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媚》 1.第一章 绍成二十六年,冬。 傍晚开始的大雪一直落到深夜,依旧没有停下的势头,皇宫覆上了厚厚一层雪,似是要掩埋所有阴私与不洁。 冷宫边角的一处庭院里,地处偏僻,冷清异常,只主屋亮着一盏豆大的灯火。屋子里头没有什么摆设,一眼望过去,最显眼的便是东边墙上一个不大的笼龛,里头立着一个牌位,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 一个太监慢慢走到了牌位前面,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眼中不时流露出几分沧桑,看得出来年纪已经不轻了。 他拿起干干净净的牌位,仔细地擦了擦。 牌位上刻了八个字,“故主江氏媚筠之位”。 常有忠立灵位的时候,江媚筠还是被废的庶人,只好立了故主二字。哪怕后来主子被追封为后,他也没有换过新牌位,在他心里,无论主子身份如何,永远都只是他的主子。 他依旧记得那天,被打入冷宫的旨意传来,主子似是等待已久,丝毫没有惊讶,带着他和贴身宫女碧桃来到了冷宫。 后宫倾轧斗争多年,主子早就不知中了多少暗算。以往养尊处优,身子还勉强撑得住,到了冷宫之后,旧仇上门欺辱,下人逢高踩低,没过多久,主子便一病不起。 病来如山倒,他们虽有些许积蓄,冷宫之中却难请大夫医治主子。主子不愿他和碧桃填无底洞,向来最怕疼的人,竟是一刀捅在了自己心口。 “虽然不出所料被狗皇帝利用完就扔了,但冯家倒了,外祖家的仇已经报了,我也没必要再受后宫这群女人的鸟气。”江媚筠浑身因为疼痛微微颤抖,她看着闯进来的常有忠和碧桃,笑里带了点得意,“幸亏当初我留了心眼藏了把匕首,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找不到砒/霜鸩毒,内务府苛待连炭都不给送来,若是上吊,可真是要丑死了。” 她靠在床头,努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虚弱,指了指桌上的一封信,“你俩跟着我受苦,估计绿萼她们也都不太好过,不能让你们白跟我一场。狗皇帝对我到底有点情分,等他来了……”似是想起什么,江媚筠皱了皱眉,顿了一下接着道:“……不来也罢,这信找机会送到狗皇帝手上,我给他背锅利用这么多年,总能换几个宫人的性命。” 碧桃颤抖着双手试图捂住江媚筠的伤口,却绝望地发现鲜血似是想要流干一般争先恐后地涌出,根本止不住。 “傻姑娘,哭什么,你不知道,我这辈子本就是白来的,不亏。”失血过多,江媚筠眼前发黑,她用尽自己的最大力气,但实际上声音已经虚弱的要听不见了,“可你们不一样,你们可不许跟来……” 常有忠跪伏在床前,早已泪流满面。 主子救过他的命,主子不许他死,他便留着自己这条命,守好主子最后待过的地方。 这一守,便是二十年。 常有忠将牌位恭敬地摆回原位,又点了三炷香,拜过后将香插到前头的香炉里。 这是他二十年来每天必做的事情,故而动作异常熟练。一切做完后,常有忠刚要灭掉灯火回到居住的耳房,房门却被推开了。 来人应该是步行了许多路,身上的玄色大氅落了不少雪。看年纪,他已过不惑,身材高大,丝毫没有一般中年人发福的体态,五官英俊,气质成熟,只脸上有着几分病色。 常有忠没有惊讶,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似是已经习以为常,跪下行礼道:“见过皇上。” “起来吧,”来人顿了顿,“朕来看看。” 常有忠扯了扯嘴角,似是不将这普天之下最为尊贵之人放在心上一般。 他不是不知道,面前的人不顾所有大臣反对追封主子为后,又遣散了所有嫔妃,早早便从宗室挑了子弟立为太子,以便继承大统,再未踏入后宫一步。 可主子都去了,这么做有什么意思呢? 只是他一个太监面对帝王,根本不能怎么样,只像平常一样,告退出去,候在门口,将空间留给这个人。 赫连珩熟门熟路的进了里头的暖阁,也不管地上凉,直接盘腿坐在了地上。 他从床边的抽屉里翻出了许多东西,有不值钱的银簪子,有绣得极丑的荷包,都是些女人家杂碎的小玩意,赫连珩却像对待珍宝似的挨个摸过。 旁边的柜子里是些文房用品,还有许多手抄的经书,经书最上边放着一封信。 赫连珩定定看着那封信,过了许久,终是伸手取了下来。 信纸有被大力攥过又展开的痕迹,赫连珩已经将这封信看了无数遍,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刻在脑海里,但字迹映入眼帘之时,却依旧如同万箭穿心。 他闭上眼,往事如同走马灯一般,争先恐后在他眼前浮现。 赫连珩出身低微,生母早逝,养在一个无宠的妃子膝下。本来赫连珩和大位没什么关系,却没想到太子突发急病,骤然薨逝,其余皇子对大位虎视眈眈,太子的母家冯家只好转而扶持无权无势的赫连珩。赫连珩抓住机会,争过了其他皇子,一举得了皇位。 可赫连珩这个皇位坐的不算稳,冯家外戚势大,朝中各路妖魔鬼怪横行,都想从他身上撕下皮肉来。 从皇子府到后宫,赫连珩身边的女人大多都是同冯家一派的家族出身。赫连珩自然不甘心被冯家制衡,外戚必须除去,这些女人也绝不能诞下子嗣,一旦冯家想要的孩子出生,赫连珩这个皇帝便没有必要存在了。 所以江媚筠被选中,成了他手中一把锋利的刀。 皇子府的女人里,江媚筠背景清白,而且为人善妒,狠辣,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只要赫连珩露出一丁点看中哪个女人的意思,江媚筠定会使尽各种手段,让对方不能翻身。 江媚筠虽然品味粗鄙,不通文墨,但具倾城之貌,更是知情知趣,宠着也别有一番滋味。 于是不明真相的外人眼里,盛妃江氏是狐媚惑主的妖妃,绍成帝则是沉迷女色的帝王。江氏心狠手辣作恶多端,残害嫔妃皇嗣不知凡几,可绍成帝一律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任由江氏狐祸乱后宫。 直到几年后,赫连珩羽翼丰满,一举将冯家连根拔起。朝局渐稳,江媚筠没了用处,赫连珩去往锺翎宫的次数便越来越少。 在外人看来,盛妃这是终于失宠了。 失了皇帝宠爱的江媚筠便等于没了依仗,很快被其他后妃群起而攻之。绍成五年,宜妃吴氏联合后宫嫔妃揭露盛妃江氏九大罪状,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人证物证俱全,赫连珩顺水推舟,将人打进了冷宫。 消息一出,无人不拍手称快。不久后大选,宫里新进了许多秀女,绿肥红瘦,每个都是花容月貌,绍成帝终于不再专宠一人。 然而不知什么时候起,有小宫女私下闲聊,“皇上果然还是忘不了盛妃娘娘,新进来的那些主子,好多个不是眉眼像,就是身形像……” “嘘,”小宫女的同伴连忙打断,“如今哪还有什么盛妃娘娘,慎言!” 这话不止一个人说起,到底传到了赫连珩的耳朵里。 赫连珩大发雷霆,“荒唐!” 大内总管梁德庆连忙整顿宫里的下人,狠狠罚过几个后,终于再没人敢提起曾经的盛妃。 赫连珩再没从别人嘴里听说过江媚筠,却在某晚宠幸某个秀女时,情动之时自己脱口而出一声“阿筠”。 反应过来之后,赫连珩不禁脸色黑如锅底。 他告诉自己不过是巧合,却在接下来的日子,发现自己竟是越来越不对劲。 不管身边是哪个嫔妃伴驾,赫连珩总不自觉开始比较,而且十有八九觉得这些人这里那里不如江媚筠。 或胸不够丰盈,或腰不够细软,或腿不够修长,或肤不够白皙;或死板无趣,或战战兢兢,或清高傲气,或不识情趣…… 终于有一天,赫连珩似是不经意般问起梁德庆:“江氏怎么样了?” 梁德庆闻言一愣,皇上连续乌云密布好多天,梁德庆只顾着找主子不高兴的原因,也很久没有关注冷宫那边了。 他连忙叫来看守冷宫的太监,那人先是诧异,随即一脸惊慌,吞吞吐吐语焉不详,赫连珩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 来不及摆驾,赫连珩只带着梁德庆一个人匆匆来到冷宫,却正看到人拿着一口棺木进了庭院。 赫连珩似是被迎头泼了冰水,瞬间浑身冰凉。 没理丢了棺木行礼的众人,赫连珩木然走进了屋子。 床榻上,江媚筠一身大红,静静躺在那里。 几个月不见,她瘦了许多。她脸色苍白如纸,不似素日浓妆艳抹,唇上一层口脂的是脸上唯一的血色。 她素来最爱正红,只是想来身在冷宫,讨不到什么好东西,她身上的裙子连刺绣也没有,一身素红,似是血染的。 碧桃跪在地上,双眼红肿面无表情。她拿出一封信,呈给了赫连珩。 信很短,不过寥寥数语,赫连珩很快便看完了。 他死死地盯住被他攥住一角的信纸,怪不得,怪不得他总觉得江媚筠这把刀顺手到怪异,原来是因为她一直都知道他的利用。 可笑他被一叶障目,自以为他将人心玩弄于鼓掌之中。而她以自身引他入瓮,待他动情后痛痛快快撒手而去,给他致命一击。 江媚筠,你好得很! 在场的人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幕,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先是面无表情,而后竟是又大笑又落泪,如同疯癫。 …… “咳咳咳……” 赫连珩突然弯腰咳了起来,平缓下来后,发现信笺上多了些血迹。 他连忙抬手想要擦掉,意识到越弄越乱后不禁有些懊恼。 血迹很快便干了,幸好字迹依然清晰可辨。赫连珩抚摸着信上最后一句,整齐的簪花小楷写着世间最绝情的话语:只求来生不复相见。 他无声笑起来,眼里满是可怕的偏执。 阿筠,你我二人生时共枕,死后同穴,若有来世,朕也定不会放过你。 2.第二章 赫连珩做了一个梦。 梦里,赫连珩已经行了许久。他浑身疲惫,然而心中却只有走下去一个念头,似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赫连珩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赫连珩眼前一亮。 女子步履缓缓的走在一座桥上,彼岸花开了一路,同她身上的裙子一样红的似血。忘川河寂静无声地流淌而过,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头来,恰好撞进了赫连珩的眼睛里。 女子有些惊讶:“皇上?” 赫连珩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听女子慢慢道:“我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赦,只有一条性命相赎,然而跟在我身边的丫鬟俱是听我命令行事,还请皇上高抬贵手,放她们出宫嫁人。” “我不恨你,”似是知道赫连珩想要问什么,女子微微一笑,说着不再看向赫连珩,转过身去迈开步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没什么好恨你的。” 赫连珩抬脚便要追上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前忽然被大片血色晕染,女子的身影随着画面破碎,只有冷漠的声音传入赫连珩的耳朵,“唯求来世不复相见而已。” …… “阿筠!” 随着水声,赫连珩猛地惊醒,他从浴桶里坐起,双眼涣散,心里满是梦境里的痛苦和绝望。 过了半晌,赫连珩才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看到自己的双手却是愣住了。 这双手宽厚有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指和手掌有常年写字和射箭留下来的茧子,是双看上去能让人很有安全感的手。 可这双手不应该属于一个年过不惑之人。 赫连珩抬起头环顾四周,紧紧皱起了眉——这里是朝宸宫,本朝皇帝的寝宫。 他从遣散后宫嫔妃之后就搬到离外朝更近的怀勤殿去了,直到死前,再也没有住过朝宸宫。 等等…… 他多年忧思过重,郁结已久,病情加重药石罔医,最后闭上眼睛之时,不应该已经命归黄泉了吗? 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赫连珩惊疑不定之时,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皇上?” 贴身大太监梁德庆听见声音不对,连忙从门外进来:“皇上可是身子不爽利?奴才叫人去请太医?” 梁德庆心中担忧不已,皇上沐浴前说要自己待一会,将人都遣了出去,却没想竟是睡着了,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赫连珩看向来人,他自然认得从小便开始伺候他的梁德庆,可面前的脸却是和赫连珩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渐渐重合起来——此时的梁德庆,看上去只有不到三十岁。 赫连珩一时恍惚,只觉得自己尚在梦中。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赫连珩本是问如今是几年,梁德庆却以为主子在问如今的时辰,他躬身答道:“已经戌时半了,冯贵仪刚到,在外头候着呢,皇上要让人进来吗?” 冯贵仪? 赫连珩回忆了一会,他只知道一个冯贵仪——冯家旁支的女儿,算辈分是太后的远房侄女,赫连珩登基后第一次大选时进的宫,凭借出身,初进宫便是贵仪,侍寝后封了嫔位,后来又晋了两回到妃位,直到冯家被他扳倒后,冯妃被降为最末等的才人,最后被遣散出宫。 这么说来,如今是绍成元年九月前后。 他这是……回到了过去? 怎么可能? 梁德庆等了一会,却见赫连珩面色竟是有些呆愣,刚要开口再次询问要不要叫太医来,却听外边通传,锺翎宫的掌事宫女求见。 “锺翎宫的?”赫连珩听到这个三个字,心头又是一颤,起身穿好衣服,“……让人进来。” 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女子,身上穿着青色宮装,年纪约有双十,容貌秀丽端正,气质稳重。见到赫连珩,宫女跪下行礼,“见过皇上。” 赫连珩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来人是江媚筠的贴身近侍碧桃,性情沉着冷静,为人忠心耿耿,最后将江媚筠绝笔信交给赫连珩后便自尽了。 只听碧桃道:“盛妃娘娘身体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赫连珩依旧有种犹在梦中的恍惚感,听到盛妃娘娘几个字,浑浑噩噩地便将还在等候的冯贵仪忘在了脑后,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摆驾到了锺翎宫。 锺翎宫是六宫之中里朝宸宫最近的宫殿,上殿的阶梯以白玉砌成,正殿内每块天花板的正中都镶有一条金龙,墙上更是嵌入了蓝田玉壁、明珠、翠羽等种种宝物,极尽的富丽奢侈显示了宫殿主人的受宠程度。 宽敞的暖阁里,灯火明亮,美人榻上倚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她姿态随意地靠在榻上,似是雨后懒洋洋挂在枝头的大朵芍药。应是刚刚沐浴出来,她松松挽起的长发依旧带着些水汽,正小口小口的喝着羊乳。 见赫连珩进了屋,她眼前一亮,连忙放下碗起身迎接,脸上绽开明艳的笑意,“皇上来了!” ……是阿筠。 是他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却得不到求不到的那个人。 即便在梦里,赫连珩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鲜活的江媚筠了。 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似是要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刻在心里。 “皇上?” 这样复杂的眼神看得江媚筠心中发虚,她有些疑惑,狗皇帝这又是怎么了? 离大选结束、秀女进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冯贵仪一直没能侍寝。其中缘由自然是赫连珩不想睡冯家的姑娘,以免留下有冯氏血脉的子嗣,但再拖延下去,太后那边不好交代,所以赫连珩今天终于翻了冯贵仪的牌子。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赫连珩昨天来锺翎宫的时候,同江媚筠说今日依旧会来她这儿。 作为奸妃,江媚筠最重要的人设之一便是善妒。若是江媚筠等皇上的时候没等到人,却等到了皇上翻别人牌子的消息,江媚筠自然会去截胡,而赫连珩就能顺理成章地避免宠幸冯贵仪,以及其他赫连珩不想宠幸的人。 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江媚筠按照赫连珩给的剧本搞事,已经轻车就熟。赫连珩也不出所料地来了,可事情好像有点出乎江媚筠的意料。 虽然还是那张人模狗样的脸,她总觉得今天的赫连珩……有点不一样? 江媚筠心底提高了警惕,面上却似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般,微微有些委屈道:“皇上怎么不说话?可是生妾身的气了?” “这可怪不得妾身,”江媚筠走上前去,手指在赫连珩的胸前转了转圈,吐气如兰,在赫连珩耳边道:“皇上跟臣妾说好了今日要来的。” 赫连珩浑身紧绷,僵硬的像一块石头。 江媚筠一边说,手指一边悄悄向下划去,指尖传来的触感说明男人并没有懈怠武艺,心下满意。她抬头看向赫连珩,眼角眉梢皆是媚意,“皇上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肯定不会失约吧?” 赫连珩如今的身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眼前又是思念多年的心爱之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挑拨,当下便有了反应。 感觉到男人下身的动静,江媚筠眯了眯眼,心里稍微松了松,还好,还是那个容易精虫上脑的狗皇帝。 江媚筠一笑,媚眼如丝,勾住男人的腰带转过身,把人带上了内间的床上。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是有眼力价儿的,早早便退了出去。 一夜被翻红浪,两人一直折腾到三更。江媚筠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得,赫连珩抱着江媚筠给她擦了身子,还没等擦完,江媚筠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赫连珩借着灯火看向怀中的人。 眼前的女子皮肤细腻白皙,鼻梁高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睡着之后的江媚筠丝毫没有平时张牙舞爪的气势,连可以灼伤人的艳丽长相也柔和了不少,安静无辜的像个孩子。 赫连珩抱着人的左手紧了紧,右手一下一下抚着江媚筠一头如瀑的青丝。 这不是梦,梦里没有那样沁入灵魂的快乐。 赫连珩不敢相信,自己竟是真的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虽然没有回到一切发生之前、江媚筠刚进王府的时候,但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在就来得及。 幸好……幸好老天待他不薄…… 赫连珩一时百感交集,竟是落下泪来。 似是感觉到怀抱有点紧,江媚筠不安地动了动,赫连珩回过神来,稍微减轻了些力道,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怀中人的睡颜,直到梁德庆从外间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心翼翼道:“皇上,该起了。” 赫连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今日还有早朝。 之前赫连珩丝毫不能理解“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甚至鄙视那些为了一个女人荒废朝政的前朝君王,然而此时,赫连珩总算有点明白他们的心情了。 虽然不舍得,赫连珩还是起身,准备上朝。 回忆起初登基时的朝局,赫连珩脸色冷了几分。 他看向床榻上睡得正香的江媚筠,俯下身去亲了亲江媚筠的额头,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 当了二十多年皇帝,赫连珩的手段早已今非昔比。 如今得了机会重来,他定会早早清理好朝中和后宫的势力,护好阿筠。 一旁的梁德庆愣了愣,皇上看向盛妃娘娘的那个眼神…… 是他看错了吧? 3.第三章 每月逢三、六、九,后宫所有嫔妃都要到寿宁宫给太后请安。 今儿是二十九,这个月的最后一个请安日。毓秀宫里,聂子衿正在装扮更衣,准备面见太后。 聂子衿是上个月选秀刚进的秀女,然而乍进宫便病了一场,一直在毓秀宫养病,选秀当天之后便没有见过太后,也没有见过其他嫔妃。今天算是聂子衿初次面见众人,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故而她早早便起床梳妆。 大宫女采苓拿上来了一件赤金镶红宝首饰,聂子衿看了看,摇头道:“不要这个,太张扬了些。首饰盒子呢?” 另一个贴身宫女采薇端了首饰盒上来,聂子衿选了对如意点翠簪,又选了对白玉耳坠。采苓带着小宫女呈上了许多衣裙,聂子衿沉吟一会,挑了件月白色兰花刺绣锦缎宫装穿上,颜色素雅却不简陋。 采苓见了主子如此朴素的装束,不禁意不平道:“要奴婢说,这次进宫的小主们数您最为出色,还没侍寝便得皇上赐号,这在诸位小主里可是头一份,可见皇上心里是有小主的。以小主的样貌和品性,定能获得皇上宠爱,为何一定要如此顾忌盛妃娘娘?” 采薇给聂子衿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 不比采苓是聂子衿从家里带进宫的,采薇在宫里服侍多年,可是知道那位娘娘的威名。 只是聂子衿同她不如同采苓亲厚,不便多说,只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端看这位新主子怎么说。 “以后这话就不要再说了,”聂子衿皱眉道:“盛妃娘娘冠宠六宫,我一个小小贵人如何同盛妃娘娘相比,有机会得见天颜、服侍皇上便是我的福气了。” 盛妃江氏十五岁时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绍成帝做侧妃,绍成帝登基后被封为妃。无论在皇子府还是在后宫时,盛妃都最得皇上宠爱,无人能掠其锋芒,绍成帝屡次想将盛妃封为皇后,奈何太后不允,导致后位至今悬空。盛妃为人善妒,心狠手辣,同她有过节的嫔妃通通没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选秀时已经出了不少风头,为日后计,更该谦卑谨慎,以免被盛妃为难。 一入宫门深似海,行将踏错终身错,她必须时刻小心,不能走错一步。 采苓被聂子衿提醒,虽然心下还是略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说。采薇则是略松了口气,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拎不清自己位置的人。 看了看时辰,采薇提醒道:“小主,该出发了。” 聂子衿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道:“走吧。” 此时已是深秋,宫中景致丝毫却是不见萧索,金风落叶,别有一番意味。 聂子衿到时,已经有不少嫔妃到了,正在互相见礼寒暄。聂子衿一进殿,众人说话声音一停,都看了过去——在新进秀女中,这位可是唯一一个得了徽号的。放眼整个后宫,如今有徽号的也不过就只有三位身在贵嫔位以上的妃子,聂子衿还没侍寝就得了徽号,可不就是代表皇上的另眼以待? 聂子衿虽然做好了准备,面对无数打量的视线还是慌了一下,她也不认识其他嫔妃,正在想怎么开口,右手边首位的一位妃子打破了沉默,主动笑着招呼聂子衿道:“这位便是娴贵人吧?” 采薇在聂子衿耳边小声提醒,这位是恂妃。 聂子衿心下了然,恂妃是盛妃之下第二人,姿色只有中上,年纪也较长,不过笑容温和,观之可亲。恂妃出身很低,在皇子府时从通房爬到侍妾,后来皇上登基,太后念着她伺候皇上的时间最长,被封为妃位。 素来听闻恂妃为人温和,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聂子衿感激地看向恂妃:“是,嫔妾见过恂妃娘娘。” “快起吧。”盛妃还没有到,恂妃便担起了头,温声给聂子衿介绍了在场众人。 聂子衿顺着恂妃的介绍一一见礼,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笑得和蔼亲切。 其他嫔妃也陆陆续续都到了,互相见礼、按照身份次序落座。气氛正好之时,当今冯太后被一个宫装打扮的少女虚扶着从后殿走出,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坐上主位。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聂子衿暗自打量着扶着太后的少女,这位应该就是初进宫便被封为正五品贵仪的冯素瑶了。 冯贵仪出身高贵,是太后母家的远房侄女,这次新晋宫嫔里头,冯贵仪的位份是最高的。有传言说本来太后是要直接给她三品贵嫔位,盛妃却只愿意给七品的贵人位,后来两人各退一步,这才封了五品贵仪。 太后拍了拍冯贵仪的手,冯贵仪才从太后身边走到了嫔妃的队伍里。虽然于礼不合,可诸位嫔妃碍着太后的身份,什么都没说,只给太后行礼请安。 太后没叫起,而是看向了下头左手边空着的第一个位子,微微皱眉看向身边的郭嬷嬷。 郭嬷嬷轻轻摇了摇头,太后眉头皱得更紧,刚要说什么,只听外边通传到:“盛妃娘娘到——” 随着唱名,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无比的女子从后殿进了正殿,正是当今后宫的第一人,盛妃。 聂子衿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来人。只见盛妃一身华贵的海棠红色宫装,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缠枝花,刺绣处缀上小颗珍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奢华至极。一头青丝挽成精致繁复的凌云髻,头上赤金攒珠七尾凤钗耀眼夺目,并着其他赤金镶红宝石首饰为点缀,却是丝毫不觉俗气,反而更加气势夺人。盛妃的长相不是时下世风欣赏的清雅脱俗,而是异常的浓烈,一双艳丽的红唇带着三分笑意,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勾魂夺魄,眉毛不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而是略呈一字的浓眉,生生给妩媚勾人的长相添了凌厉。 聂子衿有一丝晃神,怪不得盛妃嫁给皇帝已有三年,即使膝下未有所出、残害后宫子嗣的谣言缠身,宠幸也丝毫未减,就凭这个相貌和气度,不得宠才是奇事! 她握着的手紧了紧,要和这种人争夺皇上的宠爱吗? 盛妃好像在众人之中感觉到了聂子衿的打量,转头瞥了聂子衿一眼。四目相对,聂子衿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移开目光的聂子衿却没发现,对方在看清她的时候眯了眯眼。 直到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开,聂子衿才舒了一口气——盛妃好强的气势! “嫔妾给太后请安,”只见盛妃给冯太后行了一个福礼,娇笑解释道:“昨儿晚上皇上歇在锺翎宫,嫔妾伺候皇上今儿起得晚了些,让太后娘娘久等了,太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这话乍一听是请罪,实是示威,谁不知道昨晚盛妃截了冯贵仪的胡,皇上分明翻了冯贵仪的牌子,却将等着侍寝的冯贵仪独自扔在了朝宸宫,去了盛妃那里。 