一名特別抢眼的女孩坐在第一排中央。当我还在想在哪里看过这女孩时,才发现那是结衣。束起的头发、充满韵味的露肩运动风服装和适度的妆点,让她比在拉面店的后门时看起来耀眼多了,而且又没戴太阳眼镜。 但是我一时认不出她的理由不仅如此。画面中的结衣轻松地带过主持人的性骚扰,一下子把话题带到自己身上,一下子又把话题交给別人;面对严苛的吐槽也能以笑容回应,无时无刻不发挥讨人喜欢的魅力。我第一次体会到结衣是职业偶像。在没有大字报的情况下,众人的口才高下一清二楚。说实话,结衣讲话比主持人有趣多了。 大概是终于喊卡了吧!艺人们纷纷走下阶梯型的座位。应该是有人打开摄影棚的门,走廊的方向也传来喧闹和鼓掌声。 我浑身僵硬了起来。 发觉有两种脚步声接近房间后,就传来转动门把的声音。 「听好了,只有十五分钟。」 经纪人从门口探进半个身子,严格地提醒走廊上的某人,说完就把对方带进房间。 刚刚还在荧幕上的结衣走进房间,看到我就流露出安心的表情。 「绝对不可以让其他人听见你们的谈话。只能聊天喔!不准乱来!」 鹫尾指著我说完之后,朝结衣的背推了一把,就关上门出去了。我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鹫尾会突然帮我的忙呢? 「鸣海,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跑过来的结衣跌坐在我身边的椅子上。因为碰到结衣的膝盖,我吓了一跳使得椅子发出奇怪的声响。 「一方面是因为我很忙,另一方面是因为电话跟简讯都遭到鹫尾先生的监视,我根本无法跟你联络。」 「啊--呃,那为什么今天就可以跟我见面呢?」 「嗯、呃,那是因为--」 结衣的眼神四处游移。 「其实鹫尾先生一直怀疑鸣海是我的,呃,男朋友。」 「的确如此。可是为什么--」 「所以我干脆骗他说你是我男朋友。」 「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忍不住大喊起来,结衣慌慌张张地摀住我的嘴。 「对、对不起。」 我一边因为结衣柔软的手而心头小鹿乱撞,一边拉开椅子。 「可、可是,为什么会想出这招呢?」 「我就跟他说见不到男朋友很寂寞,装出一副快不行的样子;又要任性说见不到男朋友就不唱了。这么一来,就能简单地见到你啦!」 我哑然地望向天花板。 原来如此,从今天顺利的状况看来的确是个巧妙的点子,这下子也能解释对方态度的转变了。话说回来,还真是大胆的主意。 啊啊,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我们只有十五分钟。 可是我没有勇气直接进入正题,所以先把爱丽丝交代的东西递给结衣。结衣打开了层层的泡泡纸之后,出现在她眼前的是小巧的猫头鹰布偶。 第三章 阿哲学长国一和国二时,就创下接受三十次以上辅导的辉煌纪录。因为阿哲学长直到拳击会长看中他的才能之前,每天都打架打个不停。等到他十五??岁的时候,已经变成传说中的人物。各种谣言也越来越夸张,例如害五十个人送医急救或是打倒一整个年级。最后搞得只要有国中生打群架,警方不管有无证据一定先抓阿哲学长。所以阿哲学长进警察局的次数,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超过五十次以上。 虽然阿哲学长度过了不像话的少年时期,却也获得了难得的人脉--和辖区中好几名警官结为好友。 有一次平坂帮的电线杆很兴奋地告诉我: 「阿哲大哥超强的!光靠鼻息就能吹倒脚踏车!条子们似乎在有麻烦的时候也会拜托阿哲大哥乔事情。」 我是不知道事情夸大到什么地步,但是警察们--尤其是刑警们似乎真的欠阿哲学长一些人情。他的警察人脉也在成为尼特族侦探团的一员后,屡屡发挥功效。 但是这次的情况却不一样。 「……这次因为是杀人事件,警察口风好紧……」 事件发生后的第二天下午,憔悴的阿哲学长出现在花丸拉面店的后门,坐到啤酒箱改的椅子上就开始敲自己的肩膀。学长的t恤上传来浓浓的烟味。 「你去警察局回来啦?」 宏哥刚好同时间来露面。学长点头回答道: 「气氛很紧张,马上就被赶出来了。」 说完之后,学长望向我。 「呜海,你……都看到了吧?」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昨天早上,我是第一个回应少校的呼叫,抵达现场的人。阿哲学长跟宏哥都是警察封锁现场 之后才到的,所以实际看过尸体的只有我跟少校。 「……真的是银二先生吗?」 现场没有头部。但是尸体的服装和体型,的确是我熟悉的身影。 「这还不清楚,我再去跟警察套话看看。」 我用双手摩擦粗糙的脸颊,还是无法感受到现实。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为什么银二先生会遭到杀害呢?我又该怎么跟结衣解释呢? 「少校怎么啦?打他手机也不接。」宏哥担心地问道。 警察之后就把少校带走了。我跟少校几乎没有讲到话,所以不是很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的人之类的吧!我还看到其他街友也被押入警车。 「那是叫他们去问话而已吧?不至於拘留他们调查!」 「我倒是问到带走少校的理由了。」阿哲学长回答道:「尸体手中发现了好几颗金属子弹。」 「金属子弹?」宏哥蹙起眉头。 「对,刑警说是金属制bb弹。」 我和宏哥同时倒吸一口气。bb弹? 「有那种东西吗?」宏哥问道。阿哲学长苦著脸,摇摇头。 「当然没有卖那种bb弹,可能是用滚珠轴承的珠子改造的。」 「可以用空气枪发射吗?」 「我也不知道。但是光就能不??能发射这点,少校应该办得到吧!他一天到晚在改造枪枝。」 「如果是金属子弹就会杀死人了。」 宏哥脱口而出之后才发觉严重性,连忙摀住自己的嘴巴。 实际上也真的有人被杀了,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少校就是嫌疑犯了。」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 两人轻快的对话让我微微感到寒意。 「不、不是有一群人在狩猎街友吗?应该是那些家伙干的吧?」 就算我插嘴,阿哲学长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耸耸肩说:「可能吧!」 「可是还有一个理由,尸体惨遭斩首对吧!」 宏哥露出僵硬的表情,我则??咽下酸涩的口水。 「人类的头部不是那么轻易就可以切断的。根据刑警的说法,尸体的脖子似乎是遭到很大的力量撞击过,断面的地方也都烂了。可能是用推土机之类干的。反正光靠人力是没办法,少校可能知道点什么吧?」 推土机?公园里可没有那么大型的机器。虽然建设公司想要开始打地基,但是因为民间团体的抗议而暂时停工。 为什么?是谁,又是以何种理由,做出这种事呢?还有,怎么做的? 「就算是少校也不知道怎么随身携带推土机吧!」 「我也是这么跟警察说的。」 「……还没找到头部吗?」 「还没。」 宏哥和阿哲学长的对话听起来就像从水底传来般模糊。为什么这两个人还可以以平常心对话呢?大家明明都认识银二先生啊!其实银二先生没有死吧!只是头部被切下来了而已。我的思绪开始沉没到不知所以的泥泞中。 突然我的肩膀上有个温热的东西。 我转过头往上看,原来是阿哲学长的手。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其实也没有很热。只是人类的体温,只是血和肉的温度。 「鸣海,等到心情平复后就好--」 阿哲学长面无表情地温柔说道。 「你只需要考虑委托人,不要想其他麻烦事。」 我光是抑止嘴唇的颤抖就已经精疲力竭了。 「我们也觉得莫名其妙,毕竟大家都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 我咽下口水。 我身为侦探助手,接触过好几次死亡事件。不是医喻的死亡,是真的有人失去生命。 但是亲眼看到尸体,这还是第一回。 我发现自己意外地--冷静。 这份冷静教我比什么都害怕。我也许是刻意想吐,故意装出一副狼狈的样子吧!因为阿哲学长抓住我肩膀时,我的身体一点一滴地冷却。正确来说,是发觉自己的身体原本就不是温热的。 我深呼吸一口,把噎在喉咙里的空气给吐出来。胸口轻松一点之后,开始思考委托人的事。对,我只要想结衣的事就好。我该怎么办?首先只能等待情报凑齐。毕竟我们也不能确定那一定是银二先生的尸体,可能是有人刻意让尸体套上银二先生的团巾和衣服。然后为了不要让人发现,把尸体的头部给砍了下来…… 究竟是谁?又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 我把脸埋在两手之间,谜团实在太多了。现在没有一件事能跟结衣报告,事情也还没上新闻,我只能保持沉默。 就在此时,我听儿细微的脚步声从大楼间传来,於是抬起头。 「喔!你是怎么啦?被警察扣留恐吓了一夜啊?拘留所睡起来舒不舒服啊?」 阿哲学长问道。 「跟寒冬的富士山脚露营比起来,算是天堂了。」 少校耸肩回答大家,在我身边坐下。少校的衣服和昨天一样,也是风衣搭配俄罗斯风的耳罩毛线帽,而护目镜下的双眼似乎带着浓浓的黑眼圈。少校把手插在口袋里,环视我们三人。 「我有事要跟爱丽丝报告,你们也一起来吧!」 侦探事务所已经好久没有五个人同时集合了。高个子的宏哥和阿哲学长往床两边一站,房间看起来就小了十倍。我坐在床边,少校靠在离寝室不远的冰箱上。 「你没告诉擎察那是桂木健司的遗体吧!」 爱丽丝瞥了瞥少校的脸说道,少校点了点头。 「对方啰嗦地质询我们尸体的身分,因为银二先生的遗物没有可以证明身分的文件。裴先生他们都不知情,我也假装不知道。」 我交互望向双方的脸,心中满怀疑问。为什么爱丽丝和少校都不先确认是否是银二先生的遗体呢? 爱丽丝冰冷的眼神看向我。 「你以为少校打电话给你们之后,就只是在发呆等待吗?」 「……咦?」 「指纹。」少校说道:「我采集了遗体跟银二先生残留在小型麦克风上的指纹,就马上把文件传给爱丽丝。我发现他的时候,遗体就已经是没有头部的状态,身边也没有旁人,能做的事情就只剩下采指纹了。」 「你手脚真快,该不会就是因为被警察发现了,才拘留了一天吧!」 「当然会被发现,我洒得到处都是粉笔灰,包包里面也被检查过。」 少校哼了一声,我??却一阵毛骨悚然。少校居然能对没有头部的尸体做出这等事来,而且还仔细触摸了死者的手指。 「我搬出阿哲的名字,对方才终于放了我一马。」 「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因为你是我朋友,搞侦探办家家酒就不奇怪吗?」 「我想应该是意思吧!多亏你恶名昭彰,我才得以获救。」 「我可不是在玩耶……」 阿哲学长搔了搔铁丝般的短发。我交 互地望着少校暗淡的侧面和面无表情、不停敲打键盘的爱丽丝。 「也就是说--」声音刺痛了我的喉咙。「那真的是银二先生的遗体啰?」 「是的。」 爱丽丝的回答在空调吹出的干燥冷风中发出沉重的回响。 一时间,四周一片寂静,只有无数台风扇的回转声响不规律地搅乱沉默。 「爱丽丝,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宏哥发出宛如叹气般的声音问道。乌黑的秀发甩了甩。 「当然是要继续调查,毕竟我们都接受委托了。」 继续调查?查什么呢?人都死了,还谈什么委托? 爱丽丝似乎是石透了我无声的疑问,看向我。 「我们现在要寻求的目标已经变成死者的话语,也就不只是你的工作了。接下来就跟之前一样,由我接手。」 「搞什么啊?」 我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急躁了起来。我压抑住烦躁的心情,继续问道: 「对方是拜托我们让她跟父亲见面。人都死了,要怎么让他们见面?」 「死了又怎样。」 爱丽丝冷漠地说道。 「那我们就努力让她跟遗体相见。」 我自己也感受到肋骨内侧,凝结了无法成声的情感。 侦探就是这种职业。挖掘无人期待的死者话语,令人忌讳的挖坟人。 「……要从哪里著手?」阿哲学长以公事公办的声音问道:「找出犯人吗?」 犯人这个字眼,让事务所里充斥的寒冷空气显得刺人。 杀了银二先生并切下头颅的凶手,究竟是谁?又为何要痛下如此毒手呢? 「要追踪狩猎街友这条线吗?」宏哥的口吻僵硬。「毕竟银二先生是被金属bb弹攻击,现在这条线索可能性最大。」 爱丽丝也点头表示同意。 「目前暂时是这样,所以阿哲继续去套警察口风,宏仔负责寻找当天早上的目击者。看热闹的人群中,听说有酒店小姐的样子。少校就负责帮我分析监视录影机的影像--」 「这次我要单独行动。」 少校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吓了一跳,凝视他的脸庞。阿哲学长和宏哥也都转过头去,注视站在房门外的娇小军人。 「也许能提供部分情报。」 「……理由呢?」 爱丽丝的声音更加冷漠了。 「无可奉告。」少校小声地回答道。 令人惊讶的是--不,也许我不应该觉得吃惊--侦探只是点了点头,而阿哲学长和宏哥则是默默地目送转身走出事务所的少校。身著风衣的娇小背影消失在门后,我因为关上门的声音而缩起身子。 「那我先走了,想办法套那些臭刑警的话……」 「我也是,要是凑热闹的人里有认识的人就好了。」 我望着走向玄关的阿哲学长和宏哥的背影,忍不住叫住他们。同时回头的两人都流露出若无其事的眼神,反而让我不知如何是好而吞吞吐吐。 「……少校,那种态度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们都不觉得很奇怪吗?」 「我们是很在意啊。」宏哥回答道:「但是他不说,我们也拿他没办法。」 「这次的案件,他打从一开始就是那种态度。应该是有什么心事吧?」阿哲学长耸耸肩说道。 我胸口一阵疼痛,每次都这样。在花丸拉面店聚集的尼特族就像分子结合,明明以为结合得很紧密,透过显微镜却会发现彼此的间距离空虚得可比天文数字。无论我经历多少次,都还是无法习惯。 阿哲学长和宏哥走出事务所之后,我蹲在床脚下。 我应该要习惯吗? 稍微抬起眼睛,看见爱丽丝的背上披散乌黑的长发,随着敲打键盘的节奏轻轻摇摆。我回回都因为相同的事情挨骂,因为相同的事情让对方哑然,因为相同的事情而遭到怜悯。但就算如此,我还是期待爱丽丝对我说些什么。 但是当爱丽丝停下动作望向我时,我的意识起了波纹。等我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站起来了。因为和爱丽丝四目相对时,我剎时明白了她的期望。我叹了一口气,拉起牛角扣大衣的领子。 「我知道了,我的工作就是去拜托结衣对吧!我会请她不要取消委托的。」 侦探是束缚爱丽丝的枷锁,无知的恐惧陷会爱丽丝於不安,只有委托人的委托才能够填补她的心灵。 「嗯。」 爱丽丝柔弱地望向我,微微地点点头。我好想叫她住手,好想叫她不要用溺水之人抓住稻草般的眼神看我。她像平常那样高傲地命令我还好一点。你叫我求结衣不要取消委托?开什么玩笑啊?银二先生已经死了啊!要怎么完成见面谈话的委托呢? 啊--我明白了,只要一直瞒著结衣就好了。就算过一阵子上了新闻,也没人知道是谁的尸体。结衣只会听说区立公园里死了一个街友,让她以为是其他人死了就好。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自己都不觉得这种谎言能骗到最后。因为现实生活中,银二先生已经不在了。当结衣问我父亲在哪里的时候,我该如何回答呢? 不在了。 已经不在了。 冷气的寒风终于穿透包围我的非现实感,渗透到肌肤当中。我抓住自己的双肩,颤抖了起来。死了,被杀死了。究竟是谁痛下的毒手?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 我因为爱丽丝的呢喃而抬起头来。 「为什么要切下头部呢?为什么……」 切下头部吗?你最在意的居然是切下头部吗?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爱丽丝是侦探啊!如果只是普通的死亡,也就不需要解开谜团了。沉重的心情一路下沉到胃部。为什么要切下头部呢?日本现在可是二十一世纪,不是江户时代喔!谁会知道理由啊? 但是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少校说警察还不清楚尸体的身分,也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尸体身分的遗物。怎么可能呢?这太奇怪了。我交给银二先生的戒指去哪了呢?戒指上刻了银二先生的全名,是很重要的线索。难道银二先生丟了吗?还是-- 有谁拿走了吗? 我再次抬起头来,爱丽丝一直盯着我瞧。 「也许是为了让人无法查觉是银二先生而--切下头部的。」 娇小的侦探稍稍地耸了肩。 第四章 第二天,我接到结衣打来的电话。 『不好意思,之前麻烦你了。』 结衣轻快的声音甚至让人感到一丝淘气,反而让我更不安了。那时候我正在学生会办公室写前一天去参观r高中的报告,为了避开其他学生会成员的目光,我走到走廊上去讲手机。 「结果没事吗?」 我把手肘靠在扶手上问道。多云的天空下,校舍中庭的银杏树稍上还余下几片叶子,受到北风的吹拂。 『没事啦!我四处去道歉过了,当然主要是跟鹫尾先生道歉啦!啊哈哈。』 结衣的开朗反而让我感到一股寒意。 『接下来要说的事,其实应该当面跟你说的。只用电话说明,实在很不好意思。』 我明白结衣接下来想说什么,所以拼命思索如何打断她的话题。但是,我的所作所为都是白费工夫。 『你也知道了吧?我父亲……他已经不在了。我很感谢你们至今为我调查了这么多事情,调查费用的报价单用手机简讯传给我就好了。』 「等一下。」 我什么也没想就说了。 「如果现在取消委托,我们会很头痛。因为爱丽丝现在--」 我的言语坠落在扶手另一端的虚空中,仿佛听到结衣困惑的叹息。 「爱丽丝很多事情还查到一半,请你再等我们一下。」 『你在……说什么呢?』结衣说道:『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我爸爸已经被人砍断头死了啊! 你究竟在说什么呢?他到现在还身分不明。我说想去警察局,结果鹫尾先生和社长都哭着求我不要去。』 「……对不起。」 『为什么鸣海要跟我道歉呢?你什么坏事也没做啊?我已经没有事情需要拜托你了,所以,所以……」 结衣的声音突然失去温度而萎缩,仿佛将被北风撕裂。在她掛断电话之前的最后几句话,我几乎都听不见。 可是结衣,你不想知道吗?我向沉默的手机询问。你不想知道是谁砍了你父亲的头,又是为了什么做出这种事吗?不想咒骂犯人吗?不觉得对方应该赎罪吗?或是不想报仇吗? 可悲的自问,而我连自答的力气都没有。 我合上手机,塞进口袋,两手抓着扶手蹲下。我明白没有我帮得上忙的事,但是我们仍旧继续调查。就如同失去手腕却苦於幻肢痛的人一样,空虚地搔抓已经失去的手腕。 * neet侦探事务所位于五层高的大楼,大楼四周架设了六台监视录影机。原本是为了调查事务所的访客,所以??随时录影附近的状况。这次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派上用场,架设在屋顶上的第六台录影机,拍摄了区立公园前方的道路。 「不过还是太远了,不管怎么扩大影像,路人还是只有豆粒大小。这种像素连性別都分辨不出来。」 爱丽丝坐在床上,耸耸肩膀。 「就算如此,也是很大的进步了。」 其实本来应该是透过少校的人脉,委托大学的专家帮我们修正影像的。但是少校摆明这次要单独行动,所以我们为了找其他人帮忙而耗费许多时间。今天八小时长的影像终于修正完毕,送回我们手上。我和爱丽丝赶紧快转检查。 就跟爱丽丝说的一样,影像只能提供我们零星的情报。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得到重要的讯息。虽然在树木的层层包围下看不到公园,可是公园前方的道路拍得一清二楚。公园的另一边是铁轨,所以进出公园的人一定会被监视录影机拍到。 「十二月十六号,最晚进入公园的人是--」 爱丽丝敲打键盘,倒转影片。 「晚上十点左右的这个人。」 小指大小的影子爬上阶梯。 「这应该是银二先生吧!」 「照常理来说是这样,下一次出现人影是第二天早上的四点四十分。」 爱丽丝拉开了荧幕下方的搜索栏。画面变得稍微明亮了些,靠近车站的另一个阶梯上出现了一个小黑点。 我确认了自己手机的来电记录,十二月十七号早上五点接到少校的来电。当时他告诉我银二先生过世了。如果真是如此,这个黑影应该是第一个发现者,也就是少校。十分钟之后陆陆续续来了其他人进入公园,应该是其他街友吧! 「这应该是你吧!」 五点半左右,画面上出现把脚踏车停在路边、冲上阶梯的人影。 「应该是,那时候附近没有其他脚踏车。」 此时天空开始泛白,警车也到达现场,公园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接下来的事,我已经亲眼看过了。爱丽丝停下影像。 「谜团终于转变为确实的存在了。」 我点了点头。 平常的区立公园到了晚上就杳无人烟,就连改建工程暂停期间都有护栏挡住各处出口。这几天根本无人进出,唯一的例外是公园最后的居民银二先生。 事件发生当天,从银二先生回到公园到第二天早上少校发现无头尸体为止,都没有任何人进出公园。那么究竟是谁,又是如何砍下了银二先生的头部呢?也看不出来有任何搬运砍头用的道具进入公园的痕迹。 「对方是怎么动手的?还有为什么动手?」 爱丽丝呢喃道。 我想告诉爱丽丝却又开不了口,因为她是无法收手的吧!昨天结衣打电话给我,清清楚楚地说要我们停止调查。不管你如何努力解开谜团,所作所为都是白费工夫。住手吧! 可是我说不出口,什么也没能告诉爱丽丝。当我开不了口时,爱丽丝突然在床单上站了起来。 「现在才晚上八点,还太早了。鸣海,你姊姊大概在担心你,还是先回家一趟吧!凌晨两点半再来我这里一趟。」 我抬头望向侦探,眨了眨眼睛。 「两点半?是可以来啦,可是为什么?」 「我偶尔也想做一些普通侦探会做的事。」 现代医学还不承认「开放场所恐惧症」一词,而爱丽丝自称有这种病状。但是她本人不认为是缺陷。因为讨厌外出,平常都窝在事务所度日,如此而已。这也是一种人生的选择,就跟个子矮所以不去篮球部或是头发短所以不绑马尾一样。 总而言之,这应该不是一种疾病。我会如此认为是因为虽然不得已,爱丽丝最近外出次数还是增加了。 「是啊,可能是神在我那页的记事本上写说太阳、月亮跟星星都很讨厌我吧!」爱丽丝说道。「我并不介意。如果真的得外出的话,我就一边咒骂世上所有的光芒一边开门就好。这次的事件现场这么近,我就勉强自己一下吧。」 爱丽丝的口气很高傲,但是不紧紧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摆就走不出去。路灯微弱的灯光照射在我们身上,两人像七爷八爷的影子长长地伸入公园的黑暗中。爱丽丝在平常穿的睡衣上头罩了厚厚的斗篷,奇妙的搭配让我找不出理由跟他人说明。不过比起服装搭配,光是走进公园就已经算是惹上麻烦了,我在意也没用。 仔细想想,我当上爱丽丝的助手以来,还是头一遭进行这种所谓真正的搜索。因为警察依然禁止大家进入公园,我们才会选择深夜到访以掩人耳目。最后一班电车也已经开走,公园附近一片寂静。公园里充斥了死亡的气息,仿佛触手可及。改建工程也一直中断,因此混合了铺上铁板的地区、翻过土的地面和干枯的草地,看起来像可悲的拼布艺术。 「你想得起来,尸体是以什么方式倒在哪里的吗?」 我点头回答侦探的问句,一边踏入黑暗之中。因为脚下还散布黑色的血迹,我无需努力就想起来了银二先生是倒在两大片生锈且沾满沙尘的铁板中间。 「他的头朝这边,像这样--」 我详细地向爱丽丝说明那天早上我目睹的情况。但是就算说出口,我还是没有真实感。 直到现在,警方都还没找到银二先生的头部。另外大概是少校接受调查时没说,所以尸体的身分至今尚不清楚;结衣想要跟警方联络,又遭到经纪公司阻拦。所以目前社会上仅得知是一名通称银二的年老街友遭到杀害。 只要这样就够了,不是吗?事情像这样掩埋起来就好了。就算挖掘出真相,又有谁会感到高兴呢? 「鸣海,拿出平坂电脑。」 爱丽丝的呼唤,打断我混沌的思绪。我取出平坂电脑,荧幕上出现分割成三分的全景影像。尽管画面经过光线修正处理,还是粗糙得难以辨识。 「 从这边进入公园也……嗯,还是会拍到。」 我手上这台平坂电脑和爱丽丝事务所的监视录影机同步连线,以确认进入公园时一定会被监视录影机记绿下来。另外也跟录影画面做比较。这个人影的确是在那个方向放下脚踏车,从那边的阶梯一路冲进公园。这样一来,可以确定五点半的人影果真是我。 爱丽斯蹲在铁板附近,发现草地上露出泥土的地方有个手心大小的h型浅坑。这是什么痕迹呢? 我因为閒著也是閒著,就把影像倒转回十二月十六号晚上十点左右看看。结果看了之后,叫了一声。爱丽丝站起身来,蹙眉看我。 「怎么了?」 「这里有一台车子。」 我扩大影像的一部分,爱丽丝也靠过来看。距离公园有一段距离的位置,可以看到大楼阴影下有个若隐若现的车顶。接着,貌似银二先生的人影从车上走了下来。快转检查的时候没有发现这辆车子,停车场是在哪个方向呢? 我把荧幕切换回现在的影像。我试着走出树林外,确认荧幕上自己的位置。车子是停在斜坡上。我倒吸了一口气,那是我知道的地方。 「鸣海!等,等等我!」 背后传来爱丽丝焦急的声音,我还是一口气冲下阶梯,跑向与车站相反的人行道。差不多在人行道的尽头左手边,出现了一块稍微缺角且露出土表的斜坡。就是这里,影像中的车子就是停在这里。 我蹲下身子,寻找轮胎的痕迹。因为停车位狭窄,只能塞进车子的前面部分。前轮这样开进来,出去的时候后退…… 有两道轮胎痕。 我用手指抚摸清楚刻划在泥土地上的轮胎痕迹。 「……鸣海,你为什么突然跑掉!不准你丟下我一个人!」 爱丽丝慌慌张张的脚步声在我身边停下,紧挨着我蹲了下来。她的黑发和斗篷下摆贴着我的手背。 「有两道轮胎痕迹。」我说道。爱丽丝抬起头来。「这一道应该是监视录影机录到的那台车然后我们在路灯下确认另一道被压扁、干燥且差点风化的轮胎痕迹。 「是同一款轮胎。」爱丽丝喃喃说道。我也点点头。 我看过停在这里的那辆车,那是一个礼拜以前的事。也就是说那台车和监视录影机在事件发生的当天晚上拍到的车,应该是同一辆。 「是鹫尾的车。」 「是夏月结衣的经纪人对吧!」 我点头回答爱丽丝,把影像放大到极限。可是因为像素太粗糙,连车种都看不出来。真的是鹫尾的车吗?为什么银二先生会从鹫尾的车子走出来呢?还有那个人影真的是银二先生吗?搞不好是鹫尾本人啊! 记忆在我脑海中伸出蠢蠢欲动的触手,想办法串连在一起。 对了。结衣失踪的时候,我曾在鹫尾的电话中感受到些许的异样。我现在终于知道理由了。 那时候鹫尾是这样说的:「那个人不一定是她爸爸。」 我当初以为他是指街友银二先生不一定是桂木健司,其实鹫尾不可能说出这种话。因为他曾经亲自跟银二先生接触,确认他真的是结衣的父亲。 所以那句话其实是有別的含意。也就是说,那不见得一定是银二先生--亦即桂木健司的尸体。 因为,尸体没有头部。 鹫尾早就知道尸体遭到斩首一事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呢?警方并没有公开这件事,也没有媒体报导过。 现在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个可能性。因为鹫尾亲眼目睹了尸体,也就是他以犯人的身分亲眼目睹了斩首后银二先生的尸体。 我兴奋地告诉爱丽丝这一连串的推理,而且恶寒在叙述过程中宛如蜈蚣般爬遍我全身皮肤。 可是侦探的眼神却和我的语气成反比;我越激动,她越冷静。 「喔?原来如此。」 爱丽丝听完之后微微皱眉说道。 「我一直忘记你有多么愚蠢,所以今天就不责备你了。这里是沉静的死亡领域,我不想破坏安宁。」 她的声音比夜晚的空气还冰冷上好几倍。 「而且你想说如果犯人是鹫尾,就可以解释切下头部的理由吗?」 「是……啊。」 这只是我单纯的推测,因为那个男人极度恐惧众人发现银二先生就是夏月结衣的父亲。如果让八卦杂志发现正在走红的偶像歌手父亲,居然是赖在公园不走的流浪汉,这下子一定会成为洒狗血报导的好题材。所以他就杀了银二先生,还为了隐埋尸体的身分而切下头部。 「他怎么做到的?」爱丽丝睁著想睡的眼睛询问道。 「所以他就是在其他地方犯案,切下头部之后把尸体运来公园丟弃。监视录影机中走出车子的人影就是搬运银二先生尸体的鹫尾。他把尸体丟弃在公园中,一路躲到早上。等到看热闹的人都跑来之后,再混在人群中逃走……」 我浑然忘我地提出一大串推论,爱丽丝却只是深深地叹气问道: 「你听过圣经无误说吗?」 「无误……什么?」 「就是主张圣经绝对无误,不需要思考解释,只要照着读就对了。我们如果采信这种说法,地球应该是纪元前四千年由神明在七天内创造出来的。但是就如同你所知的一样,只要去调查化石和地层就会发现地球上有许多早於圣经主张的生命曾经存在过。你觉得主张圣经无误说的人,会如何解释这些化石跟地层的存在呢?」 我只能眨眼,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爱丽丝突然讲起这些事情来。 「因为神明把这些可能会让人类产生误解的东西,在六千年前就埋进土里了。」 「啊?」如果这种想法能信的话,什么事情都能说明了。「为什么神得要做这种事呢?」 爱丽丝看着我的眼神就像干冰一样浑浊冰冷。 「我才想问你,那为什么鹫尾非要这么做不可呢?」 终于明白爱丽丝话中真意的我,在寒风中也能感受到脸颊和耳朵因为羞怯而些许发热。就跟她说的一样,为什么鹫尾要做出这些事呢?如果为了不让人得知尸体的身分而切下头部,那把,尸体藏好不就好了吗?何必刻意切下头部,把身体带去公园呢?只要能解决一部分疑问就好的想法,跟爱丽丝提出的圣经无误说不谋而合。实际上一点用处也没有。 「这真像可以演绎世??界的你会说的梦话,你真的非常不适合走侦探这一行。」 「对不起……」 受到打击的我瞄了一眼爱丽丝。 「可是、可是,这条线索的可能性不见得是零啊!鹫尾现在也是很重要的嫌疑犯啊,你看也有拍到他的车子。」 爱丽丝耸耸肩。 「你想调查鹫尾的话就去调查,我没兴趣。」 我愣了一下,爱丽丝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那表示你认为狩猎街友的家伙就是杀死银二先生的犯人吗?毕竟银二先生遭到bb弹的攻击,这个可能性当然比较大。」 「少校说过要负起责任和矜持,一个人处理那些玩军队办家家酒的小鬼。所以那些人就交给少校负责了,我对哪一边都没兴趣。」 「没兴趣……吗?」 爱丽丝的说法对我而言太过冷漠了,但是娇小的侦探紧紧握住我大衣的下摆,轻轻地点头。 「我只想知道切下头部的意图和方法,对犯人压根儿也没兴趣。」 我自唇中吐出白色的气息。 「为什么?」 「在我知道真相之前,没办法跟你说明。」 我完全被搞混了。只想知道切下头部的意图和方法?不需要知道犯人?爱丽丝究竟是在说什么呢? 「我是为了挖掘真相,才走到墙壁之外。我们继续调查吧!」 爱丽丝站起身来,拉住我的大衣下摆。我只能抱着满腹疑问,带着爱丽丝爬上阶梯,回到公园里。 我们通过染血的铁板,踏入黑暗。 黑压压的树林下,矗立了巨大的阴影。原来是塑胶布、合板和纸箱拼成的小屋,也是银二先生的家。仔细靠近一看,其实银二先生的小屋相当大。高度差不多跟爱丽丝的身高一样,宽度也不会输给neet侦探事务所。小屋还用几根塑胶绳所捻成的绳索和胶带固定,看来不是能轻易分解搬运的。 结果银二先生坚持不搬家,可能真的只是因为小屋不便搬运吧!毕竟他们是无家之人,只要能移动得到,去哪里都好。 我根据爱丽丝的指示挪开合板的门扉,调查内部。因为所有可能查出身分的证明全都 被警方拿走了,只剩下舖在纸箱上的几条毛毯。 我们绕到小屋背后,发现纸箱的墙壁上贴了长短不一的胶布。这应该是银二先生不知何时,为了修补遭到铁轨另一边的空气枪攻击所造成的弹痕而贴的吧!爱丽丝用手指确认其中一个没有修补的弹痕,然后转头过去看铁轨的方向。铁丝网边竖立着时尚的路灯,铁丝网的另一边是凹凸不平的黑暗。对岸不夜城的灯光,距离我们更远。 我心想她究竟在寻找什么。 她是在目测子弹从哪里发射的吗?这么做有意义吗?空气枪可以从铁路的另一边打死人吗? 最重要的是银二先生是遭到斩首而死的,这到底要如何说明呢? 假设那群军装的少年用改造过的空气枪射杀了银二先生,结果银二先生的头部留下子弹的痕迹。他们为了隐藏证据,於是切下了银二先生的首级。这样说得通吗? 高中生用日本刀类武器的犯案吗? 我开始觉得这个推论跟刚刚的鹫尾犯人说一样愚蠢,於是摇了摇头。我果然不适合当侦探。 爱丽丝拉扯我的大衣下摆才让我回过神来,原来她是要催促我带她去铁丝网的方向。 「你在找什么?」 原本想询问的我和她四目相对,安静了下来。 爱丽丝当然是在寻找死者的言语。因为侦探的工作就是如此,也不过如此而已。侦探找到死者的言语之后在心中重新构筑,在找到应当传递的人之前都不会开口说明。 所以我只是陪伴爱丽丝穿过树林,走到铁路旁的铁丝网。大概是因为失去遮避物的关系,我觉得天气更加寒冷了。 「这里有个破洞。」 爱丽丝指了指脚下,轻声地说道。铁丝网的角落的确掀开了一个小洞,大概可以让一只猫通过。 「犯人砍下银二先生的头之后如果是从这里跑出去,监视录影机的确是拍不到。」 但是,我怎么看都不觉得洞大到能让人通过。 「我又没说是让人通过。」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可以让推主机通过吗?我望向破洞的另一边,长满杂草的沙地上有几把生锈的短轨道。爱丽丝不发一语,抬头往上看。她的视线停在小巧的水晶灯造型路灯上,但是今晚的路灯一片漆黑。 「……你说夏天发生过火灾对吧!」 「咦、咦?」 面对爱丽丝突如其来的疑问,我吓了一跳。 「街友们跟你提过,这个公园曾经发生过小型火灾吧?」 「嗯、嗯。」 裴先生之前的确提过这件事。大家把烧了塑胶袋和小屋的失火事件怪罪到街友身上,自此之后他们就越来越难待在公园里了。 「我们回去吧!」 爱丽丝靠近我身边说道。 「这样就好了吗?你没有其他事情要调查的吗?」 「不用了,我已经明白了。」 我盯着爱丽丝的脸看,结果吓得我背打冷颤。她的眼睛充斥了可怕的生气,令我喉头僵硬。 明白了是指知道多少?是指全部的线索都链接起来了?还是已经知道是谁如何且为何这样做呢? 成千上万的疑问像恶心的胃酸般湧上我的喉咙,我拼命地将它们压回胃里。 这不是该在这里提出的话语。 不,也许这些话语最后无法传递给任何人,只能在爱丽丝的心中腐烂。 我无声地问爱丽丝,其实你才不适合当侦探吧?因为每次找到答案的你,总是仿佛凋谢般哀伤。每次完成工作之后,你抵达的终点总是干涸的沙漠。尽管如此,你还是继续朝真相的海市蜃楼前进,从不停下脚步。但那是很奇怪的,因为人类无法在干枯的大地生存。还是因为你是尼特族呢?如果所谓的工作是创造有价值的幸福,用尼特族一词作茧白缚的你,不就无法接触到那喜悅吗? 此时的我是多么地无力,只能默默地点头,拉着爱丽丝的手踏出步伐。 应该传递侦探话语的人。那就是-- 「结衣说要中止委托。」 当我看到拉面店的铁门时,才终于说出口。 「……嗯。」 爱丽丝僵硬地回答。 「对不起,结果我还是没能说服她。」 「没关系,我会大幅削减你的日薪。反正我已经习惯没结果的工作了。」 「少校也……好像想一个人解决事情的样子。」 「是啊,因为事关他的自尊。」 那么我应该怎么办呢?怀抱血腥的事实,当不了肥料也当不了柴烧的无用侦探究竟该怎么办才好呢? 在黑暗的逃生梯下,爱丽丝停下脚步说道: 「我们只能等待了。」 「等待什么?」 「奇蹟。」(吐槽:等待戈多) * 爱丽丝提过好几遍奇蹟,第一次听到是在玫欧事件的时候。 「奇蹟在任何人身上都会发生一次,只是发生的时候他们不曾注意。」 爱丽丝虽然宣称自己不是基督教徒,但是这种想法应该跟信仰很接近。简而言之,对于一般没有宗教信仰的日本人而言,所谓的奇蹟是九局下半打了逆转满垒全垒打或是飞机失事却生还之类的事。但是对于基督教徒而言,在无人期盼下、确实且悄悄地发生的事才算奇蹟。不是因为谁的祈祷,也不是因为重叠的偶然,而是因为神将发生奇蹟一事写在记事本上所以发生了。 可是我没有宗教信仰,无法忍耐等待。 第二天午休我??打电话给鹫尾,其实只是想逃避现实而已。就算只有片刻也好,我想要忘记已经没有继续调查事件的理由一事。 「我有事要跟你说。就是森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啊,不好意思,就是认识银二先生的那些街友们。对、对,就是这样,他们知道银二先生的本名。我们在想是不是要告诉警察。请小声点,我还在学校。是、是。咦?今天吗?今天见面吗?我知道了。我问问他们……钱?关于金额的部分,你要直接问他们本人。八点吗?好,我知道了。地点就是--」 约好晚上的面会之后,我掛上电话。把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之,我叹了一口气。欺骗真的是一种很疲倦的行为,尤其是自己手上半张王牌都没有的时候。当然森先生他们告诉我情报之类的完全是一派胡言,接着我打电话给阿哲学长。 「你今天找得到森先生他们吗……?不好意思,突然拜托你做奇怪的事情。啊,没关系,反正只是要吓吓对方而已,找不齐也没关系。其实就算都没人来也没……真的吗?是、是,谢谢。」 我掛掉阿哲学长的电话时,正好响起预备铃。学生们在走廊上奔跑,而我望向窗外。休息时间还剩五分钟,我要不要打电话给少校呢?我才不在乎你那些奇怪的自尊,赶快把事情说清楚。光凭你一个人的力量,是要如何制裁r高中的那些小鬼呢?我应该要如此逼问他吗? 我不知道。 我逐一回想爱丽丝昨晚的一字一句。她说她对犯人没有兴趣,只在意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不是只要找到犯人,两个问题就都能获得解答了吗?还是不先确定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就找不出犯人吗? 我们的确完全找不出理由和??方法。公园里面没有大型机器,监视录影机没有拍到任何人搬运机械进出的画面。不管如何怀疑某人,最后都会碰上砍下头部的理由和方法这两个问题。如此一来,愚蠢的侦探助手在没有委托人委托的情况下擅自行动是白费工夫。 就在我踌躇的当下,正式的上课铃声响了。老师的身影出现在走廊转角,於是我把手机收了起来,走进教室。 * 「……监狱的饭好吃吗?」 「不知道。阿哲,你吃过吧?」 「我哪知道啊!我可是品行端正的好孩子喔!连少年院都没进去过。森先生有被抓进去关过吧?」 「我才没有,我只进过拘留所。」 「那里的饭最难吃了,连续两天给我吃一样的东西。」「因为没预算啊!」 从铁路桥下方的水泥凹陷处,传来如上的对话。我四处张望了一番,偷偷地窥视凹陷处。 「喔。这不是鸣海吗?带饭来了吗?」 森先生第一个发现我,抬起头来。在场围成一圈的是四名街友和阿哲学长。由于寒风吹不进支撑铁路的四条大柱子中间,大家聚在一起还挺暖和的。 「不好意思,今天麻烦大家过来。」 我低头打招呼,顺便把手上 便利商店的塑胶袋交给欧吉桑们,顿时肉包和烤鸡的香味四溢於狭窄的空间中。 「……大家都被警察抓了吗?」 回想起刚刚惊悚的对话,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只有少校被抓去,我们都只是当场回答问题而已。」专务回答道。专务每次都身著西装,措辞客气。虽然他看起来真的很像公司的高层主管,但却是货真价实的街友。 「我们是因为少校打电话来才过去的。」裴先生回答道。 「电话?您是说手机吗?您有手机吗?」 「鸣海,你瞧不起我们喔!」「让我们告诉你社会的严苛吧!」 「想做临时工就要有手机啊!」「我是没有啦!因为付不出手机费……」 「对、对不起。」 是我太无知了,原来这个时代连街友都要有手机啊! 「所以你们才会比我早到公园。」 森先生等人点点头。 「等我们到的时候,银二先生已经是那副德性了。」 「不管怎样都没必要闹到杀人吧……」 「遗体会变得怎样呢?」「会遭到解剖,变成孤魂野鬼吧!」「我们以后也可能会变成那样。」 大家的声音逐渐变弱,最后转为一阵沉默。时时经过的电车发出轰隆巨响,抹去大家吃泡面和咬炸鸡的声音。 对于这些人而言,银二先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所以他的死亡才会带给大家如此深刻的空虚,这也表示他生前并不孤独。 「鸣海,你在找杀死银二先生的犯人吗?」 森先生发出低沉的声音询问道。他的秃头已经因为酒醉而染红了。 「……是的,今天就是为了这件事请大家来帮忙。大家不需要特別做什么,我只需要借口跟威胁而已。」 「嗯,阿哲你也是吗?」 「那不干我的事,找了我也没钱可领。」 以阿哲学长的口气来说,这已经是非常温柔了。 「只是我的直觉很敏锐,我想鸣海找我来是要我吓吓等一下来的人吧!」 学长望向我,我点了点头。 「就是那家伙杀了银二先生吗?」裴先生问道。 「不,我还不--」当我正要说我还不确定的时候,背后就出现脚步声和修长的影子。转过头去,背后是一名眼神兇恶、身著白色羽绒大衣的年轻男子--也就是经纪人鹫尾。对方摘下八成无度数的装饰用玳瑁框眼镜,插入胸前的口袋,踏入我们聚集的场地。 「你们人很多嘛!」 鹫尾的口气充满嘲讽,瞪视一圈之后把视线停留在我身上。 「我先告诉你们,我身上一毛钱也没有。你们打的主意可是勒索,我一开始就会采取毅然的态度对付你们。」 「一来就说这种话。」裴先生说道:「你是哪根葱啊?」 「我在公园看过他好几次。」 「他跟银二先生讲过话。」 听了街友们的对话,鹫尾稍微吃了一惊。这也不奇怪,毕竟他以为街友是来勒索他的,结果大家都不认识他。我站起身来退后半步,好让鹫尾能前进。 「对不起,我电话里跟你说的都是骗人的。」 鹫尾的表情扭曲。 「我只是有事情想跟你说,找借口把你骗出来而已。」 我突然发觉阿哲学长已经走到外面的通道,双手抱胸地站在鹫尾身后。学长这么做应该是为了避免惊尾转身逃走,我对学长真是感激不尽。 「你有什么事要跟我说?」 「我要问你十二月十六号晚上,也就是事件发生的前一晚。你那天有开车送银二先生回公园对吧?」 我闭上嘴,窥视鹫尾的反应。他的脸就像糊上一层薄薄的黏土,变得面无表情。 「……我并不是要套你话,你也不需要想借口。因为我们已经掌握确切的证据,监视录影机录下了你的车子和银二先生下车的画面。」 我说的这些话才是谎言。轮胎痕迹只能算是薄弱的证据,车子的影像也因为太小而看不清楚。但是听到这里,鹫尾松了一口气。 「对,我那天的确送他到公园,那又怎样?」 我也和鹫尾一样放下心来。自从当上侦探助手以来,我净是学会些上不了台面的诈欺手法。突然看到站在鸷尾背后的阿哲学长,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 「我是不知道你在猜测什么,我只是那天回到公园的路上遇到那个男人,就顺便把他载回公园。我们在车上谈的也只是求他离开公园而已,这些事情我都跟警察报告过了。」 鹫尾不知不觉讲话越来越快,可能是因为受到森先生、裴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等人沉默的视线压迫所致吧! 「听到他过世的消息……我也很震惊,没想到你们居然会怀疑我。我没有理由杀人吧!为什么我要做这种蠢事呢?」 「那么为什么你会知道……银二先生的头部遭人砍下一事呢?」 鹫尾一瞬间睁大眼睛,喉头发出一阵声响。 我一边质问鸷尾,一边发觉我的声音很冷静。这是因为我的直觉发现,对方并不是犯人。鹫尾垂下眼睛,仿佛要踩碎什么似的用脚尖践踏水泥地。 「当然是海克力士公司的人告诉我的。因为改建工程是由区公所主导,警察当然会跟区公所说明详情。我是不清楚情报的来源,不过八成是区公所的人告诉海克力士公司的吧!」 我叹了一口气,垂下肩膀。这样事情就说得通了,至少比我向爱丽丝主张的鹫尾犯人说得通五万倍。 「你想说的话就只有这样吗?干嘛为这点小事撒谎骗我出来?」 这次换我低头了,但是又觉得还有什么事情非问不可。 我的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最后一个遇到银二先生的人吗?」 森先生提问道。鹫尾蹙了蹙眉头,又把无度数的眼镜戴了起来。 「是这样吗?我不知道。我又不是刻意的。我再说一次,我只是想跟银二先生商量商量而已。」 「我们又不是在责怪你,银二先生最后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我转头过去看森先生,他们只想确认银二先生最后说了什么吗?裴先生、专务和马力恩霍夫等人也盘坐在地上,用闪着奇怪光芒的眼神凝视鹫尾。 「就跟我们之前的对话一样。我说愿意照顾他一阵子,可是那个顽固的男人说他绝不会离开公园。死都不离开公园,偏偏又说结衣跟他无关。他不想认女儿,也不想跟女儿相见。那为什么要一直待在公园呢?难道公园里埋了什么宝藏吗?」 鹫尾骂完之后可能觉得自己太激动了,別开了眼睛。四名街友互相对视之后,一齐点头。 「……那么……」 「是啊!」 「他终于找到了。」 「喂,你们知道什么内情吗?」鹫尾挤到我身边来,弯下腰问森先生。 森先生只是点点头,他身旁的裴先生代替他回答道。 「银二先生找到自己的家了。」 鷰尾哼了一声,立起身子。 「……无聊。」 他一路后退到马路上,瞪视著蹲踞在温暖空气中的街友们。 「你们这些人是流浪汉吧,根本就没有家啊。住在哪里不都--」 专务和森先生起身想要反驳什么时,鹫尾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一路后退到栏杆边,掏出手机。 「……是,咦?结衣吗?对不起,后面太吵了我听不到……咦?好、好……我现在马上、马上过去!」 我近乎无意识地追赶快步离去的鹫尾。 「你跟来干嘛?事情不是讲完了吗?」 「结衣怎么了吗?」 鹫尾停下脚步瞪视我,霎时露出仿佛遭人掐住脖子的可怕表情。 「结衣昏倒了,现在在医院。」 我想应该没有人有关于医院的美好回忆吧!可是我关于医院的回忆真的都很糟。每次都是濒死之人倒在床上,而我只能缩在圆凳上无能为力。那天也是如此。 「……她没有好好吃饭吧?你是她哥哥吗?是经纪人啊!请你好好注意她的生活起居。如果小看贫血也是会……」 医生在病床的另一头斥责鹫尾,而我则瘫在病床边的椅子上,凝视病床上的结衣。她的脸色苍白,凌乱的发根像是凝固的蜡。紧紧闭上的眼皮连眨也不眨,要不是胸口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看起来还真像一尊尸体。 一名年约五十、身著高尔夫球装的壮硕男子粗暴地打开个人房的房门,冲了进来。鹫尾站了起来说「社长,不行!请您小声点!」,接着两个人争执了起来。「结衣没事吧? 她是怎么啦?喂!那个小鬼是谁?」「社长请您小声点,这里是医院啊!那个小鬼,就是结衣的男朋友啦!」「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社长,总之请您到病房外--」 在一连串的骚动中,结衣微微地张开了眼睛。 「结衣!」 鹫尾马上发现结衣清醒过来,抓住床架,凝视结衣。 「……咦……我……」 大概是因为萤光灯很刺眼吧!结衣把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想遮住灯光。可是她的手虚弱地颤抖,最后落在额头上。结果摇晃到点滴的管子,让金属架子发出声响。 「为什么……咦?鸣海怎么也在?」 「你这个笨蛋!」鹫尾大吼道。「好险是在录音的时候昏倒的,如果是现场转播的时候,你要怎么办?」 结衣因为害怕而钻进棉被中。 「你们要吵就出去!」年轻的医生强悍地说道,一路把鹫尾和高尔夫球装社长推出病房。 「她的情况究竟有多糟?需要住院吗?如果可以办出院的话……」 鹫尾抓住医生领子质问的样子,根本就是在吵架了。我邪恶地心想,你们全部消失算了。 「她不需要住院,但是你看了也明白,她需要暂时的休养!喂!你也出去!」医生转过头来对我说。 此时我近乎无意识地脱口而出。 「请让我暂时跟结衣独处。」 鹫尾无度数眼镜下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高尔夫球装社长则微微红了脸。医生皱起鼻子来。 「只要一下下就好。谈一谈之后她如果冷静下来,我就回去。」 出乎意料,鹫尾居然最先妥协。他拉着高尔夫球装社长的袖子说「这个小鬼没问题,你就让他跟结衣讲讲话,让结衣冷静下来吧!」说完之后就把嘴里念念有词的社长拉到病房外的走廊了。最后是年轻的医生臭著一张脸说:「只给你五分钟。」说完就关上门走了。 终于来访的沉默就像压在我脖子上的冰块,我叹了一口气转回床头。 结衣用不可思议的表情凝视我。 「你真的没吃饭吗?刚刚医生是这么说了。」 「我没有食欲。」 「你睡眠不足吧?妆有点浓。」 「你真讨厌,这种事情就算注意到了也不可以说出口啊!」 结衣大概是想笑吧!但是她的脸蛋却露出仿佛龟裂的表情。 沉默了一会之后,结衣问道: 「……为什么藤岛你也在呢?」 「那是因为……当时我恰巧跟鹫尾先生在一起。」 「恰巧?」 我迷惘了一会,决定和盘托出。 我告诉结衣,事件的前一晚鹫尾曾和银二先生碰面。我为了确认鹫尾是否为犯人,而把他叫了出来。最后也不得不跟结衣报告鹫尾和银二先生对话的内容。银二先生不想见结衣,也不想相认。结衣听完之后,表情没有丝毫改变。 「为什么你们还在继续调查呢?」 结衣凝视著天花板,用干枯的声音问道: 「我不是说过要取消委托吗?为什么你们还要继续调查呢?而且如果鹫尾先生真的是犯人,你也可能被杀啊!」 结衣似乎想跟我开玩笑,说完之后还拍拍我的手臂。但是她过度开朗的声音,反而让我觉得不祥。 我们为什么要继续调查呢? 我俯视圆凳和病床间的缝隙,一边听着暖气机的呻吟一边思索理由。 「……知道真相就等同于面临死亡。」 结衣稍稍地转过头来。 「这是爱丽丝的口头禅。她老是说知道后就回不去了,也就是对方的那个部分死去了。所以如果没有人委托她,她是不会去挖掘真相的。」 结衣迷惘的双眸在天花板与我的脸庞之间游移。 「那家伙从事的侦探??行为,最后其实会刻意伤害某人。就好比有个明明上锁的空房间,她还刻意跑去打开来,让你看到里面是空无一人。但是她这么做却没有人会因此得到幸福,反而会让大家心中某个部分逐渐死去。」 因为我就是如此,而阿哲学长、第四代和明老板等人应该也是如此。我张开双手,寻找血迹。虽然已经看不到血迹,我却确实地记在心里。 「可是、可是……」 我又悄悄地握拳。 「心情却会变得比之前轻松一点。虽然只有一点,但是我们又能跨出脚步。虽然心中的空洞依旧,虽然一切照旧,可是我们却能怀抱这分空虚,迈出新的步伐。」 我咬住下唇,果然还是没办法说得很好。说完之后也感受不到结衣的回应,就像对水雕刻,想刻画出某种形像一般。 「所谓的侦探就是这种工作。如果你觉得痛苦的话--」 我凝视结衣无神的脸庞。 「无论何时,你都可以向我们求救。」 说出口之后,我也觉得不可思议,仿佛是自己在求救一般。结衣的眼神变化了好几次。 「为什么?」 结衣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快哭出来一样。 「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呢?不过就是消失了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为什么我会感到难过呢?」 我好想捂起耳朵,结衣说完之后又沉默地凝视天花板。 我也在想为什么我们会如此难过。不过就是消失了一个本来就不存在的人,为什么神创造我们的时候让我们会感到这么伤心呢?无法理解的我从圆凳上站起来,走向病房门口。 * 以爱丽丝为首的尼特族秉持著没有人委托就不行动的狭隘信念。我经历去年冬天的事件后,深切体会到这是非常有道理的理念。没有罗盘、航海图和六分仪就想依靠一个浮板在大海中前进,其实是非常消耗体力的行为,搞不好还会与陆地渐行渐远。 可惜愚笨又神经大条的我是个连尼特族都当不成的小鬼,无法呆在原地不动。第二天放学后,我又勉强薰子学姊帮我制造前往r高中的借口。这次我先去学生会办公室打招呼。 「你们也是二十四号结业式吗?我们学校也是喔!结业式后大家一起去联谊吧!我是卡拉ok的白金会员,所以唱歌很便宜喔!你记得要叫薰子学姊来,我也会找t女子高中跟y女子学院等水準高的女生来。藤岛学长,就拜托你了!」 我和跟往常一样兴奋的r高中学生会会长,交换学校主办的活动和文化系社团发表会传单。 我假装若无其事地看着堆在桌上的社团介绍传单,一边问道: 「听说你们学校有个很奇特的社团,叫做历史研究会。」 除了会长以外,我可以感觉得房间里所有学生会成员都露出扭曲的表情。 「藤岛学长知道的真多。」 「呃,没有啦,我刚好认识那个社团的毕业生。」 在房间深处看漫画的高三生差点从椅子上跌了下来。 「你口中的毕业生,呃,该不会……是那个向井……」 「对,就是向井均,你认识吗?」 他跟现在的三年级同校过吗?搞不好年纪更大?当我在脑中计算少校的年纪时,学生会的人已经开始骚动起来。 「原来藤岛学长认识向井学长啊!」「难怪。」「气氛有点像。」 「谁是向井学长啊?」「听说他就是害我们学校大学推甄名额少了一半的罪魁祸首……」「啊……」 我手抵著额头心想,这家伙究竟留下了多少糟糕的传说啊!学生会会长一副厌恶的表情说道:「我想你也知道历史研究会其实是军武宅的栖息地,根本就是生存游戏社。」 「我知道。对了,他们有一个叫做平林的社员吧?好像才一年级。」 「……平林跟我同班。」学生会会长回答道。 「是、是喔,原来是这样。其实我也只知道他的名字。」 我也自觉话题扯得太牵强,赶紧圆场。 「少校--不,是向井啦!他听说平林好像有什么烦恼,常常请假。所以他吩咐我来r高中的时候,顺便帮他看看平林。是说平林今天有来学校吗?」 「他今天有来啊!应该是为了补课吧!」 常常请假是我随口编出的谎言,没想到真是如此。平林为了赶上落后的学业,今天放学之后就一直补课。 一年七班的教室在校舍三楼最靠近楼梯的位置。我为了避人耳目,一直坐在通往屋顶的楼梯平台上等平林下课。 我一边感受臀部下方冰冷的水泥地,一边一个人自言自语道:「好讽刺的逃避现实。」 侦探之所以为侦探,是因为他要躲避所有人都不愿意了解的事实。 五点的钟声响过一 阵子之后,我看到刚步入老年的教师打开门走了出来,接着后门也打了开来。走到走廊上的娇小制服身影,的确是那天我在社办看到的一年级学生。平林大概是因为个子娇小的关系,外表还是个国中生的样子。他的嘴角还有些许瘀青,眼角也贴了ok绷。我跑下楼悌,叫住他。 「请问--」 他吓了一跳,转过身来。一开始似乎还认不出我是谁,等到看了我的制服就想起来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困惑的表情。 「……你是之前来过我们社办的人……请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我想问你关于十六号晚上的事。」 他把书包背到肩上,跑了起来,还一次跨越两阶冲下楼梯。我急急忙忙地追赶他,但他不是跑向社团,而是往玄关前进。 「等一下,我只是有事想问,只是来问些事而已!」 他逃避我的吶喊,套上鞋子后立刻冲出玄关。尽管周遭r高中学生的视线让我万分尴尬,我也急忙套上鞋子跑出中庭。可是身著制服的背影已经跑去后门了。 「我叫你等一下!」 我在跑出后门附近的地方拉住他,好险附近是人烟稀少的安静住宅区。 「你到底想干嘛?」 他挥开我的手。 「这跟你无关吧!」 「警察已经锁定使用的枪枝种类了,你们迟早会被盯上。」 我悄声地说道。这当然只是我的恐吓,但是他却沉默了。书包差点就从他肩膀滑落,重新背好书包的他转身背向我。 「……你们究竟想干嘛?向井学长也来找过我……」 「因为惨遭杀害的街友是我们认识的人,我们在进行调查。」 我努力用温柔的口吻,向似乎快被折断的制服背影说明。 「少校是军武宅,所以比警察更快发现你们。」 「我不知道。」 「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我不是来追究你的责任。你是不是犯人与我无关,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 平林又要跨出步伐时,我拉住他的书包背带。他转过头来喊道: 「放开我--」 「--藤岛中将?」 我的背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接下来是迷彩图案的身影走进我的视线。戴着皮革手套的娇小手掌紧紧抓住我的手臂,护目镜下因为愤怒而瞇起的双眼怒视著我。 「少校……」 「你在干什么?你找平林二等兵有什么事吗?」 我无法回答少校,於是避开他的视线。结果少校更用力的握住我的手臂,害我痛得放开平林书包的背带。 「我应该告诉过你,这是我们内部的问题,你少多管閒事。」 「这不光是少校一个人的事!这也是委托人委托我们的案件啊!」 「我听说对方已经取消委托了。」 被少校识破让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这一切都是我的恣意独行。平林只是陌生人,我也没有质问他的资格。 「平林二等兵,你为什么要逃跑?」 少校抓住平林的制服领子,把他拉过来。 「我今天是来个別问你话的,之前的接触有点失败。后来我调查发现,瓦斯、电池和金属子弹都是用你的名义购买的。你每次模拟战都有出席吗?」 「这跟学长没关系。」 「有谁参加十六号晚上的模拟战?我会特地问你是因为你买了那么多消耗品,却没有买枪。你个人的枪应该还是当初刚入伍的时候,在向井均讲座买的乌兹冲锋枪。那是初学者用的枪枝,没办法发射金属子弹。」 我吃了一惊,少校已经查到这么多线索了吗? 「你是被陷害的吧?」 「……跟学长无关。」 「究竟是谁开枪的?」 「我不知道。」 「別闹了,赶快回答。难道是他们对你下封口令吗?你不用担心,我会去制裁他们的。」 「別管我了。」 平林撇开少校的手。 「学长已经不是社员了,请不要多嘴。」 「为什么你要袒护他们?这连同侪意识都称不上,难道你忘了军人的规矩吗?」 「我都说我不知道了。」平林撞开少校的肩膀。 「我是你们的营长,相信我!我会保护你们的安全!」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学长已经毕业很久了,根本就不清楚社团的现状!当初干嘛邀我进历史研究会?我根本就不想玩生存游戏,早知道就不参加了。」 光看少校的背影就能明白他多么地垂头丧气,连手也放开了。於是平林把书包拉到肩膀上,转身走出后门。我和少校只能目送远去的黑色制服背影。少校戴着皮革手套的右手紧紧握拳颤抖一阵子之后,又再度松开。 我觉得得开口说些什么才行。 「……你从以前就认识那个一年级生吗?」 「我们暑假会跟附属国中的优等生一起办暑假研习合宿,暑假的时候总是玩在一起。」 少校自觉说溜了嘴而闭上嘴巴。他做了一个本来不应该告诉我的表情,继续说下去。 「可以报告的时候我自然会提出,中将去完成自己的任务吧。」 「你到底打算怎么做?如果他们真的是犯人的话?」 「我告诉过你我会自己处理吧!」 「要怎么做--」 「你不需要知道。」 少校用手指戳了戳我的胸膛说道,随即转身离去。我弯下腰深呼吸,想对迷彩夹克的娇小背影大喊一声。但是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将情感凝固在掌心拍打自己的大腿。 什么叫去完成任务?如果做得到我早就在做了。现在的我没有罗盘,没有航海图也没有六分仪。无法完成爱丽丝交代的任务,也不知道该对躲在满布皱纹之壳中的结衣说什么才好。少校,你究竟怀抱什么样的心事?是想袒护以前的伙伴,还是不希望罪证摊在阳光下?我那么说虽然是想吓吓平林,可是警方也不是笨蛋,他们很快就会查到这条线索了。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如此坚持己见呢?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弯曲身子、捂起耳朵呢?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不可理喻的愤怒化为沙尘,从我的指缝间漏下。冰冷的北风吹痛了我的耳朵,结果我现在才想起来自己把大衣忘在学生会办公室。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朝后门走去。 当我抵达花丸拉面店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毕竟现在是一年之中,白天最短的季节。因为还不到晚上,门帘后也没有客人的影子,只有明老板一个人忙碌地準备开店。 在后门前方,我看到两个人影面对面地坐在木桌前。 「那我要攻击这颗棋,我的是少校!」 「可惜,我的是地雷。」 「又来了!你的排列真讨人厌。」 「那我从右边开始攻击好了,我要攻击这边。我的是中将。」 「我的是少校!」「啊--可恶!」 「你们在干什么……?」 两个人影是阿哲学长跟宏哥,两人中间放了类似将棋棋盘的东西,旁边还摆了好几张一千圆。这些死尼特族就只会赌博,真是受够了。 「欢迎你回来,鸣海。」宏哥抬起原先专注於棋盘的双眸,对我微笑。 「现在別跟我讲话,要不然我会忘记棋子的位置。」阿哲学长又开始瞪视棋盘。 「你们不是在玩……将棋吧?」 「你听说过军人将棋吗?」 我知道军人将棋,是一种运用画分为各种军人阶级的棋子进行攻防的游戏。可是棋盘旁边出现的十几个看起来已经死掉的棋子,让我觉得好生奇怪。 「为什么只有『少校』和『中将』的棋子呢?」 「这是我们开发出来的『花丸军人将棋』。」阿哲学长得意地回答:「只有少校、中将和地雷三种棋子。」这是什么鬼东西…… 宏哥继续为我解说: 「少校赢中将,因为少校根本不把鸣海当作一回事。」 「事情的确是如此……」 「可是中将赢地雷,因为你最会踩雷了。」「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结果阿哲学长阵地中的中将惨遭宏哥的少校蹂躏,学长只得咬牙交出钞票。 「我不玩了,中将真的有够没用,一点用处也没有。」学长你是指游戏吧?觉得话中有刺只是我的错觉吧! 「喂!你们这??些尼特族!」明老板从后门探出头来。「我不跟你们收钱,来帮我试吃新菜单菜色。」 兴高采烈的宏哥和一脸无可奈何的阿哲学长走进店里,我则坐在啤酒箱的椅子上发呆。明老板又打开后门说道: 「赶快 进来啊!