聂子衿入宫前便听闻盛妃同太后素来不和,太后不喜盛妃狐媚,按说太后的身份是稳压盛妃的,可太后不是皇上生母,同皇上不是特别亲厚,而盛妃最得皇上宠爱,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得以同太后针锋相对,如今看来,果真没错。 她暗中看向冯贵仪,只见冯贵仪脸上的笑容僵硬,看向盛妃的眼神都不对了。 太后却是比冯贵仪老道多了,她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笑着叫江媚筠起身:“瞧盛妃这话说的,服侍皇上是你的功劳,哀家又怎么会怪罪呢。” 江媚筠轻笑一声,随即坐到了左边首位,“太后娘娘体恤嫔妾,是嫔妾的福气呢。” 聂子衿心中又是一凛。盛妃的声音不说有多甜美动听,甚至有些低沉沙哑,但是和着她说话的慵懒调子却有种独特的勾人味道,那轻笑像是猫爪一样挠在人的心上,说不出的妩媚诱惑,在场的许多嫔妃都不禁咬牙,果真是狐媚子。 “哀家不体恤你谁来体恤你,”太后表情却丝毫未变,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着道:“说起来,你服侍皇上辛苦,同时兼顾代理后宫之责不免分身乏术。如今进了许多新人,不如让多几个人帮帮你,你也好专心照顾皇上。”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个激灵,随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向盛妃——皇上未曾立后,却让盛妃代理六宫事,太后早就看不惯了,现在这是借此机会,想要分江媚筠的权柄! 江媚筠自然也知道太后的目的,她捂嘴笑道:“太后娘娘果真为妾身着想,不知太后娘娘有何人选?” “哀家瞧着恂妃就挺好,静贵嫔也一起,”太后虽然想给冯贵仪争权力,奈何冯贵仪刚刚进宫,位份不高,资历也不够,只得退一步点别人,“这两位都是老人了,比你服侍皇上的时间还长,定能胜任,不知你意下如何?” “太后说的有理,”江媚筠一笑,不急着否认,而是转向太后提起的两人,“不如先问问恂妃和静贵嫔的意思?” 4.第四章 恂妃闻言,面露难色拒绝道:“多谢太后娘娘厚爱,可惜嫔妾愚笨,怕是不能胜任这管理六宫之职。” 太后心下不悦,又看向静贵嫔,静贵嫔柔声道:“太后娘娘知道的,嫔妾身子骨不争气,怕是要辜负太后娘娘厚爱了。” 太后脸色微微一僵,江媚筠端起茶盏喝茶,掩住嘴边的笑意。 恂妃宋文茵一开始只是给绍成帝教导人事的宫女,大概男人对自己第一个女人都有点特殊的情结,赫连珩一直挺照顾宋文茵,后来宋文茵被太后选中封妃,用来抗衡江媚筠。如今冯素瑶入宫,宋文茵对太后没了用处,为求自保,她自然要坐山观虎斗,绝不可能掺和进江媚筠和太后斗法的浑水。 至于静贵嫔方月霓,她本是皇子府的侍妾,怀有身孕时喝了江媚筠一碗安胎药之后小产,身子留下了病根,如今大部分时间在锦祥宫静养,不事操劳。虽然安胎药是江媚筠派人送的,但方月霓根据蛛丝马迹,推断出下毒手的其实是太后——方家是保皇党,太后不会允许方家的女儿诞下皇子。所以虽然众人都觉得静贵嫔和江媚筠不共戴天,但静贵嫔最恨的其实是太后,又怎么会顺着太后的意思,出头去对付江媚筠? 等二人都拒绝了,江媚筠这才对太后道:“两位姐姐都是好安静的人,嫔妾也不敢用这些东西扰了二位姐姐,只好自己辛苦些了。” 听到江媚筠语气里暗含的得意,太后含气的功夫再怎么好,如今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由在心中暗骂恂妃和静贵嫔,两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只得退一步道:“过些日子是哀家的寿辰,你肩上担子太重,寿辰一事,便不好再麻烦你操劳了。素瑶在闺中便知哀家的喜好,此事便交给素瑶办吧,也算是对她的锻炼了。” 江媚筠心中嗤笑,谁不知道冯素瑶只是旁支所出,和太后出身的主支关系不知离了多远,从哪里得知太后的喜好? 但她也不想费心思给太后办寿辰,万一出了什么不顺心,太后还是要找她麻烦,于是便应了下来,看向冯贵仪笑着夸赞:“冯贵仪蕙质兰心,定能将寿宴张罗得热热闹闹。” 冯贵仪看着江媚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打了个突,但也硬着头皮笑道:“谢娘娘。” 太后终于扳回一局,心下舒坦了不少,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先回寝殿了。 众人恭送太后离开,但盛妃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他人身份没有盛妃高,也都只好留下,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盛妃要做什么。 果然,只听盛妃慵懒的声音道:“本宫听说这次新进的妹妹里头,有一位聂秀女温顺可人,才华出众,皇上心喜得很,不仅封为贵人,还赏了‘娴’字作徽号。可惜这位妹妹进了宫就病了一场,本宫一直无缘得见,不知今日可在呀?” 聂子衿一惊,定了定神上前一步道:“嫔妾见过盛妃娘娘,盛妃娘娘万福金安。” 江媚筠仔细打量着聂子衿,眼前的女子正值豆蔻年华,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无尘,秀气的唇微微抿起,眉目间有一股书卷气,淡雅的妆容更显得她清丽婉约,温顺可人。 江媚筠眼中带了几分玩味,刚刚果然没看错,这位娴贵人的气质果真同那个人很像。 余光再瞥到冯贵仪和那个人有几分长相的五官,江媚筠心中冷笑,她就说狗皇帝昨天发什么狗疯,原来是还没忘掉心头那片白月光呐。 她转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想起了她的嫡姐。 江媚筠出身的江家是传世几百年的书香氏族,虽然无人入仕,却出了好几位大儒,可谓桃李满天下。江家女儿个个饱读诗书,才貌出众,这一代里,尤以嫡长女江媛筱为最。当年还是皇子的赫连珩也是江媛筱的裙下之臣,没想到在赫连珩表白心意之时,江媛筱果断拒绝了赫连珩的示好,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 赫连珩虽是皇子,但并不得势,故而江家得知江媛筱拂了赫连珩的面子之后,只是责怪了江媛筱的自作主张,但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谁知这时太子突发急病,骤然薨逝,太子母家冯家转而扶持赫连珩,赫连珩一下子变成了夺得皇位的有力人选。 江家名声再响,也不能随便得罪未来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的人,思来想去,江家主动提出将江媛筱的妹妹,也就是江媚筠,嫁给赫连珩做侍妾,算作赔罪。 江家的女儿个个宝贝,本不会随随便便嫁人做妾,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一样。然而江媚筠是个例外,她的出身不算清白,最开始,江媚筠只是一个外室女,连庶女都算不上。 江媚筠的生母柳亦如出身青楼,是当时有名的清倌。柳亦如姿容绝美,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冠于芳首,当年江大公子对柳亦如一见倾心,对她隐瞒了已经成家的事实,花重金给柳亦如赎了身。面对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江大公子,柳亦如不由得也心生情意,对方虽然比她小好几岁,但十分贴心可靠,二人将家安置在城郊一处风景秀丽的安静之地,不久后,柳亦如生下了江媚筠。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之后,江大公子的感情渐渐淡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江家知道了母女二人的存在。江大夫人虽然恼怒丈夫的不识体统,但见丈夫已经有悔改之心,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打算将母女二人接回江家,给个名分。而柳亦如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江大公子早已经有妻有子。 柳亦如大病了一场,病愈后,柳亦如避开了江家,带着改姓柳的女儿,投奔她当初栖身的青楼。 那场大病让柳亦如伤了身子,再加上心情郁结,柳亦如年纪轻轻便去世了,只留下十四岁的江媚筠。 江媚筠怎么说都是江家的血脉,江家百年清誉,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风尘之地,于是派人将江媚筠接回了江家。 可以预想到的,江媚筠在江家的处境并不会好。江大公子觉得柳亦如是他年轻时候的错误,对江媚筠并不关心,而江大夫人不虐待江媚筠就已经称得上是良善之人了,江家下人更是不会将这个出身不干净的小姐放在心上。 唯一对江媚筠稍稍好点的,就是大她一岁的江媛筱。 江媚筠到现在还记得,被强行带到江府的第一天晚上,她正饿得睡不着,感慨真是给穿越人士丢脸的时候,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儿的江媛筱带着丫鬟偷偷给她送吃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跟她讲“你是我妹妹”“子女是无辜的”之类的道理。 那时候江媚筠就觉得,她这个姐姐怕不是圣母白莲花转世,褒义的那种。 有了江媛筱的暗中照顾,江媚筠在江家的日子总算没那么难熬,只是她出身低微,江家不允许她外出社交,对外只说庶出的四姑娘身子不好。江媚筠倒也不以为意,只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修身养性。 平静地过了一年,江媚筠的便宜父亲突然找她,通知她嫁给赫连珩做妾。 江媚筠没反对。 她心里头有两个秘密。除了她是个穿越来的之外,柳亦如的真正身世也不为人知。 三十年前,国丈冯振柏状告镇国大将军文正雄有不臣之心,证据确凿,先帝大发雷霆,文家满门抄斩。时年七岁的文家小姐与忠仆互换身份,逃过一劫,却不慎流落风尘之地,楼里的妈妈给她改了新名字,叫做柳亦如。 柳亦如弥留之时,将往事说给了江媚筠,字字泣血:“我文家满门忠烈,东征西战,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冯家拿出的证据那么荒唐,先帝却唯恐文家功高震主,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文家扣上谋反的罪名……筠儿,娘亲不求你能为文家报仇,但这世上,总得有人记得给文家枉死的先人上柱香!” 江媚筠自小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柳亦如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这席话,江媚筠每个字都刻在心里。虽然柳亦如说不要报仇,但江媚筠从来都没忘。 想要为文家翻案,江媚筠一定得接触到上头的圈子,嫁给赫连珩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江媚筠上了江家族谱,记名在了江大夫人名下,和赫连珩定下了婚事。江媛筱不愿妹妹与人做妾,可惜无力阻止,但是她从中出力,让赫连珩许了江媚筠一个侧妃之位。 三个月之后,喜轿抬进了皇子府。 江媚筠很快就了解了府里的状况。冯家外戚势大,而赫连珩并不甘心受冯家制衡,府里各路妖魔鬼怪横行,除了冯家的人,还有其他各方势力的眼线。 赫连珩要除掉冯家,江媚筠要给文家报仇,二人目的一致,于是江媚筠主动出击,被赫连珩注意到后,江媚筠成了赫连珩一把最锋利的刀。 江媚筠是心狠手辣、飞扬跋扈的宠妃,赫连珩则是沉迷于美色的帝王,各路安插的钉子不是被江媚筠直接打死或者赶出去,就是被赫连珩借江媚筠的名义处理掉,和冯家亲近的势力出身的姑娘,没有一个成功生下孩子。 大概上辈子拿过影后的演技太好,赫连珩到现在都没察觉,为什么江媚筠会是这么一把指哪打哪的好刀。 没错,好刀,江媚筠知道,她在赫连珩心里不过是工具罢了。倒是赫连珩对江媛筱的长情,大大出乎了江媚筠的意料,连太后都发现了赫连珩的心思,从冯家挑出了冯素瑶这个五官与江媛筱有几分相似的远房侄女。 赫连珩睡不到白月光,也睡不得长相像白月光的冯贵仪,只好用江媚筠来泄愤了。 嘛……虽然她也很爽就是了,但是江媚筠心里不痛快,所以决定也给狗皇帝找点不痛快。 5.第五章 聂子衿保持跪礼的姿势已经好一会儿了,但她不敢乱动,终于,盛妃笑吟吟地免了她的礼,“不愧是皇上喜欢的人,果真美貌。” “娘娘说笑了,嫔妾不过蒲柳之姿,当不得娘娘夸赞,”聂子衿更加恭敬,尽量冷静道:“盛妃娘娘才是被皇上放在心上的人,我等萤火之光,怎敢与日月争辉。” “本宫是个粗人,不懂这些日啊月啊,”江媚筠嫣然一笑,“但本宫能看出妹妹是个喜好清净的,想来不会喜欢吵闹的毓秀宫。倒是撷芳苑,景色宜人,安静清幽,不如妹妹便移居撷芳苑,也不枉皇上赐号的一番苦心。” 众位嫔妃心中俱是一凛——撷芳苑本是一处小花园,后被改建为居所,虽然景致秀美,却最不招后宫嫔妃待见。原因无他,撷芳苑地处偏僻,离皇帝寝宫很远,离御花园更远,皇帝再怎么闲逛也逛不到那去。 聂子衿哪怕有封号在身,也不过是一个小小贵人,以后想要见皇上一面都是难事。住进撷芳苑那种地方,再过两个月,谁还会记得宫里有这个人? 聂子衿自然也明白这些,她心里绝望的同时,不由对盛妃起了一丝恨意,她已经退避至此,就因为皇上对她另眼相看,就要遭盛妃如此打压吗? 但聂子衿知道她现在不能顶撞盛妃,不然就是找死,只能另寻机会。 她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一笔,面上却恭敬谢过,退到后面安安静静一言不发,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聂子衿的反应江媚筠都看在眼里,江媚筠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句,面上满意地品了口茶,扫过在座的女人们。 赫连珩勤于正事,很少流连于后宫,再加上不少王府的旧人都被江媚筠弄进了冷宫,所以原来的嫔妃并不多,除了江媚筠、恂妃和静贵嫔,只有身在嫔位的曲嫔和于嫔。直到这次选秀进来新人,大大小小一共近十位,才终于有点“后宫”的模样了。 “这次选秀进了这么多妹妹,可算不是咱们几个老人大眼瞪小眼了。”江媚筠语气带了点怅然对恂妃道:“只是看着这一个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本宫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恂妃还未开口,另一名身材丰满、嗓音娇柔的妃子立马接话,声如莺啭:“娘娘这是什么话,若是娘娘您这样国色天香叫老,嫔妾这样一把年纪的,干脆就不要活了。”说着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恂妃。 说话之人正是被江媚筠一手提拔的曲嫔,盛妃的头号爪牙和走狗,对待与盛妃敌对之人是见谁咬谁,胸大无脑,十分受众位嫔妃厌恶。虽然曲嫔自嘲一把年纪,可也不过二十而已,比起恂妃还小上几岁。 恂妃似是没听出来曲嫔的冷嘲热讽,脸上的微笑不变,之前她向娴贵人示好,主动和娴贵人搭话,盛妃飞扬跋扈,迁怒她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在场谁是盛妃的眼线。 江媚筠捂嘴笑着嗔了曲嫔一眼,“就你会说话。” “嫔妾说的可都是实话。”曲嫔娇笑着恭维,其他嫔妃心里一阵恶寒,却也都低头不敢接话。 “娘娘保养得如此之好,完全看不出年龄,妹妹心底暗自羡慕,还想要向娘娘讨教一番,以便以后用得上呢。”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语中深意直指盛妃不过是保养得当,实际已经老了。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开始看起好戏——说话之人是新进宫的秀女戚婕妤,小字娇儿,出身昌兴侯府,身份贵重,为人娇纵,敢说敢做。戚婕妤今年刚刚及笄,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比起十八岁的江媚筠,的确是更为青春娇嫩。 江媚筠瞥向戚婕妤,对方下巴微抬,杏核一般的眼睛里写满了对江媚筠的挑衅。戚家和冯家是姻亲,文家倒了之后,戚家迅速上位取代文家,如今昌兴侯府兵权在握,炙手可热,戚娇儿在家里排行最末,受尽长辈万千宠爱,长成这样的性子,入宫了半个月也没收敛一点。 “几日不见,戚婕妤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江媚筠收回视线,懒散地拨弄着手上的金镶石珠护甲套,“只是伺候皇上,头一个便是得性子温顺。戚婕妤还是在畅仁宫禁足一个月吧,修修身,养养性,免得日后惹恼皇上,可就不好收场了。” 戚婕妤没料到江媚筠如此干脆地撕破脸皮,脸色一变:“你……” 身旁冯贵仪觉得不好,连忙暗中拉了拉她,戚婕妤这才忍了下来,恨声道:“是。” 江媚筠挑着眉看向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满是蔑视与不屑,语带冷意,“怎么?给本宫摆这个脸色,是不服气?” 戚婕妤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恭敬道:“嫔妾不敢,多谢娘娘教诲。” “那便好,本宫是为了你好,别弄得像本宫欺负了你似的。”江媚筠这才移开视线,起身懒懒道:“行了,都散了吧,本宫身子乏得很,这就先走了。” 听到江媚筠又在炫耀宠爱,众人暗地里咬牙,然而因为娴贵人和戚婕妤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开口,都只应是,“恭送盛妃娘娘。” 江媚筠笑了笑,身后跟着一群宫人,袅袅婷婷地走了。 其他人也都散了,冯素瑶和戚娇儿回到畅仁宫,两人来到了戚娇儿的居所燕绥堂,也就是戚娇儿接下一个月的禁足之地。 想起刚刚与盛妃的交锋,冯素瑶苦笑着看向戚娇儿道:“妹妹不该顶撞盛妃的。” “瞧着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就来气,”戚娇儿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一个狐媚子,仗着皇上喜爱便为所欲为,等她老了丑了,皇上不喜欢了,看她怎么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冯素瑶听见“狐媚子”三个字略略红了脸,依她的家教和性子是绝说不会出这种话的,“她的确只是靠一副皮相,可她现在正得盛宠,妹妹与她作对,不还是自己吃亏?”说着,她不免为戚娇儿担忧着急,“咱们刚进宫,是最易得宠的时候,妹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被禁足了一个月,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放心,不过是禁足而已,皇上不敢不宠我,”戚娇儿却浑不在意,“西北战场正是需要戚家的时候,皇上不会为了那个狐媚子不顾大局。” 说着,她有些很铁不成钢地看向冯素瑶,“姐姐也不要怕那盛妃,现在她就敢明目张胆地截你的胡,你若是退让,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有太后娘娘撑腰,真的和她斗起来,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冯素瑶闻言,脸上温和笑了笑,却借着看手中茶盏的机会垂下眼帘,遮住眼睛里的犹疑和苦涩。 冯素瑶只是旁支出身,和主支关系并不亲厚,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从小最大的梦想便是嫁一个爱她的夫君,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直到某一日,母亲突然来到她的房里,欣喜若狂地和她说,太后娘娘看中了她,要她去宫里伺候皇上,等生下了皇子,便能成为皇后! 就这样,冯素瑶茫然地成了太后娘娘的侄女,在兴奋的母亲的安排下,学习琴棋书画,诗书礼仪,选秀之后,冯素瑶顺利地成了冯贵仪。 可冯素瑶到现在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太后同她并不亲近,听闻她被盛妃截胡,太后非但没有安慰,反而皱着眉斥责她无用,冯素瑶心里既委屈又迷惘,她能怎么办呢? 戚家和冯家关系密切,戚娇儿是真心拿冯素瑶当好姐妹的,冯素瑶虽然感激,但这其中的苦,她只能憋在心里,连戚娇儿都不能说。她知道,她唯一的出路便是听太后的安排,全力争宠,怀孕,然后生下皇子。 哪怕……她并不愿意。 * 回到锺翎宫,碧桃和绿萼伺候着江媚筠换了衣裳,江媚筠一个动作不对,“嘶”了一声。 昨晚赫连珩做得太狠,到现在江媚筠的腰还是酸的。 碧桃有些心疼,“不如叫常有忠来给娘娘按按腰?” “行。”江媚筠点头,常有忠是她在皇子府时救下来的一个小太监,本来伺候的是曾经的侧妃郭氏,江媚筠进皇子府第二年,郭侧妃试图暗害江媚筠,被揭发后,将无辜的常有忠当做弃子推了出来以求脱罪。常有忠被赏了四十大板,只留下一口气,江媚筠见他命硬,顺手让人请了大夫,让他保住了一条命。随后常有忠投靠了江媚筠,后来为了江媚筠,常有忠特意去跟宫里的老人学过按摩,手法十分的好。 绿萼连忙去叫人,不一会儿,常有忠便来了。 江媚筠趴到美人榻上,嘴里叹了一句,“纵欲可耻啊……总有一天要被他做死。” “娘娘又说浑话了。”常有忠面无表情,他已经习惯了主子的一点不知避讳,天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常有忠到底有多不好意思,他只是个可爱的小太监啊! 江媚筠笑了两声,不再调戏小太监,转而享受起常有忠的按摩。 不一会儿,江媚筠就睡了过去。 见江媚筠呼吸变得绵长,常有忠起身,碧桃给江媚筠盖上毯子,正要退下,却见到皇上来了。 两人刚要请安,赫连珩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摆摆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 6.第六章 江媚筠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就看到赫连珩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略微有点诧异,赫连珩虽然表面上宠她,但是心底是看不起她的,他喜欢的是江媛筱那样气质清雅高洁的大才女,而在所有人心里,盛妃粗鄙媚俗,不通文墨,赫连珩平时来锺翎宫,除了满足生理需求,就是需要挡箭牌,说白了就是床上的事,其他时候,赫连珩是不会来找没有共同语言的江媚筠的。 这个时辰,他来做什么? “皇上!”来不及细想,江媚筠勾起笑,凑过去靠到赫连珩的身上,“皇上来了怎么也不叫醒臣妾?” 赫连珩将江媚筠搂进怀里,从昨晚开始的一切都是那么的不真实,直到现在,赫连珩才有了一点他回到过去了的实感。 他亲了亲江媚筠的额头,“昨晚是不是累着你了?” 江媚筠眨么眨么眼,暧昧地笑了起来,凑到他耳边呵气道:“皇上龙精虎猛,臣妾自然比不得皇上……” 赫连珩呼吸乱了一瞬,心里又生气又好笑,阿筠这勾引人的功夫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可是他转念便想到了那封信……其实阿筠早就看清了他的利用,在他面前的这些姿态,只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这个认知让赫连珩心头一片苦涩,可他在江媚筠面前一无所有,连这虚情假意,他也不舍得放手。 赫连珩看着江媚筠黑色眸子里自己的小小倒影,如果朕从现在开始尽量弥补以前的错误……有没有可能在你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呢? 赫连珩心里苦笑,他转开视线,拍拍江媚筠的屁股,拿出一罐药膏,“趴下,朕给你按按腰。” 江媚筠看着那罐药膏再次眨眨眼,心底奇怪,赫连珩这是突然良心发现了? 不管赫连珩抽什么风,当今皇帝亲自按腰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江媚筠从善如流趴回到榻上,赫连珩掀起江媚筠的衣服后摆,挖了一点膏药涂上,然后开始按摩。 他的手法不如常有忠,但男人的手大而有力,按在腰间十分享受,江媚筠口中不自觉溢出了舒服的哼声:“嗯……” 赫连珩突然有些后悔,他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眼前是江媚筠白到晃眼的肌肤,触感光滑细腻,腰间还有他昨晚弄出的痕迹,再加上耳边的声音,赫连珩又要有感觉了。 “好了。”煎熬着好不容易将药膏按摩至吸收,赫连珩缓了一会,等生理反应下去,他将江媚筠的衣服拉了下来,站起身给她盖上毯子,“朕还有事要处理,晚上再来看你。” 看来还得接着截胡,江媚筠心中想着,翻身坐到床边给赫连珩抛了个媚眼,脚心还不安分地蹭着赫连珩的小腿,“……那臣妾等着皇上。” 赫连珩眼神一暗,天知道他多想就这么陪着阿筠,可是为了他和阿筠的将来,朝局必须要尽快握在手里。 他低头捉住江媚筠的唇狠狠吻了一会儿,直到对方呼吸微乱才放开。赫连珩看着江媚筠略有些迷乱的眼睛,低声呢喃,“等着朕……别走。” 江媚筠没听见赫连珩嘟囔了些什么,她做乖巧状送走了赫连珩之后,便回到床上补眠——赫连珩一来,晚上估计又得折腾到半夜。 醒来起身已经是接近中午,江媚筠吃完午饭后处理了宫中庶务,又看了会儿杂记,到了用晚膳的天色,便叫人传膳,打算吃完饭便派人去叫赫连珩。 结果饭菜还没上桌,赫连珩先到了。 江媚筠一愣,反应过来之后脸上换上了喜悦去迎赫连珩。 “皇上今日竟然来得这么早,臣妾好开心。” 赫连珩眼神沉沉地看着她,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嗯。” 虽然赫连珩一直都城府深沉,喜怒不形于色,但江媚筠总觉得今天的他有点不一样。她心中疑惑警惕更甚,嘴上吩咐宫人摆饭。 这顿饭吃得更是诡异。 赫连珩平时也会给她夹菜,但那是昏君和宠妃之间的小情趣,赫连珩是以赏赐的心态给予恩宠,看似盛满笑意的眼神下面全是冷漠,而不是现在这样,赫连珩看向她的眼睛里一团漆黑,深邃得像是要将她吸进去,偶尔显露出来的情感似是火山下的岩浆剧烈涌动着,说不清是珍视还是满足的目光化在一起,隆重得让人心头一颤。 就好像……她是被他深爱着一样。 怎么可能呢,江媚筠低下头扯起嘴角,这深宫之中,最不能奢望的就是帝王的爱,更何况她还是个狐媚作乱的宠妃。 冯家被除的日子,便是江媚筠失宠的日子,这些年枉死的嫔妃和皇嗣,赫连珩总要给朝臣一个交代。 搞不清楚赫连珩究竟发什么疯,江媚筠只得以不变应万变,表现出来的她和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用完膳后,两人沐浴更衣,准备就寝。 江媚筠先洗,回来的时候身上披着一件袍子,见赫连珩斜倚在榻上,她凑过去,将袍子褪下扔在了一边。 她上身只穿了一件杏黄色绣喜鹊登梅的肚兜,堪堪遮住浑圆雪白的胸部,下半身穿了一件白色丝绸的亵裤,勾勒出两条又长又直的玉腿轮廓。江媚筠侧躺到赫连珩身边,手不安分地摸上赫连珩的大腿,然后一路摸到赫连珩的腿根。 赫连珩瞬间就硬了。 江媚筠满意地眯着眼睛勾起嘴角,吐气如兰,“皇上……” 赫连珩不是禁欲的人,他非常忠实于自己的欲望,若是以往面对江媚筠这样的撩拨,赫连珩定然会眯起眸子,勾起嘴角调戏几句“爱妃”,然后带着她到净房或是床上,开始一场两人都会很满意的欢爱。 没想到,这次小兄弟都成这样了,赫连珩居然硬生生忍了下来。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声音低哑,“朕去沐浴。” 