要不然面都糊了。」 「啊……是。」 至少品嚐新拉面的时候还用得着我的舌头。我如是想着,站起身来走进店门口。 新拉面是肉燥拉面,以明老板来说算是正常的作品。阿哲学长赞不绝口,宏哥忠告调味有些过甜。我吃了一口面又喝了一口汤之后,就抱着热呼呼的碗公一动也不动。 目送少校背影时遭到冰冻的情感,在此时几乎要以其他的形式溶化。 阿哲学长点了酒,和宏哥喝了起来。明老板降低电视的音量,开始洗锅子。水蒸汽笼罩了明老板的上半身,我却感到分外寒冷,於是多啜了一口汤。 「鸣海。」 因为明老板的呼唤,我抬起头来。 「我不会再帮你了。」 「……咦?」 「我不会再让你吃免费的冰淇淋。你的脑袋怎么这么硬,到底要重蹈覆辙几次啊?」 「……喔、咦?」 「意思就是大家都很看好你,你好歹也要提升一下自己的股价。」 宏哥一边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一边插嘴道。 「宏仔,你有在玩股票吗?」 「我没在玩,可是贵妇都有在玩喔!」 「你说贵妇怎样?」 「明老板,你手上还拿着菜刀啊!很恐怖喔!」 「是吗?只要你常讲错话,我就会常常动错手喔!」 「我也来玩股票好了,有三连单可以买吗?」「玩股票跟赌赛马不一样啦!」 我一边事不干己地听着三人的对话,一边吸啜逐渐冷却的拉面。大家期待我什么呢?之前每一次案件,都有明确的敌人。我很清楚该揍谁或是逃离谁。可是这次不一样,没有人委托我,也没有人恨我。我只是个旗手,是个吹笛人,是个除了言语之外无能为力的侦探助手。 可是,此时有个声音引起我的注意。 我抬起头来。 我四处张望,寻找那个扰乱我心神的声音。不是明老板,她正在安静地切葱;宏哥跟阿哲学长正在热烈地讨论赛马。究竟是谁呢? 我终于发觉那是电视机传来的声音,荧幕上出现放置了沙发和圆桌的温馨家庭风格棚景。右手边是担当主持人的知名搞笑相声二人组,左手边是--坐着的结衣。她身著高领毛衣搭配羊毛短裙,脚上是纯白的长靴。节日中的她全身散发性感魅力,和两位主持人谈笑。电视的右下角出现「live」字样,表示这个节目是现场直播。这个时间居然在上映现场直播的节目,应该是特別节目吧!二十四小时之前的她还要死不活的,现在居然可以在摄影机前笑得如此开怀。我看了只能感叹,她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助。对于她而言,四方形的光亮世界才是她的家。只要回到摄影棚,不管何时她都能忘记泪水,为成千上万的人展露稀释过的笑容。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来到侦探事务所呢?你一个人就可以-- 我专注地盯着狭小的电视机荧幕左下方。 坐在沙发上的结衣,在腰部附近放了一个褐色的小东西。 那是猫头鹰布偶。 当我发现结衣的右手一直紧握猫头鹰的尾巴时,连忙把拉面碗搁在柜台上,冲了出去。 「喂,鸣海?」明老板叫我名字的声音,消失在门帘后方。我绕到后门,一路冲上逃生梯。敲了neet侦探事务所的门之后,连对讲机都忘了按就打开房门。 「鸣海,你在搞什么!进来好歹也要按个门铃啊!」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转过头来瞪我,冲进寝室的我说道: 「电视!快打开电视!」 「电视?」 「赶快打开电视就对了。」 蹙著眉头的爱丽丝一阵敲打之后,罗列在墙壁架上的其中一个荧幕就切换成电视节目了。荧幕上出现沙发、圆桌、两名主持人和结衣,爱丽丝的眼睛稍微张大了些。 「……听说结衣你房间里都是布偶?」搞笑相声二人组的其中一人问道。 「我一忍不住就会在网路上买布娃娃。」 「我房间里也有很多布偶!」「真是出乎意料。」「我有五只gachapin和mukku的螺旋桨!」(注:ガチャピソ,ムック为日本富士电视台儿童节目角色) 「mukku的布偶也要一起买啊!光买螺旋桨不就只是普通的电风扇而已!」「啊哈哈哈。」 「结衣有哪些布偶呢?」 「你今天也说没有布偶陪就没办法跟我讲话。」 「啊!就是你带来的这只布偶吧?这是猫头鹰吗?是猫头鹰对吧?真稀奇。」 「很稀奇吧!这只猫头鹰是朋友送我的,她的布娃娃比我还多上一倍喔!她对布娃娃也非常了解,据说这只猫头鹰是智慧与勇气的女神。」 「你很有勇气啊!刚刚还毫不客气地敲我的头。」 「啊哈哈哈哈,那是我一时冲动。其实真正的我总是很害怕又很紧张,老是在后台的休息室发抖。要是没有布娃娃,我真的无法上节目。」 「啊,我刚刚有看到。你抱着布偶,一个人喃喃自语。」 「讨厌啦!不要拆穿人家!」 「你在念什么?念经吗?」 「才不是呢!我是在说救救我。」 我吃了一惊,转头看爱丽丝。 荧幕的光线在爱丽丝的脸上照射出细小浅淡的阴影,而她眼中的结衣紧紧地搂着米娜瓦,再次轻声说道: 「只是这样抱着布娃娃说『救救我』而已,只是『救救我』--而已。」 爱丽丝的手掉落在键盘上,把电视画面给关上了。房间又再度回到只有风扇吵杂的寂静中,而我屏息凝视爱丽丝的侧面,等待侦探的话语。 爱丽丝低下头去,飞扬的黑发完全遮盖住她的脸蛋。但是转眼间她又站起身来,面向我。 她的眼里充满了熊熊燃烧的生气。 「鸣海。」 我点了点头。 「你告诉过她--我不过是死者的代言人吗?」 我又再次用力点头。 知道真相就等同于面临死亡,我的确跟结衣说过了。我这么一说,爱丽丝整张脸生气盎然。 「辛苦你,我明白了。你漂亮地完成任务了。」 爱丽丝又跪在毛毯上,拿起电话。隔着门扉、墙壁和水泥地,我都还能确实听见遥远的楼下快传来「colorado bulldog」的来电铃声。 「阿哲吗?是我,我们又再次接受委托了。嗯……嗯,对。你也帮我跟第四代说一声,总之人越多越好。」 我一边聆听爱丽丝的声音,一边开合双手,感受手心的温热与汗水。爱丽丝掛断并放下电话之后,又看了看我。 「接下来还剩一件事。」 「……什么事?」 「我几乎都明白了,只差一块拼图。」 爱丽丝喃喃地说道:为了连接事实与真实。 「为了找出这片拼图,我们也许会失去伙伴。既使如此--」「我还是会去做。」 爱丽丝的视线从我胸口向上游移,我承受了她的视线说道:「就让我来揍少校。??」 第五章 非主流的文化系社团经常都会出现社团名称和内容乖离的现象,例如本校的「温泉旅行社」其实是喜欢时刻表的铁道迷聚集巢穴;某校的「民俗音乐研究社」其实是货真价实的摇滚乐社团。大家会取这些诈欺般的怪名字,无非是希望能骗过老师来成立社团。 可是r高中的历史研究会当初真的如同社团名称一般,是研究十九世纪欧洲历史的认真社团。它会沦落为枪枝宅与军武宅聚集的生存游戏社,其实理由很明显。因为六年前的某位社员,将它从历史书籍汗牛充栋的社办改装成火药库。 「果然还是少校在学的时候人数最多,现在只剩八个人。当中又有一半是高三生,从今年开始几乎都没有参与社团活动。」 爱丽丝凝视电脑荧幕说道。 结衣二度委托我们的翌日正巧是十二月二十三号--天皇生日,也是第二学期出席时间不足的我要去补课的日子。我因为补课耗去半天时间,傍晚才来到事务所。此时,爱丽丝已经查出很多情报了。荧幕上正是r高中历史研究会所有成员附大头照的文件,真不知道她是骇去哪里才能找到这么详尽的情报。我重新浏览分別展示在四个荧幕的四人文件,他们都是我跟少校去r高中时在社办遇到的家伙。 桐山卓治,二年级。他就是跟少校交谈的病态眼镜男。 大岛邦宏,二年级。 田所晋也,二年级。 然后是平林实隆,一年级。 所以当时在社办的家伙就是实际活动的社员啰? 「可是还有几个毕业生会定期参与模拟战。因为是在专用的靶场玩,会留下纪录。应该是当上大学生后有空间时间吧。」 爱丽丝的手指在键盘上跳跃,接下来又出现三名年轻男子的脸庞。 「这七个人分別与购买、改造金属子弹和可远距离发射金属子弹的枪枝有关,因为几乎可以确定是从公园外射击的,暂时就先调查他们吧!」 「他们……就是犯人吗?」 我忍不住确认这点,爱丽丝却流露厌倦的眼神。 「我跟你说过,我对犯人没兴趣。我想调查他们是因为他们知道最后一块拼图,也就是桂木健司死亡的瞬间。」 我一点也不懂爱丽丝的意思。那不就是犯人吗?明明就已经断定对方是远距离射击,但是要如何切下头部呢?他们又没??有踏进公园过。 可是爱丽丝完全无视於我心中的疑问,又转身面向键盘了。 「我还不知道七人当中是谁在狩猎街友,不过这半年来他们夜晚外出的次数都增加了。而且出门的日期也都一致,我想七人一同狩猎的可能性很高。」 我叹了一口气。 「不过才这两天的事,你居然已经查到这么多情报。」 应该是跟往常一样,之前早就调查好了吧! 「这些不是我查的。」爱丽丝耸耸肩。「有人早就已经查好了,我只是跑去偷瞄他的电脑而已。」 「查好了……是谁啊?」 在爱丽丝回答之前,我身后传来粗暴地打开房门的声音。我因为粗鲁的脚步声而吓得回头看,发现答案自己站在那里。掛满枪套的迷彩军事外套让少校看起来比实际肥胖,安全帽和巨大的护目镜几乎完全覆盖了他娇小的脸蛋。从他眼中,我明显地感受到怒气。他推开我走到床前,环视展示r高中历史研究会成员文件的画面之后怒视爱丽丝。 「你侵入了我的系统吧!」 「侵入啦!你查得可真清楚。」 皮革手套的拳头在床单上重重地敲了一拳,爱丽丝却只是用毫无感情的眼神凝视少校而已。 「就你来说还真是大意。如果想跟我对决,应该先把所有网路线都拔掉才是。」 「我没有意思要跟你对决。」 「历史上绝大多数的战争一开始都是由不打算与之为敌的对象发起的,这种事情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 少校恨恨地离开床边。 「我尊重你身为军人的矜持,所以接下来就来比赛谁先查出历史研究会所隐藏的真相吧!」 「哼!」 我叫住了转身走向事务所玄关的少校。 「中将有什么事吗?」 「为什么……你不肯帮我们呢?都已经到这地步了。」 「我之前也说过吧!下属惹出来的麻烦,应该由长官来收拾。」 「你究竟要坚持这种无聊的自尊到什么时候?」 「如果我生来就无需背负无聊的自尊,早就跳级念到研究所毕业,然后进入大型汽车公司工作了。」 少校用拳头用力地敲了敲我的胸膛。 「我的霸道是由无益、无为和无职所铺设而成的。」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就算了,表示你还不至於无可救药。」 我用左手抓住少校的手腕,挥动右拳想要揍少校。我是当真想要揍他,却因为腹部上冰冷且僵硬的触感而全身动弹不得。 少校另一只手上握着电视机遥控器大小般的物体,正抵在我衬衫腹部的位置。物体上有两个尖锐的电极,是电击枪。 「別逼我用它。虽然我把它调整到不会死人的程度,还是著实地改造了一番。」 少校轻声地说道,可以感受到电极的接点充斥了愤怒。我心想,有种你就来啊!混帐! 「你在干嘛!」 我身后传来爱丽丝的说话声和粗暴的脚步声。她将纤细的手臂环上我的腰,将我从少校身边拉开。 「你、你想要对我的助手干嘛!如果我们之间还残余一些友情的残渣,你就赶快给我滚出去!」 我呆立在冰箱旁边,目送背着巨大背包的少校走出事务所大门。爱丽丝的手腕紧紧地环住我的腰。 「是侦探助手就应该更知性地战斗!真的揍下去是要怎么办啊!」 我敷衍地点点头,挣脱爱丽丝的手腕,瞪视少校离开后关上的大门。我心想少校是来干嘛的,如果只是要说一些毫无意义的台词,何必刻意跑来一趟?那种无意义的自尊就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坚持就好,不要让我误会说可以跟你讲道理。 我的背靠在墙上,一路跌坐到地板上。爱丽丝抿唇回到床上。 少校离开三十分钟后,事务所的门铃响了。跑进来的是脸色铁青的宏哥,他刚刚好像在楼下打电话给很多人的样子-- 「他们昨天都没有回家。」 爱丽丝听到宏哥的话,转身皱起眉头。 「……你说谁没回家?」 我的疑问在气氛紧迫的侦探事务所中听起来格外愚蠢,宏哥用手比了比荧幕上的七名少年。 「我跟他们每个人的家人都确认过了。他们都没有跟父母联络,电话也都打不通。」 仔细一间,原来r高中某位学生的家长是宏哥情妇。宏哥硬是拜托对方帮他联络历史研究会成员的家长,原本是想打听他们十二月十六号晚上的行踪。结果却出乎意料地发现四名社员和三名毕业生,也就是我们想调查的七个人从昨天一直没有回家。 「家长有跟学校反应或是报警吗?」 「听说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没跟父母报告就跑出去夜游了,加上今天又是假日,所以他们的父母似乎也没有很担心。」 宏哥说完之后,用手掩著嘴。我则是想起某次森先生对我说的话。 ……我们都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那些小鬼也是一样。所以只能在夜晚的街头徘徊,用空气枪攻击我们…… 可是在这个时间点七人一起失踪,可能不只是高中生出去夜游而已。 我听见激烈的敲打键盘声,然后是啧了一声。爱丽丝露出严峻的表情,凝视荧幕。 「……他们把手机的电源都关了,就算只能找到其中一人也好……」 「他们的父母也说过无法取得gps的情报。」宏哥回答道:「他们应该是不想让父母知道身在何处,才关掉电源的吧!」 爱丽丝表情僵硬地点头,拿起话筒。 「阿哲,你现在在哪里?嗯、嗯……六本木的军用品店『屠龙』,嗯,是以前少校常去的店家。你给他们看过照片了吗?今天来过了?来了几个人……四个人,我知道了。他们有说等一下要去哪里吗?是啊,嗯,辛苦你了。」 爱丽丝掛掉电话之后,转过身来面向我们。黑色的秀发一瞬间飞扬又落下。 「发现他们中午时分的足迹,好像是聚集在他们常去的六本木店家。听说只有四名真正的社员,大概是下午两点多离开。」 「他们没有其他聚集的 点吗?」宏哥问道。 「这个负责统帅大家的学生叫桐山,是桐山建设社长的儿子。所以他们常常在桐山建设位于北新宿的一栋大楼玩生存游戏,可以说是历史研究会的主场。其他客场则是几个位于神奈川县的专用靶场跟少校告诉他们的埼玉废弃大楼。不过我不知道废弃大楼的所在位置。」 就在此时,刺耳的电子声响起。位于左土方的一个荧幕发出声响,出现大量眼花撩乱的文字。 「这是……什么?」 「破解密码程式啊!好不容易才找出位置来。」 爱丽丝把放了键盘的小茶几用力推往那个方向。 「你找到哪里的?」我靠到床边。 「这是他们常用的sns,应该都是靠社群网站彼此联络。」 荧幕上显示出他们的留言板,爱丽丝快速地拉下,找到发文纪录。站在爱丽丝身旁注视荧幕的宏哥和我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听说警察来过店里了。》 《该怎么办啊!我的推甄都决定好了。》《把枪藏起来。》 《看谁要去自首。》 《你去啊。》 《就全部赖在阿平一个人身上好了。》《阿平该不会自杀吧。》 《栽赃给阿平好了。》 《叫阿平把枪藏起来,让他当靶子。》《明天吗?几点?》 《总之记得把枪带来,不要被发现了。》《要去哪里?桐山大楼吗?》 《当然不能在都内集合啊!》 《埼玉。》 《传简讯叫阿平到埼玉集合。》 《叫阿平準备电池和吃的。》 最后一则发文是昨天晚上九点。看完之后,我全身湧上一阵恶寒。自杀?诬陷? 「……所谓的阿平是指?」宏哥轻声问道。 「应该是指平山实隆,只有他一个人没有加入社群网站。」 「情况很糟。」宏哥的声音在颤抖。「他们已经被逼到绝境了。」 他们要把杀害银二先生的罪名诬陷给平山一个人,最后还要逼他自杀。我因为他们过於幼稚且直接的愚蠢思考而全身打冷颤不停。你们是白痴吗?以为这种把戏就能骗过警察吗?我一定要阻止他们,现在还来得及吧!可是他们人在哪里呢?是在埼玉吗?埼玉应该是指少校告诉他们的废弃大楼,那又是在哪里呢?难道没有关于地点的详细描述吗?我想再次研读发文,於是抓住床边,探出身子来。结果指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 我往下看,发现床单的隙缝间放了一个细长形状的物品。 是支原子笔。 这支原子笔是--我想起来了,刚刚少校来的时候捶过床单,捶的应该就是这一带。这是他放的吗?当我要拿起来的时候,发觉这支原子笔异常地重。下一刻我就明白原子笔的真正用途,差点大叫起来。 少校为什么要刻意来到事务所呢?不光是因为他的电脑被爱丽丝骇而发脾气,是要让我们也嚐嚐相同的滋味。我拼命地思考,咽了一口口水后开口说道: 「爱丽丝,刚刚提过的那栋桐山大楼--」 爱丽丝面对我突如其来的询问,露出惊讶的表情。 「应该就是桐山建设位于新宿的大楼吧!」 「他们会在那里集合吧!」 爱丽丝竖起了柳眉。 「鸣海,你在说什么啊!你看了也--」 我打断她的话,迅速地把字写在手心给她看。 『少校在窃听,配合我说下去。』 爱丽丝的脸上瞬间浮现各种表情。我指了指原子笔,里面因为塞了电池、麦克风和发信器而异常沉重。她马上轻轻地点点头。 「……对啊,新宿很近,你马上过去一趟。」 我把原子笔往床上一丟,起身跑过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宏哥身边,冲出事务所的玄关。 从北新宿明治路进入的道路深处,是充斥爱情宾馆的地区,桐山大楼是位于这一带的七层办公大楼。大楼里没有一丝照明,加上刚刚天黑导致大楼几乎与淡黑色的天色同化了。大楼看板上没有公司或店家名称,玻璃帷幕寂寞地反射路灯与对面宾馆的霓虹灯。 我把脚踏车丟在人烟稀少的马路边,在跳过树丛的同时看到娇小的人影出现在一片漆黑的大楼玄关,就像一滴污渍。我拉开不会动的自动门,走进大厅。就算在黑暗中,我也能一眼就凭轮廓认出是少校。对方也发现了我,把护目镜拉到安全帽上,叹了一口气。 「……原来是被藤岛中将摆了一道,我太小看你了。」 低语的少校脸蛋红通通的,大概是为了寻找社员而在大楼内部东奔西跑吧!可是当然半个人也找不到,因为一切都是我的诡计。 「那些家伙在埼玉,应该……就是在少校以前告诉他们的废弃大楼吧!」 只有少校知道废弃大楼的位置,虽然我们应该查得到,但现在得珍惜一分一秒。没人知道走投无路的小鬼会做出什么事情来,所以我就反过来利用窃听骗少校来到这里。好险我赶上了。傍晚冰冷的北风简直要撕裂我的耳朵。 「但中将还是太天真了,居然一个人过来。就算是跟你对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使用电击枪。」 「带我们去埼玉的废弃大楼。」 「你没听到我说什么吗?」 「你才没听到我说什么吗?那一大票人都带着枪喔!又处於走投无路不知会做出什么事的状一态,你一个人去能做什么呢?」 我一边对少校喊话,一边告诫自己要冷静。少校又拉下护目镜了。 「是我教他们违法改造枪枝的。」 面对少校的自白,我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的,少校本来就没什么守法意识。无论是自制窃听器、手榴弹或是增强电击枪的电流,样样都违法。就算再加一项改造空气枪也不足为奇。 「你懂吗?是我教他们毫不在意地触犯这个国家的法律,却又把不许攻击非战斗人员这类无聊的规矩强加在他们身上。这种话哪有人要听呢?一切都是我的梦话,谁也听不进去。结果就是发生这种事件,银二先生等于是被我害死的。」 「所以……所以说怎么样呢?」 我一步一步,缓缓接近少校。 「你说什么要自行解决,根本就只是你的自我满足而已!」 那一瞬间,少校的右手亮了一下。我勉强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自己眼前。在我鼻头几公分前,电击枪火花四散。我打了一个冷颤。少校是来真的,毫不手下留情。 「我就是想一个人解决,哪里不对了?如果我一个人收拾不了,我绝对无法原谅自己。」 第六章 没有星星的夜空就像关掉电视后的画面。 大楼窗户所透出的灯光、行道树上装饰的红绿led灯和挤满车站前广场的车灯,这些污秽的灯光从地面照亮天空。不知从何处乘着铃声传来的歌声,是我今年冬天已经听过好几次的圣诞歌曲。 但是有一条黑暗的河流隔开充斥光明的世界和我们,就是铁轨。 「这样也不错。」 爱丽丝紧抓住我大衣的下摆,凝视铁轨的对面喃喃白语。 「真美,取名圣善夜真是太贴切了。这个名字摆脱了众多信仰,只保留纯粹的本质。我觉得这个名字最适合表达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 「本质?」我反问爱丽丝。我还以为熟读圣经的她应该会轻蔑在圣善夜胡闹的日本人,这种评语真让我意外。 「你难道不知道圣诞节本来跟基督教没关系吗?」 「啊……我好像有听过。」 「关于基督的生日订於十二月二十五号有各种说法,其中一个说法是当年罗马帝国的国教基督教为了吸收国内流行的拜日教,就把祭拜太阳神密特拉(mithra)的节日当作基督的生日。总之圣诞节本来是冬至,也是北半球农耕文化地区祝福奉献的原始节日。」 「那么就跟勤劳感谢节一样啰!」 「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 爱丽丝举起怀中的熊娃娃,淡淡地笑着说道。 「赐与大地一年恩惠的太阳在这天夜里死去,新的太阳又在明天早上诞生,是庆祝死亡和复活的节日。这种时候不需要父子、圣灵、圣母、东方三贤者和在伯利恒上方遥远天空中所发生的,连可怜外星人都一同卷入的星辰爆炸事件,这个夜晚本身就是神圣的了。所以没有信仰的我们,尽全力胡闹就好了。」 「喔。」 爱丽丝的一番话搔动了我干涸的心灵,带进些许的喧嚣中。 真是不可思议,二十几个小时前我还在参加枪战,现在却紧挨着爱丽丝眺望圣善夜的街道。 她的声音从刚刚开始就缺乏现实感,可能是因为隔着一层黑纱吧!穿着丧服的她,有一半身子跨进死亡的世界。 侦探身著丧服的时刻。 这就表示揭露死者的坟墓、挖掘死者的言语,用生者的耻辱和痛苦来补偿和辩解的时刻到了。这代表事件的结束,也是死亡与复活的祭典。就算这个奇蹟,无人期待也无人发现。 爱丽丝拉着我的手,跨出脚步。人行道的左手边斜坡出现了往上的阶梯,我们俩一同爬上楼梯、钻过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踏入黑暗的公园。公园的时间似乎停止了,一切都遭到冻结。包括隔绝光明的树林、熄灭的街灯、盘据在黑暗中的帐篷小屋、光秃秃的草地、裸露的沙地和铁板上的血迹。 爱丽丝站在铁板上,凝视脚下扩散的不祥黑色痕迹。我努力回想那天早上倒在这里的银二先生,却想不起来。我的记忆已经是遭到许多事物漂白之后的产物了。 「我和你一起看过监视录影器的影像。」 爱丽丝望着血迹喃喃说道。 「我们也都知道没有任何可以切断人类首级的工具被搬入和搬出公园。而且桂木健司回到公园的时候,也还活着。」 我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桂木健司是在这公园里被斩首,工具现在也还放在公园里。」 「……在哪里?」 我咽了一口口水,环视四周的黑暗。 可是爱丽丝指的是我们脚下。 「这种工程用的铺地铁板,就是断头台的刀子,所以才会谁都没发现。切下首级的刀子应该会留下血迹,但是这次的刀子就是尸体倒下的地方,所以真相就隐藏在事实中了。」 我哑然失色,交互看了好几次脚下的血迹和爱丽丝的脸蛋。 「你、你在说什么啊?把铁板当作刀子?你以为这几公斤啊!」 「这片铁板这么大,应该有个两百公斤吧!」 「两百公斤?要怎么举起这么重的东西来当断头台?根本抬不起来啊!」 「所以我没说是用手抬起来切,我都说过是断头台啦!你看。」 爱丽丝离开我后退,走出铁板。裸露的土表上有h型的浅坑,这是之前和爱丽丝一起来调查时所发现的。 「这是……什么?」 「和它成对的痕迹应该就在另一边,也就是铁板的底下。」 「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是断头台支柱的痕迹。」 「支柱?哪里有这东西--」 我吃了一惊,闭上嘴。从爱丽丝身后,可以透过树林缝隙看到铁丝网。铁丝网后面就是铁轨。 那时候爱丽丝找到一个勉强可以穿过一只手臂的铁丝网破洞,铁丝网破洞的对面,是遭到丟弃的铁轨。 铁轨就是有h型断面的金属细长支柱。 「对,这铁轨正如其名地被作为能够让刀子落下的轨道便用。」 爱丽丝用痛苦的声音说道,而且再度俯视脚下。 「铁板的边缘一定有可以用钩子移动搬运的洞穴,他们是用绳子穿过那些洞穴吧!」 把铁轨面对面立起,将铁板固定在铁轨之间,从铁轨两侧拉起铁板。在铁板的正下方,放好尸体。放开绳子,两百公斤重的刀子就会沿着数公尺长的铁轨落下-- 「爱丽丝,等一下。」 我止不住全身发冷,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挤出声音问道: 「我懂你的-??-推理,可是、要做这种事的话……」 爱丽丝举起手,打断我的话。从她手指的方向,也就是我的背后传来踏过枯草的脚步声。 我转过身,发现发出脚步声的人影从黑暗中慢慢来到稀疏的光明下。我吐了一口干燥的气,看到森先生的秃头上还贴了好几张ok绷。他身上沾染油污的羽绒外套紧紧扣上,腋下夹了一个小包裹。 「……喔!鸣海,另一位是,那个……」 森先生把视线转移到我身后的爱丽丝。 「您好,初次见面,我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 爱丽丝用非常温柔的声音回答道。森先生撇了撇嘴角、点点头。 「阿哲他们有跟我提过,只是没想过会见到本人--啊,不--」 森先生因为寒冷而缩起脖子,环视阴暗的公园。这里无论距离天上的光芒还是地上的光线都太遥远了。 「其实我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在等人找到我。」 爱丽丝走近我身边,再度抓住我的大衣。 「我只想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森先生轻声说道。 「你们是用塑胶绳当绳索吗?」 「对啊,银二先生的小屋里还剩了一堆。用塑胶绳捻成的绳索相当结实。」 森先生的说明刺痛了我的心。 「……那么、那么……」 我发出沙哑的声音。 「真的是森先生……」 接下来我已经说不下去了。如果真如爱丽丝所说,这件罪行的犯人就不只森先生,一个人根本做不来。至少要有两个人竖起铁轨,两个人甚至要到四个人拉绳子。然后还需要有人把银二先生的尸体固定在刀子底下-- 「鸣海,就是这样,这就是答案。」 爱丽丝的手放在我的背上。 切下银二先生首级的就是那天早上聚集在这个公园的街友,也就是银二先生的伙伴们。怎么会?怎么会! 「怎么可能?如果真是如此,少校应该会看到事情经过啊!毕竟他是第一个抵达的。可是少校说他看到的时候,尸体就已经没有头了。」 我想收回自己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难道少校也是共犯?难道少校也参与了断头行动吗? 爱丽丝抬头看看我,摇摇头。 「少校的确是撒了谎,这个谎言导致我们犯了最初也是决定性的错误。可是他的谎言跟你想像的不一样。」 「那……那是怎么一回事?」 「少校不是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 我盯着爱丽丝的嘴唇,反刍她话里的意思。 「画面中早上四点半第一个出现在公园里的人,不是少校。」 「那应该是我。」 森先生说道。 「是我第一个发现,打电话通知少校的。」 我凝视森先生的脸庞,原来顺序相反,不是少校通知森先生他们的。少校接到森先生的电话之后,马上联络我。他进入公园之前,森先生他们已经放下断头台的刀子了。 「少校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完成所有步骤了。」 「这样的话--至少少校是为了隐瞒森先生他们的罪行才说谎的 啊!那不是共犯吗?」 我喃喃说道,爱丽丝却摇摇头。 「你错了。你还不明白吗?少校在他们面前,从桂木健司的遗体上采集了指纹和子弹喔。如果警察追问起来,他老实说了会怎样?」 「……啊」 「所以他才说谎,说是自己先来,之后街友才到。」 爱丽丝俯视脚下的血迹,继续轻声说道: 「少校不知道斩首的真相,所以这个谎言一点意义也没有。他只是为了不要让伙伴遭到警方打扰,说了一个小小的谎言而已。」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谎言,才隐瞒了真相。爱丽丝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补上这句话。我咬住下唇,压下恶心的感觉,望向森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大家、大家要一起切下银二先生的首级呢?你们是在骗我吧?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呢?」 森先生的表情僵硬,避开我的视线,不发一语。 「因为这是银二先生的遗愿。」 爱丽丝冰冷的声音传来耳边,我不相信地看着她的脸庞。 「……咦?」 「因为这是桂木健司的遗愿,身为伙伴的森先生他们只是完成了他的遗言,如此而已。」 「你自己想想,你不是亲眼看到遗体了吗?他两手握着解下的围巾对吧!」 那天早晨令人血液为之冻结的光景,令人丧失现实感与色彩、丝毫不愿忆起的光景,因为爱丽丝的一句话而甦醒。 「啊……」失去头部的尸体双手的确握着围巾。记忆呼唤记忆,并且将之链接。这是爱丽丝在漆黑的废弃大楼屋顶上问的最后一个问题。她说过她只想知道一件事,也只是为了知道这件事的答案而与少校为敌并且污蔑他身为军人的荣耀。 桂木健司那时候有戴围巾吗? 银二先生--是自己解下围巾,好让森先生他??们帮他切下首级吗?我因为这个可怕的想法而全身颤抖,简直就像现在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早已惨遭肢解又用粗糙的水泥拼凑起来一样。 那么银二先生的头部-- 「我把它放进这个袋子里带着。」 森先生用僵硬的声音说道。 「我们就算提著肮脏的袋子也不会有人留意,应该是说我们这种人根本就不会有人……」 最后几个字消失在森先生嘴里。 「你们在打工地点的焚化炉还是哪里把他火葬了吧?」 森先生因为爱丽丝的询问而抬头。黑暗中,他的眼睛闪闪发亮。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真叫人背脊发冷……我拿去回收场的垃圾焚化炉烧掉了。花了我一星期的时间。」 森先生低头看了看腋下的包裹,那就是--银二先生的骨灰。 「所以你已经完成任务了对吧!」 爱丽丝的声音为什么像要融化般温柔呢? 「切下头部,然后隐藏头部,直到圣善夜这天再带来这里就是银二先生的遗愿,我没说错吧?」 森先生温柔地用双手捧著塑胶袋,凝视著塑胶袋。 「是啊,我是不知道他会不会高兴就是了。那天我到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没救了。一只眼睛给人打烂了,脖子上也开了洞,血流如注……都伤成这样了还能说那么多……」 我好想摀住耳朵,也不知道自己在否定什么而一直摇头。为什么在那种情况下留下遗言呢?而且还是切下自己的头部,应该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要说啊? 「……所以说为什么呢?」 恶心和呻吟同时从我喉咙中流泻。 「为什么银二先生要做这种事?」 「所以说鸣海,你想想因为发现了无头尸体,发生了什么事呢?」 因为杀人事件而发生了什么事? 我环视只能感受到死亡气息的幽暗公园。 因为奇怪的尸体而导致公园关闭,改建工程暂停,银二先生的小屋也得以保留。 他的家,现在也还在公园里。 「对。」爱丽丝轻声说道。「桂木健司不能平白无故地死去,一定要想办法让事件扩大,导致公园的工程延后才行。而且他也不想让人发现他的真实身分,可是又想在圣善夜回到公园。所以他请求伙伴完成他的心愿,这是他做得到的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爱丽丝把视线从我身上转移到森先生身上,转移到他手上塑胶袋的小包裹。 「然后他回来了,虽然是以骨灰的形式。」 森先生抿著浅黑色的嘴唇,简单地将包裹交给我们。 可是爱丽丝摇了摇头。 「该收下的不是我们。」 我随着爱丽丝转头而转移视线,发现公园的入口--也就是楼梯前,不知何时伫立了一个纤细的身影。我的胸口因为呼吸困难而阻塞,侦探究竟要重复多少次这种行为呢?直到準备好残酷的舞台,她才要揭露死者的言语吗? 结衣逐渐走近,但是我因为太阳眼镜的阻碍而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她如同往常用毛线帽隐藏??秀发,身著贴身的黑色双排扣大衣,纤细的身材看起来更无助了。 一直到结衣走入路灯投射的微弱灯光下,我才终于看到她的脸。湿润的双眸充满疑惑,仿佛随时都会破碎。 「你都听见了吗?」 侦探向委托人问道。结衣的回应看不出是在点头,还是因为寒冷而颤抖。 「如此一来,我们就完成你的委托了--这样你满意吗?」 「別开玩笑了。」 结衣凝视著森先生递出的包裹回答道: 「我……我才没拜托这种事。我是说想要见我父亲,我不需要骨灰。」 对啊,爱丽丝。这样太过分了!这种诡辩,只会让所有人受伤啊!为什么你要这么做呢?银二先生也是,为什么?为什么-- 「爸爸,为什么?」 结衣的声音饱含痛苦的激烈。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这里就这么重要吗?你就这么想保存那栋破烂的小屋吗?为什么?结果还不是死了!为什么?」 「是啊。」侦探温柔地回应道:「一切都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结衣为了忍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热泪而猛摇头,就连把太阳眼镜摔到铁板上发出声响,都没注意到。 爱丽丝从森先生手上收下包裹,走向结衣并抓住她的手腕。 「我是尼特族侦探,也是死者的代言人。我现在要转达你该收到的遗言,跟我来。」 后记 刚满三十三岁的冬天,我和许多街友聊过。 我住在池袋,这里并不如众人想像般的都市化。尤其是车站东口的办公大楼区,只要到了深夜就半个人影也没有。当我在夜晚遇到写作瓶颈时就会离开家到大街上晃晃,这种时候映入眼帘的只有修马路的工人、警卫、练习街舞或滑板的少年和躲在纸箱里睡觉的老人。 「总之就是很冷。」 其中一名老人紧握我送的咖啡说道: 「地板是全世界最冷的东西了,不管铺什么都没有用。睡觉的时候,体温就是会一点一滴被吸走。」 我试着躺在老人离去后的地上,发了一会呆。那天是连头发都会黏在柏油路上的寒冷夜晚,我头一回发现池袋的夜晚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那年冬天是我搬来池袋的第三个冬天,我直到那时都还未抬起头仰望夜空过。 第七集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开始,结尾也是在同样的地方。每次都是这样,直到回到家都是小说的一部分。 距离我开始写《神的记事本》系列,已经过了五年。 五年之间许多事物消失殆尽,成为第七集舞台的公园就是其中之一。我是以实际存在的公园为舞台,但是它现在已经面目全非,完全看不出当年身为街友村的模样。 当我看到改建计划的新闻时,就想说有一天要写篇关于这个公园的故事。情节的构成比以往更为难产,直到今年初才统整好。我想应该有读者明白,这是和我至今写的不同领域事件。 就在我拖拖拉拉的时候,现实生活已经追过小说的进度。几乎就在完成第七集的初稿同时,公园的改建工程也结束了。所有帐篷小屋都遭到拆除,地面铺设了水泥,设置了五人制足球场、溜冰场和攀岩墙。公园过往的景象消失的一干二净。 只有公园的名字照旧留了下来。 刚好和我在系列作中反覆强调的主题一致,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我期待这种结果,才会受到那个公园的吸引。当然现实生活是没有小说这么罗曼蒂克就是了。 第七集是描述失去「家园」之人的故事,而我出生的家也在这五年间消失了。 我是在多摩南方的一个小镇上出生长大,家盖在悬崖边。就连我父母亲也在几年前搬离那里,把房子跟土地都卖了。 因为那里的交通真的很不方便。我想大概没有好事的人想去开发那里,后面的山、农田和房子应该都跟我小时候一样吧!我前一阵子怀抱这种心情回到出生的故乡去晃晃,结果景色都焕然一新了。上小学时的必经之路原本是暗淡狭长的坡道,现在已经铺设成水泥阶梯。以前当做秘密基地的竹林现在已经整地完成,南瓜田也变成林立的房子。我以前的家也被切割为两块土地,两栋新房子肩并肩地挤在一起。以前种满蛇莓、与野猫玩耍的茂盛庭院和白玉兰树也全都消失无踪了。 我虽然吓了一跳,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没有回去的人,建筑物本身当然也不可能一直存在。人和建筑物并存才算是一个完整的家。 结果我并没有感到很寂寞,尽管房子消失了踪影,我的家园却没有因此而消逝。我心中永远都有当年鲜豔的夏日景色。 我该回去的地方现今也在回家路上的终点,只是那条路比童年时代长一些,一路延伸到池袋。不过就是如此而已。 我最近都窜改记忆,主张我是在都心出生长大,从来没走出过山手线内侧。完全缺乏爱乡的情感对吧!我会好好反省。 这一集出版的时候,电视版动画应该已经上映了(日本於二〇一一年七月上映)。请大家一同享受小说和动画的乐趣。这部作品领域能不断拓展,多亏了责任编辑汤浅大人和负责插画的岸田··老师等众人的协助。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 二〇一一年五月 杉井光 插图 简介 年末年初,频发的麻将馆诈赌事件在烦恼着第四代。不知为何被派过去打麻将的我在麻将馆遇到了奇妙的男人。雏村玄一郎——居然是第四代的父亲! 在紧迫的父子对决背后,以麻将店诈赌事件为首,好几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串连在了一起,最后唤醒了一年前的那个噩梦。 「这次要再度彻底地解决掉那个事件。」 爱丽丝、阿哲学长、第四代甚至连彩夏都因为红色噩梦的残渣而行动了起来——加速的尼特族青春故事第8集登场!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夜@轻之国度 我有一个跟我有血缘关系的姊姊和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如此迂回地说明家庭结构之后,大部分的人都会马上猜测:「啊,你姊姊结婚啦。」不过我姊姊还是单身,哥哥和姊姊则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和他是以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方式成为结拜兄弟的。如果想知道具体的方法,请看几出黑道侠义v cinema影片。 从我高一秋天搬来都心,已经过了一年多了,原本是个幼稚小鬼的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例如,有很多关系比血缘还浓。然而尽管如此,也绝不是说血缘关系就轻了。 我生长在母亲早逝而父亲经常不在家的环境中,所以不是很明白何谓家庭。有一次我曾问打工处雇主到底什么叫作家庭。她以往常那大喇喇的态度回答我: 「所谓的家庭就是无条件互相原谅的最小社会单位,所以才会不把包庇凶手或是淹灭证据当成犯罪,借钱的时候没立借据也没关系。」 真是糟糕透顶的答案。不过仔细想想,这家伙也是抛弃家庭出走。我早该预料到她会回答得很讽刺。 可是她淡淡地笑了。然后望向远方,继续说道: 「是世上最美丽的幻想之一。」 * 在距离车站的闹区有些遥远的死巷中,矗立了一栋微脏的五层楼建筑。大楼的一楼是挂了红色布帘的拉面店。这家名为「花丸」的拉面店,是我们的老地方。 店主明老板是年轻爽朗的大姊姊,而我的同班同学彩夏在这里打工。整家店就只有她们两个是正常人,其他人都是没工作又不上学的尼特族。 「有马纪念赛和东京大赛(注:这两场都是知名的赛马比赛)都输了……赔了我十万圆……」 蹲在拉面店后门的水泥地上,一副沮丧模样的肌肉男是阿哲学长。原本是拳击手的他喜欢赌博,把才能都耗在猜柏青哥的图案排列。看来他年底的赌马也一下子损失了不少钱。 「鸣海,你收到很多红包吧。」阿哲学长问我。「借我一点钱。」 「我才不要。而且根本就没人给我红包。」我一边吃着拉面当作迟来的午餐,一边回应阿哲学长。对方流露吃惊的表情,我又继续说明: 「我爸妈都不在了,而且如果跟亲戚有往来的话,怎么会初二就跑来这种地方。」 「不好意思,我的店是『这种地方』。不喜欢就不要来。」 背后传来的声音让我吓得抱着碗公跳了起来。绑着马尾的女子打开后门探出头来,原来是明老板。 「啊,没有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喂!阿哲,你的纯拉面好了。」 明老板瞪了我一眼之后把视线移到阿哲学长身上,递给他只有汤和面的碗公。还真是看了就会流眼泪的穷人餐点啊。 「我虽然没有资格说你们,可是你们这些人无父无母,还不跟亲戚往来,哪天要是死了,连丧礼都办不成。像阿哲一个不小心还可能死在路边。」明老板靠在后门,双手抱胸说道。阿哲学长喝了一口汤之后耸耸肩。 「死了就一了百了。比起我的死活,你先给我红包——」 「付清你赊的帐再说,饭桶!」 明老板拧住阿哲学长的耳朵。 「好痛好痛好痛!」 一个是裹胸布上面套背心,一个则是身着短袖t恤。被两个毫无季节感的人夹在中间,我只能缩着脖子眺望冬天晴朗寒冷的天空。完全没有过年的气氛。 「新年快乐!」高挑的身影伴随爽朗的声音走进巷子里。 一名貌似模特儿的男子身着喀什米尔大衣并且优雅地搭配米黄色的长围巾,出现在后门前。他是宏哥,和我们一样是聚集在巷子里的尼特族之一;同时也是凭藉出众的相貌和说话技巧欺骗女性为生的小白脸。 「唉呀,鸣海也来了啊。没去亲戚家拜年讨红包吗?」 连你也问我红包的事。我把刚刚对阿哲学长说过的话又重复一次。 「啊啊,是这样啊?」宏哥露出有些抱歉的表情,不过又马上恢复笑容。「那我给你红包好了。」 宏哥塞给我一万块上让我吓了一大跳。 「宏仔,我也要!给我!」 「阿哲不是跟我同年吗?」 「不,我的生日晚你三个月!所以我年纪比你小,给我压岁钱!」 明老板揍完阿哲学长之后,转向宏哥。 「宏仔,你明明是小白脸又是尼特族,哪有资格发压岁钱给别人?」 「嗯,那些贵妇给了我好多压岁钱,因为我瞒着她们的老公陪她们去国外旅行。」 宏哥也被明老板揍了一顿。 宏哥和阿哲学长各顶着头上的包,坐在一起吃今年第一碗拉面。 「我们每年都一样耶。」 「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我们没有其他地方可去,想孝顺的时候父母又不在。」 「宏仔,你想孝顺父母喔?」 「不想啊。」 两人相视大笑。虽然没有仔细问过彼此的家庭状况,不过看来宏哥成长的环境也不甚正常。居然有这么多无父无母的孤儿聚集在一起。仔细想想,明老板的父母双亡;彩夏最接近正常人,但是她父母也离婚了。 「怎么啦?鸣海。一副拉面很难吃的样子,不吃就给我吃。」 阿哲学长指着我腿上的碗公说道。因为我停下筷子,所以面都要糊了。 「不、不,我要吃。」 「初二就跑来这种地方,鸣海是在想快变成我们的同类而有点绝望啦。」 宏哥一副开玩笑口气讲出一针见血的话,阿哲学长则是皱起眉头来。 「不是都快变成,他根本就已经是了。」 「的确是这样没错。」 我喝汤喝到呛到。 「……我不是在想那个。」 我用卫生纸抹抹鼻子和嘴巴,继续说下去:「我只是想到大家都没有父母,说是偶然也太凑巧了。」 宏哥和阿哲学长停下筷子,互看了一眼。先开口的是阿哲学长。 「……应该不是偶然。」 「咦?呃?」 所谓的物以类聚吗。尼特族会吸引尼特族?别闹了。我还是高中生。虽然学分很危险,还是有乖乖去上课。 「不是偶然啊。」宏哥也点头。「因为没有家人就很闲啊,很闲就会一直在这里鬼混。所以我们才会变得这么要好。」 我顿时恍然大悟,原来连年还没过完就在这里鬼混是因为我很闲。 阿哲学长突然说道: 「第四代的父母不是还在吗?」 「啊,他有说过。」宏哥说。 第四代是和我经历过坎坷际遇时结拜的兄弟,也是关西祭典摊贩商家的继承人。所以大家才会用第四代如此奇怪的称谓称呼他。 「他父母是在关西吧,不就跟不在一样吗?」 「可是好像还蛮常联络的喔?」 那还真是出乎意料。我没办法想像他和父母讲话的样子,之前还听说他是因为不想继承家业而逃到东京来的。 「第四代的父亲不知道长得什么样子?」 「我的想像是哀川翔那样的人。」 「啊——你觉得是那型啊?我觉得会更强悍一点,像高仓健之类的。」 之后他们持续交换彼此的想像,从演员、漫画人物到「dragon quest」的怪物(为什么?)应有尽有。日后我是见到了第四代的父亲,不过他们没有一个人猜对的。 吃完拉面之后,阿哲学长又开始不断地吵着要我借钱给他,所以我赶紧爬上楼梯前往事务所。和拉面店位于同一栋大楼的308号房前挂了一块奇妙的招牌,写着「neet侦探事务所」的字样,也是我雇主的城堡。 「恭贺新喜……」 我打开大门,一边轻声地打招呼一边踏入事务所。寝室里吹来比室外更加冰冷的寒风。 「有什么好恭喜的,大过年的什么事都不方便。」 寝室里传来小女生不开心的声音。我穿越和走廊连成一片的细长小厨房,可以看到打开的房门里是三面墙壁全部塞满荧幕、电脑和电缆的电脑室。放在房间正中间的床上坐了一个小女生,乌黑的长发就像黑糖蜜形成的河川。浅蓝色睡衣上印着小熊图案,高筒袜所包裹的双腿细得令人担心,肌肤还呈苍白色。她就是侦探紫苑寺有子——通称爱丽丝,也是我的雇主。 「你看,摩卡熊的耳朵抽线了。」 爱丽丝眼角泛泪,把最大的熊布偶拿给我看。小小的耳朵根部垂下了几根线。 「 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紧紧抱着它,居然还会发生这种事!」 「就是因为你抱着它睡觉啊……」 「叫第四代来修理,他也因为年初忙就不接电话。如果是平常的话,早就冲来了。」 我本来想说不过是只布偶,放个两三天也不会怎样,最后还是算了。这只取了摩卡熊这个怪名字的熊布偶是爱丽丝的最爱,不抱着它就睡不着。 「嗯……那换我来吧?」 我不过是提议,爱丽丝的脸就红得像红魔王辣椒。 「你、你、你说什么?为、为什么我得抱着你睡觉呢!这种不知羞耻的事情有谁做得出——」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换我来帮你修布偶。」 爱丽丝脸上的红晕都退去了。 「……那一开始就说清楚啊!」 「是你自己会错意的吧!」 爱丽丝顶着略红的脸蛋,气呼呼地转身面对荧幕。 「你哪会裁缝,明明就连鞋带都绑不好。先不管这档事,我的dr.pepper快喝完了。」 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她床边堆满了三百五十毫升的紫红色罐子所组成的金字塔。爱丽丝平常都不乖乖吃饭,而是以这种奇怪的饮料为主食。尽管悲哀,定期补充dr﹒pepper也是身为侦探助手的重要工作之一。 「你再去便利商店买个两箱来。酒行这时候也不外送,过年真是一点好事也没有。不过就是又过了一年而已。」 「你要不要做点应景的活动?」我还是忍不住问了。「看是要去新年参拜、吃年菜还是回老家……啊,不,对不起,我不应该问的。」 爱丽丝恶狠狠地瞪了我之后,哼了一声又转回键盘的方向。 「前两件事情还有可能。最后一件就算紫苑寺一家都死光、屋子被烧尽,连关系企业都倒光了也不可能。」 爱丽丝尖锐的口气就像冰柱一般,害我缩起脖子。 爱丽丝五年前因为某些理由而离家出走。我不清楚她的实际年龄,但是从她目前幼小的模样判断,五年前的年纪应该还是一位数。这并不寻常。而她现在窝居这间事务所里,因为害怕被带回老家而在大楼四处设置了无数的盘视录影机。 你在老家发生了什么事呢?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呢?他们还在吗?虽然我很想问却不能问。实际情况应该很难解释吧。 手机的铃声打破了沉默。是我的手机响了。液晶荧幕上显示第四代的名字。「……新年——」 『招呼就免了。』 第四代在电话另一头冷酷地说。 『我有工作要拜托你。很急。现在马上过来麻将店天和俱乐部,你知道地点吗?』 「咦?啊、是。」 『我年底稍微跟你提过吧!就是那件事。』 * 年底年初是麻将店最忙的时候。理由就跟我们聚集在「花丸拉面店」是一样的。因为大家都很闲。总之赌徒净是些觉得跟家人共度新年很无聊的人,所以麻将店跟柏青哥店会非常热闹。 这家「天和俱乐部」是位于新宿歌舞伎町的麻将店,也是那一带有正式营业许可而挂出招牌的麻将店当中赔率最高的店,因此非常受欢迎。 虽然一月二号还不到傍晚,歌舞伎町已充斥了令人作呕的垃圾臭味和人潮气味,居酒屋和酒店的皮条客像是比大声似地大声招揽客人。我抱着巨大的纸箱,好几次都险些撞到路人。好不容易到了大楼前面,我抬头看了麻将店的招牌,喘了一口气。 电梯到了五楼,打开电梯门的瞬间就传来麻将牌碰撞的声响与香烟的臭味。店的大小约莫两间教室,间隔宽阔的十几张桌子都是满的。 「欢迎光临!」 系着围裙的店员精神奕奕地转过头来,惊讶的视线在我的脸庞和纸箱之间来回。 「我、我不是客人,是第四代——呃,壮一郎先生来了吗?」 店员惊讶地张大眼睛,但大概是介意其他客人的视线吧!马上就带我去员工休息室。 狭窄的事务所挤了两个大男人。坐在铁椅上烫了电卷棒头的男子看似小混混,应该是店里的人;另一个坐在桌子上的年轻男子则是第四代。变到全白的头发和令人联想到野狼的锐利眼神,搭配绣了中国龙形图案的暗红色夹克,格外适合歌舞伎町的气氛,显得更有气势。他的本名是雏村壮一郎,也是管理由手线一带不良少年的老大。他所率领的平坂帮是东京都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街头帮派,就连一般黑道也不敢小觑他们。最近他们的势力逐渐深入歌舞伎町,如果麻将店遇上麻烦也会先找他们帮忙。 「这是什么箱子?」第四代瞪视我双手环抱的纸箱。 「啊,这是布偶。爱丽丝说要请你帮忙补——」 第四代露出凶恶的表情,站起来一把抓住我的领子。他一手撑住差点落地的箱子,凶狠如刀的嗓音则刺进我的耳朵: 「不要讲得那么大声,店长会听到耶。」他用眼神比了比电卷棒头男。我缩起脖子,轻轻地把箱子放到地上。店长惊讶地望着我们。 第四代的长相虽然凶恶,兴趣却是裁缝,而且还是职业水准。虽然他有在帮忙修理爱丽丝的布偶,但是可能还是想隐瞒跟外表完全不搭的可爱兴趣,只要在外面提到这件事,他就会生气。 「我是叫你来工作,干嘛刻意把这种东西带来这里?」第四代瞪视装了布偶的纸箱。店长因为不明就里,在桌子前面不知所措。 「因为爱丽丝说拿来了你就会马上动手,所以我就带来了。不好意思。」 「那个臭小鬼……」 第四代气愤地搔头,再次坐回桌上。 「算了,讲工作。」 「壮老大,呃,请问这位是……?」 店长在第四代的背后问道。他从刚刚就一直偷瞄我,大概是没想到跑来一个小鬼吧。 「他是藤岛鸣海,你也听过他的名字吧。」 「啊、啊——就是那位……侦探事务所的……」 最近连同业之外的地方也开始流传我的名字,我开始担心起自己的将来。可是我无法拒绝第四代的委托。 「虎须党来了吗?」 所谓的「虎须党」几乎已经是阿佐田哲也(注:日本小说家,作品多半以麻将诈赌为题材)的小说里才合出现的古老字眼,指的是在麻将店榨取新手的人。从去年年底开始,他们似乎以新宿为中心,大赚一票。 「有些可疑的家伙,因为还不确定才叫你来。你跟他们一起打,看一下情况。」 我把手贴在额头上,嘘了一口气。果然是这么一回事。 「壮老大,不好意思,可是他还是……高中生吧?」 听到店长焦急的声音,我也赶紧点头。从各种角度看来,我都不是能在赔率这么高的麻将店打麻将的身分。为什么要叫我来呢?还有更适合的人吧? 第四代瞄了我和店长一眼,沉重得就像在我们脸上各钉了一根钉子一样。他伸手到附近的架子上,拿出一盒沉甸甸的麻将牌,从盒子里抽出全部的筒子,然后盖在桌上洗牌,再从桌上选了十三张牌之后排成一列,用双手抓住翻过来让我看了一下又盖回去。 「……你看到了吧?」 「咦?啊,呃、嗯。」 「听牌是吗。」 「是一向听吧。」 「进哪些牌,丢哪些牌,最可能听牌?」 「进五筒,丢九筒,就会变成等一四七筒和二五筒的听牌。」 第四代把十三张麻将牌摊开给店长看。店长把十三张牌按照数字顺序重新排列整理后,露出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交替望着我和第四代。 「没错……只看了一下,对吧?就刚刚那一下。」 店长的语气激动了起来。我没想到会有这种反应而慌张地回应: 「这种程度谁都做得到啊!」 第四代推了我的背一把。 「看来你一点自觉都没有,我就老实告诉你吧!」他一路把我推到休息室门口。「你肯定是我认识的人当中麻将最强的,所以我才叫你来。就上吧!基本费和输掉的钱都由我来付。」 * 就这样,我的寒假后半都在全自动麻将桌洗牌的声音度过了。我想大叫我还是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可是谁也不理会我。这个世界只听得见胡、碰和吃。 当我薰得全身烟味,早上才回到家倒在床上的时候,心头总是会涌上我到底在干什么的念头。 当然,我是在打麻将。有时候是自己打,有时候是在奇怪的客人身后偷偷 观察。这是为了调查有无诈赌客或是联手诈欺的行为。除了天和俱乐部之外,歌舞伎町的各家麻将店只要有客人大胜,就会叫我去跟对方打麻将。 「你要不要去麻将店工作?」 隔了一天去侦探事务所,结果就遭到爱丽丝闲话。 「梳着老气的发型,还穿着西装,还满有牌友架式的嘛。」 如果让人发现我是高中生,麻将店就必须停止营业。所以我努力地变装。 「我给的薪水那么少,你只要手上有两张红牌又自摸就赚回来了吧!」 「我又不是用自己的钱在赌……」 百分之百都是第四代出资,所以不管输赢都不干我的事。我只是调查同桌是否有奇怪的客人而已。 「话是这样说,可是每家店你大都是赢牌啊。第四代说本来准备输掉的钱还变多了。」 「啊、嗯……那种赔率的麻将店,客人打麻将都出乎意料地打得很差。啊、啊——我不会因为这样就想去麻将店赚钱喔。」 「那装了补好的摩卡熊的箱子里有一盒麻将牌,是干什么的?」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件事,所以吓了一跳。爱丽丝从妥善补好的熊布偶底下拉出一盒黑色的盒子,里面装了麻将牌。难道是要我在事务所也要练习摸牌吗?我又没那么喜欢麻将。 「因为平常受到第四代照顾」爱丽丝抱着大熊布偶发脾气,「所以他说要借你,我也不能无情地拒绝。结果过完年了还是这样。你最近都没来事务所……」 「真对不起,我都没来陪你。」 「你、你这是什么说法?」 爱丽丝拍了一下麻将盒,里面的麻将牌散落在床单上。 「不要讲得一副好像你不来我就很寂寞的样子!我说的是要是你不过来,谁来帮我搬dr.pepper、打扫和洗衣服啊!」 「都是我不好……」 我收起散落在床单├的麻将牌。 「不要稍微连赢个几次就以为自己很厉害,你还是新手而已。每次两杠的时候都选错牌丢,七对子又都不听牌。」 我吓到手上的麻将牌纷纷掉落。 「……咦、咦?你懂麻将吗?而且你还看我打牌?为什么?」 「我看了监视录影机的画面。」 我嘴巴张了开来。 监视录影机是指我和疑似诈赌的客人打麻将时,第四代偷偷用来监视客人一举一动的监视器吧。可是他不可能刻意让爱丽丝看这些带子,她应该是破解进去看的。 「咦,呃﹒为、为什么?为什么要特地看我打麻将的样子?」 「嗯,呃……查看助手的工作状态是理所当然的啊。」 是吗?连打法都被观察实在有点害羞。 「你麻将实在打得太烂了!为了避免你输得一塌糊涂,给第四代添麻烦,我接下来要好好锻炼你!」 然后爱丽丝就开始在侧桌上堆起麻将牌。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三十分钟之后事务所的门铃响了。一个短发女孩走进来说了声:「新年快乐!」她是我的同班同学,也是「花丸拉面店」的店员——彩夏。 「咦?怎么啦?」 彩夏目睹房间的惨状后说不出话来。当时的我因为输给爱丽丝十万点而丧失自信,趴倒在床单上。 「藤岛,不行啦!」 彩夏冲过来,把我拉起来。 「你居然让爱丽丝打麻将!她还是小孩子,绝不可以让她碰麻将!」 「你、你说什么?」爱丽丝一边把麻将牌推到旁边,一边睁大眼睛。「打麻将跟年龄没有关系吧!不过就是个游戏啊。」 「输了不是要脱衣服吗?」 「什么!你这偏差的知识是从哪里学到的?」 「更何况脱爱丽丝的衣服应该是我的工作啊!今年第一次洗澡啰!」 「放手!」 彩夏把讨厌洗澡的爱丽丝拉去浴室。那个缺乏生活能力的侦探没办法一个人洗澡。我对床上的几张麻将牌叹气,然后走出事务所。已经西斜的太阳就像重叠的玻璃一样,镶嵌在冬日的晴空中。 第四代当然不会知道,我们当中麻将最强的绝对是爱丽丝。 * 可是我不是为了赢牌而去麻将店,是为了工作。 去了好几天麻将店,终于锁定几名奇怪的客人。早上就去平坂帮的事务所确认监视录影带,剪辑放大锁定的客人影像,以传给各家麻将店的店员询问关于他们的印象。 「就是这三个人。」 我在事务所仓库兼休息室的小房间里将列印出来的画面摊开给第四代看,一边说明。照片里都是年轻的男子。 「这三个人都是从年底开始在歌舞伎町的麻将店一家家赢个不停。」 「他们是集团吗?」 「不,没看过他们三个人一起来店里。」 「还有其他怀疑的理由吗?」第四代瞪视我。 「他们赢的方式有奇怪的共通点。」 「共通点?」 「三个人其实都打得很烂,一开始都输。」 我曾经跟他们同桌打过,也在他们背后观察过。老实说,他们的程度都是学生等级。可是他们都打很久,而且打着打着就开始赢了。本来以为会丢出去的胡牌都不丢了,放枪也消失了。 「他们有和同伴通风吗?」 所谓「通风」是指背地里交换情报的诈赌方法。 「有可能。他们三个人老是跑厕所。每次打完一局就跑去厕所,可能是用手机来联络同伴……但是还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偷看别人的牌。就算当时没有开其他桌也是连赢个不停。」 「总之继续监视。」第四代说道。「我来调查他们。如果没有证据也不能说他们是诈赌客。」 他们也许只是运气好的客人。如果只是因为他们运气好就怀疑和调查他们,让人发现了会让麻将店信誉受损。 「你的直觉呢?他们是纯粹运气好还是虎须?」 面对第四代的询问,我稍微睁大眼睛。 「……你相信我的直觉吗?」 「打麻将打到最后就是靠直觉吧。」 我俯视地板,有些迷惑之后回答。 「我的直觉是他们诈赌。他们的麻将有些地方不自然。」 * 我遇到那个男的是寒假的最后一天。那天当我从大白天就开始在歌舞伎町的天和俱乐部打麻将时,对方便晃到店里来。门铃响了之后传来轻松的说话声音。 「现在有位子吗?」 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中年男子问道。对方有些驼背,手脚细长,模样一派自然加上讨喜的下垂眼,让人联想到明石家秋刀鱼或是所乔治等搞笑艺人(注:明石家秋刀鱼和所乔治都是日本知名搞笑艺人)。 「欢迎光临。」 店员小哥赶紧捧着手巾冲过来。 那时候正好店里很闲,只有两张桌子在打,我刚好也打到一个段落。于是店员安排男子坐在我右手边。 正当第十二巡我打出「发」的时候,男子问道: 「不好意思,我不太习惯关东的规矩。」 「咦?」 「有双重役满或三重役满的规定吗?(注:「役满」是日本麻将中较难以凑成的牌型,翻数累计达特定数以上或较难达成的和牌方式都算是役满)」 我一瞬间哑然无语,不过还是点点头。 「呃、嗯——这家店可以合算役满。」 「是喔?那就也有凑字一色和四暗刻的价值了,胡了。」 男子翻开手上的牌,东西南北都各有三张牌漂亮地并列。 「九万六千点。」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的大四喜。众多麻将精就算打一辈子都不见得能看到的大役满。 两小时之后,男子大胜到整家店都为之肃然。他走出去之后,我赶紧起身向店长拜托。 「不、不好意思,我有点介意那个人,先跟过去看看。今天就打到这里。」 「啊、啊,嗯,那就麻烦你了。」 电梯已经到了楼下,所以我从逃生梯一路冲下去。傍晚歌舞伎町的吵闹和霓虹灯的洪流一股脑地涌上。我在人群中寻找白色羽绒外套的背影,很快就发现对方在通往靖国路的斑马线上,朝山田电器行的高楼走去。我一边当心不要跟丢,一边小心不让对方发现,保持固定的距离跟踪。 新宿西口的人群应该是有效的烟雾弹。 我不清楚男子是否跟虎须党有所关连。他赢牌的方式太漂亮,搞不好根本没关系。但我就是很在意。 结果在服饰店大楼附近,男子突然消失了。气急败坏的我在人群中穿梭,穿越十字路口找寻白色的身影。个子那么高大的 人居然会让我跟丢。 「怎么啦,这么不甘心吗?」 有人从背后向我搭话。我就跟俗话说的一样,真的吓到跳起来。回过头去就看到男子双手插在口袋里,站在我背后嘻嘻笑。 「咦,呃,没有啦。」 被发现了。我觉得耳朵里都要喷出汗来了,男子却轻松地拍拍我的肩膀。 「我也有点在意你的事咧,明明是高中生却在做这种事。」 全身的汗又缩回去了。 「咦?高、高中生?什么意思?」 就连我自己都觉得真是令人绝望的掩饰。 「不用装傻啦!你拿牌的样子可以算是名人级了。只是我有个儿子跟你一样大,所以马上就察觉了。」 我几乎要抱住头了。可是男子下一句话让我全身都冰冷了。 「我可没留下诈赌的证据。你们还有监视录影机吧。」 「咦……?」 「你在查我是不是虎须,对吧?还刻意放枪想办法试探我,真是辛苦了。花瓶里的相机也要藏好一点。」 那时候我的脸色应该完全铁青了。好几个路人偷偷朝我投以猜疑的视线。 被发现了。他知道我是负责监视的人,还发现了监视录影机的存在。 这名男子——究竟是何许人物? 「不要那么紧张嘛!」 男人用手背拍拍我的胸膛。 「我今天才来到东京,不是小哥睁大眼睛在找的人啦!我只是个爱打麻将的人。今天打了好几家,还是小哥最有趣。」 「呃……」 「今年这趟东京行是为了决定重要的事,过程会满费心力的。这种时候我总是用麻将来测试运气,所以一开始的大四喜可是什么也没做。不过三重役满是太过头了。今年应该会有好事发生吧。」 男人又贼笑了起来。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 这时候,就连在人群中都听得一清二楚的脚步声接近了我们。 「阿玄——!」 我朝女子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有人影从alta跑来。路人露骨地摆出怀疑的表情,让路给她。浅色的卷发和貂皮短外套的下摆随风飞扬,明明是冷得要死的一月却没穿丝袜搭迷你裙。厚重的假睫毛和仅擦了唇蜜的嘴唇,华丽的打扮就像酒家女。年纪感觉像是二三十岁之间。 「讨厌啦——你来得好慢喔!我等你的时候就被人搭讪了四次。东京真的好匆忙,我都累了。明明到了alta又没有塔摩利(注:塔摩利担任主持人的知名综艺节目「笑一笑又何妨」是在alta录影的)。」 女子搂住男子的手臂,才终于发现我。 「咦,怎、怎么一回事?阿玄,你趁我不在的时候跑去搭讪吗?而且还是男生?你在搞同性恋吗?真是不可思议!我要跟你分手!」 男人弹了女人额头一记让她闭嘴。 「好痛!打的时候温柔一点啦!」 啊,没闭嘴。 「晚上回饭店,我会温柔地打你啦。这个小哥只是我在麻将店认识的小朋友。」 「喔,阿玄多亏你照顾了。」女人突然对我鞠躬,然后靠过来紧盯着我看。「仔细一看,长得很可爱耶。阿玄,难怪我会怀疑你是同性恋。就算不是我也会怀疑。」 「白痴,那只是理佳子你自己的嗜好而已。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该走了。你查好怎么去了吗?」 「人家看不懂东京的地下铁啦!就跟义大利面一样错综复杂。好像搭错了就会跑去青森还是洛杉矶似的。」 我已经跟不上两人情绪的变化,只能呆站在这里。这名女子应该是情妇吧?男人身上的衣服也很不错,在麻将店瞄到的钱包也是好东西。 「对了,小朋友。」男子突然叫我。 「啊,是?」 「我们接下来要去新年参拜,你知道叫水天宫的神社吗?我对东京不熟。」 「啊,是、是。」 我拿出手机来查搭电车的方法:从新宿站到水天宫前站。 「你知道总武线的月台吗?从东口进入jr的剪票口,应该是最里面的月台,然后到锦系町换车……」 新宿车站就连在东京住了一年半的我都会迷路,所以我很仔细地说明。 「小朋友,谢谢啦!」 「再见啦!」 阿玄和理佳子这对奇妙的情侣对我挥手之后,穿越了alta前方宽阔的斑马线。他们两人的身影最后消失在东目的人群当中。 我握住路边的栏杆,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觉得疲劳好像从全身的毛孔喷射出来。 那个男人究竟是何许人物? 他的麻将强到简直是不同次元的等级。可是令我在意的不只是麻将而已。那名女子也是。我只是见了她五分钟,却好像勾起什么回忆。 我脑海中隐约浮现某人。究竟是谁呢? 回到天和俱乐部时,表情凝重的店长靠过来小声地说: 「藤岛先生。」 别叫我先生,我还只是高中生啊。 「刚刚那个男的,一早开始在这带的所有麻将店都大赢。」 每家都是跟第四代相关的麻将店,所以联络网的消息很快就传过来了。店长更加降低音量说道: 「可是对方是第一次来,又是关西人。他到底是何许人物呢?」 「我也不清楚,总之先向第四代报告。」 此时我才想起来刚刚道别时,那股不自然的感觉是什么。就是第四代。想起刚刚两人的脸,不知为何就让我想起第四代。 * 隔天,我为了向第四代报告昨天的事,就直接去平坂帮的事务所。 平坂帮是东京都内最强的街头帮派,他们的事务所和侦探事务所正好隔了一座车站,位于车站的另一边。爬上热闹的坡道后,左转进入小巷子就到了。小小的楼房一楼是卖有别致舶来品的杂货店,三楼是平坂帮的事务所。 「大哥,您辛苦了!」 「辛苦了!」 一进入事务所,两边就有粗野的声音向我打招呼。不良少年身着胸前画有帮派纹章的黑色t恤,纷纷向我鞠躬致意。他们是平坂帮自豪的武斗派成员。在我面前的玻璃桌两侧各放了一具沙发,里面的书桌后方坐着第四代。我因为身为帮主的结拜兄弟,这些模样恐怖的少年才会称呼我为大哥。不管经历几次过度的招呼,我都无法适应,希望他们赶快改掉这个习惯。 「我们想去跟爱丽丝大姊拜年,大哥觉得带什么伴手礼去比较好?」 「说到大姊就想到布偶啊。」 帮里的成员都称呼爱丽丝「大姊」。对于黑道分子来说,大姊是对于女性的最高称谓,意义就等同于老大。虽然我是不明白那个小不点侦探为什么能赢得大家的尊敬。 「就送入年生肖的布偶!」「就送这个啦!」 「今年什么生肖?」 「兜档布?」 (注:兜档布的日文发音和什么生肖有些许类似) 「兜档布是什么样的布偶啊?」 「杰柯博士和海德先生。」 「你真是博学耶!」 「应该有这种布偶!」哪有啊。 第四代拍了一下桌子让部下闭嘴之后,向我招手。 「刚刚天和俱乐部的店长打电话来跟我说了一下,等一下监视录影机的画面应该也会寄来。那男的长怎样?」 我开始说明「阿玄」的长相和举止之后,第四代的表情就越来越凶恶。当我说到他等待像情妇般的年轻女子来到,并且和女子互称阿玄和理佳子的时候,第四代突然抓住我的领子。 「是吗,他们真的这样互相称呼吗?」 「嗯、啊,对、对啊。」好痛苦。干嘛突然抓住我领子?难道他们认识吗? 就在此时,事务所的铁门微微打开一条缝,一名黑衣小弟探出头来。 「壮老大,有个怪叔叔说有事找您——啊,喂!混帐!」 那个小弟又退回门外,似乎铁门外还有另一个小弟。一名身着白色羽绒外套的男子将退回门外的成员推了进来,硬是进入事务所。 「混帐!」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访客,帮众群情激愤,就连我也差点叫出声来。就是昨天那个男人。他用睡着似的下垂眼瞄了一眼事务所。 「闲杂人等滚开,我有事找壮一郎。」 黑衣小弟不等男人说完话就一齐冲上前,接下来眼前出现的状况却让人无法说明。一名黑衣小弟撞到墙壁,其他几名翻过身去,还有人一头撞上沙发。男子手臂的动作快速到几乎看不见。当我吐出郁结在胸口的气息时,没有一 名黑衣小弟能挺起胸膛站好。 「哪来的啊……」 「混帐……」 第四代尖锐的声音朝再度起身想攻击男子的小弟背影发出。 「住手,不要靠近那男的。」 男子哼了一声,跨越倒在地上的黑衣小弟,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翘起脚来。 「也没好好教育手下,事务所又这么破烂,真让我失望。」 「你来干嘛?」 第四代瞪着男子说道。对方开玩笑似地噘起下唇。 「我来干嘛?我来看你啊。」 「回去。」 「你啊,这是对父亲——」 「滚回去。」 我惊讶地张大嘴巴,交替看了好几回男子和第四代的脸庞。第四代发现之后,啧了一声开口问我: 「你在麻将店遇到的就是这家伙吧。」 说不出话的我只能一个劲的点头。第四代咬牙切齿地说: 「他是雏村家第三代,玄一郎。」 其他人都被赶了出去,只剩我一个人当这场奇妙父子对谈的陪客。我和第四代并肩坐在沙发上,重新审视雏村玄一郎的长相。 玄一郎的脸上完全找不到身为祭典摊贩头子的气势,看起来就像搞笑艺人般风趣。可是他刚刚所展示的实力不容置疑,打麻将时在他指尖所窥见的杀气也是货真价实。 「你是藤岛鸣海,对吧?也是壮一郎的结拜兄弟。」 玄一郎突然向我搭话,吓得我缩在椅子上。 「嗯、啊。」 「你知道啊。」第四代臭着脸回应。 「我调查了很多关于宝贝独生子的事啊。你们还交换了结拜酒杯,对吧。明明以前就很讨厌这套,结果现在还不是踏上这条路。」 「少啰嗦,老妈呢?听说她也来东京了。」 「嗯,她现在左饭店的美容沙龙,昨天走累了。」 等一下,等一下!刚刚这段话可不能放过: 「……老、老妈?那、那个人是第四代的妈妈?」 「对啊,很漂亮吧?壮一郎长得像他妈。」 「她、她、她几岁了?」 「四十二。」第四代回答道。 「咦——————!」 骗人。怎么可能。那已经不是装年轻能装出来的了! 「我每天晚上都在床上疼爱她,所以她才能一直那么年轻啊。」 「不要在亲生儿子面前讲这种性骚扰的话!」 「事情就是这样啊。我不搞性骚扰,怎么会有你。」 「光有性就可以生小孩了,不需要骚扰!」 「壮一郎,你结拜弟弟很会吐槽。我真想把你们两个一起带回大阪,可以加入吉本兴业(注:大阪知名的经纪公司,专门经营搞笑艺人)喔。」 「我不是在说相声!这不是重点,呃,咦?」 带回去? 我的视线从玄一郎的脸上转移到第四代的臭脸上。 「你也差不多该学继承家业的事了,回大阪吧。」 「谁要回去。」 「你的房间还维持着你离家出走时的样子,理佳子每天晚上都一边闻你床单的味道一边哭泣呀。」 「我又没问你这些!」 第四代似乎已经忍耐到极限,生气地回嘴。但是两秒钟之后又露出后悔的表情,坐回沙发上。 「我骗你的啦。」 「啰嗦!是谎言就不要说啊!」 「我是真心要带你回去,在东京也玩够了吧。」 「我不是在玩。」 「喔。」 玄一郎脸上的笑意消失了。我悚然一惊。那副表情我只有在打麻将的时候看过一次——我早玄一郎一步立直时,对方脸上所显露的表情。 「你去年课税所得多少?」 「我自己吗?」 「是啊。」 「一亿八千万。」 第二章 墓见坂史郎。 他是群马两代议员世家的儿子。 八年前,他进入t药科大学;十九岁时前往伊朗留学。他在当地发现一株突变的罂粟花;也是日后angel·fix事件的开端。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初墓见给这朵花取了什么样的名字,但是回国后进入国立研究所的他从花朵中抽取出生物碱并精炼成新型的精神科药品。这种药物号称吃了之后就能看到天使和听到天堂传来的音乐;锭状的药剂上印了天使的翅膀,散布在我们住的市街。 药物的名字和作为原料的不幸花朵不同,人尽皆知。 angel·fix。 「……为什么当初会取这种名字呢?」 我拿起印了死者姓名的纸张,询问爱丽丝。坐在床上的她,在数台电脑所散发的微弱灯光下回头。 「根据我的推测……」 爱丽丝回答我的声音比冷气吹出的寒风还冰冷。 「他应该是取自小詹姆斯·提普奇的短篇作品,那个叫墓见坂的男子,兴趣大概跟我很类似,这令我很不愉快。」 「……小说内容是讨论毒品吗?」 「不,是说外星人要从地球选好人带去外星球的故事。小说有个美好的结局,但是我不知道他是否考虑到结尾才给药物取名。」 我叹了口气,把资料丢到床单上。 无论如何,墓见坂已经让天使带走了。他的同伴也几乎都跟他一样,因为药物摄取过量而死。他们的想法随着死亡而葬送在永恒的黑暗中。 明明事件应该已经结束了,明明大家应该都已经离开人世了。 「还有两个人活了下来。」 我因为爱丽丝的呢喃而抬起头来。 「你不记得吗?制造和贩卖angel·fix的集团共有七人,其中五人在事件后死在医院;有两个人被救活。」 两个人。 其中一人我也认识,名叫篠崎俊夫,是彩夏的哥哥。 「阿哲跑去问阿俊了。另一个生存者是千贺泽辉彦,现在是由第四代负责追踪他。」 「……你是指可能还有哪里藏了剩下的药物吧?」 「如果只是这样就算了。」 爱丽丝说完后背对着我,又开始敲打键盘。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事件已经结束一年了,为什么现在又开始出现angel·fix呢?如果麻将店的那些家伙只是偶然发现库存的话就算了。」 我懂爱丽丝的意思了。又过了一年,所以花朵又再度盛开、凋零并结果;这表示也许又有人开始制造angel·fix也说不定。爱丽丝的发言让我悚然一惊,开始用手心搓揉起鸡皮疙瘩的上臂。 少校替我们调查的红色粉末已经证实是angel·fix。调查结果打碎了我的希望,表示恶梦依旧残存在黑暗的某个角落。 「虎须党和制造集团很可能有关连。」 我听着爱丽丝的话点了点头,视线则游移不定。 他们所使用的诈骗招数是在麻将牌背后用透明的墨水作记号,刚开始打的时候都输就是因为在作记号。我想应该是在指尖沾上少许的墨水来作业,是非常花时间的招数。 angel·fix赐给服用者异常敏锐的视力,让他们在人世中也能看见天使,更能看到透明的墨水闪闪发亮地引导他们。 特殊的墨水应该跟一年前的事件中,fix的药头所使用的一样。 他们之间究竟有何关联?还是虎须党那些人其实就是制造集团的地下成员?为什么现在才来麻将店诈骗呢?是因为他们需要资金吗? 情报太少了,我无法判断。 「现在我们无事可做。」爱丽丝低声说道:「找不到仅存的制造集团成员和虎须党员就没有足够的情报以供判断,现在只能等待平坂帮回报。」 我蹲在冰冷的地板上,凝视微弱背光中的爱丽丝背影。结果我问了一个我自己也觉得未免太迟的问题。 「不能拜托警察吗?」 「第四代和阿哲都办不到吧!」 爱丽丝背对我,用干涩的声音回答我。 「你忘了吗?fix是他们的仇人,所以刺激他们行动的并非利益而是愤怒和面子。」 我点了点头。 第四代的手下遭到fix中毒的患者所刺杀;阿哲学长则是失去一位伙伴。不过这些都是表面的理由,底下隐藏了更深刻且嗳昧的原因——红色的天使翅膀所腐蚀的是聚集在这条街上的尼特族,也就是跟阿哲学长和第四代淌在同一滩浑水中,如同兄弟般的人。阿哲学长和第四代不会责怪尝试药物的他们有多蠢多软弱,因为他们明白只要踏错一步,下个坠入黑暗的可能就是自己。其实他们搞不好连墓见坂都想拯救。 他们就是因为无法完成这份心愿,才会继续追踪天使。 「可是你又要轧一脚了吗?」 爱丽丝的声音终于掺杂了些许情绪,听起来不太高兴。 「你是叫我退出吗?」 「哼,我已经懒得说了。」爱丽丝鼓着脸颊气呼呼地说道:「你就继续多管闲事下去吧!毫无学习能力的你就算因为全身烫伤而死,下辈子投胎成鸡的你还是会自己喜孜孜地飞进烤炉里的。」 我抓了抓头。 「你也一样吧!」 「你刚说什么?」爱丽丝气得从床上跳起来转向我,害得床上的布娃娃山都崩坍了。 「没有啦!你自己还不是不管事情有多危险都会参加,没资格说我吧!」 「我可没有那么蠢!要在火里找东西的时候可是会用铁筷挑的。」 「那我就是那双铁筷,对吧!」 爱丽丝嘴巴半开,僵了好几秒。 「……你现在心里一定紧握拳头,在想难得讲赢我对吧!」 爱丽丝的头发摇晃、脸蛋通红,声音中透露出几分懊恼。 「我才没有。」我撒谎道。但我没想过要辩赢她就是。 「什么嘛!你这样说好像我只会躲在安全的地方,把危险的事情都推给你一样。」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呃,事情是这样没错啦。啊、嗯,所以啊——」 我张开双手安抚快要扑上来的爱丽丝,小心翼翼地说道: 「可是我不介意,因为你我都觉得这样比较好。」 「觉得什么好?」 「你每次都很担心我去现场调查。」 「我才不担心你,我是受够你了。」 「你偶尔也会亲自出马吧!看到你跑出来,我也很担心喔!」 「嗯、嗯?」 爱丽丝抱住布偶熊,只露出一双眼睛。 「所以,危险的地方就交给我吧!我很高兴能为你效力,因为我是你的助手啊!」 套上白色长袜的纤细双腿踢啊踢的。 「这么丢脸的台词留在你那本尽是废话的事件簿里就好!」 「丢脸?为什么?为了爱丽丝——」 「白痴,不要重复!」 爱丽丝把头埋到布娃娃山里。虽然她这副德性很好笑,但是我搞不懂刚刚说的话哪里丢脸。不过再说下去dr.pepper的空罐就要飞过来了,所以我就闭上嘴巴。 把空罐收集整理好之后,我走出了侦探事务所。冬日午后早早西沉的太阳,出乎意料地相当刺眼。 「藤岛,你又翘了下午的课吧!」 我走下逃生梯到拉面店后门前时,茶色的发丝突然从打开的门后冒了出来。发丝下方是挑高的眉毛。对方一边系上黑色的短围裙,一边走到我面前来——是彩夏。 「你的出席日数不够吧!再翘下去会留级喔!」 「咦,会吗?我都有仔细算过,所以没问题的。」我对彩夏撒了谎。对了,已经第三学期了。再这样翘下去,我是不可能升上三年级的。但是今天会公布粉末的调查结果,我实在很想早点知道,就翘了整个下午的课。 「我可是请了半学期的假,现在居然已经追上你的进度了!」彩夏挺起胸膛说道。我因为这句话而吓得全身僵硬。 是的,今年一月到四月时,彩夏变成连眼皮都不眨的植物人,那段人生都浪费在医院的病床上。可是她被夺走的不只是四个月的时间而已,还有那之前的所有记忆。 angel·fix。 天使的翅膀也伤害了彩夏。 我不能再让彩夏想起那段痛苦的回忆,所以当彩夏问我是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时,我便开始胡扯一通,流畅得连我自己都吓一跳。 「对啊,就有点事情。之前发生的麻将事件让第四代赚太多,就得洗钱……彩夏,你知道什么是洗钱吗 ?」 「完全不懂。」彩夏用食指顶着自己两边的太阳穴,眼睛滴溜溜地转。 「哈哈,总之第四代用了些不太好的手段处理,所以接下来的详情他也没跟我多说。」 「总之没事就好。」 听到彩夏那带点已经受够了的口气,我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与其让她不安,不如让她失望。比起百分之百的谎言,百分之八十的真实更能欺骗对方。我最近真是越来越会骗人了,只是欺骗彩夏毕竟令人不太舒服。 「那你最近没什么侦探的工作吧!可以乖乖去上课吧!」 「啊——嗯。」 对了,我们本来是在讲翘课的事。 「班上的同学都已经觉得你会变成学弟了喔!大家还在讨论以后在走廊上跟你擦身而过的时候要怎么打招呼呢!很过分吧!」 真的很过分呢!你就不要告诉我这种事啊。 「那我干脆退学好了……」 「你在说什么!千万不可以这么做!」彩夏拍了我的手臂。「好歹要出席到最后一堂课啊!每次班会的时候老师都很困扰,要给你的讲义也堆积成山。」 「第二天拿去回收就好啦。」 「你第二天也都翘掉啦!」 我缩起身子。 「然后学生会的人今天也在找你喔,因为你翘课害对方也很困扰。」 「学生会的人?」 「我都不知道你也是学生会的人。」 「啊……」对了,他们没跟我讲一声就选我当监察委员了,所以找我的应该是监察委员会会长香坂由香里学姊。「来找我的人是不是个子很小?很像兔子?」 「对对对,原来你认识对方啊!还有另一个长头发、带发箍露出额头的女生,好像是学生会会长。」 连薰子学姊也来找我?这样我就有点不想去学校了。其实我也不是讨厌她,但是对方的态度很凶,让我有点难以招架。之前又麻烦过她好些事情。 「她们好像说有事情要拜托你,记得明天一定要乖乖去学校,还要去学生会的办公室露个脸喔!」 「喔……」 「还有小百合老师说会继续帮你看功课。虽然我的学分也不太够,不过我们还是努力一起毕业吧!」 「我办得到吗?」 「再讲大声一点!」 「我会努力……」 彩夏举起大拇指,又回到厨房里。我坐在翻过来的啤酒箱,朝冬日的天空叹了一口气。觉得解决毒品啊麻将诈欺的事件啊什么的比上课还轻松,我一定是病得很重。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我去了学生会办公室一趟。久违的办公室增加了好多人,我一个人也不认识。仔细看他们的班级章,原来全都是一年级的。香坂学姊和薰子学姊又都不在办公室。 「藤岛学长!」 坐在教室门口附近吃便当的短发小个女孩,看到我就整个人跳了起来。 「你是特意来办公室的吗?」 对方冲了过来,我吓得退到走廊上。 「学长昨天为什么早退啊?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已经好了吗?」 「咦?啊、嗯,听说昨天有人找我?」 「是、是我。」 咦?不是香坂学姊吗?话说回来,我不该用「像兔子吗?」之类抽象的形容问彩夏的。对方不过就只是夹了个兔子发夹而已啊! 此时,坐在学生会办公室后面位子的人站了起来,向我们这里走来。是个长发的一年级女生。 「千夏,藤岛学长来了吗?」长发女孩推开兔子发夹女孩,走到走廊上来。一和我四目相对,对方马上就一副生气的表情。 「明明是监察委员却都不来办公室,学长到底在想什么啊?」 对方突然伸手向我指来,逼得我向后一仰。 「佳也,难得学长来,你却对人家发脾气是不行的啦……」 短发女孩怯生生地插话。 「你是监察委员会的会长,却这样畏畏缩缩地,要怎么做事呢!」 「你不是监察委员,不需要你开骂啦。」 「我是学生会会长,有责任控管整个学生会啊!」 学生会会长。原来她是学生会会长。果然跟彩夏形容的一样,是个带发箍、露出额头的长发女孩。对了,薰子学姊和香坂学姊都已经卸任,专心准备升学考去了。去年年底的事件麻烦学生会帮了好几次忙,所以我才会产生两人还在学生会的错觉。 所以这个叫千夏的女孩是监察委员会会长啊?气质方面和香坂学姊有些相似。她战战兢兢地对学生会会长说道: 「是我们有事拜托藤岛学长,讲话要客气点啊。」 「千夏你闭嘴。」 第三章 和阿俊一年不见,他就像烂不掉又在土里干枯扭曲的树根一样。 「……啊……是你啊。」 阿俊的视线从不曾关起的电视转移到我的脸上,发出嘶哑的声音。 「你们烦死了。我明明就跟老爸说过,叫他不要放你们进来。到底是在搞什么?」 阿俊一抓头,头发就从他指缝间掉落,纷纷落在肮脏污黑的地板上。我咽了一口口水,环视房间四周。房间里堆满了杂志、便利商店的塑胶袋、吃到一半的零食和打开的游戏盒子,让人分不清床和椅子的位置。唯一看得清楚的只有从遮光窗帘的下摆透露进来的光线中,灰尘无力地飘浮着。 「只有你一个人来?」 「不,阿哲学长在外面等我。」 阿俊发出令人不安的咳嗽声,又问了我一句。 「彩夏还是没想起我吧。」 我点了点头,太阳穴附近一阵闷疼。 阿俊姓篠崎,跟他妹妹彩夏一样。这是因为他们的双亲离婚时,两人的监护权都属于母亲, 也因此改回母姓。但是一年前发生angel·fix事件以来,阿俊就搬来位于世田谷的父亲家,和异姓的父亲一同住在公寓里。光从姓氏不一样,就能想像他的生活有多苦闷。 阿俊必须忍受扭曲的生活都是为了彩夏,因为他害彩夏——正确来说,事件复杂到无法断定是谁的责任——身负重伤,失去记忆。他原本是制造angel·fix集团的一员,因此在司法当局的审判下受到保护观察的处分。选择让没有监护权的父亲收容他,则是众多大人讨论过后不得以的苦肉计。 「彩夏过得很好吧!麻烦的哥哥不在身边,讨厌的事情一件都不记得。」 阿俊对自己的膝盖自言自语。身着运动衣,缩在椅子上的样子,就像虫子蜕下的空壳。 「你是来干嘛?他们以为送你来我就会开口吗?」 阿俊的喉咙溢出仿佛恶心般的笑声。我舔了舔嘴唇,尝起来像铝的味道。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压低声音回答道。看到阿俊这副德性,我连委婉说话的力气都没了。他抬起头来,双眸看的已不是眼前。 「我不在乎你变成什么样子,只是想要情报而已。」 我无声地补充:「你是丢了几个打工机会,挣扎过什么样的泥泞才抵达这里,我一点兴趣也没有。」 「你没跟千贺泽辉彦联络吗?」 千贺泽是集团的另一个幸存者,和阿俊一样都只是集团的最下层,所以被判缓刑。但是他现在却失踪了。 「我就说不知道啊,我已经跟阿哲说好几次了。」 「还有其他相关人士吧!例如有谁囤积了fix。」 「就跟你说不知道了,我不过是在中心街道搭讪贩卖而已。基本上警察都已经调查得差不多了吧。」 「可是到头来却没有人了解墓见坂。」 例如他是群马议员世家之子,例如他曾是前途无量的优秀研究所学生,例如他利用家里寄来的大笔生活费在练马区的公寓肆意妄为。这些表面的情报,八卦节目和周刊杂志已经大肆报导过了。可是他究竟在想什么,又是为了什么在街头散播angel·fix,却无人知晓。 「你其实知道些什么吧,因为你曾经跟他面对面谈过。」 「我不知道啦。知不知道都没差吧,反正人都死了。」 「他搞不好没死。」 阿俊迟缓的视线紧紧靠在我的脸颊和耳根。 「那个男的可能还活在某人心中,例如他说过的话、他的心愿、他的欲望,可能传承给某些人也说不定。」 「……你到底在说什么?」 「这只是我自己的感觉,因为这阵子发现的fix中毒者几乎都急迫地想要大笔金钱,而且大家还是同一时期出动。不过我还不清楚大岛那家伙恐吓骗来的钱花到哪里去了。」 「拿去买fix了吧!」 「光要买的话,继续逼女生去援交就可以赚很多钱了。用fix赚买fix的钱,未免也太奇怪了。这种做法是不可能长久的。」 「所以说我不知道啦!如果你只想问我这种事的话,现在就给我滚。」 我咽下接下来想说的话。 我想问的的确就只有这件事,阿俊变怎样都不干我的事。就算我当初揍他的那一拳也是害他坠落这摊污泥的原因之一,我也不会后悔,更不想道歉跟补偿。这是因为我不是为了任何人,而是为了我自己痛殴和伤害阿俊,而我自己也因此受了伤。 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直到现在墓见坂也还是活在你心中啊。所以你才会耿耿于怀,念念不忘,缩在房间里走不出去。」 阿俊的视线在我脸上像海蟑螂般徘徊。 「知即是死。你应该要痛下决心再杀墓见坂一次的。」 阿俊沉默了下来,电视不停地播放刑事连续剧。尽管荧幕上枪声大作,画面这边却连一滴血也没流。 当我放弃起身时,阿俊开口了: 「……就跟你说的一样啦,墓见坂什么也没跟我说啦。」 我跪下来靠近阿俊,直到距离他几公分的地方。 「所以我一直到现在都还在想,为什么他不带我走呢?他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因为他死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回答道。他后来在水泥地上翻肠绞腹地呕吐,被送到医院在病床上痛苦挣扎,最后凄惨地离开人世。你们这些幸存的人是自己决定活下去的,为什么不老实承认呢? 「为什么你要在那个市街散布angel·fix呢?你在那里吗?喂,为什么啊!为什么丢下我走了呢……」 我紧绷着喉头,凝视阿俊。 为什么墓见坂要来我们的市街散播angel.fix呢……? 我之前从不曾对这件事感到疑问。 因为涩谷是东京都内数一数二的闹区吗?那为什么不去新宿或是池袋呢?墓见扳史郎的公寓在练马区,离涩谷一点也不近。 「阿俊,墓见扳作为毒品工厂的公寓是他父母的财产吗?」我爬近椅子问道。阿俊似乎一时听不懂我的问题,眨了好一会眼睛又张了好几次嘴,才终于摇摇头。 「……不,我听说是他租的。」 「是你参加以后才租的吗?」 「你干嘛问这个?这种事无关紧要吧!」 「我问你就答!」 「我进去之前就已经改装成工厂了……」 阿俊厌烦地挥挥手想赶走我。 不是墓见坂父母的财产就表示他是刻意挑选地点后租借的,加上是在阿俊加入之前就已经改装成工厂,就表示他并不是因为距离罂粟花的栽培场所——也就是m高很近而选择工厂的地点。 为什么他要选择在那里炼制,又在我们的市街散播呢?究竟有什么意义呢?阿俊口中透露的众多疑问在我心中膨胀了起来。 「是syusyuly吧!墓见坂,你已经见到syusyuly了吧?」 我站了起来,抓住阿俊的肩膀。 「syusyuly?你刚说了syusyuly吧?」 阿俊因为被我摇晃肩膀而不快地撇嘴。syusyuly。大岛口中也确实出现过这个名词。 「syusyuly是什么?」 「天使的名字啦!墓见坂常常提到这名字。」 连上线了。墓见坂和大岛连上线了。果然墓见坂还是存在于某人的言谈和渴望中。我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天使?那是什么意思?」 我忍不住想掐阿俊的脖子,阿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推开我的手。 「所以就说我不知道了,我只是底下的小喽啰。其他人说过他们真的见到了syusyuly。」 见到?是说嗑了药就可以看到天使吗?可是说到嗑药,阿俊也嗑了不少啊。 「系统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只有我搭不上呢?只有我、我……」 阿俊的声音渐渐消逝在絮絮不休的呢喃里。 墓见坂史郎不是为了金钱而在市街上散播angel·fix,我也曾经稍微听过他的告白。他曾经说过他是为了制造系统,药物能依靠本身的力量循环的系统。我一直到现在都觉得他的想法很愚蠢。什么循环啊!就只是放任嗑药的瘾虫病情逐渐严重而致死的循环不是吗!这种循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呢?难道还有另一个目的吗? 「究竟在哪里啊?,syusyuly究竟在哪里啊?在那个市街上吗?所以才在那条街散播angel·fix吗?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墓见坂……」 我凝视呻吟的阿俊脖子。 syusyuly。天使的名字。 可是我记得大岛是说「要把钱给syusyuly」,所以syusyuly不是抽象的人物啰。 究竟是谁的名字呢? 不管我等多久,怎么问,用力摇晃,阿俊都再也不回答我了。于是我穿上午角扣大衣,走出房间。 阿俊的父亲坐在狭窄的餐桌边,一边抽烟一边看电视。他发现我走出房间后,转过头来。 「……看来你好像跟阿俊谈了很多,和那个粗暴的家伙不一样。你之后还能过来跟阿俊聊聊吗?」 「……呃,好……好啊。」 「光靠我一个人照顾他也是很辛苦,如果他再去打工就好了。」 阿俊的父亲朝烟灰缸吐出烟圈的同时,也叹了一口气。我向他点点头,走出公寓。仿佛要下起雪来的阴沉天空更加昏暗。原来已经是黄昏时分了。我从廉价公寓二楼走廊眺望住宅区,一切都像蒙了一层灰。 阿哲学长靠在行道树上瞪着自己的笔记本,难得他居然在t恤上罩了一件连帽外套。外套 遮住了充满肌肉的手腕和肩膀,反而让身体看起来小了一圈。阿哲学长发现我走近便眼睛往上一看,把笔记本卷起来塞进裤子后面的口袋。 「阿俊怎样了?」 「……他有稍微跟我聊一下。」 「是吗?」 学长吞吞吐吐地说道: 「早知道一开始就带你来,根本不需要担心你跟阿俊见面会尴尬。」 「不,我跟他见面的确是很尴尬。不过……」 毕竟我当初把阿俊揍到鼻青脸肿后就没见过了,而我也没想过会再次跟对方见面。我跟他根本就没什么好说的。只是透过今天沉闷的会面,明白我心中的阿俊和阿俊心中的我都不曾死透。 「果然你应该更早来的。」 阿哲学长点点头,跨出步伐。 「我就不行了。阿俊看到我就畏缩起来,每次我一开口就以为会被我揍而眼皮跳个不停。阿俊大概是觉得跟你比较相似吧!」 阿哲学长笑着说:「明明就是你比我还强。」 「别再提这件事了。」 「因为你不肯接受我的再度挑战啊!」 阿哲学长重重拍了我的肩膀。我不是很想想起那场拳击赛,所以就硬把话题拉回来。 「然后我从阿俊学长那里问出一些fix的消息。」 阿哲学长停下脚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反而让我大吃一惊。 「……啊——啊。对喔,fix。我都忘了你是来问fix的事了,不好意思。」 「你干嘛一副现在才想起来的样子。」真是够了。阿哲学长又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走到我前方。 「我光是你跟阿俊能讲上话就满足了,所以满脑子都是下次怎么带你来和要你说什么。」 我一边走在阿哲学长半步之后,一边当心别让他发现我在叹气。这个人也是个大好人。明明就恨angel·fix恨得要死,可是遇到阿俊就想先拯救他。 「你跟他聊了什么?该不会是又在嗑angel·fix吧!」 看吧!开口第一句话还是关心阿俊。我摇摇头。 「怎么可能,不过他想起几件关于制造集团的事。」 我把阿俊提到关于「syusyuly」的事,简单地报告一下。 「……syusyuly?那是什么?」 「我不清楚,可是大岛也提过一样的名字。但是当时只有我跟那个叫做岛谷的女生听到,所以不是很肯定。」 阿哲学长脸色一暗,拿出手机。 「……宏仔?你现在在哪里……啊,是喔……没有啦,阿俊的事已经谈完了。他好像还不错的样子……啊,鸣海也是……喔,我知道啦!你可以帮我去跟岛谷忍问一下吗?」 电话另一端的宏哥也知道了syusyuly的事。 阿哲学长阖上手机突然问我: 「援助交际的事还没浮上台面吧!」 「还没,大岛正在第四代认识的黑牌医生那里休息。他们已经把车祸的车子处理掉了,搞援交的那些女生也都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继续上学。」 援助交际集团共有八名女高中生,宏哥已经全跟她们聊过了。她们只知道angel·fix是会让人失去理性的药物,并不清楚angel﹒fix和去年事件的关系。可是既然发现了大岛和墓见坂的关连,也许继续问下去可以挖掘出关于大岛的新情报。毕竟重要的当事人现在失去意识没有别条线索可以挖了。 「我也稍微放点情报给警察好了……」 阿哲学长似乎很厌恶地喃喃细语道。 「这么一来你跟第四代也会被抓吧!」 「所以只能给他们局部的消息,就当作没援交这回事,只抓到嗑药的大岛,把大岛交给他们……」 这种简直就是诱导警察的手段真的行吗? 「我已经做过好几次了。」阿哲学长干脆地说道:「当然我也搞砸过好几次,不过我和第四代都已经习惯进警察局了。」 听了只能叹气。我可没有使出这种招数的能力、勇气和理由。 我和阿哲学长在走出车站后道别,他应该是直接去警察局吧。我目送学长的背影消失在纷乱的人群中,转身前往侦探事务所。天已经黑了,渗入柏油路的寒冷从脚尖一路传上来。 我现在才开始觉得早知道就再跟阿俊多聊一会。 只要人生之路出了点差错,现在就会是我蜷缩在充满垃圾的房间里了。我只是运气比较好,在必要的时候遇到了必要的人而已。 说想帮助阿俊是太夸张,但是我想把沉淀在我心中的失物还给阿俊。我想跟他对话到他收下失物为止,不过这只是我的任性吧! 「……syusyuly?」 爱丽丝喝了一口dr﹒pepper之后,转过头问我。我停止报告,点了点头。爱丽丝的表情饱含说不出的苦涩。 「原来如此,看来我无聊的推测似乎还真的猜中了。」 「推测?」 「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吧!angel·fix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出自提普奇的小说,syusyuly是小说里的外星人——也就是天使的名字。想到我和那个男人兴趣相投就不舒服。」 爱丽丝说完就看着自己的膝盖。 「不过住在我们这里的syusyuly看来不是外星人也不是天使。为什么要选择这里呢?我们的确忽略了这条线索。」 「syusyuly究竟是什么呢?人的名字吗?」 「有可能。我现在正在追查大岛的金钱流向。」 爱丽丝望向其中一个荧幕,上面是一排排的数字。 「根据宏仔向女生问出的情报推算,他应该靠仙人跳赚了八百万。可是他的户头完全看不出动静,而他住的公寓也没有任何现金。」 「……对了,他提过要给syusyuly钱……」 所谓的syusyuly不是比喻而是实际存在的人物吗?大岛是为了他而赚钱吗?诈赌集团的成员也是吗? 「为什么是这里呢?又为什么经过了一年之后才行动呢?」 爱丽丝反覆咀嚼这番话。 「情报还不够充分,你觉得阿俊手上还掌握了更多情报吗?」 「咦?呃、啊——不……我觉得应该挖不出什么了。」 其实这应该算是我的希望,因为我不想再凌迟阿俊了。 「哼,那你跟阿哲就没有必要继续去世田谷了。现在人手超级不足,首先你——」 「啊,可是我还想跟阿俊谈谈。」 爱丽丝冷静地看着我。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很担心他啊,一副就很危险的样子,而且他又茧居家中。」 「我也是茧居族啊,我哪里看起来很危险了?」 「他跟你不一样……嗯?」爱丽丝就别的方面来说很危险。「总之不是这个问题。现在的阿俊看起来就是很危险,所以我觉得他需要有人跟他聊聊。」 「喔?」爱丽丝背对我。「随你便。不过我下指令的时候要以工作优先。」 我觉得爱丽丝好冷淡,就算撇开阿俊和她敌对一事也一样。 「你还不能原谅阿俊吗?」 「不能原谅?你在说什么?」一阵敲击键盘的声音响起,荧幕上出现一排排的文字。「我不是法官也不是神官,更不是加害者和受害者。我可是侦探喔,谈不上什么原谅不原谅的。我只接受来这 里寻求援助的人的委托,什么自闭在房间里的阿俊可不干我的事。」 「……可是他之前也常常来花丸拉面店啊,他也曾经是你朋友的一员啊!难道你觉得他现在变成这样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他不是我的朋友。」爱丽丝回答道:「同样的话你是要我说几次。我没有朋友,我可没蠢到要依赖那种不稳定的感情和人连系。」 我把背靠在寝室门口附近的冰箱侧面。对了,之前明老板事件的时候也是这样。爱丽丝也是干脆地说她和明老板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并不是朋友。这家伙用许多不必要的硬壳包覆自己,搞得很难生活。难道没有那些硬壳,你连站都站不起来吗? 可是回想起之前爱丽丝和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你不是说过阿哲学长是你的好朋友吗?」 爱丽丝因为惊讶而抖了一下肩膀,从发丝问望向我。 「……我?什么时候?我怎么可能说过那种——」 「就是我们比拳击的时候,爱丽丝冲了进来。」 「呃,呃。」 爱丽丝把青蛙的布偶抱在胸前,藏住半张脸。 「你、你这家伙明明记忆力就比金鱼还差,为什么净会记这些无聊的细节呢!」 「我觉得这是很重要的事……」 「那、那是因为那时候事态紧急所以我才选了简单好懂的字眼表达而已!」 我第一次看到尼特族侦探说出这么勉强的藉口,而且还是背对着我。意思就是紧急情况下一不小心说出真心话啰! 「阿哲、少校和宏仔不过是因为一起当侦探,所以算是伙伴。他们才不是我的好朋友,越讲我越害臊,你就不要问下去了。」 我叹了口气抓抓头。然后我想起另一件事,便试着问问看。 「那我呢?」 「啊?」爱丽丝停下敲击键盘的双手,望向我。 「那我对爱丽丝来说算什么呢?」 一阵坍塌的声音轰轰作响,床铺一阵摇动,连好几个布偶都滚到地上了。爱丽丝突然往后跳,整个背退到布偶山里去了。 「……为、为、为什么、为什么突然讲这种话?」我才想问你呢?为什么突然这么惊讶? 「所以啊,我们一天到晚见面,你究竟觉得我跟你算是什么关系呢?」 爱丽丝的脸红到连红魔王辣椒都输了。 「你算什么?干嘛现在才问这种问题?你就是助手啊!你是侦探的助手!从出娘胎到死都是我的助手!」不不不,刚出生的时候我只是个小婴儿喔。 「我当然知道我是你的助手,可是我要问的不是那个,总之我们不是朋友对吧。可是我也觉得我们不算伙伴,跟阿哲学长他们又不太一样……」 爱丽丝几乎把整个人都埋进布偶山堆里说道: 「到底是怎样?你是希望我、我把你当什么呢?」 你这样问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嗯……不好意思,我不应该这样问你的。」 当我收集dr.pepper的空罐,正要走出房间时。 「等一下!那、那:⊥ 我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红通通的脸蛋从布偶筑起的城墙中仅露出一双眼睛。 「那你呢?」 「……咦?」 「我、我只是突然想到,你又……总而言之你觉得我……」 「你是说我觉得我们算什么吗?」 当我重新开口时,爱丽丝的脸几乎都埋在小熊和海豚之间了。 「当我什么也没问!赶快滚出去!」 什么啊?我抱着空罐站在冰箱边想了一会说道: 「这真是一言难尽。我虽然很感谢你,但不是如此而已。也不光是雇主和部下的关系。总之我想跟你在一起所以才来找你。」 爱丽丝乱踢乱蹬从布偶山中露出的双腿,这是要我赶快出去吗?明明就是你自己问我的啊。啊,不过这个话题是我开始的。 当我走出事务所的玄关踏上走廊的时候,发现对面的角落有人影走来。微弱的萤光灯下出现了褪成白色的头发和红色的夹克。第四代来了。 「我找到了千贺泽辉彦了。」 第四代说完之后,光靠眼神就把我推回事务所了。 「他把车子卖掉了吗?卖了多少钱?」坐在床上的爱丽丝回过头来。 「他自己卖的,卖一百四十万。他原本也是有钱少爷,有一辆二手的捷豹。」 第四代把附照片的报告丢在床单上。 「这是买他车的人吗?」 「对,是他大学时代认识的人。看来他是很想赶快把车子卖掉,一百四十万算是流血大放送。」 我不清楚外国汽车的价格,不过这表示他就算便宜卖也想要赶快换成现金吧? 「你们发现这笔钱的用途了吗?」 「还没。」 「哼,总之有一大笔钱消失在黑暗中了。然后m高园艺社的栽培笔记也在大岛的命令下给偷走,现在下落不明。」 爱丽丝先看了看第四代,再看看坐在床边的我。虽然她之后不发一语,但是我很清楚她想说什么。有人再度开始培育那种罂粟花。光是想像就让我害怕:从未见过的蓝色花朵在温室中摇曳的景色和包围爱丽丝寝室的电脑荧幕发出的微弱光线模糊地重叠起来。 爱丽丝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又望向第四代。 「你会残酷到委托我继续调查下去吗?」 「……你在胡说什么,要调查我自己来。」 我交替看着这两个人,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残酷? 第四代望向床边的那堆荧幕,现在放映的是监视录影机所拍摄的花丸拉面店周遭。从后门搬出啤酒箱的彩夏已经在脱围裙了。 「彩夏今天也一路待到关店吗?」 第四代问道。我眨了眨眼。 「不……我想她应该是九点左右回家。」 看到第四代轻轻点头准备走向玄关的侧脸,我从床上跳了一下来。 「等、等一下!请等一下!」 我忍不住抓住红色外套的袖子,但是第四代用惊人的力道挥开,我的手就此撞向墙壁。那野狼般的视线把我钉在墙壁上。我终于明白两人对话的意义。第四代想从彩夏口中问出关于罂粟花的栽培情报。 「你去问彩夏也没用,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不问怎么知道。」 「不要让她想起那种事!彩夏好不容易才忘掉一切,开始和平的生活。」 「那不干我的事。」 「你——」 一瞬间,我的眼前闪过黑色的裂缝。 「你是说为了调查毒品,不管彩夏变怎样都无所谓吗?」 「当然,你有意见吗?」 我怒发冲冠,正想靠近第四代的同时就被抓住领子,抵在墙上。 「你想干什么!」爱丽丝近乎从床上跌下来般往这里冲来。第四代瞪了她一眼:「闭嘴。」 又看着我。 「我们可不是在搞社团,是赌上面子在追踪毒品,没空对你同学客气。」 我咬紧牙根想把第四代掐在喉咙上的手移开,对方却纹风不动。爱丽丝抓住第四代的外套下摆哭叫: 「你这个野蛮人!赶快放开我助手!」 掐住我脖子的力量突然消失,我的背贴着墙一路滑下来。跌落在地之后,我一边咳嗽一边抬头看第四代。 「要跟我为敌,你已经有相当觉悟了吧。」 「跟你为敌……我不过是希望你不要打扰彩夏而已。」 我断断续续地回答。 「我只是想问话而已。」 「所以我说希望你住手,她好不容易才终于能平静过日子!」 「那你想怎么办?为了阻止而揍我吗?」 「为——」 我闭上了嘴。身体的左半边感受到人体的重量和体温,因为爱丽丝紧紧地抓住我。尽管如此,我还是因为第四代锐利的视线而动弹不得。这个人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听我的意见,因为他是街头的君王——雏村壮一郎。他现在只是在犹豫要痛揍阻碍他的我还是用瞪视让我闭嘴而已。 他的眼神从我身上转移到监视器的荧幕,啧了一声。现在已经过了九点,荧幕上只剩自行搬运拉面的明老板。也就是说,彩夏已经回家了。第四代用力地顶了顶我的胸膛,拉紧夹克前方便走向玄关。 他稍微打开门之后,又转过身来。 「我和你是结拜兄弟,所以给你一点时间考虑。你自己选一个,看是要与我为敌,还是缩到角落去发抖。」 第四代抛下的这番话在冰冷的地板上滚动。他关上门,只留下我和爱丽丝两人在冰冷的 寒风中。我的手臂感受到爱丽丝的颤抖,原来不知何时我抚摸着她的头想安抚她。 「……鸣海,对不起。」 我的手心下方传来微弱的声音,可是我却无法回应她。 「我没办法给你答案,也无法肯定或是否定第四代的做法。我无法选择也不明白,明明当侦探就要为了真相而不惜伤害任何人才是。可是她是彩夏,是彩夏啊,她是我的……什么呢?我不懂,可是我无法选择。」 我在心中回应:「她是你的朋友喔。」彩夏是你的朋友,这个理由就足够了。因为我明白说了侦探也不会懂,所以选择沉默。其实仔细想想,爱丽丝和彩夏相处的时间比我和彩夏久多了。她们一直以来都是背靠背,肌肤贴肌肤,互相暖和对方。可是爱丽丝同时也是接受第四代委托的侦探,如果保护彩夏意谓远离真实,她就无法选择这条路。 既然如此,我该怎么办呢? 心中的怒意滚滚而来,为了保护彩夏而与第四代为敌,或是眼睁睁地看着第四代伤害彩夏。为什么只有这两种选择呢?一定有更好的方法吧?就是我们自己调查,不要牵涉彩夏而已吧? 一定要那么快地打击angel·fix的残余党徒吗?面子比彩夏还重要吗?早已知道答案的疑问在我心中浮现黑色的漩涡。 「鸣海,好、好痛!」 我怀中的爱丽丝呻吟道。 「啊!对、对不起。」 看来我不知不觉地用力抓住爱丽丝的手臂。我一放开她,她便推开我回到床上。 「……你自己决定吧!」 爱丽丝躲进布偶山中小声回答。 「我自己也觉得这样是不及格的雇主,但是我也无法选择。」 我虽然沉默地点点头,可是就连我也难以下决定。 * 所以第二天放学之后我没心情去花丸拉面店,而是去中央园艺会议露脸。 「藤岛你也要来帮忙吗?为什么?今天是吹什么风了?」 彩夏露出夸张的轿讶反应,不过还是带我去温室了。 「现在是冬天,所以没什么事情可以做。不过还有很多人不习惯在温室工作。」 温室里有好几个带着臂章的学生,几乎都是一年级的新生。我和彩夏一起走进温室就对我们点头打招呼,并且窃窃私语:「你看就是那个……」 「啊,藤岛学长。」 「篠崎学姊的同学。」 「真稀奇,是出了什么事吗?」 「藤岛说愿意来帮忙!他也是园艺社的人,大家随时可以请教他喔!」 喂,不要随便提升我的程度。我的程度当然是要一年级来教我的。 「学长,浇太多水花茎是长不起来的!只要稍微喷点水就好。」 「学长,你不能连茎一起切掉啊!」 「学长,现在是冬天了,肥料的浓度要调高一倍!」 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受教,彩夏只是看着我窃笑。 「藤岛真是健忘。」 不,我是从一开始就什么都不知道。 整理完温室之后,一年级纷纷离开。彩夏眺望整齐清洁的温室,对我说道: 「好久没跟藤岛一起在温室工作了,觉得好新鲜喔!」 我站在彩夏身边,沉默不语。 我们不是难得一起在温室工作,是第一次一起在温室工作。因为园艺社还在的时候,温室都是由彩夏一个人所管理的。她根本不让我进温室,原因是那时候墓见坂史郎委托她偷偷栽培罂粟花。 沉没在沙底的记忆。 「——可是,为什么你今天会来帮忙呢?难道你想参加中央园艺会议吗?可惜一个班只能有一个人参加,你又要负责监察委员的工作和担任爱丽丝的助手……」 「怎么可能,我只是偶尔想跟你一起去花丸拉面店而已。光是在这里发呆等你,看起来也很白痴,所以我就帮忙了。」 「呃、咦?」 彩夏红着脸微笑,弯腰仰视我。 「怎么会突然想这么做呢?」 「呃。」 我最近的拿手招数就是窜改部分的真相。 「平坂帮那些家伙最近不知为何对园艺产生兴趣,希望你教教他们,还一副想跑来学校的样子。他们如果跑来学校,算是给你添麻烦吧。所以我虽然算不上保镳,好歹他们跑来找你的时候可以帮你赶跑他们。」 明明我一句谎话也没说,却越讲越紧张。彩夏听了也露出苦笑。 「我没差啊!啊,不过那些人很笨拙的样子,所以教起来应该很辛苦。」 从学校走到花丸拉面店的路上,我推着脚踏车走在彩夏身边,心中充满说不出是罪恶感还是不自然的奇妙感觉。在彩夏身边观察她透明的笑容,我还是找不到答案,只能一直拖延。 抵达花丸拉面店时,我的手机响了。看到手机的液晶荧幕让我吃了一惊,是第四代打来的电话。所以我又把手机塞回口袋。 「……你不接没关系吗?」 正要从后门走进厨房的彩夏偏着头问我。 「啊,没关系,只是简讯而已。」 彩夏露出不太同意的表情走进厨房,我则坐在旧轮胎上感受手机在大腿边震动。好像活蝎子在我口袋里蠢蠢欲动。就算接起电话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好假装没听到了。 我该怎么办?虽然对方说过会给我一点时间。 正当车站前的大楼阴影即将遮避冬目的夕阳时,阿哲学长和宏哥连袂来到拉面店。 「我们稍微跟警察提了一下大岛的事,不过还不清楚接下来的走向。」 「大岛现在在哪里?小忍和小瞳都很担心他喔!」 宏哥现在的任务是由听从大岛指示而进行援交的女孩口中挖掘情报,看来大岛吃软饭的程度不输宏哥的样子。 「已经转移到一般医院的样子,不过你可别告诉那些女生。我好不容易才瞒过那些警察援交跟仙人跳的事。」 第四章 「天使之花工坊」是间有点特别的花店。 店面是位于靠近高级住宅区大马路上的时髦独栋房子,广大的庭院可以看见温室的屋顶。温室。园艺专家家里就算有温室也不稀奇吧!只是我还是怀抱着复杂的心情,看沐浴在冬日阳光下的玻璃三角形屋顶看到入神了。 门口的柱子上挂着天使的浮雕和刻有店名的铜板。浮雕上是振翅飞翔,吹着喇叭的可爱天使。 我无法觉得这是偶然了。 这让我想起药锭上的翅膀图案,不正和这个看板相像吗?墓见坂史郎是因为看到这个浮雕,所以把毒品命名为天使吗?我不确定。也许这样的想法太欠思虑了。 从门口的铁栅栏缝隙向内窥视,可以看到庭院正面放置了阶梯式的花圃,上面摆满了圣诞红。阳台似乎开放为店铺,看得见几名女性顾客的背影。 有一位特别出众的女性面向我的方向,站在正中间与几名顾客谈笑风生。俐落的短发搭配大耳环,异国风情的脸庞让人联想到希腊或是土耳其。不用和资料比对,一眼就能看出她就是伊原木润子。 我想起昨天侦探团开会的时候,爱丽丝所说的话。 * 「要活用第四代从彩夏口中打听出来的情报,对你而言可能心情会很复杂。」爱丽丝瞄了我一下。「但这则情报很重要,我们要彻底追查。」 接下来爱丽丝就开始敲打键盘,围绕床边的荧幕上马上显示出一名女性的档案。 伊原木润子。三十八岁。离婚,育有一子。以园艺专家的身分上过好几回电视节目,也有诸多著作。她所经营的花店「天使之花工坊」距离m高中走路约十分钟的住宅区内。 园艺社还存在的时候,彩夏为了栽培罂粟花曾经来过这家店。 「彩夏从以前就知道这家店吗?还是墓见坂告诉她的?」 我夹杂在两种心情之间问道。一方面不想碰触,另一方面又想彻底地调查。 「她好像不记得的样子,毕竟她脑海中关于fix的记忆几乎消失殆尽了。」 墓见坂史郎、阿俊,这两段赋予彩夏所种植的青色罂粟花罪恶意味的记忆。 可是我觉得也许彩夏可能想起来。 毕竟她每天过着和过去相同的生活,又继续在那间温室照顾植物,也许会在某时想起往日的回忆。 「不过墓见坂介绍给她的可能性很大,彩夏说过曾经在那里买过好几种昂贵稀奇的药剂。一般高中的园艺社是不会用到那么多药剂的,而且她现在也没使用那些药剂了。」 没有人说要再跟彩夏详细地确认。我们就是为了避免这件事才如此曲折迂回地推理。 「这个女人认识墓见坂吗?如果是的话,一年之前警察应该就调查过她了。」 阿哲学长双手抱胸问道。 「阿哲去跟警察探探口风,也要实际去问问伊原木润子,我们没有时间可以耗了。」 「寡妇就交给我吧!对方又是美女,我可以大展身手。」 宏哥露出灿烂的笑容,竖起大拇指指着自己。 「不,让我去吧!」我一插嘴,宏哥就夸张地瞪大眼睛看着我。 「为什么?不,我知道你骗女人的技术早就赢过我,可是你还没满十八岁啊!」 想吐槽的地方多到我已经懒得回话了,于是我简单地说明: 「我是m高中的学生又是园艺社的成员,所以轻轻松松就能掰出去那家店打听情报的藉口。宏哥从外围进攻要花很多时间吧!」 「的确是这样没错……」宏哥喃喃地说道。 「那我就传授你关于寡妇的床上心得。」 「宏仔你也差不多一点!」 「我可是认真的!」 宏哥噘起嘴巴,耸耸肩。都被明老板揍过那么多次了,还没学到教训吗? 「那我去问问认识的贵妇里有没有人认识伊原木润子好了。」 「好,那我们走吧!」 阿哲学长带着宏哥往玄关走。 「少校呢?」我问道。 「我刚已经打电话给他,叫他去伊原木润子家里装监听器和针孔相机了。」 爱丽丝平静地回答道。我则是无奈地嘘了一」气。 「我总觉得……事到如今是太晚了……可是少校的行为已经算是犯罪吧!」 「真的是事到如今。」「宏仔本身就是性犯罪了。」 「阿哲才是真的犯罪者啦!还有前科。」 「我那才不是前科,只是接受过辅导而已。」 我坐在床边,目送他们俩一边斗嘴一边走出事务所。 的确是现在才来后悔真是太晚了,我们早就做过许多违法行为。但是这次我会如此介意是因为我们还不确定伊原木润子是否就是真的凶手。之前的对手都是黑道、流氓和粗暴的男子,麻痹了我犯罪的感觉。 「哼,愚蠢。不管对象是何许人也,犯罪就是犯罪。现在后悔真是太慢了。」 爱丽丝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以轻蔑的眼神看着我。 「我知道啦。」 可是我的情感无法切割得如此干脆,因为对方怎么看都像是一般善良市民。 「不过伊原木润子有跟fix制造集团收钱的理由。」 爱丽丝瞄了一眼荧幕如是说道。 「如果现在想栽培那种罂粟花的话,她也许跟之前的彩夏一样需要那些药剂。」 「那么……」我盯着荧幕上伊原木润子清纯的笑容,咽了一口口水。「也就是说她可能就是syusyuly?」 「如果那是人的名字,的确是有这个可能。」 我双手抱胸,从鼻子呼出一口长长的气。 「如果真是如此,就能说明为什么要在这里散播angel·fix了……」 因为天使就在这条街上。墓见坂等人聚集在syusyuly的花店,建立毒品工厂,然后看上附近学校的温室,于是接近温室管理人的哥哥——阿俊。这么一来故事就连接上了。 「不要太急着下结论。」 爱丽丝瞟了我一眼,喝了一口dr.pepper。 「还有很多其他的疑点,不要随便下结论。仔细解开所有谜题才能知道真相。」 我的确很着急,因为脑子里总有一个角落闪过第四代凶恶的眼神和彩夏不安的双眸。我舔了舔嘴唇又问道: 「其他的疑点是指?」 「首先是已经事隔一年了,为什么现在又开始行动?」 「啊……」我之前也有想到这个问题。为什么现在持有angel·fix的这伙人才突然一齐行动?而且都是为了快速获得金钱。 现在都已经过了一年,是有什么理由必须再度开始为了已经结束的事件行动呢?究竟是为什么? 「另外还有一个问题。」 爱丽丝的声音更加深沉了。 「我现在很在意为什么墓见坂史郎需要使用彩夏的温室。」 「……咦?」 我重新凝视侦探的脸庞。 「为什么?因为他要培育毒品的原料所以需要温室啊!」 「angel·fix在阿俊和彩夏加入之前就已经大量流入市面了,这表示墓见坂已经有其他可以大量栽培的场所了。警方也查出这件事。m高中的温室面积又不大,为什么他还要利用呢?」 「不就是原料不够吗?所以只要能增加总产量,场地小他也无所谓。」 「一年前我也觉得这个理由就很充分,但是现在情况已经改变了。一方面是因为彩夏曾经去过天使之花工坊,最关键的理由则是阿俊的证言。」 阿俊的证言? 「他告诉过你会定期跟彩夏拿栽培报告和摘取青色的花朵,对吧!」 「对啊,所以墓见坂是为了原料啊!还有什么其他理由吗?」 「不——」 爱丽丝说到一半又闭上了嘴,脸色也阴郁起来。 「算了,现在还不到说出口的时机。」 侦探冷酷的一句话丢开了我的疑问。 「总之,先调查伊原木润子。不先找出她和墓见坂史郎的关系,就不能解决疑问。」 「……我明白了。」 我从床上站了起来,扶着墙壁,低下头来。 「你怎么了吗?」 「……啊、嗯……我刚刚跟宏哥夸口说了一堆,其实根本没想到要怎么问出线索。」 爱丽丝刻意地嘘了一口气。 「你就直接问你跟制造毒品的主嫌犯墓见坂史郎究竟是什么关系就好啦!」 「咦————?」 爱丽丝听到我不经意发出的惊讶叫声而耸了耸肩膀。 「现在不是玩弄小聪明问话的时候。你就随便乱问吧!反正撒谎是你 的专长,对吧?如果伊原木润子因为你的询问而跟谁联络或是处理了什么东西就会被少校发现。总之,这是现在看起来最有效的做法。」 「啊……」 原来如此。难怪会这么快就叫少校去准备监听器。我突然觉得很无力,结果我的工作只是负责让伊原木润子动摇。而且就连爱丽丝都说我很会撒谎,这真是令人难过。 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我只会骗人。 * 我站在天使之花工坊前,回忆完爱丽丝的每一句话后,再度从门柱后偷看店里的庭院。那些悠闲的贵妇手里捧着花盆,正在和伊原木润子请教些什么。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后面站了两名年轻女性,身着天使花样的浅蓝色团裙。她们应该是这家店的店员吧! 怎么办?店里可不是能询问对方:「你认识毒品制造犯吗?」的气氛。那些贵妇看起来也不像会马上回家。 啊——不对,我不需要介意啊。 因为我是负责动摇对方的,直接突袭就好了。 就算我脑袋里能理解,下定决心还是需要时间的。深呼吸四次之后,因为流汗而脱下手套,打开牛角扣大衣前襟吹吹冷风。当我冷静下来之后,打开店门进去。 「请问……」 「欢迎光临!」 「欢迎光临!」 两名年轻女性店员先发现了我,接下来才是伊原木润子,最后才是贵妇一个接一个看向我。 可以看出所有人的表情都暗了两个色阶,毕竟这里不是身着制服的高中男生会来的地方。 「请随意参观。」 伊原木润子又恢复令人如沐春风的笑容对我招呼。我偷偷地环视其他女性之后,朝她走近一步说道: 「呃,我是m高中园艺社的学生。您还记得有个女生叫作篠崎彩夏吗?她去年曾经来过这里买过很多材料和接受您指导。」 对方脸上出现的不是恐惧的神色,而是思索的表情。 「……啊!篠崎小姐。我当然记得啊!不过她最近都没来,难道是放弃栽培需要悉心照顾的花朵了吗?」 我吃了一惊,对方这么干脆就承认认识彩夏了吗? 「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对方这么一问,我心中的问号也就减少了。她果然是普通的园艺专家吗?和墓见坂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从以前就认识彩夏的善良市民吗?是我们弄错调查对象吗?明明现在已经没有时间了。就在这个当下,已经有人在栽培罂粟花,榨出汁来精炼并做成毒品。而平坂帮的人也已经查到这条线索了啊。 这份胡思乱想让我问道: 「……您认识墓见坂史郎吗?」 伊原木润子的笑容出现的裂痕,反而让我吃了一惊。 「你、你是……墓见坂的……墓见坂的……?」 她的问话几乎不成句子。 「老师,您怎么了吗?」 「请问这位是?」 客人纷纷露出狐疑的表情询问道。伊原木润子又回过神来,朝客人鞠躬之后回头吩咐阳台旁的店员。 「麻烦你们看一下店,我有事情要跟这位客人谈一下。」 对方又转身面对我,走近一步后朝我比了比居家玄关的方向。 「……有话进去再说吧。」 玄关通往明亮的客厅。时髦的房间里可以看到墙壁四处装饰着插在竹笼里的干燥花,却也令人坐立不安,同时还散发类似草药的浓郁香气。 「请坐。」 伊原木润子把倒了红茶的杯子放在桌上。和她对坐之后,沉默混合了热红茶的蒸气,在房间中飘荡。 「……对不起,突然跑来问一些奇怪的问题。」 我忍不住向对方道歉。 「不会……」 伊原木润子继续垂着眼睛,怎么看也不觉得她会跟制造毒品扯上关系。果然还是我们看错了吧? 「您认识墓见坂史郎吗?」 继续客气下去也不会有进展,所以我又直率地问了。募见圾这个名字让她肩膀颤抖了一下,并且抬起眼睛,以完全不像三十八岁的表情紧张地看着我。 「先请问你真的是m高中的学生吗……?」 「啊,对、对不起,我叫藤岛鸣海。」我点头致意。「我和篠崎是同班同学,以前也曾经是园艺社的一员。」 「原来如此。可是,为什么会来问我关于墓见坂的事呢?」 「因为我是侦探助手。」 伊原木润子歪着头,大概是因为无法马上理解侦探助手这种听不惯的单字吧。我又继续说下去。 「一年前曾经发生过毒品事件吧!我们正在调查那件事。」 「为……什么?你还是高中生吧!而且那件事警察已经调查完了。」 「我的好几个伙伴因为毒品的关系而离开人世。犯人当中也有一个我认识的人,对方因此差点死掉,目前仍然因为毒品事件而继续受苦。」 刚刚这番话里没有一句谎言。对方又垂下双眼,大概是因为感受到我的真心诚意吧。 「……原来如此。……墓见坂也因为那件事而过世了……那个人犯下了那种……」 还在装傻吗? 「您跟墓见扳是怎么认识的呢?」 毅力坚强的我继续重复问题,对方也终于抬起头来。 「他是我们花店的常客。为了购买许多他在伊朗时有用过,但是日本的研究所却不太买得到的药剂,经常来我们花店。」 「就只是这样吗……?」 「是的。」 伊原木润子又因为惊讶而偏着头。 「这部分我已经跟警方说明过,花店的温室也让警方调查过了。为什么你现在还来问呢……都已经过了一年了。」 我有些惊讶:警方也调查过她了吗?不过我还能隐藏惊讶的情绪。想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使用那么特殊的药剂一定会留下什么记录,警方也不可能忽略那些情报。 尽管如此,伊原木润子也没有遭受逮捕,那就表示她果然不是syusyuly吧? 我重新思考:不,警察还没调查过另一个人——彩夏。 「您知道墓见坂和彩夏的关系吗?」 我试着询问对方,她的表情也没什么改变 「篠崎小姐说是墓见坂告诉她我们花店的……他们使用的药剂也都差不多。」 不过伊原木润子说到一半又吸了一口气。 「……篠崎小姐,难道和那案件有什么关连吗?啊,可是,对了,他们是栽培同一种花吗?难不成……」 我也跟她一样惊讶。难道她现在才发现彩夏种的花是毒品的原料吗?她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还是只是演技?我应该告诉她彩夏的事,继续逼问她吗?不,这样只是让对方找到藉口。不可以随便透露我方的内情。 「彩夏最近都没来这里,对吧?墓见坂最后一次来是什么时候?或是这阵子有其他伙伴来这里吗?」 我从椅子上站起来质问对方,但是伊原木润子却垂着眼睛摇了好几次头。 「他们都没来过,一年前的事情都已经跟警察交代过了。」 当我正想多问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哒哒的脚步声。接下来是用力打开门的声音。 「妈妈!史郎的朋友又来了吗?」 伊原木润子瞪大眼睛站了起来,我也屏息拉开椅子转身向后看。 有个身着运动服的小男孩背著书包冲进客厅。他一看到我就站住向我鞠躬打招呼,然后向伊原木润子开口: 「他是阿史的朋友吗?」 「你这孩子在说什么?」 伊原本润子绕过桌子跑向男孩﹒抓住他的肩膀往门口推。 「赶快去洗手,然后就回到你房间去。」 「他是史郎的朋友吧。外面的阿姨刚刚都在说喔,说墓见坂史郎。」 「友树!」伊原木润子的声再已经近乎是尖叫了。「你、你在说什么!赶快进房间!」 我想靠近这名叫友树的男孩,但是伊原木润子挡在我俩中间。 「请你回去!我跟你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友树在母亲身后望着我,似乎有话想跟我说。 「友树,乖乖听妈妈的话!」 因为母亲的斥责,背著书包的背影再次消失在门扉的另一边。 当我走出花工坊时,按下了胸前口袋中录音机的停止键。我的疑问现在化为乌云,覆盖了思绪。 那个男孩——应该是伊原木润子的儿子吧——刚刚说过史郎的朋友「又」来了吗?