说着他翻身下地,顺手将江媚筠扔在一旁的袍子重新给她穿好,去了净房。 江媚筠望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 * 不对劲。 看着又一晚单纯抱着她睡觉的赫连珩,江媚筠心里再一次确定,狗皇帝太不对劲了。 身为甚少踏入后宫的工作狂,赫连珩不但连续五六天日日来她的锺翎宫,而且面对她的主动,赫连珩每次都有反应却不动她,江媚筠心中的不安简直要溢出来了。 除了不知道赫连珩到底抽什么风,江媚筠也担心太后那边的反应。太后和江媚筠之间有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之前虽然说江媚筠最为受宠,但是赫连珩偶尔也会翻别的嫔妃的牌子,如果赫连珩再像现在这样独宠江媚筠,说不定会逼得太后狗急跳墙。 难道是她魅力不如从前了?不会吧,截胡那天晚上还好好的啊。 “皇上最近是怎么了?”江媚筠委屈地看向赫连珩,“可是臣妾做错事了?” 赫连珩一顿,沉声道:“没事,你别多想。” 那天赫连珩被江媚筠轻易撩拨,是因为那是他大梦一场刚刚醒来,分不清面前的人是梦境还是现实,浑浑噩噩地就被江媚筠带到了床上。如今确定了一切都是真的,赫连珩自然不愿两人再像以前一样,身体亲密缠绵,心却离得更远。 他想让阿筠心里有他,想让她连同身子和心一起,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给他。 但赫连珩没想到这会让江媚筠不安起来——不过也对,她那么聪慧,又善于算计人心,当然能察觉他的变化。 还有太后那边…… 赫连珩想,冯家要赶紧除掉,越快越好。 * 第二天赫连珩总算没来锺翎宫,又过了几天,赫连珩翻了曲嫔的牌子,江媚筠听闻后总算松了口气。 绿萼见到江媚筠如此态度撅了嘴,“其他主子都是巴不得皇上每天都歇在自己宫里,娘娘倒好,赶着将人往外推。” “你家娘娘我也想霸着皇上一辈子,但可能吗?”江媚筠正在做下腰,上辈子她是舞蹈演员出身,每天练习基础动作的习惯一直保持到现在,“曲嫔总比别人要好些。” 曲嫔在皇子府时是赫连珩的通房,她长相不如何出色,但是身材绝佳,而且有一副极为动听的歌喉。曲嫔在皇子府时曾被郭侧妃无故打压,差点死在对方手里,江媚筠借此作筏子,将那位郭侧妃斗了下去。 见江媚筠给自己报了仇,曲嫔觉得江媚筠对自己有恩,便咬定了心思要效忠江媚筠报恩。江媚筠看她心思简单,死心塌地要跟随自己,劝也劝不动,便接受了她的示好,后来进宫封位份的时候给了她一个嫔位,对于一个身份低微的通房而言,已经算是高位了。曲嫔懂得投桃报李,对江媚筠更亲近了。 绿萼想了想,叹了口气,“娘娘说得是,毕竟曲嫔心里还是向着娘娘。” 结果过了一天,曲嫔火急火燎地来找江媚筠,说是有事商量。 江媚筠瞧着曲嫔风风火火地走进来,用眼睛估算了一下对方的三围,心里有点嫉妒——这丫头,明明过了发育期啊,怎么几天不见,好像胸又大了,腰还这么细,简直没天理。 “娘娘,”曲嫔行礼之后一屁股坐下,丝毫不见外地吩咐碧桃,“麻烦碧桃姑娘给我上杯花茶,娘娘爱喝的苦丁茶我可喝不惯。” 江媚筠翻了个白眼,端起茶盏问曲嫔:“什么事?” 曲嫔清了清嗓,神情略有些猥琐地看了看四周,然后凑近了江媚筠小声问道:“娘娘,皇上最近是不是……龙根有碍啊?” 7.第七章 “噗——”江媚筠一口茶喷了出来,还不小心被呛到,咳了好一会儿。 “哎呀娘娘!”曲嫔手忙脚乱地给江媚筠拍背,“您怎么这么不小心呀!” 江媚筠好不容易缓过劲,略有些无语地看向曲嫔,“为什么这么问?” 曲嫔压低了声音道:“昨儿个皇上不是翻了嫔妾的牌子嘛,嫔妾早早就沐浴更衣准备好了迎接皇上。皇上来了之后,嫔妾又是服侍皇上沐浴又是给皇上敲腿,可直到歇下,皇上也没碰嫔妾。嫔妾试着用手去摸……娘娘懂的,想让皇上舒服,但皇上居然没反应,还脸色很不好看地让嫔妾住手!”说着,曲嫔语气里多了担忧,“您说皇上是不是那儿出了什么问题?前几天皇上都是歇在您这儿的,您和皇上有没有……呃,您瞧着皇上正常吗?” 江媚筠扶额,她回忆了一下之前赫连珩在她面前时刻起立的小兄弟,又回忆了一下截胡冯贵仪那天晚上,在她身体里那玩意儿的硬度尺寸,觉得赫连珩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啊。 但他又的确这么长时间都没碰她……江媚筠心中疑惑,难不成狗皇帝真的得了什么隐疾? 瞧着还在担心的曲嫔,江媚筠想还是赶紧将她这个念头遏制下去,不然万一曲嫔哪天一个不小心说漏嘴,赫连珩可就要成为整个后宫的笑柄了。 “皇上没事,”江媚筠清了清嗓,安慰道:“你别多想,皇上说不定只是太累了。” “那就好,那就好,”曲嫔闻言可算松了口气,“唉,嫔妾以后可再也不手贱了。您是不知道,嫔妾昨天一晚上都没睡好,就怕不小心发现了皇上的秘密,皇上一怒之下将嫔妾给咔嚓了……” 江媚筠听她嘟囔,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早就笑开了,曲嫔这个活宝,果真是她的快乐源泉。 但想起赫连珩,江媚筠不禁头疼,狗皇帝到底怎么了? * 不仅是江媚筠觉得赫连珩不对劲,最近所有朝臣们都觉得皇上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皇上更加喜怒难辨,心思更难猜了。 太后的哥哥冯华亭感觉尤其明显,以往赫连珩处理政事的各种手段还能感觉到几分青涩,然而最近突然一下子变得十分老辣。面见赫连珩时,对方面无表情,幽深难测的眼神竟让冯华亭赶到了压迫力,仿佛看着他的根本不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 冯华亭心里不安,离开御书房回到府邸后,他遣人送密信嘱咐太后,冯家女儿,一定要早点诞下皇子。 冯华亭的心思赫连珩看得一清二楚,待他离开后,赫连珩冷笑着扣了扣书案,一个黑衣侍卫突然出现,“皇上。” “事情进展如何?” 黑衣侍卫恭敬答道:“都按皇上的吩咐办了。” 赫连珩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很好,下去吧。” 黑衣侍卫退下的动静和他出现时一样无声无息。赫连珩淡漠的眼神中略过一丝寒芒,《左传》里《郑伯克段于鄢》有句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子姑待之”。 冯家越来越放肆,现在被他捧得越高,以后摔得便越惨。 到了晚膳时分,敬事房的太监托着装有绿头牌的银盘面见赫连珩,赫连珩拿起写有“锺翎宫盛妃”的牌子摩挲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下了,“下去吧。” 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下,赫连珩又批了一会儿折子,不知过了多久,赫连珩有些疲累,他抬起头揉揉眼睛,看了看时辰,叫来梁德庆,“走吧。” 梁德庆拿来披风给赫连珩披上,最近几日,赫连珩都会在差不多这个时候去御花园走走。 天气微凉,却不寒冷,风吹在脸上十分舒服,让赫连珩的脑子一清。踱步到了御花园,赫连珩走到一处亭子,仰头望向天空。 今儿是十五,月色正好,赫连珩望着月亮,又想起了那如同庄周梦蝶一般的前世。 阿筠去了之后,他曾经最恨圆月,银盘一般的月亮像是在嘲笑他最爱的人已经离他而去,留他一个成为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还好,还好现在阿筠在他身边…… 忽然一阵悦耳的箫声隐隐传来,赫连珩恍惚了一瞬,回过神后他站起身,循着箫声而去。 走了一会儿,赫连珩便远远瞧见一个身穿月白色宮装的身影在月下吹箫。她相貌清丽可人,身姿窈窕纤细,微风吹起她的裙摆,更加勾勒出佳人曼妙的身形,衬着天上那轮圆月,显得佳人似会随时踏月而去。 赫连珩看了半天,将人认了出来,应该是娴嫔。 在他的印象里,娴嫔最开始便是如今这样,使点了小心计让他住进了撷芳苑。赫连珩临幸她之后对她很是宠爱,不仅因为她的长相才华,温良天真的性子也颇对赫连珩的胃口,偶然为争宠使出的小手段也让赫连珩觉得挺有意思。不过,几年之后,累进娴嫔的聂子衿已经是善于借力,颇有谋算的后宫女子了。 如今她是什么位份来着? 瞧着主子像是在回想什么的模样,梁德庆在后面微微提醒道:“这位是娴贵人。”想了想,他还是将前几日发生的事情说了,“……刚进宫便病了,故而一直没有侍寝,本来是住在毓秀宫的,盛妃娘娘将人移到了撷芳苑。” 这娴贵人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啊,梁德庆在心中默默想,哪怕进了撷芳苑,还能打听到皇上最近几日的行程,抓住时机,制造了现在这个机会。 赫连珩这时想起来了,他因为聂子衿与江媛筱十分相像的气质对她另眼以待,选秀当日便予了封号,话出口之后才觉得有些冲动,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后来江媚筠将人挪了地方,撷芳苑偏僻,但也远离了争斗中心,更加不容易受到针对,故而赫连珩默许了江媚筠的举动。 当时赫连珩只以为是她嫉妒聂子衿,倒是误打误撞地遂了他的心意,可如今再想,赫连珩不禁一阵心悸,她哪里是善妒,分明是早就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 赫连珩心头微苦,只是如今,朕心里只有你啊…… 那头聂子衿已经发现了赫连珩,她面露惊讶,连忙停下了吹奏,来到赫连珩面前福身行礼,“见过皇上。” 聂子衿此时心里极度紧张,她余光看向面前的男子,选秀时离得太远,没能瞧清皇上的长相,此时一看,男人身材高大,剑眉斜飞入鬓,薄唇微微抿起,一身明黄色常服更显得他俊美无俦,气势慑人。 这就是手握着世上最高权柄的男人……想到这里,聂子衿心里不禁多了些羞意和期待。 月色之下,美人微微低头,露出曲线美好的白皙脖颈,长长的睫毛盖在眼帘,露出几分轻柔的目光,叫人见了恨不得狠狠怜惜一番。 后头的梁德庆瞧着,心里微微感慨,怪不得锺翎宫那位对娴贵人如此忌惮,面对这样一个美人,他一个太监都觉得微微心动,何况是皇上呢。 只可惜赫连珩如今除了江媚筠,其他女子通通都看不入眼了,听到聂子衿说话,他回过神来,眼睛在聂子衿脸上快速划过,也不问她在这干什么,只语气淡淡道:“早点回去休息。” 男人却好似全然忘记了那天对她的另眼以待,提步便要离开,聂子衿脸色一白,抬起头看向赫连珩,泫然欲泣的表情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她咬着嘴唇颤声挽留:“皇上……” 可惜留给聂子衿的只有一个背影,梁德庆叹了口气,“更深露重,小主早点回寝宫吧,别着了凉。” 聂子衿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起,长长的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她强笑着道:“谢公公。” * 后宫里没有秘密,娴贵人在御花园“偶遇”皇上想要争宠,皇上却理都没理,这事很快便传开了。后宫嫔妃听闻这个消息后先是幸灾乐祸,随即便是深深地嫉妒——皇上竟真的宠爱江氏至此,盛妃不喜娴贵人,将人移到撷芳苑,皇上还真的就不临幸娴贵人了! 锺翎宫里,江媚筠手里拿着一根小小的细长金棍儿,正逗着笼子里头的一只鹦鹉。鹦鹉通身雪白,只头冠是黄色,它是岭南送来的贡品,被赫连珩送给了江媚筠,不仅会说话,还会念经,江媚筠对它很是喜爱。赫连珩还给它起了个雅号叫“雪衣娘子”,叫江媚筠好一通笑话——这鹦哥是只公的。 绿萼正在一旁跟江媚筠讲今晚的事,也不知她从哪打听来的,说得活灵活现,像她当时就在场一样,“……可惜娴贵人一番功夫都做给了瞎子看,皇上瞧都没瞧一眼,说了一句‘赶紧回去吧’便走了,留娴贵人在原地吹着冷风发抖……唉,也是有够可怜的……” 嘴上说着可怜,绿萼脸上却带着点幸灾乐祸,碧桃瞧着,觉得有点不像话,咳了一声,打断了绿萼。 绿萼便收敛了没再说,那头鹦哥啄着小金棍儿,听绿萼没声了,它倒张嘴用那破锣嗓子说了两句最常说的话,“皇上圣明,皇上圣明!” 绿萼噗嗤笑了,屋里其他几人脸上也都没忍住,带了笑意。 “就你乖觉,”江媚筠也笑了,用小金棍儿轻轻点它的脑袋,“大冷的天,娴贵人也是不容易,赶紧让御膳房送碗姜汤过去,娴贵人上个月的病刚好,可别再染了风寒。” 碧桃闻言面露犹豫,想劝些什么,还没开口,绿萼先笑着应是,下去安排了。 碧桃瞧着主子面上高兴,心里其实置身事外的模样,叹了口气。 8.第八章 这个月二十二是个大日子,太后千秋,还是五十整寿,整个宫里都忙碌起来,为太后的寿宴做准备。后妃们争相打听着其他人打算送什么礼,新入宫的秀女们更是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准备寿礼,想要给太后娘娘留一个好印象。 “恂妃绣了一幅麻姑献寿图,冯贵仪亲手做了一幅抹额和一双绣鞋,娴贵人画了一幅松龄鹤寿……”绿萼如数家珍,跟江媚筠说着众位嫔妃准备的寿礼,今儿大半天没见着她人,估计就是去打听这些了,“娘娘,咱们送什么啊?” 江媚筠懒懒地靠在榻上,青萝和青梅正在为她涂染蔻丹,凤仙花的颜色渐渐染上指甲,往复三次,鲜艳的颜色更显得她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她脸上敷着太医院特意研制的美容方子玉容散,里面有多种药材,混着珍珠粉和蜂蜜调和而成,有镇定美白肌肤之效,虽比不得后世种种保养品和医美手段,但江媚筠天生丽质,年纪又轻,生活习惯规律,效果还是不错的。 太后从她手里抢得操办寿宴的差事给了冯贵仪,江媚筠乐得清闲,每天多花了许多时间在臭美上。听到绿萼的话,她抬抬下巴示意碧桃,碧桃去了库里,将江媚筠钦点的寿礼拿出来,给绿萼展示了一番。 绿萼瞧着主子准备的礼物,咽了咽吐沫看向江媚筠,“娘娘,这……不会显得咱们不尽心思吧?” “太后哪里需要我的心思,除了送命,我送什么上去,都是给她添堵。”江媚筠此时已经卸了脸上的玉容散,青萝拿出一个玉制的小罐子,打开之后是散发着花香的白色膏体,江媚筠接过来,用配套的玉制小勺挖出一点膏体,涂在脸上推开,“再说,我这礼物哪里不好了,又富贵,寓意又好,还能卖钱,比什么绣鞋字画强多了。” 绿萼看向碧桃,碧桃脸上也是一脸无奈,绿萼泄气,心里暗暗祈祷,太后可别被主子气出病来。 因着天气已经转寒,寿宴便定在了寿宁宫正殿。到了太后寿辰这天,寿宁宫中人来人往,十分热闹,但井然有序,不显杂乱。 江媚筠自然又是踩着点到的,她扶着常有忠的手缓步而来,恂妃先跟她打了招呼:“妹妹来晚了。” “是姐姐来得早了。”江媚筠抬手打了个哈欠,她的位置就在恂妃上首,寻了位置坐下后,跟恂妃寒暄了两句。殿里的其他嫔妃都跟她见礼,江媚筠懒懒地半抬着眼睛,偶尔应上一声。 没过一会儿,太后和赫连珩便到了。 太后今天一身明黄色华服,上头绣着金丝团花寿字纹,衬得她十分雍容尊贵。赫连珩则是一件孔雀羽织金妆花四合如意云纹吉服,更显得人容貌俊美,气势威严。 赫连珩虽然心里不待见太后,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殿里上座有左右两个位置,他扶着太后坐到右侧,自己则是坐到对面。 大殿里所有人给二人行礼,赫连珩扫过全场,在江媚筠身上若有似无地顿了顿,而后才移开视线道:“都起身吧。” 众人轮番献上寿礼,赫连珩亲手写了一副百寿图,九十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被嵌在一个更大的正楷“寿”字里,用墨饱满,庄重肃穆,一见便可知赫连珩浑厚的书法功底。 太后露出一个笑,“皇上有心了。” 下一个便是江媚筠,她从容地叫人送上准备好的寿礼,只见精致的礼盒内装着一尊翡翠雕像,翡翠颜色纯正,质地通透,雕刻线条细腻,栩栩如生。 这雕像,怎么看怎么像是一只王八。 太后脸色僵了一瞬,“盛妃这是何意?” “嫔妾曾听人说,龟从自古以来便是吉兽,寓意富贵、长寿,”在众人微妙的眼光里,江媚筠表情真挚地祝福太后,“嫔妾是个笨的,比不得其他妹妹才华出众,心灵手巧,只好借着这翡翠龟,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龟在前朝以前的确是有长寿富贵之寓意,但最近十几年,民间自勾栏起渐渐出现了贬义用法,已经不算什么好的象征了。 寓意长寿的动物有许多种,比如鹿、鹤、麒麟等等,江媚筠选什么不好,偏偏选了个龟,心思昭然若揭。 但是太后总不能主动提起这茬,堂堂太后,怎么能接触到这种勾栏里流行的污秽之言呢? 她看着趴在礼盒里面向她的那只绿王八,抑制住心里想将它摔碎的冲动,强行扯出了笑意,“你有心了。” 江媚筠似是很高兴太后喜欢她的礼物,“合您的心意就好。” 赫连珩抬起酒杯喝酒,抑制住嘴角想要提起的冲动。 瞧着阿筠那一脸无辜的模样,真是……太可爱了! 因着那只王八,不管后面太后收了什么礼,都没能改变她糟糕的心情,直到节目开始,太后才将注意力转移,心气稍稍平复了一些。 太后喜好排场,寿宴操办得花团锦簇,规模铺张,各样百戏、杂耍、戏剧、歌舞轮番上阵,江媚筠杵着侧脸,捂嘴打了个哈欠,冯贵仪果真是了解太后。 余光瞥见赫连珩的表情,江媚筠嘴角一勾,上头这位估计比她还不耐烦呢。 这时却听太后道:“这歌舞虽好,不免刻板隆重了些。” 众人一愣,太后此话何意?总不会是拆冯贵仪的台吧。 “太后说的是,是嫔妾考虑不周了。”只听冯贵仪笑道:“嫔妾最近正在学一首新的琴曲,若是太后不嫌弃,便献丑弹给太后助兴吧。” “哦?”太后闻言十分高兴的样子,转身吩咐郭嬷嬷,“去取琴来。” 旁边的宫人立马送上了一把古琴,显然是已经早早准备好了。 冯贵仪坐到琴前,稍稍调音后,开始了她的弹奏。 琴音一起,江媚筠嘴边便勾起了一丝嘲讽。 琴音流亮清越,曲调高洁空灵,这曲子分明是她嫡姐江媛筱于十三岁所作的《广寒》。当年《广寒》曲谱一出,江家大小姐的才名惊艳天下。 冯素瑶今日穿了一身江媛筱最常穿的月白,弹着江媛筱闻名的曲子,本来只有五分相似的长相,此时竟有了六七分相像。 这一幕显然是太后精心安排,江媚筠余光向上一瞥,入眼便是赫连珩正在回想什么的惘然表情。 江媚筠心中冷笑着收回视线,太后还真是煞费苦心啊。希望狗皇帝管得住自己的老二,不然万一冯贵仪怀上了,她又得费劲心思把孩子弄掉。 赫连珩正在仔细回想,前世好像没有这么一出? 太后的目的昭然若揭,赫连珩心中一紧,目光偷偷放在江媚筠身上。 这一看便失了神,她今儿穿了一身石榴红色宮装,外头披了一件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姿势慵懒地靠在酸枝梨木的座椅上,手拄着侧脸,露出手腕上的鸡血玉镯,那玉镯成色极好,血红的颜色更显得她肌肤莹润白皙。 前世赫连珝不愿意多打量江媚筠,什么东西最艳丽最闪亮,江媚筠便一个劲儿地往身上招呼,那时赫连珩只觉得她品味庸俗,可如今再一细品,在这样爆发式的豪奢华丽里另有一种极端的讲究,江媚筠出众的五官气质压得住这种精致和华美,竟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那时的他究竟错过了多少东西…… 很快,一曲毕,冯贵仪面带几分羞涩紧张看向了赫连珩。 “真是不错,”太后看着冯贵仪夸赞,余光注意到了赫连珩的神色,心中一喜,“皇上觉得呢?” 赫连珩刚刚根本没仔细听,此时太后点到他的名才回过神来,微微点头,“尚可。” “嫔妾曾有幸见过未出阁的江大小姐演奏这首《广寒》,姐姐今日这番演奏,颇得原作的□□了。”戚婕妤此时也开口赞赏,却突然话锋一转,对江媚筠道:“盛妃娘娘与江大小姐是亲姐妹,想必同样十分擅长音律吧,不如也抚琴一曲,让我们开开眼界?” 江媚筠抬起眼皮,还没开口,恂妃便接话道:“戚婕妤有所不知,盛妃未出阁时身子不好,时常卧床养病,想来不擅长这些。” 江媚筠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恂妃没了太后的撑腰,大事上不敢和她作对,却总在这些小事上膈应她。 戚婕妤故作惊讶地道歉,“倒是我唐突了,盛妃娘娘别在意。” “那倒也不一定呢,”这时有一嫔妃开口,神态看得出有些醉了,“盛妃娘娘的生母在当年可是冠绝一城的花娘,歌舞乃是一绝,想来盛妃娘娘也不会差吧。” 说话的人是于嫔,在皇子府时曾被江媚筠暗害小产,对江媚筠恨之入骨。偶然得知江媚筠生母的身世后,于嫔深觉自己抓到了江媚筠的把柄,但平时她只敢将这件事死死埋在心里,生怕遭到江媚筠的迫害。 直到今日喝得有些多,大庭广众之下,这种隐秘没过脑子就说了出来。 众人乍闻这消息都愣了愣,花娘?那岂不就是□□? 屋内一瞬间静了下来,江媚筠的笑意淡了,赫连珩语气森冷,似是要将人冻住:“于嫔喝醉了。” 于嫔看向赫连珩,男人眼神中的冰冷杀意让她狠狠打了个激灵,这才反应过来她刚刚说了什么。于嫔花容失色,连忙跪地磕头,“嫔妾失仪,请皇上恕罪!” “于嫔说得不错,”却听江媚筠突然开口,她脸上恢复了平时的慵懒笑意,“嫔妾身无所长,也就只有歌舞还算拿得出手了。” 9.第九章 柳亦如是青楼出身又怎样?江媚筠不会不认她的母亲。 今天的酒醉人,不仅壮了于嫔的胆子,江媚筠的心里好像也有什么东西被释放出来了。 她多久没在人前跳舞了? 上辈子四岁开始便学舞,后来转行做了演员,她也从没放弃舞蹈。来到这边之后,母亲只教她琴棋书画诗书礼仪,却不允她学歌舞,然而江媚筠始终放不下,跟着母亲回到青楼之后,江媚筠瞒着母亲,偷偷跟着青楼的姐姐们跳。再后来进皇子府,入了宫,江媚筠每天都会练习,还时不时清空大殿,放飞一下自我。 她练跳舞,可不只是为了练出柔软身体,给赫连珩在床上玩花样的。 “碧桃,去取本宫的衣服来,就拿最新那件吧。”江媚筠站起身,眼神在于嫔脸上顿了顿,然后扫过大殿,略微沙哑的嗓音是一贯的勾人味道,“既然大家今儿兴致这么高,本宫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还请诸位稍等片刻,本宫这就来。” 赫连珩脸色一变,“阿筠……” 先不说江媚筠会不会跳舞,她的阿筠,怎么能像妓子一样在众人面前献舞? 江媚筠看向赫连珩,什么时候他的称呼变得这么腻歪了? 她冲他笑了笑,“皇上不想看?” 赫连珩的“不”含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他看着眼前的江媚筠,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眼前的人——他的阿筠像是什么东西被点燃了,似乎有火焰在其中跳跃,美艳张扬得让人不敢直视。 戚婕妤看着江媚筠,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不该挑起这个话题的。 江媚筠去了偏殿,回来时已经换了一套装束。她以一条纱巾遮面,只露出的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眉心描了一朵艳丽的五瓣红梅,手里握着一只琵琶,身上穿着一条绯红色长裙,裙身系满了流光溢彩的碎块晶石,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江媚筠朝已然怔住的赫连珩一笑,手指重重一拨,厮杀声起,正是琵琶名曲《十面埋伏》。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怎一个震撼了得。(注1) 忽而丝竹管弦之声渐起,江媚筠舍了琵琶,长袖一甩,伴着乐声起舞。 俯、仰、冲、拧、扭、踢,一个个动作被江媚筠串联起来,头饰在动作中叮当作响,腰肢柔软如细柳,身影纤细如飞燕,舞姿轻盈如游龙惊凤,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迷离魅人。 最后一个动作落定,江媚筠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她顺着望过去,便看到上首的男人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似是恨不得将她吃拆入腹。 她冲着赫连珩勾唇一笑,媚眼如丝,满意地看到男人眸色更深了。 * “狐媚!”回到寝殿的太后恨恨骂道:“宫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狐媚子!” “太后息怒。”郭嬷嬷连声劝慰,冯贵仪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 盛妃惊艳一舞之后,皇上显然是没心情再做别的事情,寿宴一结束,皇上便跟着盛妃回了锺翎宫。 冯贵仪暗自苦笑,为了今天寿宴弹奏《广寒》,她不知练了多长时间,手指上都起了茧。可是在罂粟一般靡丽的盛妃面前,她就如同牵牛花一般不起眼,盛妃一曲一舞,连她一个女子都被慑去了心神,更何况皇上? 她要怎么和那样的人争宠? * 锺翎宫,宽大的床铺上,一男一女正在纠缠,吻得难解难分。 二人终于因为呼吸不畅分开,赫连珩看着江媚筠的眼睛,这双眼睛在跳舞时脉脉如诉,而此时因为动情,眼角已经染上了靡丽的绯色,看得赫连珩只想把命都给她。 前世一直觉得阿筠胸无点墨,后来看到她在冷宫抄的经书和作的画作,才知道她书画上的造诣根本不输娴嫔。而今日,她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赫连珩轻轻抚上江媚筠发红的眼角,“你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朕不知道的?” 江媚筠气息微乱,她雪白的手臂环住赫连珩的脖子,嘴角上扬,“皇上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慵懒的语调微微上扬,似是猫爪一样挠在人的心尖,赫连珩看着她生动的得意模样,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吻了上去。 江媚筠主动张开樱唇,加深了这一吻。鼻尖属于男人龙涎香气让她心头颤栗,感受到对方已经动情,江媚筠也不禁兴奋起来。 她是个食色性也的俗人,伸手便要解赫连珩的腰带。 然而这个动作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赫连珩猛地停了下来。 “皇上?” 这时候刹车,江媚筠都要急死了,突然又想起了曲嫔和她说起的“龙根有碍”。 这一个多月,赫连珩只去了静贵嫔和曲嫔那儿,静贵嫔身子不好,经不得房事,曲嫔则又偷偷来和江媚筠说过一次,赫连珩只是让曲嫔按摩解乏,一熄灯,两个人都没盖一床被子。 江媚筠不由得犹疑了下,要不要私下叫太医来问问? 赫连珩长相身材都是极品,而且器大活好,江媚筠对这点很满意,不然也不会走宠妃这条路子。 然而这都已经多少天没开荤了……想着,江媚筠有些失望,赫连珩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银样镴枪头呢? 江媚筠眼底的犹疑和失望被赫连珩准确地捕捉到了,他不禁一愣,犹疑倒是情有可原,可失望…… 赫连珩眸色一暗,再次吻了上去。他用舌头细细地舔舐着江媚筠的唇瓣,随后转到她小巧的耳垂,然后一路向下,同时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直到对方眼神迷离,眼睛里带了水色,赫连珩才停了下来,他舔舔嘴唇,“爱妃喜欢和朕做这种事情?” 男人灼热的鼻息落到江媚筠的耳畔,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沙哑,直让人头皮发麻。情/欲烧得江媚筠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她顺着本心回答赫连珩道:“做快活事,自然喜欢。” 赫连珩心头一凉。这话已经够明白了,江媚筠的确喜欢和他行鱼水之欢,可是她喜欢的原因不是他赫连珩,而是欢愉本身。 赫连珩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苦涩,他该庆幸至少阿筠看中了他的身体吗? 江媚筠感觉气氛突然不对,这时才回过神来刚刚顺口的回答有多么不妙。她连忙想补救,却见赫连珩眸子沉沉,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阿筠现在不爱他也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只要她在他身边…… 赫连珩本就经验丰富,此时又想讨江媚筠欢心,更是千般手段尽出,弄出了十足的花样。 