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那个女人果然是syusyuly吗?就是在这条街上筑巢,将诱惑和死亡的话语凝成红色药剂,四处 散播的天使吗? 我不知道该如何将连警察都无法追查的对象逼入绝境,不过我身边有不怕做出犯罪行为的侦探团。反正我们的目的不是把对方带上法庭。非得想个办法不可。 当我正要跨上停在十字路目的脚踏车时,发现有人从对面走来。人影吓得我几乎连人带车摔倒,连忙将手伸进矮树墙来撑住身体。 因为对方是第四代。 他放下总是竖起的头发,身着帅气的灰色西装,却还是隐藏不住锐利的视线。为什么第四代会出现在这里——啊,因为他也知道伊原木润子这条线索。他是来观察花店还是来打听情报的呢?因为第四代越来越靠近,所以我赶紧低头看脚下的柏油路,重新立起脚踏车。 我无法抬起头来,只能数着对方的脚步声。因为我们分开时闹成那样,根本不知道该以什么表情面对对方。但是我又没有力气离开。 当第四代走过我身边时,我全身僵硬地屏住呼吸。像是要踢开远离的脚步声般,用力地踢蹬柏油路面,踩上踏板。寒冷的北风划过耳朵,刺穿围巾和脖子间的缝隙。 他什么也没对我说,也不愿意看我。尽管这是因为他说我们已经是敌人而理所当然,我的胸口还是绞痛不已。 我究竟打坏了多重要的事物呢? 「我们已经查出虎须党的三名成员了。现在阿哲他们正在确认。」 我一到侦探事务所,爱丽丝就这么说道。我惊讶到大衣跟围巾都不脱就冲上床,盯着三个荧幕所显示的照片和档案。这些年轻男子的确是我在麻将店觉得形迹可疑的家伙。 「亏你找得到。」 我以为尼特族侦探团因为爱丽丝的指示而放弃调查虎须党,只专心调查援交事件。这是怎么找到的呢? 「可惜这不是依靠我的力量找到的。」爱丽丝耸耸肩。「是第四代寄电子邮件通知我们的。」 我哑然无言。 「为……什么?」 他不是说我们是敌人吗?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 「雏村壮一郎这家伙连敌人都要利用。如果我们根据这则情报调查的话,平坂帮就能依据你跟阿哲和宏仔的行动更接近syusyuly了。」 我朝天花板嘘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自己是个大笨蛋,为了无聊的逞强而浑身是刺,弄得全身都是不必要的伤口呢?」 「……不要随便推论别人的想法。」不过爱丽丝的结论八九不离十。 爱丽丝噘起嘴来继续说道: 「不过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逞强,你的敌人就是你的雇主——也就是我的敌人。当然我不会告诉第四代任何情报,从此以后也不会麻烦他帮我修补布偶。」 「为什么——」 我问到一半又把话吞了下去。喉咙一阵刺痛。这是我们选择的结果。因为爱丽丝选择了我,而我选择与第四代敌对,所以等于我切断了爱丽丝与第四代的信赖与深交。 我告诉自己:停止,不要想了。越是察觉伤口的大小,越是觉得出血更多。我紧紧咬住嘴唇,咽下铁锈般的唾液。然后缓缓地张开嘴巴,开始进行侦探助手的任务——向爱丽丝报告。 「我去见过伊原木润子了,应该是条有希望的线索。」 爱丽丝落寞似的垂下长长的眼睫毛点头。 「辛苦你了,赶快报告吧。」 我把在天使之花工坊遇到的事仔细地向爱丽丝报告。伊原木润子认识墓见坂也认识彩夏,而且也没有隐瞒我这件事。她还告诉我已经向警方坦白说出一切,花店和温室也都受过调查。但是她儿子无意间透露了墓见坂的朋友之前也曾经来过。 「原来如此……如果她真的是syusyuly,看来所有疑问都有解了。」 爱丽丝仔细盯着手上的dr.pepper的空罐说道. 「可是情报还是不够充分。首先是如果伊原木润子在网路上购买园艺用药剂,应该可以马上从网路浏览的记录中追查出来。要是知道墓见坂当初是用什么药剂就好了……」 然后爱丽丝就住嘴了。我也垂下眼睛盯着床单看。 彩夏应该知道。正确来说,是从学校屋顶跳楼之前的彩夏。 这段情报目前应该埋藏在彩夏记忆的某个地方,也许可以挖掘出来。但我们就是为了不让第四代这么做而战的。 此时电话响起,爱丽斯扭过身去按下通话钮,并且切换成扩音。 『虎须党的三名大学生都行踪不明!』阿哲学长的声音响遍寝室。 「行踪不明?从什么时候?」 爱丽丝紧张地问道。行踪不明?怎么又来了? 『不清楚,宏仔现在正在到处探听他们最后的行踪情报。这三个人都是一个人住,所以一开始都没人发现。』 结束和阿哲学长的对话之后,爱丽丝马上打电话给少校﹒ 「虎须党的人有没有去天使之花工坊?」 『目前是没有,不过我们是从昨天开始监视的,所以更早之前的事情就不清楚了。』 「嗯,你们那边现在是几个人轮流监听?我要计算人事费用。」 现在因为不能委托平坂帮,所以二十四小时监听系统是由少校的生存游戏同伴排班负责。当然费用也很高昂。 『八个人。阿哲出的费用够吗?』 「这是我该担心的事,你们只要继续负责监视。」 爱丽丝嘘了一口气,又开了一罐dr.pepper。 继fix制造集团的生存者千贺泽辉彦之后,在麻将店使用fix骗钱的三人也失踪了。他们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他们赚到的大钱呢? 「查到他们跟墓见坂的关系了吗?」 爱丽丝摇摇头。 「还不清楚,大岛和墓见坂的关系也是。如果他们是在网路上买卖毒品的话,马上就能追查出来。可是他们是创造出只有吃了毒品的人才能明白的超现实网络……」 我也曾经一度接触过那种超越现实的感觉,所以很清楚爱丽丝话中的意味。红色的天使药锭在带给服用者兴奋和幸福的同时,也提升了五官的敏锐度。服药者能在这条街上的光线和喧闹的洪流中,靠着随身听流逝出的鲍伯狄伦的歌曲找到药头。所以他们不需要网路和电话。 那些家伙可能以前也遇过墓见坂,并且从他口中听过什么。譬如如何遇见syusyuiy,并且在过了一年之后又受到召唤而募集大量资金,离开家门。 「为什么是现在?又是什么呼唤他们的呢?」 爱丽丝喃喃说道。看着爱丽丝双眸神色,我捡起空罐站了起来。毕竟当了这么久的助手,我很清楚她已经坠入思索的沼泽,一时之间是不会浮起来的。 当我在后门的垃圾场前压扁罐子时,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抬起头来,就看到彩夏大步走进小巷里。她制服上还套着大衣,所以应该是刚到吧! 「我刚去了第四代那里一趟!」彩夏扬起眉毛说道。这句话让我大吃一惊。 「咦?为、为、为什么?」 「因为你又什么都不告诉我啊!」 彩夏戴着手套的双手抵在胸前说道: 「虽然第四代不在,不过其他人告诉我很多事!」 我头开始痛起来了。为什么你要去做这种事呢?我把结拜的酒杯还给第四代就是要让你不用跟平坂帮和侦探扯上关系啊! 「虽然我听不懂大家在说什么,可是我知道你跟第四代断绝关系了。对吧!这是真的吗?」 彩夏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我想到后来,勉强地笑了。 「没有啦,所谓的兄弟结拜本来就是小孩子的办家家酒,跟不良少年争夺地盘是一样的。你不需要太在意。」 「我当然在意啊!你一撒谎马上就看出来了。第四代是你重要的结拜兄弟吧!你的表情一直很阴沉,怎么会没事!喂!这都是我的错吗?都是因为第四代问我而我回答了的关系吗?」 「才不是这样!」 我忍不住压住彩夏的双肩。脚下有几个空罐滚了起来,发出空荡的金属声。 「当然不是你的错!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已经懒得说明了,因为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让她想起才是我的愿望。 只能逃走了。于是我跨上脚踏车,骑出小巷。 「藤岛!」 彩夏深切的声音搔动了我的背部,我却更用力地踩下踏板。我到底在干什么?我究竟在干什么?只是不断地逞强和虚张声势而已吗?难道我从一开始就 什么也不做才是最好的吗?我不懂,我的脑袋已经乱成一片了。 * 第二天我翘课了。明明是因为不想见到彩夏,我却一直找藉口骗自己是为了侦探助手的工作。可是却一路睡到下午,真是太差劲了。 『你根本已经是尼特族了,干脆一点,赶快自己休学吧。我们会盛大地帮你庆祝的。』 我一打电话给爱丽丝,她就如此冷淡地说道。 「这已经严重到快开不成玩笑了,所以求你别说了……你知道地点在哪里了吗?」 『嗯,近得吓人。我会传简讯给你的。』 我请爱丽丝调查伊原木润子的儿子就读于哪一所小学。她所送来的简讯也的确让我吃了一惊,真的就在侦探事务所的附近。 我走出家门,骑上自行车。现在已经太阳西下了,让我觉得满心愧疚。明明天气晴朗,吹来的风却比昨天更冷了。 我想把脚踏车停在铁路沿线的公园旁时,因为公园热闹的景象而讶异。这座公园是我们去年十二月事件的舞台,可是已经跟当初的流浪汉公园完全是两码子事了。 流浪汉已经消失无踪,也看不到工程车和栅栏。取而代之的是年轻的情侣和带着小孩的父母。铺了草皮的斜坡上传来欢乐的笑声、滑板在水泥地上滚动的声音和踢五人制足球的球队互相喊叫的声音。 我这才终于想起来:对了,今天是开幕日。 这座公园已经变成海力克司运动公园了。现在这里是付费使用的运动设施,没有血腥的气味也没有让人们敬而远之的阴暗树林。公园里挤满了人,热闹得像周末。 一切都变了,我没来由地沉浸在感伤中。没有事物会停留,但也没有事物会消失,世上的一切都只是随波逐流罢了。 公园旁停了好几辆像是电视台转播车的车子,不是能让我把脚踏车停在路边的气氛。所以我转身穿越马路,把脚踏车停在公园对面低矮大楼的后面。 小学在下一条路上,可以从高大的铁丝网和树木之间看到操场和对面的校舍。校园和车站非常接近却如此广大,应该是私立大学的附属小学吧? 校门和玄关处看得到学生的身影,不过我本来就是挑放学时间来的,所以也是理所当然。一半以上的学生不是背着小学生的书包,而是提着国高中生的侧背学生包。(注:现在日本的国小学生渐渐不使用传统的后背书包,而是使用国高中生的侧背书包)这番景象让我感到时代的转变。不对,现在不是感动的时候。接下来我该怎么做呢?我要怎么做才能找到友树,并且和他说上话呢?这里可是小学,一个不小心是会被当作可疑人物报警处理的。我又因为自己的有勇无谋而沮丧。刚好校门附近来了一辆巴士,出现了几名似乎是教师的人物,我赶紧逃到铁丝网附近。 当我走到学校栏杆的转角时,惊讶得停下脚步。 铁丝网的另一边是一整排花圃,长满了和人差不多高的向日葵之类的植物,形成一个菜园。菜园的角落有一个矮小身影正跪在地上,手里还拿着铲子。当我为了看清楚人影而靠近的时候, 对方似乎因为铁丝网的声响而抬起头来。 「啊。」 嘴巴和眼睛都瞪得老大的少年就是友树。 「……你是昨天那个人!」 友树指着我说道。我不禁用手指抵着嘴唇说:「嘘」。可是他一点也不在意,丢下铲子、水壶和工具箱,向我跑了过来。 「你是史郎哥哥的朋友吗?」 友树抓着铁丝网如是问道。我差点要说不,不过发现配合友树比较好,于是点了点头。 「那你也是天使花店的人啰!」 我搞不清楚状况却还是点点头。 「那请进!」 友树随即打开左手的小后门。我很想对他说等一下。虽然很高兴对方如此欢迎我,但是我一踏入校园就没有藉口可以欺瞒了。 可是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的脚已经在校园里了。 现在不是拖拖拉拉的时候,好不容易出现难得的机会。就算有风险也要把握。我赶快把话问完,赶快逃走就好了。 「友树啊。」 「嗯?」少年长得很像妈妈,非常可爱,欺骗他让我有些歉疚。 「等一下如果老师发现了,你帮我跟老师说我是帮妈妈拿东西来,然后稍微帮忙你整理花圃好吗?」 「你要帮我忙吗?」友树的眼睛闪闪发光。看来他有些误会我的意思。没办法,毕竟他才小二啊! 结果我真的帮他除草、浇水和修剪。毕竟我也有经验。这时候不能讲究手段了,要赶快跟他做好朋友,问出情报才行。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不能让任何人发现,所以我老是在注意四周。结果好几次铲子都戳到自己的脚指,友树还是一直夸我很厉害。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在干什么了。 「友树也好厉害喔,工具也好帅喔!」 他切除营养剂安瓶开口的手法,简直就是大师级,让我想起彩夏的高超技巧。 「我想要跟妈妈和史郎哥哥一样当天使花店的人。」 友树拿着沾满泥土的铲子,微笑说道。 「喂!什么是天使花店?」 「就是妈妈和史郎哥哥。」 我把手放在胸前深呼吸。没办法,对方才小二。 「所以我有请妈妈教我,园艺老师跟老师都很夸奖我喔!」 原来如此。我重新环视菜园,看到泥土上覆盖了保温膜,还有好几个比友树高的花盆。铺了金属网的排水沟里为了排水而插了好几根水管,看起来很专业。就算是小二的学生,毕竟也是园艺专家的儿子。多亏如此,我才有了跟他说话的机会。 「史郎哥哥说他在学校和家里都有更大的花圃。他之前明明答应我要带我去看,可是最近都没来。」 「以前史郎哥哥常常来吗?」 「偶尔才会来,在我一年级的时候。」 也就是他还活着的时候。 我咽了一口口水,小心翼翼地接近核心。 「……史郎哥哥的朋友呢?他们最近也有来玛?」 「嗯。」友树在花朵的根部铺上厚厚的腐叶土,点头回答。「他们好几个人来过我家喔。辉彦哥哥就陪我玩了好久。」 辉彦,是指千贺泽辉彦吧! 这——不会错了吧? 迥异感在我心中形成一点一点小小的火花。为什么呢?我老觉得事情进展得太顺利。是我想太多吗? 「你知道那些人来做什么吗?」 「嗯——」 友树一边转动手上的铲子一边瞪着前方思考。 「……你要答应我不告诉妈妈喔!」 「咦?」 「后来妈妈骂了我一顿。」 是指昨天的事吧!因为友树告诉我墓见坂的朋友以前曾经来过花店。那时候伊原木润子花容失色,想尽办法要让儿子闭嘴。 「没问题,大哥哥一定不会告诉妈妈的。」 我答应友树却也感到心中一阵凄凉,而且理由还不只一个。一方面是欺骗还不知何谓怀疑的小学生所产生的歉疚;另一方面是假设这孩子的母亲真的是罪犯的话,他本人也会有危险。 可是我压抑住这份情绪,等待友树开口。终于他抬起眼睛看我说道: 「大家拿了好多钱来。因为我们有花花的药喔!还很贵。妈妈说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我听了之后站了起来,友树也吓到抬头看我,闭上嘴巴。 没错,伊原木润子就是syusyuly。 可是我还是觉得一股不对劲的感觉在舌根附近打转。这样真的没问题吗?谜题这么轻松就解开了吗?该不会哪里有陷阱吧? 此时校园对面出现了三三两两的人影,正指着我的方向。糟了,应该是教师或是职员。他们快速地朝这里前进。 「友树,谢谢你。大哥哥先走了。」我朝后门走去。 「你要回去了吗?」友树抓住我牛角扣大衣的下摆。「其他人都会留下来陪我耶。」 「大哥哥有事急着要办,改天再来。」 我摸摸友树的头就冲出后门了。 我在拉面店的后门前和从逃生梯上冲下来的阿哲学长碰个正着。因为对方非常着急,差点就从正面撞了下去。 「怎么了吗——」 「大岛失踪了。」 我瞪大了眼睛。援交团体的主导人物大岛吗? 「失踪了?第四代不是把他捉了起来?」 「他转移到一般医院去了。」对了,第四代曾经说过。「对方一恢复意识就逃出医院了。我接下来会和宏仔一 起去找人。没有平坂帮的协助,能找到什么地步我也不确定……详情你再问爱丽丝。」 阿哲学长快速地交代之后就跑了。我冲上逃生梯,跑进事务所。爱丽丝正在讲电话。 「……对,大岛。所有人手上都有他的照片吧!」 『二十四小时排两个人,所以人事费用也要加倍,没问题吧!』 透过扩音器可以听到少校的回应。我默默地坐在床前,竖起耳朵聆听两人的对话。爱丽丝应该是觉得大岛会前往天使之花工坊,因此要求少校加强监视。 「我不在乎,如果会出现应该就是这两天。」 『大岛家里呢?』 「有平坂帮的人守着。我们没人手分去那里了。你们所有人都去伊原木家,平坂帮的人应该也会马上去伊原本家盯梢。如果大岛出现了,我们非得先出手不可。」 『我知道了。然后伊原木润子有些奇怪的举动。』 我倒吸了一口气,爬上床铺靠近喇叭。 『她从昨天开始就把店铺都交给店员看管,而且二楼的房间一直传来开关柜子和搬行李的声音。 』 「哼。」爱丽丝摸摸下巴。 伊原木润子开始行动了。是因为昨天我去拜访她,结果友树泄漏了墓见坂朋友的事吗?她是想湮灭证据吗? 「我知道了。总之发生了什么事再跟我联络。」 爱丽丝挂上电话。我等不及她转身便开口: 「我跟伊原木润子的儿子说到话了。」 我把跟友树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告诉爱丽丝之后,她紧皱眉头,直盯着我的胸口。爱丽丝很难得出现这种表情。 「我总觉得哪里怪怪的,你也是这么想吧?」 「……咦?啊,嗯、嗯。」 「对于讲话要刀刀见骨的侦探而言,我不是很想说这句话,不过总觉得不清不楚的。」 「嗯……」 爱丽丝也觉得不对劲吗?我稍微安心了。 「可是现在得加快脚步,毕竟失踪者增加得太快了。人是不会那么简单就消失的。他们究竟跑去哪里了呢?」 「阿哲学长和宏哥也说要去找人,要去哪里找呢?如果我也去帮忙——」 爱丽丝摇摇头。 「你没有必要去。伊原木润子在青山有办公室,枋木还有一间别墅。我已经派阿哲和宏仔分别去这两个地方了。如果她就是天使,假设信徒会聚集在她的麾下,他们就需要聚会的场所。总之,不限定于她的不动产的话,要有几个地方躲就有几个地方可以躲。不过也不知道其他有哪些地方值得找,所以四处乱跑也没有意义。」 「嗯……对喔。」 以前每逢这种时候,我们都是依赖平坂帮的人海战术。现在又重新感受到实际调查时,第四代的力量真是太重要了。 「也许本来就不需要藏匿的地方。」 荧幕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喃喃自语的爱丽丝脸上。 「……咦?」 「只是要藏匿尸体的话,要搜寻的地点就更多了。」 我用力倒吸了一口生硬的空气。 回想起一年前事件的结尾,angel·fix制造贩卖集团的所有成员都服用大量的毒品,导致七人当中有五人死亡。第六个人在今年冬季失踪,第七个人因为过度绝望而茧居家中。大家满脑子都是如何藉由天使的双手逃离这个世界。 所以我们正在寻找的失踪者也许身体已经冰冷了。这很有可能。 可是他们不应该只是自杀而已。大岛说过要给syusyuly钱。只是想要死的话,在自家床上也办得到。大家失踪都是因为去找syusyuly了吧?所以临终前也跑去找syusyuly了吧?伊原木润子都不去店里,一直窝在家中二楼也是因为在处理尸体吧? 「鸣海,你现在的任务——」 「咦?啊。」爱丽丝突然叫我的名字,我吓得抬起头来。 「去照顾这两个笨蛋。」 爱丽丝露出无奈的表情,指向监视录影机的其中一个荧幕。画面上出现两个巨大的身影走进花丸拉面店,光是瞬间出现的背影我就知道是谁了。电线杆和石头男。我慌慌张张地跑向事务所的玄关。 我走下逃生梯,踏入拉面店时,彩夏正抱着急救箱帮坐在柜台的电线杆和石头男两人消毒脸部的伤口。他们俩的眼睛和脸颊红肿到几乎变了一张脸。 「顶着这张脸走在路上,大家都会怕吧!」彩夏一边叱责两人,一边在他们脸上贴满ok绷。 「对不起,彩夏姊。」 「对不起。」 我站在门帘下,因为脑袋过于混乱而无法动弹。他们两个怎么会变成这样?彩夏又是什么时候变成大姊的了?而且我明明因为不想在学校见到彩夏才翘课的,现在居然又在这里遇到她。所有的思绪在脑中搅成漩涡,简直要晕眩昏倒了。 彩夏瞄了我一眼,又臭着一张脸继续帮他们俩擦药。 「鸣海,你在做什么?」 在柜台对面揽拌汤锅的明老板对我问道。 「不要站在人家店门口挡路,等一下我们就要开店了。你有空的话就带走那两个笨蛋,平常就很丑了,现在脸还变得跟马铃薯一样。客人看了都要吓跑了。」 「啊——……呃。」 我看了看电线杆和石头男,终于能开口讲话了。 「你们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是!壮老大教训了我们一顿!」 「我们拜托壮老大跟大哥复合,结果他就暴跳如牵引车。」 「是火冒三丈吧!」 (注:日文俗谚「暴怒如烈火」的烈火发音与牵引车类似)彩夏早我一步吐槽,然后又转身面向我。「喂!你也坐下来。」 我吓了一跳,乱了阵脚。 「咦,呃,为、为什么?」 「因为我有很多事情要骂你!首先,你今天也翘课了吧!」 我因为彩夏的怒火而吓到跪坐在椅子上。 「你不想跟我一起毕业吗?你就那么想当尼特族吗?」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是因为懒得跟我说明才翘课的吧!」 正是如此。明明就不是电线杆和石头男在挨骂,他们俩也学我跪坐在椅子上哀哀叫。现在能拯救我们的只有明老板了。她应该会对彩夏说不要在店里吵闹,赶快滚出去。 「喂!彩夏,再给你五分钟!」「我知道了,不好意思明老板。」 为什么对彩夏就这么好! 「藤岛。」 彩夏突然降低音量对我说: 「你是因为我所以跟第四代吵架吧?就算你否认,我也知道是谎言。因为你现在的表情跟要和阿哲学长比拳击时一样。」 我整张脸贴在柜台上,非常沮丧。 我最近发现自己虽然很会唬人,却不会说谎。换句话说,我可以扭曲事实让人信服,却没办法单纯地隐瞒事实。因为光是隐藏事实的谎言,就连我自己都不相信。 我自己也相信并且期望和目前无关的未来。 这应该就是爱丽丝口中的「故事」。 无法形成故事的谎言,马上就会遭人看穿。 「……你不愿意告诉我理由吗?」 我只能对彩夏的疑问摇头。 因为我无法说明啊!我就是为了不用跟你说明也能解决事情才东奔西跑的啊! 「……是毒品的事吧!毒品又在街头出没了吧?」 低着头的我觉得全身都要融化了。毒品。我不想从彩夏口中听到这个字眼。为什么你会知道呢?是因为那时候瞄到墓见坂和千贺泽的照片所以想起来了吗?还是第四代告诉你这么多呢?或是平坂帮那些笨蛋告诉你的?当然不管揍了多少人或是挨了多少揍,也无法阻止彩夏去「知道」什么。想阻止她就得把她关在鸟笼里。 「藤岛,我不介意想起什么喔!你因此跟第四代吵架才更叫我难过。」 我几乎要呐喊出来了。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呢?明明光是看到angel·fix的名字就会呼吸困难,那样也要说你不记得吗?让你这么一说,那我之前的抉择算什么呢?我为了什么破坏跟第四代的关系呢? 「彩夏,时间到了。多说无益。」 明老板如同往常冷淡、优雅又残酷地说道。 「他们只是兄弟逞强在吵架,不是你该插手的事情。」 「我们会陪大哥一起去跟壮老大下跪!」 「大哥,求求你,再跟壮老大谈一遍吧!」 「你们两个笨蛋闭嘴。你们还搞不懂吗?不是道歉就好了。这件事没有谁对谁错啊!」 我因为待不下去而起身走出店门,而彩夏并没有喊住 我。 * 第二天午休的时候,爱丽丝打电话通知我:阿俊不见了。我为了躲避彩夏的视线而去走廊讲电话。 「……失踪了?」 『阿俊的父亲打电话问阿哲学长知不知道阿俊去哪里了。好像是昨天中午跑出去就没回来的样子,你知道他可能去哪里吗?你跟他聊过几次吧?』 我可以感觉到脚底渐渐失去知觉。连阿俊也失踪了吗?他不是说过syusyuly没有呼唤他,不知道天使在哪里吗?为什么现在会失踪呢? 「……伊原木家呢?」 『有人盯着,但是没动静。』 头盖骨的内侧开始骚动。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大家到底去哪里了?伊原木润子是syusyuly吗?她就是引导墓见坂等人的天使吗?难道不是吗?我们还遗失了什么线索吗? 「总之我过去你那里一趟。」 我一边把手机塞进口袋,一边朝走廊底端的楼梯跑去。 我太大意了,完全忘记阿俊了。我怎么会没有顾虑到那样头陷入泥沼,无法动弹的人呢?我跳上脚踏车,踢开脚架。不,我能为他做什么呢?那个人根本不听我说的话。他空虚的躯壳里只残留一丝丝生命的余香,满脑子都是天使的事情啊! 因为正值午餐时分,花丸拉面店挤满了客人。就连店外都摆了桌子,可以看到身着大衣的年轻上班族驼着背在吃味噌拉面。明老板正好端着拉面走出来瞪了我一眼,而我则是耸耸肩,把脚踏车往小巷子里一丢就爬上逃生梯了。 爱丽丝一看到我就吃了一惊问道:「你不是在上课吗?」 「你下午又翘课了啦?」 「没有啦!我翘不翘课无所谓吧!阿俊人呢?」 坐在床上的爱丽丝对我投以冰冷的眼神。 「你明明还是个高中生,却比我认识的所有尼特族更具备尼特族的精神,真是不可思议。不过这也跟你的武器相辅相成。」 「这个时候你还在说——」 「只要目标明确,有时你想出手段的速度快速地令人惊讶。可是你却常常遗失目标。」 「你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其实我心里是有点明白的,因为爱丽丝露出了悲哀的眼神。 「我也巴跟你一样就是了。」 爱丽丝的声音细若游丝。 「阿哲的资金其实只够用到昨天。本来没钱了就应该放弃这项委托,可是我的手指却还在黑暗中继续寻找。就像我的脑子里有无数的虫子在蠕动一般。我也跟你一样,明明找不到目标……还是继续思考手段。」 爱丽丝只能依靠委托的形式为人行动。如果委托人的资金没了,就失去继续调查的理由了。 可是爱丽丝终于冷静地摇头。 「现在先把尼特族的矜持塞到欺瞒之下,回到实际调查工作上吧!阿哲去青山的办公室,少校则继续盯着伊原本家。宏仔有一个情妇的朋友是天使之花工坊的客人,所以要利用对方直接杀进店里。现在已经不是选择方法的时候了。阿俊是昨天中午跑出家门的。因为是阿俊父亲亲眼看到的,应该没错。现在距离他失踪已经过了二十四小时了。」 病态的荧幕灯光照耀在爱丽丝脸上,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铁青了。 阿俊也许又让天使带去哪里了。二十四小时。也许他已经死了。 「可是为什么是这个时候呢?你仔细回想跟阿俊的对话,他告诉你他不知道syusyuly在哪里吧?」 我点点头。 「那天使是怎么呼唤他的呢?其他人也是。他们是受到呼唤吗?难道是伊原木润子对他们发送什么信号吗?」 我直觉地想:爱丽丝不停重复这些的疑问应该就是事件的核心。可是如果我们找不到关键,就会继续错下去。 「我去阿俊家看看,也许看了他房间能够发现什么线索。」 「为了什么?」 爱丽丝的双眸呈现坠入思考泥沼的模样,喃喃自语。 「什么为了什么?」 「没有,对不起。这句话有一半算是自问。我们现在究竟是为了谁在调查呢?连以前的伙伴都变成敌人。是为了付不出钱的阿哲?中止委托的第四代?还是为了根本没有要求我们救他的阿俊呢?」 我心想:别想了。你又要这样作茧自缚,伤害自己吗?不能更单纯,更快乐地思考吗?可是我不能把这份想法说出口。因为我那时候也是跟她一样,受到愚蠢的螺旋所束缚。 住手的想法渐渐地从伤口渗入。 有一个最简单的解决方法:把事务所的招牌拆下来丢进垃圾桶,辞去侦探的职务,专心当一个茧居族。喂,爱丽丝,那样比较轻松吧。虽然我只是稍微想一下,那份虚脱感就在瞬间胀破我的身体。只要不再继续奔走调查就行了,没有必要持续调查根本无人期望的结果而遭受怨恨。所谓的真实在哪块墓碑下发霉腐朽就好。 可是,就在此时—— 房门被打开了。冷气机吹出的空气倒吹回来,让我和爱丽丝困居的世界龟裂。我们俩同时在床上抬起头来,一齐望向事务所的入口。娇小的人影从冰箱旁穿过,进入寝室的青白色照明下。用发夹固定的栗子色短发在冷气机的冷风下摇曳。 是彩夏。她应该是直接从学校来的吧!身上还穿着大衣。 彩夏先看向沉默僵硬的我,然后是爱丽丝。她从口袋中掏出什么,丢向爱丽丝的膝盖。 一个咖啡色的信封。 「……这是什么?」 「这个月的薪水,明老板先借给我的。」 我盯着彩夏僵硬的指尖。薪水?为什么——彩夏要给我们钱呢? 爱丽丝用发抖的声音问道: 「你想委托我们什么事?」 「你明明就知道!就跟阿哲学长一样啊!他的钱已经用光了吧!所以接下来的钱由我来付。」 第五章 奇迹总是不经意地连连出现。我因为二月下旬的考试考得不错而躲过留级的命运。 「那才不是奇迹咧!是因为你和我一起用功念书!」彩夏生气地说道。 停学中的两星期,我的确一直在念书。因为很闲,所以上午就去花丸拉面店。到了拉面店就遇到同样也是停学中的彩夏。她把课本、笔记和参考书堆在后门的木台上,举办读书会。结果十四天就这样度过了。 「不过这么一来,我们就可以一起升上高三了。真是太好了!我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了。」彩夏得意地笑着说。 「我可没有放下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还得念一年吧,我觉得学分会不够。」 「没问题!」彩夏拍拍我的背。「如果明年三月休学,几乎就等于跟我一起毕业啦!」 「才不一样!」 「可是我们可以待在同一个班级啊。只是不能一起参加毕业典礼而已。仔细想想,我也不是特别想让你跟我一起毕业。」 「这是什么话……」 「因为你的才能在大学都用不到啊,譬如说诈欺或是黑道、演艺圈的人脉之类的。」 这样还不如说我没才能算了。 「到了三月我会为你特别庆祝的,敬请期待!」 特别庆祝?到底是什么样的庆祝啊? 事件过后,彩夏就变得格外开朗。看到她每天兴高采烈的样子,我也就没有询问她详情了。 * 我跟彩夏停学的原因当然是angel·fix事件。毕竟死了八个人。除了我们调查到的部分,还有好几个提供syusyuly资金的人也陈尸在排水沟里了。由于事件过度奇异,所以闹了整个一月。学校对我们处以停学的处分其实也有让我们避风头的意思,可以说是很善意的处分了。警察也严格地调查了我们一番。毕竟我们当初一路待到警车来到现场,所以没办法像以前一样把事情都赖给平坂帮。 至于伊原木润子母子,我不是很清楚他们之后的情况。 听说伊原木润子预计在自家厨房自杀,结果被前往调查的第四代发觉瓦斯味而获救。第四代之所以能如此迅速地出现在小学,就是因为直接从伊原木润子口中听到关于儿子的情报。 虽然有部分的情报是推测——宏哥如是对我说: 「我想伊原木润子应该完全不知道儿子的所作所为,包括墓见扳请她儿子种花和那批毒虫给他钱的事。」 我仔细回想当初和伊原木润子的对话。 当她儿子回到家对我说溜嘴提到「史郎哥哥的朋友」时,她非常地慌张。那不是因为害怕自己的犯罪行为遭人发现,而是因为首次发现儿子和犯罪者有关系。友树说挨妈妈骂也不是伊原木润子为了自保而堵儿子的嘴,是为了保护儿子。之后伊原木润子应该去搜查过儿子的房间,发现他和墓见扳、千贺泽和大岛等人来往的证据。她因此确定友树的罪行,最后陷入开瓦斯自杀的绝境。 可怜的伊原木润子是无辜的。她和墓见坂不过就是普通的花店老板和常客。 可是她年幼的儿子受到墓见扳的吸引。 不——也许事情刚好相反也不一定。也许是墓见坂迷上了友树。虽然是令人起鸡皮疙瘩的想法,但是这个想法比较说得通。 「友树是用母亲的帐号订购药剂,所以就算我们不介入调查,迟早也会被警察发现。」 「应该是千贺泽教他的吧。」 「订购用的户头和手机也都是千贺泽的。可是——」 宏哥讽刺地笑了。 「我们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想出这个办法的。搞不好是友树想到这个方法,请千贺泽提供需要的物品。毕竟这个社会上,有很多可怕的孩子。」 可是友树也许不会被定罪。 那个孩子大概还不懂何谓死亡。他似乎相信墓见坂的朋友还在排水沟里等待花朵绽开。现在他被送去哪一间收容中心,身边有什么样的大人,又被如何质问呢?这我就不清楚了。 「结果这到底算什么?」 宏哥身边的阿哲学长放声道: 「阿俊也是……其他毒虫也是一样……他们到底想干嘛?等花开?什么意思啊?大家分别带来自己手边的药一起服用,然后等到毒品的材料盛开?他们是白痴吗?这样毒品完成之前一定会死啊!是说大家都中毒了谁要来做药啊?」 「他们都是笨蛋吧。所以说——」宏哥冷酷地回答:「毒瘾患者的想法就是这样,根本就没有意义。」 「我无法接受啦。」 阿哲学长不停地打自己的脚。我的心情也和阿哲学长一样。说不出口的疑问像卡在喉咙的鱼刺一样一直停留在心中。 * 二月在平静麻木中度过了。 平坂帮的黑色t恤帮众变得常常来吃花丸拉面店的拉面。但是他们总是赊帐,惹得明老板每回都大发雷霆。他们来店里和我或是彩夏(大姊)闭聊之后就走,一句也不提第四代的事。我也因为尴尬,结果就不再前往事务所所在的车站西口了。 阿俊住院的时候,我也不曾去探望他。彩夏倒是带了好几次花丸拉面店的冰淇淋去探病。 「他什么也不跟我说,我跟他也没话题。」探病回来的彩夏说道。 我也没有问过彩夏。 你还是没想起任何阿俊的事吧?毒品的事呢?你有提到当初种罂粟花的事吧? 虽然脑子里明白这类事情根本无关紧要,我只要待在彩夏身边就会被一阵飘然的沉默所吞没。 我甚至没办法动笔记录事件。 当了侦探助手之后遭遇的所有事件我都会记录下来,但是关于这次事件却连开头的第一个字都想不出来。 我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抬头仰望天花板想着:结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次的事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直到今天,我都还想不出意义来。 我为了解决这次的事件和第四代断绝关系,让彩夏想起痛苦的回忆,把阿俊逼到死亡的绝境,甚至还遭到停学的处分——结果还是搞不懂这个事件,就连怨恨的对象都不存在。syusyuly是年仅七岁的孩子,真的就像天使一样可爱。 我从窗帘的缝隙中朝二月的多云天空挖苦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到底这次的事件隐含了什么意义呢?为什么我们要搞得如此遍体鳞伤呢? 我自己也知道这些话不过就是小鬼的抱怨。所谓的意义是某人想对其他人传达什么的时候才会出现,所以世上大多数的一切都是没有意义的。 * 好几次想打电话给第四代,最后都还是把手机阖上了。 因为我不知道要对他说什么。也不想跟他道歉。我本来就没错。更要命的是,第四代也没错。他是平坂帮的帮主,我是彩夏的朋友。我们站在各自的立场,做出理所当然的行为,也理所当然地碰撞与伤害对方。 不,其实第四代根本没受伤吧。只有我自个儿沮丧。虽然我们是结拜兄弟,可是他没有我也不会觉得困扰的。 「话是这样说没错,但是你露出一副像是尾巴遭到烫伤的猫咪的表情来我这里,我也很头痛。」 爱丽丝坐在床上一边喝dr.pepper,一边无情地说道。 「怎么啦?艰道你期待我会对你说因为调查不便,要你去跟第四代低头道歉吗?」 「怎——怎么可能?」 其实我稍微动过这个主意。完全让爱丽丝看透了。如果是爱丽丝的命令,我就能安慰自己是因为命令而行动,心情也会变得很轻松。 「你这个人真的是不会变的地方就是不会变。」 爱丽丝对着天花板发出的这席话,听起来莫名高兴的样子。我缩起了脖子。 「所以你只能等待了。」 我盯着爱丽丝难得一见的温柔表情。 「……你又要说奇迹什么的吗?」 爱丽丝甩了甩黑色秀发,只有眼睛露出笑意。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该等的是春天。」 「……春天?」什么意思啊? 「我也在等啊。」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就像夕阳西下时在山丘上呼唤迷途羔羊的牧童。 「因为对我而言,事件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吗?」 我把手靠在床边,朝爱丽丝探出上半身。侦探抓起散落在床单上的黑发又放下。 「为什么墓见坂要使用彩夏的温室呢?」 那是爱丽丝先前挂在嘴上,不成谜题的谜题。 「那应该就是一切的答 案。这个答案恐怕彩夏也不清楚。不过她不是忘了,而是一开始就不知道。所以我们只能等待。」 * 春天再度来临,也是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二个春天。 三月考完试的第一个星期天,我因为爱丽丝的呼唤而快速解决午餐,跳上脚踏车,冲向侦探事务所。当我打开玄关的时候,整个人都说不出话来。 「你太慢了!到底在磨磨蹭蹭什么!穿和服很不舒服,我想赶快把事情办完耶!」 爱丽丝气呼呼地从床上跳下来。她身上是一袭白底凤凰图案的华丽和服,适合到仿佛接下来要开摄影大会一样。 「……咦、咦?为什么要穿和服?」 「不要多管,出去就是了。」 爱丽丝抱着布偶熊,把我推向走廊,走出事务所。 「跟我来。」爱丽丝走向跟逃生梯相反的方向。 「为什么要去那里?」 「我要上屋顶。」 屋顶? 我只有去过一次这栋大楼的屋顶。爬上充满霉味的楼梯,那里因为日光灯坏了而暗到看不清脚边。 「喂,为什么要去屋顶啊?又要去采草莓吗?现在还不是季节吧?」 爱丽丝在通往屋顶的门前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我看过爱丽丝露出好几次这种眼神,充满了仿佛会随着泡沫消失的强烈朝气。 「我知道了。」 「……咦?」 「我都明白了。」 我抓住比平台高两阶的扶手,调整呼吸。 你明白了?这就表示事件结束了吗? 「我知道墓见坂为什么要使用彩夏的温室了。」 我咽下了因为灰尘而变沙的口水,等待爱丽丝的下一句话。 「回想阿俊跟你说过的话。他根据墓见坂的指示,前往m高的温室跟彩夏拿栽培报告并且只摘回青色的罂粟花。」 「是……这样没错。」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只要青色的花?」 「咦……?」 「罂粟的生物碱是从果实萃取的,所以要花朵枯了才能取得。如果摘了花就不能取得毒品的成分了。」 我的喉咙响了一声。的确如此,那么阿俊说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那为什么墓见坂要彩夏摘下花朵呢?」 「为了syusyuly啊!」 我凝视黑暗中的爱丽丝脸庞。这是怎么一回事? 「syusyuly?为了友树?这跟友树有什么关系——」 「syusyuly不是人的名字。」 爱丽丝回答道,而我哑然无语。她转动门把,门后透露的光线切割了黑暗。明亮的方型逐渐扩大,逆光吞噬了她的轮廓。袭来的微风吹上我的脸庞,而我感到一阵晕眩。 当我走上屋顶时,倒吸了一口气。 一片绿意包围了我,绿意上方则是发出微光的清澈白花、白花、白花—— 白色的花是罂粟花,花朵茂密地生长于屋顶上满满的花盆中,朝太阳高高地伸展绽放的花朵,散发出充满了我胸膛的香气。不对称的大片花瓣中有两片特别细长的花瓣朝左右伸展。 就像翅膀一样。 春风吹动了两片翅膀。阳光四射。爱丽丝站在仿佛幻想世界的景色正中央,转过头来对我微笑。 「syusyuly。」爱丽丝说道:「这就是墓见坂所追求的目标,也是那些愚蠢的死者所期待的东西。」 原来是花的名字。爱丽丝的呢喃混杂在春风与羽翼摩擦的声响中。 对了,我对叶子的形状和略显红色的颜色也都有印象。这就是友树在学校栽培的花朵。只是那时候还没有绽放。 那么,这就是理由吗?这就是以前彩夏在温室种植的花朵吗? 「这是墓见坂在伊朗发现的突变种的突变种吧——」 爱丽丝眺望包围屋顶的炫目白花说道。 「伊原木友树八成在那所小学的花圃让这种花朵盛开过一次,也就是一切的开端。墓见坂等人应该是迷上了这种白花,所以想再度重现花朵满开的景色。」 墓见坂需要另一个个人温室就是为了栽培不一样的花朵。这个理由再单纯不过了。然后摘去不是突变种的青色花朵—— 由彩夏栽培剩下的白色花朵。 「我请少校的学校调查过,这种花没有迷幻毒性。」爱丽丝细语道:「只是非常、非常美丽的花朵而已。」 我微微地点头,注意力则还停留在这阵纯白的光景上。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我的推论,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墓见坂改良品种的理由,而我应该代言的死者话语也已经不存在了。目前存在的只有这无处可去也无人可收下的美丽而已。」 「这也不赖吧!」侦探笑道。 真愚蠢,居然有一堆人为此而死。 明明只要活着,明明只要眺望就能欣赏到的美…… 我突然回过神来询问爱丽丝。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些花?为什么会种在这里呢?」 「嗯?是我为了让花朵盛开,拜托少校从那所小学摘来种的。」 这时从背后传来跑上楼梯的声音,接下来是打开门的声音。 「爱丽丝!你说你叫了藤岛——」 身后传来了彩夏的声音。 「喔!你好坏喔!人家明明也想看到藤岛惊讶的表情的!你居然先让他看了。」 「没关系,鸣海现在还一副蠢样,接下来两个小时他应该都还会是这个表情,你可以好好看个够。」 「怎么样啊?藤岛!很漂亮吧!这是我送给你升上高三的贺礼!恭喜你不用留级!」 「……啊、嗯……」 我偷偷看了一眼走到我身边的彩夏,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 「不好意思,是份迟来的贺礼。其实我是想和爱丽丝一起拉彩炮,盛大地庆祝的。不过我想在花朵凋谢之前让哥哥看看,所以就带着花朵冲到医院去了。」 听到哥哥这句话,我全身僵硬了起来。 彩夏已经想起阿俊的事了吗?还是连父亲的事、墓见坂的事和毒品的事都想起来了呢?这样的情况下,她还能触碰罂粟花吗? 只是彩夏害羞地笑了。 「不过我到现在还记不起来哥哥的名字,好尴尬喔。他叫俊夫对吧?俊夫、俊夫。」 介于焦躁与安心的情绪像淡淡的温咸水一样在我心中扩散。损失的事物并没有恢复,但彩夏就算是现在也还是灿烂地活着。 「阿俊看到syusyuly之后说了什么?」 「他说原来是这么普通的花。很过分吧。」 爱丽丝笑到摇晃肩膀。 「不要笑啦。就算跟你说你也不懂,种这花真的很辛苦呢!日本的土壤一定种不起来,你根本就不知道要让这么多花朵盛开需要多少钱。」 「他缺乏美感啦。你看,跟呆立在这里的侦探助手很像。」 可是彩夏歪着头。 「会吗?我觉得他们一点也不像啊。」 彩夏不经意的一句话,终于恢复了我的意识,让我的血液、呼吸和身体再度连接起来。 以前的彩夏曾说我和阿俊很像,但是现在的彩夏却不做如是想。我变了,彩夏也变了。不过如此罢了。因此不管沾染了怎么样的空虚感,我们还是能够重新踏出步伐。 彩夏所栽培的不是什么迷幻毒品的材料。 打倒彩夏的罪恶也不再是罪恶。 所以那又怎样呢?那种事情一点意义也没有。只有在这里如此笑开怀的彩夏才是一切,对吧? 「藤岛你觉得呢?」 「啊、嗯、嗯……」 我用力吸了一口花香,确认自己还在呼吸之后才说出感想。这种时候,我直接说溜了单纯的感想。 「花朵的形状很不可思议。」 「你不能说些更感人的话吗?」 彩夏睁着饱含泪水的眼睛,抓着我的手腕。我一说对不起,她的泪水就消失了。原来是假哭。 「可是我好不甘心喔!本来想让大家感动到流泪的。这花大概只会开这一次了,因为我出不起那么多的钱。」 对喔,很花钱。栽培这种花需要很多价格高昂的药剂。 「……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彩夏正要开口的时候,好像突然发现什么,于是对着我身后的门笑了。 「赞助厂商也来了。」 我回过头去。 第四代用膝盖压开门走了上来。他看到我先皱起眉头来,然后臭着一张脸分别看了彩夏和爱丽丝两秒之后,视线又回到我身上。我不禁倒退三步。这一天第四代身上穿的是只有在事务所的时候才会穿的中华风刺绣外套,看起来更可怕了。只是不知道为什 么,他手上提了便利商店的塑胶袋。 「……这是什么。花的形状好奇怪。」 第四代望着盛开的syusyuly小声说道。 「这两个人还挺像的。」彩夏向爱丽丝轻声说道,被第四代瞪了一眼。我抬起眼睛窥视第四代的脸色,但是还没有勇气和他四目相对。 我跟他谁也没错。明明暗示自己好多次,结果还是没用。 「……呃,你是怎么会……」 「我哪知道,是她们两个叫我来的。」 我惊讶得转向爱丽丝。原来不只是爱丽丝,还包括彩夏? 「藤岛。」 彩夏轻柔地用手指拨弄其中一朵罂粟花说道 「第四代做了过分事情的对象是我,所以你没有权力生气。」 「为——」 「所以我要他出钱补偿,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我再看了一眼第四代。他还是臭着一张脸,眺望围绕我们的纯白天使。 「那你们又是为了什么叫我买这些东西过来?」 第四代朝爱丽丝丢掷便利商店的塑胶袋,结果是旁边的彩夏慌慌张张地接住了。 「野蛮人!不要乱丢碳酸饮料!」 爱丽丝气呼呼地从彩夏手里的塑胶袋拿出红黑色的罐子,一罐接一罐放在水泥地上。全是dr.pepper -一共有四罐。 然后爱丽丝看了看我。我感到心中的迷濛感燃烧殆尽,刺痛我的胸口。 让两个女孩子为我做到这种地步,真是丢脸。这种时候看到第四代还说不出话来,更是丢脸。我凝视开始凝出水滴的dr.pepper说道: 「……之前是以平坂帮的方式结拜……这次用爱丽丝的方式好吗?」 「随便你们。」 我们围着dr﹒pepper站着。第四代站在我对面,我左手边是当证人的彩夏,右边是爱丽丝当酌酒人。 「我想之前我也说过,我不知道结拜的时候该说什么誓词,你们有什么想要我说的吗?」 「白痴,随便你们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你高兴要唱小鬼才喜欢的摇滚歌曲也可以。」 「什么叫小鬼才喜欢?mr.big哪里不好了?而且那根本不是我的兴趣——」 「爱丽丝,你不赶快开始,饮料就不冰了。」 爱丽丝让彩夏念了就开始板着脸,拿起叠在最上面的饮料。用力地深呼吸一口气,然后开始歌唱。 「one for love——」 先递给彩夏。 「one for truth——」 下一罐塞给第四代。 「one for you——」 第三罐饮料交给我。这究竟——是谁的歌? 后记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可能也有动画的观众看完这集之后,觉得和动画的内容意外地符合。其实这是因为第八集的第二篇本来是我为了动画第一集所想出的原创故事。结果这个点子几乎没有采用,最后仅仅保留事件的开头和概要,完全改成不同的故事。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就把几乎没派上用场的故事拿来第八集用了。有bd或dvd的读者,我想比较一下小说和动画的内容也是很有趣的。是的,我是在打广告,对不起。这集发行的时候,bd/dvd应该只出到第一集。9月28日开始贩卖。 结尾也是采用遭到退稿的动画用点子,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回收再利用所构成的小说。我在制作企划案的时候,心想一定会进行得很轻松而得意地笑了。 结果这主意成了美妙的纸上谈兵,本次我大幅更新了拖稿的纪录,让大家看到我是怎么打如意算盘的。真的很对不起各方帮忙我的朋友。 最近老是在写《神的记事本》,所以常常想起过往的事情而感叹不已。这个系列是我第一部作品。因此写到第八集,故事本身已经产生不可思议的推力。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写,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错觉,我就要去登记专利权卖给同行!)可是这也是一种快感。我曾经看过觉得完型崩坏很快乐这类恐怖的故事,这份快感大概就是接近那种感觉吧! 总之第八集是「接到捡到失物的电话,就去把失物拿回来」的故事。这篇后记应该是历来后记中最不知所云的,可是我只能如此说明。大家读完小说应该就能明白了。靠写三百页不看就不懂的东西吃饭,可是我们小说家赚钱的方法。 不过我心中也悄悄地想到,如果只靠写四页后记就能生活,那这样的人生不也挺有魅力的吗?我真的只是悄悄想一下而已喔。我很喜欢爬格子的。嗯,真的喔。 因为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负责插画的岸田メル老师和数不尽的动画工作人员协助,这个系列才能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只是坐在船的后方眺望风景而已,心中真是充满了难以言尽的谢意。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注:本文皆为日本时间) 二○一一年七月 杉井光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可能也有动画的观众看完这集之后,觉得和动画的内容意外地符合。其实这是因为第八集的第二篇本来是我为了动画第一集所想出的原创故事。结果这个点子几乎没有采用,最后仅仅保留事件的开头和概要,完全改成不同的故事。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就把几乎没派上用场的故事拿来第八集用了。有bd或dvd的读者,我想比较一下小说和动画的内容也是很有趣的。是的,我是在打广告,对不起。这集发行的时候,bd/dvd应该只出到第一集。9月28日开始贩卖。 结尾也是采用遭到退稿的动画用点子,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回收再利用所构成的小说。我在制作企划案的时候,心想一定会进行得很轻松而得意地笑了。 结果这主意成了美妙的纸上谈兵,本次我大幅更新了拖稿的纪录,让大家看到我是怎么打如意算盘的。真的很对不起各方帮忙我的朋友。 最近老是在写《神的记事本》,所以常常想起过往的事情而感叹不已。这个系列是我第一部作品。因此写到第八集,故事本身已经产生不可思议的推力。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写,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错觉,我就要去登记专利权卖给同行!)可是这也是一种快感。我曾经看过觉得完型崩坏很快乐这类恐怖的故事,这份快感大概就是接近那种感觉吧! 总之第八集是「接到捡到失物的电话,就去把失物拿回来」的故事。这篇后记应该是历来后记中最不知所云的,可是我只能如此说明。大家读完小说应该就能明白了。靠写三百页不看就不懂的东西吃饭,可是我们小说家赚钱的方法。 不过我心中也悄悄地想到,如果只靠写四页后记就能生活,那这样的人生不也挺有魅力的吗?我真的只是悄悄想一下而已喔。我很喜欢爬格子的。嗯,真的喔。 因为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负责插画的岸田メル老师和数不尽的动画工作人员协助,这个系列才能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只是坐在船的后方眺望风景而已,心中真是充满了难以言尽的谢意。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注:本文皆为日本时间) 二○一一年七月 杉井光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可能也有动画的观众看完这集之后,觉得和动画的内容意外地符合。其实这是因为第八集的第二篇本来是我为了动画第一集所想出的原创故事。结果这个点子几乎没有采用,最后仅仅保留事件的开头和概要,完全改成不同的故事。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就把几乎没派上用场的故事拿来第八集用了。有bd或dvd的读者,我想比较一下小说和动画的内容也是很有趣的。是的,我是在打广告,对不起。这集发行的时候,bd/dvd应该只出到第一集。9月28日开始贩卖。 结尾也是采用遭到退稿的动画用点子,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回收再利用所构成的小说。我在制作企划案的时候,心想一定会进行得很轻松而得意地笑了。 结果这主意成了美妙的纸上谈兵,本次我大幅更新了拖稿的纪录,让大家看到我是怎么打如意算盘的。真的很对不起各方帮忙我的朋友。 最近老是在写《神的记事本》,所以常常想起过往的事情而感叹不已。这个系列是我第一部作品。因此写到第八集,故事本身已经产生不可思议的推力。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写,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错觉,我就要去登记专利权卖给同行!)可是这也是一种快感。我曾经看过觉得完型崩坏很快乐这类恐怖的故事,这份快感大概就是接近那种感觉吧! 总之第八集是「接到捡到失物的电话,就去把失物拿回来」的故事。这篇后记应该是历来后记中最不知所云的,可是我只能如此说明。大家读完小说应该就能明白了。靠写三百页不看就不懂的东西吃饭,可是我们小说家赚钱的方法。 不过我心中也悄悄地想到,如果只靠写四页后记就能生活,那这样的人生不也挺有魅力的吗?我真的只是悄悄想一下而已喔。我很喜欢爬格子的。嗯,真的喔。 因为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负责插画的岸田メル老师和数不尽的动画工作人员协助,这个系列才能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只是坐在船的后方眺望风景而已,心中真是充满了难以言尽的谢意。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注:本文皆为日本时间) 二○一一年七月 杉井光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可能也有动画的观众看完这集之后,觉得和动画的内容意外地符合。其实这是因为第八集的第二篇本来是我为了动画第一集所想出的原创故事。结果这个点子几乎没有采用,最后仅仅保留事件的开头和概要,完全改成不同的故事。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就把几乎没派上用场的故事拿来第八集用了。有bd或dvd的读者,我想比较一下小说和动画的内容也是很有趣的。是的,我是在打广告,对不起。这集发行的时候,bd/dvd应该只出到第一集。9月28日开始贩卖。 结尾也是采用遭到退稿的动画用点子,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回收再利用所构成的小说。我在制作企划案的时候,心想一定会进行得很轻松而得意地笑了。 结果这主意成了美妙的纸上谈兵,本次我大幅更新了拖稿的纪录,让大家看到我是怎么打如意算盘的。真的很对不起各方帮忙我的朋友。 最近老是在写《神的记事本》,所以常常想起过往的事情而感叹不已。这个系列是我第一部作品。因此写到第八集,故事本身已经产生不可思议的推力。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写,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错觉,我就要去登记专利权卖给同行!)可是这也是一种快感。我曾经看过觉得完型崩坏很快乐这类恐怖的故事,这份快感大概就是接近那种感觉吧! 总之第八集是「接到捡到失物的电话,就去把失物拿回来」的故事。这篇后记应该是历来后记中最不知所云的,可是我只能如此说明。大家读完小说应该就能明白了。靠写三百页不看就不懂的东西吃饭,可是我们小说家赚钱的方法。 不过我心中也悄悄地想到,如果只靠写四页后记就能生活,那这样的人生不也挺有魅力的吗?我真的只是悄悄想一下而已喔。我很喜欢爬格子的。嗯,真的喔。 因为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负责插画的岸田メル老师和数不尽的动画工作人员协助,这个系列才能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只是坐在船的后方眺望风景而已,心中真是充满了难以言尽的谢意。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注:本文皆为日本时间) 二○一一年七月 杉井光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可能也有动画的观众看完这集之后,觉得和动画的内容意外地符合。其实这是因为第八集的第二篇本来是我为了动画第一集所想出的原创故事。结果这个点子几乎没有采用,最后仅仅保留事件的开头和概要,完全改成不同的故事。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就把几乎没派上用场的故事拿来第八集用了。有bd或dvd的读者,我想比较一下小说和动画的内容也是很有趣的。是的,我是在打广告,对不起。这集发行的时候,bd/dvd应该只出到第一集。9月28日开始贩卖。 结尾也是采用遭到退稿的动画用点子,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回收再利用所构成的小说。我在制作企划案的时候,心想一定会进行得很轻松而得意地笑了。 结果这主意成了美妙的纸上谈兵,本次我大幅更新了拖稿的纪录,让大家看到我是怎么打如意算盘的。真的很对不起各方帮忙我的朋友。 最近老是在写《神的记事本》,所以常常想起过往的事情而感叹不已。这个系列是我第一部作品。因此写到第八集,故事本身已经产生不可思议的推力。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写,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错觉,我就要去登记专利权卖给同行!)可是这也是一种快感。我曾经看过觉得完型崩坏很快乐这类恐怖的故事,这份快感大概就是接近那种感觉吧! 总之第八集是「接到捡到失物的电话,就去把失物拿回来」的故事。这篇后记应该是历来后记中最不知所云的,可是我只能如此说明。大家读完小说应该就能明白了。靠写三百页不看就不懂的东西吃饭,可是我们小说家赚钱的方法。 不过我心中也悄悄地想到,如果只靠写四页后记就能生活,那这样的人生不也挺有魅力的吗?我真的只是悄悄想一下而已喔。我很喜欢爬格子的。嗯,真的喔。 因为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负责插画的岸田メル老师和数不尽的动画工作人员协助,这个系列才能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只是坐在船的后方眺望风景而已,心中真是充满了难以言尽的谢意。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注:本文皆为日本时间) 二○一一年七月 杉井光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可能也有动画的观众看完这集之后,觉得和动画的内容意外地符合。其实这是因为第八集的第二篇本来是我为了动画第一集所想出的原创故事。结果这个点子几乎没有采用,最后仅仅保留事件的开头和概要,完全改成不同的故事。我这个人很小气,所以就把几乎没派上用场的故事拿来第八集用了。有bd或dvd的读者,我想比较一下小说和动画的内容也是很有趣的。是的,我是在打广告,对不起。这集发行的时候,bd/dvd应该只出到第一集。9月28日开始贩卖。 结尾也是采用遭到退稿的动画用点子,换句话说这本就是回收再利用所构成的小说。我在制作企划案的时候,心想一定会进行得很轻松而得意地笑了。 结果这主意成了美妙的纸上谈兵,本次我大幅更新了拖稿的纪录,让大家看到我是怎么打如意算盘的。真的很对不起各方帮忙我的朋友。 最近老是在写《神的记事本》,所以常常想起过往的事情而感叹不已。这个系列是我第一部作品。因此写到第八集,故事本身已经产生不可思议的推力。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写,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 这当然是一种错觉。(如果不是错觉,我就要去登记专利权卖给同行!)可是这也是一种快感。我曾经看过觉得完型崩坏很快乐这类恐怖的故事,这份快感大概就是接近那种感觉吧! 总之第八集是「接到捡到失物的电话,就去把失物拿回来」的故事。这篇后记应该是历来后记中最不知所云的,可是我只能如此说明。大家读完小说应该就能明白了。靠写三百页不看就不懂的东西吃饭,可是我们小说家赚钱的方法。 不过我心中也悄悄地想到,如果只靠写四页后记就能生活,那这样的人生不也挺有魅力的吗?我真的只是悄悄想一下而已喔。我很喜欢爬格子的。嗯,真的喔。 因为责任编辑汤浅大人、负责插画的岸田メル老师和数不尽的动画工作人员协助,这个系列才能迈向更广阔的世界。我只是坐在船的后方眺望风景而已,心中真是充满了难以言尽的谢意。我在此向各位表达诚挚的感谢之意,真的非常谢谢大家。(注:本文皆为日本时间) 二○一一年七月 杉井光 十年前,我曾经在高田马场某间有点肮脏的麻将店工作过。 职场上聚集了个性强烈的店员和常客,所以很有趣。我人生中很多经验都是在麻将店工作的三年间累积的:在店里看完很多小说,也是在店里完成第一篇投稿的小说。因为很闲。难怪店会倒。 店而后来交给新的老板,我们也全部遭到遣散。 如果那家店现在还继续营业的话——直到现在,我偶尔还是会这么想。 我应该就不会成为小说家了。因为麻将店待起来实在很舒服。一星期工作四天,每次工作整整十二小时。睡饱起来之后,剩下来三天就懒洋洋地度日。其实这种生活节奏很合我的个性。搞不好会每天赌点小博,然后哪天赌博的时候就遇到被警察抓去户冢警察局看日出的窘境。 最近大家问我:「喜欢打麻将吗?」,我就回答不算回答的答案:「我已经把一辈子份的麻将打完了。」每天晚上遭受二手烟的侵害,和不是朋友的对象打通宵的麻将。因此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喜不喜欢麻将,只是的确不太想打麻将就是了。 不过非得写刊载在杂志的短篇时,我陷入截稿日期逐渐逼近又只有确定要写关于第四代父亲的险恶状况。结果此时浮现在我脑海的就是「麻将」。草稿也以惊人的速度完成。真是不可思议。握住麻将牌瞬间麻痹的感觉和香烟的污渍已经一同渗入我的身体,大概到死都不会消失吧! 所以,本来第八集预定是用「电击文库magazinej第20号所刊载的「第三代来袭」再加上两个短篇编辑成本系列中……比较薄的篇幅。 看完的人大概就知道,第二章就算当作短篇大概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过到了最后的故事就一直增加页数,结果第八集的总页数还是跟其他集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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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当我陪爱丽丝来到医院后,那里竟发生命案。爱丽丝成为嫌疑犯,且遭到监禁。我为了救出她而竭力调査,也因此接触爱丽丝的秘密过去,窥见到紫苑寺家深藏的黑暗。最后在命运的安排下,与侦探诀別──尼特族青春故事的最终章登场! 第一章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我想,我已死而无憾。」 「我完成毕生的工作了。」 「我也是。」 「不过,这代表我们该开始过自己的生活了吧?」 ——《死者代言人》欧森·史考特·卡德/塚本淳二译 ———————————————— 母亲去世的那天,我仍记忆鲜明。 无论是姊姊电话中的一字一句、父亲半张着垂下口水的嘴、医院洁白墙上的导览图,我都能回想得钜细靡遗。由于那实在太过清晰,曾使我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将某些电影情节当成了回忆。然而溯时而上,最后总会归抵到母亲出门前,在玄关留下的最后一面。无疑地,那确实是我自己的记忆。 我常想,为何这么久了,它们都没褪色? 那大概是我不曾亲眼见过遗体的缘故。我的大脑为了填补那极不现实的感觉,发挥了不必要的功能,囫囵吸取那天得到的一切资讯,无论有无用处。至于没见过遗体是因为,我当时还是小学生,而母亲被大卡车撞上大楼墙壁,据说被压得不成人形,父亲当然不让我进停尸间。 但他也没好到哪里去,最后整个人在通往医院地下一楼的楼梯口僵住,动也不动,到头来是姊姊去确认遗体。后来,与警察和医师讨论各种事宜,甚至是办理后事,也都是由仍是高中生的姊姊一手包办。 父亲崩溃的方式很特別,简直就像骨头断了却胡乱处置,任其歪着愈合似的。我对葬礼上的事虽然已印象模糊,但记得父亲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或许从那时候起,他的精神就失常了吧。隔天他还对着姊姊叫母亲的名字。 那时的我还不懂那代表什么。姊姊似乎心里有数,但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谁教我太能干了呢。」 某天我和姊姊独处时,她耸耸肩这么说。 「因为他是没有妈妈就活不下去的人嘛。大概是脑袋里时光倒流,当作妈妈还没死吧。」 不晓得姊姊怎么能像个旁观者一样,这么冷静地分析。 而且这推测还准得令人心里发寒。我观察父亲崩溃的样子一阵子后,不得不承认他的精神真的退回到与母亲刚新婚不久的时期。所以将家里唯一的女性──即自己的女儿错认成妻子。还时常满怀歉意地说些:「对不起,老是出差不在家。」「下次好像要调到关西去,又要辛苦你了呢。」之类的话。我从没见过这么亲切的爸爸,一时间难以相信是同一个人,老实说那令我感到恶心至极。 而且他还完全不晓得我是谁了。因为他的时间退回到还没有小孩的新婚时期,我对他而言是不该存在的人。这让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所以当他离开这个家以后,我反而松了口气。再说,那对我们的生活没什么不便。父亲还是照常努力工作,照常寄钱回家。虽然与学校之间出了点小乱子(我的老师打电话来慰问,父亲却说他没有儿子),但也被姊姊顺利摆平了。既然父亲自己和我们都不觉得是种困扰,无论他再失常,我们也没什么好管。 好几年以后,我曾问姊姊: 「老姊你……都不难过啊?」 「……难过什么?」 「那个,我是说……妈妈死掉那时候……」 姊姊嗤鼻一笑。足见时光飞逝,她都已经释怀到这种程度。 「怎么可能不难过呢?可是你和爸爸都太没用了,我当然要做好我能做的事啊,否则还能怎么样?」 是不能怎么样。 等同于父亲只能崩溃,我只能徬徨无助那样,姊姊只能选择面对现实,尽可能地维持我们的生活。 「真的很傻耶。」姊姊叹息道:「人死又不能复生,大哭一场赶快忘记就好了嘛。」 在我听来,那仿佛是对我说的。因为我心底深处的某个角落也像父亲一样,以为只要不承认母亲已经过世,一切就从没发生过。或许姊姊早就看透我没有崩溃的勇气,以前才绝口不提。 人死不能复生。 我就这么屏住呼吸,度过被如此单纯又冷酷的现实掩埋的青少年时期。 高一时,父亲在东京买了房子,转任到东京总公司的总务部,从过去不时调转的业务工作中解脱了。 我也因此来到这个城镇,接触许多人的生死,有时揭揭疮疤、伤伤人、淌淌浑水,自己也弄得灰头土脸,并写下这一切,迎接第二年春天。以文字记录下各式各样的事件后,我学到无论是怎样的写手,终究只能写自己的故事。尽管实际流血的不是我,只要收取那些事实的是我的耳目,将它们写成文字的是我的手,那就是我的故事。反过来说,我只能叙述我这个观景窗所捕捉到的事物,描写与我抱有相同痛苦、心结、悲哀的人而已。 我想,我终于能开始了。 开始描写某个茧居在冰冷房间中的侦探的最后一案。 某个和我一样的少女,希望母亲复生却徒劳无功的战斗过程。 她为何不得不选择那唯一值得一试的方法?有谁因此欢笑,因此落泪?有什么一去不返或遭到遗忘?吸了血的大地会长出怎样的芽,开出怎样的花── 现在的我,应该有资格说这个故事。 因为,我又一次失去了爱丽丝。 * 春假第一天,我们在「花丸拉面店」后门开了场重要的会。 这场会是阿哲学长召开的。他身穿平时那种短袖t恤,交抱的双手使经过长期锻链的手臂肌肉看起来更加威猛。应约而来的有少校,一样在他仿若小学生的短小身躯上套上迷彩头盔和夹克。然后是宏哥,颇有明星架势地换上代表樱花季将至的素雅粉红色外套,看来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青年,实际上却是以哄骗女人维生的小白脸。最后一个是我。 「……这次检讨会的议题是──」 阿哲学长眉心紧蹙,面色凝重地说: 「为什么鸣海能躲过留级的命运。」 「老实帮我庆祝会怎样啊!」 我拍响当作会议桌的木台说。 「你在说什么啊,藤岛中将?」少校颇刻意地叹着气摇头说:「你好像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耶。这样一来,留级的机会只剩下一次喽。」 「那算什么机会啊!」 我惊险万分地低空飞过三月初的二年级期末测验,以补考和补课挽救大量不及格学科后,总算能无后顾之忧地放春假,于是来到「花丸拉面店」报喜,结果却变成这个样子。少校气得两肩高耸,拍腿骂道: 「高中没留过级,算什么尼特族啊!」 「少校你不也是高中应届毕业吗?而且那还是超难念的升学高中耶!」 「可是我上大学之前,都不知道这个世界有多么美妙啊……」 少校遥望着远方说。对了,我忽然想到,这个人是出了什么事才跌出菁英人士之道的啊? 「你想知道吗?」少校抖着眉毛问。只有想说得不得了的人才会问这句话,无一例外。不等我回答,他就自个儿说了。 「让我踏入尼特道的契机,是一本书。它影响了许多思想家和文豪的人生观,是男人都该去读一读那本书。」 「是喔,那是什么书啊?不要卖关子,快点说嘛。」 「那便是知死之道──」少校的护目镜放出闪光说:「《武士道》是也。」 「你该不会要说,因为作者是新渡户稻造吧注?」 注:日文「新渡」的音接近「尼特」 「不要破梗好不好!」 不要以为那种烂梗好笑好不好! 「武士和尼特族又没有关系,当然一听就知道梗在那里啦。」 「哦?藤岛中将,你会说这种话,想必是看过了《武士道》吧?」 少校瞪来的锐利视线使我难以回答。 「呃……我是没看过啦……」 「我嘛,当然也没看过。」「原来你自己都没看过喔!」只有看过的人才能问那种问题吧! 在一旁听我们拌嘴的宏哥,替少校回答了我: 「爱丽丝以前拜托我和阿哲办一个跟踪狂的案子。那时候搜到的窃听器跟针孔摄影机,性能比市面上的高出好几倍。结果循线一查下去,发现那是某个大学生的杰作。」 「藤岛中将,你那是什么眼神!该不会以为我向井均少校是那个跟踪狂吧?」 「呃……啊,这个……不是吗?听起来就是这样啊。」 「我也是被害者啊!」少校愤慨地抗辩:「犯人是我那个研究室的学生, 是他随便把我的实验品拿出去用才会变这样!」 此后少校再也无法信任大学环境,同时技术受到爱丽丝等人的赏识,几次对话之后喜欢上了这间拉面店后巷的气氛,便加入侦探团了。 「高中毕业就是尼特族之耻了,我还进了国立大学啊。要追上哲哥和宏哥,我大学一定要留级到底才行!」 少校紧握双拳坚决地说。「尼特族之耻」这个词还真令人肃然起敬。 「我们都是高中没念完嘛。我算是尼特族中的黑带吧。」 「高中我只上过几天,阿哲还因为老师很正点而跑去补课,所以我的尼特族等级比较高。」 「不对吧,宏仔有小客车驾照跟很多方便找工作的执照,所以我才比较尼特吧。」 「我自己从没赚过一毛钱,全都是跟女人拿,所以我才尼特族er吧。」 「我除了靠打人跟上赌桌没赚过其他钱,所以我才是尼特族est吧!」 你们在比什么东西啊? 「要比的话,爱丽丝根本没上过高中喔。在她面前,我们都是半斤八两啦。」 少校的话使两人都不吭声了。 我对这点也很好奇,只是一直没机会说出口。既然这次开会只是闲聊,问问也无妨吧。这么想的我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脸色后,开口问: 「爱丽丝她……是怎么开始当尼特族侦探的啊?」 阿哲学长和少校的视线在空中尴尬地飘了一会儿,最后落在宏哥身上。 「我完全不知道喔。」宏哥苦笑回答:「只能说,爱丽丝是吾郎大师交给我照顾的。」 紫苑寺吾郎大师──他是爱丽丝的叔公,也是传授宏哥吃软饭之道的师父──和我也有一小段缘分,不过他几乎没和我谈过爱丽丝的事。我对爱丽丝的了解似乎和宏哥差不多,大概就是紫苑寺家是个豪门资产家,爱丽丝是因为家里出了某种鸡飞狗跳的事才逃出来──就这么多。 「以鸣海现在和她的交情,她可能会说出来喔。」 宏哥笑得颇有弦外之音。 「呃,大概吧……可是我只是纯粹好奇,这么随便就问她这种事,有点……」 「別傻了,你只要请她教你怎么当一个高级尼特族,再顺这个话题问出来就好啦。」 阿哲学长硬是把话题拉了回来。 「对啊,藤岛中将,今年是你肄业最后的机会喽!」 「好,大家一起帮他想『最帅气的退学申请书交法』吧。」宏哥目光闪耀地说。 「幸亏我防范未然,早就开发出退学申请书全自动高速发射器了,一秒可以射六十张喔!」少校跟着从背包里拿出类似小型印表机的机器。完全搞不懂他怎么会开发这种东西。 「靠机器就逊掉了啦,我来告诉你一流的退学申请书交法。」 阿哲学长压低声音,眼神认真地说: 「把申请书往老师脸上盖下去再加一拳。不知为什么,这样伤害特別大。」 「就是因为那一拳吧!」还说什么不知道为什么,而且这不需要申请书吧! 「把退学申请书跟结婚申请书一起交出去吧。」 宏哥也提了一个不知所谓的建议。结婚申请书? 「不过这招只能对未婚的女老师用啦。告诉她『师生关系会阻碍你接受我的爱,所以我要退学!』她一定会感动得痛哭流涕,乖乖收下你的申请书。」 「听你在作梦!」不用做那种事,人家也会收啦。先说,我没有要交那些申请书的打算喔。 「慢着慢着,未婚也是尼特族的条件之一耶。退学去结婚根本是本末倒置吧?」 阿哲学长虽然提出了确切的反驳,但这议论的出发点原本就是无聊透顶的小事,根本没本末可言。接着,宏哥无奈地耸耸肩说: 「那有什么问题,不要交给公所登记就好啦。」 「不愧是宏哥!听说你收藏了上百张女方已经签章的结婚申请书,果然是真的吗?」 「哪天被当成证据就糟了吧,为什么不处理掉?」阿哲学长问。 「喂喂喂,丟掉就太过分了吧,会辜负她们的心意耶。」 「你早就辜负了啦!根本就是骗婚嘛!」 「我没有骗婚,只是卖她们一个美梦罢了。这不是鸣海你教我的吗?」 「不要乱造谣啦!」 「幸亏我防范未然,早就开发出结婚申请书全自动高速发射器了!」所以你弄这些到底要干嘛啦? 宏哥跟着一时兴起启动机器,只见机器喀喀喀地震动起来,飞快吐纸。一张张结婚申请书啪啪啪地打在后门上并缓缓飘下。 这时,门忽然开了。 「鸣海,给爱丽丝送外──」 宏哥急忙想关机,但为时已晚,结婚申请书直接射在端着碗公的明老板脸上。明老板抓下申请书看了看,脸越变越红。 「要求婚就给我正经一点!」 明老板殴倒宏哥后就回到厨房去了。只留下不加面、叉烧和玉米的味噌拉面(根本就是味噌汤)。 「嗯?你这么想知道我的过去呀?」 爱丽丝大口嚼过豆芽菜和青葱再配dr.pepper吞下去后这么问我。我们家侦探这天也是窝在侦探事务所床上,吹着冷得会头痛的冷气,照着许多荧幕的病态光线,维持她的不健康路线。 「这个嘛,说没兴趣是骗人的啦……」 她名叫紫苑寺有子,通称爱丽丝,是雇用我的茧居族侦探。皮肤苍白,仿佛感觉不到寒冷似的只穿着一件薄睡衣,裙摆底下露出两条细细的腿。她究竟是怎么能够靠这种生活维生,又怎么长成这种神奇体质的呢? 「为什么现在才想问我这种事?你当我的助手已经一年半了耶。」爱丽丝稍侧着头问。 已经一年半了啊。 「原来那么久了」的感慨,以及「才这么点时间啊」的讶异,在我心中各占一半。爱丽丝也过了和我一样久的时间吧,身体却看起来一点成长也没有。 「我原本就很好奇啦,例如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当侦探、实际年龄几岁之类……不过我看你好像有很多苦衷,那也不是什么非知道不可的问题,就没问了。」 「我自己也不确定我几岁。」 「……咦?」 「不管我脑袋再怎么英明睿智,也当然有过心智尚未发育的时期。既然没有自己诞生时的记忆,自然不会晓得自己的生日和年龄。」 我有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不……不是吧。那个,就是,你可以问你父母之类的啊?」 「拜托,我又不是生在那样的环境。」 爱丽丝稍带自嘲地说: 「我啊,在紫苑寺家是『不该出生的小孩』耶。我天天被他们关在房间里,生活起居都是佣人在处理,连父母的面都没见过几次。」 我听得哑口无言。爱丽丝不以为意的口吻,比这房间更让我微微地心寒。 「紫苑寺家跟我接触过的人,除了偶尔回来看看的吾郎叔公以外,就只有姊姊和堂哥那些小孩了。不过顶多也只是每周一次,医生倒是天天都来就是了。当然我也没有过生日的经验,也没有进过保育院、幼稚园或学校之类的教育机关。你想想,这样我要怎么知道自己几岁?」 不该出生的小孩──这句话在脑海中不断打转。我不禁咒骂自己的愚蠢,竟然如此轻佻地想窥视这少女心中的深渊。 「如果这样还没满足你的好奇心,我是可以再多说一点喔。」 爱丽丝揶揄地说。我板起脸摇头说: 「不用了,对不起,我不该问的。」 「对不起什么?我又不介意这种事。到现在都没告诉你,只是因为你没问过而已。」爱丽丝耸耸肩说:「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我也不觉得自己的身世很不幸呀,反而很感谢上天让我这么幸运呢。这样我就能过着尽情吸收知识的生活,不用烦恼社会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听她这么说,我更是无言以对。 的确,她在衣食住上不愁匮乏,也没有遭到虐待。虽多半没有外出自由,但爱丽丝能借网路接触外界,应该也不怎么在意。亲情和家庭温暖之类空泛的东西,我想她大概只会一笑置之。 「而且,虽然我把不知道自己的年龄说得很像是家庭因素,不过只要我有意,两三下就查得出来。所以说穿了,我只是对自己的年龄不感兴趣。即使紫苑寺有子这个人是很值得我研究的对象,但什么时候出生活了多久,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资讯吧?」 「我──不知道耶……」 听她说得 这么肯定,我也开始觉得年龄这种事真的不怎么重要。 「可是,不知道年龄或出生年月日会不方便的事,还满多的吧?」 「我有什么不方便?」爱丽丝将筷尖在空中一划说:「还在紫苑寺家的时候,他们就帮我办好网购用的银行帐户和信用卡了。其他需要详细个人资料的事,我也不会遇到啊。我又不需要执照或上学什么的。」 似乎真是这么回事。 「我想想喔,如果你要去公所办事怎么办?」 「公所?我要去公所办什──」 爱丽丝在托盘放下筷子时,发现某样东西。 碗公下压了一张纸。那是宏哥之前洒出去的结婚申请书,看来是我完全没发现它的存在,连面一起送过来了。爱丽丝将它抽出来一看,一下子连耳朵都红了。 「这……这……这是什么东西啊!」 「喔,那是刚才──」 「你突然这么想知道我的年龄,原……原……原来是为了这个啊?」 「咦?不……不是啦,你误会了。那是少校他──」 「问……问我家里的事,该……该不会也是因为想跟我的父母请安之类的蠢念头吧?再说,这种事不是有些阶段或顺序吗?竟然夹在拉面底下送给我,感觉一点诚意也没有!」 「拜托你先冷静一下啦,为什么会想到那边去啊?」 急着安抚爱丽丝到一半,某个意外的访客开门进了侦探事务所,把状况弄得更加混乱。 「午安~爱丽丝,我今天开始放春假,可以好好照顾──」 那是身着便服的彩夏。她刚进门就探头看看我背后,眼晴在发现爱丽丝手上抓着结婚申请书时睁得又圆又大,还推开我跳上床。 「爱丽丝,你拿那个要做什么?为什么要用装味噌汤的碗求婚?叫藤岛每天都煮味噌汤给你喝的意思吗?不行啦,他又不太会做菜,怎么可以用这一招呢?」 「啊?你……你在说什么鬼话,凭什么我要跟他求婚啊!」 爱丽丝气得头顶喷烟。 「咦?所以是藤岛求婚的?」怎么会变成这样?「不行啦,藤岛!如果要爱丽丝煮味噌汤,她一定会把味噌丟进dr.pepper里煮喔!」 光是想像就快吐了。 「不是啦,拜托你放过味噌汤好不好!」 彩夏跟着从摆放味噌汤的边桌退开一步。 「不是那个意思啦!」 「爱丽丝,你看到了吗?如果这点程度的笨都没办法说耍就耍,可是没办法和藤岛玩夫妇相声的喔!」 「你怎么一进门就满嘴胡说八道啊!」 爱丽丝气得在床上左摇又晃,把堆积如山的空罐给震垮了。 * 没想到,最接近正确答案的居然是第四代。隔天,我到平坂帮事务所打声招呼,并在仓库兼休息室兼电脑室讨论结算事宜时,不经意聊起这件事。 「大概是十四五岁吧。」 第四代想都没想就立刻回答。 「……是喔,你怎么知道?」 「之前爱丽丝生了点小病,我带她去看医生。那是间大得乱七八糟的综合医院,听说她还在老家的时候都是去那里看诊。她没健保,可是对方一看到她就帮我们安排好了,所以我想紫苑寺家大概是那边的股东。爱丽丝也说过,她是在那里出生。」 原来爱丽丝也看过医生啊。我有点惊讶。 「后来我听医生说,那里原本是很普通的地方医院。不过在爱丽丝出生前没多久,突然有人投资买设备,就这样变成了最尖端的医疗中心。看来她母亲的生产状况是真的很糟,为了母女平安,紫苑寺家才会下那种功夫吧。我有点兴趣就再查了一下,发现那是十五年前的事。」 这番话让我相当感慨。说实在的,这个人比我更适合侦探业。 「……可是,为什么生个孩子需要特地挑一间小医院来升级啊,太费力了吧?大富翁不是名下都有一两间尖端医院吗?」 第四代瞇起眼,冷冷地说: 「那就是有不能用的苦衷啊。」 我跟着想起爱丽丝说她是「不该出生的小孩」。 到现在,我才为当时无法断然否定爱丽丝的自嘲而懊悔。 「喂,我先提醒你,这都是我猜的。」 第四代像是看出我的表情为何所苦,如此补充。 「医生说的也只是传闻而已,说不定那笔设备投资跟爱丽丝根本没关系。再说,她几岁很重要吗?」 「是……是啊,我想,是这样没错……」 不过,十四五岁啊。实际年龄和外表年龄相差那么多,不要紧吗?怎么看都是小学生耶,就算多灌点水,了不起只有十一二岁。从她的饮食来看,也难怪发育会这么迟缓。 「她那样大概是天生就哪里不一样吧。」第四代沉着脸说:「光喝汽水就能过活、一天只睡一个小时,怎么想都不是正常人。医生也说过,那可能是遗传的问题。」 「这……这样啊。我想也是……」 由于爱丽丝是个从里到外都很特別的女生,若说她的身体真的是「那么回事」,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只是,那种生活真的很不健康。 话虽如此,如果现在就冲进事务所关掉冷气,让她换上正常衣物,喂她吃正常饮食,带她到户外运动,她一定会病倒。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啊,对了。为了以防万一,我先把医院的联络方式告诉你。」 第四代将写了医院地址和电话的便条纸扔了过来。 「带她去医院这种鸟事,我已经受够了。」 「咦?那……那是以后换我负责的意思?」 「你助手当假的啊?」 「可是我又没有车……」 「不会找宏仔载或叫计程车喔?」 我叹了口气。只好祈祷不会有什么万一了。 「话说,你以后是要继续当爱丽丝的保姆吗?」 谈完结算后,第四代问道。 「……咦?……喔,这个,不知道耶。」 我只能如此含糊地回答。 「你再一年就要毕业了吧。我们帮上还有总务跟会计缺人,你毕业后就直接进来,这样子最省事。」 我眨眨眼,盯着第四代的脸说: 「……那个,你不是不让我入帮吗?」 「因为你还是学生,毕业或退学以后就行了。」 第四代坐到小憩用的床上,交互看着我和电脑说: 「就算你要继续当爱丽丝的助手,也不会一天到晚都有案子可以忙。我这里的工作不多,要兼顾应该不难。你说呢?」 第四代还一并附上具体薪资,且相当优渥。 但真正意外的是,我答得几乎不假思索。 「我真的很感谢你的好意,不过我还是觉得,我不能让平坂帮一直照顾下去。」 话说出口,我才发现口气好像有点自负,赶紧解释说: 「那个,我知道我过去每一次都受到平坂帮很多照顾,没有立场说这种话。不过我还是希望能尽量帮你们的忙,来报答这些恩情。如果连工作都帮我安排,真的……」 「我想也是。」 第四代答得很无所谓。 「你知道我们帮上很多事,还包含一些黑暗的过去,所以吸收你进来对我们自己也好。只不过──」 他视线定在凝结于房间角落的阴影不动: 「我想你多半会拒绝。」 为什么呢?我不解地注视第四代的侧脸。 「你不是我们这个小帮留得住的人。虽然我想你以后也不会做多正当的工作,不过就算混黑道,你也会走自己的路吧。」 「这……这样子喔?」一个不小心,语气有点奇怪。「我不打算加入平坂帮,不是因为我已经决定好以后要做什么了。我连高中能不能毕业都不晓得。」 「不用你说,我看就知道了。」 就是说啊。 「不过,这点小事难不倒你。你是一个会在最后关头狗急跳墙不择手段,还能跳出个好结果的人,而且是天才级。」 ……听起来完全不像是赞美耶。 「如果脸皮能再厚一点,应该能成为这一行的佼佼者。」 「脸皮再厚?呃,可以举个例子吗……」 我刻意不问他「这一行」是哪一行。一来我心里有数,二来说清楚了,我心里也大概不好受。最重要的是,我想趁这个机会多听点对我未来可能很有帮助的话。 「例如,既然你拒绝加入平坂帮,又还没决定以后该怎么办,那你为什么不请我帮你介绍其他工作?」 这让我一时哑口无言。 「……不……不好吧,这样未免太厚脸皮了。难道我 这样说,你不会生气?」 「会,还会把你揍到不能说话。」 会生气啊! 「可是,如果你真的问了,也只是那样而已。」 「被揍到不能说话,算哪门子的『那样而已』啊!」 「我又不会打死你,也不会跟你断绝关系。再说,要是你脸皮真的那么厚,我可能会揍个几拳以后拿你没办法,考虑介绍几个工作给你也不一定。」 我搔搔头叹了口气: 「也就是风险不大的时候,脸皮可以尽量厚一点的意思吗?」 「就是那样。」 「我会记住的。」 「再说一次,我真的会揍你。」 「我会牢牢记住……」 当我事情忙完,话也说完准备起身时,背后的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喂,不要挤啦!」「现在是怎样?」「听不太清楚!」 第四代眉头一皱,离开床走到门边扭开门把,门就跟着猛然掀开,一群身穿黑色t恤的彪形大汉一个叠一个地摔进仓库里。 「……你们几个笨蛋在搞什么?」 第四代低头瞪视一整坨帮众,额上青筋暴跳。 「对……对不起!」埋在底下的电线杆抬头陪笑。 「听说壮老大要拉鸣海大哥入帮,我们就忍不住偷听了嘛!」叠在电线杆上的石头男边瞄着我边这么说。 「我们已经谈完了。滚开,这样我怎么出去?」 第四代用指尖戳了戳电线杆的头,电线杆跟着满面喜色地站了起来。 「所以大哥也要別上我们的帮徽了吗!」 叠在电线杆上的巨汉因此往事务所会客室,骨碌碌地滚去。 「咦?……喔,不是啦,那个……不好意思。大家的好意,我心领了。」 我几乎是躲在第四代背后这么说。电线杆和石头男听了,脸色越来越干瘪。 「为……为什么不要!平坂帮有哪里不好吗?」 「因为很窄吗!很脏吗!很吵吗!」 大概……全部吧? 「那个,我很感激平坂帮平时这么照顾我,可是我觉得,没必要连工作都请你们帮我找,所以才──」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改啦!」「我们会变得更可爱啦!」 粗勇的帮众们纷纷你推我挤地跪在我面前,第四代还用「你赶快自己处理掉」的眼神瞪着我。好想跳窗逃走…… 「我们要怎样才能变可爱啊?」「我们都是猩猩耶!」 「穿得像受欢迎的动物就好了吧?」「受欢迎的动物不都是小小的吗?」「我们也不能换掉现在的黑色制服啊,没钱了。」「有什么受欢迎的动物是又大又黑的吗?」 「猫熊!」「就是它!」「你好聪明喔!」到底是怎样会扯到猫熊啊? 「好,拿白色油漆过来!」 「壮老大,猫熊眼睛旁边是黑的还是白的啊?」 第四代立刻往问这种笨问题的石头男脸上揍一拳。 「紫色的!」「好厉害,不愧是壮老大!」 其他帮众见到被揍倒的石头男眼上多了一整圈瘀青,兴奋得大呼小叫,画面蠢到连第四代都看歪了半张的嘴,无言以对,片刻才转头对我说: 「喂,快让这些笨蛋闭嘴。这是你的专长吧。」才不是啦! 不过,如果让这个笨蛋大剧团挡着门口开演,我也回不去,只好靠到门边,对讨论猫熊前脚颜色的电线杆他们说: 「那个,猫熊应该不太好吧?」 「为什么!」「大家不是都很爱吗!」 「我把整摊的竹叶麻糬都包回来了!」「麻糬大哥尽量吃,我们吃竹叶就好!」 我不要,吃那么多会胀气。不对不对。 「你们想想,猫熊不是黑白的吗?」 「对!」「所以我们等一下要用白色油漆──」 「警车不也是黑白的吗?那是警察的颜色喔。黑道穿那样不太好吧?」 黑t恤群们的脸全都绿了。 「对……对喔……」 「完全没发现……」 「不愧是大哥,观点就是不一样!」 「我们太白痴啦!」 「差点就变成条子的手下啦!」 竟然接受了。我还觉得那种理由有点牵强呢。 「喂,这下事情不好了。」电线杆转向其他帮众说:「我们马上杀进上野动物园,把那些死猫熊狠狠揍一顿!」 「喔喔!」「不能让条子瞧扁啦!」 帮众立刻一个接一个地奔出事务所大门。我是很希望他们能把自己关进上野动物园的猩猩区,再也別回来了,可是第四代却对我说: 「你不一起去啊?去当导护老师。」 「不要讲导护老师好不好!」我才不要带这种幼稚园宝宝! * 事情发生在樱苞待放的三月底某个下午。我受爱丽丝之托到银行办理几个手续后要回拉面店,在明治路右转进小巷时,听见背后传来响亮的喇叭声。停下来回头一看,有辆阿斯顿·马丁的宝蓝色敞篷车停靠到我身旁。驾驶座上的,是个戴着墨镜的年轻长发女性,约二十来岁吧。虽然春天才刚到,她却穿着胸肩袒露一大片的连身洋装,只在肩上裹着半透明材质的披肩,浑身散发清凉的气息。颈边的短项链上,吊着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她转向我的那一刻,使我为之屏息。 「你是藤岛鸣海?」 我花了一段时间才发觉那是在叫我的名字。 「……呃,对,我是。」 「上车。」 「咦?」 「快上车。」 我才愣愣地眨了几次眼,她就探过身来一把抓住我的手,用力把我拖进副驾驶座。 「哇……哇!」 由于车门没开,我整个人从头栽到座位上。 挣扎着改变姿势好一会儿才坐正的瞬间,她将手煞车一拉,踩了油门就走。 「喂,等……等一下啦!」 「安全带系好。你不想被甩出去吧?」 我手忙脚乱地把屁股在座位上安好,并在几乎压扁身体的加速度中狼狈地摸索安全带头,拉下来扣上。 终于能松口气时,车子已经在明治神宫前的路口右转,往青山方向疾驶而去。 「那……那个……」 说到这边的我一瞧见她的侧脸,就感到剩下的话全被迎面吹来的风吹得七零八落。 她也隔着墨镜对我投来若有所指的眼神,仿佛是告诉我,根本没什么好问。的确如此,她那张脸就是最有力的答案,从我唇边抹去所有疑问。 一股寂寥顶上了我的胸口。当时虽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是不是我想的那个人,但直觉告诉我,某个影响重大的事件,正朝向终点开始滚动。 车子最后驶进了青山某高层公寓的地下停车场。 「下来。可以帮我搬东西吗?我一个人拿不动。」 我乖乖绕到后车厢搬出大量纸袋纸箱,每个都有名牌服饰的商标,看来全是衣服和鞋子。她虽说一个人拿不动,却将它们全都堆到我身上。不过她举手投足都挥洒着十足的公主风姿,让我连火都冒不起来。等电梯时,她还丟了一堆问题砸向我。 「你衣服都是去哪里买的?」 「平常有做什么运动吗?」 「你知道自己驼背挺严重的吗?」 「你没订做过鞋子吗?」 看来我的仪容让她很介意──应该说觉得很碍眼。 踏进有半个教室大,贴上大片镜面的电梯后,她在这个四下无人的空间毫不客气地绕着我打转,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我被她盯得很不自在,几乎要将捧到容积上限的纸盒摔掉。 「可惜没连你的衣服一起买,下次跟我去逛逛如何?」 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提这种约,大概是身边有人穿着品味不够水准,她就会浑身不舒服吧。 电梯的楼层显示在最顶层停下。 需要在玄关脱鞋,表示这里多半是私人住宅。但她接着带我来到的房间却超乎想像,令人叹为观止。从铺了地毯,还有长桌跟沙发来看,这里应该是客厅。地板中间有几层平缓阶梯,远处那一半整片向下凹了一段,还摆着一组沐浴在阳光下的躺椅和咖啡桌。有两面墙壁全都是由玻璃舖成,外头除了蓝天什么也没有。这整层楼,八成都是她的住处。宽得这么夸张,让人完全无从推测坪数。间接照明、布线和观叶植物的盆具,用的都是充满现代美术感的多曲线设计。楼中楼的阶梯面全是玻璃板,天花板吊着几颗金属球摆设。不仅脱俗得不像居家环境,还很不现实。 「东西放那边就好,先坐下吧。要喝点什么?」 「啊。那个,不用麻烦了。」 我将纸袋纸箱 堆到铺木地板上,诚惶诚恐地挑了沙发角落坐下。她从远处左侧的吧台后端着托盘过来,将一瓶伏特加、两个玻璃杯和冰桶摆在我面前的桌上。我还没成年耶,而且大白天就喝伏特加? 在我对面的沙发坐下后,她总算摘下了墨镜。 在她带点蓝色的眼睛注视下,我感到一股奇妙的虚脱和恍惚,仿佛体内空气被快速抽去。 果然没错。我现在十分坚信,她们真的很像。 「我可以叫你鸣海吗?」她一面朝两个杯子斟酒一面问。 「可……可以。」 「我想,我不用自我介绍了吧?」 她举起杯就一饮而尽,且脸不红气不喘。 「……应该吧。」我点点头。「不过,请至少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的眼角跟着浮现出朦胧浅薄的眼熟笑意。 手指之处,有几本杂志任意堆叠在地毯上。每本都像是时尚界的专业杂志,几乎都不认识。只知道最上面那本封面的模特儿就是她,而旁边的文宣是这么写的── ──走在艺术风最尖端的天后设计师兼名模 紫苑寺茉梨 对您阐述美的全意 我视线回到她脸上,那笑容找回了几许现实的气息。 「你平常很照顾我妹妹吧?」茉梨小姐笑道。 第二章 「真的一点也不夸张,她美到让我以为在大白天看见一整片星空一样啊!」 宏哥在「花丸拉面店」后门前,用听不太懂的比喻对少校和阿哲学长激动地说。看来那指的是昨天的茉梨小姐。 「幸好我收到彩夏的简讯就杀过来了,还能在她回去前看到最后一眼。」 「她真的那么像爱丽丝啊?」少校也深感兴趣。只有他没亲眼见到茉梨小姐。 「真的非常像。我是和宏仔一起来的,有看到一下下,感觉就像是爱丽丝突然长大了一样。」阿哲学长说:「看她那样,大概和我们差不多大吧。」 阿哲学长和宏哥好像是二十岁左右。然而宏哥摇头说: 「我记得她是二十六岁。」 「有二十六岁?是喔,看起来像大学生耶。话说阿宏,你怎么知道她几岁?」 「她是时装模特儿啊。她的外文名字叫玛丽·席翁,在日本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在国外非常有名。她还有自己的牌子喔。」 不愧是宏哥,果然很精通这方面。 「可是,玛丽·席翁的照片我也看过好几次,从来都不觉得她是爱丽丝的姊姊耶。」 宏哥将几本女性时装杂志摆到我们面前。可能是茉梨小姐的「时装模特儿的脸」会秀出各种表情,感觉不出爱丽丝的神貌。再加上那全是国外杂志,怎么翻也找不到紫苑寺三个字。若不是事先知道爱丽丝有个姊姊,没看出来是很正常的事。 另外还有一本唯一的日本杂志,阿哲学长便拿起来翻了翻,发现那是满满一本玛丽·席翁的特辑杂志书。专访上个人资料栏写的,还真的是二十六岁。 「这边写『玛丽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只卖自己穿过以后能接受的衣服』耶,所以她都是自己当模特儿啊?」 「这样听起来,会很让人期待她穿泳装吧?可是她偏偏就是不当泳装模特儿。你看,明明今年夏天的新产品有一堆超正的!」宏哥略为兴奋地翻页给大家看,穿着缤纷泳装,巧笑倩兮的,全都是白人女性,没半张茉梨小姐的照片。话说,现在才刚入春就要发表新泳装啊?难道在潮流更迭快速的时尚界,不早三个月抢得下一季的先机就会灭顶吗? 「我问过喜欢玛丽·席翁的女生,她说她从以前就绝对不当泳装模特儿。」 「就是红了以后就不穿泳装那样吧?」 「不要跟写真偶像相提并论啦。啊啊,为什么不穿呢?难道一定要把到她才行吗?然后就会在游泳池或海边穿给我一个人看了。」 喂,人家是爱丽丝的姊姊耶!把她?这样好吗? 「不愧是宏哥,专杀白富美!」少校突然拿出时下流行语。「自己有这么红的时尚品牌,连模特儿都是自己当,一定很有钱吧。藤岛中将被她带回去的那边,还是亿万豪宅耶。」 「请不要说我是被带回去的好吗?」被人误会怎么办。 「她的车也很高级耶。」 宏哥着迷了似的说: 「好想开开看那辆d89 vnte喔。不过约她出去还跟她借车开,好像不太可能……对了,跟她结婚就好啦,以后爱开多少次都随我高兴。只是这样一来,爱丽丝就要叫我姊夫了,感觉有点奇怪。」 慢着慢着。宏哥,我听你这样说,感觉也很怪喔。 「哦~宏仔,你可以只为了想开那辆车就跟人家结婚啊?」明老板问。 「没有啦。车跟人我都想要──呃,明老板?」 后门不晓得已经开了多久,只见明老板将刚做好的拉面往木台上一搁后,左右连续赏了宏哥几下巴掌,然后气冲冲地回到厨房。 「痛死我了……」 趴倒在地的宏哥搓着脸颊起身。这个人真是学不乖。 阿哲学长对宏哥视若无睹似的问我: 「那么,爱丽丝她姊姊找她做什么?」 「咦?我也不知道,那是她们家里的事。」 我笨拙地装傻。 「是来调查藤岛中将的为人吧?要是听说自己可爱妹妹的助手是会一秒射六十张结婚申请书的骗婚高手,是人都会怕。」「那机器还不是你做的!」 「她不是来带爱丽丝回去的吗?」 阿哲学长毫不讶异的语气使我浑身紧绷。可以说──虽不中亦不远矣。 「那样的话,爱丽丝不会让她进事务所吧。」 「说得也是。不然是来借钱的吗?」 「人家是开高级跑车,自己还有名牌公司的白富美耶。」 「不要用阿哲的标准来看啦。」 「笨蛋,借钱那种小家子气的事,我才不干。反正我也不会还,要钱当然是直接伸手讨喽。」你在骄傲什么啊? 在那三人又照例开起嘴砲大会时,我忍不住问: 「那个,如果爱丽丝真的被带回去了,我们怎么办?」 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都一脸莫名其妙地看来。 「不怎么办。」 「大概就是『靖国再会』吧。」 「如果她除了姊姊之外还有其他亲戚是年轻正妹,就请她介绍一下喽。」 我开始觉得这么问的我真是蠢得可以。不过阿哲学长接着又说: 「可是话说回来,她不在这里的话,待下去也没意思。」 大家不约而同地仰望背后的逃生梯。 「因为那样就没人给我们案子查了嘛,我的地下技术也无用武之地了。」少校也沉下声音。 「爱丽丝不在以后的样子,真是无法想像。」 宏哥浅笑着低语。 我也无法想像。开始出入这「花丸拉面店」至今,只有短短的一年半载,却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很久。许多人来了又走,就连亲近的人也常有暂时离开我们这圏子的时候,只有爱丽丝总是待在这里。坐在冰凉凉的床上,往她娇小的身体填塞知识与知性,搜索世界、探寻真实。我已无法想像没有爱丽丝的生活。 「不管那个大姊是不是来带爱丽丝回去,做决定的都是爱丽丝自己。」 阿哲学长喃喃地说。 少校和宏哥跟着点头。 没错,爱丽丝已经决定要永远待在这里。 茉梨小姐说大伯公突然病倒,想再见爱丽丝一面,再来好像还提到跟爸爸住的是同一间医院──表示她父亲在更早之前也住院了吧。 可是那又怎么样?爱丽丝不想再与紫苑寺家有任何瓜葛,也没有那个必要,根本没什么好说的不是吗? 我轻轻将手掌按上胸口。但自从遇见茉梨小姐以后,我心中这股无法言喻,一点一滴逐渐膨胀的不安又是什么呢?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既然都到楼下了,就赶快到事务所来啦。』 爱丽丝在电话另一头不太高兴地说: 『你昨天又一下子就回去,害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来不及问你。你今天一定要把你跟姊姊有什么关系,她跟你说了些什么全部一五一十跟我解释清楚。』 我叹了口气,起身上楼。 这天后来,我在爱丽丝的逼问攻势下接受了名叫「把我跟茉梨小姐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再说一遍」的惩罚游戏,待到很晚才有气无力地回到家。姊姊已经洗好澡,在客厅穿着睡衣畅饮啤酒,一见我进来就指着客厅角落说: 「有人寄很大的包裹给你喔。」 那儿堆了四个系上丝带的扁平大纸盒。什么东西啊?货单上写的确实是我的名字。拆开一看,里头全是要价不斐的西装、衬衫、领带、皮鞋,让我和姊姊目瞪口呆。 其中有只淡绿色的雅致信封,里头的留言卡写着: 『抱歉只能买prêt-à-porte给你。下次有机会,我们一起请师傅做一件吧。』 是茉梨小姐寄来的。姊姊靠过来蹲在我身边,从纸盒拿出衣服前前后后看了几眼,大叹口气说: 「……什么是prêt-à-porte?」 是时装用词吗──老姊问。 「就是成衣啦。可是就算是现成,我看这一件也要几十万吧。」 我不禁看向天花板。她的意思是没替我量身订做,这样对我不礼貌吗?如果我过的是一般学生的生活,应该一辈子都不会有人为这种事向我道歉吧。 「鸣海,这是怎样?什么意思?谁给你的?你穿穿看,你没穿过这种东西吧?」 要让好奇心大作的姊姊安静,大概只有说出茉梨小姐的事或实际穿上西装两条路好走。我只好摸摸鼻子选择后者。 「……哦……」姊姊出声惊叹。 这件色调复杂,有如夕阳瞬间隐没的天空般颜色的西装,与我似 乎是难以置信地合身。连姊姊也一脸吃惊地倒退两步,上下打量我的全身。 「我本来还想笑一笑你,结果还满帅的嘛。」 「因为是时装设计师选的啊。」 「嗯?你有这种朋友啊,是谁?」 啊,糟糕。我明明是为了不提茉梨小姐才试穿西装,却被自己搞砸了。于是我借口「弄皱就不好了」,迅速躲回房间换上居家衣物。穿西装真的让人很喘不过气。 话说回来,她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下次见面时该怎么向她道谢呢?一定得回报她才行吧?但她可是住在青山的超高级公寓顶搂,身兼名模及名设计师的人耶,我能送她什么? 不想了,又不知道会不会再见。 离开房间下到一楼时,玄关外的灯自动亮起,门也开了。我当场愣在原地,后脚还抵在楼梯最下阶上。进门的西装身影,比我记忆中的似乎小了两圈。我有几个月没见过父亲了呢?他弯着腰,像只皮包骨的羊,让我越看越哀伤。他脱去皮鞋踏上走廊时,视线从我胸前晃过。 有那么一瞬间,我们四目相对。 我立刻低下头,盯着脚尖看。 父亲的脚步声往走廊另一头远去。接着是闭门声和夹在门缝间的姊姊的声音。 「爸,你回来啦?吃饭了没?要我帮你做吗?」 父亲以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了些话。我拔起黏在走廊上的脚,转身又走上阶梯。 我常常想,说不定他根本没生病。尽管母亲死后那段时间,他的精神可能确实有些崩溃。但日子一久,他与姊姊的对话越来越少,也几乎不回家了,听说他还浪费钱在公司附近找了间周租公寓。会做这种事,表示他不太想见到我和姊姊,反过来说就是他对现状有正确的认知。如果不知道家里有我这个人的存在,是无法「忽视」我这个人的。这说起来虽然令人不太舒服,但总比那时候要好多了吧。 尽管如此,我也不会为他多做些什么。 好想赶快离家啊。我心想。好想快点独立自主,填饱自己的肚子,毕竟我也没有念书上大学的动力。这念头,使我发现自己其实有点后悔拒绝第四代的好意,惭愧得无地自容。 * 看来茉梨小姐那张留言卡上写的不是客套话。两天后,她真的约我出门,带我去做衣服。她的强硬作风在电话上依然不改,让我推也推不掉。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全身套量。在茉梨小姐和店家用一堆听不懂的专有名词讨论细节时,我缩着脖子环视店内。作工厚实的架子上,密不透风地摆满各式布料,且有种熟悉的气味。 「对方说一个月以后会好,敬请期待喔。」 一出店门,茉梨小姐就这么说。 「那个,你之前送我的衣服就应该很高级了,现在还帮我订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耶……」 「嗯?我这么做又不是为了你。我只是希望我身边的人能穿得体面一点而已。」 「这样啊……」 跟忍不住想喂野猫吃东西的感觉差不多吗? 「而且,要请手艺好的师傅做衣服,不穿点像样的去怎么行呢?」 我吃惊地回头看看店门。刚才那位手艺还不算好啊?原来如此,所以她之前才送我这些现有的行头。我低头注视身上的西装这么想。同理,我一个月后就要穿着这间店订制的西装到等级更高级的店做衣服了。这是在打电动吗? 「对了,鸣海。你房间的衣帽间有多大?」 「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房间有衣帽间啊……」平民家里一般可没有那种东西。 「咦……啊……啊啊,这样……啊?」 家世好的人真的会不知民间疾苦呢。我不禁这么想。爱丽丝没发生过这种认知落差,感觉挺新鲜的。 「那么我在巴黎盖房子的时候,你房间的衣橱需要盖大一点才行了吧。男生房间总是很快就会被其他东西塞满呢。」 「呃,那个……咦咦?」 茉梨小姐丟下说不出话的我,沿银座路往日本桥走去。我急忙跟上,在一间中式菜馆门口追上她。一名女店员微笑着出来招呼我们,带我们进入包厢。 我们各坐在圆桌两端,茉梨小姐在我仍为店里金碧辉煌的奢华装潢闪得晕头转向时就点完了菜,等服务生离去后,我才总算说得出话。 「那个,你……你刚说的那个是什么意思?我房间?」 「不然呢,不能让你和有子共用一间房吧?」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为什么事情会变成我也要搬过去啊?」 茉梨小姐的表情忽然泄了气似的,让我焦急不已。 「鸣海,你是有子的伙伴吧?」 「呃,这个,算是吧。」 「你一直……都跟有子在一起吧?」 「一直……唔……这样说也没错啦……」 「那我带你过去的话,有子不就会一起过来吗?」 这是什么逻辑啊?最好没有这种事啦! 「我看你不太会拒绝人,所以就送你衣服请你吃饭,让你更不好拒绝呀。」 「我知道自己很不会拒绝人啦!能请你不要明说吗!」 「啊,抱歉抱歉。」茉梨小姐笑着说:「不过你不会直接走人,或是把我送你的衣服退回来吧?不可以不给淑女面子喔。」 淑女才不会耍这种怪手段。但事实正如她所说,我也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抬起来的屁股压回椅子上。 「不过,我是真的想跟有子一起住。你明白吗?」 「我当然是十二分地明白。可是啊,你好像有点误会。爱丽丝是不会因为你把我怎么样就改变心意的喔。我只是她花钱请的帮手,对她才没有什么影响力呢」 「三个人一起住不是很棒吗?你想像看看嘛。」 茉梨小姐完全无视我的抗议,眼神满是梦想般陶醉。 「早上,我和有子在床上睁开眼睛,还在犹豫该继续睡还是下床,你已经端着可颂面包和咖菲欧蕾来到床边。等我穿戴整齐,替有子梳头发的时候,把整个家都打扫干净的你提着磨得亮晶晶的鞋子送我们出门,然后拉着人力车,带我和有子享受香榭大道的气氛。这样不是很棒嘛?」 「哪里棒啦?」我根本只是你们的奴隶嘛。 「我还想为了有子,把我的童装品牌换个新面貌呢。」 茉梨小姐飘飘然地说: 「我的童装现在有点冷门,想把牌子改叫『爱丽丝·席翁』。鸣海你们不是都叫有子『爱丽丝』吗,这样刚好吧?」 「唉……」这已经不是疼妹妹的层次了。不过爱丽丝那副不耐烦的样子,让我有点同情茉梨小姐。 「当然,模特儿全都会由有子来担任。这么做的话,她就不是平白过来跟我一起住了吧?你不觉得这主意不错吗?」 「我是不认为爱丽丝会愿意站在镜头前面啦。」 「于是我们就这样天天一起工作,回家以后,鸣海还会做好饭迎接我们……」 拜托你不要随便把人当男佣好吗? 「我一直都好想过这种身边有家人的生活喔。」 我抿起嘴,窥探她的面容。有一种意外踏进了她心中柔软面的感觉。 「我想用自己的力量保护有子,做她真正的家人。我不想再让那些人碰她任何一下了。」 我想起茉梨小姐刚来到事务所时说的话。 「……你说过,以后紫苑寺家的人会聚到她身边吧?那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人家最爱聊的那种。我和有子,是能够继承紫苑寺家部分财产的人。不过家里有的人反对,有的则是想利用我们。等爷爷过世之后,这些人就会一口气冒出来。」 我吞下发苦的口水。这件事的铜臭味,变得比我想像中重多了。 「啊,对不起。」茉梨小姐淡淡一笑:「要是再继续说下去,饭都要变难吃了,就在这里打住吧。」 至此,她才拿起红酒杯,喝下第一口。 「我不介意。」我说:「我想再多知道一点。」 茉梨小姐的视线在我脸上稍作摸索。我觉得这么冰冷的说法难以表达我的意思,便补充说: 「我现在也不能说『事情跟我无关』了吧。既然这样,你就把能说的都告诉我算了。不只是爱丽丝的事,还有你的事。」 以及紫苑寺家的事。 茉梨小姐稍稍点头。我想那应该是点头,但她直到三色凉拌拼盘上桌才打破沉默,让我有点紧张。 「有子跟你说了多少?」 服务生离开包厢后,茉梨小姐黯黯地说 。 「只说到她妈妈是情妇而已。」 「这样啊。」茉梨小姐面露尴尬的笑容:「先吃吧,这样比较好说话。」 我也同意板着脸隔桌对望只会让话更难出口,便动起筷子夹点菜。若在平常,我多半会觉得这样的菜令人胃口大开,但当时却有如嚼蜡。 「家母是『银座的女人』。」 茉梨小姐注视着方形的冷盘器皿,娓娓道来: 「就是高级倶乐部的酒店小姐,家父是常客。当时他婚姻不太顺利,家母安慰安慰着就跟他发生了关系、怀了小孩,很常见的事。只不过,那个小孩就是我。」 接着又是一段沉默。挟杂一点问题,会让她比较好说吧。于是我开口问: 「茉梨小姐,你是和妈妈两个人一起住吗?」 「对,刚开始是。」茉梨小姐点点头。从她放松了点的表情看来,她也希望我发问吧。「我们母女俩住在家父在赤坂买的公寓,不过家母本来就不是会带小孩的人,都把我交给女佣照顾。晚上她要去上班,我都是一个人。」 「茉梨小姐你和爸爸……会见面吗?」 「每个月最后一个礼拜五,他一定会来我们家。他非常疼我……让我每个月都很期待他的出现。家母是个头脑很简单的人,才第一次见面就跟我说『茉梨,那是你爸爸喔』,也不管我会不会叫他『父亲』。」 茉梨小姐不禁讪笑: 「她真的很没神经,大概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不好的事吧,还会若无其事地跟美容师或服饰店的店员说自己是紫苑寺家小纪的情妇呢。老实说,我真的不晓得父亲怎么会看上她。」 她的称呼在不觉间从「家父」换成了「父亲」,也许是心里流出了点感情吧。 「也许父亲只是想逃避现实,不管是谁都好吧。太太不好相处,婚姻好像也不怎么顺利,爷爷又一直催他们赶快生孩子。」 「那个孩子是,呃……继承人吗?」 「就是那样。」茉梨小姐无力地笑了笑:「有子有告诉你,那个爷爷其实不是我们真正的爷爷吗?」 「呃,好像是大伯公?」 「对,是我奶奶的哥哥。从这边开始,事情会变得有点复杂。」 接下来,茉梨小姐替我将紫苑寺家现在的家族成员概况从上到下介绍了一遍。真的光听就觉得很复杂。 现任当家紫苑寺光严是四兄妹的长兄,底下依序是干嗣、照美、吾郎三个弟妹。吾郎当然就是宏哥的师父吾郎大师。 光严的妻子走得早,没生孩子。三妹照美留下独生子光纪后也同样早逝,光严便将照美的亲生儿子当自己骨肉一样疼爱。至于平安无事的二弟干嗣,将自己儿女一个个安插进旗下集团的重要职位,成为家族的中心成员。 光严担心二弟干嗣成为家族头领,要光纪娶干嗣的长女,也就是他的堂妹作媳妇。一旦成真,干嗣的子女全都会成为光纪的弟弟妹妹,光纪随之成为紫苑寺家的嫡长子,上下关系因此确立──光严大概是这么盘算。 「真的有点莫名其妙耶。」什么嫡长子啊? 「那个家族就是那样。对血缘偏执到令人作呕。」 「现在还有那种像活在战国时代的人啊……」 「很好笑吧。父亲也觉得那样相当蠢,就娶了个外人作太太表示抗议。对方是大家闺秀,爷爷好像也没办法说什么就是了。」 「呃……所以,他是不想和堂妹结婚,所以随便找了其他人结婚吗?」 「对。想也知道,这种婚姻不可能会顺利吧。」茉梨小姐苦笑道:「总之,父亲就是想逃离爷爷的掌控。爷爷当然也试过直接认父亲作养子,但父亲用了很各式各样的借口,例如他在工作上还不够干练等,一直拖延到今天都没谈成……就结果来说,事情反而变得更麻烦了。」 「为什么?」 「假如父亲是光严爷爷的养子,遗产的继承人就是父亲一个。问题在于现在他不是养子,等于干嗣二伯公也有继承权。」 「喔……」 这方面我不懂,原来是这么回事啊。这还真是──一颗巨大的火种。 「不想继承紫苑寺家,像吾郎叔公那样一走了之不就好了吗?父亲和吾郎叔公感情很好,各种花天酒地的事都是他教的,还说过家母也是在他介绍的倶乐部认识。」 吾郎大师会逃出紫苑寺家,除了自己天性不合以外,没继承问题的无谓立场,或许也占了很大一部分。 「所以呀,明明他只要仿效吾郎叔公,变成一个真正的浪荡子就没事了,结果他做什么都没个样子。父亲或许是太老实了吧,问他为什么没跟太太生孩子,他却说生了孩子就得继承家业。很好笑吧?说这种话的人还跟情妇生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不就是你吗──由于故事越来越不堪,我插句话,试图缓和气氛: 「你爸爸和你感情好像很好嘛,还会跟你说那种真心话。」 茉梨小姐被搔中痒处似的笑了笑: 「……对啊,因为那时候,就算妈妈去工作什么的不在家,父亲也会过来,可能是为了看我吧。我是很希望能亲手作个饭给他吃啦,不过我家事样样不行,每次都是上馆子。这间也是父亲带我来过的餐厅。」 汤送来了。茉梨小姐总算是拿起汤匙喝了一口。 「他还带我去过很多地方,像电影院或迪士尼乐园都有,玩弥补女儿的游戏。后来爸爸到国外出差,我也偷偷跟去了。」 「咦?你这样没被骂吗?」 「完全没事,我又不会贸然到公司找人。爸爸白天工作的时候,我就在饭店周围散散步,到画廊逛逛,上市场买东西吃什么的。」 「那是……国外吧?你一个人没问题吗?」 「啊,我在那时候就能用英语或法语说一些日常对话了,也会一点点意大利语。家母她啊,不晓得是期待女儿变成什么样的人,从保母到佣人和家教,全都是找欧洲国家的人呢。」 我有点无奈地叹息。一般人才不会这样就学会三国语言。这让我重新感受到,她果真是爱丽丝的姊姊。脑袋构造就是和常人不同。 「那时候真的好快乐,真希望那种生活能一直继续下去。」 茉梨小姐的眼神和声音都投向遥远的过往。 「不过呢,那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是不伦关系嘛。」 话在这里停了下来,但她也没有再提起汤匙。盘子早就空了的我无事可做,只好又问: 「呃……那紫苑寺家的人知道吗……就是你妈妈的事。」 「好像是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吧,毕竟纸包不住火。不过,爷爷好像有下过令,要大家接受这段关系。」 「这又是为什么?」 就目前听起来,紫苑寺光严这样的老古板遇到那种等同背叛他期待的事,应该会大发雷霆才对吧。 「我不知道。可是父亲他啊,好像是希望这场不伦恋可以让他失去继承紫苑寺家的资格,根本不太在乎有没有曝光。爷爷可能是看穿了这点才不追究他的责任吧。」 我用温热的乌龙茶冲去漫布嘴里的怪味。 一边是不想继承而刻意和情妇生孩子,另一边是为了让他继承而刻意视若无睹。他们的世界还真恶心。 这时,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吾郎大师诈死,除了要斩断处处留下的情丝纠葛外,会不会也是为了避免卷入日渐急迫,盘根错节的遗产继承问题呢? 茉梨小姐唇边浮出自嘲的笑意,继续说: 「之后过了不久,妈妈又怀了一个孩子,那就是有子。当时胎儿的状况不好,可能会危及母女两人的生命,爸爸就动用了紫苑寺家的力量。由于再怎么样都要顾及整个家族的颜面,不能堂而皇之地住进家族经营的医院,所以拜托朋友的医院合作,投入大量资金添了一堆尖端设备和优秀的医师。」 这么说来,第四代的推测全都是正中红心呢。 「这部分,我也听爱丽丝说过一点点。」我又插了嘴,因为茉梨小姐用红酒润润唇后又沉默不语。「她说她妈妈生下她不久后就死了,是因为难产吗?」 「嗯嗯,这……嗯。」 她答得非常含糊: 「所以有子才会在紫苑寺家的宅子里长大。爷爷吩咐全家人说『绝不能让她踏出房间一步』,于是她就被关在房间里,周遭大小事都是由佣人代劳。那时候,我也已经住在紫苑寺家了。但是他们隔很久一段时间才准我见有子一次,我也完全不晓得她平时是 怎么过日子,只听说她从懂事开始就一直在玩电脑。我想,她和紫苑寺家的人都没接触过吧。见过她的,大概只有我和吾郎叔公而已。」 接着,沉默如一股青烟般缭缭而起。 茉梨小姐再用红酒润润唇,改变语调说: 「有子会离开紫苑寺家,是因为吾郎叔公。」 茉梨小姐乐在其中地聊起吾郎大师偶尔回家一趟而造成的风波。我越听越觉得奇怪,到现在,她很多事都尽可能详细地解释,唯独最重要的两点被她轻描淡写地带过。 第一:是她母亲的死因。 原以为是身体不堪分娩,她却答得不明不白,含糊应个声就继续下一个话题。难道有什么更私密的难言之隐吗? 第二:是爱丽丝被关进房间的原因。 因为是情妇的孩子,生来就软禁她到大这种事,未免也太奇怪了。会损及紫苑寺家的名声,所以不想让外界知道她的存在?这和茉梨小姐能够自由活动相矛盾。应该还有其他原因。 这两者我都无法深问。若只是难以开口而等我发问,就不会径自开始下一个话题,表示她是真的不想说。 茉梨小姐对吾郎大师的描述,正好说到他与爱丽丝的交流。 「这部分的事,吾郎叔公有对你提过吗?」 「他很少提到家里,告诉我的大多是可以开开心心说的事。」 「这样啊。毕竟叔公就是那样的人嘛。」茉梨小姐微笑道:「叔公一年只会回紫苑寺家一两次,有子好像就是趁这个机会和他求救。后来,叔公照有子的指示潜入家里各个角落,安装能切断保全系统的机关。因为他是当家的弟弟,所以没遭到任何怀疑。」 于是八年前的某一天,爱丽丝执行了逃脱计画。骇进保全系统解除房间门锁,在广大的宅邸中不顾一切地直奔后门。 「可是她在逃生梯那边被女佣逮到,家里也闹得天翻地覆。我当时也在家里,马上就跑过去看看状况。爷爷气得整张脸都红了。」 「咦?那她后来是怎么溜出去的?」 茉梨小姐强忍深沉痛楚般蹙紧眉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轻吐口气继续说: 「因为……父亲他求爷爷……放爱丽丝走。」 声音越说越细小。 因为茉梨小姐刚才那段突来的沉默,我很明白,不会只是这么简单。如果紫苑寺光严是儿子求个两句就会放人的人,一开始就不会软禁爱丽丝了,一定还发生了其他事。这点也是茉梨小姐心中不可接触的禁地。 我忽然想起爱丽丝和茉梨小姐的对话。记得当时茉梨小姐说,爷爷住的医院和她们父亲以前住的是同一间。 这句话能导出两个事实。父亲──紫苑寺光纪,是在当家──紫苑寺光严之前住院。而她那样说,代表那是她和爱丽丝都知道的事。 爱丽丝逃家以来,应该和紫苑寺家再无任何牵扯。但她却知道父亲住院,就表示── 造成她父亲住院的原因,是在爱丽丝逃家前发生的。会不会就是在刚才茉梨小姐所说,爱丽丝企图逃出紫苑寺家时发生的呢? 「不过,我真的很庆幸有子能离开那个家。」 茉梨小姐故作开朗的语气,使我又问不出话来。 「现在的有子好像很幸福呢。」 她笑得就像站在码头边,目送来不及搭的船远去般感伤。接着又说: 「被那么多好人围绕,有个会做拉面和冰淇淋的好妈妈,还有说什么都会乖乖照办的可爱助手。」 「我才没有什么都照办呢……」我苦笑着回答。 「好羨慕喔。我现在突然跑出来要她和我同居,一定让她觉得很烦吧。」 我连摇头给她看都做不到。 大概是因为,除了赞同她之外,我没有其他想法。 「我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很自私,明明在紫苑寺家的时候,我什么忙也没帮上。那件事,一定让有子很恨我吧。」 我停下呼吸,将各种想法推回咽喉深处。这时候,我非得说点什么不可: 「她并不恨你。」 茉梨小姐以仿佛随时会滴雨的眼珠子看向我。那是一对和爱丽丝如出一辙,宛如深沉夜色的瞳眸。 「……为什么?」 「爱丽丝不会因为那种事就恨一个人。」 那睫毛一次次眨下,便扫去眼中的雾霭。 「鸣海,你人真好。那是在安慰我吗?」 我不太高兴地回答: 「那才不是在安慰你,我是为了维护爱丽丝的名誉。再说,那种话根本安慰不了你吧,我又不是你的谁。爱丽丝只是和你看见的一样,不想和你再有所牵扯而已,因为她怕麻烦。」 「你人真的很好。我就是特別喜欢你这一点。」 这时茉梨小姐举起杯,将红酒一饮而尽。 「我真的……好羨慕有子喔。」 * 我不知道该怎么对爱丽丝说明自己又和茉梨小姐见了面,干脆不说了。结果隔天一开事务所的门,就瞬间被神经莫名敏锐的爱丽丝看穿。 「哼,你昨天又偷偷和姊姊见面了吧?」 「……咦……咦?」 都一副作贼心虚的样子了,想赖也赖不掉。 「你怎么知道?」 「那件衣服!不是我给你的微薄薪水买得起的啦!再说,你不知道那是姊姊的牌子吗!」 我不禁低头查看自己的t恤。茉梨小姐也送了我几件休闲服,只是对服饰一点鉴赏力也没有的我,完全分不出那和我平常穿的便宜货有哪里不同,以为不会露出马脚就穿来事务所了。真是失败。 「呃,嗯。就是……她买给我的。」 「要是你想当姊姊的小白脸,我现在就炒你鱿鱼喔!」 「才……才不是,不要胡思乱想。你也知道,她很在意身边的人穿着有没有品味嘛。」 「不管姊姊跟你谈什么,我都不会想和她同居。你给我跟她说清楚。」 「啊啊,嗯……」 我想起茉梨小姐那双有着深刻凄凉的眼睛。若将刚才这句话照实转达,她应该会很伤心吧。 一想到那张和爱丽丝一模一样的脸的表情那么难过,我真的会心痛。 「那你至少可以让茉梨小姐偶尔到你这里来玩吧?」 爱丽丝板起脸说: 「我也懒得赶她走,你就负责陪她玩吧。姊姊根本是把我当成洋娃娃之类,只会问我要穿什么衣服。我会想要逃出去那个家,有万分之一是因为姊姊太烦了。」 「是喔,所以你才故意天天都穿同一件衣服吗?」 「才不是同一件呢!」爱丽丝气得一头长长的黑发都飘起来了。「明明每天都有洗衣服,你怎么会分不出来啊!我的睡衣有二十三种款式,颜色和熊熊的图案都不一样!只有制造商一样而已啦!」 原来是这样啊。当了她一年半的助手才知道这种事,让我震惊得无以复加。如果说每件都差不多,不晓得会有多少空罐子飞过来,便把话吞了回去。 「在紫苑寺家的时候,我每天穿的都是有很多丝带、蕾丝的装饰过剩的衣服,能这样穿真是清爽。这件睡衣的蓝色是自由天空的颜色喔。」 整天缩在家里的人,说什么自由天空啊? 不过我想,事情也许会和茉梨小姐预料的一样。无论她多么疼妹妹,也只会被爱丽丝当成扰乱她生活的破坏者。爱丽丝应该很满足于现在这样当侦探赚钱的生活吧。 ……真的满足吗?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爱丽丝随口应个声,将手伸向堆在床边的红色罐子山。 「你现在幸福吗?」 爱丽丝摔进了床和墙之间的空隙,撞得dr.pepper山如雪崩般阵阵滚落,劈哩啪啦地倾注在她的黑发上。 「你……你突然问那个干嘛啊!」 爬回床上的爱丽丝头发乱得东翘西翘。那是会让她摔成这样的问题吗? 「呃,就是,问你对现在过得幸不幸福而已。」 茉梨小姐好像觉得她过得挺幸福,但实际上如何呢? 「我想都没想过。过得幸不幸福?这种东西不是很容易就被天气啊、酒量、占卜结果、鞋带先从哪边绑什么的影响的主观价值吗?」 「这样啊,说得也是。对不起,问你这种怪问题。」 对这位专以逻辑与知性解读世界的侦探而言,这问题实在蠢得可以。 「像你这种随随便便就问得出那种蠢问题的人,应该过得很幸福吧?我都希望你能分我一点了呢。」 「不要讽刺我嘛。可以的话,我也很想让你过幸福的日子啊。 」 爱丽丝顿时脸色红得像丟进沸水的虾子。 「你……你在乱说什么啊!」她激动得两手往套着长筒白丝袜的膝盖用力一拍:「你……你说你想让我过幸……幸福的日子?那……那是什么意思啊!」 「我才想问你呢。」你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你最近真的很奇怪耶!一下拿结婚申请书过来?一下又要同居!」 怎么又再讲那些?奇怪的是你吧,拜托冷静一点。 「再说你只有十七岁吧?