江媚筠只觉得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她抛去了一切想法,尽情地享受当下对方给予的欢愉。 * 天光微亮,大红色的厚重床帐遮住了雕花大床上两道相拥而眠的身影。 忽然一只雪白的玉臂从床帐中伸了出来,同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水。” 一直候着的碧桃连忙去倒水,搂着她的男人感受到她的动作醒了过来,赫连珩捉住江媚筠的唇吻了一通,又是一阵耳鬓厮磨。 床帐里还留有一股浓郁的麝香味道。赫连珩被这情/欲味道刺激,顿时又有些蠢蠢欲动。 “娘娘。”这时碧桃回来,手上拿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江媚筠咬了一下赫连珩的嘴唇以作警告,挣开他的怀抱,伸出手接过茶杯,起身靠在床头润了润嗓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憋得狠了,一朝放开,狗皇帝简直变身人形泰迪,昨晚叫得太厉害,现在嗓子和火烧一样。 “皇上今儿不上朝?”江媚筠瞧瞧天色,已经不算早了。 “今日休沐,不上朝。”赫连珩皱着眉头抬起身子,“怎么嗓子哑成这样?” 他用手背贴住江媚筠的额头,一双剑眉皱得更紧了:“你在发热。” 赫连珩冲外头对梁德庆喊道:“宣太医。” 江媚筠摸了摸嗓子,没反驳。 昨天跳舞的裙子用料很薄,基本不保暖,虽然在大殿里,但此时已近冬月,大殿内又没有烧地龙,跳完舞换衣裳的时候江媚筠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受冻之后又纵欲到半夜三更,估计是染了风寒。 赫连珩翻身下地,他裸着上身,江媚筠瞧过去眯了眯眼——男人的背肌线条十分好看,上面全是她昨晚抓出来的痕迹。 不过自己身上也没好到哪去,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满是吻痕。江媚筠打了个哈欠往被窝里钻了钻,因为发着烧,她骨子里都泛出酸意,懒懒地不想动,此时又打起了瞌睡。 突然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卷在被子里抱起,江媚筠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只见赫连珩换好了衣裳,亲自抱起她,等碧桃几个换好床褥,赫连珩又将她放了回去,给她穿上中衣,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又接过碧桃拿来的新被子给江媚筠盖上。 若是平时,江媚筠绝对不敢让赫连珩做这些,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原因,江媚筠思绪有些停滞,由着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侍候她穿衣洗漱。 赫连珩看着江媚筠先是像只猫儿一样窝在自己怀里,又一脸呆气地由着他摆弄,让她伸胳膊便伸胳膊,让她抬脸便抬脸,乖得不得了,心里不禁软成一片。 这时太医到了,太医院的院判铁大人亲自出马,江媚筠伸出胳膊,赫连珩坐在床边,不知从哪掏出一条明黄色的手帕垫在江媚筠的手腕上,才对铁太医道:“看诊吧。” 铁太医瞧着皇上对待盛妃时那叫一个温柔细心,换成自己便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句盛妃果真得宠,面上恭恭敬敬地上前给江媚筠诊脉。 只是盛妃娘娘这宫寒不孕的脉相……铁太医暗暗叹了一口气,收手退后一步,对赫连珩行了一礼恭敬道:“回皇上,盛妃娘娘只是染了普通的风寒,待微臣开上几贴药,请娘娘按时服用,注意饮食和休息便可。” “那便开药吧,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一起写出来即可。”赫连珩稍稍松了口气,“碧桃去跟太后告个假,今儿盛妃不去请安了。” 铁太医应是,下去开方子,碧桃也行礼应是,去往寿宁宫了。 10.第十章 二人刚下去,绿萼走了进来,手里端了一小碗碧梗粥和一小盅鸡汤,这是锺翎宫的小膳房听闻娘娘病了,连忙特意准备的清淡早膳。 江媚筠起身靠在床头,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胃口,刚要绿萼下去,赫连珩却接过了那碗碧梗粥,装了一小勺吹凉后递到江媚筠面前,低声细语地哄她,“总要吃点东西。” 然而看着赫连珩专注的模样,江媚筠神差鬼使地张开嘴,把那勺子粥喝了下去。 等喂到一半,江媚筠停滞的大脑才终于开始缓缓运转,等等……狗皇帝这是亲自喂饭喂到被窝里了? 她一个激灵,赫连珩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 江媚筠伸手从男人手里拿过碗,“臣妾自己来就好,皇上还没用早膳吧?” 赫连珩没和她抢,“朕看着你吃完。” 亲眼看着江媚筠喝完粥和汤,又看着江媚筠喝完药,赫连珩才随便吃了点,然后去怀勤殿批折子了。 等赫连珩走了,绿萼脸上满是喜气地和江媚筠道:“皇上对娘娘如此体贴,真是将娘娘放在心尖上了!” 此时药劲已经上来,江媚筠又困了,她闻言抬了抬眼皮,哼了哼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绿萼无语,“娘娘这是什么话?” 皇上看向娘娘的眼神让她一个局外人都感觉到其中的深情和珍视,分明就是爱重娘娘,怎么就成“奸盗”了呢? 碧桃这时已经从寿宁宫回来,她看出的事情比绿萼多一些,听到主子说的话,碧桃看了一眼绿萼,心里叹了口气,“让娘娘休息吧。” 江媚筠一觉睡醒,身子松快了不少,但是鼻子不通气,嗓子也是哑的。还想赖一会儿床,却听碧桃来报,太后身边的郭嬷嬷来了。 江媚筠翻了个白眼,“不过是今儿告假没去请安,太后便坐不住了。” 碧桃一边给江媚筠换衣服一边应道:“皇上独宠娘娘,太后自然沉不住气。” 收拾好去见郭嬷嬷已经是快两刻钟以后的事情了,郭嬷嬷等在后堂,脸上一点也没有不耐烦。 见到江媚筠,郭嬷嬷行礼,“见过盛妃娘娘。” “快起,”江媚筠笑得十分假,“郭嬷嬷怎么有空来了锺翎宫?” 郭嬷嬷看得出对方面色不好,说话嗓子沙哑,鼻音也重,看来是真的病了,心里不禁道了一句“活该”,面上却愈发恭敬:“太后听说您病了很是担心,特意传下懿旨,让您不用操心六宫之事,专心养病。” 江媚筠心中冷笑,太后还真是抓紧一切机会削她的权柄,偏偏这个理由正大光明,无法反驳,江媚筠只得捏着鼻子认下。 江媚筠扯起一个假笑,“谢太后娘娘体恤,本宫定会尽快养好身体,”她加重了“尽快”二字,“不让太后替本宫操劳太久。” “祝娘娘早日康复。”郭嬷嬷面上祝福,心里却是一笑,交了的权力,怎么会轻易让你再拿回去呢? 江媚筠皮笑肉不笑地送走了郭嬷嬷,越想越气。 不过是小小风寒而已,搁在平时,哪怕在小日子来的那几天痛经到打滚,江媚筠怕太后借机作筏子,也都还是会去寿宁宫请安的。今天没去成,完全要怪赫连珩,要不是因为他和他那些莺莺燕燕,她根本不会因为跳舞染上风寒。 都是狗皇帝的错! * 永安宫雨禾轩,这次选秀进宫的吴颂荷居住在此,正在看书的时候,宫女木槿来报,邓才人来访。 吴颂荷闻言露出笑意,“快让人进来。” 邓才人邓清漪也是这次新入宫的秀女,偶然交谈之下得知与吴颂荷是老乡便熟识起来,进宫之后,二人更是同被分在永安宫,关系变得更加要好。 见到邓清漪进门,吴颂荷笑着上前迎接,“妹妹怎么来了?” “呆在屋里实在无聊,便想着来姐姐这串串门。”邓清漪手上提着一个食盒,身后跟着宫女绿竹,“我做了姐姐最喜欢的酥油鲍螺,快来尝尝。” 吴颂荷眼睛一亮,酥油鲍螺是她最喜欢的家乡小吃,形状下圆上尖,一圈又一圈的纹样如螺蛳儿一般,沃肺融心,入口即化,十分美味。只是这点心不是所有人都会,吴颂荷进京后再没能吃到,直到遇见邓清漪。邓清漪厨艺很好,拣得一手好鲍螺,得知吴颂荷喜欢,便时常做给吴颂荷解馋。 “姐姐听说没有,”邓清漪一边看着绿竹打开食盒,一边对吴颂荷道:“盛妃染病,太后夺了盛妃管理六宫的权力。” “宫里已经传遍了,”吴颂荷稍稍皱眉点点头,轻声道:“两尊大佛打架,只希望不要殃及到我们这些池鱼。” “如今盛妃与太后水火不容,”邓清漪看了看屋里,伺候的人离得都挺远,凑近对吴颂荷小声道:“姐姐有没有想过投靠哪一方?” 吴颂荷一凛,邓清漪怎么会有了站边的想法? 她连忙摇了摇头劝道:“行将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妹妹千万不要糊涂。” 邓清漪闻言面色不变,心里却是一讪。她这位姐姐有这种想法,分明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吴颂荷的父亲是监察御史,等闲人不敢招惹,而她只是一个七品知县的女儿。 像她这样没有背景的人,哪有资格遗世独立,还不是只有被上位者搓圆捏扁的份? “姐姐说的是,是我一时糊涂了。”邓清漪不欲再多说,将装有酥油鲍螺的碟子向前推了推,转移话题笑道:“姐姐快趁热吃。” 吴颂荷见劝动了邓清漪,心中一松,脸上带了笑意,拿起一只鲍螺。刚送到嘴边,一股味道冲进鼻翼,以往觉得香甜的味道此时居然让她想吐。吴颂荷没忍住,扔掉手上的点心,转向一旁干呕不止。 “姐姐?”邓清漪吓了一跳,“姐姐这是怎么了?” 吴颂荷顾不上答话,直到一炷香/功夫之后,喝了木槿拿来的一盏茶,恶心的感觉才略有消退。注意到邓清漪担忧的脸色,吴颂荷心底一暖,“和妹妹的点心没关系,是我自己身子的原因。” 邓清漪见到吴颂荷泛着喜气的脸色,心中有了猜测,“姐姐这是……有了?” 吴颂荷手抚上小腹,这个动作已经给了答案,“我从家里带来的丫鬟木棉懂医,前些日子我觉得身子有些不对,便让她探了脉,的确是有孕的脉象,如今已经快两个月了。”她抬起头来看向邓清漪,脸上满是歉意,“妹妹不要怪我故意隐瞒,如今盛妃势大,我不欲将此事张扬,惹来麻烦,打算等到三个月的时候再请太医,告诉皇上。” “太好了,恭喜姐姐!”邓清漪十分惊喜,“姐姐有孕,妹妹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罪姐姐呢?” 吴颂荷松了口气,笑道:“那便好。” “既然姐姐有孕,我就不打扰了姐姐了。”邓清漪起身告辞,“姐姐养好身体,一定要健健康康地生下小皇子。” 吴颂荷有点害羞,“说不定是个女儿呢。” “那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邓清漪笑着握住吴颂荷的双手,“我真是太为姐姐高兴了。” 吴颂荷抿嘴笑,起身道:“我送妹妹。” “不用不用,”邓清漪将吴颂荷按回到榻上,“姐姐最重要的便是注意身子,可不能胡乱走动,若是因为我出了什么差池,我便是大罪过了。” 吴颂荷没再勉强,“那妹妹慢走。” 出了雨禾轩,邓清漪脸上的笑消失不见。 为什么吴颂荷的运气就可以这么好? 心中憋闷不已,邓清漪没有回寝宫,而是领着绿竹出了永安宫,“出去走走。” 想着心事,邓清漪没注意到自己走了多远,回过神来,已经到了一处偏僻角落。 邓清漪自嘲一笑,刚要离开,却发现假山后面有一股黑烟升起,似乎是有人。邓清漪心中一动,悄悄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宫女打扮的小丫头蹲在一个火盆前,火盆里正烧着什么,邓清漪定睛一看,竟然是纸钱。 宫中烧纸祭奠可是死罪,邓清漪开口喝道:“你在干什么?” 小宫女被吓了一大跳,脸色煞白地转过身来跪下,看清邓清漪的打扮后连连磕头,“见过小主,小主恕罪……” 邓清漪仔细打量了对方,这个宫女,好像是锺翎宫的人。 邓清漪心生一计,这倒是可以好好利用一番。 “我可以替你保密,”等宫女的额头已经磕出血迹,邓清漪才道:“但你要帮我做一件事情。” 宫女闻言犹豫不定,邓清漪接着道:“放心,不是让你去送死,待到事毕,我会找个机会,把你调到永安宫。” 宫女考虑了许久,最后还是贪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她咬牙,“奴婢答应您。” 邓清漪满意地笑了,“今日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说完,邓清漪转身离开了这里,直到距离远到宫女听不到她说话,才对绿竹道:“去寿宁宫。” 11.第十一章 江媚筠以为这次生病只是小事,却没想到,这次风寒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月才好。 说起来也是江媚筠自己作的,她生来娇气,嫌弃太医开的药太苦,刚有一些好转就不再好好喝药,有一日又觉得屋子里闷,坐在窗边吹风,结果她身子底子不好,当天晚上就又烧了起来,而且来势汹汹,比刚得病那时候更严重了。 铁太医连忙被请进锺翎宫,没一会儿,赫连珩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 见到缩在被窝里萎靡的江媚筠,赫连珩脸色十分不好看,“怎么回事?” 满屋的人跪下请罪,碧桃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是奴婢们照顾不周。” 赫连珩语气听不出喜怒,“都去领十个板子。” 江媚筠烧得正迷糊,隐约间知道赫连珩来了,却不愿起身行礼,便装作还睡着,这时候听见赫连珩要罚身边的人才急了,心里暗骂赫连珩怎么老找她麻烦,这时候她也没精力多思考什么,心里想什么便说了什么,瞪向赫连珩:“不行!” 只是她正在病中,说话有气无力,听起来倒像是撒娇,“是臣妾自己不好,还请皇上高抬贵手,再说这些人若都是受罚,也没人伺候臣妾了。” 赫连珩这才知道小东西在装睡,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不待见他? 然而见到她这副模样却也不由得心软,便没再说话,默许了她的说法。 底下人连忙道谢,这时,小宫女将煎好的药送了上来。 江媚筠闻到药味皱了鼻子,又往被子里钻了钻,打心眼儿里抗拒喝药。上辈子吃惯西药的小药片,这辈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不了中药的苦味。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赫连珩将她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接过药碗,坐到床边打算亲自喂她。 江媚筠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药,活像是在受着什么酷刑。赫连珩叹气,将药碗递到自己嘴边含了一大口,俯身压了下去。 屋里的人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江媚筠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还没反应过来就把赫连珩渡过来的药喝了下去。 “你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要喝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赶紧喝完。”赫连珩笑她,瞧着她呆住的模样又俯下身亲了一口。 江媚筠回过神来,哼了一下,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吻了好一会儿,赫连珩才把江媚筠放开。 不放开不行,再亲下去就要有反应了。 江媚筠夺过药碗,瞪了赫连珩一眼,她眼睛湿漉漉的,这一瞪不仅不凶,反倒像是娇嗔,看得赫连珩弯了弯嘴角。 他看着江媚筠如临大敌地盯着药碗,最后像壮士断腕般闭上眼睛,将药递到嘴边两口喝完,然后皱紧了脸将碗丢给了赫连珩。 赫连珩失笑,心思机灵的梁德庆早吩咐人拿来了蜜饯,赫连珩给江媚筠投喂了两个,江媚筠脸色才舒展开来。 他让江媚筠躺下,用被子将江媚筠裹好,“睡吧,朕陪着你。” 很快,江媚筠的呼吸变得绵长,赫连珩看着她,温柔地落下一个吻,才带着梁德庆回了寝宫。 等赫连珩离开,江媚筠皱着眉睁开了眼。 狗皇帝之前宠人的程度把握得正好,怎么最近几个月,演得如此用力过猛? * 自从江媚筠再次病了之后,赫连珩每日都要来锺翎宫,特别是知道江媚筠之前不好好服药之后,每次到了服药的时间,赫连珩都会亲自看着江媚筠一滴不漏地把药喝完。 最开始江媚筠还试图撒娇蒙混过关,结果之前总是轻易让步的赫连珩这次坚决不为所动,弄得江媚筠很是郁闷,只得老老实实吃药。 赫连珩到底图什么呢,总不会是看她苦脸,拿她寻开心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这么过了一个来月,江媚筠的风寒才总算好得七七八八。 铁太医确认不用再吃药之后的当天,江媚筠盛装打扮,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去了寿宁宫。 “见过太后,”江媚筠花枝招展地福了一礼,“几日不见,太后更显得年轻了。” 太后笑容不变,“就你嘴甜。” 两人似是最亲近的婆媳般互相恭维了几句后,江媚筠道:“嫔妾身子已经痊愈,便不劳烦太后替嫔妾操劳六宫之事了。” 本来以为太后会百般推诿,没想到,太后居然痛快点了头,“是这个理。” 江媚筠暗自皱眉,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但哪怕其中有诈,江媚筠也不能不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太后亲手将凤印交到了江媚筠手里,柔声道:“既然领了理六宫事的差,你也要拿出相应的气度来,劝慰皇上雨露均沾,才是贤德之道。” 太后简直慈蔼得不像真人,江媚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颇不领情地扯起一个假笑,“皇上想歇在哪里,嫔妾无权置喙,但嫔妾定会将太后的话带到。” 看着江媚筠的背影越走越远,太后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眼中露出几分嘲弄,“没脑子的东西。” 郭嬷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扶起太后回寝殿。 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太后心情舒畅,该给江氏一点教训了。 * 江媚筠回到锺翎宫,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大福一边行礼,一边对她做了个口型,“皇上来了。” 她瞧了瞧天色,已经是快用晚膳的点儿,赫连珩今天是要歇在锺翎宫了? 许是朝政繁忙,这些日子赫连珩晚上都歇在朝勤殿,只白天来锺翎宫探望生病的江媚筠,惹得一众嫔妃眼红不已。 若是赫连珩今天歇在锺翎宫,不知道后宫其他女人又要咒她多少次了。江媚筠脸上摆出一贯的笑意,心里却是愈发沉重,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推开门,便见到赫连珩坐在案几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在与自己对弈。 江媚筠小跑过去行礼,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皇上。” 赫连珩将她拉起来,江媚筠顺势坐到赫连珩怀里,看了看棋盘,“皇上这是在干嘛?” 赫连珩想到什么,心中一动,“来,朕教你下棋。” 江媚筠小时候跟着母亲,琴棋书画自然是都学过的,只是身在宫中,她已经是众矢之的,若她是个只靠相貌得宠的粗鄙女子,众人反而会放下警惕,故而她从不在人前显露,“皇上说笑了,臣妾愚笨,哪里学得来这么高深的东西,就不在此惹皇上笑话了。” 赫连珩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心里叹了口气,江媚筠琴、书、画样样精通,他不信她不通棋艺,只是她不愿意显露给他看罢了。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撬开她的壳呢? 男人的眼神看得江媚筠心中发毛,她起身坐到对面,“臣妾曾经听说一个简单玩法,叫做五连珠,不如皇上陪臣妾玩这个吧。” 说着,江媚筠开始跟赫连珩说起五子棋的玩法。 赫连珩应了下来,他不知道如何拒绝江媚筠,“好。” 于是堂堂一国皇帝和江媚筠下起了五子棋,江媚筠十分专注,赫连珩却是时不时走神。 今天江媚筠戴了一只流光溢彩的八翅金凤钗,凤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每根翅膀随着江媚筠的动作一颤一颤,看得赫连珩心痒。 赫连珩一个失神,居然让江媚筠先连成了两个四子,赫连珩必输无疑。江媚筠神采飞扬地看向他,神情里满是得意,赫连珩失笑,“朕输了。” 江媚筠笑得开心,问:“臣妾赢了,有没有奖励?” 赫连珩道:“想要什么奖励?” 一说完,赫连珩便感觉到江媚筠正在脚背蹭他的小腿,他看向她,江媚筠眼神暧昧,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赫连珩眸色一深。 之前一个多月江媚筠病着,赫连珩一直没舍得劳累她,如今江媚筠已经病愈,还主动撩拨,赫连珩也不再忍耐,将她抱了起来,向内屋走去。 …… 江媚筠觉得今天的赫连珩有些不一样,他动作间尽是温柔,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热烈,却缱绻万千。 她十分不适应,缠绵过后,江媚筠趴在赫连珩的胸膛上,手指在他的胸口处打着圈,出言试探道:“太后今日跟臣妾说,臣妾要贤德,要劝皇上雨露均沾。” 赫连珩正在收拢江媚筠散在他身上的青丝,闻言动作一顿,神情晦暗不明地看向她,“你要朕去别的女人那?” 江媚筠一愣,赫连珩的语气怎么像生气了一样? “臣妾自然不想,”她语气里满是酸意,“但皇上身负祖训,要开枝散叶,臣妾哪里敢独占皇上。” 哪怕明知道江媚筠吃醋的样子是装出来的,赫连珩的心情还是忍不住上扬。 “给朕生个孩子吧,”赫连珩捉住江媚筠的手,深深地看着她,“朕只想要你的孩子。” 12.第十二章 江媚筠被赫连珩语气中的郑重弄得心头一颤,随即她回过神来,心里自嘲一笑,眼前的人可是皇帝,什么只想要一个人的孩子,她怎么有一瞬间竟然把他的话当真了? 就算是真的,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她早就不可能生育了。 “皇上……”江媚筠似是被男人的话感动,情不自禁般地吻上去。 赫连珩两世为人,上辈子察觉不到江媚筠的破绽,此时却一眼便看出江媚筠动情表象下的不以为然。 他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止不住心中苦涩,她还是不信他。 不过随即他便振作起来,阿筠现在还在他身边,只要他多努力,阿筠总会怀上他俩的孩子。 感觉到对方先是一个失神,而后是暴风骤雨般的回吻,江媚筠心中一讪,这个时候愣神,狗皇帝的演技还是需要多加提高啊。 她闭上眼,将自己投身于情潮里。人心太假,只有欢愉才是真的。 第二天送走赫连珩,江媚筠躺回被窝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耳边全是昨天赫连珩那句话,赫连珩的语气丝毫不似作假,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连她都看不出丝毫破绽,可先不说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只说赫连珩的身份,三宫六院的一国皇帝独独倾心一人什么的听听就是了,江媚筠不可能相信。 狗皇帝到底有什么目的? 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赫连珩予她专宠,是不是想要让众人群起而攻之,借别人之手除掉她了? 可就算新进了这么秀女,这后宫根本没有谁能取代她的位置才对。 赫连珩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做法? 翻来覆去许久,江媚筠琢磨不出头绪,叹了口气起床。 绿萼几个正服侍江媚筠穿衣,碧桃打了帘子进门,挥挥手叫绿萼几个下去,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告诉江媚筠一个消息,“娘娘,永安宫吴贵人有喜了。” 江媚筠一愣,最近赫连珩没歇在别人那儿吧? 碧桃见到主子脸色,猜到她什么意思,主动解惑道:“说是已经有三个月了,想来是等胎坐稳了才往外说。” 江媚筠眯起了眼,“三个月?” 见碧桃点头,江媚筠勾起唇赞了一句,“倒是沉得住气。” 原来吴贵人已经怀孕,估计赫连珩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样一来,赫连珩最近的反常倒是有了解释,吴贵人的娘家是坚定的保皇党,赫连珩定然想这个孩子健康出生,为了给吴贵人铺路,赫连珩才予她专宠,若是众人都盯着江媚筠,吴贵人自然便安全许多。 “娘娘……”碧桃面带担心地看向江媚筠,江媚筠一笑,“干嘛这幅脸色,吴贵人有喜是好事,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碧桃低声道:“需要咱们动手吗?” 江媚筠摇摇头,“吴贵人不能动,让下面的人都注意些,得保好吴贵人这一胎。”她看向碧桃,“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 碧桃点头,江媚筠又叮嘱,“瓷器别挑些太好的,摔了我心疼。” “奴婢知道,娘娘放心。”碧桃失笑,心里松了口气,主子还会开玩笑,应该是没受什么影响。 江媚筠摆摆手,“下去吧。” * “皇上,”梁德庆走到赫连珩身边报喜,“吴贵人有孕了。” “什么?”赫连珩不敢置信,笔尖的墨落在折子上,洇出一个红点。 梁德庆重复道:“永安宫吴贵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之前他还没回来,是原来的他弄出来的孩子。 赫连珩狠狠握住手中的笔,老天为什么要同他开这种玩笑? 朱批用的毛笔本就十分细,他一个寸劲,竟是将笔杆折断了。梁德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皇上? 赫连珩回过神来,他放下笔,使劲揉了揉眉头,心中苦笑,昨天刚与江媚筠表白完心迹,今天就出了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她此时必定是嘲讽冷笑不已吧? 他问梁德庆道:“盛妃……什么反应?” 梁德庆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锺翎宫扫出不少碎瓷片,盛妃送了许多补品给吴贵人,但吴贵人收下后全部偷偷丢掉了。” 赫连珩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吴贵人的父亲是他的人,前世为了不让吴贵人被江媚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故意不怎么宠爱吴贵人,吴氏怀孕对他而言是个惊喜,不仅给她晋了位分,还赏了“宜”字做徽号。 可惜这一胎最后也没能成活,他记得清楚,吴氏第一胎是个女儿,可惜生下来体弱,只活了一刻钟功夫不到便没了呼吸,前世的他不仅遗憾了许久,还在心里怀疑是因为江媚筠暗中做了什么,才让孩子早夭。后来已经封妃的吴氏联合后宫嫔妃状告江媚筠,这个孩子早夭的罪过也算在了江媚筠的头上。 如今再一回想,实际上以江媚筠的通透,怕是根本没有对吴氏下手,连摔瓷器都是装出来的吧? 赫连珩被一股无力感包围了,他该怎么办? * 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所有嫔妃都是心中一紧,若是安全出生,这可就是皇上第一个子嗣。 