即使我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我也应该还没满十六岁喔!」 「你是要我再等一年吗?」 「你听到哪里去啦!」 「抱歉抱歉,开玩笑的啦。」看她反应这么剧烈,忍不住就逗了她一下。 我一面收拾爱丽丝不停丟来的空罐子,一面沉浸在「这是否就是幸福呢?」这般哲学性的感慨中。答案若是肯定,继续过这样的日子或许也不坏。 * 然而命运之轮一旦开始滚动,便再也不会停下。终结的肇始,是爱丽丝在深夜时分传给我的这通简讯。 『11点到东新宿的「aster tataricus」,用服务台的电话报藤岛鸣海的名字,会有人替你安排。我懒得在这边解释,到那边再请人家说给你听。』 虽很想说「这是怎样?」但爱丽丝也不是第一次下这种无理命令。于是我没多想就搭上电车,上网搜寻aster tataricus的地址,发现它位在和东新宿车站出口直通的巨型办公大楼,不怕迷路。外观新颖时髦,仿佛塞满了it企业。我在门厅的楼层导览板上发现了几个认识的公司名称,之前那个香港黑帮的zodiac公司也进驻了这里。 十四楼的电梯厅玻璃门,印了紫色的「aster tataricus」商标。我拿起孤伶伶地摆在桌上的电话,照一旁标示按下号码,悅耳的女性声音随即接应。 「我是藤岛鸣海,那个,我好像有约11点……」 『藤岛先生您好,接待人员马上为您服务。』 看来事情和爱丽丝在简讯上说的一样,和对方都安排好了,这让我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这次是什么事啊?接待人员出来前,我隔着玻璃门窥探公司内的动静。在考虑上网查查这是间什么样的公司时,门后来了人。是个穿裤装的年轻女职员。 她带我进门,里边静得出奇,感觉不到人的动静。是员工很少吗?随她来到走廊最底部的门前这段路上,不曾见到其他人。 「社长,藤岛先生到了。」 听女职员按下门铃这么说,我一下子紧张起来。社长室?保全怎么严密成这样?这铁门感觉十分坚固,连开车撞下去都撼动不了分毫。门角落贴着保全公司的商标,从一旁的门铃和读卡机来看,应该是使用电子锁吧。 装设在门中央的小灯号,忽地闪起蓝光。 这一刻,使我背脊一阵发寒。 门铃、准许进入的蓝光显示灯。我有印象。应该说,我每天都见到这样的东西。 在电子锁解除的金属声响起后,女职员转动门把拉开厚重门扉,冰冷的空气顿时涌出门缝,几乎把我逼退。 「请进。」 女职员微笑着请我入内。 「啊,冷气太强了吗?」她微微沉下脸说:「这主要是我们社长的个人偏好,此外还有机器怕热等原因……总之,请您多多包涵。」 无论如何,总不能站在门口不进去。于是我踏进社长室,忐忑地吸进仿佛弥漫细小冰晶的带刺空气,左右环视。 里头的空间相当荒凉。地上铺满紫色的短毛地毯,家具摆设只有正前方深处那张简素的白色办公桌,有如孑然漂流在日暮海面上的船难碎片。透过其后的整面玻璃墙,能瞭望新宿的摩天大楼群。 「別站在那里,请到这边来。」 完全没感到有人存在却听见人声,吓了我一跳。 背对着我的椅子滑顺地转了过来。深靠椅背的是个年轻男子。肩上随性地披着长长的白袍,头戴式麦克风压着他乱糟糟的卷发。无框眼镜后的眼睛,散发出如诱虫灯般平静但危险的光芒。光是与他稍一对眼,我就全身发寒。 「你没听见吗?请到这边来。我没时间和你浪费。」 男子不耐地这么说,并将摊开在大腿上的皮面书摆到桌面上。 那是──圣经。 我强忍喉咙带来的痛楚,吞下冻得干硬的唾液,一步又一步地踏过紫色地毯。这家伙是什么人?爱丽丝怎么会把我送来见这种人?这些疑问的答案,正迫不及待地从我体内钻破皮肤,蜂拥而出。 我看了看桌面。三面并排的荧幕使我瞪大了眼。我见过它们。不只是荧幕,就连键盘和主机都和爱丽丝的长得一模一样。 「我听说茉梨先和你见了一面,让我对你有点好奇,想当面看看你。」 男子指尖点着头麦,语气冷淡地说: 「我要问你几个问题,答完了就请你马上回去。第一,你知道有子为什么会雇用你吗?」 「那个,我想先──」 「现在问问题的是我,不是你。」 我霎时哑口。这是怎样?这是发问的态度吗?再说,和人说话时摘下头麦是基本礼貌吧,他到底在想什么?或许我该一脚踹倒眼前这张自以为高明的桌子,转身就走,可是我办不到。不知为何,我觉得这男子很危险。他是何方神圣?为何想认识我?我得尽可能多找点线索才行。 「我不知道。」我不甘愿地回答:「不过,那应该是找不到其他人的关系吧。」 男子以仿佛能看出高尔夫球场草皮走向的眼神,笔直地凝视我的脸。 「第二个问题……」他继续以静得和吐气没两样的声音说:「你有没有无论有子做什么,想要什么,处在什么状况下,都能够无条件接受的决心?」 这家伙到底想问什么?我心想。这么抽象的问题,是要我怎么回答? 「才没有呢。」我耸耸肩:「我完全搞不懂你在问什么。爱丽丝是常常想把我推下床啦,可是我每次都会反抗,我凭什么要无条件接受她?」 我是以两成讽刺,一成玩笑的感觉这么说,而男子仍保持着那副比室温冷上许多的表情。 「如果不是床,而是楼顶呢?」 「那我更要反抗啊!」 不然会死耶,这不是废话吗?有够莫名其妙。 男子双肘拄上桌面,一指扶着眼镜的镜脚说: 「那么第三,你认为有子一个人的价值,等同于这世上多少一般人的生命?」 我像只垂死的金鱼,嘴巴一张、一阖。「早知道就赶快闪人了」的后悔从咽喉深处渗上来。 做个深呼吸后,我试着整理现况。这男子无疑是紫苑寺家的人,他认识爱丽丝和茉梨小姐,且对她们都直呼名讳,五官也有点神似。要我来这里的那通简讯,多半是他冒用爱丽丝的名义传来的。 目前只能知道这么多,对方的目的仍完全抓不着头绪。 「不要做无谓的反问。请以一亿人为单位回答我。」 男子毫不在乎地将他人的生命和爱丽丝放在一个天秤上。以一亿人为单位?他有病啊?我总算明白,自己肚子里堆了满满的怒气。 于是我叹了一声,开口说: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喔,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嘛?那就请你当我答不出来吧。现在会把生命的价值挂在嘴边的人好像还不少,可是生命根本就没有所谓的价值。价值这种概念,只能套用在能够交换的东西上而已,生命有办法给人,有办法收进自己口袋吗?还是你收下一亿人的生命以后,可以让自己复活一亿次?生命的价值只是换个说法,好用来夸大其他某种东西而已。请你不要用这种说法,问你真正想问的,否则我没办法回答。」 我将累积到现在的烦躁串成字句,一点儿也不剩地砸在他脸上,终于稍微撼动了他的表情。这感觉挺痛快的。冷静想想,我说的似乎是歪理,但仍有报了一箭之仇的感觉。 不过男子很快又恢复冷淡脸孔说: 「第四个问题,你想在我的公司工作吗?」 「啊?」 我错愕得不禁泄出怪声。 「我向你保证,年薪有一千两百万圆。」 怎么会突然说到这里?既然他拒绝回传我的球,打算只靠挥棒决胜负,我也只好回答了。 「说什么都不要。」 「请说明理由。」男子竖起食指说。 「 我不认为我会喜欢你这个人,我不想在我不喜欢的人底下工作。」 「我可以努力让你喜欢我,这样也不要吗?」 这让我更是无言了好一会儿。「那你现在就努力给我看啊」这种话也一时吐不出来。我再次深刻体会到,他真的是紫苑寺家的人。这男子与我至今遇见的三人──爱丽丝、吾郎大师和茉梨小姐有个共通点,那就是具备无关好恶,能将人拉到身边的奇妙力量。可以努力让我喜欢他?他多半是真的办得到吧。这反而让我觉得更不自在。 「我还是不要。」 我好不容易才答出这一句。 「那真是可惜。」 他似乎丝毫不遗憾地说。我实在不懂他为何会用「可惜」来回答。这是怎样?我大概是第五十次这么想。这家伙到底是怎样?把我叫来这里寻开心的吗? 「最后一个问题。」男子说:「假如有子从你的人生中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这原该是至今五道问题中最简单的一个。人总有一天会消失,这是个既具体又现实的问题。可是这一次,我什么也答不了,就连「不知道」也说不出口。 明明我自己昨天也对阿哲学长、宏哥和少校抛出同样问题。 我知道为什么。直觉早已告诉我,眼前这名特异的白袍男子,将从我身边夺走爱丽丝。而我除了垂着脸摇头──什么也做不到。 接着,男子放弃了什么似的从鼻孔喷出细细的气,点头说: 「那么,我问完了。」 他说完就想转回椅子背对我,我跟着逼上前去,不过第一步就退了回来。我也不晓得自己想做什么。 他侧眼看着我说: 「我可以回答你一个问题。」 我惊讶地猛然抬头。 那是他的道谢吗?不,不会的,他不是那种人。他还在试探我吗? 我该问什么好呢。现在需要知道的是──这男子和爱丽丝是敌是友?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想对我或爱丽丝做什么?紫苑寺家出了什么事? ……感觉每一个都不够深入核心。我只有一次机会,必须找个更直捣黄龙,能一举击穿这男子的问题── 思量了一段时间后,我开口问: 「我看你一直在听mr. big,爱丽丝会喜欢硬式摇滚是受到你的影响吗?」 男子睁大了眼,还眨动好几次,罩在他脸上那层玻璃薄膜般的面具也一声不响地粉碎了。他没有明显的笑容或怒意,但确实显现出某种感情。我不是自以为如此,因为他总算摘下头麦,挂到脖子上。 「你是临时乱蒙答案,还是真的听见我在听什么了?」 我放心地吐口气。门终于开了──我有这样的感觉。 「你不是问过最后一个问题了吗?」 在双方好不容易能够真正对话时出言讽刺是不太好,但我就是憋不住。只见他无所谓地回答: 「多加一个问题,是表示我开始对你产生敬意。」 他说得平心静气,听不出是真话还是玩笑。 「我真的听见了,那是《lost in america》吧?」 连曲名都明说后,他取下挂在脖子的头麦摆到桌上。他是之前脱下时就停止播放了吧,现在什么也听不见。 「你猜得没错,是我推荐给爱丽丝的。八〇年代的美西硬式摇滚纯真朴实,对电脑作业很有帮助。」 这与我预想相差无几的答复,却几乎将我推进绝望之中。 不会错,这男子就是赐予爱丽丝「电脑」这对羽翼的导师。 离开前,男子给我一张似乎以塑胶制成的厚名片,上头是这么标示的── 『aster tataricus股份有限公司 总经理 紫苑寺萤一』 我在摇摇晃晃的地下铁中,搜寻aster tataricus股份有限公司的相关资讯。 由天才程式设计师所创立,一举跃升企业资安服务界龙头,收购大型网路传媒公司,甚至跨足金融业…… 如果上门前就调查清楚,不就能多一点心理准备了吗?但尽管不禁懊悔,我仍不觉得我的态度有哪里不对。 我低头看看名片,塞进口袋,斜倚在列车门边。 好啦,该怎么向爱丽丝说明呢?虽不能瞒着她,也不能乱无章法地说,否则一定会被骂到臭头。毕竟我不仅没复查,还完全被假简讯钓出来了。 受不了,为什么会卷进这种麻烦里啊?紫苑寺家又怎么样,拜托放过我和爱丽丝好不好?你们不是好几年没联络了吗?现在只是因为老爷子住院就弄成这样是什么意思? 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取出一看,是爱丽丝打来的。 『快点给我过来!你跑到哪里鬼混了啊!』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急得快哭了。我缩缩脖子,扫视乘客稀疏的车厢后说: 「我在电车上,正要过去。怎么啦?」 『我老家那边跑来一大堆人,都是律师还医生什么的!他们现在都堵在事务所门口,快点帮我想想办法啦!』 医生?律师? 车内广播播报出下个站名。「我尽快赶过去。」我这么说就结束通话。 抵达「花丸拉面店」时已是中午,店内外都坐满了人。明老板在厨房甩着中式炒锅大喊:「抱歉!好像有很多怪人挤到爱丽丝那边去,可是我现在忙不开,你去看看!」 我连回答都省了,直接跑上逃生梯,看见三名身穿大衣的男子围在308号房门口。 「小姐!拜托你开个门嘛!会长现在的状况已经危在旦夕,哪怕是一眼就好,都想见小姐一面啊!」 其中一个体态臃肿的中老年男子趴在门上尖声哀求道。我在梯道途中低身查看他们三人。律师和医生是吧,神色和动作的确颇像是那么回事。正在吵闹的这个是律师,身形削瘦的中年眼镜男应该是医生吧;另一个最年轻,约三十出头的健壮男子是保镖或司机吗? 手机又在口袋里震动。 『你从309号房的窗户爬过来,门我只开五秒!』 爱丽丝急切的叫喊使我一口气跳过最后三阶奔上走廊。那三人在我抓住309号房门把时发现了我,我急忙开门溜进门缝并「砰!」的一声猛力关门,立刻上锁。 侦探事务所的隔壁房是控温在零度以下的机械室。阴暗的单一套房内排列着一组组高至天花板的金属架,里头密密麻麻地塞满电脑主机,歪曲的配线穿插在缝隙之间。我只进过这里两三次,光是快步穿过房间都很紧张。最后我拨开隔热帘幕拉开玻璃窗,从阳台跳到隔壁308号房,爱丽丝跟着开窗接我进去。 「现在是什么状况?」 「我才想问你!」爱丽丝紧抓着我的手臂,好像快哭出来了。事务所的门仍不断敲响。从猫眼看出去,三人都还围在门口。 「小姐,拜托您行行好啊!」 那肥胖的中老年男子仍口沫横飞地哀求。我板着脸离开门边。 「他是紫苑寺家的顾问律师,我在那边看过他一次。」 一回到寝室,爱丽丝就对我这么说。 「戴眼镜的是偶尔会替我看诊的医师团之一。现在派他们来做什么,爷爷怎样了又不关我的事。难道他们以为这样杀过来,我就会笑咪咪地开门吗?」 我叹口气望向玄关。茉梨小姐是说过此后紫苑寺家的人会聚到爱丽丝身边来,但想不到手法会这么无脑又直接。他们在想什么啊?爱丽丝都装了监视器,怎么可能会傻傻地开门。 「快被他们吵死了,把阿哲也叫过来好了。」 爱丽丝打电话给阿哲学长,但怎么等就是没人接,气得改传简讯。 「搞什么,你们怎么偏偏在紧急状况都打不通啊!你也让我打了四次才接耶!」 「啊啊,对不起。我那时候,就是……」 该对她说那个白袍男子的事了吧。我这么告诉自己。 「我到新宿去了,一间叫作aster tataricus的公司。你……知道吧?」 爱丽丝睁圆了眼,使我确信那通简讯果然是对方冒名。 「你……你到那间公司去了?为什么?」 我将简讯拿给她看。转瞬间,爱丽丝似乎已明白了一切。 「这……这是假的啦,要把你骗出去!」 「嗯,应该是这样没错。」 爱丽丝又忽然想到什么般向我逼近: 「对方有没有……有没有给你什么东西?」 「咦?呃,没有──啊,就一张名片吧。」 「名片?给我看!」 虽被爱丽丝焦 急成这样吓了一跳,我仍取出口袋里的名片交给她。爱丽丝一把抢去后上下左右端详了几眼,还枢一枢又扳一扳,最后用力折成两半丟进垃圾桶。 「……爱丽丝?你……你为什么──」 「中招了,那是遥控器。」 「咦?」 我仔细往垃圾桶里头看,名片断面的确夹着某种看似金属的物体。有这么薄的遥控器啊?再说,要遥控什么? 「他拐你过去就是要给你这个。他想关掉我的冷气──对了,我还让你进机械室了……全都当机了,过热了吗……」 爱丽丝懊恼地咬着唇飞快敲打键盘。系统一重开,六面荧幕就高速刷过大量绿色字串。我还没进入状况,更糟糕的是,我不知爱丽丝脸上为何满布显着的绝望。 「那……那个,那是什么意思?冷气停了会怎么样?」 「cpu会热当。不知道会有什么影响,不过他应该有办法趁这种机会──」 爱丽丝的声音戛然而止,我也说不出话,只能傻愣愣地缓慢扫视那一面面的荧幕。所有画面都映出那白袍男子的脸。 『好久不见了,有子。』 扬声器更传来声音,爱丽丝在键盘上的手指跟着失去了力气。 「萤哥……」 『你在软体方面是及格了,不过我应该告诫过你,要在硬体多用点心吧。机械室用家用空调,实在不像话。』 哑口无言的我再次看看垃圾桶里的名片型遥控器,心寒得打颤。他将机械室的冷气转成暖气,趁电脑热当使得保全系统故障时骇了进来。他找我就是为了送他进门吗? 『外面应该有人等着接你,马上准备出门吧,否则我把你的资料全部删光。』 爱丽丝将唇咬得更加用力,甚至渗出血丝,且反瞪着那白衣男子并列于荧幕上的冷酷脸孔。但没多久就两肩一垂,站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爱丽丝在电脑战上惨败。 第三章 我们来到一所面对隅田川的巨大综合医院。 从一进后门,右手边就是悬挂十字架的礼拜堂来看,这多半是天主教医院。我们搭乘的劳斯莱斯phantom过停车场而不入,直接穿过大楼之间来到中庭。这医院似乎经过多次扩建,较近的雪白七楼建筑造型颇为现代,中庭正面的却是古意盎然的灰色四楼建筑。 这也是第四代曾告诉我的医院,爱丽丝都来这里看诊。 我感到很讽刺。这明明是紫苑寺家为了接生不可告人的私生子,才临时砸下大笔资金升级配备及人员的医院。结果却成了其名下医疗机关中的最尖端,当家和继承人都在这里住院。 爱丽丝板着脸缩在我身旁的座位,衣服穿的是浅黄绿色洋装。领子、发箍和袖口都有白色滚边,活像个洋娃娃。右手抱着约是中型的熊宝宝莉莉鲁,左手紧抓小小的行动电脑。 「小姐,我们到了,大家都在等您呢。」 顾问律师从副驾驶座探头过来说,并充满敌意地瞪了我一眼后转头回去。 当爱丽丝要我跟来时,老实说我也很讶异。律师和医师都说不能带外人,爱丽丝却强硬地说:「不让鸣海去,我就不去。」逼他们让步。 和紫苑寺家的人见面,是让她那么害怕的事吗?我自问。尽管我什么忙也帮不上,她也要把我留在身边吗? 中庭有个停放好几辆车的角落,每辆都是黑亮气派的大型高级进口车。我们搭的劳斯莱斯也在那车阵边缘停下,司机先下车打开我这边的车门。聚在其他车边的西装壮汉全紧盯我们这边不放,各个都戴着白手套,应该是等候着各自主子的司机吧。 我先爱丽丝一步下车,瞇眼仰望花季的阴云天。我心窝固结了一团不知来由的不安。未来有什么在等着我们?找爱丽丝是为了什么? 不管怎么想,那个白袍男子用那种手段逼爱丽丝来医院,都不可能只是为了让爷爷看她最后一眼。 离医院大楼还有一段距离时,爱丽丝停下脚步喃喃地说: 「这医院还是一样这么让人讨厌,又是彩绘玻璃又是十字架的……」 眼前这大楼的一楼窗口全是描绘大天使迦百列及圣母玛莉亚的彩绘玻璃,正门上端有个小十字架。 「那边是妇产科,所以就弄了一堆圣母领报的场面。品味很糟吧?我每次看都觉得很蠢。」 「小姐,您要更常来检查才行喔。您体质比较虚,得更加小心……」 追上我们的医师卑屈地陪笑着说。 「哼。你们只是想把我的身体当实验品随便乱搞吧?」 「就学者的观点来说,我们对小姐的体质确实是有遗传学上的兴趣,不过您的健康才是我们真正──」 「──有子!」 我朝迸出喊声的医院门口望去,一名白衬衫女子摇散黑发直奔而来。是茉梨小姐。 「你……你真的来了?为什么……」 她一跑到我们身边就抓起爱丽丝的手,被人掐住脖子似的问。假如律师和医师不在场,她说不定已经整个人抱上去了。爱丽丝拨开姊姊的手,头转向一边没好气地说: 「是萤哥威胁我来的。」 「萤一……?」 茉梨小姐的视线在我和爱丽丝之间游移。 接着有阵脚步声,一道白色人影随后出现在医院门口。紫苑寺萤一双手插在白袍口袋,大步朝我们走来。 「……你也跟来啦。」 他劈头就瞪着我这么说,爱丽丝往我背后躲。我即使气势输人,也回瞪他眼镜后那双锐眼点点头。 「因为我不晓得爱丽丝一个人来,会被你们怎么样啊。」 「你来不来还不是一样。」 紫苑寺萤一说完就看向爱丽丝: 「动作很快嘛,有子。我还以为你会再想办法多拖延一下时间呢。有他当保镖,让你这么放心吗?」 「少说那些有的没的。」爱丽丝撇开视线,噘起了嘴:「被萤哥你弄得乱七八糟的电脑,是我做生意的工具,不是像以前那样用来玩。我只是希望你能早一点把权限还给我而已。」 「看到你来就够了。我已经把你的密码都还原了。」 爱丽丝睁大眼睛,掏出行动电脑劈哩啪啦地敲起键盘,不久放心地松口气。 「……父亲状况怎么样?」爱丽丝问。 「怎么不是问会长?」紫苑寺萤一稍稍侧首。 「那个老头子随便啦。」 「就是因为不能随便,大家才想把你找来这里呀。如果你知道遗言是怎么说,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吧。」 紫苑寺萤一转身又说: 「光纪没有好转,都是那样。」 我一语不发地目送那白袍背影返回医院,爱丽丝在我身旁咬着唇。茉梨小姐好几次都想对我们说些什么,但几经犹豫后仍只是一个咽唾。 律师和司机,以及来自其他车的医师跟着包围我们。 「来,小姐,我们走吧。」律师的声音在爱丽丝背后推了推。 「大家都在等,先去打声招呼吧。」医师和律师都这么说,但不管他们怎么劝,爱丽丝都坚持要先见父亲,于是我们就在茉梨小姐和紫苑寺萤一的随同下前往医院六楼。 茉梨小姐在病房门口的读卡机刷过门卡,双开自动门立即静悄悄地被墙壁吸了进去。 好空寂的病房。比教室大上一圈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床兀然靠在墙边,几台机器和点滴架围绕在侧。窗帘是束上的,看得见大片天空。边桌和窗边架上摆着鲜艳的当季花朵。尽管如此,我仍能切肤感受到如浓雾般裹覆着整个房间的──死亡的气息。 有个男子躺在床上动也不动。 我不晓得他长得是什么样,因为人工呼吸器的朴素面罩几乎盖满了脸。只看得见细瘦的颈子,还有异常突出的喉结。 「父亲,您觉得怎么样……有子来喽。」 茉梨小姐上前到床边这么说,但那闭合的两眼睑不为所动。爱丽丝拄在门口,立着指尖用力抓着熊宝宝,唇咬得失去血色而发白。我偷偷探视她的侧脸,然后又看回病床。 我只能想到一个老掉牙的词──活尸。 爱丽丝笃定决心向前迈步,我也配合她小小的步伐一点一点地接近床边。紫苑寺萤一嗤之以鼻地赶过我们,绕到病床另一侧。茉梨小姐似乎是平常就在为他看病,动作熟练地用湿毛巾擦拭患者的颈部及腋窝,替花瓶换水。 我们总算抵达了床边。 从贴布、面罩和导管之间露出的干燥皮肤,看不见一丁点生气。 「……父亲。」 爱丽丝将熊宝宝按在嘴边,只低声说了这么多。 她明明是个能操弄万千字句,将各式各样的案件一一割剖、分解、还原的侦探,如今泄出她唇间的,就只有这两个字。 我暗中查看茉梨小姐的脸,接着是紫苑寺萤一。两个人的眼睛都注视着躺在床上那仍有体温的肉块──紫苑寺光纪。 「要摸摸看他的胸口吗?可以感觉到心脏在跳喔。」 茉梨小姐提议道。 仿佛在说其他部分都感觉不到他还活着一样。爱丽丝仍咬唇不放,摇头拒绝。 我不禁想起过去彩夏住院的模样。这比当时的彩夏糟得多了,至少她还能自己呼吸。 「这都是无谓的延命处理,他已经昏迷八年了。」 说到这里,紫苑寺萤一看向医师。 「如果医生当初机灵点判他脑死,不只光纪免得活受罪,紫苑寺家的人也不用为了今天这种麻烦事凑在一起了。」 「那……那怎么行,別开这种玩笑啊,萤一先生。」 医师马上不停摇头。这段对话,我是僵着身子听的。 八年了。爱丽丝的父亲紫苑寺光纪,已在毫无改善的状况下,像这样被迫残喘八年了。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吧。 爱丽丝逃家和她父亲沦为植物人,同样都是八年前。这时间上的一致,恐怕不单是巧合。疑问在胸中团团凝聚,哽住呼吸,使我想问又问不出口。然而这份揪结,或许已从我们握起的手透露给爱丽丝了。 「父亲他……从家里三楼跳了下去。抱着我。」 爱丽丝情绪低落地说。茉梨小姐不忍地表情苦闷,別开视线。 「父亲为了帮我逃走,把自己当成肉垫,我一点伤也没有。爷爷吓得口吐白沫昏了过去,全家上下也因此乱成一团,所以我才有机会直接逃出去。父亲真的帮我把人都引开了。」 「別说了,有子。」茉梨小姐一再地摇头。 「父亲 他──就像是被我杀死的一样。」 我除了默默握紧爱丽丝的手,什么也不能做。 在医师的赶促下,我们离开了紫苑寺光纪的病房。搭电梯回一楼的途中,爱丽丝、茉梨小姐和紫苑寺萤一都没说过一句话。感到死亡气息渗进皮肤的我,掌心在牛仔裤大腿上搓了又搓。 我接着被带到的,是不像会出现在医院中的豪奢贵宾室。一张张柚木圆桌挟着宽敞间隔,坐落在铺满整面地板的丝质地毯上。窗边的大型陶瓷花瓶中,红、白、黄色的兰花争相竞放。美术吊灯以无数银环组成,简单中不失肃穆。 十多名男女坐在椅子上,有的窃窃地交头接耳,有的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有的将鼻烟往鼻孔按,有的频繁地操作着手机,每个穿的都是黑色或墨蓝色的正式服装。我和爱丽丝一跟着茉梨小姐进门,说话的人们就乍然停下,险恶的视线倾注而来。 「……喂,那个男的是谁?」 坐在近门桌位的中年男子瞪着我说。 「萤一,你在想什么啊,怎么带外人过来呢?」 同桌中央那年约半百的和服女子,目光刻薄地注视就在门边的紫苑寺萤一说。 「他是我带来的,义母。」 爱丽丝的话使在场绝大多数人都绷起了身子。 「鸣海是我的助手,如果不准他跟着我,我就回去。」 和服女子──既然爱丽丝称她义母,应该是紫苑寺光纪的夫人──冷淡地答道: 「有子,这次开的可是宗亲会,不是能说给无瓜无葛的外人听的。」 「就请您答应了吧,恭香婶婶。」 紫苑寺萤一更为冰冷地说: 「争这种事只是浪费时间。我能保证,他是守口如瓶的人。」 「呃,可是……」「野猫带了野狗回来啦。」「所以我才说不要找她回来嘛。」「哪有什么办法,她也是当事人啊。」 聚在这里的人们骚动起来,如坐针毡就是这种感觉吧。我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开襟衬衫加牛仔裤的模样,心想至少该穿茉梨小姐送我的西装来才对。 「而且说到带外人过来,恭香婶婶你不也是一样吗?」 紫苑寺萤一这么说之后,环视与和服女子──紫苑寺恭香同桌的男子,他们的眉心也一齐皱起。 「什么外人?」「没大没小。」 「我的父亲和兄长也是外人吗?」紫苑寺恭香轻声反问。 「不姓紫苑寺的,不是外人是什么?」紫苑寺萤一答道。 「再怎么说,我都姓紫苑寺。」恭香的语气掺了一丝怒气:「那么我的父亲和兄长自然也是紫苑寺家的亲戚。」 「都搬出去二十年了,还有脸以紫苑寺家自居啊?」 窗边桌位的年轻男子讥讽道,气得紫苑寺恭香倒竖两眉瞪了过去。 「搬出去是理所当然的吧。」应是恭香哥哥的男性说:「是光纪自己对她不忠,恭香可是被害者啊。」 「干脆离一离不就好了吗?」 「你是想毁了恭香的下半辈子吗!」 话题已完全岔开且一触即发,双方都似乎早就忘了我的存在。我一面竖耳聆听那丑陋的争执,一面尽我所能整理这复杂的状况。看样子,夫人已离开紫苑寺家多年。应该是发觉丈夫外遇而负气出走,在娘家待到了现在吧。不过她不愿离婚,一到了分遗产的时候就携家带眷地跑来宗亲会上搅和,也难怪气氛会这么糟糕。我忽然一阵作呕。 当律师看不下去想说点什么时,有个站在窗边,满头白发的老翁转过身来宏亮地说: 「有几个外人又怎么样?早点把这场烦人的会开完,早点回去。」 几个人含蓄地朝他望去,我也瞇着眼注视老人的面孔。 一眼就看得出,那是吾郎大师的哥哥。他威严的模样,仿佛是将脸上和善氛围全抽光的吾郎大师。 「……既然二伯这么说了,我也没意见……」 夫人叹口气,瞥向背后: 「各位怎么说呢?」 我也重新扫视众人,并为之愕然。因为在这里,哪个人有无紫苑寺家的血统简直一目了然。紫苑寺一族的眉宇之间全有种毒花般的诡谲美感,唯独紫苑寺恭香那一桌看不见那种危险气质。 不姓紫苑寺的人──都是外人。 「那个人的身家背景都已经摸清楚了吧?这样要封他的嘴还不简单,让他待着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一名男子看着我这么说。他一脸烦闷地将一肘拄在桌上,年约四十,五官与紫苑寺萤一神似──但作为他父亲又太年轻了,应该是年纪有段差距的哥哥。旁人听了面面相觑,不太情愿地点点头。 他们同意我留下,反而将我推入绝望。若赶我走,我就能带爱丽丝一起回去了。我一秒钟都不想让她多吸这里的脏空气。 窗边的老翁就近拉张椅子坐下,朝这里点个头。 「那么,我先从会长的状况开始说明。」 等候在我背后的眼镜医师诚惶诚恐地说: 「会长目前肝功能、肾功能、心肺功能指数都很低,意识也不清楚,恐怕──」 「可以直接明说还剩多少天吗,菌村医师?」始终高吊两端唇角的年轻男子问道。称作菌村的医师刻意地干咳几声后说: 「……恐怕是,今明两天的事。」 「要死还留一堆麻烦,怎么不把烂摊子收完再死。」 白发老翁喃喃地说。 没有人试图阻止他,或脸上有一点难堪。 「前些日子都还活蹦乱跳。」「他上个月不是自己去德国谈生意吗?」 「想不到会说倒就倒……」「还以为他会活到一百岁呢。」 只听得见这样的窃窃细语。 我更强烈地感觉到,这里真的不是我该待的地方。现在的我,就像个淤泥里的蛤蛎。尽管他们都同意我留下,也不该在一个素未谋面的小鬼面前,不当一回事地说这么露骨的话吧。是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这种人,还是当家命危而一夕爆发的继承问题,让他们顾不了那么多了呢? 「既然中谷律师也来了,想必是为了宣布遗嘱吧?」 紫苑寺恭香冷冷地侧眼瞪视律师问。中谷律师拿手帕擦擦双下巴底下的汗水,开口说:「这个嘛,我有保密义务,不便明说。」 「尊重律师这些无聊的场面话吧。」紫苑寺萤一开口说:「我们就自己猜自己的,中谷律师你就把嘴闭好,慢慢听我们猜测。也许我们会从你的表情里得到一些主观的结论,不过那并不违反保密义务吧?」 听了紫苑寺萤一这么说,中谷律师表情凝重地颔首。真是场可憎的宗亲会。 「都把情妇的孩子找来了,遗嘱怎么说还难猜吗?」 年轻男子酸溜溜地表示。 「会长在光纪叔叔出事以后,一直坚信他总有一天会恢复。所以遗嘱大概也还是那样,几乎全部都要给光纪叔叔吧?」 中谷律师面着墙一语不发,头微微地纵向挪动。 「呃,那个……身为一名法界人士,我想和大家聊一点法律知识。法定继承人并不包含甥姪辈,就会长的情况而言,继承人是兄弟姊妹。再进一步嘛,假如法定继承人都过世了,继承人的子女就会成为代袭继承人。呃,具体来说就是,若会长指定妹妹照美夫人继承财产,在这个照美夫人已经过世的情况下,他的儿子光纪先生就会成为法定的代袭继承人。虽然结果可能还是一样,但还是,嗯……」 律师装作替他们补充专门知识,实际上和回答了yes无异。 「老顽固。他和死人有什么两样?」白发老翁咒骂道。我感到身边的茉梨小姐猛然颤了一下。老翁瞪着那样的她,继续说:「钱都给他也无所谓,可是股份和不动产怎么办?这关系到上万员工的生活啊。」 「爷爷您和会长讨论过这方面的事吗?爷爷您也是法定继承人吧?」 紫苑寺萤一对白发老翁问,而老人摇了摇头。 「没有。大哥这几年提都没提过。」 律师又紧张兮兮地开口说: 「我想,再以法界人士的身分和各位聊点法律知识。兄弟姊妹等第三顺位继承人,没有特留分注。换句话说,就算会长在遗嘱上已经指定由照美夫人继承所有的财产,干嗣老爷您也没有权力要求分产……所以,就是……」 注:为保障亲属所继承之财产的最低权益,立嘱人分配财产时不得低于此比例 这次几乎等同将遗嘱摊开来说了。白发老翁──看样子,他就是会长的胞弟紫 苑寺干嗣──脸色一点也没变,多半是早就心里有数了。 「恭香,光纪那边有没有……留下那类的文件?」 这次发问的是个中年男子。这话虽令我上火,但他至少还有点人性,没明说「遗嘱」。 「没有。」紫苑寺恭香摇摇头。「可是,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大问题。要是有个万一,我自己去和当事人谈一谈就行了,应该没必要开这种会吧。」 「等到那时候就太迟了。」远处桌位的某人说:「现在的问题,就是因为没有对会长的遗嘱早点做准备而引起的吧。光纪能活到现在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什么时候走了都不奇怪。」 接下来一小段时间都没人说话,只有视线往这里聚集过来。茉梨小姐垂下双眼,爱丽丝毫不畏惧地朝十多个亲戚瞪回去。 我吞下满口酸唾。血脉、金钱和欲望的关联纠结得一塌糊涂,我的脑袋根本来不及整理。谁基于怎样的立场想要爱丽丝做什么,完全理不出头绪。 然而,我仍能确定一件事。那就是,这一切简直无聊透顶。 「无聊透顶。」 爱丽丝听见了我的心声似的说: 「別说遗产,我连一粒米都不想要,你们就自己去争得鼻青脸肿吧。可以回去了没?我才不要把我的宝贵时间浪费在这种集会上。」 茉梨小姐也坚强地说: 「无论父亲怎么样,我也什么都不要。求求你们放过我们吧。」 「哼~?你不是想强调亲子关系,好名正言顺地分一杯羹,才那么殷勤地每个礼拜都跑来看你爸的吗?」 某人的质疑使茉梨小姐气得双颊发红,还往前挺了一步,但马上就被爱丽丝拉住衣裙而转念一想说: 「……我自愿放弃继承权。我只是,想让父亲……」 茉梨小姐低下头,声音细小如丝。 「也不是不行。」紫苑寺恭香冷冷地说:「这判断很聪明,也没什么争执。」 「我就是不想看见这种事发生,才硬把有子找来这里啊。」 紫苑寺萤一转向我们说: 「假如光纪叔叔就这么死了,与其让恭香婶婶一个全部独占,给茉梨和有子继承一部分对我方还比较好。」 爱丽丝板起了脸: 「……你这是说我继承的话,就可以任你摆布吗?」 「你现在不就是被我摆布吗?」 我心里一阵凉,他也讲得太直白了吧。这个家的门风似乎是有话直说,但紫苑寺萤一更是直接得出类拔萃。 「我不能接受。」 这时插嘴的是与紫苑寺恭香同桌的男子之一。从她之前说的话判断,应该是她的哥哥。一眼就能看出那人不是紫苑寺一族,眼中带有浓烈的敌意。 「话说回来,这两个真的是光纪的女儿吗?就算她们当他是父亲,可是母亲不是酒家女吗?有其他男人也不奇怪吧。」 「就让她们做个dna鉴定吧。」 紫苑寺恭香冷冷地说。 「如果不是亲生,就用不具亲子关系取消她们的继承权。」 「我和有子都是父亲的亲生女儿!」茉梨小姐脸色苍白,声音也激动得发抖:「可是你们认不认可都不重要,让我们过自己的生活就够了。」 「哼。如果你们两个都放弃继承就好办了,我们也不会跟你啰嗦。」 紫苑寺恭香的哥哥大刺刺地表示。不过远处座位上,跟着传来老年人干哑的声音: 「不准,你们得继承。」 会长的弟弟紫苑寺干嗣说话了。 「即使是情妇所生──也是紫苑寺家的人。总比外戚一手遮天要好多了。」 事情越说越明朗,使我更加想吐,意识几乎断线。 紫苑寺集团董事会会长紫苑寺光严,打算将所有遗产留给外甥光纪,但光纪仍处于植物人状态,不晓得能活多久。若爱丽丝她们放弃继承,紫苑寺家大部分财产就要落入光纪的妻子恭香及其亲戚手中──也就是流到紫苑寺家之外去。「外戚」这老得像化石的词,就是为了应付这种状况而创造的吧。问题是,光纪和情妇生了两个孩子。若法院认定这两人都有权继承光纪的遗产,就能留下原本会外流的一半资产。 爱丽丝和茉梨小姐夹在内外戚的丑恶争战之间,差点没被压垮。 「干嗣二伯公没权利说这种话吧。这件事,我和有子自己决定。」 茉梨小姐的声音紧绷得仿佛随时会断开。 「这不是有没有权利的问题。」紫苑寺萤一从旁冷言:「要是你不听劝,我们可能也要对你用一些比较强硬的手段。」 「不然你们想怎么样?」茉梨小姐怒目瞪视萤一说:「你们要像当初逼过来杀死我母亲一样,杀了我吗?」 现场气氛随之冻结,我也哑然注视茉梨小姐的脸。 手背忽然一阵刺痛。爱丽丝的指甲刺进了我的肉里,她也错愕得张大眼睛凝视姊姊。 杀死? 有几个人也和我们一样满面惊讶,交互看着茉梨小姐和紫苑寺萤一,耳语些什么。是「外戚」那些人。 首先开口的是紫苑寺恭香: 「我听说她是自杀的呢。」 「你们几个……!」茉梨小姐噙着泪水激动地喊:「你们几个拆散我和母亲,还说了那么恶毒的话,现在还……现在还……」 紫苑寺恭香眉梢也不跳一下地打断茉梨小姐的激情泣诉: 「我只是教她一些该懂的礼貌和道理而已。」 接着,她的视线转向紫苑寺萤一: 「之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你们做了什么?」 「什么也没做,都是茉梨自己在胡思乱想。」紫苑寺萤一夸张地耸耸肩:「我们怎么可能会做那么愚蠢又没效率的事?如果只是要她乖乖听话,方法要多少──」 就在爱丽丝咬牙切齿,要冲上前去骂人时,菌村医师放下抵在耳边的手机说: 「会长好像清醒了。」 获准进入紫苑寺光严的病房的,除医师外只有四人。 紫苑寺恭香、紫苑寺干嗣、中谷律师。 以及──爱丽丝。 其他亲戚都待在走廊上屏息以待,我也在茉梨小姐身旁倚着墙,呆望雪白的病房门。 「这也是要有子过来的原因之一。」 紫苑寺萤一凑近过来低声这么说,我朝他侧脸一瞪就转回茉梨小姐。她的下眼睑又红又肿,想必强忍不哭很久了。 「你的意思是,会长说不定会因为见到朝思暮想的姪孙,就乐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改写遗嘱吗?」 我故意加重语气,说得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见。我实在一肚子火。然而我的话没惹恼任何人,也没有遭受否定。真是一群恶心的家伙。我想我知道紫苑寺光纪为什么宁愿从三楼一跃而下,也要帮爱丽丝逃出去的心情了。 「那是最理想的情况。」紫苑寺萤一说:「可是就会长的病情来讲,机会很渺茫,能对有子说句话就够了。那表示会长认同有子是紫苑寺家的一员,这样反对她回到紫苑寺家的声音也会比较小。」 我不禁凝视他的脸。他要的不只是处理遗产,还想把爱丽丝带回紫苑寺家? 亲戚们又窸窓窣窣地交谈起来。 「恭香会怎么出招呢……」 「交给爷爷没问题吗?」 「中谷律师不晓得是站在哪一边?」 「会长竟然要见那个小丫头……虽说老来得孙会倍加宠爱,可是那又不是他真正的孙子。」 血缘这种事真是狗屁,要吵去地球另一边吵行不行?我对他们只有这种感想,并深切地自责,早知道就带爱丽丝跟茉梨小姐一起搬去巴黎了。一辈子替她们送可颂面包,都比待在这种地方好上太多。 门在这时候打开了,先出病房的爱丽丝脸上像蒙了一层粗劣贴图般死气沉沉,使我当场愣住。在走廊等候的人们不再私语,饿虎似的朝她看去。接在爱丽丝之后,紫苑寺恭香与医师等人也出了病房。 「会长又睡着了。」 兰村医师面容沉痛地表示。 「会长怎么说?」「他有说什么吗?」 「我们还不能见他吗?」 亲戚们全往医师围上去。紫苑寺恭香袒护医师似的上前挡人,强硬地说:「医师不是说会长睡了吗?他现在还不是能谈正经事的状况。」 「会长他……看来是稍微安定了点。或许不久后还会醒来吧。」 兰村医师躲在紫苑寺恭香背后,怯怯地说。 那天,由于不知道紫苑寺光严何时会醒,所有人都在医院过夜。事到如今,我对含医师在内没一个关心患者本身的死活, 已经不觉得惊讶了。 应要求留下的我要传简讯通知姊姊时,手机被硬生生抢走。 「这时间很敏感。要是不小心让你把消息传出去,事情就麻烦了。」 紫苑寺萤一这么说。 他带我来到的是医院一楼极深处,某条走廊最尾端的房间。这一角看似平时没人使用,墙边层层堆叠着圆椅和折起四脚的长桌。到处是灰尘,光线昏暗。房门上的探视窗特別大,窗中镶了棂格。格中不是毛玻璃,能清楚看见室内,再加上能从房外上锁,使我强压坏预感问: 「……这不是普通的病房吧?」 「对。这是重度精神病患的隔离病房,现在没在用了。请放心,里面卫浴设备都没少。」 我叹了口气: 「怕我跑出去会出事吗?」 「不然你以为是怎样?」 有那么一瞬间,我还真想一拳扫过去,可是看他背后还跟了其他紫苑寺家的年轻男子,只好作罢。 「爱丽丝呢?」 「有子住的是和会长同一层楼的客房。假如会长醒来,她必须立刻赶过去。」 「要关我可以,至少先让我和爱丽丝说句话吧。」 我只是姑且问问,不抱指望,没想到紫苑寺萤一马上就把爱丽丝带到我面前。 「……这房间是怎样……」 也难怪爱丽丝会看皱了脸。这房间真的很怪,墙面全漆成褐色,大概是为了安定患者心神。不过这反而没有病房的感觉,让我静不下来。更妙的是,它四个角落不知为何不是直角,全是圆角。是希望患者的心也能没有棱角,变得圆润吗?不会吧? 「这根本是监狱嘛,我去跟萤哥抗议!」爱丽丝调头往走廊转。透过门上的探视窗,能看见紫苑寺萤一倚在墙边等着。 「没关系啦,我早就有这种心理准备了。」我坐到床上说。 爱丽丝瞪了门上棂格一会儿才放松双肩,到我身旁坐下,忿忿不平地将下巴埋进怀里的熊宝宝头上。 「既……既然这样,我不跟你道歉喔!」 她忽然凶巴巴地这么说,让我茫然眨眼。 「你是因为我才被卷进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没错,可是你別妄想我会有一点点罪恶感喔!」 这是哪门子的生气法? 「原来你想道歉啊?別闹了,我会不舒服。」 「唔唔唔唔……」 爱丽丝把熊宝宝在她平板的胸口前挤得扁扁的。 「你那是什么意思,是说我连最基本的礼貌都不懂吗!我至少在必要的时候,还会表示一下谢意啊!」 真的是只有最基本的礼貌呢,不过我已经不会在意了。 「话说回来,我是没想到会被关进能反锁的房间啦。紫苑寺家的人真的很喜欢关人耶。」 我原本是想开个玩笑打圆场,却弄巧成拙。爱丽丝将熊宝宝往怀里抱得更紧,不说话了。 「……啊……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好的事。」 「没关系啦。」爱丽丝小声地说:「我之前也说过,我没那么在意那些,因为真正不幸的不是我,都是周遭的人。看来不只是父亲,母亲的遭遇也很惨……」 「所以你是刚刚才……知道妈妈的事吗?」 爱丽丝点点头。 「我的眼睛足以看透这世上大大小小的事,本来应该什么事都知道才对,不过我就是不想调查我的母亲。我背的债就这样越来越多。见到父亲全身是血地倒在眼前却没试着救他,连手都没伸就逃走,也是因为这样。我不是害怕被抓回去,而是害怕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做出那种事,所以逃走了。」 我默默地稍微摇头。听到这里,我仍不明白爱丽丝在说些什么,割开自己的伤口是为了告诉我什么?债是什么意思? 「就算爷爷死了,我背的债也不会消失,只会让不得不清算的日子加速到来。可是我到今天才知道这种事,很笨吧?我一直以为只要把它丟到一边,离远一点,装作看不见就没事了。其实我应该再早一点,凭自己的意愿回来……在爷爷还能正常说话的时候。」 我想起爱丽丝离开紫苑寺光严的病房时的无机质表情,觉得有点担心便问: 「……爷爷和你说了什么?」 爱丽丝睫帘低垂,开口回答: 「什么也没说。他好像知道来的是谁,只是无法做出反应──这是医生说的,不过我有点怀疑。感觉他只是睁着眼睛,其实什么都看不见。说话就更別提了,根本没办法对话,亏我还有很多话想说,有很多事想问清楚。」 一双小手抓起熊宝宝的前脚。 「我应该早一点跟他们直接谈判、断绝关系,不要再让紫苑寺家干扰我的人生才对。我一直想着逃跑,结果却因此被他们抓了回去,很讽刺吧?」 「哪有办法,谁想回去那个每个人都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家啊。他们又那样虐待你。」 「我就说我没有被虐待嘛。我是很受不了那些人,可是并不恨他们。父亲是自愿跳下去的,而母亲虽然好像被他们欺负过,可是我不知道实际情况,就连她的长相都不记得,没道理为了她去恨他们。」 「呃……话是这样说没错,但你不是受不了才逃出去的吗?」 爱丽丝轻轻摇头: 「我离开那个家是因为关在房间里,能得到的知识有限的缘故。至于为什么一次都没回去,我现在已经懂了。我到底在害怕什么呢?不是爷爷,也不是愚昧又烦人的紫苑寺一族……」 她说到这里暂且停下,两只手按在黄绿色洋装的胸口: 「我怕的是认识我自己。」 颜色如深海底层的双眸向上望去: 「你认为,我为什么一出生就被关了那么多年?」 我注视爱丽丝冷冽的侧脸说: 「是因为……你妈妈,那个……跟你爸爸,关系见不得光?」 「不是因为我是妾子,这样说不通。姊姊不是在紫苑寺家过得很正常吗?」 我也曾抱持相同疑问。接着,爱丽丝更往下钻探。 「我身上还有其他难以解释的问题。姊姊是长大以后才被紫苑寺家带回去,我是从出生就被当成紫苑寺家的孩子耶。」 「这样哪里奇怪?」 「整体说来就是,我父母亲的婚外情曝光以后,不仅没断绝来往还怀了第二胎──也就是我──而且紫苑寺家还出钱让我生下来,这样还不奇怪吗?」 「啊啊,嗯……是很奇怪。」 从那个宗亲会,可以想见情妇曾遭受多么残酷的对待。紫苑寺一族的态度和爱丽丝在他们的优渥庇护下出生的事实,怎么兜也兜不起来。 「我从很早以前就觉得不对劲了,而且不只是怀疑,还几乎把真相的来龙去脉都推测出来。只是……我不敢查证。很不可思议吧,那么憎恨无知,对世界不断开启一扇扇窗口的我,对自己却紧闭着眼睛,一眼也不敢看。若要和紫苑寺这个姓抗战,我应该先从认识自己开始。」 爱丽丝淡淡地自嘲说: 「结果等我敢睁开眼睛,爷爷已经要把真相带进坟墓里去了。」 「茉梨小姐应该也知道些什么吧?」 「那当然啊。可是现在,我没办法问姊姊那种事。她从那之后就倒在床上,难过到现在。」 我想起茉梨小姐吼出满腔悲愤的画面。 紫苑寺家杀死了她的母亲…… 我不晓得实际上出了什么事,但可以确定的是,母亲过去在她心中占有的位置,如今只留下无法愈合的伤疤。就像我,鲜少提起母亲并不是觉得那不好,而是我仍在为失去她哀悼。 「我也应该和姊姊多谈一谈,都不知道她一个人抱着那么痛苦的回忆。我和她没见过几次面,又只想徜徉在网海之中,对身边的现实几乎一点兴趣也没有……又一开始就没有母亲陪伴,完全不了解姊姊的心情。」 「这样很正常啊,谁能真正了解別人的心情呢。」 爱丽丝眨了眨眼: 「你应该──多少了解一点吧?你的母亲不是很早就过世了吗?」 我耸肩摇头,回答: 「茉梨小姐的状况和我完全不一样。我妈妈是车祸过世,恨谁也没用,而且能恨的卡车司机也死在那场车祸了。像茉梨小姐那样……」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嗯……」了一声后说:「像她那样的,我完全不懂。」 「可是,你至少会伤心难过吧?」 这么问之后,爱丽丝垂下双眼: 「请原谅我问你这么冒昧的问题。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我想了想,开口说: 「难过啊 ……感觉有点不一样。怎么说呢,好像拔掉浴缸的塞子那样,心里有很多东西不断地流走,最后什么也不剩。所以老姊说我那时候一滴眼泪都没掉,可是我自己没什么印象。」 「原来……是这样啊。」 爱丽丝手按上黄绿色洋装胸口,低头注视。她在找心里是不是哪里开了洞吗? 「如果我也失去很重要的人,不知道会变得怎么样。根本没办法想像。」 「……呃,爱丽丝你,就是,跟爸爸……」 污血在地面逐渐扩散的画面不禁浮现脑海,使我接下来的话在咽喉揪成一团。尽管保住了性命,他也是昏睡不醒了整整八年,与死人无异。再说,爱丽丝还目击了那一刻,受的伤应该比我深多了吧? 「就跟你说我不懂嘛。」 爱丽丝噘起小嘴: 「我和父亲一个月见不到一次面,就算到我房间来,也说不上几句算是对话的话,只会愣愣地看我写程式,所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人。只是他时常送书给我,我会喜欢提普奇的作品,就是因为他送我她的全套着作。」 她的语气里增添了几分暖意。 「但他也只是送书而已,从来没问我读了有什么感想,想看什么书。我想,他大概是不晓得怎么和我说话吧。毕竟我处在很特殊的状况,其中一部分原因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爱丽丝一边说,指尖一边在裙摆滚边上滑动,仿佛在追溯记忆。 「父亲抱着我从三楼跳下去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不懂父亲为何会甘愿为了我牺牲到那种地步,只能照他说的,丟下他赶快逃走。」 还会为什么……因为他是你父亲,因为他爱你啊。 可是我说不出口。我不是侦探,没有替死者代言的资格或能力。 爱丽丝拨平皱了的裙子,接着喃喃地说: 「说不定姊姊很恨我。」 「为什么?」 「因为她很爱父亲。听说她现在每个礼拜都会来这边一次,心里大概会想,是我害父亲变成那样的吧。」 我不禁叹息。记得茉梨小姐也是这样,觉得妹妹一定会恨她。这对姊妹,居然还像到这方面来了。 「那不是你的──」 我惊觉不该这么说,阖上了嘴。 那就是她的出发点。这位尼特族侦探曾说,世界上会有那么多不幸,是因为自己没能力阻止。如此宏大的思想实验,将爱丽丝捆在那冰冷的房间中。使她时时咀嚼自己的无力,成为全知无能的搜寻者。既然无法断绝哀痛,就至少在无知的黑暗之中点一盏灯,守望到最后一刻。 「是我的错。」她低语:「如果我是全能的,父亲就不会那么惨了。都是我的错。」 「纯粹是可能性的问题?」 「是啊,我以前跟你说过嘛。」 「那是骗我的吧?」 爱丽丝睁大眼睛,直视着我。 「……我骗你什么?」 「你说过你不是圣人,也不是真的想救人吧?」 「难得你会记得这种事。所以呢?」 「但那都是骗我的,其实你很想救人吧?」 几颗光点在爱丽丝的眼瞳中摇曳,几近破碎。 「……你……你在说什么啊?」 「其实你当初很想救你爸爸吧,就连没见过的母亲也想拯救。」 爱丽丝听得双颊潮红,绷成直线的嘴抖个不停。 「是怎样,你以为你很懂我啊!」 「这一点我还是懂的。」 我回视爱丽丝那对随时要氾滥的眼睛说: 「我都在你身边待一年半了,完全不懂你的话,算什么助手?」 我的话让爱丽丝猛踏双脚,将布偶按上床把脸埋进去,在床单上滚来滚去。 她总是操弄百万言词,在理论的迷宫中驰骋无阻的面貌,几乎遮蔽了我的双眼。仔细想想,其实事情很单纯。若惧怕无知,成为学者、探险家或新闻记者都好,为何偏偏要当侦探呢? 因为她想拯救立于绝望边缘的人,就这么简单。 「得意什么啊!」爱丽丝满脸通红地大喊,长长黑发乱糟糟地倒竖起来。「当自己是我的好伙伴吗?还有你是什么意思,怎么都是我在说啊!你不是有事才叫我来的吗!」 「咦?」 我目瞪口呆。 「你不是要萤哥叫我过来吗?是为了拜托我帮你联络家里什么的吧!」 「没有啊,我只是想看你好不好而已。我怕你一个人会怕嘛。」 爱丽丝的脸红到耳垂去了。有需要这么生气吗? 「谁……谁会怕啊!他们给我住的房间跟你差多了,有大饭店的高级套房等级耶!唯一的缺点,只有姊姊跟我一起住而已。」 「这样啊,那就好。对不起,可能是我自己会怕吧。」 爱丽丝把莉莉鲁挤到我脸上来。 「那你就把她当成我,想办法忍受孤单吧!你搞不好要很久才会被放出去呢!」 爱丽丝一跳下床就快步赶到病房门边,隔着棂格朝走廊上的紫苑寺萤一吼: 「萤哥,我讲完了!快给我开门!」 出去之后,她气冲冲的声音仍从走廊传来。 「你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 「我什么都还没弄清楚──」 关上的门,夹断了紫苑寺萤一的话。 我在床上放身一躺。胸口上的布娃娃,留有爱丽丝的些许体温。 即使夜晚来临,我也无法因此入睡。没人为我送饭,幸好我也不饿,不成问题。后来的时间我都是躺在床上,注视着渐染黑暗的天花板打发时间。 这里静得令人发毛。虽说人在医院,不过现在也才刚入夜,什么杂音都听不见也太夸张了。寻思片刻,我猜想那是因为这栋大楼可能是紫苑寺家专用,住院病患只有光严和光纪两个的缘故。几乎没看见医护人员,也是因为看顾他们俩只需要几个必要人手吧。 兰村医生说,爱丽丝的大伯公──紫苑寺光严恐怕活不过今明两天。一旦他去世,需要逼爱丽丝来这里的原因就少了一个,我和她是不是就能暂时重获自由呢?但他们是会把孩子一生下来就软禁好几年的人,不太可能这么简单就放我回去。 冷不防涌现的想像,使我背脊发凉。 他们……会不会为了封口就杀了我啊? 我回想起紫苑寺萤一眼镜底下那对暗暗燃烧的目光。说不定他真的能眉头也不皱一下地干那种事。 不不不,先冷静下来。他们应该不会做那种傻事。我当了一年半的侦探助手,从社会的阴暗面学到了不少,其中之一就是「要完全消灭一个人的存在,是极其困难的事」。为守密杀一个人,反而会制造更大更难隐蔽的秘密。而且想抹去所有曾经留下的痕迹,根本是天方夜谭。 为了掩藏家族失和而杀了我?不可能……不可能吧? 我开始觉得拼命安慰自己很蠢,便翻了个身,感到脑浆中央除了发麻之外还微微地发烫。今天它一口气灌注太多资讯,已经超载了。一感到疲累,不怎么重要的记忆跟着从耳朵滴滴答答地流出去。最后剩下的,只有爱丽丝和茉梨小姐曾对我说的话。 母亲死了,父亲像具活尸。 若单纯贴上这样的标签,紫苑寺姊妹与我的境遇还挺类似。但她们怀藏的痛切感受,我完全无法体会。 我不懂,也想像不来。谁能真正了解別人的心情呢? 在独处一室的此刻,我与爱丽丝的对话一句句地反响,回到自己身上。 为什么无法体会? 因为我的母亲死于车祸吗?其中谁也不带恶意,一时倒楣就死了。比起紫苑寺光纪与情妇那段由沾染疯狂的爱恨交织而成的命运,简直不值一提。 不,不是那样。我自问自答。 说来说去,我只是还无法接受母亲的死罢了。父亲逃避的方式太凄绝,让我没发现自己也在逃避现实。母亲过世后,我和父亲也不再交谈,这单纯是他的问题吗?正如他忽视我的存在一般,我也将他当成幽灵了吧。 啊啊,在这一小块上,我好像能明白爱丽丝的感受。 认识自己是件可怕的事。因为知道真相,就等同面临死亡。 当我想逼自己睡一会儿而阖眼时,走廊传来拖拉重物的声响,接着是异样飘忽的脚步声。我坐起身,看见棂格玻璃另一头,有个人站在微弱的苍白灯光中。 「……鸣海,你醒着吗?」 是女人的声音。我下床走向门。白色衬衫,肩口叠合绢长黑发的倒影,背着夜灯映在探视窗上。 「是茉梨小姐吗? 怎么了吗?」 「我听说没人给你送饭……就帮你拿来了。」 「啊,不好意思。谢谢。」 我在门边墙上摸索电灯开关,但找不着。扭了门把,发现是锁上的。 「里面好像连开灯都不行。」我叹口气:「从那边可以开门吗?」 「好像要刷卡才打得开。」 茉梨小姐从门下方类似投报孔的开口,推进盛放餐点的托盘。虽觉得自己真的在坐牢,我还是接下了它。 「对不起喔,让你受这种罪。」 她隔着厚厚的门说。 「哎呀,这又不是你该道歉的事。」 茉梨小姐和爱丽丝不一样,会老实道歉呢。我忽然有这种傻想法。 「我会尽量让你早一点回去,也会想办法让那些人绝不再找你麻烦。」 「能这样就好喽。那个,你那边还好吗?他们当着大家的面威胁你……」 她低下头,表情没入暗影。 「我想是不会怎么样。毕竟我是公众人物,他们应该不会随便乱来吧。只要忍耐一点麻烦的事,照他们说的去做就行了。」 「这个嘛,大概──也是这样吧。」 这么说来,那的确不是需要反抗的事。若族人要她继承,乖乖听话就好。尽管不满的外戚可能会闹上法院,但这种事交给命令她继承的人处理即可。一旦这场望族遗产争夺战成为八卦杂志上一炒再炒的丑闻,对玛丽·席翁这品牌也许会有点伤害,不过影响应该很有限。 「可是有子那边说不定不是忍忍就算了。她可能会被带回去。」 「我问一下喔。」我清咳两声,继续说:「我要说的可能会加重你的负担,先跟你道个歉。假如爱丽丝放弃继承,她那一份就会归给你吧?这对紫苑寺家的人应该无所谓不是吗?因为他们只是不希望遗产全被那个太太独吞嘛。虽然爱丽丝嘴上不介意,可是我还是觉得紫苑寺家的人很扭曲,我真的很希望他们能別再纠缠她。」 我似乎看见茉梨小姐在棂格后笑了笑。 「鸣海你啊,那个……」她的言语在气息的白雾中徘徊了片刻:「好像……真的很关心有子呢。」 「咦?呃,这个,还好啦。」 她那似乎极为无助的语气,使我心生惶恐。 「可是,那大概不可能。有子恐怕无论如何都会被紫苑寺家带回去。」 「为……为什么这么说?」 「萤一他要的不只是资产。有子是他培养出来的徒弟,应该会想把她留在身边吧。」 我回想起紫苑寺萤一拐我到新宿那座办公大楼时的对话。听得出来,他对爱丽丝有种特殊的执着,而爱丽丝也害怕他。不,不是害怕,较偏向敬畏。当侦探事务所系统遭骇,爱丽丝见到荧幕上全是那男子的脸时的表情,我仍记忆犹新。 「他也没权利硬把人带回去啊。爱丽丝已经能自己赚钱,维持自己的生活了。」 「鸣海你──」 黑发在黑暗中游移。茉梨小姐別开了脸,夹杂迟疑的声音也稍微远离。 「你是不是,那个……不想离开……有子?」 「呃,不是我的问题吧。」 「否则是怎样?」 我「咕噜」地吞吞口水。搞不懂她为什么现在问我这种事。那是你们姊妹的问题吧,跟我怎么想有关系吗? 幽暗灯光中,能看见她睫毛上的湿亮闪光。 「这个,我当然不想离开她啊。都一起做了那么久的侦探,我真的……真的──」 我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言喻。找不到适当的词句来表示爱丽丝在我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 「──对不起,我不太会说。总之就是很重要的伙伴。」 「这……这样啊。」 从她的声音里,也能感到几分水汽。 「我想有子她也──」 「……怎么样?」 「有子也一定……」 话尾被黑暗渐渐地打散。 我眨了眨眼,窥视她沉入黑暗的脸。果然有点不对劲。她来之前和爱丽丝谈过什么吗? 「那个,茉梨小姐──」 就在我想问清楚时,上方传来尖厉的警报声,粗暴的脚步声及金属碰撞声,还有几个男女在叫喊着。 「──快去!」「──呢?」 「──知道,我马上──」「动作快!」 我和她同时抬头望天花板。这么晚了,是出了什么事? 「我去上面看看。」 「啊,好。」 她即刻转身,甩动的黑发遮起我的视线。她背影的轮廓在镶了棂格的窗口中越来越小,一下就不见踪影。 我再次注视天花板,尽管明知没用,也仍用力拧了门把好几次才死心地回到床上。 医生说光严的时日只剩今明两天,所以那一刻终于到了吗?结果遗嘱实际上是怎么写的呢?如果明文所有财产交由仍在世的弟弟干嗣继承,爱丽丝和茉梨小姐就能过和平的日子了。夫人和她那些家人也许会气到发疯,但那跟我们已经毫无关联…… 我真的听见了像是气到发疯的咆哮,吓得我的背从床上弹了起来。 「──们干的好事吧!」「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请冷静点,这里是──」「──夸张,竟然做出这种──」 他们在吵什么?我在黑暗中侧耳聆听。 「──刚走而已耶,你们这样也太──」 「少跟我废话!」「开什么玩笑啊!」 我跳下了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夫人的家人杀到会长病房去了吗? 再怎么样也不可能回去睡的我,在床前来回踱步。他们争吵的原因有不少和爱丽丝有关,不晓得她会不会出事……出不了房间令人烦躁不已,我便开始检查探视窗能不能开,试着将手深过茉梨小姐送进餐盘的开口,到处白费力气。 一会儿后我才打消念头,又躺回床上,将熊宝宝莉莉鲁摆在肚子上,呆望时钟打发时间。 正好一个小时后,紫苑寺萤一来了。 「你没离开过这里吧?」 他从探视窗问道。我在床上坐起,做作地叹口大气: 「我怎么出得去啊,门不是被你锁起来了吗?不说那个,上面不晓得在吵什么──」 「茉梨来过这里吗?」 「……咦?」 「请回答我的问题。有护士指称约一个小时前在走廊上遇见茉梨,问她做什么,她说拿东西给你吃。这是真的吗?她来过你这里吗?」 「……对……对啊。」 问就问,表情有必要这么急迫吗?我这么想着点点头。 「茉梨小姐的确有送吃的过来。我们聊了一下以后,楼上突然吵了起来,茉梨小姐说她上去看看就走了。」 「几点的事?」 我看看手表。由于我无事可做,闲得发慌就猛看表,时间几乎都记得很清楚。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左右吧。」 「你确定吗?」 「确定……为什么要对时间这么计较?上面到底怎么了?」 「你听见的是怎样的吵闹?」 「很多人又跑又叫的──对了,好像还有人在对骂的感觉。」 「我知道了。你说的和我们发现时的状况一致。」 紫苑寺萤一在窗口另一头双手抱胸。表情暗得看不清楚,但我确定绝不是神采奕奕。 发现时?发现什么? 「这就表示,在发现之前,茉梨和有子不在一起。」 「啊?这个,嗯,是这样没错,因为她在这里嘛。话说『发现』指的到底是什么?可以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吗?」 我没得到答复,只听见门后传来尖锐的重物摩擦声。我吞吞口水跑到门边,从探视窗向下一看,只见紫苑寺萤一正将堆在地上的长桌往墙边推。那是用来抵住门,好让我就算能开锁也出不去的吗?无所谓,快点开门就对了。我焦急地扭动门把。 门一开,紫苑寺萤一就伸手过来抓住我的手说: 「跟我来。」 他带我来到整齐停放在停车场中的某一辆车旁,不由分说地将我塞进副驾驶座。 「这……这是怎样?」 紫苑寺萤一坐进驾驶座,默默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 「先……先等一下,现在要去哪里?」 他扔个东西到我腿上,是一支行动电话。就是关我进病房前,从我手上抢走的那支。 「还给你。安全带扣起来。」 「等等,爱丽丝呢?」 紫苑寺萤一什么也没说,踩了油门就走。剧烈的加速度使我在副驾座椅上缩成一团,顺手带来的熊宝宝滚到脚边。 车上了晴海路,接连超过几个稀疏的车尾灯又继续加速前进。浮现在夜空 中的大楼灯光飞快流逝,我也一再回头向后望去,医院的影子早就连看都看不见了。 我将怨慰压回肚子底下,气恼地系上安全带,瞪着紫苑寺萤一映在挡风玻璃的脸忍声问道: 「请你解释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尽管如此,我仍久久得不到答复。进了内堀路之后,皇居周围的厚实黑暗出现在右手边,使沉默更趋凝重。 「──其实我还满喜欢你的。」 等红灯时,紫苑寺萤一呢喃着这么说,使我疑惑地注视他的侧脸。 「所以请你将这当作是出于我的好意。如果想过安稳的人生,最好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就回家,从此再也不要和姓紫苑寺的人沾上边。」 「……你在开玩笑吗?」 「我很认真。知道真相,就等同面临死亡。」 红灯转绿,车子再度驶动,车内充满被引擎声及风声与外隔绝的特异寂静。 知道真相,就等同面临死亡──当初告诉爱丽丝这句话的,也是这个人吗? 无论是不是── 「我才不屑什么安稳的人生。」 我对仪表板驳斥道: 「快点告诉我出了什么事就对了。爱丽丝她怎么了?」 紫苑寺萤一轻吐口气,不知是死心、受不了了还是可怜我。 下一次因红灯停下时,他语气紧绷地说: 「紫苑寺光纪死了。」 我盯着他的侧脸不动。 「……这种事有需要吵成那样吗?这不是大家都有心里准备了吗?医生也说过,了不起就今明两天──」 我中途将话吞了回去,反刍记忆,复诵那个名字。 「──光纪?」 「对。」 「不是会长……是爱丽丝的爸爸?」 「没错,光严会长还活着。你知道这会造成什么影响吧?」 我想起那埋在病床上的干瘪身躯。爱丽丝的父亲先老会长一步死了,其意义一丝丝地沁入我脑浆之中。 「……表示失去了遗嘱指定的继承人吧。」 「就是那样。假如遗言真如中谷律师暗示的那样,指定就会失去效用,紫苑寺家所有遗产就会由我的爷爷──紫苑寺干嗣来继承。」 回神时,车子已经驶动,连灯号是何时转绿的都没感觉。我吞吞口水,又问: 「这样……那个太太和她娘家的人一定很伤脑筋吧。所以才大吵大闹吗?」 「如果只是那样,我就不会带你走了。」 我揪起眉,顺他的视线望去。延展在挡风玻璃外的黑夜和零星光点,漫无规律地撩过车身向后飞逝。我的体温也随着它们点滴漏泄,身体从骨髓冷到全身。 「光纪叔叔的人工呼吸器被拔掉了。」 