不管心里如何想,除了盛妃恂妃两个高位嫔妃以及身子不好的静贵嫔只送了东西,其他所有嫔妃都带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上门恭喜,一时间,小小的雨禾轩门庭若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后宫动静如此之大,皇上却不仅没有晋吴贵人的位分,连去都没去永安宫看过一眼,竟是丝毫没将吴氏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不由有了思量,吴氏只是一个小小贵人,也不受宠,如此看来,吴氏威胁没有想象中那样大,某种程度上还比不过独占圣宠的盛妃。 盛妃在一日,她们便一日无法得宠,除去吴贵人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对吴贵人下手的人不由得再三掂量,一个无宠的贵人是否值得冒险。一时间,后宫里竟是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 “看来,皇帝是真的将这一胎看得很重啊,”太后若有所思地同郭嬷嬷道:“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郭嬷嬷低声道:“毕竟皇上至今无嗣。” “皇帝这步棋走得还不错,利用盛妃当靶子,吴贵人便安全许多,”太后皮笑肉不笑了下,“更何况盛妃那个没脑子的下手黑得很,皇帝也就装作不在意吴氏,才能将吴氏母子俩从盛妃手底下保全了。” 郭嬷嬷也跟着主子笑了,“只是盛妃动不动手,可由不得她自己。” “说的是,”主仆二人打着哑谜,太后看起来心情愉悦,说了句听起来好像丝毫不相干的话,“除夕是个好日子,哀家已经等不及了。” 吴贵人怀孕消息传出的下一个请安日,太后亲自赐下了许多赏赐和补身子的好东西,吴颂荷认真听着,很是感谢了一番。 太后仔细叮嘱了吴颂荷种种需要注意的地方,听得其他嫔妃又是眼热又是羡慕,恨不得怀有龙胎的是自己。盛妃则是脸色极差,她承宠多年却无子嗣,已经是心头的一根刺,此时看到吴贵人,心情糟糕可想而知。 出寿宁宫的路上,众人小心翼翼,唯恐触了盛妃的霉头。 江媚筠早就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在宫门口被人叫住了,“盛妃娘娘。” 江媚筠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心中没什么波澜,脸上却是带了不耐烦,“戚婕妤有事?” “只是为娘娘遗憾,”戚婕妤语带可惜道:“吴贵人只承宠几次,便怀了龙种,娘娘分明承雨露最多,可惜却始终没能有孕。” “本宫再怎么遗憾,也比某些人强,有些人连雨露都承不到呢。”江媚筠冷笑,“看来戚婕妤禁足一个月还不够,要不要再加上几天?” 戚婕妤话说出口爽快无比,被江媚筠用话堵回来也不甚在意。不下蛋的母鸡,光狐媚有什么用,如今再耀武扬威也是空中阁楼,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吴贵人正好从里头出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由心里暗骂戚婕妤,这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她恭恭敬敬给江媚筠行礼,“娘娘。” “怀上龙胎不难,安全生下来才是难事,”江媚筠语带冷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扶着常有忠的手离开,“吴贵人先保好这一胎再说吧。” 吴颂荷心中叫苦,低服做小道:“是。” 等江媚筠走了,戚娇儿轻轻瞥了吴颂荷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轻视之意显露无疑。 吴颂荷面上没露出破绽,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握起。 怀了子嗣之后,不少上门的嫔妃们脸上热情洋溢说着恭喜,话里话外都是交好拉拢,可是看到皇上的反应之后便都冷了下来。与她一同入宫的秀女们则是在背后议论纷纷,什么“为何偏偏是她”“只是运气好罢了”,戚婕妤这般注定会得宠的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不急,等她诞下皇子,看谁还敢轻辱于她! 13.第十三章 江媚筠本以为赫连珩会趁热打铁,可是出乎她的意料,接下来半个多月,江媚筠都没有见到赫连珩。 她派人往御书房送汤送水,对方收下是收下了,也赏了许多好东西,但是依旧没有来锺翎宫。 试了几次没得到回应,江媚筠摸不清赫连珩的想法,想到他可能忙于政事,便不再骚扰,转而专心操办年宴——江媚筠身负代理六宫之责,年宴自然也得她来费心。 其他嫔妃见盛妃铩羽而归,不由心情激动地想要趁虚而入,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期望皇上能垂幸自己,可惜赫连珩像是老僧入定,直到过年也没歇在谁那儿。 冯贵仪入宫至今还未侍寝,太后心中不免着急,派人跟赫连珩隐晦地提醒了两回他还没有临幸所有新进的秀女,却都被赫连珩用公务繁忙糊弄了过去。 他倒也不是撒谎,年关将近,事务比平时只多不少。除了正经朝政和祭祖祭天祭社稷,赫连珩还要分出心力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更要小心翼翼,不能被冯家发现。 只是赫连珩毕竟不是真的初登皇位,重活一世,这些事物做来都得心应手,繁忙并不是他不去锺翎宫的理由——实际上,这些天里,赫连珩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江媚筠,但是每每走到半路,赫连珩就踌躇不前。 ——他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她。 他现在出现在阿筠面前,她定然是会装作吃醋的。若他还是曾经那个只知利用她的赫连珩,他会捏捏她的鼻子调笑着问“这么酸?”,然后虚情假意地承诺他们也会有孩子,最后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开始一场发泄欲望的欢爱。 可现在的他不愿这样。 阿筠这般通透达练又洒脱坦荡的女子,根本不会像普通人一样被感情所扰。一想到阿筠吃醋的表象下是对他的毫不在意,赫连珩便觉得胸中又苦涩又闷痛。 可他又能怎么办?告诉阿筠让吴氏怀孕的不是“他”,或者告诉她吴氏的孩子注定不会成活? 哪怕他恨不得与江媚筠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也没办法将过去抹掉,而重生之事匪夷所思,他连与江媚筠敞开心扉都做不到。 赫连珩夜不能寐,他时常从梦中惊醒,而后睁眼到天明。 一涉及到江媚筠,赫连珩便再也不是朝堂上杀伐果断的帝王,他变得优柔寡断,只敢逃避,变得完全不像自己了。 可无论怎么逃避,除夕还是来了。 三十这天,朝宸宫热闹不已,正是要举行家宴。 到了时辰,赫连珩姗姗来迟,第一眼便看到了一身朱红宫装的江媚筠。 已经快二十天没见到她了,赫连珩贪婪地看着江媚筠,丝毫细节都不肯放过。 她今日梳了精致繁复的飞仙髻,头上插着只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鸟牡丹簪,另有四朵赤金镶红宝石的鬓花,耳朵上是一对赤金缠珍珠耳坠,颈上戴着金累丝攒珠项圈,那珍珠足有莲子大小,圆润光泽,其奢靡华贵直教人不敢逼视。她身上的明艳颜色更显得人肤如凝脂,衣领边的一圈雪白狐毛让她少了几分妖娆媚色,取而代之的是几分闲适慵懒。 赫连珩看着江媚筠和其他人一起行礼,“见过皇上。” 许是这个时段宫里事务繁忙,江媚筠看起来好像有些疲惫,行礼时还偷偷打了个哈欠,然后悄悄地把眼泪眨么出去。 赫连珩看得又是心疼又是心痒,恨不得将她拢在怀里让她好好睡上一觉。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在场嫔妃都有些疑惑时,赫连珩才收拢了思绪,将视线移开,“都起吧。” 转过身,赫连珩同太后见礼,“母后。” 太后点头,“皇上来了。” 赫连珩落座后,安排好的节目便轮番上场。 家宴是江媚筠一手操办,与太后的寿辰一样,张罗得十分热闹,常居深宫的嫔妃们看得津津有味。 殿中央的百戏戏子正在表演吐火,迎来好一阵嫔妃们娇俏的叫好声,吴颂荷却无法感受其中热烈的气氛。 她的手轻轻放上已经显怀的小腹,心里头说不清什么滋味。 有了身孕固然欢喜,可孩子的父亲却是丝毫不在乎,没有晋她的位分便罢了,这么长时间过去,哪怕她用孩子做借口,皇上也没有亲自来永安宫看过哪怕一次。 吴颂荷的视线不由得看向赫连珩。男人的眼神牢牢地固定在一处,顺着望过去,尽头却不是殿中央如火如荼的表演,而是盛妃。 盛妃看上去颇有些百无聊赖,心不在焉,她显然喝了不少酒,已是微醺之态。她脸颊泛红,眯着双眼,红唇轻启露出一点点雪白的贝齿,素手一抬,又是一杯酒下肚,动作间神态迷离,尽显媚色。 吴颂荷心中苦涩,却渐渐在苦涩中烧出了妒恨。 凭什么这个女人靠着一副狐媚相貌和下作的勾人本事,就占据了皇上的全部视线? 她拿起面前的杯子,仰头饮尽。不多时,吴颂荷只觉得这把火从心口烧到了小腹,又过了一会儿,这火却像是变成了寒冰,小腹坠坠地疼,似是有一双手在里面搅动,剧痛无比。 她疼得扭曲了脸,旁边的宫女木槿发现了不对,连忙上前问,“小主?” 不过片刻,吴颂荷便疼出了一身冷汗。她预感到了什么,用尽力气往旁边挪动一点,一低头便看到原来坐着的地方有血迹。 “小主!” 木槿吓得魂飞魄散,吴颂荷看见血迹的一瞬间便觉得眼前一黑,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便是木槿撕心裂肺的一句“来人啊,小主昏倒了”。 木槿这一声吸引了殿里人的全部注意力,仿佛被按了暂停键,殿内瞬间安静下来,表演的戏子们一脸慌张地跪下,不知如何是好。 “无关人等都下去吧,”赫连珩微微皱眉,“宣太医。” 戏子们立马火烧屁股般地退下,嫔妃们却是不敢乱动。吴贵人突然晕倒,不知是不是和皇嗣有关,这时候离开,不仅显得冷漠疏离,而且还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出别的事情。 果然,太医很快便到了,给吴颂荷号过脉后,连忙战战兢兢地跪下请罪,“吴贵人误食打胎之物,这胎怕是不保了。” 霎时间,殿内众人反应不一,赫连珩的脸色看不出喜怒,恂妃和静贵嫔皱起眉头,曲嫔吓了一跳,与吴颂荷同期的秀女满是担忧与遗憾,不过仔细看去,戚婕妤和其他几位小主的眼中隐隐带着几分窃喜。 太后则是又惊又怒:“究竟怎么回事?” 江媚筠眯起了眼,心中顿觉不妙,年宴是她一手操办,出了问题,可是要唯她是问的。 她突然回想起半个多月前向太后要回凤印时,太后丝毫不加刁难地将凤印还给了她,难道陷阱在这等着她? 心中转过思量,江媚筠仔细观察了赫连珩的神色。狗皇帝之前很看重这一胎,此时却丝毫看不出有疼惜遗憾的意思,她看不出什么便扭过了头,心里不忘感慨一句,也不知狗皇帝是演技太好,还是真的凉薄。 那头太医一一辨认过吴贵人今晚吃的东西,仔细验查后,他挑出了一个酒壶呈给赫连珩,“启禀皇上,吴贵人的饮品中掺有红花,想来这便是吴贵人小产的罪魁祸首。” 吴颂荷有孕不能喝酒,酒壶里盛的是太医院专门为她调制的饮品,味道香醇浓郁还有助于安胎,却不知为何里面混了红花这种堕胎用的药物。 江媚筠皱眉,那酒壶并不算大,里头还剩了不少,可见吴颂荷并没有喝下去太多,这红花得浓成什么样,才能一下子就把胎流掉了? “岂有此理!”太后狠狠地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怒不可遏,“给哀家彻查!” “太后息怒,”江媚筠知道此事不能善了,只得站了出来,吩咐碧桃,“将所有经手吴贵人饮品的人都带上来,一个都不能漏。” 很快,从调制饮品的厨子到上菜的宫女都被带了上来,在殿中跪了一排。江媚筠瞧着上座的赫连珩和太后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亲力亲为,语带冷意对几人将事情讲明,“……谋害龙嗣,罪该万死,赶快从实招来,本宫还能赏他一个体面的死法。” “奴才/奴婢冤枉啊……”跪着的几人却轮番磕头,都说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请娘娘明察!” “既然给你们机会不珍惜,那就休怪本宫心狠了,”江媚筠眯着眼冷笑,“给本宫打,打到招认为止!” “娘娘饶命啊……”几人哭爹喊娘地被按在地上打板子,行刑的廷杖极沉,几下下去,受刑之人的臀部和腿根便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许多嫔妃偏过头去,不忍再看,太后则是冷眼旁观,江氏这个没脑子的,果然只会屈打成招这一招了。 打了十几个板子,终于有一个负责上菜的小宫女遭不住了,气息微弱地哭着招认道:“娘娘饶命……奴婢曾经内急离开过一阵,将酒壶交给了另一位姐姐照看,前后不过一炷香/功夫,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接触过酒壶……” “早说不就好了,偏要受着皮肉之苦,”江媚筠冷哼了一声,抬了抬下巴叫行刑的人停下,走到丫鬟的面前用帕子垫着抬起了她的下巴,“说吧,给了谁?” 小宫女满脸都是水,分辨不出是汗水眼泪还是别的什么,额发紧紧粘在脸上,她咬紧发白的嘴唇,断断续续地吐出了几个字,“是……是绿……绿萼姐姐!” 14.第十四章 虽然小宫女说话的音量极小,但是此时殿内无人敢发出声音,连受刑的其他人都紧紧咬住嘴唇不敢出声,大殿之中落针可闻,故而“绿萼”二字被所有人清楚地听见。 江媚筠一愣,狠狠地甩开手,“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宫女头磕在地上,声音微弱,却坚定得很,“奴……奴婢……没有半句虚言,请……请娘娘明鉴!” 果然攀扯到了她身上,江媚筠忍住想将人踹翻在地的冲动看向绿萼,绿萼也是一脸惊愕,见江媚筠望过来,连忙跪下辩白,“奴婢之前根本没有与她说过话!” 小宫女闻言,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直直扑到了绿萼跟前,揪住她的衣摆:“绿萼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奴婢亲手将酒壶交给您的,您再想想,是酉时半左右的事情!” “血口喷人!”绿萼气极,将小宫女甩到一边,仔细想了想,对江媚筠道:“那个时候奴婢被青梅叫出去了,她说有急事和奴婢商量,又说是私事,想避开旁人,奴婢便和她一起回了锺翎宫。” 避开旁人?也就是说没有第三双眼睛作不在场证明了? 江媚筠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她环顾四周,没瞧见青梅的影子,“青梅呢?把青梅叫过来!” 宴饮之时,不在正殿侍候的宫女太监们一般都在偏殿待命,守在正殿门口的小太监去叫人,没一会儿却回来报,说青梅不在偏殿。 江媚筠眉头皱得死紧,“带人去找!” 碧桃刚要领命下去找人,一直沉默的太后开了口:“且慢。” 她看了江媚筠一眼,“郭嬷嬷一并跟着去罢。” 太后虽未道明原因,在场众人却是都知道,绿萼是江媚筠的人,江媚筠此时嫌疑最大,若是碧桃找到人提前和青梅串口供,这审问就没意义了。 江媚筠脸色微沉地看了太后一眼,没开口,这是默认了。 大殿里气氛沉重,众人觑着宫里三大巨头沉沉的脸色,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不到两刻钟后,出去寻青梅的人回来了,身后却没有青梅的影子。 江媚筠心中的不妙预感愈发强烈,果然,郭嬷嬷上前一步行礼,语气严肃道:“回主子们的话,奴才们在御花园边上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经碧桃姑娘指认,正是青梅。” 预感成真,江媚筠心中陡然一沉。 死无对证,当真是个死结。 太后此时已经冷笑着给江媚筠定了罪,“杀人灭口,盛妃还有什么话说?” 江媚筠在心里迅速分析了情况,不甘示弱地驳了回去,“这小宫女也是空口白牙,她的证词岂能轻易相信?说是绿萼下药,可有证据?有谁看到绿萼从小宫女手里拿过了酒壶?”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太后瞥了她一眼,“那便去搜一搜绿萼的住处!” 江媚筠瞧着太后的笃定模样,便猜到太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心中微凉,今日她可能是要栽了。 面上却是镇定地喝茶,不一会儿,郭嬷嬷便带着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纸包,不用说,这便是那打胎用的红花了。 江媚筠看向跟着郭嬷嬷的碧桃,碧桃表情凝重,显然是真的从绿萼屋子里搜出来的,而不是郭嬷嬷做了什么手脚。 太后拍了一下座椅扶手,语带怒意,“人赃并获,盛妃还要狡辩吗?” 绿萼瞧见那个小白纸包的时候就懵了,她是锺翎宫的一等宫女,等闲人近不得她的屋子,唯二有可能出问题的便是与她同屋的青萝和青梅,再想起引她离开的青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媚筠眼神一闪,显然也是想到了绿萼是被算计了,还是被她视为好姐妹的青梅。 毕竟跟了她几年,江媚筠还算清楚青梅的性子。虽说胆小糊涂了一点,但本性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断断做不来背主害人之事。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便是青梅有把柄落在了太后手上,为了保命,不得不被胁迫着将不怀好意之人带进了和绿萼的共同住处,又在关键时刻将绿萼叫走,而且依着青梅的性子,怕是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并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太后哪里是好相与的,到头来,青梅还是丢了性命。 前些日子倒是曾注意到几次青梅神思不属,只是青梅素来安分,江媚筠自己也一脑门的官司,便没放在心上,倒是埋下了祸根。 一时不察,竟狠狠地被绊了跟头,江媚筠磨牙,斗了三年,她还是第一次在太后手里吃这么大一个亏。 绿萼此时只恨自己不长脑子,被人利用害了主子,此时便要将事情独自担下,“太后恕罪,都是奴婢一个人干的!” “这是认罪了?”太后见绿萼的话便是一个得意,只面上滴水不漏,阴沉着脸喝道:“来人,贱婢绿萼谋害皇嗣,拖出去杖毙了!” 郭嬷嬷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却听江媚筠一声喝道:“本宫的人,看谁敢动!?” 太后此时最不怕的便是江媚筠闹起来,闹起来才能将盛妃牵扯的更深,她沉了声,“盛妃这是什么意思?” 江媚筠语气也沉了下来,“绿萼是锺翎宫的人,哪怕犯了错也该由本宫发落,便不由太后费心了。” 太后不怒反笑,“说到绿萼是盛妃的人,哀家倒是有话要问一问。” 她看向绿萼,“一个小小宫女,害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贵人作甚?”说着视线又转回向江媚筠,“依哀家看,这贱婢的所作所为,怕不就是盛妃暗中授意!” 江媚筠冷哼一声,还未说话,绿萼便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越是慌乱,她头脑却越是清醒无比,“太后明鉴,吴贵人曾经贬低奴婢,因此奴婢对吴贵人怀恨在心,才寻了这个机会对吴贵人下手,与盛妃娘娘无关!” “倒是条护主的好狗,”太后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江媚筠摘出去,冷笑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盛妃管教下人无方,与这事到底脱不得关系!” 江媚筠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却是没再与太后争辩,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穿龙袍的男人。 “皇上……”江媚筠脸上换了表情,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眼睛水汪汪地看向赫连珩,语气也打着转,教人看了恨不得原谅她所有的错处,“臣妾是冤枉的,请皇上明察!” 太后是铁了心地要治她的罪,此时唯一的变数便是从事发便一言未出的赫连珩。 她此时还有用处,赫连珩不会干看着太后将她发落,哪怕赫连珩就是相信对吴贵人下手的是她江媚筠,也不敢不保她。 太后见江媚筠这副狐狸精模样,气了个倒仰,但她也不慌,今日之事证据确凿,任江氏使出再多狐媚手段,皇上也要给后宫一个交代,不会再像以前敷衍了事,更何况,吴氏那胎皇上可是宝贝得很。 太后和江媚筠都以为赫连珩见吴氏被害,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定然大怒,然而实际上,赫连珩还真是没有对这事有什么想法。 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前世却是没有这一出的,但不说他本来就知道吴氏这胎活不成,只说宠幸吴氏对他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事情一出,赫连珩的心池是没起半点波动。 倒也不是一点情绪都没有的,初初听闻吴氏落胎之时,赫连珩的心里竟生出点期盼是江媚筠嫉妒吴氏动了手,然而随即便冷了下来,阿筠的心不在他身上,又谈何吃醋,这事十有八/九是太后设了局。 随后赫连珩便瞧着江媚筠张牙舞爪和太后斗法,伶牙俐齿的张扬模样又生动又鲜活,心里喜欢得很,却又自责难过自己护不住她。 往时只将她当做工具,人住进心里之后,哪里还舍得让她在这后宫受其他人的气。然而冯家根深蒂固,哪怕他是活过一辈子的,此时重头再来,想将冯家连根拔起也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功夫。 看江媚筠望向他,倒像呲牙咧嘴的猫儿打输了架,收了爪子委委屈屈地找主人帮忙,赫连珩心中好笑、酸涩、自责等等情绪混在一起,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心里再次打定了注意,冯家须得越早破败越好。他这皇位也要坐得更稳些,才能将人捧在手掌心上。 赫连珩眼神沉沉地看向太后,吴氏的胎早早没了也好,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给吴家一些恩典。 “盛妃驭下不严,夺盛妃代理六宫之权,禁足锺翎宫,”赫连珩心思转了好几转,面上却没露出半点,其他人看来只觉得帝王脸色晦暗不明,“吴贵人晋贵仪,赐号‘宜’吧。” 还好,只是夺权和禁足,江媚筠松了一口气,瞧着赫连珩波澜不惊的脸色,倒愈发不信他会有这么好的演技,想来不愧是皇帝,当真是个凉薄的。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听赫连珩道:“至于这个罪奴……” 她心一沉,连忙将话头接了过来,用咬牙切齿的语气道:“臣妾倒是不知道这贱蹄子居然生了这么大的胆,竟是害皇上失了皇子,合该乱棍打死,但是臣妾咽不下这口气,不如皇上将她交给臣妾发落,定要叫她后悔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端的是一副恶毒模样,绿萼却是心里明白,主子这是想办法救她的命。 自己疏忽惹来大祸还要主子来救,绿萼头还磕在地上,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眶。 赫连珩心里知道江媚筠定想保下这个宫女,自然由她,便点头应了,“便随你处置吧。” 倒像真真不将吴贵人放在心里一般,谋害皇嗣的证据如此确凿了,皇上竟还是没降盛妃的位分,硬生生地为她脱罪,所有人都暗自吃惊,但仔细想想以前皇上对盛妃某些行为的视而不见,如此处理也在情理之中,一个两个都不禁咬了牙。 恂妃心中苦笑,这位是真的得圣心啊,吴氏母子两人,加起来还不如盛妃一个。 太后闻言自然心中不满,但是她也早有预料,以往自然为江氏这个狐媚子与皇帝争过,但皇帝毕竟是皇帝,还不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两人角力,输得多赢得少,便也不愿意再白费力气。至于那个绿萼,小鱼小虾而已,是死是活也无甚紧要。 今日这番算计的主要目的已经达到,太后心下愉悦,却做出一副疲惫神情,“哀家乏了,便先回寿宁了。” 15.第十五章 经这一闹,除夕夜便没了先前的喜气,太后走了之后,江媚筠被半请半押地回了锺翎宫,只留下脸色喜怒不辩的赫连珩和其余小心翼翼作陪的嫔妃。 寂静之中,还是恂妃先开了口,“皇上,您瞧这宴席……” 赫连珩看不清表情,声音也冷漠得紧,“继续吧。”随即拿了酒杯自斟自饮起来。 梁德庆于是叫回了之前表演的人继续,大殿里很快又热闹起来。只是刚刚经了那样大的事,嫔妃们心里惴惴,又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好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地看着表演,并不敢出声交谈。 好在离子时已经不远,代表时刻到了的钟声一响,众人总算是松口气,等放了烟花之后,赫连珩便叫众人便散了。 人心浮动,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无法安眠。 吴颂荷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亮了。 守在床前一夜的木槿见主子醒了,立马红了眼圈,“小主!” 吴颂荷似是没听到木槿的呼喊,她怔愣了一会儿,右手贴上小腹。 那里平坦紧致,前些日子里微微隆起的手感似是她的错觉。 突然,吴颂荷的眼睛里涌出泪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掉在枕上,留下两抹泪痕。 “小主,小主您现在可不能流眼泪啊!”木槿立马慌了手脚,转头向外喊道,“快派人通知皇上,小主醒了!太医呢?快请太医!” 木棉去找皇上报信,又有小太监去请太医,正是昨晚为吴颂荷诊脉的孙太医,昨晚随着吴颂荷一起来了永安宫,帮着将没有成型的胎儿流出,然后便一直在偏殿候命。 此时听了唤,孙太医连忙赶来,眼下一片青黑,可见昨晚忙碌了一夜。 他为吴颂荷细细探了脉,木槿心焦,一见太医抬手便急急问道:“有劳孙太医,请问我家小主如何?” 孙太医退后一步,对吴颂荷躬身禀告道:“小主已经无碍,只是需要仔细调养身子才能不落下病根,待微臣为小主开几服养身子的药,还请小主按时服用。” 吴颂荷依旧没什么反应,还是木槿答了话,“多谢孙太医。” 孙太医隔了纱质的床帐瞥了一眼吴颂荷,只见她眼神空洞地躺着,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活像一句失了生气的白瓷玩偶。 他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在宫中当值多年,这样的神态实在是太常见了,其中自然是有那绝境之中东山再起的,更多的人却是一蹶不振,甚至就此葬送了性命。 宫中之人少看少听,做好本分之事就是了,思及此,孙太医不再多想,行礼告退,下去写药方了。 木槿跪到吴颂荷床前,看着小主默默流泪的模样,到底没忍住,跟着一起落了泪。小主有孕之后有多欢喜她一清二楚,连小衣小鞋都亲自做了不少,然而昨日有多欢喜,今日便有多失望。 “小主,”木槿握住吴颂荷的手,说些好消息给她听,“皇上心疼您失了孩子,给您连晋了两级,您现在是贵仪了,还得了徽号,皇上还升了老爷的职,您可千万要好起来……” 说是好消息,木槿心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一个贵仪的位分,哪能比得上小皇子? 听到这,吴颂荷一直盯着床盖的眼珠才动了动。她反握住了木槿的手腕,用力之大竟可以看到她手背上的青筋,直抓得木槿生疼,简直不像是病中之人,“有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害我?” 木槿抖了一下,咬着牙说出了昨晚的经过,“是锺翎宫那位!小主放心,皇上已经夺了她掌六宫的权,禁了她的足……” “只是如此?”吴颂荷语气冰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木槿咬紧了唇,心里恨死了害她家主子的盛妃,也怨被盛妃迷惑的皇上,可她哪敢妄议什么,只好低头落泪,“小主……” 得到答案,吴颂荷闭上了眼,她松开了木槿,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木槿看到吴颂荷的样子心里疼得如同刀绞,“小主要保重身体啊,养好了身子,才能给小主子报仇啊!” 吴颂荷一时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停下了眼泪,语气也和缓了下来,“……皇上呢?” 木槿抿了一下唇,尽量不让小主发现自己的想法,“木棉姐姐已经去请了,想来马上就到。” 吴颂荷将木槿的心虚看个正着,她嘴角扯了扯,“皇上怕是根本没有想来看我的心罢?” 昨天吴颂荷被送回住处,皇上也没来看上一眼,只差人送了许多养身子的药材,木槿不敢与主子说实话,此时连连摇头,“小主这是什么话?皇上许是一时抽不开身,想来等会儿便会来看您。” 吴颂荷没答话,许久之后却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带了狰狞,眼里满是阴狠,和选秀那日的清丽佳人判若两人。 盛妃江氏,弑子之仇,我吴颂荷与你不共戴天! * 深宫里头各有各的心思,有人痛不欲生,有人却是喜气洋洋。 大年初一,太后从起床便心情甚好,连早膳都多用了半碗燕窝。请安之时,太后再没看见左手下面那个碍眼的身影,心头舒畅,嘴角的笑更愉悦了。 “昨日宫里出了丑事,你们要引以为戒,万不可学了某些人的恶毒心肠,将心思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嫔妃们拜年之后,太后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哀家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好的,以后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尽心竭力服侍皇上,给皇上开枝散叶。” 嫔妃们都起身行礼应道,“多谢太后教诲。” “记着就好,”太后慈蔼地笑笑,“昨儿个守岁,想来你们都没睡够,都散了回去歇个觉罢。” 众人自然又是都谢过太后体恤,行礼告退了。 其中除了冯素瑶留下来服侍太后,邓清漪出宫门绕了一圈之后,竟也回到了寿宁宫。 听到郭嬷嬷禀告,太后表情未变,“让她进来罢。” 邓清漪进了屋,并不敢乱看,跪地行礼,“见过太后。” “起吧,”太后让郭嬷嬷加了个凳子,示意邓清漪坐下,“坐。” “谢过太后。”邓清漪起身,余光却是看到了正给太后捏肩的冯素瑶,她微微一愣,随即给冯素瑶行礼,“见过冯贵仪。” 冯素瑶扬起一个笑回礼,“邓才人。” 太后对冯素瑶道:“你先回吧。” 冯素瑶一怔,暗中看了一眼邓清漪,而后微微低头,乖顺地福了一礼告退。 是个孝顺的,可惜不中用,看着冯素瑶的背影,太后叹了口气,旁支的小门小户出身还是差了些,竟要她这个当太后的多费心思。 却是不由想起了嫁作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其聪明伶俐完全不是这个旁支的能比,心中又是一叹,太子为什么走得这样早,没能等到侄女诞下皇孙…… 等冯素瑶出了屋门,太后回过了神,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向邓清漪微微点头,“做得不错,说罢,想要什么赏?” 邓清漪略显害羞地低头,“太后娘娘谬赞,嫔妾不敢讨赏。” 昨日那出戏,是邓清漪在撞见那锺翎宫宫女青梅在宫中烧纸祭奠后,上寿宁宫献的计。 邓清漪出身差,位分低,才貌又不是出众,想要出头,只能借势。盛妃得宠,然而气焰嚣张,太后尊贵,然而身边已经有了冯贵仪,两个都不容易接近,不会将她一个小小才人放在眼里,想要入一方阵营,须得有一张分量足够的投名状。 正在纠结之时,锺翎宫的人递上把柄,邓清漪便顺势靠上了太后的大树。 太后虽然不在乎一个小小才人的投靠,但是邓清漪这一计,的确出到了太后的心坎上。 这计策可谓一石多鸟,不仅弄掉了吴颂荷的胎,嫁祸江媚筠之后夺了江媚筠的权柄,让她禁了足,更是让保皇党吴家出身的吴颂荷恨透了江媚筠。 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吴颂荷会用什么法子报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狗咬狗的好戏? 她勾起了嘴角,看向邓清漪的目光愈发慈祥,“等哀家与皇上说说,你服侍哀家有功,给你晋了贵人位罢。” 邓清漪十分惊喜,却是没应,跪地谢道:“多谢太后娘娘好意,只是论尽孝,嫔妾远不如冯贵仪,不敢受太后娘娘的赏。” 若是吴颂荷听闻了太后懿旨,定然会知道她投靠了太后,必然会疏远她。虽后宫之人皆道吴颂荷不受宠,但吴颂荷的父亲却是被皇帝升了两淮的巡盐御史,这等一顶一的肥差,皇上派出的必然是亲信中的亲信,凭着父亲,吴颂荷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再者说,太后第一看重的是冯贵仪,邓清漪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话表明了她冯贵仪马首是瞻,不敢越过冯贵仪去。 太后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藏住了眼中掠过的一丝惊讶,随即笑容更真了,“你是个知礼的,”她让郭嬷嬷从内室里拿了妆匣子出来,挑了一只华丽耀眼的凤钗,“这是哀家年轻还是贵妃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支钗,如今老了,戴不得如此张扬的东西,给你这样年轻伶俐的才是正正好。” “太后娘娘哪里话,您才不老呢,”邓清漪面带羞涩和喜意接过,磕头谢赏,“多谢太后娘娘赏。” “嘴倒是甜,”太后笑着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快起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邓清漪见太后面露倦色,便告退了。 等邓清漪走了,太后问郭嬷嬷,“你怎么看?” 郭嬷嬷上前给太后捶肩,闻言低眉顺眼道:“是个心大的。” 太后笑了笑,心不止大,而且狠,对交好的闺蜜下手也毫不留情,从计划定下那天开始,邓清漪便借着送酥油鲍螺的机会在那鲍螺里头下药,吴颂荷那个蠢的,对邓清漪毫不设防,如此暗中吃了一个多月不该吃的,直到昨日两杯饮品中的红花,才稳稳当当地让吴颂荷的胎落了下去。 太后闭上眼养神,又想起了她那句拒了晋位的话。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城府,更是懂得知进退,这个邓氏不能留。 罢,罢,素瑶不得用,邓氏现在不过一个小小才人,想来也翻不起风浪,再留些日子看看罢。 16.第十六章 绍成二年的第一天,京城下起了鹅毛大雪。转瞬之间,红墙金甍被大雪覆盖,天地都似乎变得宁静起来。 与屋外的寒冷相反,烧着地龙的锺翎宫寝殿里一片温暖,外头走动的宫女们悄无声息,生怕扰了宫殿主人的好眠。 床帐中,绣着蝠纹的大红锦被中伸出一只白皙的手臂,指如削葱的芊芊素手拨开床帐,一个曼妙的声音从帐中传来,还带着点刚睡醒时独有的低哑,“什么时辰了?” “已经辰时半了,”听见主子问话的碧桃快步走到床帐边,“娘娘要起吗?” “不了,我再睡会罢。”反正现在不用请安不用干活,大冷的天当然要赖在被窝里多躺一会儿,江媚筠抬手打了个哈欠,感觉床外不够暖和,又将手臂缩回被子里。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突然将头扭了过来看向外头,“外头这么亮,是下雪了?” 碧桃笑着点头,“是呢,娘娘要起来看看吗?” “还是算了,禁着足呢,想去梅园看看也去不了,”不过瑞雪兆丰年,倒是个好兆头,江媚筠转过头去,语意里满是懒散,“半个时辰后再来叫我。” 碧桃应下,“是。” 江媚筠真正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睡得太多,头都有点痛,她幽怨地看着碧桃,碧桃抿嘴忍着笑,“奴婢可是叫过您了,是您自己不起的。” 江媚筠哼哼两声,颇为不满,“就不能再多叫两回?” 碧桃装作没听见,只笑着服侍江媚筠洗漱。在主子身边这么久,主子小孩子一样的性子,碧桃最是清楚不过。 换了衣裳,揣上手炉手笼,江媚筠出了屋门打算透透气。寒气一激,江媚筠因睡多而头晕的脑袋一清,看着院中的大雪来了精神。 “绿萼常有忠她们呢?”江媚筠眼睛发亮,“叫来几个人,打雪仗吧!” 碧桃吓了一跳,堆雪人打雪仗都是民间玩法,哪有宫里的嫔妃玩这个的? 江媚筠见碧桃犹豫便道:“我禁着足呢,不能去冰嬉,哪怕不雅,也只能玩玩这个了。再说锺翎宫大门锁着,没人会来看的。” 碧桃想想也对,便下去叫人了。 锺翎宫本来因为主子的禁足,气氛颇有些愁云惨淡,听说主子这时还要打雪仗,一个个都相视苦笑,只零星来了几人。 然而真的开始之后,众人都不自觉放开手脚,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一时间,锺翎宫里呼来喝去,惹得其他人也蠢蠢欲动。 一刻多钟后,绿萼常有忠连着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起向江媚筠讨饶,他们被砸了一身的雪,虽然有不敢向主子动手的原因在,但江媚筠本身也很厉害,简直一砸一个准。 江媚筠一双桃花眼弯起,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晕,喘着气退出了战局。她笑得畅快,明媚的笑脸看在碧桃眼里,让碧桃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其他旁观的宫女太监忍不住加入了进去,江媚筠边走到屋檐下边理顺了气,转过头问跟在身边的碧桃,“知道怎么往外说吧?” “知道,”碧桃笑着点头,“您心情不顺,拿下人出气,砸了整个锺翎宫的奴才。” 江媚筠满意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青梅的事,查明白了吗?” 提起青梅,碧桃收起了脸上的笑,语气也沉了下来,“奴婢搜了青梅的住处,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审了和她有交往的人,青萝说想起来上次您病着那几天,有一次偶然遇见青梅避着人出了锺翎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奴婢问了所有人,没人知道那天她去了哪,不过青梅生母的忌日似乎就在那几天。奴婢有了猜想,但还没能确定,便没和您说。” 江媚筠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人死如灯灭,究竟怎样已经不重要了,总不过是犯了大忌讳让人抓住了把柄,不用再查了。” 碧桃叹了口气,“是。” “将锺翎宫里的人再筛一遍,”江媚筠看着下面疯闹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神色有些让人寒心的淡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性子不好的、有嫌疑的,都找机会打发出去罢。” 碧桃沉默点头,低声应道:“是,娘娘放心。” 这时一个雪球飞了过来,正砸到碧桃身上,原来是绿萼不小心误伤,见自己闯了祸,连忙向碧桃卖乖认错。 碧桃带着一脸和煦的微笑着下场,绿萼连忙转身就跑,直看得江媚筠捂嘴笑。 一连几天,江媚筠的日子都过得美滋滋。赫连珩这几日一直没入后宫,江媚筠估计赫连珩因为吴颂荷小产一事,现在正厌着她,怕来锺翎宫也没心情做戏便索性不来。江媚筠乐得不用伺候赫连珩,也不需要早起请安,更不需要管理宫务,简直是入宫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这日还赖着床,绿萼进来叫她起,说内务府总管带人送来了一些新进的料子,让江媚筠先挑。 江媚筠打着哈欠,抱着被子坐起来,一头青丝垂落,像是最上等的顺滑绸缎,“现在这个内务府总管,是太后上次趁我病中提上来的吧?” 绿萼应道:“娘娘记得没错。” 江媚筠眯了眯眼,未点胭脂便颜色如樱的唇勾起一个笑,“让他等着。” 绿萼一见到江媚筠这个表情,便乖觉地低头服侍主子洗漱。惹了娘娘清梦,这位内务府总管怕是要遭殃喽。 偏殿里,蔡敏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续了三次茶水,才终于等来了江媚筠的通传。 蔡敏压下心中烦躁,摆好表情,恭恭敬敬地进了内殿,“见过盛妃。”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叫起,而是听到盛妃那标志性的慵懒嗓音道:“绿萼说你是来送料子的?” 蔡敏头压得更低,入眼的只有江媚筠绣着金边的红色裙摆,恭敬道:“是。” “送进来本宫瞧瞧罢。” 候在外头的小太监们弓着身子进来,蔡敏跪着让到一边,几个小太监并排,跪到了江媚筠面前将布匹呈上。 江媚筠抬起手,手指带着金镂空嵌白玉的护甲套从料子上一一划过,到了最后一匹,江媚筠突然狠狠将托盘打落,正砸在蔡敏身前,“呈给本宫这种破烂,你这内务府总管是当够了吗?” 江媚筠突然发作,吓了众人一跳,殿里跪了一地。蔡敏心中一凉,连忙磕头求饶,“娘娘息怒,这料子就是往年过年时南地进贡的料子啊!” 江媚筠冷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本宫的眼神不好了?” 蔡敏伏在地上,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奴才万万不敢,只是奴才说的实话……” 江媚筠没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还敢狡辩?” 蔡敏咬牙,看来这位盛妃娘娘是非要没事找事发落他不可了,“娘娘恕罪,只是您现在没了掌六宫的权,怕是发落不得奴才!” “好,好得很!”江媚筠面上不怒反笑,心中默默为这位蔡总管点了一根蜡烛,赫连珩自然不会保太后的人,她递上了筏子,赫连珩不接就是傻子,“碧桃,去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皇上,问问皇上,本宫能不能发落一个怠慢本宫至此的奴才!” * 御书房。 时值大年,百官休沐,赫连珩这个皇帝却不得空闲。 手中是下面最新呈上来的暗报,在赫连珩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冯华亭愈发放肆,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冯府中的摆设甚至出现了宫中贡品。这几日去冯家拜年的人踏破了冯府的门槛,现在的冯家,俨然一手遮天。 赫连珩勾起一抹冷笑,冯家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痹愚蠢,这样下去,冯家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将纸张丢入火盆销毁,便听外头梁德庆来报,“皇上,锺翎宫的掌事宫女求见。” 赫连珩一皱眉,“何事?” 能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梁德庆胜过别人的便是长了一颗玲珑心。这些日子,皇上就没有一天不问起过锺翎宫那位——吃食/精不精心,睡得好不好,地龙烧得热不热,送去的碳是不是最好的,就差过问每天吃了多少粒米。晚上就寝的时候,皇上还经常看向一个方向发呆,有一回梁德庆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那可不就是锺翎宫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梁德庆确确实实地看出来,主子爷将盛妃娘娘放在了心尖子上。 此时听闻碧桃求见变了脸,皇上显然是怕盛妃娘娘出了什么事,梁德庆连忙解释,“娘娘一切安好。”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便见赫连珩缓了脸色,梁德庆接着道:“是内务府送的料子不合娘娘的心意,娘娘意欲发落蔡总管,但是身上已无掌六宫职权,便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赫连珩脸色未变,说出的话却是让梁德庆一激灵,“朕记得,你徒弟是在内务府当差?新的内务府总管就他了罢。” 太监无法有后代,说是徒弟,实际也就是儿子了,梁德庆没有丝毫惊讶皇上问都没问便应了盛妃娘娘,却是惊喜于这等好事落在自家徒弟身上,连忙谢道:“谢皇上抬举。” 赫连珩淡淡道:“跟他说,若坏了规矩,便也由着盛妃处置。” 这便是提醒万事都要紧着锺翎宫了,梁德庆冷静了下来,恭敬应道:“是。” 赫连珩“嗯”了一声,继续看起手里的书。梁德庆瞧着,心里揣摩主子的意思,试探道:“皇上,要不……去锺翎宫瞧瞧?” 赫连珩顿了一下,看了梁德庆一眼。 这一眼让梁德庆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连忙低头,不敢再说。 半晌之后,赫连珩才道:“不用。” 重回刚刚登基之时,赫连珩不再是多年后那个无人敢质疑的皇帝,他面对的,是一个还没有被他轮番血洗过的冗余朝堂。 处处受人掣肘的感觉太不习惯了,比起看着江媚筠跟后宫的其他女人斗智斗勇帮不上忙,不如借着罪名把人护在锺翎宫,不让她收到伤害。 再等等,等到他能护住她为所欲为的时候,再把整个江山送到她的手上。 17.第十七章 虽然赫连珩没去锺翎宫,但他打发梁德庆亲自去跑了一趟。等消息传到寿宁宫的时候,事情早就尘埃落定,蔡敏人已经发落到了慎刑司,太后无可奈何,只得吃下这个闷亏。 太后转头便把赫连珩叫了来,却是丝毫没有提蔡敏一事,而是语气柔和地问道:“哀家听敬事房的太监说,皇上已经很长时间没临幸后妃了?” 看着低头给他上茶的冯素瑶,赫连珩转瞬之间便明白了太后要干什么,他语气淡漠道:“敬事房的太监多嘴了。” “这是什么话,”太后不满地嗔了赫连珩一眼,“哀家问起,他们还敢隐瞒不报不成?” 赫连珩拿起茶杯兀自品茶,却没说话。 “昨日夜里,先帝入梦,责问哀家皇上为何无后,哀家醒来到现在,心中始终慌乱自责不已。”太后叹了口气,看向赫连珩语重心长地道:“身为皇帝,便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皇上现在膝下还没有一子半女,国无储君,于社稷大不利啊。” 竟将先帝也搬了出来,赫连珩顿了顿,垂下眼藏住眼里的寒芒,“朕还年轻。” “过了年,皇上便已经二十有二,寻常人家里这个年纪,儿子早就能下地跑了。”太后摇摇头,“哀家知道皇上看重盛妃,可是专宠自来便是后宫祸乱之起,皇上还是要雨露均沾,后宫才能和睦啊。” 赫连珩眼神更冷,心中已经是极为不耐,然而听太后提起盛妃,突然想到了江媚筠的无中生有,灵光一闪,压下了心中暴戾,点头应道:“太后说的是,朕记得了。” “这便好。”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容,任盛妃再怎么得宠,也是个不下蛋的,赫连珩身上有子嗣的压力,总要宠幸其他人,只要开了这个头,总轮得到冯素瑶的。 太后却是没想到,当天晚上,赫连珩便翻了冯素瑶的牌子。 宫女芭蕉听闻消息,强压下激动,小跑着禀告自己的主子这个喜讯。 冯素瑶先是一愣,随后便紧张起来。白日里在寿宁宫那一遭,冯素瑶便明白了太后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心中思绪纷乱,依旧是坐立不安。终于,专门接送侍寝嫔妃的步辇来到畅仁宫,冯素瑶来到朝宸宫的偏殿,沐浴更衣。 说起侍寝,大隆朝刚开国时便定下了规矩,只有嫔位以上的嫔妃才能留皇上过夜,贵仪及以下的小主若是被翻了牌子,则是要被请到朝宸宫,在偏殿沐浴后,裸着身子用被子卷起,再被太监抬上皇帝的龙床。这规矩奉行了几朝,遇上了一位十分不着调的皇帝,这位赫连家的子孙说是享受亲手给美人脱衣的感觉,便废了裸身上龙床的规矩,而是让等待宠幸的嫔妃在偏殿被朝宸宫的宫女服侍着沐浴更衣后,由自己移步进皇帝的寝殿。 冯贵仪到后,一众宫女服侍着冯素瑶梳妆打扮,偏殿里一片忙碌,好不热闹。 给冯素瑶穿衣服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宫女趁左右不注意,动作极为隐晦地将一件不起眼的小东西塞进冯素瑶的腰带里。 冯素瑶因为过于紧张,并没有发现这个动作。收拾完毕之后,冯素瑶被小太监领着,进了寝殿。 一进门,冯素瑶便看到坐在榻上的赫连珩,他正在看书,神情认真,剑眉微蹙,板着的脸丝毫不减他的俊美。 冯素瑶红了耳根,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上前两步行礼,“见过皇上。” 上头隔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虽然有几分冷淡,但是嗓音低沉有磁性,让冯素瑶羞红了脸,“起吧。” 冯素瑶闻到了一股香味,不知是不是这屋子里的熏香,只觉得心跳加快,身体也微微发热,“谢皇上。” 赫连珩没再说话,冯素瑶咬唇思索着,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屋子里越来越热,她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深呼吸了几口气,下定决心,小心翼翼上前问道:“臣妾给皇上捶捶肩?” 赫连珩翻了一页,“嗯。” “是。”冯素瑶舒了一口气,上前小心服侍。然而还没碰到赫连珩,便见赫连珩脸色一变,将书摔在了桌几上,“你身上带了什么香?” 冯素瑶不明所以地愣住,连忙跪下请罪,“皇上息怒,臣妾没有带香……” 赫连珩语气冰冷,却能让人听出其中隐含的怒气,“那你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 冯素瑶低头仔细闻了一下,的确有一股陌生的香味,就是她之前以为屋里熏香的那个味道。 她心中一凉,身上却不知怎的感觉更热了。 然而冯素瑶依旧没能想通其中关节,只以为是赫连珩不喜这个香味,还没来得及想出说什么,那头赫连珩已经叫来了梁德庆,“给冯贵仪好好搜搜身!” 梁德庆叫来了几个宫女为冯素瑶搜身,不一会儿,其中一人便从她的腰带中搜出一个袖珍香包,呈给了赫连珩。 冯素瑶愣在当场,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个香包。 赫连珩凑近一闻,便将香包摔在冯素瑶的脸上,像是强压住怒气道:“冯贵仪殿前失仪,淫/乱后宫,降为才人,禁足畅仁宫,永世不得出!” 听到赫连珩的话,冯素瑶才反应过来这香味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何她自从踏入这屋子开始便觉得有些热。她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皇上明察,这个不是臣妾的东西……” 赫连珩满脸厌恶之色,再没看冯素瑶一眼,梁德庆连忙指挥着人将冯素瑶架了出去。 随着冯素瑶的声音渐远,屋内的赫连珩才几不可查地翘起嘴角,太后暂时没了人能往他身边送,总算能清净几日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赫连珩就笑不出了。 刚刚那香,他也吸进了不少,此时赫连珩身体发热,下面蓄势待发,显然是药效起了。 赫连珩深深吸气,想靠毅力让欲望缓和下去。 可不知怎么的,赫连珩脑子里却全是江媚筠。越是告诉自己想些别的,赫连珩却越是能想起她那双迷离魅惑的桃花眼……熬了一炷香,下身不仅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反而更热得更厉害了。 赫连珩气得火冒三丈,梁德庆到底用的什么东西,怎么后劲这么大? “梁德庆!”赫连珩怒吼,“给朕滚进来!” 梁德庆听见传唤,连忙进了屋,赫连珩阴沉沉地看着他,“准备凉水,朕要沐浴!” 梁德庆先是一愣,然后便看到了赫连珩下半身的情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扑通一下跪地,“皇上不可啊,这大冷的天洗凉水澡,万一染了风寒,奴才万死不能谢罪啊!” 赫连珩阴沉着脸,梁德庆咽了咽吐沫,觑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提议,“皇上,不如……摆驾锺翎宫?” 赫连珩狠狠拍了一下桌几,梁德庆吓得连忙低头,不敢再开口,过了一会儿,却听赫连珩咬牙道:“还不快滚去出准备龙辇!” 梁德庆精神一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皇帝仪仗很快便到了锺翎宫,因为事先没有通知,锺翎宫并没有人迎接。 守门的太监见到龙辇惊得蹦了起来,瞌睡虫瞬间跑得干干净净,他正要扯着嗓子通报,却被赫连珩先一步阻止了。 进了宫门,便见到寝殿一片黑暗,显然江媚筠已经睡下了。 值夜的宫人从大门口到寝殿门口跪了一地,赫连珩没让他们出声通传,而是沉着脸悄悄进了寝殿。 梁德庆小心翼翼跟在后头,正要留在门口给赫连珩守门,却听赫连珩道:“给朕在外头跪着!” “是。”梁德庆苦着脸应下,一边跪,一边在心里暗自给赫连珩打气。 皇上加油,可不要辜负奴才一片苦心啊! * 江媚筠睡得正香,睡梦之中突然一只大狗舔了上来,惹得江媚筠一阵发痒。江媚筠想要将它推开,然而大狗体格壮硕,力气极大,江媚筠使了半天劲也没推开,不得已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便看到赫连珩正对她上下其手,衣服已经被扯开,露出了大红绣牡丹的肚兜。 江媚筠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今儿不是冯贵仪侍寝么?” 赫连珩手上动作一顿,没答话,抬头便咬上了江媚筠的唇。 知道他今晚宣了别人侍寝,还睡得这么香,虽然知道江媚筠心不在他这,可赫连珩还是气得牙痒。 她不是善妒的奸妃吗?怎么连个样子都不做一做呢? 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赫连珩褪下了她的裤子,直直将自己送了进去。 江媚筠闷哼一声,没做前戏,这一下弄得江媚筠疼痛不已。 赫连珩也没好到哪去,两人一个咬牙忍耐,一个连连抽气,惨烈地活像一对初尝禁果的少年情侣。 江媚筠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怒气冲冲地看向赫连珩。 黑暗中看不太清赫连珩的神色,只看得到他那双英俊深邃的眼睛。 不知怎地,江媚筠竟在里面看出了一抹悲切。 愣神之间,赫连珩已经动了起来。江媚筠被疼痛拉回了神,在心里问候了赫连珩的祖宗十八代,却没法把对方踹下床,只得抬起腿缠住赫连珩的腰,放松身体迎合。 到底被气得不行,江媚筠环住赫连珩的脖子,抬头一口狠狠咬在了赫连珩的肩膀上。 被疼痛刺激,赫连珩动作更加粗暴,双手用力掐在江媚筠细腰上,留下红色的印记。 折腾了大半夜,江媚筠精疲力竭,用尽力气再次咬上了刚刚在赫连珩肩膀上留下的牙印,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18.第十八章 天光大亮,碧桃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探头看了一眼,便见到床帐里一对相拥而眠的身影。看姿势,主子像是被皇上搂在怀里,二人正睡得香甜,碧桃又悄悄退了下去。 碧桃人一走,赫连珩便睁开了眼。