这句话,连我的呼吸也一并夺走。 「──有人杀了他。」 第四章 感觉上,我是第一次见到少了爱丽丝的事务所。 冰凉凉的床。几十只布偶的眼睛,注视着失去主人的空间。六面荧幕电源依然关闭,空调不停吹出无谓的冷风。 我在大大的摩卡熊旁边坐下,手往床面上的略凹处探。当然那里没留下体温或任何东西。一静下来,各种无聊的想像就前仆后继地涌上。我摇头甩开它们、收拾空罐,将脱成一地的睡衣送进洗衣机,可是我连启动它的力气都拿不出来。 在墙边蹲下后,我用手机上网搜寻国内新闻,看来紫苑寺光纪的死讯尚未曝光。毕竟是不到一天内的事,他在财经界外也不是知名人物,不会那么早上新闻。 他的死,多半会就这么悄悄地随风而逝吧。被当成持续多年植物人状态后自然死亡,装进棺材烧个精光之类的。紫苑寺萤一曾说,他不想让这件事变成刑案,一切都要在医院里处理。 刑案。 这是谋杀,爱丽丝的父亲是遭人杀害的。 但那又怎么样,为什么非怀疑到爱丽丝身上不可? 门铃乍响。我跑到玄关推开门。 「爱丽丝?」 站在门外的彩夏睁大眼向后跳一步。 「啊……对不起。」我尴尬地垂下眼睛,还以为是爱丽丝回来了。不过,她回自己住处是不可能按门铃的。 「爱丽丝怎么了?不在吗?」 彩夏一进事务所就往寝室探头。 「我听明老板说,昨天有几个人跑过来把她带走了……」 我点点头,无力地坐回床上。彩夏一一捡起地上散落的布偶摆回枕边,海豚、青蛙跟海豹都和彩夏一样,担心地看着我。 她没问我「出了什么事」,静静地等我开口。这样的体贴反而使我更难受,视线停在两腿之间,说不出话。 「爱丽丝不在?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 彩夏故作开朗地说: 「我要把这里整理干净!」 她跟着挖出掉在床缝间的毛巾或脏袜子,一边聒噪地说个没完,一边用湿抹布擦去堆在电脑架后的灰尘。见到这样的彩夏,我逐渐感到爱丽丝是真的不在了,便离开床铺到流理台边洗洗根本不脏的手,检查排水口是否被不可能存在的厨余堵住,以各种没意义的动作转移注意力。 「就是这样,藤岛!」 彩夏打扫到厨房来,打开冰箱说: 「趁爱丽丝不在,我们来偷喝她的?dr.pepper!少个两罐应该看不出来吧?」 「你之前不是说不好喝吗?」 「喝人家给我的,跟趁人家不在偷喝的味道当然不一样啊!」 我们就这么并肩靠墙,抓着冰得会黏手的深红铝罐,拉开拉环畅饮,难以形容的甜味刺进脑髓。 有人说它像药水、化学合成的荔枝口味或液化的杏仁豆腐,但我觉得没一个切中要点。若真要打个比方,这味道正如那娇小尼特族侦探的人生般复杂奇特──浓密、奥妙,一旦尝过就再也忘不了,却无法具体言喻。 「还是不怎么好喝。」彩夏笑着说:「早知道就掺水变成两倍,一人喝一半了。」 彩夏应该没什么特別含意吧,她不是会想那么多的人。不过,我仍径自将她的无心之言解读成其他意思。既然一个人喝不下,两个人各分一半就好。彩夏也经常对我这么说。 「为什么爱丽丝几乎只喝这种东西还能活啊?」 「医生好像也觉得很神奇,还把她当作遗传学的研究材料,天天测东测西的。仔细想想,她真的是生物界的奇葩。」 「这样啊……你也见到爱丽丝的医生啦?」 「这个,嗯。因为我到医院去了。」 「爱丽丝的身体不舒服吗?」 「不是那样──」 彩夏人真的很好。我心想。她能让我极为自然地说出心里的话,像掂起指尖,抽出松脱的线头那样。 这种温柔,是一种毒药。 毒很快就流遍全身,使无力松开的唇吐出不该说的话。 「爱丽丝的爸爸死了,昨天的事。」 彩夏盯着我的脸眨眼几次,轻声说: 「……这样啊。」 语气中不带惊讶更不带哀伤、愤慨,但也不是空无情绪。就像是──在叫自己养的狗。 因此,我下一句话也几乎毫无窒碍地被她引了出来。 「──听说是被谋杀。」 我一个不留神,就若无其事地把彩夏卷进这种事情里,将真相──也就是死亡,毫不顾忌地与她共享。分享这毒鸩般的消息,并不会让我死亡的机率减半,只是让我喝得轻松了点。就这么多,没其他好处。 「然后,那边在怀疑凶手是爱丽丝。」 说出口以后,我才觉得自己真的很蠢,再也说不下去。我也是一被丟出那个乱糟糟的夜晚就在毛毯中蜷身抱腿,借睡眠逃避,直到前不久才醒来,脑子还是一团乱。 经过一段发呆般的时间后,彩夏有些犹豫地问: 「……要叫大家过来吗?宏哥和阿哲学长他们。」 我无力地点头。到头来还是得这么做啊,毕竟爱丽丝不是我一个人的问题。 彩夏拨电话后才短短一分钟,三人就来到了事务所。 「其实我们都在楼下等很久啦,只是先派彩夏上来看看状况而已。」 宏哥说得像是我活该中计似的。 「我们是听说你昨天搞到很晚才回家,担心你才早点过来看看的。」 「喔,这样子啊……」 所以他们是早就看穿我会一个人跑来事务所舔伤口啊,真想找个洞钻。 ……呃,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昨天很晚回家?」 昨晚是萤一直接开车送我到自家门口,宏哥应该不会知道我几点回家吧? 「这个啊,我有打电话问你姊啦。因为我很担心嘛。」 「我姊?你……你怎么知道我姊的电话?」 「什么时候的事啊?对了对了,是在万圣节去你家接你的时候,顺便要到。」 ……不要说「顺便」好吗!你这家伙手脚也太快了吧,当时有那个空档吗? 「不愧是宏哥,向女人要电话跟呼吸一样简单!」 「才没有呢。我就不知道明老板的手机号码。」 「你知道『花丸』的号码吧?」阿哲学长睡意浓厚地说。 「出去约会的时候,又不能用店里电话联络。」 「在『花丸』约会不就得了。」 「我就是这么办。最近我每天都用『我爱你』跟明老板打招呼,被她揍得很开心。」 「不愧是宏哥,向女人求爱跟呼吸一样简单!」 「唔~你们够了没!」 彩夏发飙了。 「现在不是演你们那种小闹剧的时候!你们是来听藤岛怎么说的吧?现在爱丽丝都不在了,搞清楚状况好吗?」 谁想像得到,尼特族侦探团居然会有彩夏来发号施令的一天呢?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立刻在床前跪坐成一排,还稍微摆出反省的姿势,反而让我更难开口。 「好,藤岛!把爱丽丝的爸爸被谋杀的事说出来!」 我和侦探团的其他三人都一脸错愕。 「为什么连藤岛也吓了一跳啊?你不是才刚说过吗?」 「这……这个,是没错啦。」 没想到那么耸动的词会从彩夏嘴里蹦出来。 但仔细想想,这根本没什么好惊讶。她甚至和我一起目睹了堆积如山的尸体,就某方面而言,对于各式各样的死亡也了解得比我更多。这是坚强,是迟钝,抑或是以这两个名词称呼的其他东西?我不知道。 我屏住呼吸,从头回溯昨天那漫长的一天。明明只过了一夜,无论回想哪个场景,画面都是模模糊糊。那些都真的曾经发生过吗?那间医院和那群令人火大的紫苑寺一族真的存在吗? 我清咳几声,打断妄想。 看清现实吧,爱丽丝已经不在这里了。 我在医院的见闻,紫苑寺家的遗产引起的纷争,爱丽丝之父的死以及紫苑寺萤一的话等,一字一句都使得房内气氛越冻越僵。 「……结果爱丽丝怎么了?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阿哲学长压着情绪问,我摇摇头: 「只听说她被带去问话,没说被带去哪里。可能还在医院,或是紫苑寺家的宅子。」 「问话,就是审问的意思吧?」学长双手抱胸说。 「他们为什么会认为犯人是爱丽丝?」 宏哥表情阴郁地问。 「因为她爸爸的人工呼吸器被拔掉的警报声响起时,茉梨小姐在我房间这边。后来紫苑寺萤一问茉梨小姐,她说她跟爱丽丝一起待在房间 里,和护士说在走廊上遇见她的证言矛盾,也就是她说谎。」 「为了替爱丽丝制造不在场证明吗?」 少校瞇起眼,语气苦涩。我点点头继续说: 「紫苑寺萤一也是这么想。案发当时,爱丽丝其实是单独留在房间里。」 「可是那不等于事情是爱丽丝干的吧?一大堆紫苑寺家的人都在那里过夜,难道他们都有不在场证明吗?」阿哲学长问。 「我也是这么说。不过病房的电子锁有开关纪录,显示人工呼吸器拔掉前不久,茉梨小姐的卡开过紫苑寺光纪的病房。既然茉梨小姐来到我的房间,能那么做的只有爱丽丝一个。」 少校听了板着脸说: 「话都是随他们自己说的吧?又不是警方涉入调查的结果。再说,那家医院不是沾紫苑寺的光才变这样的吗?」 「话是这么说没错……」 「还有,爱丽丝有动机杀她亲生父亲吗?」少校又问。 「紫苑寺萤一说,爱丽丝有动机。」 「……他该不会是说,爱丽丝可能会因为不想继承遗产就杀了她爸吧?」 宏哥压低声音。 「他还真的就是这样说。」我无奈地两肩一垮。 「乱七八糟,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嘛。」宏哥大感不平:「她哪可能因为这样就杀人啊。要找动机的话,其他那些得益更大的人不是全身都是吗?爱丽丝她老爸在继承财产前死了,顺位继承的就是那个会长的弟弟吧?这样他们不是赚翻了吗?明明就是他们更可疑。」 我也是打从心底这么想。 「对不起,我有点跟不上……一下跑出好多名字,又都是姓紫苑寺……」彩夏非常过意不去地说。这也难怪,就连见过他们长相的我也被弄得晕头转向。于是我在少校递来的笔记本上,画出我所知的紫苑寺家谱: 第五章 文京区和丰岛区交界,有个十层楼高的新建办公大楼。正门直达大马路,有着仿若削去长形四角锥尖端的前卫造型,铺满玻璃的墙面直接反射春天的阳光,门口立有「欢迎承租」的看板。我手遮在眉头,遮挡阳光,仰望整座大搂。 『我们已经查到爱丽丝人在哪里了。』 昨天在平坂帮事务所集合开作战会议时,少校突然宣布: 『我分析过你给我的影片。环境音有车站的发车音乐,所以找起来很轻松。』 能不假思索地说「很轻松」,更是令人敬佩。 『所以我们就调查了少校标记的可能范围,发现这栋新大楼是登记在紫苑寺集团旗下的房地产公司名下。』阿哲学长接着说:『那房间也满新的,所以应该不会错。』 这就表示,当我将时间浪费在灰心丧志时,他们早就推进到足以触及爱丽丝的位置了。虽然每次都是如此,但仍旧让我深感自己的窝囊。 会主动请命做周边调查,也是为了填补自己的亏欠。 我花了十分钟绕行大楼外围一圏,观察各楼窗口,大大小小各层级出入口与地下停车场等设备,接下来是真正伤脑筋的部分。我必须详实调查爱丽丝是否真的在这里,被关在哪层楼的哪个房间,借此立定作战计画。 不能躁进,这次调查只是为了编造一个能混进大楼的好掩护。我接近正门,用手机拍摄各楼导览板。这里有哪些公司也是重要的资讯。大部分楼层都是空的,所以空房间也相对地多,也许真的很适合用来囚禁一个小女孩── 「你已经来啦,还满快的嘛。」 这话让我吓得跳了起来。 回头一看,有个穿白袍的人从打开的自动门间走来。是紫苑寺萤一。 「啊……啊……」 我没想到会在这时撞见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只能仓皇后退。 既然这个人在这里出现,就表示爱丽丝真的是关在这栋大楼里?怎么办,少校和阿哲学长特地耗费心力帮我找出这个地方,我的行动却这么简单就败露了,这下他们一定会把爱丽丝移走。在我后脑勺被如此不断打转的想法烧得过热时,紫苑寺萤一稍稍侧首说: 「啊,有子不在这里。」 我吞吞口水,回看他的脸。 「你们是从影片的环境音分析出车站的发车音乐,才找来这里的吧?」 「……呃……啊……」 「我听说你们至少有这点技术,所以想实际测试看看,就把误导用的音讯混进影片里了。短短两天就找出正确答案,的确是不简单。」 我为之愕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在影片里混进假音讯?为了测试我们的技术……? 「不过,有子不是要你们別管她了吗?」 我用力握拳,甚至能听见骨节摩擦,指甲深陷皮肉的声音。冷静点,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我们可是上了人家的钩,被活生生钓出来摊在手掌心啊,要反省以后再说。 「你想把爱丽丝怎么样?」 我尽可能地压住发抖的声音问。 「我怎么会告诉你呢?」 「別忘了我知道那天晚上医院出了什么事,你不怕我报警或向媒体爆料吗?」 紫苑寺萤一细叹一声: 「进去说吧,这不是能在大门口说的事。」 我跟着他进了门,服务台和电梯厅都没半个人,沿路都是大楼刚竣工的刺鼻气味。他带我来到一楼大厅以隔板围出的小角落,里头摆了组沙发。 「开始之前,我有一个要求。」 紫苑寺萤一在沙发坐下便这么说。 「……什么要求?」 「请先把你口袋里的录音机关了。」 我无法隐藏惊愕浮上脸庞,手轻轻按住短大衣胸前口袋中的凸起。 「別想太多,我并没有你那种异常敏锐的感官。你是来侦查,录音是当然的吧。」 我咬着唇将手探进口袋,掏出掌心大的录音笔置于桌上。 「手机也拿出来。」紫苑寺萤一立即补充,我便将手机摆在录音笔旁。 这家伙真是难缠得令人作呕。我作侦探助手至今,遭遇过各式各样的案件,对抗过形形色色的人,最令我厌恶的无疑是紫苑寺萤一。他将我们的伎俩摸得如此透彻,并玩弄于股掌之间。更危险的是,这还不是有敌意的行为。 而我们必须从这种男人的手里抢回爱丽丝,可是第一步棋就被他嗤之以鼻,被破坏得面目全非。 确定录音笔和手机都关闭电源后,紫苑寺萤一开口说: 「首先,你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天晚上的事。」 我不同意也不反驳,静静听他说下去。 「更进一步地说,我们也有办法灭火。」 我当然也晓得,紫苑寺家的财力和权力足以封住警察和媒体的嘴。 「不过那得付出相当的代价。就这方面而言,你的威胁的确是个不错的谈判筹码,我就给你一点无关痛痒的消息吧。」 他干嘛没事就夸人啊。和这男人讲话,老让我觉得有支吸尘器抵在耳朵上,把我的精神不停吸出去。 「你问我,我想把有子怎么样吧?」紫苑寺萤一换边翘脚说:「不会怎么样。说得更精确一点,我只是想观察她,为她感动。」 我叹了口气。简直莫名其妙,对蜈蚣或蝎子讲解量子力学还比这有点建设性。 「有子是个特別的人类,存在本身就堪称是种奇迹,你懂吗?」 「不懂,全都听不懂。」 我刻意装疯卖傻,但紫苑寺萤一不加理踩,继续说: 「我从未见过那么耀眼,求知欲那么强烈的才智。直觉告诉我,她甚至能吞下整个宇宙,于是我给了她电脑。你可能会认为我是她的导师,事实上她的技术几乎全是自学。我只是拉开了窗帘,让她看看天空有多么宽广而已。」 我沉默不语,凝视眼镜后头那双无机的眼睛。所以你想说什么? 「过去这些年,我都在暗中观望着她一路茁壮。只要试着入侵她的电脑,我就能明白她成长了多少。可是,我更希望能将她留在身边,就近观察她如何编码或配置,这样我就能得到更多的感动了。」 我从这名叫紫苑寺萤一的男子身上,感受到「不寒而栗」、「不知所云」等具有强烈否定意味的普遍词语所无法形容的诡异气息。我对这时的他没有一点厌恶,反倒觉得像是欣赏着某种深海生物。 然而现在不是感性的时候,我非得探出爱丽丝人在哪里,现在怎么了不可。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插入疑问的缝隙后,我开口说: 「所以爱丽丝是在你的监视之下吗?」 「那当然。」 「请你放了她。」 紫苑寺萤一微微歪了头说: 「你这要求和先前的小要胁完全不是一个水准。你的优点就是在于不知天高地厚,但也必须对自己的极限有所自觉才行。」 这家伙到底是怎样,快被他烦死了。干嘛像个家教那样,一下子夸奖又一下训话啊? 「还有就是,我并没有囚禁有子。」 我瞪视他的嘴角,以免漏看从他言语接缝间渗出的一点一滴。 「我只是把她藏起来了。房间当然是上了锁,不过那主要是为了防止外人入侵。尽管会长奇迹似的保住了一命,来日也不多了。在这样的状况下,有子的立场十分危险。尤其是我的爷爷希望有子永远保持沉默,不晓得会干出什么事。」 「你说你的爷爷?」 我想不通。他的爷爷──会长的胞弟紫苑寺干嗣,现在不是所有遗产的继承人吗? 「他还要爱丽丝怎么样?依法来说,遗产不是全都归他所有了吗?」 紫苑寺抿起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大概是在考虑能透露到什么地步吧。当我开始紧张时,他总算开了口。 「当晚光纪叔叔刚断气时,有一份文件直接摆在他床边。虽然第一个赶到的爷爷立刻把它处理掉,但犯人肯定也看到了。」 「那是什么文件?」 「別知道的好,你也不想知道后,被他收拾掉吧?有子就是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 「你说收拾……这到底是怎样,现在是什么情况?」 紫苑寺萤一视线低垂,几近自呓地说: 「你仍对紫苑寺家的疯狂一无所知,不过那样比较幸福就是了。」 紫苑寺家的疯狂?在遗产继承关系上,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吗? 不──想这个也没用。这个人决定不说的事,就是死也不会泄露半个字,现在最重要的是套出爱丽丝的状况 。 「你说你是保护爱丽丝不被爷爷伤害,可是那样和囚禁她没两样吧?」 「我给有子的通讯及开发环境,和她在那间侦探事务所时几乎一模一样。只要她愿意,随时都可以破解我设下的障碍和你联络,说出她的位置,甚至开锁出去。」 我紧抿着唇。 因为她不愿意,所以不回来,自愿留在牢笼里。 你的骇客技术不是比爱丽丝高明吗?我看她是想破解而破不了吧?但质疑这种事没意义,该问的还很多。 「……茉梨小姐现在怎么样?从那天之后我就联络不上她,你们也把她怎么了吗?」 「茉梨都是留在医院看护会长。因为她和有子一样,很得会长宠爱。」 她从那天就在医院待到现在? 「那不就等于是关在医院里吗?」 紫苑寺萤一轻轻耸肩。 「你要这么说其实也不算错。对外的说法,是心力交瘁而住院了。因为她和有子不同,是个事务繁忙的公众人物。」 那么,爱丽丝会自愿受囚,该不会是姊姊在你们手上的缘故吧?我虽这么想,但说不出口。 「……你们这样藏东藏西,是要怎么解决爱丽丝她父亲过世的问题?」 「这不是你能过问的事。」 这部分果然是禁地啊,毕竟是牵扯到违法行为的事,有被我拿来要胁的危险性。不过这倒是不难猜,他们多半会用医疗疏失来处理。 再试着动摇他一把好了。我心想。 「人不是爱丽丝杀的。」 结果紫苑寺萤一的脸色丝毫未改: 「那又怎么样?」 语气不带嘲讽,真的是在质疑「假如凶手不是爱丽丝,又有何不同」。 「无论是不是有子所杀,对我来说没有分別。只要能把有子留在我身边,不管那是谎言还是妄想,我都无所谓。」 我闭上嘴站起身,看来和他已经没什么话好说了。但才一走向大楼门口,紫苑寺萤一就从背后叫住我。 「什么事?」我驻足转身。 「有子平常都吃什么?」 「……啊?」 我不只发出怪声,还为这突如其来的私密问题有点头晕。 「我根据调查结果,给了她dr.pepper和去掉面和肉的拉面,面的口味还是模仿那个叫『花丸』的拉面店做的,可是她一口也不吃。」 我眨了眨眼回答: 「……呃,大概是因为她食量本来就很小吧。」 「已经是第三天了,她一滴水也没喝。」 连dr.pepper都没喝?这就怪了。 「她现在很衰弱。她原本就是体质虚弱的人,这样……」 我倒抽了口气,逼到紫苑寺萤一面前大喊: 「医生都在做什么!」 「她拒绝打点滴。难道你要我把她绑得一根指头也动不了?」 「也……也不是,可是……这是怎样?连水都不喝?」 「说不定,她说的『赎罪』指的就是这个。她在寄给你的影片里提过这件事吧?」 慢性──自杀? 回神时,我发现手已经用力揪住紫苑寺萤一的白袍衣领。 「现在就把爱丽丝还给我!」 他瞇起眼镜底下,充满哀怜的眼睛: 「別让我说太多次,你没有立场要求任何事。」 「爱丽丝死了也无所谓吗!」 「对。」 「……你──」 紫苑寺萤一拨开我的手说: 「假如她选择死亡,也是有子那美丽人生的一部分。」 我哑口无言,就连愤怒也骤然溃散、挥发。 「再说,就算我放人,她也不见得就会改变心意。我会静静看着她枯萎、凋零,直到最后一刻为止。」 他疯了,脑子根本不正常。就某方面而言,他和爱丽丝同类。我将紫苑寺萤一推回沙发就往大门跑,滚烫的脑浆仿佛就要汩汩从耳中涌出。 * 那天晚上在「花丸拉面店」后门前开作战会议时,少校从一开始就是意志消沉,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没帮助。 「竟然被假音讯骗了……」 窃听和音讯解析可是少校专攻中的专攻,甚至还认识自卫队的声纳操作员。被对方在这里摆了一道,似乎令他大受打击。 然而现在顾不了他。阿哲学长、宏哥和我都板着脸,眼瞪木台,讨论该怎么抢回爱丽丝。 「总之我们没多少时间,只有强攻或胁迫两条路能选。」 学长低声说道,我也点头同意。现在已经不能想着全身而退了。 「听你说来,囚禁爱丽丝是那个萤一自己的意思吧?」 宏哥神经质地指尖不停点着膝盖问。 「大概是吧,因为听他说,那是为了不让家里其他人找到爱丽丝。」 听了我的回答,学长抱胸低吟: 「凭这点是还有机会挑出可能的地点……可是他自己也是it公司的大老板吧,不晓得有几间大楼。」 「我看紫苑寺萤一就是个对爱丽丝有偏执的变态吧?既然他想就近观察,一定不会离她太远。」宏哥指出这点。 「说得也是。说不定他根本不会拐弯抹角,把爱丽丝直接关在自己家或自己公司里。那我就从房地产公司的资讯网找找看吧。」 学长站起身,一脚踹开茫然自失的少校的脚说: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还不去跟监和窃听目标?他很可能会定时去爱丽丝那里啊。」 「是!」 少校的双眼恢复生气,戴上护目镜跳了起来。 「偷拍和跟监!偷拍和跟监是我的任务!见敌必杀!见敌必杀!」「別乱杀,走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了楼间小巷。微笑着挥手送別的宏哥,也在脚步声消失时再次沉下脸。 「也要尽可能试探出能逼他妥协的界线才行。」 并如此低语。 紫苑寺萤一这个人,价值观有着根本性的扭曲。但思路仍符合道理逻辑,懂得衡量损益。换言之,胁迫是有效的。只要找到更具分量的胁迫材料,他或许就会释放爱丽丝。 「幸亏──或许不适合这样说吧,总之爱丽丝家里多半有一大堆见不得人的事,往那里查起来,说不定能挖到宝。」 「也对。第四代之前好像对那间医院做了点调查,所以我也拜托他继续深入了。」 「那我就去查爱丽丝的妈妈吧。既然是银座的酒店小姐,应该有不少脉络可循,只是时间已经二十多年了……」 宏哥也站了起来,走到外头的巷弄。不久,汽车排气声逐渐远去,只剩我一个留在原地。我看着大家传来的简讯,对时间是否真的够用感到茫然。再说,救出爱丽丝之后,事情就会结束吗?紫苑寺萤一说过,放人并不代表爱丽丝就会改变心意── 我将脸埋进双掌之中。 她为何寻死?脑筋打结了吗?什么踰越了侦探的界线?这有什么大不了,没有任何事比活下去更重要吧? 这样的想法在虚无感中回响,有如反过来嘲笑我一般。 因为我至今,其实见过许多人找到了比生命更重要的事物。这本身没有对错可言,也没有幸与不幸,只不过是表示人类进化过头,想得太多的证据。 爱丽丝已经作了决定,所以这是我的问题。而我希望爱丽丝继续活下去,在我身旁喜怒哀乐,把我当白痴耍。 「……藤岛?」 后门敞开,彩夏穿着黑色围裙探出头来。晚间的营业时间要到啦? 「要吃员工餐吗?」 彩夏端来的盘子上有四个饭团。我摇摇头。 「不好意思,我不太饿。」 「这样啊。」 彩夏坐到我对面用旧轮胎叠成的位子,吃起饭团,不时抬眼偷瞄我。吞下第三个后,她底定心意开口问: 「……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真要说起来是没有,就连我也无法对现况提供任何助益。若有侦探团三个前辈或第四代那样的技术或管道,还能想点办法,但我和彩夏都只是高中生。 不过我觉得,在这时候哄骗或含糊敷衍她,反而更伤人。 「目前是没有。」 我尽可能注意语气,不想让她觉得冷漠,结果还是搞砸了。彩夏心肠真的很好,仍笑着点点头,让我心生愧疚。 「等爱丽丝回来以后──」 我话讲到一半都岔了气。未来的情景……实在难以想像。 「就有很多事要请你帮忙了。听说她现在不吃不喝,回来以后,一定要逼她吃点东西。」 「……嗯,就是说啊。而且,她大概也没有保养头发吧。」 「对喔,我想也是。不知道 她有没有洗澡。」 我的心已经没那么紧绷,可以这样开点玩笑了。彩夏应该也从宏哥那里详细听说爱丽丝的处境,但她依然坚强,站稳日常的脚步。 一这么想,我就有点食欲了。 「我还是吃一个饭团好了,可以吗?」 彩夏笑着将盘子递到我面前。 我一面咀嚼咸香的米饭,一面想着爱丽丝。她的「家」究竟在哪里?是缠绕陈年血腥的紫苑寺家,还是那所整洁但死气沉沉的医院,抑或是我们所在的这间拉面店呢? * 翌日,我一早就到平坂帮事务所。第四代传简讯通知我,他在那所医院查到新消息了。 「辛苦了!」「大哥,您辛苦了!」 一过铁门,一群黑t恤人就对着我行九十度大礼。我简单应个两声,冲进仓库,见到第四代坐在阴暗房间里,脸上映着笔电的荧幕光。 「你说简讯写不下,所以是很大条的吗?」我坐到床上便问。 「不只这样。」第四代唇角一斜:「紫苑寺萤一不是爱丽丝的师父吗?能偷看我们的简讯也不奇怪。你不想让他知道手上有什么牌吧?」 「对……对喔,差点忘了……就是说啊。」 「我也给阿哲他们传过话了。」 「真的是各方面都很对不起……」 醒一醒啊。我责骂自己。我怎么能没注意到这种事,没技术又没脑子就等于累赘啊。 「我去找待过那间医院的医生稍微吓唬一下,结果打听到一个满有趣的消息。爱丽丝她爸──紫苑寺光纪,也是在那里出生。」 「……喔。所以是……哪里有趣?」 「虽然现在是大医院,但当年只是间破烂的乡下诊所,紫苑寺家不会把千金小姐交给他们才对。」 对了,他们是在爱丽丝出生之前获得设备投资,才突然变成大医院的嘛。 「看来那间医院的所有人和紫苑寺光严是从年轻时就认识的道上朋友,是个专门接脏工作的黑道医生。」 「呃,所以紫苑寺光纪的身世也是不太能让外人知道的事喽?」 第四代点点头。 「光纪出生当时,他母亲──紫苑寺照美好像还没结婚。」 「……以一个大家闺秀来说,的确是很大的问题呢。」 「不只这样,光纪的父亲也不晓得是谁。」 我一时抓不到重点,愣着眨了眨眼。第四代重重压低声音,继续说: 「听好,接下来的单纯是我的推测。以一个父亲来路不明的孩子来说,你不觉得紫苑寺光纪的待遇好到太夸张了吗?」 「……听你这么说……的确是这样。」 当家将他视作继承人,甚至收为养子,还铺好将所有遗产都交给他的路。这在重视血缘关系的紫苑寺家中,十分反常。 这让我想到某种可能。血缘关系……? 我为自己的想像打了个寒颤。不会吧? 第四代似乎是见到我脸色僵硬,淡淡地说: 「这完全是推测。我想紫苑寺光严就是他的父亲。」 「也就是……兄妹乱伦。」 「不会吧」的想法,在回看第四代透出沉静光芒的双眼时立刻冻结,被「不无可能」代换。回想至今查知的种种,以及在医院从紫苑寺家族中感到诡异气质后,更几乎转变成确信。 紫苑寺家浓烈血脉的结晶。 兄妹间产下的不义之子──那便是紫苑寺光纪。 当家光严将光纪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甚至要将全部的财产交给他继承。若两人本来就是亲生父子,光严所做的一切就全有了合理解释。 「可是……还没有证据吧?」 「拿来吓唬人就够了,只要能钓出一点消息就算赚到。如果我猜得没错,知道这个秘密的应该不只是当事人才对。」 「大概……是这样吧。」 暧味回答之余,我拼命转动脑筋。突然蹦出来的假设太过震撼,使我反应不来。倘若紫苑寺光纪真的是会长光严的亲生儿子,又能造成什么影响? 第四代仍以冷静口吻说: 「一旦事情曝光,第一个出问题的就是继承权。目前光纪是光严的『外甥』,遗产不会因为他的死而转到他女儿手上。但若是『儿子』,情况就不同了。」 「这样啊,就是爱丽丝和茉梨小姐可以继承喽?」 「才不是可以继承那么简单,而是会长他弟弟原本能继承的份会全部归零,由两个孙女对分。而且光严还活着吧,还有机会认孙女。」 那对于现在的紫苑寺家,可是核弹级的秘密。 「爱丽丝她姊姊不是在照顾光严吗?那正好。只要老头子一醒来就让他认亲,遗产就是爱丽丝跟她姊姊一人一半了。」 「不好吧,爱丽丝和茉梨小姐不是都不想继承吗?」 「你傻了吗?又不会真的那么做。只是要拿来威胁紫苑寺家的人,说一旦公开就会发生这种事啦。」 啊,是喔,原来是这个意思。 「可是啊……」第四代又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如果那是事实,风险也相对地大。毕竟背后牵扯到一笔天文数字。」 我吞下苦涩的唾液。他的意思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即遭到灭口。 这时我才惊觉紫苑寺萤一说的就是这件事。紫苑寺光纪遭到谋害时,病房里有份文件,那会不会就是他与会长光严具亲子关系的证明呢?而爱丽丝也知道了这个对原本能独吞所有财产的紫苑寺干嗣而言最致命的秘密。 因以──要让爱丽丝永远沉默? 紫苑寺光纪仍在世时,紫苑寺干嗣曾说与其全数落到外戚手上,不如给爱丽丝继承。然而自己一有机会得到一切,就打算消灭发现了真相的爱丽丝。 血缘与欲望的污浊螺旋,使我一阵作呕。 紫苑寺家的疯狂── 拿这要胁他们换回爱丽丝,未免太过危险。 「如果有需要,交给我来谈。」 「咦……不……不好吧,我怎么能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让你来做更不好,一副老实样。」 我好一会儿都说不出话来。 这个秘密真的有用吗?藏匿爱丽丝的不是干嗣,是萤一。将爷爷能得到的遗产和爱丽丝摆在一个天秤上时,萤一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爱丽丝吗? 不然就干脆不要胁,直接公开怎么样?紫苑寺光纪是会长光严的亲生儿子这事假如摊在阳光底下──只封爱丽丝的口也没用了吧,必须藏起她的原因也跟着没了。 不,或许藏她的原因是没了,但也不足以构成放人的理由。因为那对紫苑寺萤一个人来说,丝毫没造成伤害。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解的部分太多,无从立定方向。 「谢谢你帮我这么多,我再回去想一想。」我这么说之后站了起来。 「所以最后决定怎么样!」 「什么时候要去哪里火拼啊!」 「这次要教训什么人啊!」 一和第四代走出仓库,整群的大猩猩就围住我们七嘴八舌问个不停,吓得我连连后退,撞上背后的第四代。回头偷瞄他的反应,他却冷眼丟下一句:「你自己解决。」伤脑筋,行动方向什么的都还没决定啊。 「那个,需要大家帮忙的事──」 「我们都愿意为爱丽丝大姊拼命!」 电线杆一眼杀气地说: 「我们很笨,听不懂复杂的事,可是什么都愿意做!」 石头男也满眼血丝地附和: 「大姊平常照顾我们那么多,可是我们都还没得报恩啊!」 「要做什么尽管说,我们不会让大哥失望!」 「为了大姊,我们什么都做!」 我原想哄哄他们就伺机逃跑,话却哽在喉头,使我愣在二十多道视线中央。腹部深处忽然有股温度。我咬着发抖的唇,将氾滥边缘的情绪推回肺里,好不容易捏出个形状才吐出来: 「……我很快就会立好作战计画,到时候也会需要大家帮忙。拜托大家助我一臂之力。」 「──遵命!」 「遵命!」 帮众们纷纷附和。 离开事务所后,我跨上脚踏车,仰望花团簇簇的微阴天空,踩动踏板。在迎面的风中,体内那团热度加倍明确。 我对应在这片天空下某处的爱丽丝,喊出我的心声。 这里有好多人在等你,大家都很关心你啊。这个城镇才是你的家,不是吗? 如果你忘了,或是试图遗忘──我绝对要让你想起来。 * 宏哥的调查出师不利。最大的障碍是,我们不晓得爱丽丝的母亲何名何姓。现在懊悔地想着早该问爱丽 丝或茉梨小姐也来不及了,又不能打电话问紫苑寺萤一(他或许会很爽快地说出来,但也会暴露我们的意图),宏哥只好向他在银座的朋友一个个碰运气。而且简讯有被骇的顾虑,只能打电话或当面询问。 因此他过了中午回到「花丸拉面店」时,几乎要累垮了。 「我整晚没睡。好久没有走那么多路了,可惜全部扑空。」 宏哥疲惫地这么说,并灌完宝特瓶里的水。 「她妈妈当酒店小姐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当年她工作的店都不晓得在不在呢……照这种速度,恐怕来不及找到。就算找到了,也不一定能问到有用的情报。」 「你是说,放弃她妈妈这条线……比较好吗?」 宏哥无力地点头,我俯首整理思绪。 我们需要任何能从紫苑寺萤一手上夺得主导权的武器。尽管靠第四代的帮忙弄到了一张牌,可是不够牢靠。紫苑寺光纪是乱伦产物这点总归是推测,没有实证,又不晓得这种秘密能造成多大的伤害。他只要说句「随你们去公开」就玩完了,需要更强的把柄。从医院那场紫苑寺家宗亲会上他们的对话,听得出爱丽丝之母的死因的确非常可疑。往这里挖下去,搞不好也能对紫苑寺家遭成致命伤。 不过我们实在没有时间。在我如此盘算时,爱丽丝很可能已经倒下了。 「如果有谁和爱丽丝的妈妈有直接关联,事情就好办了……」 和爱丽丝的妈妈有直接关连。紫苑寺家、银座高级俱乐部── 「──啊……」 我吐出的声音让宏哥抬起头: 「怎么了?」 「有……说不定真的有。」 我从口袋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没错,其中应该有个银座某倶乐部的妈妈桑,是哪个号码呢? 「鸣海,你认识这种人啊?」宏哥睁圆了眼。 「就是吾郎先生的女人啊。」 宏哥愣了一拍才「啊啊!」地恍然大悟。 茉梨小姐提过,紫苑寺光纪是在吾郎大师带他去的倶乐部里,认识了日后成为其情妇的女子。像吾郎大师那种人,不可能没对那店里的小姐下手。最后,我在手机里找到了分送吾郎大师的遗物时所记下的十三名女子的号码,这里头可能有人认识爱丽丝的母亲。 由于我当然早就不记得这些名字属于什么样的人,只能一个一个问,真是令人胃痛的作业。 到了第六人── 「……对,没错。吾郎先生曾带他的外甥──咦?真的吗?是的……对……对,没错没错没错!……呃,所以……那个,喔,这样啊。能这样最好。」 结束通话后,我对宏哥竖起大拇指: 「我现在去银座一趟。」 迈步奔跑的我背后,传来宏哥叹息交掺的嘟哝: 「原来鸣海的吃软饭功力已经超越我啦……」 她可不是我的女人喔。 我是生平第一次踏进银座的高级倶乐部。 出了电梯,正前方的门边吊了个煤气灯造型的小看板,写着店名「佐和」。现在还没营业,店里灯只开了一角,精美的大花瓶也没插上任何花朵。我被带到最里头的位置,在白色的真皮沙发坐下,闪耀的水晶吊灯和纯白古典钢琴让人刺眼。待不惯这种地方的我,怎么坐都坐不直。 「藤岛先生,欢迎莅临小店。」 妈妈桑佐和小姐年约五十,那身华美的樱色和服与她相当搭配。她将斟了冰凉姜汁汽水的玻璃杯置于我面前,自己坐到同桌九十度的位置。 「前阵子真是劳您费心了。」佐和小姐对我鞠躬,我也惶恐地回礼。她指的是分遗物的事吧。由于那场葬礼是我们帮吾郎大师演的戏,我感到相当心虚。 「不好意思,跑到你店里来。」 「请別放在心上,让您看见店里准备不周的样子,我才过意不去呢。不过您要谈的似乎是急事,我又一时想不到其他能够安心说话的地方,也只好委屈您了。其他员工都还没上班,请尽管放心。」 不负高级俱乐部经营者之名的待客方式,使我的罪恶感更加深重。 「想必是出了不得了的事吧?藤岛先生您和吾郎先生一样有种危险的气息。这样的男人,是女人最舍不得放手的哟。」 「这……这样啊。」 不知该如何应对的我,决定直捣正题: 「那个,你说你也认识紫苑寺光纪?」 「是的……您是想问蓝子的事吧?」 濑户蓝子──就是茉梨小姐与爱丽丝母亲的名字。 「请问,我是不是別知道您为何需要打听蓝子的过去比较好呢?」 罪恶感濒临极限的我,垂下眼说: 「真的很抱歉。呃,那个……我现在和紫苑寺家的人有点小问题,要解决这件事,非得先知道蓝子小姐过去出了什么事才行……详细情况,我真的不能明说。」 「没关系。」佐和小姐微笑道:「您毕竟是吾郎先生的徒弟,我相信您。」 虽然我有很多「我才不是他的徒弟」或「那种人的徒弟更不能信吧」之类的话想说,但还是用力吞了回去。 「佐和小姐和蓝子小姐以前是同事吗?」 「是的。那是我出来开店之前,大概有三十年了吧。好怀念啊。」 佐和小姐过去也是酒店小姐,同样在银座的倶乐部工作(那间店好像已经不在了)。濑户蓝子年纪比佐和小姐小了一轮,情绪上偶有不稳定的时候,常找佐和小姐谈心。 「蓝子和紫苑寺光纪在一起以后没多久就辞了工作,不过我们还是朋友,偶尔会联络,一个月大概约出来吃一顿饭吧。对了对了,她女儿茉梨小姐还小的时候,我也见几次。现在已经是大明星啦……」 佐和小姐目光感慨地说。 「如果蓝子还在世,一定很为她骄傲吧。她常常说,她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服装品牌呢。」 濑户蓝子是否也对自己年幼的女儿聊过自己的梦想,所以茉梨小姐才会代死于非命的母亲完成梦想,跃上世界舞台呢? 心里忽然阵阵刺痛。接下来,我的一双脏手不得不探进死者的回忆,挖出能够要胁紫苑寺家的材料。 「那个,蓝子小姐她……有提过光纪先生的事吗?」 「大多是抱怨──蓝子是没说过他们感情不好。不过看样子,光纪先生每个礼拜都到他们的公寓去不是为了看她,而是女儿茉梨小姐,所以对我发了不少牢骚。」佐和小姐笑了笑:「居然嫉妒起自己女儿来了。」 嫉妒自己的女儿啊。想到茉梨小姐忆起父亲时,回到童年欢乐时光般的那个神情,使我五味杂陈。 「后来,紫苑寺家发现她和光纪先生的关系了吧?」 佐和小姐脸色一沉: 「人家是有妇之夫,这也是迟早的事。」 「听说她还被带到紫苑寺家去?」 「是的。蓝子被请去他们府上谈判,结果茉梨小姐从此被他们带走,还改姓紫苑寺……好像是爷爷还是哪一位下的令。」 「后来光纪先生还有去蓝子小姐的公寓吗?」 「怎么可能。」佐和小姐表情像是我问了个傻问题。「他们逼蓝子再也不准见光纪先生。那时候的她真的好樵悴,我看了都于心不忍。那位太太和其他亲戚好像对她讲了很重的话。」 果然是这样。 和爱丽丝在医院时兴起的疑问又浮上心头。应已被紫苑寺家亲手拆散的紫苑寺光纪与其情妇,为何能生下第二个孩子,而且还是在紫苑寺家大力资助下出生? 爱丽丝说她已经把真相几乎都推测出来了,但我终究不敢问她的答案。茉梨小姐是怎么谈论爱丽丝的身世?回想起来,好像每次都是含糊带过。 「茉梨小姐还有个妹妹,大概差了十岁。」 听我这么说,佐和小姐讶异地睁大眼睛: 「……您说什么?」 「所以我才会以为蓝子小姐和光纪先生的关系没有因为曝光而结束。可是刚刚听你那么说,事情好像不是这样。会不会是假装分开,私底下还是继续偷偷见面?」 「这是……不可能的。」 佐和小姐眼带疑惑地说: 「蓝子常对我说,他们连女儿都不让她见。曾有一次,茉梨小姐离家出走来看蓝子,还住了一晚。结果紫苑寺家的人很快就来逮人,当时好像还对她撂下狠话,说假如茉梨小姐再敢逃家,就要蓝子永远离开东京等。」 说到这里,佐和小姐取出手帕掩住嘴边: 「……我想她就是在那之后,做了那种傻事……」 「……她是……自杀的吧?」 佐和小姐微微点头,难过地说:「怎么不多跟我谈一谈呢……」 茉梨小姐说,她母亲是被紫苑寺家杀死的。 「很抱歉让你想起这么痛苦的事。可是那个,我有一件事一定要问清楚才行。蓝子小姐是几年前过世的?」 「这……是几年前呢……」 佐和小姐两眼泛着光思索了一会儿,开口说: 「对了,我想起来了。蓝子说过他女儿来她那儿过夜时刚上小学,跟她聊了很多学校的事。茉梨小姐现在几岁啦……二十六七吧?也就是二十年前的事了。」 思考的齿轮,在脑里某个角落发出「喀滋」的声响。 奇怪,数字对不上。 濑户蓝子生下爱丽丝之前就死了? 茉梨小姐说了谎?对于自己的身世,爱丽丝也被蒙在鼓里吗? 一股寒气从两手凉上了身。那么爱丽丝究竟是谁生的? 「她的妹妹……真的是蓝子的孩子吗?」 佐和小姐问道。我盯着桌缘摇摇头: 「……虽然我是这么说……但是事情……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这么说来,她也不是太太的孩子?」 爱丽丝会是紫苑寺光纪的夫人──恭香所生的吗? 就某方面是合理的。尽管蓝子怀的是嫡子的孩子,砸下重金替医院添购最尖端的设备来为一个做过酒店小姐的情妇接生实在不合情理。若是正室所生,这点就说得通了。 但这会产生另一个疑问。若爱丽丝是正室的孩子,又何必遮遮掩掩? 我想起茉梨小姐的话──紫苑寺光纪不愿继承紫苑寺家的家业。一旦生了继承人,就更难拒绝光严会长要收他为养子,让他继承家业的事了。难道他是拿情妇的孩子假装是正室所生?……哪有可能,怎么说都不可能。就算紫苑寺光纪真有过这种想法,也需要妻子恭香的协助才能瞒天过海,而她绝对不会答应。 对了,那天有人说紫苑寺恭香还在发现丈夫不忠后搬回娘家,没回过紫苑寺家。既然和丈夫就此分居,不太可能怀他的小孩。 所以爱丽丝真的不是濑户蓝子的孩子吗?可是她和茉梨小姐一个样,不太像是同父异母。 「佐和小姐,请问你……那个,就是,见过蓝子小姐的遗体吗?」 这问题或许真的太违背常理,佐和小姐表情僵了一下又随即放松下来,摇摇头说: 「没有,只是听说而已。她连葬礼也没有办。」 连葬礼也没办?这么一来── 假如濑户蓝子根本没死──至少在生下爱丽丝之前都还活着──又会是什么状况?蓝子为了继续与紫苑寺光纪私通而诈死,结果又怀了胎,而且是难产。只好放弃隐瞒,动用紫苑寺家的力量保住女儿。 前因后果乍看之下是通了,但深入想想,还是有所矛盾。一个人想装死──我实际上也替人处理过这种事,所以明白个中难处。这非常地耗时耗力,除非有非这么做不可的理由,否则极不值得。为了维持婚外情而装死,绝对是得不偿失。再说濑户蓝子是自杀,警方一定会对真正死因多少做个调查,对装死是自找麻烦。 搞不懂,中间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确信爱丽丝之母的死中仍有些秘密,且是个意料外的秘密。我用拇指揉揉开始发疼的太阳穴。男女、欲望、爱恨纠缠不清,找不到解套的头绪。 「员工差不多要来上班了。」佐和小姐抱歉地说。 「啊,这样啊,不好意思。」 我起身时一阵晕眩,扶住桌子才没跌倒。 「今天真的很感谢你的帮助。你告诉了我那么多,我却什么都不能说,真是抱歉。」 「別这么说,很高兴能帮上您的忙。」 离开「佐和」倶乐部所在的大楼时,夕阳业已西斜,马罗尼尔路上大小店家的灯光与街灯绚烂地照在熙攘的人车上。四月初的晚风仍有寒意,我拉起夹克前襟,往地铁站迈进。 回到「花丸拉面店」时,没人在后门等我。晚间的营业时间就要到了,明老板和彩夏在厨房忙着张罗。无事可做的我在旧轮胎堆起的座位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起身走上逃生梯。 这阵子扭动侦探事务所门把时,我总会不禁想像一开门,爱丽丝就嚷嚷着丟空罐过来,并怒冲冲地下床责骂我没按门铃。然而现实中,迎我进房的只有被冷气吹凉的虚脱感。里头没有任何人,只听得见冰箱的细微运作声。 我往床上坐下,等待脑中如漩涡般的黏稠物质冷却、沉淀。 这一趟──算是有收获吗? 我查到了一个紫苑寺家总动员企图掩藏的新事实。爱丽丝的诞生与其母亲的死之间,缺了一块拼图。真相及隐瞒的原因皆仍不明,而且茉梨小姐也是帮凶之一。她是否也受到紫苑寺家的欺骗?我试着回想她对我说过的一字一句。记忆已相当混浊,能想起的全是佐和小姐与我前不久的交谈,以及在医院和爱丽丝最后的对话。 也许我不需要看清真相,先砸下目前得知的一切,看紫苑寺萤一怎么接招算了。假装我已经全都摸透,手牌一张一张出,让他以为我藏了颗致命的炸弹就好,没必要掌握真相。 不过,对方可是那个紫苑寺萤一,实际有效的手牌一定比我们还多,大概两三下就会被他戳破了吧? 受不了,脑子里一团乱。睡个一觉好了,今天跑了好多地方,身体好重。 但一想到在我空耗时间时,爱丽丝的生命正一点一滴地削弱,我就怎么也无法成眠。明明累得全身疲软,却不敢阖眼。 于是我翻过身,仰躺下来。 以不同的角度,观察那侦探平时栖身的场所,只有她看过的景物。 爱丽丝,你为什么情愿那么做?告诉我啊。如果紫苑寺萤一说的是实话,你的电脑环境真的能够上网,就用你全知无能的指头将那家伙的狗屁防护劈哩啪啦地扯个破烂,游进网海拨响我的手机啊。我好想和你说话,听你的声音,看看你的脸……好想再见你一面。 忽然间,我抬起了眼。 毫无少女情怀的钢架上,紧密排列的各式机器间,有个水蓝色的东西。 是书背。 我起身上前,查看那从未发现的书。在这一刻,因爱丽丝的离去使我得以首度坐上她的专用座位时,我才发现棚架后头塞了好几本口袋书。 抽出来一看,是早川sf系列出品的书。 《离乡一〇〇〇〇光年》 《注定的爱,注定的死》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 每本都是小詹姆士·提普奇的着作。 是她父亲送她的书吗?每本都相当陈旧,切口部位有些咖啡渍般的变色。我随手翻了几页,发现《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最后面有一页被撕下了。那是后记的第一页,也是爱丽丝藏在熊宝宝丝带底下给我的最后一段留言。见到那一页当时的痛楚又涌上心头,我躺回冰冷的床上,将书盖在胸口。 读完这些书,会让我更理解爱丽丝的想法吗? 我试着拿起另一本,但怎么也提不起力气,培养不出心情读这些故事,只能漫无目的地姑且翻翻后记。 翻到第四本《来自十方天外》的译者后记时,有句话在我心中激起了一点震荡。我还不晓得那是什么,将它重读了一遍。作者小詹姆士·提普奇,即爱丽丝·薛尔顿的生平简介和各短篇的解说,对现在的我本该是不具任何意义,但我仍将它翻了三遍。 然后我终于懂了,并阖上书猛然坐起。 一切都串起来了。 每一个疑点如今都是那么地清澄透明,在地平线上燃起炽烈闪光,灼烧我的双眼,亢奋与心痛同时挤迫着我的胸腔。 所以──才会这样吗? 所以她才会选择那个,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吗? 我这才明白,她是真的別无他法,而我也同样一筹莫展。如此一大捧的血腥真相,全都得埋进地底下才行。短短几个小时前,我还满脑子想着「只要是能够拿来要胁紫苑寺家的,全都要挖出来」,现在却打从心底感到可耻。 爱丽丝,坐上你的位置后,我总算也能感受到,你从每一个案件的真相中嚼出的那份心寒。每挖开一个墓,你心里也会为死者淌血吧。我还老是当着你的面,说希望能替你分担那种痛苦,就算是百分之几也好,实在天真得可以。我真是个傲慢的蠢材,这种感觉怎么可能分给別人呢?只能自己抱 着两条腿缩身发抖,咬牙忍耐。 在从头灌下的冷风中,我注视着双手,将僵硬的手指伸直、握起,再伸直。 那我该怎么办? 思绪在颅骨中回响。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答案早已明摆在眼前。到头来我依然不是侦探的料,只能当个诈骗专家。往事实裹上层层污泥与石灰,再烙个印子涂满金粉,塑造成众人所见的真实,就这么多。 跟你拼了。 我跳下床离开房间,上锁时不经意地抬起眼,见到那刻上可爱字体的铭板。 neet侦探事务所 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这是唯一值得一试的办法。(its the only neet thing to do.) 是这样的吗? 那当然,因为我也只拥有这唯一的人生啊。 走下逃生梯时,我看见四个聚在后门前的头顶。他们似乎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一个接一个抬起头来。见到的,是阿哲学长晒得黝黑的精悍面孔,少校以护目镜掩盖狡猾与稚气的脸庞,宏哥那即使疲惫也不改轻柔微笑的玉貌,以及第四代兼具凶暴狼心与商贾算计的眉宇。 「我们大致掌握到爱丽丝的所在地了。」 阿哲学长说道。我在第四代和宏哥之间的空位坐下。 「果然是他的公司,就是aster tataricus的那栋大楼,少校昨天看到有医生出入。虽然一天的时间还不够确定,不过房地产公司那边有人说他们三天前送了个大货物上去,其中一件怎么看都是大尺码双人床,八成就是了。」 四人互相点点头,朝我瞥来。少校接下去说: 「只是不晓得她在几楼。那边还有其他公司,没办法派驻太多警卫。如果平坂帮总动员一口气彻查每一层楼,说不定马上就找到了。」 「要是锁起来了,我们出再多人也没用吧。」第四代的反驳使我想起aster tataricus社长室的严密门锁。若他关爱丽丝的地方也装了那种层级的保全装置,找再多人来搜也只能举手投降。 「你怎么说,如果再多添一点合理的数字──」第四代低声说:「我是不太喜欢,不过要我们用最恶劣的手段以也行。」 「绑架紫苑寺萤一本身──拷问爱丽丝的位置吗?」阿哲学长也压下声音。 「没错。」 「不行啦。」宏哥也说:「之后怎么办啊?人家可是有钱又有权耶,大可把我们都弄进牢里再轻轻松松带爱丽丝回去,这样就什么都完了。」 「负责进去蹲的,当然是我们的人。」 「真的不好啦,第四代的想法真的很黑道耶。」 「我当然也知道最好是抓住他的把柄,让他以后不敢乱来。不能直接冲进他公司里找点把柄吗?如果找到他囚禁爱丽丝的证据,就可以拿来用了。」 阿哲学长摇摇头: 「如果那样行得通,我早就把爱丽丝救出来了。那栋大楼每层用的都是最新的保全系统,硬得跟什么一样,根本没办法硬来。如果有爱丽丝在,说不定还能骇进去搞鬼……」 「那阿宏有找到能用的吗?」 宏哥丧气地摇头回答第四代。 「什么都没有。我这次真的有够没用。鸣海呢?你不是去银座吗,有找到可以威胁他的把柄了吗?」 「这……这个……」 先含糊应话的我,吐舌润润嘴唇之余,感到视线朝我聚来。 我重新体会到,这真的是我的案件。委托人是我,接下的也是代理侦探职务的我。事情很单纯,要挽回我即将失去,弥足珍贵的人。 所以,我必须自己作主。 「我没找到把柄,不过行动方向已经确立了。不用胁迫的方式,这次也和平常一样──」 但是说这句话,还是令人有点紧张。 「我要骗倒他。」 四人目光同时变色,仿佛气温骤变。吹来的风明明冷得刺肤,但那薄薄一层皮底下,却是不停脉动,无法抑止的火热。 「阿哲学长──」 「喔!」 「我想到最后,还是需要请你和帮众一起靠拳头打进去,所以要请你先研究大楼的平面图,找出爱丽丝的可能位置,选好路线。」 「我知道,早就搞定了。」学长笑着拿出看似平面图的纸晃了晃。真有他的。 「少校。」 「我要做什么?」 「你对电梯熟吗?会控制吗?」 护目镜底下的童稚大眼眨动几下: 「电梯?那当然,这世上任何机器我都能两三下就摆平。」 「了解,我待会儿再详细解释。宏哥──」 「什么我都干。」 原本精疲力竭的宏哥忽然恢复生气,脸色红润起来。 「我需要你钓一个女人。那个……要在明天以内。」 「今晚就搞定。」 目前拜托的这些都不难说出口,但最后一个,要我不紧张也难。 「第四代……」 「怎么样?」 他目光向横一扫,刺上我的脸颊。 「请借我钱。」 阿哲学长、少校和宏哥都愣了一下,只有第四代连眉头也没皱。 「多少?」 「现在还不知道需要多少东西,整理不出数字,不过应该得花上几千万。」 这笔钱大得让其他三人都成了哑巴,原以为会被吐槽得千疮百孔呢。而我的结拜兄弟,倒是一口就答应了。 「给你打个折,年息三成就好。绝对要让爱丽丝付钱。」 「──没……没问题!」 当晚,我猛踩脚踏车横跨新宿,来到皇家御苑边一栋紧邻十字路口的细长七层大楼。每层楼都仍灯火通明,照出公司商标「zodiac」。 没想到还会再来到这里。我从人行道仰望大楼,心中如此感叹。 明老板的结婚风波、「花丸拉面店」关门危机,与香港黑帮的冲突──那些都是去年十一月的事了。当时骑车载爱丽丝时,她双手抓在我身上的感觉,好像是上个月的事。吐口气面对春夜凉风轻抚时,又觉得那仿佛已时隔多年。 拨打柜台的电话后稍待片刻,有个身穿裤装的高挑女子从电梯厅走来。仿佛削光了女人味的短发和凌厉眼神──是黄小铃。她身兼明老板的表姊、香港黑帮帮主的孙女及这间「zodiac」it企业的经营者,是个非常可怕的女强人。 「没想到还会再见到你。」 一同进了电梯后,小铃小姐叹着气这么说。我急忙将冲上嘴边的「我也是」吞了回去,搬出客套话。 「真的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来打扰您这么忙的人。」 「少来,你想谈的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小铃小姐带我来到她位在六楼的办公室,空间整洁宽敞。钢架上随处可见花盆或玩偶等女性化饰品,让我情绪放松许多。她请我在沙发坐下后,还不免礼地端了茶出来。 「我不敢说自己没欠你人情,就先说说看吧,你要我帮你什么?」 听她这么说,我反而更难开口了。 「第一,是这个。」 我将一份列印稿和usb记忆卡交给她。小铃小姐看一眼后皱起眉头: 「我想请您把这篇报导放在zodiac的新闻首页上,我会指定时间。」 「这是假消息吧?」 「不是。您放上去以后,它就会成为现实。」 小铃小姐怀疑的目光在我手边晃了一晃,最后吁口气说: 「讲到『第一』,是还有第二的意思吗?」 「对。另一个,东新宿车站附近有个和它直通的办公大楼,zodiac在那边有子公司吧?」 她听得疑惑地歪起头: 「你想做什么?」 「我想借用那里和一些人手。」 小铃小姐锐利的视线顿时射进我的脸。稍后,她开口说: 「那个侦探妹妹和家里怎么了吗?」 「……呃,您知道aster tataricus的老板是谁啊?」 「这还用说?我们是同业,当然多少会查一下。」 这倒是,更何况他们公司还在同一栋大楼。 「爱丽丝现在和紫苑寺家有点纠纷。那个,详细情形请恕我不便明说,而且为了您的安全着想,可能不知道比较好。」 她从唇间吐出一口细长的气后,开口说: 「老是做这种偏门的事,很容易真的走上不归路喔。」 「感谢您宝贵的忠告……」 这方面,我早有十二分的自觉了。 「不过这关系到爱丽丝的性命。我已 经没有多少时间,也没有其他人可以依靠了。这件事需要不少人手,平坂帮虽然有人,可是他们太显眼,容易被对方发现我们的计谋。所以,那个……我真的很需要您的帮忙,我会付钱的。」 小铃小姐拿我没辄似的摇摇头: 「那间公司不是我管的。」 「……咦?」 「那是红雷的公司,所以你去拜托他吧。我会先替你说明情况。」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我不禁发出一串怪叫。黄红雷,他是这位小铃小姐的哥哥,也是香港黑帮的少主。论暴力程度,他无疑是我见过的人之中最危险的一个。你要我去拜托那个黄红雷? 没事,我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状况。应该说,我原本也是认为直接找黄红雷谈会比较省事。但深怕他会对我做出很恐怖的事,最后决定联络小铃小姐。至少她不会一见面就揍人,或是把刀塞进我嘴里。 「如果要暗地里找几个打手,你更应该找红雷帮忙吧?」 「这……也对,是这样没错……」 「你也真是个怪人。明明可以若无其事地牵拖一大堆人帮你分担风险,策划一不小心就会死人的事,结果要你去拜托红雷就怕啦?」 「……我大概是在真正关键的事情上,特別缺乏想像力吧。」 我搔搔头说。 「我想也是。」 小铃小姐拿起手机,是要联络黄红雷吧。 「大事能做得一声不吭,却在小事上疑神疑鬼,你还满有黑帮老大的资质呢。」 请不要开这种玩笑。 回到家时已是隔天。我爬上黑糊糊的阶梯,进自己房间后,没点灯就扑到床上了。 累死人了,手脚都像烂抹布似的疲软无力。向黄红雷求助又和他谈价码这种事,我这辈子不想再体验第二次。没想过自己真的能让他答应。他那句「让你欠个人情也不坏」附着在我耳里,甩也甩不掉。有种被最糟糕的人抓住弱点的感觉。 不行,此刻还有什么好不甘心?我得做好所有我能做的事才行。 我费了一番功夫撑起使不上力的手,将身体从床上拉开,开灯走向桌上的电脑。 已经跳下去了。我将借得到的钱跟人全赌在这一把上,没有回头路了。接下来的一切都得仰赖我的记忆力,非得一颗不漏地榨干所有脑细胞不可。 突然间,我想起紫苑寺萤一的话,便翻找cd架,抽出mr. big的专辑。八〇年代的美西硬式摇滚纯真朴实,对电脑作业很有帮助是吧? 好啊,来试一试。我将cd塞进音响,调节音量后按下播放键。喇叭随即送出狗吠声,以及由激烈上升与下降连音所引爆,吉他与贝斯削身蚀骨般交吼出的热血竞奏。 〈colorado bulldog〉。 那是连起我与爱丽丝的歌。 这联系一定还没断。我只能相信手里这条纲索,尽全力将她拉到我身边。 第六章 6 少校最危险的任务是在作战执行日的前一天。露过脸的我在敌阵周边打转容易露出马脚,只好在「花丸拉面店」等待少校带回捷报。 傍晚,难得换上米黄色连身工作服的少校意气风发地归来: 「简单简单!我都嫌二十五秒太长了呢。你自己看影片吧。」 「我马上看。」 我从少校手上接过sd卡,插进平板电脑播放影片。 画面上出现的是那间aster tataricus所在的办公大楼的电梯监视录影。由于是直接用数位相机翻录大厅管理处监视荧幕上的画面,画质绝望性地糟,但仍足以看出电梯内的动静。 电梯在一楼开启,有个男性货运员用推车将比他还高的货物送进电梯。电梯门一关就开始上升,约花费二十五秒抵达十二楼。门开以后,货运员就将大货物推了出去。 少校本身连根毛都没被拍到。 「……你真的是在这时候弄的吗?」 不敢相信的我忍不住问。 「我只是打开面板,装个零件再关起来而已。」 我深深叹了口气。只能以神技来形容。少校是趁大货物制造摄影死角时动手脚的,不过那位男货运员丝毫没有不自然的举动,少校也因为个子小,就连可疑的影子都没露出来,堪称完美。 「还有一个,我在楼顶装了条绳子。」 「咦?」 绳子? 「目标房间不是有个大窗户吗?如果能从外面拍摄房间里的状况,就算你战术失败了,也有个保险。」 「这……这个,先等一下。从窗户外面?你是说像清理大楼外壁那样,从屋顶用绳子垂吊下来吗?」 「没错。我从以前就很想当蜘蛛人喔!」 「这……这也太危险了点吧?」 我才以正常人的角度表示一句意见,少校就滔滔不绝地大谈垂降训练有多么严格,自己撑了几个小时,以及自己开发的绳索有多轻多强韧,我只好放弃说服他。 「我知道了,就请你放手去做吧……」 太阳下山后,阿哲学长、宏哥和第四代全都到齐,可以开会了。在那之前,替大家送晚餐来的彩夏无心问了一句: 「藤岛,你春假作业写完了吗?」 「……咦?」 我只能回这么多。我赶紧拿手机查看月历,赫然发现明天就是春假的最后一天。春假作业──我在这档事之前写了一点,之后就连有这种东西存在都忘了。 「你就随它去吧,鸣海。这可是中辍的好机会啊。」 阿哲学长的手拍在我肩上说。 「你交一篇有关诈欺加恐吓加绑架的报告就行了吧?」 少校跟着说起风凉话。 「你怎么还没被退学啊?」 最伤人的就是第四代了,完全不是开玩笑的语气。 「其实我也是爱赶在放假最后一天,一口起赶完的人喔!等明天事情都解决了,我们再一起写吧!」 彩夏说完,用托盘轻轻敲我头一下就回厨房去了。 宏哥浅笑着喃喃说道: 「作业这种东西,叫爱丽丝帮你写不就好了?这次她会欠你一个大人情嘛,写个作业算得了什么?」 我们都自嘲地笑了笑,接着各自端起碗公,大口吸面。 就快结束了。我们要用自己的手夺回我们的日常──有爱丽丝相伴的生活。 五个空碗公叠起来后,最后的作战会议开始了。 「医生今天也来了。」阿哲学长带头报告说:「可是不晓得他去哪一层。医生搭的电梯停在十四楼,不过那可能只是先去和紫苑寺萤一打声招呼。那里十四、十五、十六楼都被aster tataricus给租下来了,爱丽丝有可能就在这三层里面。但他知道我们正在找爱丽丝,说不定会藏到其他楼层去。」 「要在公司里藏一个女孩子,需要避开所有员工的耳目,难度很高,大概在其他楼层。」宏哥也点头同意。 「只能各派几个人散开来看着,到时候随机应变吧。」 第四代说完就在办公大楼的平面图编写配置人数。这部分就全权交给统管平坂帮的帮主来做就好了。 「啊,对了。今天我出任务的时候,发现几个可疑分子。」 少校突然补充道: 「看起来都满凶悍的,很多楼层都有他们的影子,还绕到暗处检查安全门之类的,样子相当可疑。」 同样行动鬼鬼祟祟的少校说这种话,到底有没有说服力呢?他跟着说他拍了照,把数位相机拿给我看。 荧幕上的几个男子有点面熟。我回想片刻后轻轻「啊」了一声,引来其他人的视线。 「你见过啊?」我点点头回答第四代。 「我在医院停车场见过,他们都在车子旁边等着……」 没有与会,表示不是紫苑寺家的族人吧,但肯定是替他们干事。在这时候出现在那里,绝不会和爱丽丝无关。紫苑寺萤一曾说,他的爷爷──紫苑寺干嗣企图「收拾」爱丽丝。 「所以是遗产快被抢走的老头子急得跳脚,想把爱丽丝翻出来啊?怎么在这种关键时刻跑来搅局……」 阿哲学长胡乱拨着他一头短发。 「那些人……说不定是我的同行。」 第四代瞪着相机荧幕低语。 「做地下工作的吗?」少校控制相机放大影像,特写恶煞的容貌。 「对。你说他们也跟到医院去了嘛。这几个怎么看都不只是司机,会用这种人的紫苑寺家多半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时我忽然有个想法。 就算那天晚上没出那种事,爱丽丝的父亲说不定还是会遭到谋杀,而且是在光严会长死前。那天这些人出现在医院,可能就是为了让干嗣独吞遗产。 我先将令人打从心底发寒的想像搁到一边,然后说: 「明天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事,麻烦先让平坂帮每个人看过这张照片。」 第四代点点头,从数位相机拔下sd卡收进口袋。 在我们检讨明天的细项时,小铃小姐拨了通电话给我。 『这边刚完工,你要过来看看吗?』 「不了。我是很想马上过去,但有被对方发现的危险性。」 『知道了。请款单交给那个平坂帮是吧?』 「是的,非常感谢。」结束通话后,我朝业已漆黑一片的狭小夜空吁了口气。 「话说,你这次布局还真大,应该是目前为止砸最多钱的吧?」阿哲学长揶揄地说。 「这关系到爱丽丝的命,这点钱算不了什么啦。」 「出钱的明明是我,要耍帅等还完以后再说。」 第四代的叱责惹来宏哥发笑。 * 翌日── 上午九点,我从地下铁车站的出口环视睡意尚浓的东新宿街容。无论往哪里看,都只有办公大楼、公寓及工程车,单调至极。 回头仰望耸立背后的巨大建筑物,经凹凸拼贴处理的茶色壁面铺天盖地──我们的战场就在那里。 即使我已将平面图完全背熟,我仍旧忐忑地从暗袋拿出快被我盯穿的图纸,再反复看几遍。放心,没问题。照计画来办,事情就能顺利落幕。 耳机传来少校的声音。 『最后机组检查完毕,一切正常。』 「好……绳子也ok吗?」 『那当然,开始垂降。此后作战途中,请叫我蜘蛛人。』 搞什么,正经一点啦。这时,宏哥的声音插了进来。 『目标车,差不多要到你那里了。』 「收到,作战开始。」 『小心点。』『靖国再会!』 我从楼梯口踏上人行道之际,正好有辆大型的白色宾利车转进大楼地下停车场。我赶忙追上,奔下坡道。 紫苑寺萤一看似早已发现我的存在,停了车就倚在驾驶座门边等我。 「早安。」 尽管觉得虚情假意,我仍低头问候。他摘下头戴式耳机,挂在脖子上,将车钥匙塞进白袍口袋里。 「有什么事?」 他的口吻不带善意,但也不像是我的出现打坏了他的心情。说起来,我很怀疑这个人究竟有没有所谓的「心情」。对于如此特异的人,我的计策真的有效吗?心跳越来越快。冷静点,不能让他看出我已是孤注一搏。 「我想和你谈爱丽丝的事。」 我语气平顺地说: 「可以到你办公室谈吗?」 「在这里说就好。」 我吞吞口水。没什么,是预料中的回答,不能被对方牵着走。 「一定要在你办公室说才行。我的筹码现在还不能亮出来,最多只能说,我需要你立刻上网确认 我给你的情资,否则没办法谈条件。」 一口气说完后,我强硬地直瞪紫苑寺萤一的脸,至少在气势上不能输给他。眼镜镜片反射着日光灯光,白成一片。 「那好吧。」紫苑寺萤一点个头,迈向停车场角落的玻璃门。他应该不会全盘相信我的说词,只是认为在这里僵持也没用,不如早点确定我的话是真是假吧。让我进他办公室的风险,大概完全不被他放在眼里。 于是我和他一起进了电梯,注视数字不断向上加一的电子显示板,心跳不受控制地开始加速。若在这里失败了,损失可不只是惨重而已。 「爱丽丝──」 干巴巴的舌头黏在嘴里,一时结了巴。我清咳一声,重新再说: 「爱丽丝现在状况怎么样?」 「请放心。」紫苑寺萤一盯着电梯门回答:「她现在应该还有自己走动和打电脑的力气。」 我头皮一麻。他居然能若无其事地说这种等同「她很快就不能那么做了」的话。 楼层显示停在14,语音也报出楼层,门随之开启。紫苑寺萤一进了楼就拿门卡刷过正前方公司大门边的读卡机,印上紫色「aster tataricus」商标的玻璃门悄然无声地滑开。 「社长早。」 上次来访时为我带路的年轻女职员出现在走廊上,一看到我,脸就僵了。 「我带他到社长室去,不要打扰我们。」 紫苑寺萤一冷冷地这么说,女职员便仓皇鞠躬领命。 沿着长走廊前往社长室的途中,同样没看见任何人。紫苑寺萤一将门卡贴上社长室的门铃后,紧张得背肌都快全部绷断的我,抱着祈祷般的心情,跟着他踏进社长室。 地上一样铺满紫色地毯,洁白的办公桌孤伶伶地摆在靠窗的位置,三面电脑荧幕背对着我。 「我就姑且听听看吧,请长话短说。」 紫苑寺萤一在桌前转过身说。 我点点头,一步又一步地接近他,从夹克口袋抽出小型平板电脑,启动后递给他。荧幕上显示的,是zodiac公司的行动网站,我接着为他指出某条重点新闻。 紫苑寺萤一尖细的眉头微微扭曲,眼镜后的两眼在平板荧幕和我的脸之间来回扫动两次。标题是这么下的: 『aster tataricus用户个资疑遭泄漏』。 紫苑寺萤一伸手点击荧幕,快速浏览详细报导后,毫不掩饰地往我瞪来。 「要是发生了这种事,我应该会在上新闻之前先收到通报才对。」 接下来要一决生死了。我如此告诉自己后开口说: 「你不会收到任何通报,因为这篇报导就是泄漏的人流出去的,就在前不久而已。」 经过剎那的空白,紫苑寺萤一从白袍口袋中取出行动电脑,连上zodiac的行动网站检查是否真有这篇报导。他是怀疑我伪造了整个网页吧,这也是当然的反应。 他向我踏近一步说: 「……你认识zodiac的老板,要她帮你登假新闻也不无可能吧?」 他果然连这点也知道。我的胃冻得嘎吱作响。每一招、每个伎俩都被他一一看透、化解。还没完呢,后面还长得很。 「你要怀疑也没关系,灾情只会持续扩大而已。我要说的很简单。我们已经几乎骇光了你公司的系统,你的重要资料正不断外泄。若要我们停手,就立刻放了爱丽丝,告诉我人在哪里。」 紫苑寺萤一操作起行动电脑,快得令人眼花撩乱。多半是在网上搜寻相关消息吧,不过那么做是无法帮助他看清这计画的全貌。不久,他将行动电脑放回口袋,绕到桌子另一头说: 「现在你们没了有子,应该没那种技术吧。」 他还想试探吗?这从容是从哪片深海涌出来的呢?我将焦急死命踢回肺腑之中,回答: 「既然你知道我认识zodiac的老板,你还有时间怀疑啊?」 或许我是演过头了。紫苑寺萤一和我的视线在虚空中相互对峙。最后他先別开了眼,落在手边的键盘上。 「……你是想引我登入,检查灾情吗?」 紫苑寺萤一喃喃地说。绝望在我后脑勺挖了一个大洞,残忍得连血都流不出来。这家伙果然是最难缠的敌人。他操控桌边的面板,桌后头一整面墙的窗逐渐失去光彩。他放下百叶帘。 「你们是计画在窗外用望远镜头,或是你暗中带进这房间的摄影机,拍摄我登入密码时的动作吧?」 这瞬间,聚光灯打上了我的「舞台」。我紧绷面孔,眼睛略为睁大,「唔」地一声把话梗在咽喉里。 都被他看穿了,没戏唱了。 我明白自己已全盘皆输,颓丧失志──的样子,全是我为他设计好的──表演。 没错,你关上窗是又毁了我一着棋,毁了少校拍动作电影般冒险安排的步数。但那只是保险,真正的杀着还等着宰你呢。 紫苑寺萤一继续轻声说道: 「这想法是不坏,不过我的电脑不只需要密码,还得辨识指纹才能解锁,光是偷拍我打键动作是没用的。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还是把窗户遮起来的好。」 一串打字声后,他的指头滑过键盘边的指纹读取器。 这一刻,我似乎听见一阵奇妙的声响。 有如错综复杂地组装而成,却不得运作而等着腐坏的无数古老齿轮相互倾轧,磨去锈垢开始咬合、转动──或许,那只是我全身上下因极度紧张而造成的疯狂心跳和骨头的哀号、牙根的痛楚。然而在我听来,那更为遥远,仿佛是地底有个庞然大物抖动身躯的声响。 紫苑寺萤一抬起了眼。 我在他脸上探寻任何感情的征兆,但什么也没找着。失败了吗?我的意识差点一眨眼就没入黑暗。救回我的是映在他眼镜镜片上,荧幕的倒影。 画面一整片地蓝,电脑当机了。 「……这──」 紫苑寺萤一的低语,如延展至微米单位的金属箔片般毫无顿挫可言。 「这不是我的电脑……没错吧?」 我点点头,一个咽唾。喉中烧伤般的痛楚已蔓延至耳后。我再也压抑不住心跳,指尖颤抖得几乎麻木。 「准备那些很简单。因为爱丽丝的荧幕和键盘,和你用的完全一样。」 声音干枯得布满龟裂。 「你掉包了?怎么做的?潜进这房间吗?你们的技术应该不至于破解门锁和保全系统啊。」 一点也没错,现在的我们办不到,否则我们早就攻破门锁和保全系统救出爱丽丝了。我们就是没那种力量,才会编出这种可笑又夸张的骗局。 「我是掉包了没错,不过,不只是电脑而已。」 紫苑寺萤一疑惑地瞇细了单边眼睛。我用力咬住抖个不停的嘴唇,勉强用痛觉赶跑紧张,继续说下去: 「马上就遮住窗户算是你的失误。如果让它开着,就有可能在登入之前发现了。」 他的手跟着伸向桌缘,按下按钮升起百叶帘,阳光随之射进房里。从地面刮扫阴云天的新宿副都心摩天大楼,一栋栋高耸窗外。 我绕过桌旁,靠近窗边: 「这和你平时所见的景色,有一点点不同吧?」 并指着厚实玻璃的另一头这么说,紫苑寺萤一跟着回头。 这时,我终于见到他惊讶的表情。他眼镜底下的两眼微微睁大,只是变化小到几乎看不见。 「我掉包的是这一整层楼。」 不知倒抽一口气的是紫苑寺萤一,还是每次出声都快喘不过气的自己。 「这里不是十四楼,而是十二楼的zodiac子公司。由于格局都一样,我就花了一整个昨天,把整层楼都照你的公司改装了。最大的难关,反而是在电梯的电路板上动手脚,还有勾引那个女职员来帮我们。」 紫苑寺萤一的确按下了十四楼的钮,楼层显示也照表跳到14。少校加装的电路板,只是改变了电梯的运作方式,将他送到了十二楼。 最后的重点是宏哥攻陷的aster tataricus女职员。宏哥虽说他偏离了吃软饭之道,用了几乎是恐吓的强硬手段。但她也只是听从我们的要求,在十二楼等待社长到来,并简直真的就在自己公司里似的接待他。 紫苑寺萤一摘下眼镜置于桌上。那或许就是他表现惊讶最夸张的方式吧,只是表情依然毫无变动。 「这样你懂了吧。你用来输入密码和指纹的,都是我们准备的冒牌货。那篇个资外泄的报导真 的是我捏造,不过它就在刚刚成真了。有你输入的密码和指纹,就能从你公司里的真电脑入侵aster tataricus的系统。」 紫苑寺萤一绵长的叹息,吹落在假电脑的键盘上。 「那组密码,也只能用来登入我平常工作用的一台电脑。凭你们的技术,没办法就这样在我公司的内部系统为所欲为吧?」 干燥的呼气,在喉管刮出几道裂缝。 没错,我们没有那种力量,我们的作战只到「这里为止」。可是── 「我们不必自己出手。」 我的声音细得像枯草般弱禁不风。 「这栋大楼里,有一个人办得到那种事吧?」 紫苑寺萤一毫无表情的脸上,布上一片细微的龟裂。我忍着痛苦继续说: 「你说她是不愿意才没离开你的牢笼是吧?我可不这么想。既然你给了她连接你网路的管道,她现在一定还在奋战当中,监视所有连接到这大楼网路的设备,寻找墙上的孔缝。她就是那种人,就算不要命,也一定不会抛弃自尊。」 最后一句话,几乎要被哽住喉咙的热流所吞没。我比谁都还清楚,无论话说得气势再强,我也不敢肯定,那只是单纯的愿望,说是祈盼也行。这计画动用了那么多资金和人手,结果最关键的部分却寄望在根本无法联系的她身上。 然而这时,我似乎看见了她纤细的手指如雨点般在键盘上奔走。如此迸出的数亿数兆个0与1窜过电路冲破防火墙,溢满天空划开云层,抵达卫星再倾注于地表,注满每一寸空虚。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吉他、贝斯与鼓组的狂啸直上脑门,溅射着火花洒满我脚边。 ──〈colorado bulldog〉。 我屏住呼吸,痴迷地听着那抓搔我全身皮肤,疯狂反复的旋律。 我们正被这首歌连在一起。 我将拿在手上的手机贴到耳畔。 『……你这个……笨蛋。』 怀念的声音,已沾满泪水。 『我不是叫你再也不要管我了吗!』 空气中充满电流般的尖锐感觉使我抬起头,看见爱丽丝的脸出现在桌上那三面荧幕里。她穿着水蓝色的洋装,两颊削瘦,皮肤白得发青,湿润的双眼仿佛随时会碎成数千颗雨滴。 我发不出声音,便硬从肺里挤出空气,但那却变成了一句蠢话: 「……好久不见,你瘦好多喔。」 『我已经不是你的侦探了啦!』 「不管你怎么说,我永远都是你的助手。」 『……你给我听好。我当侦探,从来都是为了还活着的人。无论真相多么令人难受、惨不忍睹,还活着的人也非得接受它,受点伤、做出抉择,为它痛苦不可,然后继续活下去。一直以来,我说的都是这种话……』 闪亮的细小圆珠,在她脸颊上划出一道细细的轨迹: 『可是……可是!面对那样的父亲,我却没办法坚持我的信念,改替死者辩护了!侦探就等于全部生命的我,已经没资格再作侦探了!』 那又怎么样?这么想的我用颤抖的手抓紧手机。活下去根本不需要什么资格吧。蚯蚓不会怕黑,企鹅不会以无法飞上天空为耻,你自己不也这么说过吗? 「……所以,你要连我心里的爱丽丝也杀了吗?」 言语直接随情绪,不经大脑地腾涌而出。应该还有很多更理性、更有效的说法,但我已无法控制体内汩汩蠢动的热流。 「爱丽丝你不是还活着吗?无论你……无论你心里有多难受……也要接受它、受点伤、做出抉择啊!你现在还活着啊!」 荧幕中,泪水染糊了爱丽丝的脸。说不定,糊了的是我自己的眼睛。 『……你真的──』 她的声音骤然减弱、破碎。生存的残酷切碎了她弱小的身躯,暴露出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善良的心。 可是啊,爱丽丝,无论你如何操弄言语,我也不会上当。你已接下了我的信号,扯开锁链,以宿命之歌呼唤了我,所以你输了。你用全知无能的眼耳十指,击败了你自己。 因此── 「少说些有的没的,还不赶快打开后面的门。你很饿了吧?」 爱丽丝「唔」地吞回了话,抽了两次鼻子,以掌心用力抹过一双眼睛。颊上散发的红晕,是她活着的证据。 『……你真的……每次都这样!』 哭肿的眼又闪出新的泪光。 『每次都不听话,自己乱来!』 她将头饰扯下来就往摄影机砸。 『不说了啦!一没有我定时用空罐砸你,你的蠢病就越来越糟耶!』 爱丽丝的手往我伸来。我感到体内的力量舒畅地流通,急促的击键声恍然远去。 不久,她背后那扇在荧幕中显得矮小的门滑开了。 我体内的热流几乎要冲开堤防,氾出咽喉。转身要离开社长室时,才想起还没问爱丽丝的房间位在何处,又折回电脑前。 「我马上去接你,那边是几楼──」 紫苑寺萤一的喊声在这时插来: 「不可以,快关门!」 我错愕地转过头。爱丽丝没听见,她已经站起身,离开电脑前的麦克风,朝房门踏出摇晃的脚步了。 「我不是说过了吗,爷爷他想对爱丽丝──」 我没听到最后,因为爱丽丝跨出敞开的门时,有个黑西装壮汉出现在走廊上。爱丽丝的尖叫声刺入耳中。想退回房里的她,被男子粗暴地抓住了手。 「爱丽丝?」 那男子是我在医院停车场见过的其中一人,也出现在少校的照片里。他们先一步锁定了爱丽丝的位置吗?紫苑寺萤一推开我敲起键盘,三面荧幕中左边那一面切换成纯文字画面,他所输入的指令往右端高速奔流。其余两面荧幕当中,在房门口和爱丽丝推拉的男子突然痛歪了脸而松手。原来是门冷不防关上,狠狠夹住他的肩膀。事后回想,那是因为这时的紫苑寺萤一展现了难以置信的神技──在那短短几秒钟从冒牌电脑连上大楼保全系统,解除开闭装置的安全锁让门快速关上了,不过当时的我没余裕想这种事。画面上,爱丽丝娇小的身材反而帮了她的忙,让她跌到走廊上。 「她在十楼,快去!」 紫苑寺萤一喊道。我立即夺门而出,并用手机联络第四代。 「找到爱丽丝了,在十楼!那些人来了!」 十楼在我们的配置之外,我应该会比帮众先赶到。我没时间等电梯,直接冲进逃生梯向下飙两楼,焦急拉开铁门又进入大楼里。尚未出租的楼层走廊阴暗,新建材漆料的气味扎痛皮肤。微微地,有阵脚步声。 「爱丽丝!」 我大声呼喊,奔过铺了地毯的走廊。 转角处,我差点撞上从另一头跑来的水蓝色娇小身影。两个人都一阵踉跄,脚步打结。我背顶着墙勉强没摔倒,对方则是一屁股摔在地上。 四目相对。 「啊……」 我们不约而同地轻声惊叫。 乱糟糟的黑色长发下,爱丽丝墨蓝的湿濡双眸堆满斑斑光点。瞬息的眼神交会中,万千思绪在我俩之间交错、升华,但没有一丝一毫化为言语。因为走廊另一端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还有人影探射而来。 我果断将爱丽丝整个抱起。 「──鸣海?」 我无视爱丽丝的失声尖叫,循来路拔腿就跑。并在经过搁置于转角的扫除用具时抽起拖把,猛推安全门到外头去,骤然增强的光线照得我两眼昏花。但我仍将爱丽丝轻轻放到地上,转身将拖把柄横插进门把,另一头抵住扶手当作门闩。才一放手,就有人从另一头转动门把并撞门,拖把柄大幅弯曲、轧轧作响,门后接着传出粗暴的男性咒骂声。以为他们放弃撞门时── 「──逃生梯!在逃生梯上,从外面绕过去!」 糟糕,他叫人了! 我将爱丽丝扛上了肩,吓得她摆动双脚大叫:「我自己会跑啦!」少啰嗦,乖乖不要动,你连走都走不稳了。楼上震耳的复数脚步声,让我听得胃都揪成一圑。 「找到了!」「那小鬼也在!」 许多男性吼声从头灌下,我开始一步跑三阶地往下跑。该找层楼进去求救,还是该一路跑到地面之间呢?这样的犹豫稍微拖慢了我的脚步。 在转折平台转身时,开启的九楼铁门僵住了我的腿。身穿深色西装的彪形大汉一个又一个地冲进逃生梯,一抬头看见我和爱丽丝就嘲弄我们似的耸耸肩。绝望,无情地抹黑了我的意 识。 「那小鬼是谁?」「那天那个。」「在医院看过他。」 能清楚地听见男子们瞪着我这么说。 「一起收拾掉吗?」「他知道太多多余的事了。」 我心里凉了半截,靠在扶手上的背颤抖不已。 「不行。」上头也传来声音,压碎我冻僵的意识。「他是普通人,还带了同伙来,处理不完。搞定小姐一个就好。」 爱丽丝的指甲刺进我的肩。啊啊,这些人是真的要杀爱丽丝。说能处理她一个,是表示可以在紫苑寺家内部抹除掉这整件事吧。 「不要碰鸣海!」 爱丽丝喊出干涸的声音: 「我……我跟你们走就行了吧!」 她想从我肩上下来,我的手却箍住她的腰,下意识地使劲。如果在这里放手,我们的一切努力不就白费了吗! 「鸣海,放开我!」 上下都有踏响阶梯逼近的脚步声,血流在耳中阵阵翻腾。我不放,说什么都不放。你知道我为了走到这一步是欠了多少人情,涂改了多少次我薄弱的假设和推测,又虚张声势多少次才累积到足够的赌本吗?我更向扶手贴近,双脚蓄足力气。 就在这时,眼角有个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于是我屏住呼吸,全心聆听我与爱丽丝叠合的心跳声。一道问题从中涌出。 我办得到吗? 我将这问题与现实问题一脚踢开。这不是能不能办到的问题,是我必须这么做。 「爱丽丝,你抓好,绝对不能松手。」 「什──」 爱丽丝哑然失语。逼近的男子们也一脸惊愕,脚步声跟着加快。因为我的脚跨上扶手,将全身连爱丽丝抬了上去。 紧搂我脖子的爱丽丝,双眼因恐惧而混浊。沉陷在她心底深处的记忆破壳而出,要一口吞噬她。爱丽丝,你猜对了,我要做和你父亲一样的事,选择了鲁莽、愚蠢、野蛮、危险、得失不均且极度疯狂的作法。 但是,有一点不一样。我不是孤单一人,还有同伴。 我蹬出了扶手。 冷风随即将我团团裹覆。填满我整片视野的大楼墙面,以惊人速度不断流逝并逐渐接近。在这时候,我更明确地感受到爱丽丝的体温。恐惧和风压削切着我的耳朵,意识几乎要被剥离肉体,远远甩在身后。 不行,我不能在这里昏过去。我一定要抓住。 于是我伸出手,将远去的意识,我自己── 以及现实存在的那条绳索,紧紧抓住。 掌心顿时磨出无法想像的高热,使尽全力的手腕、胳膊、肩口到整个背都满布剧痛,关节和肌腱悽厉地放声号叫。爱丽丝的手臂深深绞进我的脖子,使我呼吸困难。令人作呕的炙热将我从头到脚包围起来,焚烤着我。我死命地紧抓被血沾滑的绳索,将腿缠上去。绳索因此大幅摇晃,使我在墙上撞了好几次。 「──藤岛中将!」 摇晃停止时,下方响起一道怒吼。 「你在……在……在想什么啊,不想活啦!」 即使有强风干扰,少校的声音仍确实传进耳里。我将痛楚与恐惧大口咬碎,明知不能往下看也仍瞥了一眼。遥远的眼下,绳索尾端所接触的地面上,少校小得像颗豆子。我忽然觉得毛骨悚然,仿佛下半身都不见了似的。我急忙屏气凝神,集中力气,双脚踏住墙面尽力稳住摇晃后,朝扰人的喊叫侧眼看去。只见那些深色西装的男子在逃生梯扶手边站成一排,指着我大吼大叫。几个人打算下楼,却被冲出安全门的大汉拦住,他们是平坂帮的黑t恤。我闭起眼睛,传感全身各个角落的痛楚,检查手脚是否还能动作。少校不成声地嘶吼着:「一步一步慢慢向后退!在墙上凸出来的地方休息一下!」爱丽丝的牙在我耳畔咬得嘎吱嘎吱响。所有声音,都几乎被澎湃的心跳掩盖。 我行的,我一定行的。要将全身神经集中在感受爱丽丝的体温和自己的手脚上,慢慢往下滑。慢慢来,慢慢来── 双脚触地的瞬间,我放松得不支瘫倒,差点被爱丽丝的体重给压扁。 「中将!快起来,要溜了!」 少校冲着我的耳朵喊。我气喘吁吁地抬起头。在说得出话前,有双手架住我腋下,粗鲁地抬起了我。 「少校,你扛爱丽丝,走了。」 第四代的侧脸就在一旁。我逐渐枯槁的身躯猛然受到加速度作用,视野在第四代的背和水泥地上来回晃荡。看来我是被他扛上肩了──我恍惚地想。 和爱丽丝一起被塞进第四代的车后座之后的事,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当时人在昏厥边缘,掌心被绳子磨得血肉模糊,沾得爱丽丝水蓝色的洋装红点斑斑。她也哭成了大花脸,两个小拳头在我胸口不停敲打。 「你这个笨蛋!你真的……每次……每次都这么乱来……」 湿透的埋怨声也降了下来。 我抓住爱丽丝的手腕。她吓得浑身一抖,接着突然哭倒,脸埋进我下巴底下。呜咽、心跳与体温,都清晰地进入我体内。 那是她依然活着的证据。 这样就够了,能活着回来就好。现在,这样就够了── 加速度将我的身体往椅背推,压垮我的意识并拉成薄片,缓缓浸入黑暗。 我左手绕到洋装背面,最后一次确认爱丽丝真的在那里后闭上眼,任睡眠侵占我的意识。 * 不知不觉间,樱树已抽出绿叶。 我以一开学就连续请两天假的辉煌纪录,开始了高中三年级的新学期。开学典礼那一天,全身肌肉痠痛又青一块紫一块的我,整整一天躺在床上,连坐都坐不起来。第二天仍两腿发软,走不上几步路。 学校发的资料和讲义之类的,都是彩夏替我送到家里。 「话说,我是第一次进你房间耶。」 仍穿着制服的彩夏直接进了我房间,在我没什么装饰的房里,兴致盎然地四处参观。是第一次啊? 「结果你根本没办法写作业嘛。」彩夏看着我包满绷带的手,笑着说。 「啊,嗯……对不起。」 「班上同学都在问你为什么请假喔。我不太好意思乱掰,又不能全部告诉他们,就说你和银座的酒店小姐闹出一点问题,受了很重的伤。」 「你这样会让我更不想去学校耶……」 为什么只挑那些耸动的词出来说啊。你可以乱掰啊。 「对了对了,进路志愿调查表!这个明天要交,所以老师叫我一定要给你写。」彩夏从一叠文件中抽出一张说。 「进路……要写到第三志愿啊?唔唔……」 我现在哪有心情想将来的事。眼前的案件每次都不例外地让我忙得头昏眼花,东奔西跑,疲惫不堪,遍体鳞伤了。 「对了,你手受伤没办法写嘛,那我帮你写吧。写尼特族侦探团吗?还是写尼特族就好?」 「为什么只给我两个选?」 「你不是不想升学也不想找工作吗?」 「不要自以为好不好!虽然我真的没想过!」 「写平坂帮会不会让人误会你想混黑道啊?」 那不算误会了好吗? 「啊~那个,我好好想一想再自己写啦。」 我问彩夏的志愿当参考,没想到(有点对不起她)她居然把哪所大学哪个系都明确说出来,使我充分感受到自己远远落后于她。 「我想到it企业做广告宣传的工作,身边有很多人可以教我哟。」 彩夏这么勤劳的人,到哪里都能打出一片天吧。 后来她陪我聊了很多学校的事,话题没了之后,她坐到我书桌的椅子,望向窗外新芽点点的樱树梢。 「……爱丽丝现在怎么样?」 我装作临时起意似的问。 「嗯~」 彩夏嘴边浮出浅浅的笑,看着黑黑的樱树干回答: 「她在第四代认识的医生那边住院,还不能吃饭,只靠吊点滴。听说她跟护士讨dr.pepper,结果被骂了一顿。」 「这样啊……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我只有这么点感想。爱丽丝当时主动选择了死亡,若她没改变心意,做什么也没用。真的,太好了。我在床上两腿一伸,松了口大气。 「昨天我去看她……」彩夏嘟哝地说:「可是她什么都不肯跟我透露,亏她问了我一大堆事情耶。」 我默默地低头注视双手上的绷带。 「所以我想,你大概也不会告诉我吧。」 想不到该如何解释的我,不敢看彩夏的脸。 「完全结束以后,我就跟你说。」 只能说出这 种空话。 不过,彩夏还是笑着转了过来: 「这样啊……所以,还没结束喽?」 我点点头。现在还剩下一件非做不可的事。 侦探的工作。 * 爱丽丝回到侦探事务所,是下周一的事了。我放学后直奔「花丸拉面店」,在后门停下脚踏车,对明老板随便问候两声就走上逃生梯把门一开,发现她正在换衣服。 「啊──」 只穿内衣、长筒袜套到一半的爱丽丝,满脸通红地缩成一团。 「对……对不起。」 「你不会按门铃啊!」 才仓皇关上门,另一头随即传来空罐砸中门板的尖锐声响。我背靠着门深呼吸,反省片刻。这几天爱丽丝不在,已经习惯直接开门进事务所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我等了十五分钟后按下门铃,蓝灯发脾气似的闪烁起来。 「受不了。怎么才离开几天,你就把最基本的礼貌都忘啦!形状记忆衬衫的学习能力都比你还好!」 爱丽丝在床上怒冲冲地迎接我进门。 「对不起啦……」 我表面上虽低头赔罪,心里却为又能捱这用心的骂而感觉回到了从前。觉得自己有点欠揍的我压低了脸苦笑,不让爱丽丝看见。 尽管如此,我仍很快就抬起头,重新打量我们的侦探。 「……你穿丧服啊?」 爱丽丝身裹漆黑洋装,头戴围上面纱的小帽子,黑色薄纱掩住了她的眼。 「昨天,萤哥跟我联络过。」 爱丽丝落寞地说: 「现在想想,虽然我有十件这种衣服,在原本的用途上穿它,还是第一次呢。」 「这样啊,你要一起来啊?」 爱丽丝下床后点个头,手扶上我的手。 原本的用途──今天的爱丽丝只是个吊唁者,不是死者的代言人。 「我只是一起去而已……侦探,由你来做。」 「我知道。」 * 搭计程车时,我和爱丽丝没说过一句话。只是手牵着手,看着流过窗外的春色余韵。这或许是因为,我们都明白一切就快结束了吧。现在若多说些什么,我们之间种种无法言表的部分,将因此枯死。 不久,计程车抵达医院,从后门转进停车场。大楼间,有个白袍人影站在通往中庭的窄道口,远看还以为是医师前来迎接,下车走近才发现是紫苑寺萤一。他还是面无表情,头戴耳机令人倍感轻蔑。但他一见到我就摘下耳机,令人不禁猜想那会不会是他表现敬意的方式。 「有子,你身体怎么样?」 紫苑寺萤一对我瞥了一眼就转向爱丽丝。 「还好啦。」爱丽丝耸耸肩说:「我还以为这间医院的医生都是把人当白老鼠的邪恶科学家,想不到第四代介绍的医生更过分,会把我压在床上,硬把食物塞进我嘴里耶,感觉好像鹅肝酱工厂里的鹅。」 「那真是太好了。」 紫苑寺萤一表情一点也不好似的这么说,接着视线移向了我。 「──你是来收尾的吧?」 我点点头。 「因为我是这次的侦探嘛……八成没办法做得像爱丽丝那么好就是了。」 「我还有点事要交代,就在这里陪有子了。房间是六楼一号病房。」 「谢谢。」我就此留下爱丽丝,走向中庭深处的大楼。说也奇怪,我竟然能信任这个名叫紫苑寺萤一的男子。紫苑寺家的人说不定也来到了这所医院,由他保护爱丽丝,我确信是最好的选择。尽管我为了抢回爱丽丝,设局诓骗了他。 毕竟到最后,我发现他也只是疼惜爱丽丝而已。 要穿过围绕着彩绘玻璃的大门时,我被紫苑寺萤一叫住而回头。他问我: 「那时候,你说你无法回答我第五个问题。」 爱丽丝在他身旁不解地歪起头。 「现在这样,就是你的答案吧?」 紫苑寺萤一的第五个问题。 我跟着回想和他首次见面那天的奇异对话。 ──『假如有子从你的人生中消失了,你会怎么办?』 我颔首回答: 「不管再来几次,我都会这么办。」 紫苑寺萤一也对我点点头。那平板的表情显得有些满意,会是我多心了吗? 六楼一号病房门窗开放,床上不见床单被盖。舒爽的风吹膨了窗帘,摇曳洒在地上的阳光。茉梨小姐正将架上最后剩余的杂物塞进一个小提袋里。她发现我进门就停下手,从圆椅旁站起身子。 「……鸣海。」 叫了我名字后,她好一会儿说不出话。蕴藏各种感触的视线灌注在我罩着t恤的胸口,渗透入里,渐渐晕开。 「……你还好吗?」 说出口以后,我才觉得那真是个蠢问题。茉梨小姐浅浅一笑。那是我邂逅她时常见到的,有所掩饰的笑容。 「我只是一直陪着爷爷而已。虽然不准我外出,但也没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 「这样啊,那就好。」 「……我简讯上有写吧,他是昨晚过世的。」 我的视线垂向脚边。 因为茉梨小姐表情不再阴郁──但像是漂白过一样不自然,令人难以直视。 「有子没和你一起来吗?萤一说联络过她了。」 我指着阳光通透的窗口说: 「她和萤一先生在中庭说话。」 茉梨小姐走近窗边,束起窗帘。一头黑发随风飘然飞扬。她真的好像爱丽丝。我看着她的侧脸再次这么想,并来到她身后。 绿草如茵的中庭中,有对白衣男子和黑衣少女并肩走在成列的树荫底下,形成奇妙的对比。四周初萌的春绿,正为了更添光彩而向夏日不断成长,到处充满生命的气息。然而这两人的身影,却让我强烈感受到死亡的存在。 「夏天就快到了呢。」 茉莉小姐远眺着爱丽丝,言语从唇间点点滴落。 「好久没碰工作的事了。真糟糕,我早该开始准备五月的少女时装秀了呢。」 「泳装的季节也到了。」 我也注视着中庭说: 「我有个比较懂时尚的朋友跟我说,『玛丽·席翁』这牌子的衣服,几乎都是你自己当模特儿,可是你就是不穿泳装。」 茉梨小姐夹带疑惑的视线,抚上我的脸颊。 我一个咽唾后,继续说: 「你不在人前穿泳装,是因为身上有剖腹的疤吧?」 好长一段时间,她什么也没回答。 风变强了点,高高飘起的窗帘轻柔地拍上我另一侧脸颊。为什么会这么痛呢?挖坟侮辱死者的痛苦,将由替死者代言的侦探来承受,不会是死者本身。原来这种感觉,爱丽丝至今已咬牙撑过了不知几千几百次,心志软弱的我,光是那一拍就快站不住了。 「……你发现啦。」 终于,茉梨小姐怅然地说: 「……这样啊。也对,有子也已经知道了吧?」 我咬着唇颔首。 「既然这样,那我真的做了很傻的事耶,简直白忙一场……该不会,就是因为我做了那种傻事,她才发现的吧?」 我绞尽脑汁思索能安慰她的话,但我心中的真相,全是轻轻一碰就会皮开肉绽的利刃。没什么好多说,这就是侦探的工作。 「你杀了你父亲,是为了不让人比对dna吧?」 这说法真是糟透了。算了,不想了,反正怎样都会流血,就让它从伤口尽情地流吧。全说出来就对了。 「假如你爷爷先过世,你和爱丽丝就会陷入继承问题。怀疑你们其实不是光纪先生亲生的人,就会要求你们做dna鉴定,而你最怕发生的就是这件事。我不晓得结果会不会真是你怕的那样,毕竟不会直接比对你们两个的dna。可是你还是深怕万一,不想让爱丽丝其实是你女儿的事曝光。」 所以那天夜里,茉梨小姐将与她有段禁忌之恋的父亲紫苑寺光纪──亲手杀了。拔除人工呼吸器,将爱丽丝与自己与紫苑寺光严的庞大财产一刀两断。 「当然,你的动机可能不只是那么简单。你看着父亲受了那么多年的罪,或许也很想让他解脱吧。不过你会下定决心,都是因为当晚爱丽丝人在这里,站在紫苑寺家遗产纠纷这个大漩涡的边缘上。」 从眼角余光,能看见茉梨小姐稍稍点头。 「即使眼看着爱丽丝被当成凶手,你也不能说出真相。只好说你和她一直都在房里,用谎言保护她。因为要是他们知道人是你杀的,就可能从动机中导出你所隐瞒的真相。」 茉梨小姐一个抽搭后说: 「……我真的很傻吧…… 有子是为了保护我,才把自己伪装成凶手的吧?也就是说,她是那时候发现的……我真的好傻。」 尽管明知她看的不是我,我也仍默默摇了头。不是那样,你的推测只对了一半,爱丽丝不是那时发现的。 「我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干傻事呢。竟然和父亲……做了那种事。」 茉梨小姐的声音逐渐升温、湿濡。 「可是我……真的好爱父亲,好想让他再见母亲一面。父亲听说母亲自杀了那时,憔悴得让我好不忍心。所以,我好想安慰他……好想代替母亲陪伴他,结果就……结果就……」 溶进泪水的话语,滴滴砸碎在窗框上。 许身给亲生父亲的茉梨小姐,以十一岁的低龄怀了胎。不用说,那当然是高危险妊娠。当家光严为了保护母体和胎儿,以及父女乱伦的秘密,对从前同样身怀禁忌之子的女性──自己亲妹妹所分娩的医院提供异常的设备投资,帮助极低龄妊娠的茉梨小姐度过难关。光严对「紫苑寺家之血」的执迷,使得一个本来不该出世的生命诞生了。 那个婴儿就这么被藏匿于紫苑寺家的牢笼中,长成一个与亦母亦姊,血浓于水的茉梨小姐极为相似的少女,拥有自由以外的任何东西,以及「有子」这名字。 我再一次凝视爱丽丝站在绿焰之中的娇小身影。 「鸣海,我告诉你……」 茉梨小姐的声音,几乎要被炙热的吐息搅散。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陪在爷爷身边吗?我是为了日日夜夜都在耳边对他说,你最疼爱的光纪比你先死了,还是我下的手。这是我的复仇。那些人杀了我的母亲,我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他们。可是……可是……」 她双手掩面,痛彻心肺地泣诉: 「可是我做那种事又有什么用……母亲她再也不会回到我的身边啊!」 人死不能复生。 即使愚昧如我,也十分明白那单纯又冷酷的事实。 然而我不是侦探,只是代理她的助手。只能陪伴在侦探身旁,看她以言语之剑无情地剖开真相,并翻开笔记新的一页,写下新的字句──当一个记录故事,替现实、幸福与欲望塑造雏形的卑微作家。 因此,现在我就骗骗她吧。 「她会回来的。」 我的答复,仿佛经过了一段肉眼都能看出太阳偏斜的漫长时间,才传进茉梨小姐耳里。她抬起了头,与爱丽丝同样如远海般颜色的瞳眸,在泪水中散成满眶碎花。 「你不是生下爱丽丝吗?她是你妹妹啊。爱丽丝的母亲就等于是你的母亲。你刚才不是说你想代替母亲,这样一来你的愿望不就成真了吗?生下了新生命的你,已经是一个母亲了啊。」 你就是希望用这种方式,将母亲唤回你心里。现在,这扇窗的另一端,在那灿烂新绿中漫步的少女就是你的答案。不是吗? 茉梨小姐要将唇扯碎般狠咬,用力摇头,荡出眼角的光点消散在春风之中。 「那孩子不该出生的。」 痛苦的声音自渗血的唇间挤出。 「爷爷病倒那天,医师就告诉我说,爷爷是我真正的爷爷,是父亲的亲生父亲……他和亲妹妹生了孩子……」 我注视着茉梨小姐没入阴影的脸。这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在这时候,不晓得该怎么告诉她。 「医师要说的是……因为他们是亲父子,移植器官应该不太会排斥。你懂吗?就是既然父亲脑死,不如把器官──捐给爷爷的意思。虽然他九十多岁了,体力可能撑不过手术。可是就算希望再渺茫,也希望家属能同意移植。只是这个秘密不能告诉太太,就只好找我商量了……」 我恍然大悟。紫苑寺萤一提过光纪死时,病房中有份「文件」,那肯定是证明紫苑寺光严与光纪具亲子关系的器官移植同意书。 「知道这个秘密的当下,我还不敢相信到笑出来了。那表示我们这一族就是这样,我会和父亲上床,也是因为紫苑寺家的疯狂基因作祟的缘故。」 我不断地摇头。没有那种事,求你不要这么想。 「有子会有那么奇怪的体质,也是我的血所害。」 泪珠又从茉梨小姐的大眼睛滚滚落下,滑过脸颊。 浓如膏漆的血脉,最后在黑暗中创造了一个奇花异树般的孩子。不睡、不吃、不长大,以知识为养分生存下来的少女。 「爷爷过世前不久,其实醒来过一次。」 茉梨小姐泪也不擦,深感讽刺地歪起唇角说: 「他好像把我当成了有子,不停向我道歉。说什么自己对不起有子,求她原谅。她的亲生母亲其实是我,她是紫苑寺血脉的结晶,最完美的杰作。所以才想把她永远留在身边,不让她接触外面的世界……」 她的颤抖甚至撼动了空气,使我也能清楚感受。 爱丽丝被软禁在紫苑寺家中一室成长的原因,居然不是为了隐匿乱伦之子,而是因为一个被「血脉」迷昏头的老人,将她当作最难得的宝物。 「我差点没吐出来。爷爷真的让我觉得好恶心,我也觉得自己好污秽,因为我做了和爷爷一样的事,和自己的亲生父亲……爱丽丝会关在房里长大,也是我的错。」 字字带泪的话语从指尖滴下,积成一滩血泊。 「我真的不希望有子知道这个秘密。」 茉梨小姐垂下了眼: 「当他们提到dna鉴定的时候,我真的几乎快急疯了。太太都没回紫苑寺家,不晓得有子出生的事,肯定会要求检查有子的dna。」 恐怕紫苑寺一族的人对爱丽丝的生母是谁都心知肚明吧,不知道的就只有「外人」──当时分居在外的紫苑寺恭香,以及她那边的亲戚。 此外还有一个,那就是爱丽丝本人。 「所以我想,假如父亲比爷爷先死,遗产就和我们无关,而且父亲也终于能解脱了……但其实……我只是自己想解脱而已……」 所以那天夜里,她来到紫苑寺光纪的病房,亲手拔除人工呼吸器,结束了她父亲──她丈夫那苟延残喘的生命。 或许心里某处,也想借此斩断那纠缠自己与妹妹的血脉吧。 「整件事说穿了,都只是我的恋父情结作祟。用那种肮脏的想法勾引父亲,甚至生小孩……我真的很不希望有子知道这件事。知道以后,她一定很恨我吧。」 我看着茉梨小姐以自己的言语凌迟自己,不忍心得看了看脚边。接着抬起视线,开口说: 「她根本不恨你。」 映在茉梨小姐眼中的我,仿佛被薄云盖上的月亮那般朦胧。 「爱丽丝不会因为这种事恨你。」 我将过去曾说过的话,再重复一次。 不是因为慈悲,不是为了安慰,而是为了说出真相。 「……鸣海,那是你自以为是。」 「我不是自以为是。」 我不是侦探,所以才能像这样毫不犹豫地替生者代言: 「爱丽丝从很早以前就发现你是她的母亲了,应该是还在紫苑寺家的时候就已经发现了。」 茉梨小姐眼中的蓝海遭风浪打碎。双唇尽管软弱无力,也仍编出了简短的答复: 「……骗人。」 我摇摇头。 「我没骗你……『有子』这名字,是你父亲──光纪先生取的吧?」 尽管受到疑惑的吹撼,茉梨小姐仍轻轻点了头。 「光纪先生是小詹姆士·提普奇的书迷。这虽然是男性笔名,但这个人实际上是个女性,本名是爱丽丝·薛尔顿。『有子』这名字,就是从爱丽丝转换而来。」 「……我没听说过……可是,你说这些──要做什么?」 换口气后,真相的冰冷与炽热扯痛我的咽喉: 「爱丽丝·薛尔顿的母亲叫作玛丽。」 我慢慢地等待无数说不出口的感触在茉梨小姐心中沁散,仿佛时间也在这一刻停摆似的。她什么也没回答,连泪水也只是盈着眶,没有更多动静。 「光纪先生曾送给爱丽丝一套提普奇的书,这件事也写在其中一本的译者后记上。他送爱丽丝这套书,也许就是想暗示她事情的真相吧。所以她现在自称『爱丽丝』,表示她从一开始就知道『玛丽』是自己的母亲了。她天天穿的小熊图案睡衣,也是她母亲的作品。」 再一次地,我望向窗外。 那娇小的黑色人影,从树荫下走进阳光,又被树荫遮盖…… 她怎么可能会恨你呢?因为有你,她才能活在这世上。走在几乎要烙入眼底的鲜绿中,体会 生命尽情呼吸,用自己的双腿行走。泪眼朦胧的你,看不清如此明确的事实吗? 若真是如此,那么在最后,我想对你说说我的真心话。 那或许空洞无味,毫无意义,完全是多此一举。但是── 「其实,茉梨小姐……我很感谢你。这样说或许有点奇怪,不过……」 唉,我怎么在最重要的时候这么窝囊,连句动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因为有你生下爱丽丝,我才能认识她,让我有机会参与她奇迹般的人生。虽然只有一年多一点,我还是真的──」 振作点啊。我叱责自己。如果这时候连你都哭了,还想安慰谁? 「──真的……非常庆幸。所以……所以……」 请別说你不该生下她。 茉梨小姐別开脸,抓起窗帘按住双眼,肩膀微微颤抖。散落的黑发随风游荡,抚过身旁我的手背。 我就此离开了窗边。 走出病房前,背后传来细细的啜泣声,宛如雪溶般悄静,晶莹。 一回到中庭,在大楼墙边树荫处乘凉的爱丽丝就起身跑了过来,丧服的长裙迎风翻动。紫苑寺萤一白得刺眼的身影随后缓步跟上。 「结束啦?」 「嗯,结束了。」 我抬头仰望大楼。六楼的窗全是开着,但窗边不见任何人影,让我不禁怀疑刚才的一切只是梦境。 转回来望,看着爱丽丝犹豫片刻后,我还是问了: 「爱丽丝……你不去看她吗?」 爱丽丝摇了摇遮在黑纱底下的头。 「有时候,不要见面比较好。」 「嗯……」 「如果父母在你身边哭,你也会很不自在吧?」 我忍不住笑了。一点儿也没错。突然说到周遭生活上的事,有种又回到现实的感觉。 「要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吗?」紫苑寺萤一走进后问:「还是叫计程车?」 我看了看爱丽丝。她按着差点被风吹跑的帽子摇摇头: 「我搭电车回去。偶尔走点路也好,反正车站也不远。」 真教人惊讶。 「真难得。你怎么啦?平常不是都怕晒黑或嫌天气热──」 爱丽丝酸溜溜地哼鼻一笑: 「今天穿丧服和面纱,太阳没什么好怕啦。而且第四代介绍的那个医生,还笑我说这种软趴趴的脚,连五百公尺都走不了。下次我一定要走路上医院,要他给我认错。」 我笑出了声。 柔和的午后阳光下,我和爱丽丝在糙叶树成列的河滨步道比肩同行。舒爽的风迎面掠过颈根,真是个散步的好天气。 「走路搭电车,是我说给萤哥听的理由而已。」 一直走到看不见医院后不久,爱丽丝这么说。 「嗯?」 「其实我有一件事,想快点找机会问你。」 「……是喔,什么事?」 所以那是不方便让別人听见的事?什么啊? 「那个,就是……」 爱丽丝戴了手套的双手指尖,忸怩地点啊点的。 「我先说喔,我问这件事,完全是为了确定你有没有替我做好侦探的工作喔。」 「好了啦,快点说。」她到底想问什么啊? 气嘟嘟的脸在黑纱遮掩下,看起来不怎么生气。 「你对我那天晚上做……做了些什么,已经都懂了吗?」 「嗯,当然都懂啦。」 「我……我才不相信,说出来给我听!」 「就是半夜警报响之前,跑来我房间的茉梨小姐,其实是你扮的嘛。」 爱丽丝将帽子压得盖过眼睛,右手不停拍着空气。 没错,那并不是茉梨小姐,而是借她的衬衫变装的爱丽丝。门外地上那些折起脚叠着的长桌,是她用来垫脚弥补身高差距的。竟然被这么简单的伎俩给蒙骗,真为自己丟脸。 想不到她能演得气也不喘一下。她们姊妹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只要下点功夫演,要骗人是不难啦。 「唔……唔唔,我还以为绝对不会被你这个愚味的家伙看穿耶,你是怎么发现的啊?」 「这个嘛,我是后来仔细想一想以后才发现。那时候,茉梨小姐……呃,也就是变装的你不是说『有子是萤一培养出来的徒弟』吗?」 面纱阴影下的一对眼睛眨了几下: 「那……那又怎么样?」 「茉梨小姐不知道萤一先生和你经常接触啊。因为她说你还在紫苑寺家那时候,见过的大概只有她和吾郎大师而已。」 「啊……」 爱丽丝目瞪口呆地停了下来。 「……我……我竟然没考虑到这部分……」 「要骗人的话,当然要多注意一点吧?」 「你……你那口气是怎样?当自己是老前辈啊!你想说你的骗术比我高竿很多吗!」 我是没那个心,但听者有那个意也是无可厚非的事。 「那……那么……」爱丽丝面纱下的脸都青了:「我扮成姊姊的时候说的话,你……你还记得吗?你应该不会记得那么细吧?快跟我说没有!」 「呃,这个,我全都记得喔。」 「记那些干什么啊!你平常明明都像脑袋破洞一样,更重要的事都记不住耶!」 我向后一跳,躲开爱丽丝挥来的拳头。 「你生什么气啊?就是因为那些很重要,所以我才记得啊。」 「哪……哪里重要啊!快点给我忘记!现在,马上,忘得一干二净!」 「才不要。话说爱丽丝,你那时候还有话没说完吧?」 「什……什么话啊!」 「你问我是不是不想离开你,我就说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伙伴。」 「啊啊啊啊啊啊!」爱丽丝想用怪叫掩盖我的话。 「后来你只说到『有子也一定──』警报就响了。」 「给我忘记!我……我只是为了骗你才随便问问啦!」 那张红透的脸隔着黑纱看起来,感觉不怎么害羞──事实才不是这样,她羞得脖子都红了,一副害羞透顶的样子。 「你现在可以补说吗?」 「笨蛋!谁要啊!」 爱丽丝转过身就大步大步地继续往前走,我也苦笑着追上。我走得并不急,不过步幅的差距使我很快就追到她身边。 尔后,我们都一语不发地在阳光中走了一会儿。慢跑的,溜狗的人与我们错身而过,骑脚踏车的,穿溜冰鞋的人后来居上时,都忍不住对爱丽丝投以好奇的目光,但我毫不在意。 因为我正在这么美好的天气里,和爱丽丝单独并肩同行。 这大概是──最后的机会吧。 当前方出现一座大桥时,爱丽丝喃喃地说: 「……那么,我做那些事表示什么,你也都懂了吧?」 我瞇眼望着右方水面上破碎的绚烂太阳回答: 「嗯。」 「这样啊。」 再一次,温暖的沉默包围我俩。 爱丽丝做那些事表示什么。 茉梨小姐离开她们的寝室时,多半真的是告诉爱丽丝说,她要替我送点吃的。爱丽丝当场就发觉她说谎,以及她真正想做些什么。所以换上姊姊的衬衫来到我医院一楼的房间,替姊姊制造不在场证明。 可是爱丽丝做的不只如此──她还骇进医院的系统,将紫苑寺光纪人工呼吸器遭拔除时应该响起的警报延迟了。 若少了这动作,警报不可能会在她与我对话的途中响起。 再者,假如警报正常运作,医护人员应该赶得及挽救紫苑寺光纪的性命。 爱丽丝的动作,使得犯罪时间向后挪了。一是为了掩饰茉梨小姐的犯罪事实,二是为了让活尸般的父亲确实死去。 爱丽丝在那段影片中的表白并不是谎言,真的是事实。 『我那是为了让父亲解脱,也是为了让自己解脱。』 『我没別的办法了。』 妹妹看穿姊姊要犯的罪,装作不知情,并且──完成了它。 人的确是爱丽丝所杀。 这我都懂。所以我保持静默,一步步踏着能陪爱丽丝走的最后一段路。等红灯时,我的右手和爱丽丝的左手极其自然且不约而同地相触,握在一起。手中的小小温暖微微震颤,搔弄掌心。灯号终于转绿,我和她再度前进,迈向季节交界的另一头。 那是一个,风中依稀带点自远方飘来的泪香,视线所及之处,皆是那么鲜明透彻的春日午后。 第七章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爱丽丝是在两天后离开我的。 放学后刚到事务所时,我就有预感了。因为爱丽丝人在床上收拾布偶,吓了我一跳。 「快来帮我啦!呜呜,一想到要把我的朋友都塞满这么狭小的箱子里,我就难过得快受不了了……」 爱丽丝尽管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手还是将上百只布偶一个个往纸箱里塞。她要我帮忙,我也只好帮忙。不过我怎么塞都惹她不高兴。「海豚的背都弯了啦!」「你把水豚压扁成这样,跟烤焦的面包有什么分別啊!」「不要把狗狗跟猴子放在一起啦,他们的感情不好!」之类的抱怨不绝于耳。 一个小时后,装箱终于结束。纸箱多到甚至堆满了厨房,我和爱丽丝累到并排躺在床上。看着空旷的白色床铺,才发现她的床原来这么大,感觉很新鲜。 「布偶,再来怎么办?」 我看着爱丽丝问。或许是角落的布偶积了点灰,她睡衣袖口沾得黑黑的。爱丽丝盯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长长的黑发像打翻了蜂蜜似的流满了床。 「大概是给萤哥保管吧。我接下来要去的,不一定是能带朋友去的地方。」 这句话,终于在我胸中激出一团难以忍受的炙热。不,或许它已经蓄积了一段时间,只是我直到刚才才敢承认它的存在吧。 爱丽丝伸出手,从架上机器间抽出一块巴掌大的立方体。 是个遥控器。 她的指尖在按钮上一点,空调全年无休地为这间侦探事务所灌注冷气的运转声,便有如吸入深渊般消失无踪。 它死了,结束了。这样的感慨压也压不住地涌上心头。 爱丽丝脸转向一边,我也跟着她的视线,看向床边分割成六面的保全监视器影像。「花丸拉面店」前的路上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漆成黑白双色,车顶载着红色的灯。 荧幕中,几个穿风衣的男子下了车。明老板从店里出来,与他们对话。 「……姊姊她,好像昨天自首了。」 爱丽丝看着天花板小声地说。 我也对着天花板点点头。 「过去对这国家的法律从不放在眼里的我,居然会落得这样的下场,真是笑死人了……可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在没有空调风声阻隔的此时此刻,爱丽丝的话残酷地刺进我心里。 「爱丽丝,我问你喔……」 「什么事?」 「我可以说一句很丟脸的话吗?」 「你平常有哪一句话是不丟脸的?」 我笑不出来,或许真是这样没错。 「我真的好不希望你跟他们走喔。」 「笨蛋。」 那是这位侦探有史以来,骂我最轻柔的一次。 「这是你自己要揭开的罪喔。即使只是代理,也是你侦破的案件,再难过也只能自己背。我也尝过这种滋味好几次了。」 我想回话,但不知该说什么。爱丽丝的声音在空气里溶得更加稀薄。 「不过呢,我啊──后来比较轻松了。因为我身边多了一个能帮我分担一点点的助手。」 现在不要说这种话嘛,我都不敢看你了。 「鸣海,如果你在全都记得的状况下回到一开始重来一次,你会选不一样的路吗?」 闻声,我举起双手遮挡苍白的日光灯光,倾听自己的心。 「不会。」 我的回答明确得连自己也深感讶异。 「我一定会做一样的事。」 「嗯……我也一样。」 我坐起来想下床,可是脚使不上力,又趴回仍有些冰凉的床上。爱丽丝靠过来坐在床边,没用的我却不敢抬头看她。 「爱丽丝啊,到现在发生的这么多事,感觉上──」 我注视着眼前她的膝盖说: 「好像从一开始就是全都写在某个地方,我们只是每天都照着它做而已耶。」 爱丽丝现在一定是用她既温暖又梦幻的笑容对着我吧。不久,柔和的少女话声飘了下来: 「是很像。不过呢,那也是你的勇气,你的足迹,你的失败,是属于你的故事喔。无论是自己选择的还是刻在哪面石板上又怎么样呢?总之你现在可以像这样待在我面前,我觉得很高兴,那你呢?」 我想看看爱丽丝的脸,但忽然红了眼眶,抬不起头。 「那么,你以后怎么办?」 我──以后怎么办? 我已经决定好了。 这是唯一值得我去做的事。 「我要写我的故事。」 我声音发抖地说: 「为了让某个很久以前的我读了它以后能够找到方向,我要把至今发生的事全部写下来。」 这也是为了,让我永远记住爱丽丝。 一个小小的手掌,伸到了我的眼前。 我这才终于抬得起头。虽觉得只有我一个人哭很不公平,我还是握住了爱丽丝的手。 「好,侦探就送个礼物,预祝你成为作家吧。」 爱丽丝笑着说: 「我替你的书取个名字,就叫它『神的记事本』吧,是不是很贴切啊?」 ──它就是,现在在你手上的这本书。 第八章 即使故事落幕,每个人的人生仍要继续,神的记事本当然也写了他们日后的景况。 少校成立了一所游戏研发公司,出了几款非常讲究的光线枪游戏,在市场中博得一小部分玩家的狂热推崇。他自己总是乐呵呵地忙得昏天暗地,但仍痛快地接受了我的采访。一到他公司,他就得意地亮出当「参考资料」蒐藏的真枪(没犯法吗?)。 第四代也开了几间新公司,最成功的是网购服饰。成功的秘诀好像是利用各地价差,在不少杂志都能看到他的报导。不过他还是一样,会到「花丸拉面店」和阿哲学长他们把酒狂欢。 阿哲学长做起了「代客挨揍」的生意。第一次听到的大多会问「那是什么」吧?总之就是处理纷争的工作。客人遇到麻烦时只要拨通电话给他,他就会赶到现场「代客挨揍」。听说他的业务范围其实比这还要宽一点,下次有机会再问他好了。我想,客人应该大多是道上兄弟。 最让人跌破眼镜的是宏哥吧,他结婚了。婚礼是包下第四代经营的酒吧,把熟人都找来一起庆祝。当时穿婚纱的明老板,比我见过的任何新娘都美丽。 现在宏哥每天都穿上那件黑色短围裙,站在拉面店的厨房里。听说他把手机里所有女人的号码都删掉,再也不钻花丛了。而明老板对这件事的反应则是:「我又不在意,白痴什么啊?」后来这阵子「花丸拉面店」被说成「老板是一对美形夫妻,冰淇淋很好吃的神秘拉面店」而小有名气,女性客人狂增。现在他们的拉面也很好吃,希望大家能多给点那方面的赞许。 彩夏进了少校那所大学。「咦,等一下,那不是很难考的国立大学吗?」当我这么问她,她笑着回答其实也有好考的学科。但我想她只是谦虚,那其实是在我看不见的时候,埋头苦读的成果吧。不认识其他正常大学生的我,时常请她帮我混进他们的图书馆。 至于我,则是和大家预言的一样,提不起劲儿念书就不考大学了。毕业后连工也没打,待在家里帮忙家事了一段时间(也就是尼特族)。最近,我过去写好的小说有一篇攀上了某个新人奖,收入总算是有所着落。尽管销量不怎么样,但我仍脚踏实地地持续写作。为了让老姊能早点放心结婚,我自己搬进了「花丸拉面店」附近的小公寓,这是我第一次的独居生活。 窗帘紧闭的公寓里,我坐在电脑前,一件件地回想高中时代经历的案子,将它们写成原稿。突然,我觉得自己走到今天的每一步,其实都是注定好的结果。 毕竟侦探的助手,说什么都得是小说家嘛。 我不经意地停下打字的手,陷入回想。 因为她,我认识了形形色色的人。有活人,有死人。 打了这些人、被这些人打,为这些人哭、被这些人逼哭,也曾和这些人一同欢笑。我就是沿着这样的路标,来到我现在的位置。那记事本原本就是这么写的吗?还是照着我的足迹写下来的呢?假如时间是个头尾相连的环,这两者便没有分別,怎样都好。 总之我现在就在这里,将已经离去的她写成故事。 这同时也是我自己的故事,我所依靠的人们的故事,甚至是与我错身而过就随即消失在城市喧嚣中,千千百百个无名人士的故事。即使如此,从最初的邂逅写到了最后的別离,这篇故事依然像一片茫茫大海,找不到她的身影。 因此,我只能将自己的碎片写成故事,洒在这世界上,寄望遥远的从前或未来的我能够替我找到她。 「你这样不空虚吗?」明老板曾半开玩笑地这么问我。 「这个嘛……」我回答:「说不空虚是骗人的。」 「你当上小说家以后,说话越来越做作喽。」明老板笑着说。也许是吧,我就是不能像一般人一样伤心就哭,生气就骂,开心就笑,要什么就开口讨,才会开始写故事。 我就在这里。 事到如今,你也仍在我心里。 我只想告诉她这么多。 出版社的责任编辑打了电话来。「对,后记已经写完了。没问题,我马上寄过去。」挂了电话后,我正要将档案改存成纯文字档时,不禁停下手。 桌边,躺在窗口阳光下的智慧型手机震了起来。 紧接着,那小小的机器唱出了歌。在狗吠的呼唤下,吉他、贝斯与鼓组编成了一道迎接我的大拱门。 那是令人怀念的歌。在那之后一次也没听过,以为再也不会响起的,意义非凡的歌。 ──〈colorado bulldog〉。 我心中锈蚀不堪的锁链开始彼此绞磨、扯动,封闭的记忆由内冲开了门,泉涌而出。各式各样的画面、颜色和声音、笑脸和哭脸,都鲜活地流入我脑海。 我拿起手机,不敢置信地确认荧幕上显示的名字后,将它贴上耳际。 「……喂?」 听见的,有杂音、鸟鸣、隐笑,以及── 『──你怎么还在用这个来电铃声啊?受不了耶。你从那之后都没换过手机吗?还是都设定成这样啊?』 她的声音一点也没变。 气哽在胸中,吐不出来。 「……啊……」 喉咙只泄出用橡皮擦擦黑板似的怪声。我好像能看见她在电话另一头皱起眉头。 『是怎样,你该不会忘了我的声音吧?』 我看看天花板,再低头看看膝盖,然后视线回到列在眼前笔电的故事上。我不在故事里,这是现实。 我深深吸口气,费了一番功夫才将哽在干涩喉管的声音推了出来: 「……我怎么可能会忘啊。」 『那就好。』 她在电话另一端笑了笑。 「喂,你现在在哪──」 我问到一半,想起她第一句话。她怎么听得见我的来电铃声? 于是我站了起来,将窗户与窗帘一并拉开,探出身四处查看。草味弥漫的热风扑鼻而来,中午的大太阳刺得我两眼发疼。 最后,我在公寓后方那片满是沙砾和枯草的空地,发现身穿白色洋装的她站在那里。她放下耳边的电话,在草帽的小小遮荫底下对我微笑。 「好久不见。」 「爱丽丝……」 我只能叫出她的名字。 心脏仿佛直到前一刻才想起该泵出新血,注入全身各处的活力使指尖阵阵发麻。说不出一句话的我急得缩回窗里,跑到玄关穿上拖鞋冲出走廊,踉跄奔下锈斑斑的楼梯,钻过小巷绕进公寓后头。爱丽丝还在那里等我。我再加把劲赶到她面前,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近距离仔细看过她的脸后,我才终于放心。因为她害羞地噘着唇別开眼睛,真的是本人。 「是……是怎样,干嘛只是盯着我看啊?说句话来听听嘛。」 她没变,真的什么也没变。从那天后──过了几年啦?她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哪里不一样,细数过了多少天简直是浪费时间。 「……你怎么都没变?」 不小心就老实说出来了。爱丽丝突然脸红脖子粗地大骂: 「怎么一开口就说这种话啊!」 她摘下草帽凑了过来,近得鼻尖几乎相触: 「给我看清楚,快看!我长高六公分了耶!」 「啊……啊啊,嗯。」 这么说来,当年的她好像只到我的胸前。 「我也是会天天进化,没有当年那么弱不禁风了。我现在能拿着十七寸的笔电到处跑了喔!」 这有什么好骄傲?笔电本来就是设计给人拿着到处跑的啊。 「我也会骑脚踏车了。」 「是喔……这个就……嗯,这个就真的很厉害。」 爱丽丝怀疑地前倾上身,从下方窥视我的脸说: 「你是怎样,从刚才就怪怪的,该不会是一个人关在房里写稿的生活过了太久,忘记怎么说话吧?」 「呃,哪有那么夸张啊。」 她知道我成为小说家啦,真令人高兴。 「……我只是……有太多话想对你说……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而已。」 直白地说出心声后,爱丽丝瞪大了眼,然后害羞地撇开视线: 「这样啊……哼,可以体谅。」 接着小声补充: 「因为我也是这样。」 我瞇起眼,重新从头到脚地打量爱丽丝。好担心只要稍一眨眼,她就会跟着热气消失无踪,但她人哪里也没去。 「我有好多事想问你,也有好多话想告诉你,说不定一千零一夜都说不完喔。」 「嗯,我 也是。不过总而言之──」 我忍着高涨的感情,吐口气宣泄情绪。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我好高兴,你终于回来了。」 爱丽丝转向一边的脸一直红到了耳朵去,并以几乎听不见的细小声音回了点话。没关系,我懂,我也有一样的心情。 「不管啦,现在我有件十万火急的事要先处理!」 突然大吼的爱丽丝吓得我连忙后退。 「我看过你写的小说了。先不管其他细枝末节,你对我和布偶的描述也太草率了吧!」 你看过啦?谢谢你赏脸啊。不对不对,先不谈爱丽丝的部分,布偶才是细枝末节吧? 「你不是刚写完最后一集吗?寄给出版社之前,先把我挑出来的部分改好!」 「……咦?你怎么知道──啊,你骇进我的电脑?」 「那是我应得的权利啊。我可是侦探耶,只靠你一个人的脑袋,怎么可能想得起那种案子的每个细节啊!快带我去你房间!」 爱丽丝说完就抓起我的手,半拖半拉地走向公寓楼梯口。甘甜与苦涩混成一团,填满我心中每个角落。 她还是侦探。 什么也没变,她回来了。 「对了,你房间应该有准备好冷到会头痛的冷气,和冰箱里上打的dr.pepper来等我吧!」 我笑着加快脚步与她并行,握起她的手。 我们就这么肩并着肩,踏出第一段路。 在前方等着的,是不曾印下任何足迹的未知沙漠。纵然是能够搜寻全世界的侦探,也无法检视未来,只能靠自己的手脚和血汗将它写下去。那是一条不会通往远方,随热气浮荡的地平线的路。一片没有任何航道,净是一片湛蓝的无垠汪洋。一个尚未沾染真实或谎言,绝望、幸福与现实的雏形── 是我与爱丽丝的故事。 <完> 后记 这集的最后两章,是在四年前写成的。 档案内容中有个很方便的数值,名叫「修改日期」。让我根本不必花脑筋想,就能知道这个题名为「神的比记事本x」、约只占了二十张稿纸的档案,最后一次更新是在2010年。 我在第五集的短篇集上市时接受了一次专访,记者问到这系列会如何收尾,我才第一次意识到结局的问题。当时我回答:「不确定那会是第几集,不过假如有一天写到爱丽丝自己的故事,那应该就会是最后一集。」回家之后,我对自己说的话稍作反思,点点头告诉自己的确是那样没错。那么,具体上会是怎样的一个结局呢……这么想着的我恍恍惚惚地敲起键盘,最后写成的就是各位读者刚读完的最后两章(这部分可能需要先看过故事内容,在这边向习惯先看后记的读者说声抱歉)。我几乎是原封不动地将四年前写完的这两篇搬了过来,为了使剧情和结局顺利接轨,我是从后面写回去的。虽然这话说得好像自己完成了什么丰功伟业一样,但结局其实很稀松平常,没什么好得意的就是了。 这两章中,我只修改过一个地方──在最后一章将鸣海用的「手机」明确地写成「智慧型手机」。《神的记事本》系列的背景,是设定在我写第一集的2006年。也就是苹果公司的iphone轰动问世,将资讯社会整个改头换面的前一年,当时根本看不到智慧型手机。一篇现代小说写久了,大多会遇上这种持续进化的现实社会与作品逐渐脱轨的问题。 解决的方法有三种。 第一:是加速故事时间,与现实对齐。可是这会给剧情发展带来很多阻碍,不是万灵药。 第二:是厚着脸皮不补那些缺口,直接把现实的科技和社会风气带入作品。 第三:是接受脱轨的事实,硬着头皮继续写下去,而我选的就是这个。明明故事里有个走在电子科技最尖端的天才骇客,侦探团成员却还在慢慢用掀盖机联络──写到这种场景时,我心情总是很复杂,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还记得,将最后一章的「手机」改成「智慧型手机」时,我真的有种总算赶上时代的感觉而松了口气呢。 就这样,我终于赶上时代了。让各位为《神的记事本》等了三年那么久的时间,实在是万分抱歉。若问我这段时间都做了些什么,答案和各位所知的一样,都在写其他系列。 由于《神的记事本》自始至终所花费的时间,几乎等同于我的作家生涯,每当文中鸣海感慨:「和爱丽丝已经认识一年半啦……」时,我都会「才一年半啊啊啊……」地陷入十倍深的感慨之中。旁人看起来,可能会觉得很恶心。 在交出第五集时,我曾为了确定剧中各事件的时序而列了一份表格,就让我在这里将它补完吧。 高一 10月 angel·fix事件(第1集)。 高一 3月 两亿元洗钱事件(第2集)。 高二 4月 缠胸布失窃事件(第5集第1话)。 高二 5月 酒馆异物混充事件(第5集第2话)。 高二 5月 园艺社废社危机(第3集)。 高二 7月 平坂帮抗争(第4集)。 高二 8月 应召女绑架事件(第5集第3话)。 高二 9月 棒球对决(第5集第4话)。 高二 10月 明老板结婚风波(第6集正篇)。 高二 11月 吾郎大师来访(第6集短篇)。 高二 12月 流浪汉攻击事件(第7集)。 高二 1月 麻将馆踢馆事件(第8集第1话)。 高二 1月 援交暴行事件(第8集第2话)。 高二 2月 angel·fix事件续篇(第8集3~4话)。 高二 3月 紫苑寺家遗产纠纷(第9集)。 ……好长的一年半啊,对鸣海或我来说都好长。我放这张表可不是为了充页数喔,倘若各位能借这个机会回头翻翻前面的故事或是多买个一套,那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回想起来,写这部小说的第一集时,我其实连大纲也没想过,单纯只是将几个应该挺有趣的角色摆在一起,再决定以「女高中生从屋顶跳楼」当作事件序幕,接着想到什么就写什么。假如当时我自问「她为何跳楼」时给了「毒品」以外的答案,那么故事很可能就不会以都心为舞台,以《池袋西口公园》为参考架构,变成横沟正史那种以偏乡小村为舞台的玄奇推理,或是史蒂芬·金那种发生在郊区城镇的恐怖惊悚,或围绕超巨大校园的悬疑恋爱喜剧了。附带一提,第三个我真的有写喔(別的出版社)。 跨出第一步之前,我还为了眼前无限的可能性深感迷惘,结果现在都写完最后一集了。使我强烈觉得其实自己是注定会这么写,或只是将哪个谁很久很久以前写在记事本上的东西謄下来而已──小说家真是种奇妙的职业呢。不管写哪部作品,我都是这么认为。说一句第八集后记提过的话,感觉好像不是我自己动笔,而是故事本身要求我写的一样。作家常挂在嘴边的「角色自己动起来了」的现象,说穿了就是这么回事。要注意的是,只有在完成后回顾作品时,这种想法才会冒出来。生稿途中明明为角色该怎么行动而想得一个头两个大,交稿之后却神奇地总会将当时的苦闷忘得干干净净。可能是为了方便我写下一步作品吧。据说女性产后会想不起分娩时的剧痛,以免惧于继续产子──两者说不定是相同的道理。 于是,向鸣海与爱丽丝告別,将生下他们时的痛苦拋诸脑后,往下一步作品前进的这一刻也造访了我。 本作得以大功告成,真的必须感谢许多人的协助。首先要感谢的,是从一开始就支撑我到最后的汤浅责任编辑,还有以一幅幅美丽插图为众角色灌注生命的岸田メル老师、目前在新作品与我合作的漫画版作者tiv老师、电击大王的诸位编辑,以及借电视动画将本作推出新一波高潮的无数工作人员与声优大哥大姊。见到当初首度担纲男女主角,为鸣海&爱丽丝配音的两位声优,日后都交出亮眼成绩,尽管自己一丁点儿功劳也没有,我仍是与有荣焉。最后要感谢的当然不是別人,就是读了这部作品的你。在这里,我要将无上的感谢献给各位。在各位的陪伴下,这真的是一部很幸福的作品,谢谢各位。 二〇一四年五月 杉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