他作息规律,哪怕睡得晚,第二天也能早早醒来,只是温香软玉在怀,江媚筠睡得正香,便不想将人吵醒。 被子下的两人不着寸缕,江媚筠黑亮的青丝散在赫连珩身上,与赫连珩枕边的发缠在一起。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心里一阵酸热。 不管怎样,她依旧在他身边。 许是赫连珩有些用力,怀里的江媚筠突然不安地动了动,翻了个身,整个后背便映入赫连珩的眼帘。 江媚筠生得极好,不仅五官秾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她身材纤瘦,脖颈修长,背脊挺直,背上有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后腰处还有两个小小的腰窝,腰细,胯却不窄,臀部与胸部一样丰满柔软,两条腿修长匀称,一双玉足细嫩白净,脚趾上涂了红色的蔻丹,更显得欺霜赛雪,风月无边。 经过昨晚的情/事,江媚筠白皙光滑的肌肤上满是印记,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留下的红印经过一晚已经变得有些青紫,看得赫连珩心虚不已。 江媚筠的腰看上去柔软纤细,却十分有力量,赫连珩想起她跳舞时那些动作,还有某些时候那些姿势…… 赫连珩觉得血液又热起来,眸色变得更深了。 他是知道江媚筠每日要花多长时间在自己的皮相上的,用花瓣、牛乳沐浴自不必提,每次沐浴完毕后还会细细涂抹特制的香膏,经年累月的细心保养下,江媚筠的皮肤白皙娇嫩,还有一股沁人却不腻人的花香,再加上本身的肤质容易留痕,赫连珩每次用得力气大一点,便显得惨不忍睹。 这样的女子,生来便是蛊惑人心的。 似是要将人吃拆入腹的灼灼目光终是把江媚筠盯醒了,然而她转过头,那感觉便消失了,只见赫连珩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神里还隐隐有几分委屈,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似乎昨天眼里那让人窒息的悲切绝望是江媚筠的错觉。 “阿筠……” 这一声黏腻的称呼让江媚筠回神,记忆回笼,江媚筠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不禁暗自咬牙切齿,她还没说话,他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江媚筠是真的生气,昨儿一声不响来扰她清梦便罢了,还跟个不知轻重的雏儿一般,第一回她疼得要死,要不是后来她得了趣,江媚筠真的要把他踹下床了。 就是现在,江媚筠的胸口和腰还又酸又疼,嗓子更不用提了。 果然,一开口,江媚筠的嗓子状况就比失声强了那么一点,“皇上昨儿不是叫了冯贵仪侍寝?莫不是又舍了美人而去?” 这话本意是半酸半得意,但是江媚筠心情不好,话一出口便带了几分火/药味,还隐隐带了一丝嫌弃。 赫连珩显得更委屈了,凑上来搂住江媚筠,让她的背靠上他的胸膛,腿也缠住了江媚筠的,“没有什么冯贵仪了,以后再没有别人侍寝,朕只要你一个。” 江媚筠想都没想,心底哼了一声,类似的话她从男人嘴里听得太多了,与其相信这种话,还不如去信母猪能上树。 近来江媚筠愈发看不透赫连珩,她辨别不了赫连珩对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她也懒得去辨认——这根本不重要。 江媚筠从来不信什么海誓山盟,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什么天长地久。感情这东西不过是荷尔蒙作祟,来得快去得更快,一个人做出承诺的时候是真心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打破承诺的时候,也是真的觉得自己做不到了。 就算赫连珩是真的莫名其妙看上她了,现在说得再好听,等他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又会是什么反应?过一年两年无所谓,过了十年八年,还能坚守初心?身在这个时代,这个位置,还不是得以子嗣为重。 与其相信感情啊誓言啊这些肉麻无用又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来一发来得实在。 只是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要做戏,江媚筠转过身,幽怨地嗔他一眼,语气里带了酸,“皇上真会说笑,您怎么可能是臣妾一个人的?” 转身时顺便悄悄瞟了下赫连珩的宽肩窄腰和胸肌腹肌,江媚筠暗中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这极品的公狗腰还能再享受几年。 赫连珩知道她是假吃醋,却还是捉住了她的手向下探去,嗓子有些哑,“它现在可只对你一个人有反应。” 离得近了,江媚筠身上独有的香气钻入赫连珩的鼻翼。于是江媚筠便感觉到,手上的东西正在变得越来越坚硬。 江媚筠惊了,这男女果真是不一样,昨晚做得昏天黑地,赫连珩怎么还有精力? 她却是已经暂时腻了,便装作害羞甩开了手,“皇上好不正经!” 赫连珩其实也没真的动那个心思,他哪里忍得再折腾她,只又黏了上去,将人搂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等除掉冯家,我便封你为后,”竟是连自称都不用了,他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好不好?” 赫连珩心中忐忑,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直视她的脸,故而错过了江媚筠瞬间的惊愕表情—— 江媚筠瞳孔紧缩,赫连珩的话似是惊雷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她心中一凛。 赫连珩可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冯家,毕竟她给赫连珩的印象只是目光局限于后宫和小情小爱的善妒女子,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已经察觉到了她主动配合给他当刀使? 是了,怪不得最近赫连珩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是心中有愧?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又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给文家报仇? 至于后半句话,江媚筠直接忽略,根本没有多想。封她为后,朝臣第一个不会让。 江媚筠心思急转,瞬间便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完美地演绎出了一个宠妃即将得偿心愿的狂喜和期待,“皇上可要说话算话!” 赫连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亲了亲她的额头,“好。” 他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赫连珩希望看到真实的江媚筠,可他不敢过于直接地摊牌,若他利用她的肮脏心思被赤/裸裸地揭露在二人眼前,他怕江媚筠连虚情假意都不愿施舍给他。 现在这样不算好,但总没有更坏。他知道她不信他,不信也没关系,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就好。 江媚筠看着赫连珩没什么异常的脸色,暂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烦躁。 按兵不动只是下策,赫连珩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那头赫连珩已经叫来了梁德庆伺候,梁德庆眼下一片青黑,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可怜的大内总管跪着听了半个晚上的活春宫,若不是碧桃看他可怜悄悄给他垫了两个厚垫子,估计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 赫连珩瞧了他一眼,嫌弃地摆了摆手,“滚去养伤,叫常有忠来伺候。” “谢皇上恩典。”梁德庆一听,差点老泪纵横,皇上还是心疼他的,赶紧谢了恩,又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被钦点的常有忠战战兢兢地上前,服侍皇上还是头一遭,紧张之下,常有忠动作更显生疏。赫连珩低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了前世那个冷宫里从来没给过他好脸的小太监,冷哼一声,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常有忠手一抖,不由得更紧张了。 简直是恶性循环,江媚筠瞧着赫连珩越来越黑的脸,只好将常有忠轰了下去,“笨手笨脚的东西,滚下去罢,本宫亲自来。” 常有忠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连忙火烧屁股般退了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得四脚朝天。 江媚筠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赫连珩看着她的笑,心底发痒,捉住她亲了一会儿,被江媚筠斜了一眼,心情也好了起来。 二人用了早膳,赫连珩拿出药膏,给江媚筠按腰,按着按着,两人又差点滚到床榻上去,还是江媚筠守住了阵地,将赫连珩轰去了御书房处理公事。 锺翎宫气氛正好,寿宁宫却是风雨欲来。 “你是说,”太后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气,“淫/乱后宫?” “太后息怒,”郭嬷嬷一贯不紧不慢的温声细语里带了点担忧和焦急,“您的身子要紧啊。” 太后闭着眼睛深呼吸,到底没忍住,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淫/乱后宫的分明就是盛妃那个狐媚子,禁了足也不安分,搞不好那香就是她自己用来勾引皇上的!”太后勃然大怒,“皇上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东西?” 又是盛妃坏她的事,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太后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除之而后快。 郭嬷嬷不敢接话,许久,太后才平静了下来,“素瑶怎么样了?” 郭嬷嬷叹了口气,“皇上到底留了面子,没将人打入冷宫,老奴派人去看望了一回,倒是不哭不闹,但是整个人已经没什么精神气了,坐在那里不动,跟人说话都慢了半拍。” “也是活该,身上被人放了不该放的东西都不知道,亏得哀家还下了大功夫调/教,”太后冷哼一声,“不用管她,注意别让人克扣她的用度就行了。” 这是彻底将人放弃了,郭嬷嬷叹了口气,“是。” 太后思忖着下一步,郭嬷嬷悄声站在一旁等候着,过了一会儿,只听太后道:“明日宣冯夫人进宫,就说哀家想她了。” “是,”郭嬷嬷应下,犹豫了一下才问道,“那……锺翎宫那边?” 太后冷笑着睁开了眼,眼中略过一丝寒芒,“当初哀家是小瞧了她,以至于最开始没有斩草除根。可再怎么样,她也不过是一个没有娘家势力的小小妃子,哀家就不信治不了她!” 19.第十九章 后宫消息向来传得飞快, 冯贵仪——现在是冯才人——被贬,还被盛妃二次截胡的消息在第二日上午便传遍了六宫,惹来所有人暗下的议论。交好的嫔妃互相拜访时悄悄提起,唏嘘者有之, 不平者有之,暗恨者有之, 更有人心生绝望,有盛妃在,哪里有出头的希望? 戚娇儿听闻了消息便连忙来到了冯素瑶的住处燕绥堂,冯素瑶脸色苍白, 红肿着眼, 一脸憔悴,显然是一晚没睡。 戚娇儿见到好友的模样, 心里一把火瞬间便窜了起来,“那个贱人!” 冯素瑶被她吓了一跳, 连忙制止, “妹妹慎言!” “我还不知道姐姐的为人,那什么‘淫/乱后宫’的劳什子罪名,定然是她诬陷于你的!”戚娇儿愤愤不平, “除了她,还有谁会有那种脏东西!” 冯素瑶苦笑,她自知冤枉, 可拿不出证据, 又何来指认真凶? 她劝道:“隔墙有耳, 没有证据,我们还是不要轻易猜测的好。” 戚娇儿冷哼一声,显然认定了江媚筠在作怪,不过冯素瑶说得有理,她们的确没有证据。想到这,戚娇儿突然想起了什么,稍微扬起了语调问道:“太后娘娘怎么说?” 冯素瑶眼神一黯,到现在,寿宁宫只来了一个地位不高的宫女探望她,太后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倒是没有多少失望,甚至心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她知道自己不够聪明伶俐,后宫争斗于她就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恐怖旋涡,能够逃离这一切,安稳度过这一生,未必不是好事。 此时的冯素瑶却是没有想过,一个没有圣宠没有靠山的小小嫔妃,想在这逢高踩低的后宫活得顺心,不可能是易事。 看戚娇儿为她担心的模样,冯素瑶心中一暖,只是她不愿说太后的不是,只摇摇头,委婉道:“盛妃圣眷正浓,太后娘娘不好干涉皇上太多。” 戚娇儿瞪大了杏眼,“怎会如此?” 冯素瑶苦笑叹气,戚娇儿使劲揉着手上的帕子,恨恨咬牙道:“那个狐狸精究竟用了什么手段勾引皇上,皇上为了她,连太后的话都不顾……” 戚娇儿丝毫不顾忌盛妃的话惹得冯素瑶心惊肉跳,“妹妹这话以后可不能再说出口了!” 她握住戚娇儿的手,目光担忧地看向戚娇儿,“我被贬为末等才人,有那样的罪名在身,估计这辈子都无法得宠,想来日后是无法帮衬妹妹了。盛妃势大,妹妹以后更要谨言慎行才是啊。” 戚娇儿有些不好意思,她也知道自己性子直,嘴快,容易得罪人,可是她真的十分讨厌盛妃,心里的话不吐不快。早先戚娇儿还自信因为祖父和父亲正在为皇上征战沙场,皇上定然会宠幸她,可没想到,除了刚进宫的时候召她侍寝几次,皇上只歇在锺翎宫,再也没有翻过戚娇儿的牌子,戚娇儿便更恨盛妃了。 唯一让戚娇儿觉得安慰的是,西北战事胶着,但敌方已经初显颓势,等她祖父打了胜仗,皇上总要给她祖父脸面,好好宠幸自己一番的,她定要抓住机会,怀上龙嗣,让皇上忘记那个老女人。 如今,便只能暂时忍了……戚娇儿反握住冯素瑶的手,迎向冯素瑶温柔的目光,“姐姐放心,我会多加注意的。” 冯素瑶的遭遇很快便也传到了锺翎宫,江媚筠这才明白,赫连珩那句“没有冯贵仪了”是什么意思——如今只有冯才人了。 稍微一想便知道,这事是赫连珩下的手。江媚筠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她究竟给他背了多少锅! 不过能膈应太后,江媚筠也就认下了,少这一个锅不少,多这一个锅不多,只要太后不开心,她就开心了。 然而这开心并没能持续太久——自这天起,赫连珩像是扔下了什么包袱,一副捧着真心的模样,每日都要来锺翎宫粘着江媚筠。江媚筠之前选择了按兵不动蒙混过关,此时只好接着演戏,整日紧绷着神经与赫连珩腻歪,还要猜测赫连珩到底要干嘛,日子和刚禁足那会儿一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不过两人这幅样子在外人眼里,自然是盛妃独宠不绝,连禁足都形同虚设,宫中众人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传到江媚筠耳朵里,江媚筠没有半点在意,也不放在心上,她早就习惯了这些言语,只继续在锺翎宫过自己的小日子。 十六这日,早朝恢复,江媚筠早上迷迷糊糊送走了赫连珩,又趴回被窝睡了一会儿回笼觉。刚用完早膳,江媚筠打了个哈欠,曲嫔来了。 江媚筠挑了挑眉,让碧桃带人进来,不一会儿,曲嫔便挺着胸,风风火火地进屋给江媚筠行礼,“见过娘娘。” 江媚筠懒懒散散地靠在榻上嗑着瓜子,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坐,“今儿怎么有空来了?” 曲嫔喝了一口绿萼特意给她泡的花茶,又抓起一把果盘里的瓜子,一边嗑一边打趣:“前几日便想来的,只是皇上整日跟长在锺翎宫似的,嫔妾哪里敢和皇上抢人,便一直等到今天。”她上下打量着江媚筠,对方气色极好,眉目间有种被滋润过后的餍足,不由高兴道:“娘娘和皇上果真恩爱。” 江媚筠知道曲嫔的心思,笑了笑没否认,“有什么事?” 曲嫔这才想起正事,面色变得稍微有些严肃,“近来宫里有些流言,娘娘有没有听说?” 江媚筠又抓了一把瓜子,想起吃这东西容易发胖,便稍稍张开手掌漏回去了一半,才重新倚回到榻上,闻言不甚在意地答道:“宫里流言多了去了,你说哪个?” “关于娘娘的,”曲嫔低了低声音,却没压住语气里的愤慨,“说什么皇上被您用什么不干净的手段迷了心智,才独宠您一个,还有说您是狐妖来魅惑皇上的……” 江媚筠嗤笑:“怪力乱神,叫皇上知道,第一个拉出去砍了。” 曲嫔一噎,江媚筠丢掉手中的瓜子皮摇摇头道:“男人不去睡她们,不在自己和男人身上找理由,非要怪其他人勾引男人。这么多年,狐媚子,狐狸精,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两个词,她们不腻,我都听腻了。”她瞥了曲嫔一眼,“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 这一瞥,眼角眉梢满是春色,曲嫔看了心中啧啧,也对,哪里需要什么不干净的狐媚手段,娘娘光这副样子就足够让人神魂颠倒了,她看着都动心,更别提皇上一个男人了。 都说年纪轻的姑娘干净水灵,这话不假,可跟娘娘一比,那些进了宫的秀女,都跟没长开的豆芽菜似的,皇上宠爱娘娘,真的不是没理由的。 “是嫔妾多心了,”曲嫔把心揣回了肚子里,“娘娘有数便好。” 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江媚筠留了曲嫔用午膳,然后便让曲嫔回去了。 送走曲嫔,江媚筠在榻上眯着,想起曲嫔说起的流言。 祸从口出,一般这种流言后宫的人也只敢在暗地里说说,不会在明面上传播很广,如今连曲嫔这般没什么心眼的都听说了,后面必定有人推动。 是为了什么呢? 冯素瑶这个人彻底废了,没有了争宠能力,太后筹划许久的事情被“她”搞得崩盘,太后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定然有后招在等着她。 江媚筠叫来碧桃,“最近有些流言来得蹊跷,将宫里上下盯紧了。” 碧桃面色严肃地应下,叫来常有忠商量了一番,果然,没过两天,便发现了异常。 半夜,万籁俱寂,常有忠被小徒弟四喜叫醒,说他盯着的一个小太监鬼鬼祟祟地出了屋门,在宫门口的老桃树下埋了什么东西。 四喜道:“徒弟不敢打草惊蛇,便急急来禀告师父了。” “做得不错,继续盯着他,小心一点不要被他发现。”常有忠摸了摸他的脑袋,四喜离开后,他叫来了碧桃,两个人去到四喜说的老桃树,挖出了那个小太监埋的东西。 那是一尊欢喜佛像,佛像不大,长度大概有一掌半,镀金,上面还有没有清理干净的泥土。借着月色,能看到这佛像不仅丝毫没有该有的庄严祥和,反而表情扭曲,给人一种淫邪之感。 常有忠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抖了抖,抑制住想把佛像扔出去的冲动,皱眉问碧桃道:“怎么办?人证物证俱在,要不要直接告诉娘娘和皇上?” “不行,”碧桃摇头,“万一皇上不信,觉得娘娘是贼喊捉贼怎么办?” “怎么会?”常有忠惊讶,被碧桃瞪了一眼才又压低音量,“皇上整日都来锺翎宫,对娘娘那么好,分明是将娘娘放在心尖子上,怎么会怀疑娘娘?” 碧桃抿了抿唇,她也希望皇上是真心爱重娘娘,但是她和娘娘一样心知肚明,之前利用了那么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还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别的算计。 “先压下来,明天等皇上走了,再禀告娘娘。” “行罢,听你的。”碧桃做了决定,常有忠也只得应下,第二天赫连珩一走,碧桃就将事情说给了江媚筠。 赫连珩早起上朝从来不用江媚筠伺候,只让她接着睡,故而江媚筠还没完全清醒,打着哈欠听碧桃说完,从碧桃手里接过那个佛像之后,脑子才活跃起来。 她眯起眼仔细打量了一番,片刻后将佛像翻了过来,仔细摸索。过了一会儿,江媚筠便发现底座有个小小的开关,打开之后是一块中空的可以放东西的地方,江媚筠手指一伸,从里面拿出一卷沾了血的黄色布条,布条卷着两缕打着结的头发,上面写着两个生辰八字。 其中一个是江媚筠自己的,另一个江媚筠不认得,但是年份便是赫连珩出生的年份,不用猜便知道是谁了。 看来这就是应了流言里那不干净的手段,碧桃一见到那个布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她和常有忠居然没有发现,“这……” 江媚筠冷笑,问起了埋东西的那个人,“那小太监什么来路?之前没能清出去?” 碧桃脸色难看,这是她的失职,“奴婢办事不力,之前完全没有发现异常,那人性子又是个沉默寡言,老实本分的,没想到……” 江媚筠讽刺地笑了下,“埋得可真够深。”不知是说这钉子,还是说这个佛像。 至于是谁埋的,这后宫里,除了寿宁宫那位,又有谁能知道皇帝的生辰八字呢? 她将佛像递给碧桃,站起身来将布条和头发扔进火盆,烧得干干净净,吩咐道:“佛像毁起来费劲,就放进库房罢,虽然长得实在太丑了一点,但毕竟是寿宁宫送来的东西,”她嫌弃地皱了皱眉鼻子,接着道:“刚刚你说没有打草惊蛇?” 见碧桃点头,江媚筠摸了摸下巴,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今晚你们换个东西埋在一样的地方,我记得绿萼针线活不错,让她缝一个布娃娃,打扮得好看一点,扎上针,背后写上我的生辰八字……” 没等江媚筠说完,碧桃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娘娘万万不可啊!” 江媚筠吓了一跳,没想到碧桃反应这么大,“怎么了?” 不过随即她便反应过来,古人是要更敬畏这些神神鬼鬼的东西。 只是这坑人的好机会江媚筠不想放过,“那便只让绿萼缝个布娃娃来,后面的我自己来。” 碧桃依旧不应,江媚筠瞪起桃花眼,“不听我的话了?” “奴婢不敢,只是……” 江媚筠摆摆手,“不用告诉绿萼布娃娃用来干嘛,这事你知我知,放心,不会有事的。” 碧桃咬紧了嘴唇,江媚筠见状无奈,想了想道:“这样,我将生辰八字写错一个时辰,这总可以了罢?” 如果是别人埋下的厌胜之术,没有弄清楚江媚筠的出生时辰也实属正常,这对甩锅给别人的效果不会有什么太大影响,却着实让碧桃卸下了心理负担。 半晌,碧桃终是点了头,“奴婢这就去办。” “去罢。”江媚筠心情甚好的回到床上,回笼觉后再醒来,天色已经亮了。 赫连珩正坐在书案后面批折子,听见内屋的动静便知道江媚筠醒了。不一会儿,江媚筠便袅袅婷婷地走到外屋,坐到赫连珩的大腿上,环住他的脖子,“皇上干嘛呢?” 余光瞥到了书案上的东西,江媚筠心中皱眉,从二次截胡那天起,赫连珩便变得如此不讲究,连折子都带到了锺翎宫来批。 这要是让朝臣知道,免不了又是一番妖妃祸国的论调。 赫连珩伸出大掌,揉了揉江媚筠的腰,“腰酸不酸?” “哎呀,痒,”最近赫连珩都比较温柔,也很节制,第二天起来身体都不会有不舒服,江媚筠笑着躲开,“皇上看起来心情不错?” “是不错,”赫连珩捉住她亲了一会儿,眼睛发亮,“西北传来消息,昌兴侯打了两场漂亮的胜仗,得胜可期。” 如今镇守西北的便是戚娇儿的祖父昌兴侯戚长明,虽然大捷应该高兴,戚老将军也的确不是草包,可戚家当初和冯家一起踩着文家上位,江媚筠打心底反感戚家。 “哼,”江媚筠咬了咬赫连珩的耳朵,留下一个小小的牙印,“昌兴侯为国尽忠,征战沙场,皇上可得好好奖励奖励他的孙女呢。” “最近愈发牙尖嘴利了,”赫连珩哭笑不得地拍了拍江媚筠的屁股,“朕只赏了东西,不召她侍寝。朕说过,只要你一个,是当真的。” 江媚筠埋在赫连珩颈窝吃吃地笑,戚家权势已经极大,又亲近冯家,赫连珩自然不会愿意戚娇儿生下皇嗣,会主动召戚娇儿侍寝就怪了。 “那怎么行,皇上可不要寒了功臣的心,”江媚筠眼睛一转,“不如给戚婕妤升个位分,晋贵仪罢。” “都依你,”赫连珩笑了笑应下,没怎么放在心上,“梁德庆,去传旨罢。” 江媚筠捂嘴掩住勾起的唇,戚娇儿之前总是出言不逊,虽然江媚筠没有真的往心里去,但是小心眼又记仇的江媚筠将账都记得清清楚楚,若是戚娇儿知道是江媚筠这个最讨厌的人开口,赫连珩才晋了她的位份,心里不定怎么吃苍蝇般难受呢。 两个人耳鬓厮磨,怀里的人并不安分,温热的呼吸洒在赫连珩的脖颈处,赫连珩很快有了反应,江媚筠自然感觉到了,低低笑了两声,故意动了动去蹭他那处。 “磨人精,”赫连珩抽了一口气,低头咬住江媚筠的嘴唇,嗓子带了点哑,“现在再不下去,可就下不去了。” 江媚筠这才绽开笑颜,从赫连珩怀里跳了下去,“白日宣淫,臣妾可担不起这个罪名,”说着有意无意地看了某处一眼,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臣妾还是去给您泡杯茶罢,清热降火。” 说完便跑了出去,赫连珩无奈扶额,低低笑了两声,平心静气之后翻开了下一本折子。 他处理朝政极快,正常新手皇帝需要仔细斟酌的正经朝事,赫连珩却几乎不用思索,刚看完折子,朱批便已经落下。反而是许多垃圾奏折浪费时间,比如福建水师提督发来奏折说台湾番有个妇人拾金不昧,再比如杭州织造每个月都要发来一封折子,然而屁事没有,就是请安,又比如直隶总督上了一封奏报顺天保定等府月初下了多少雪的折子,赫连珩批复之后,七天之内又接连收到了三封一模一样的,也不知是递回去的奏折出了问题还是那直隶总督出了问题,烦得赫连珩都想将这个直隶总督革职算了。 赫连珩一边批阅一边思考,能不能挑选出一些大臣组建一个阁部,先将没用的折子筛出去? 只是如何避免滥用权力是个问题……赫连珩一心二用,一边想一边批,不一会儿,批完的折子便堆了一小半,赫连珩捞起下一本,然而刚看了两眼,赫连珩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折子是钦天监呈上来的,说他们近日夜观天象,发现紫微星黯淡,而从星象上来看,玄武斗宿、青龙角宿二星有异,斗宿为北方之首宿,属水,又称“天庙”,为天子之星;角宿为东方之首宿,属木,状如龙角,乃斗杀之首冲,为凶兆,而后又高深莫测地解释了一番,最后的结论是,可能有人祸乱后宫,迷惑了皇上,此人近天子,为皇帝嫔妃,姓中带水,名中带木——只差没有指着鼻子说是江媚筠了。 说实话,赫连珩并不信这种虚无缥缈之说,只不过是为了安朝臣和百姓的心,才花着银子养着那些钦天监的使臣。经历重生之事之后,赫连珩对这些东西多了三分敬畏,但若是想对江媚筠不利,赫连珩不介意让钦天监这个官署消失。 如今在任的钦天监正使,是冯家的人? 赫连珩冷笑着将折子摔在桌子上,正在这时,江媚筠捧着一盅鸡汤进了门,见到赫连珩的脸色,江媚筠微微一愣,随后笑着凑过去坐在了她一贯的位子上,“可是有哪个不长眼的惹了皇上生气?” 赫连珩低头瞧她,近日他将心思都放在江媚筠身上,冯家显然是不耐烦了,便欺负江媚筠没有娘家势力,用前头的朝政来牵掣后宫之事。 他心中冷笑,暗中建起的缉事府已经初俱规模,正在搜集冯家的罪证,本来想着等万事俱备后将冯家一网打尽使其不得翻身,可是现在,冯家显然蹦跶得太欢了。 思考着从哪里下手,赫连珩接过江媚筠手中的小碗,盛起一勺喂给了江媚筠,“除了你,谁敢惹朕生气。” “臣妾哪里惹皇上了,”江媚筠不服,汤匙递到了眼前,她笑着扭头躲开,“不吃,再吃胖死了。” “还说没有,”赫连珩摸了摸她的细腰和扁平的小腹,“哪里胖了,长点肉才好。” “才不要呢,”江媚筠笑嘻嘻的,“皇上不喜欢了怎么办?” 心里想的却是谁管你喜不喜欢,女人管理身材从来不是为了男人,而是为了自己。 赫连珩将那勺鸡汤送进嘴里,低下头去渡给江媚筠,声音有些含糊不清,“怎么会不喜欢。” 江媚筠只得将那鸡汤咽了下去,心里有些腻歪,又不是再也喝不到了,至于这样子用力过猛吗? 还是他怀疑自己在这里头下药? 想到这江媚筠心里火起,却突然感觉到赫连珩摸上自己的眉眼,男人轻轻叹了口气,低声呢喃,“……怎么可能会不喜欢。” 江媚筠分辨不出其中的情感,只觉得胸口微微一窒,她心里撇了撇嘴,真是麻烦。 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地肉麻着将鸡汤喝完,江媚筠将碗送了下去。赫连珩又批了一会儿折子,江媚筠回到内屋,赫连珩在,江媚筠不能看书暴露自己识字的事实,只好叫来绿萼,靠着美人榻学刺绣打发时间。 等江媚筠绣完一片歪歪扭扭的叶子,赫连珩也批完了折子,两人一起用了午膳,赫连珩歇了会午觉,便去御书房面见大臣,讨论政事。 到了晚上,赫连珩又带回了新的折子回锺翎宫用膳,吃完饭后,赫连珩批他的折子,而江媚筠练她的舞,随后沐浴,之后开始日常臭美。等入了夜,梁德庆将折子搬回御书房,赫连珩洗漱上床,睡在已经睡熟的江媚筠身边,偶尔江媚筠会等着他,两人先做些快乐事,赫连珩再搂着江媚筠入睡。 作息规律的日子过得快,眨眼间便又是好几天过去。这日赫连珩回到锺翎宫,晚膳还没有摆上桌,却听见外头大福快要破了音的通传,“太后驾到——” 江媚筠一愣,赫连珩皱眉,对视一眼之后,一同起身去迎接太后。 太后被郭嬷嬷扶着进了宫门,身后还跟着不少宫人,气势很足。江媚筠福了一礼,“见过太后。” 赫连珩也行礼,“太后。” 太后没有正眼瞧江媚筠,只冲赫连珩点头,“皇上也在。” 说完便由着赫连珩将自己扶进了正屋。江媚筠眨么眨么眼,自作主张地起了身,跟在后头。 太后余光瞥到,心底冷哼一声,装作没看见扭过了头。 刚进门,太后便见到不远处书案上的一堆折子,脸色十分不好,“皇上怎的将折子带出了御书房?” “无事,”赫连珩扶着太后落座,自己坐到方桌另一边,想起什么勾了勾嘴角,“盛妃认字认得不多,其他宫人也不敢靠近。” 江媚筠看着赫连珩颇为意味深长的笑,眨了眨眼,太后一噎,“总归是不合规矩。” 赫连珩也不辩解,你说我听着就是,做不做就是另一码事了,“太后说得有理。” 太后哪里看不出赫连珩的敷衍,又是一顿,转头跟乖顺站在赫连珩身后的江媚筠道:“今日哀家来你这锺翎宫,是有事要找你,皇上在正好,一同做个见证。” 江媚筠心里有了预感,捂嘴笑道:“太后有何困难尽管开口,嫔妾若是能帮上忙,定然竭尽全力。” 太后脸色几不可查地一僵,嘴角扯了扯,真是好大的脸,“倒不是寻你帮忙,”她顿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最近宫里的流言愈发不像话,说你宫里有不干净的东西,都传到哀家耳朵里了,有人问到哀家面前,哀家自然是否了,但是哀家思来想去,还是想在你宫里查一查,不仅是证明你的清白,也是为了安心。” 江媚筠闻言精神一振——来了! 只是她还没说话,赫连珩先是脸色一冷,想到前几日看到的钦天监的折子,还有什么不明白? 太后估计在锺翎宫做了什么手脚,正等着江媚筠往她的陷阱里跳。 若赫连珩是一般人,先是看到钦天监的折子,然后便在江媚筠宫里搜出所谓“祸乱后宫”的“不干净的东西”,哪怕再宠爱江媚筠,也要有所动摇,甚至宠爱也要变成厌恶了吧? 可惜太后打错了算盘,上次吴氏小产一事没能救到江媚筠,赫连珩心里一直很是自责,这次绝对不能再让江媚筠受委屈。 “太后此言差矣,”赫连珩开口阻止,语气有些凉,“外头的流言如此之多,难道每一条都要自证清白不成?” “自然不是,”太后微微皱眉,温声细语,“只是碰上了,便要查个清楚,万一真有什么,危害了盛妃怎么办?盛妃服侍你最多,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 竟然拿为阿筠好做借口,赫连珩眼神更冷,却没想到江媚筠先开了口,笑吟吟道:“太后如此为嫔妾着想,真是嫔妾的福气。”她看向赫连珩,“太后她老人家是为了臣妾好呢,皇上就允了罢。” 赫连珩皱眉正要拒绝,看到江媚筠的笑脸,突然心中一动,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太后微微勾起唇,自大的蠢货,很快便是你的死期了,行巫蛊之术,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江媚筠叫来了碧桃,“找些人好好搜一搜宫里,一处也不许放过,好让外头那些长舌妇闭嘴,也让太后放心。” 太后听闻“长舌妇”三个字顿了一下,看了笑盈盈等在一旁的江媚筠一眼,也让郭嬷嬷带着人一起去。 碧桃故似无意地将主动权交给了郭嬷嬷,众人将锺翎宫翻了个底朝天,却是什么都没有翻到。 郭嬷嬷站在院里四处打量,看到宫门口那棵老桃树,叫来碧桃,“碧桃姑娘,这树下也翻一翻吧。” 碧桃略微皱了皱眉,似是觉得麻烦,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点头应道:“郭嬷嬷稍等,我这就叫人。” 众人大张旗鼓地刨开了树下,不一会儿,郭嬷嬷便看到了什么东西,脸上掠过一丝喜色,瞬间敛下来后故作震惊道:“这是什么东西?” 她连忙指挥众人将土刨开,然而随着暴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大,郭嬷嬷却是愈发觉得不对,这……好像不是那尊佛像…… 很快,土里的布娃娃露出了全貌,郭嬷嬷皱着眉没动,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怎么说好的佛像变成了个布娃娃。 最后还是碧桃将布娃娃拿起,然而看清楚上头的字迹后,碧桃脸色一白,声音发抖,“有人……有人要害娘娘!” 一阵混乱之后,碧桃跪在太后面前,红着眼圈将如何发现这布娃娃的事情讲了,“……还要多亏了郭嬷嬷想到要翻一翻那老桃树下,才能找出来这害人的东西,奴婢在这谢过郭嬷嬷了!” “碧桃姑娘客气了。”郭嬷嬷却是笑不出来,太后面色僵硬,这事是江媚筠自己将计就计?可若是江媚筠自己干的,她能豁得出去,如此诅咒自己?若不是江媚筠,难道是皇上? 江媚筠看着太后主仆的脸色,心里笑得打跌,碧桃也是个会说的,简直要噎死郭嬷嬷了。 面上却是抹着眼泪道:“这锺翎宫果然有不干净的东西,若不是太后想着嫔妾,嫔妾还不知道要被蒙在鼓里多久!幸亏那歹人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生辰八字是错的,不然嫔妾岂不是要叫人不明不白地害了去!” 赫连珩在看到那布娃娃的一瞬脸色变得铁青,然而想到事前江媚筠的表情,转瞬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看着江媚筠唱作俱佳地在太后面前哭天喊地,赫连珩又生气又想笑,种种情绪混合在一起,简直恨不得将人操/死在床上。 她怎么敢!怎么敢为了对付敌人,那样咒自己! 然而哪怕再想惩罚江媚筠,此时也得配合着将这出戏演下去,赫连珩深吸了一口气,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岂有此理!” 这一声让太后回过了神,她强制自己做出正确的表情,“宫中竟然有人行此等巫蛊之事,必要查得水落石出才好!” 江媚筠抹着眼泪,“求皇上给臣妾做主!”刀都递了上去,赫连珩只管挥便是了。 “后宫近日流言纷纷,又有巫蛊之事,太后年事已高,还是休养身子要紧,就不要操劳这些俗事了。”赫连珩面无表情,沉声道:“这事朕会亲自查,六宫不能一日无主,便让恂妃代理六宫事罢。” 太后脸色微微一僵,暗自咬牙,果然!她算计着夺了江媚筠的六宫理事权,皇帝便借着这件事算计回来,说她年事已高,管理后宫不力,再从她手里夺回权给恂妃。 是了,她怎么忘了江媚筠自始至终不过是一个靶子,一柄刀,皇帝最终目标是她和冯家,她不该盯着江媚筠,跟江媚筠过不去! 等等,那之前素瑶在朝宸宫被算计…… 太后心中一片混乱,短时间却内理不清思绪,一时想不出理由反驳赫连珩的话,只好道:“之前哀家便提起过要恂妃帮着盛妃分忧,恂妃拒了,不知她此时是不是依旧不愿……” 赫连珩皱皱眉头,随即展开,“朕问问她。”静贵嫔的身子也没有她装出的那样差,大不了两个人一起。 见太后还要开口,赫连珩先一步打断,“太后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江媚筠闻言直接福了个礼,还带着哭过的鼻音,“恭送太后。” 太后的话被堵在喉咙口,脸色不太好看,却只能忍下,她深深看了赫连珩和江媚筠一眼,带着郭嬷嬷和一众宫人离开了锺翎宫。 20.第二十章 恂妃来到锺翎宫的时候, 江媚筠还在睡,碧桃面带歉意行礼,“见过恂妃娘娘,我们娘娘还没起, 您看是在这等一会儿,还是先回, 回头我们娘娘再上粹舒宫拜访?” 天色早就亮了,谁会睡到这个时候?恂妃的贴身大宫女画屏皱了皱眉,恂妃却是笑了笑,“是我来的唐突, 无妨, 我等一会儿罢。” 那头绿萼带人上了茶和糕点,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恂妃道:“您先用着, 娘娘已经起了,正在梳妆, 很快就好。” “没事, 你们去做你们的事情吧。”恂妃笑着温和答道。 碧桃绿萼的确不能在这多陪,叫来青萝给恂妃使唤便回了寝殿。恂妃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唇齿留香, 回味无穷,是最顶级的碧螺春。 这样好的茶,在她的粹舒宫是喝不到的。 等了两刻钟, 画屏已经十分不耐, 恂妃看了她一眼, 画屏抿了抿嘴,不敢造次。 又过了一会儿,江媚筠终于能见客,碧桃领着恂妃进了内屋。一进门,恂妃便见到了懒散倚在黄花梨雕花靠背玫瑰椅上的江媚筠,她手内拿着一个小铜火箸儿,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手炉里的灰。 恂妃突然上门,不知来者何意,但是姿态放低等了她这么久,江媚筠觉得对方应该不是上门找茬,便热情地迎上去,笑着行了个礼问好顺便道歉,“姐姐来得好早,妹妹贪懒,让姐姐久等了。” “哪里,”恂妃笑着回礼,“是我来得唐突,倒是扰了妹妹清梦。” 两人落了座,恂妃瞧着江媚筠脸上有掩不住的疲态,刚想问候两句是不是昨晚没睡好,突然瞧见了她脖颈上高衣领也没能遮住的红印,要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 江媚筠自然发现了恂妃不可言说的目光,暗自扯了扯嘴角。 昨晚赫连珩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她一整个晚上,而且一言不发,只做不说,动作里竟有种兽性的凶狠。 巫蛊一事来得荒唐,她隐隐觉得赫连珩知道那个布娃娃的真相,而他全身上下的气息都好像在叫嚣那句自始至终没能开口的话,“以后不许那样做”。 然而当时她没精力考虑那么多,很快便崩溃在灵魂离体般的快感里,赫连珩似是狠下了心思要折腾她,竟然还破天荒地用上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任江媚筠怎样开口求饶也不为所动,到了最后,她都有种要死在床上的错觉。 爽是爽了,但纵欲过度的后果就是赫连珩早上神情气爽地去上朝,她却身体绵软,到现在都提不起精神——江媚筠丝毫不肯承认她比赫连珩肾虚,只好感慨,男女果真是不一样的。 换了个姿势让腰不那么酸,江媚筠扯开话题,“姐姐今日来有何事?” 恂妃也回过了神,笑着道:“宫里刚进了一批极品银丝碳,我给妹妹送来。” 江媚筠挑了挑眉,极品银丝碳是宫中最好的碳,无味无烟,每年进量只有一点,给朝宸宫和寿宁宫分完就差不多了,刚刚拿了理六宫权的恂妃特意将送来一些锺翎宫,摆明了是要示好。 看来昨天锺翎宫的事情恂妃已经知道了,毕竟是宫中老人,恂妃的耳朵鼻子最是灵敏不过。虽然冯素瑶已经无法翻身,太后没了棋子,可能再次需要恂妃来制衡江媚筠,但是皇上如今可不像以前顾忌冯家,竟没给太后留一点面子,如今谁再亲近太后,摆明了没有好果子吃,恂妃是个识时务的,很快便下了决定。 虽然恂妃见风使舵的姿态不招人喜欢,但是能少一个敌人自然最好,不过结盟什么的就算了,先不说江媚筠能不能信任恂妃,她现在也不需要和谁合作。 “姐姐太客气了,”江媚筠一脸的感动惊喜,“叫内务府的人送来就行了,哪用劳烦姐姐亲自跑一趟。” “走一趟罢了,比不得妹妹服侍皇上辛苦,”恂妃笑着答,随即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说起来还有件事要麻烦妹妹。皇上心疼妹妹,不舍得让你操劳,昨个儿下旨竟让我代理六宫事——我哪里懂这个?着实叫我好生头疼,以后不免要经常叨扰妹妹,来跟妹妹取取经了。” 江媚筠捂嘴笑,“姐姐何必妄自菲薄,皇上将宫务交于姐姐,自是信任姐姐能做好,我之前也不过是胡乱管着,姐姐定然做得比我更好,若是有什么需要,随时来锺翎宫找我便是。” 这便是说没有不满恂妃握权,也没有想要插手的意思了,恂妃心下有数,面露感激笑道:“那我便提前谢过妹妹了。” 两人又随意聊了几句,见江媚筠接连打了几个哈欠,恂妃便要告辞,“我这便回去了,皇上旨意来得突然,还有不少事要处理呢。” 江媚筠起身送她,笑道:“姐姐注意身体,可别累坏了身子。” “妹妹也是,”恂妃拍拍她的手,打趣道,“皇上可是将妹妹放在心尖子上呢。” 江媚筠自然不会否认,略带得意地笑着将恂妃送出了门。 回到粹舒宫,画屏忍了一路的话终于忍不住开口,一边给主子换衣服,一边噘着嘴道:“娘娘为何要对盛妃娘娘如此客气?早先便罢了,如今皇上都给了您代理六宫之权,怎么还要低服做小,今日足足等了那位将近半个时辰……” 宋文茵还没说话,更为年长的掌事宫女银烛先皱眉低声喝道:“画屏!” “无事,左右是在自己宫里。”宋文茵还是那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她自己是通房丫头出身,知道下人的苦处,故而对伺候她的宫人都格外宽松和蔼,“只是这话在外边可千万不能说,不然我也保不了你。” 画屏吐吐舌头认错再不问了,宋文茵笑笑,“都下去忙吧。” 小宫女只顾着为自家主子高兴,宋文茵却明白,盛妃若不是还在禁足,这代理六宫的好事必定落不到自己头上。她看得清楚,皇上对盛妃动了真心思,指不定哪日就恢复甚至再次拔高盛妃的位置和权力,若是因为皇上赐了她权力便踩到盛妃头上,那她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 宋文茵已经不年轻了,她比赫连珩还要大上两岁,今年已经二十有五,早年虽生育过一个女儿,却早早夭折,连她自己也伤了身子,很难再次有孕。她没有盛妃那样惑人的容貌,也没有静贵嫔的才情,不过是仗着皇上念旧情,又恰逢太后需要制衡盛妃的工具,才走到今天的位置,对此她已经挺满足了,人过于贪心,是会要命的。 恂妃恂妃,“恂”,便是恭谨温顺啊。 * 永安宫,雨禾轩,吴颂荷听见外边一阵嘈杂的声音,手上抚摸小衣的动作停了停,“外边这是怎么了?” 木槿闻言答道:“娘娘忘了?昨日太后娘娘因为宫中的流言搜了锺翎宫,还真的找到了东西,竟然是诅咒盛妃娘娘的厌胜之物,皇上大发雷霆下旨彻查,每个宫里都要搜一遍,估计现在是查到咱们这了。” 吴颂荷这才想起来,果然,过了一会儿,一群人进了雨禾轩,领头的是个颇为圆润的太监,一张笑脸显得十分和气,给吴颂荷行礼,“奴才庞安,见过吴贵仪。奴才奉旨搜查宫中上下,还请小主性格方便。” 吴颂荷站了起来,任由来人将屋里翻了个遍。这些人下手倒还挺轻,没弄坏什么东西,也没怎么将东西弄乱。不到一刻钟,那位领头的庞公公便行礼告退,“多谢小主,奴才这便告退了。” 吴颂荷面无表情点了点头,庞安也没在意她的冷淡,领着人去了下一个屋子。 又过了一会儿,外边通报,邓清漪来了。 吴颂荷这才露出点笑意,亲自起身去迎人。 邓清漪提着一盒酥油鲍螺,看见吴颂荷只松松披着一件披风,连忙将食盒递给身后的绿竹,自己上前拉着吴颂荷快步进了屋,“你呀,也不知道注意身子。” “妹妹来了。”吴颂荷见到邓清漪,心情便好了一点,最近这段日子,她只有在邓清漪上门的时候,才有个笑模样。 两人脱了披风和大氅各自落座,邓清漪打开食盒,“刚出锅的,快趁热吃。” 吴颂荷心里暖洋洋的,“还是妹妹记挂着我。” “傻姐姐,我不记挂你记挂谁,”邓清漪笑道,“快吃吧。” 吴颂荷不再客气,拿起了一个送进嘴里,入口即化,只留满口香甜,沉郁半天的心情都好了起来。 外头搜宫的声音隐隐传来,邓清漪感叹道:“好大的声势。” “也不知那巫蛊之物是谁放的,”吴颂荷却是笑了起来,“做得好,我倒真想当面谢谢他。” 邓清漪吓了一跳,“姐姐!” 想到盛妃,吴颂荷眼中掠过一丝恨意,但她也知道这话不合适,没再提起,转而说起了别的话题。 21.第二十一章 邓清漪仔细观察着吴颂荷的模样, 心中再次确定,吴颂荷没有起一点疑心。 她的运气着实不太好,刚投靠太后帮助打压盛妃,太后转身便被皇上压制了权柄, 虽然没有细节,但是太后身子不好需要休养, 皇上命恂妃接掌六宫的消息还是早就传开了,直让邓清漪好一阵挫败。 已经给了太后投名状,盛妃这条路便走不通了,贸然亲近会不会得到信任不提, 太后得知以后定然不会放过她。幸好当初没有应下太后晋位分的赏, 吴颂荷这条路还在。 吴颂荷失了孩子,皇上不仅直接给她晋了贵仪, 更是赐了吴家封赏,吴颂荷的父亲被钦点为巡盐御史, 年纪轻轻便有如此成就, 可见皇上很是看重吴家,若是吴颂荷振作起来,以后未必没有得宠的机会。 当然, 太后那边也不能完全放弃,邓清漪心中思量着,面上却丝毫不露破绽, 两人亲昵地聊着天, 似是一对亲生姐妹。 一旁的木槿露出些笑意来, 多亏了邓才人经常来找小主说话,小主才没有一直消沉下去,希望两位小主感情能一直这样好。 邓清漪呆了许久,直到太医院来人给吴颂荷请平安脉才离开。吴颂荷刚坐完小月子,赫连珩命太医隔一日便来请脉,直到吴颂荷完全恢复如初。 来的太医姓廖,名宗良,年岁二十二三,长相端正,虽然年纪轻轻,但师承大家,于医术一道已经颇有建树。 廖宗良被木棉引着进了内屋,“见过小主。” 刚刚送走邓清漪,吴颂荷心情没有往时的郁结,她露出一丝笑,“廖太医来了。” 看着吴颂荷消瘦的脸庞上强撑出的笑,廖宗良只觉得心中狠狠疼了一下。 后宫三千,帝王得享各类美人。皇子府的老人里头,江媚筠妖娆靡丽,宋文茵温柔可亲,静贵嫔方月霓不食烟火,曲嫔曲盈袖丰腴美艳,而后进的嫔妃中,冯素瑶知书达理,戚娇儿俏丽娇蛮,聂子衿清雅娴淑,吴颂荷与她们都不同,妙龄少女秀而不媚,清而不寒,有种小家碧玉独有的可人。 廖宗良第一次见到吴颂荷是在御花园,他去给贵人请脉的路上,偶遇了刚刚进宫参观御花园的吴颂荷,惊鸿一瞥,少女活泼秀丽的笑颜便印在了他的心上。 然而这段情思还没能开始便已经结束,为了对方,廖宗良只得把心事深深埋在心底。 后来吴颂荷有孕,他想自告奋勇来照顾吴颂荷,却始终没有勇气,然而就是因为他的懦弱和疏忽,吴颂荷最终没能保住孩子,为此廖宗良始终自责不已,如今见到日渐憔悴的吴颂荷,廖宗良既心疼又愧疚。 他垂下头掩住眼中翻涌的情绪,隔着帕子给吴颂荷诊脉。 情况并不是很好,吴颂荷始终放不下失子的仇恨,心中郁结,忧思过度,再这样下去,吴颂荷不仅不能恢复健康,说不定会像静贵嫔一样落下病根。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廖宗良终是没有忍住,抬眼看向吴颂荷,“小主保重自己的身子,才能谋图以后啊。” 吴颂荷一眼便看到廖宗良眼里压抑的情感,心中一荡。 廖宗良对自己有意,吴颂荷早就有所察觉。身为皇帝嫔妃,她绝不允许自己做出有失体面的事情,但是深宫寂寥,尔虞我诈,吴颂荷只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面对这仅有的温情,虽然不会放任自己沉迷,却到底难以推拒。 哪怕晋了贵仪,任谁都能看出皇上并没有将吴颂荷放在心上,失了皇嗣之后的日子,雨禾轩门庭冷落,除了邓清漪时常上门,便只有廖宗良挂心着吴颂荷了。 面对这样的廖宗良,吴颂荷暗自咬了咬唇,某些隐约的想法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盛妃狐媚惑主,连对皇嗣下手都不曾获罪,哪里还有以后呢?”吴颂荷红了眼圈,“廖太医,如今只有你能帮我了。” 心上人垂泪的样子让廖宗良被心疼内疚淹没,心里也恨上了害吴颂荷至此的江媚筠,然而听闻吴颂荷的话,廖宗良却只能默默苦笑,“小主抬举了,我一个小小太医,又能做什么呢?” 吴颂荷张了张嘴却没能辩驳什么,认命般闭了眼流泪,“可怜我的孩儿,还没能见到这人世,便被人害了性命,听闻盛妃竟然还在重金求助孕的方子,在她手下枉死的皇嗣不知凡几,这样的毒妇,怎么配有孩子?” 廖宗良忍住想将人搂在怀里,替她抹掉眼泪的冲动,刚要劝慰对方,却突然灵光一闪。 盛妃至今未能怀过一次孕,她一直在暗中寻找能助她怀孕的办法。廖宗良没有助孕的方子,但他机缘巧合之下,曾得到一张前朝古方,服下后,可以让没有怀孕的妇人显出喜脉。 他可以将这个药方当作助孕的方子交给盛妃,等盛妃有孕之事传开,他便去向皇上揭露盛妃威逼他交出药方,以假孕博得皇上宠爱,到时候欺君大罪,盛妃还如何能翻身? 只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求得皇上开恩保住一条性命……廖宗良看向吴颂荷,对方眼里满是恳求地看着他,他的心不自觉软成一团。 在吴颂荷怀孕之前,他曾经将这张方子当趣事讲给了她听,她知道自己手里有这个东西,才故意提起,好让他动手的吧? 廖宗良虽然猜到了事情真相,但是他没有生气,吴颂荷身处深宫,他宁可吴颂荷多些心机城府,安全地活下去,也不愿让她不明不白地被人算计。 他几乎没有思量便下了决定,若是他当初主动担下照顾吴颂荷的责任,也许吴颂荷就不会失了孩子。 是他欠她。 * 今年天气暖地早,不过正月下旬,迎春花便开了花,锺翎宫宫门口的那棵老桃树也抽出新芽,零星鼓出几朵花蕾。 江媚筠早就想出门踏个早春,可惜还在禁足,只能拘在锺翎宫里。毕竟是残害皇嗣的大罪,光禁足已经是轻得几乎不计的惩罚,这才不到一个月,没有什么合适的机会借口,赫连珩也不好将人放出来。 这天晚上,赫连珩一贯地在锺翎宫批阅奏折,隔着一架紫檀嵌玉石雕花大屏风,江媚筠靠在榻上打瞌睡。 “娘娘,”绿萼端来了一碗药小心走到江媚筠跟前,“这是太医院廖太医新上的那张助孕方子,您快趁热喝了罢。” 正常一位宠妃无子嗣,定是要想尽一切奇怪办法求子的,故而虽然江媚筠知道这些补药对自己没用处,还是四处重金相求,对外做足了模样。 药方是白天廖太医送来的,江媚筠自然不能拒绝。她转过头便忘,一直盼着主子能有个小主子的绿萼却是放在了心上。 廖太医年轻有为,在整个太医院都数得上号,他送来的方子,效果定然是好的。 隔得老远便闻得到中药那股苦味,江媚筠皱了皱鼻子不想下口,然而看见绿萼捧着碗一脸期待,江媚筠还是将药一饮而尽。 喝就喝吧,反正也没什么用。 知道主子不喜欢喝药,绿萼连忙送上清水,又拿来几个蜜饯,好一会儿,江媚筠才终于把那股苦味咽下去了。 自这天起,绿萼每天都要监督主子喝药,江媚筠苦不堪言,才过了两天便不想坚持,想着把真相告知绿萼算了。 太医院每五日给江媚筠请脉,今日正好是了,恰逢休朝,赫连珩也在,赖床的江媚筠缩在被窝里,只伸出一只雪白的胳膊让太医诊脉。 来诊脉的是铁太医,老爷子在赫连珩充满压迫性的眼神下,非礼勿视,战战兢兢地垂着头开始诊脉。 咦,这是……喜脉? 可看盛妃娘娘之前的脉象,不太可能有孕啊……铁太医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一旁的赫连珩注意到了,皱起眉问道:“有何不妥?” “皇上放心,没有不妥,”铁太医回过了神,又细细诊来,再次确定之后才面露喜意道,“恭喜皇上,恭喜娘娘,娘娘有喜了。” 赫连珩愣住了,随即腾地站了起来,“你说真的?” 压迫感终于不见,铁太医擦了一下不存在的汗,道:“娘娘脉象还浅,估计只有一个来月,还需要好好安胎才是。” “好!好!好!”赫连珩已经开始满地转悠了,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之色,他平时最擅长控制情绪,此时竟是连拉直嘴角都做不到,“赏!都赏!” 耳边都是一众宫人贺喜的声音,赫连珩将铁太医赶出去开安胎的药,自己拉开床帐和被子将江媚筠抱了出来,抖着声音,满是激动地对她道:“阿筠,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江媚筠还在发愣,赫连珩控制不住自己的嘴角上扬,这不是赫连珩第一次做父亲,可是以前别的嫔妃怀孕甚至诞下儿女,赫连珩心中掠过的也不过是几分淡淡的喜悦,比之如今不足万一。 在他两辈子的生命里,赫连珩都没有现在这样欢喜过,哪怕是确认自己回到过去那天,他也是感激庆幸更多。 赫连珩捧住江媚筠的脸,连连亲了好几下,“阿筠,你不知道朕现在有多开心……” 江媚筠这才像是反应过来,喜得瞬间掉下了泪,“皇上……” “阿筠,阿筠,”赫连珩一遍遍念着江媚筠的名字,亲掉了江媚筠的眼泪,他将江媚筠紧紧搂在怀里,“朕现在就封你为后……” 什么冯家,通通不管了! 赫连珩欣喜若狂,没能注意到江媚筠眸中飞快掠过一丝阴霾,转瞬不见。 22.第二十二章 江媚筠脸上还挂着泪, 她破涕为笑嗔了赫连珩一眼,“这样大的事,皇上可得三思才好,岂能这样张口便许诺。” 这话赫连珩嘴皮子一张就能说出口, 可变成现实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别说冯家还在, 哪怕真的扳倒了冯家,剩下的朝臣也不会同意封她为后, 赫连珩就算拟了圣旨, 也通不过内阁。 “怎么会是随便张的口,”赫连珩一手搂着她,一手抚着她的眉眼, 只想把他的全部都捧给她, “朕日日夜夜都在想,想了许多年……” 江媚筠有些奇怪,她嫁给他才三年多, 怎么也算不上许多年吧? 但她没有在这上面纠结太多, 怀孕之事定然是个阴谋, 方子是廖宗良给的, 站在他背后想要对付她的是谁?太后?皇帝?还是另有他人? 赫连珩沉浸在难以言说的喜悦和满足里,没有发现江媚筠的异样, 他这便要去御书房, 亲自拟封后的圣旨。 江媚筠配合地一脸羞意和期待将他送出门, 赫连珩迫不及待, 连龙辇仪仗都不用,匆匆赶到了御书房。他取出一卷上好蚕丝制成的明黄色绫锦,没有片刻思索便直接落笔——赫连珩不知道已经在心里琢磨了多少遍封后圣旨的措辞,这是他第二次亲笔写封后的圣旨,不同的是,前世江媚筠已经走了,他只能追封,而这辈子,赫连珩要给江媚筠最盛大的册后嘉礼。 笔下走龙蛇,不过片刻,赫连珩便拟好了圣旨。写完之后他也没有再次打量,拿起圣旨便往锺翎宫而去,心中只有一个想法,要将这圣旨立刻捧给江媚筠,就像一个急急想要获得佳人芳心的毛头小子,只想将最好的东西送到她面前,证明他的心意。 * 赫连珩一走,锺翎宫的宫人们挨个跟江媚筠道喜,娘娘本就最受宠爱,如今怀了龙胎,那皇后之位岂不就是一步之遥? 江媚筠一副得偿所愿的模样,每个上前说吉祥话的都赏了厚厚的红封,锺翎宫上下一派喜气,等所有人都得了赏,碧桃支开了屋里的人,只留下了绿萼。 江媚筠有孕,最开心的便是绿萼,她还沉浸在这个消息带来的兴奋里,“真是太好了,锺翎宫很快就有小殿下了!” 江媚筠和碧桃对视一眼,两人脸上没有丝毫喜色,反而满是严肃郑重。 气氛有些不对,绿萼渐渐收了笑,有些疑惑,“娘娘?” “廖宗良有问题,”沉默了一会儿,江媚筠满是笃定道,“他再送来的东西不能用。” 绿萼更加不解了,“娘娘?” 江媚筠看了她一眼,嘴里好像又泛起了中药的苦味,她不想再遭这份罪,索性直接将真相告诉了绿萼,“我的身子,根本不可能受孕。” 绿萼大惊,不禁失声道:“什么?” 随即她便发现自己的失态,绿萼压下情绪,但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怎会如此?” “入皇子府的前一晚,我便灌了一碗狼虎药绝了自己怀孕的可能,”江媚筠淡淡道,“更何况这几年我多少受了些暗算,曾经的郭侧妃见不得我得宠,太后自然也不允许我怀孕,就是狗……就是皇上,也不见得想让我诞下他的子嗣,平时我又没有故意保养身子,如果我这样的身子都能怀孕,那后宫的孩子早就满地跑了。” 绿萼被这真相震得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才后知后觉地红了眼圈,结结巴巴地问:“为……为什么要这样?” “多大了还哭鼻子,我自然有我的原因。”江媚筠笑着打趣,决定入皇子府的时候,江媚筠就做好了决定。这个年代女人生孩子就是九死一生,她还不想赌她的小命。再者说,嫁给赫连珩便是来和后宫的女人争斗的,自己都保证不了生死,何必要再多一个孩子做累赘? 出嫁前,江媚筠偷着回了一次柳亦如曾经待的青楼,从看着她长大的顾妈妈那里讨来了一碗药。这药平时是给青楼的姑娘们用的,效果十分霸道,后来赎身嫁人的姑娘们,生下孩子的凤毛麟角。 顾妈妈最先怎么也不肯给,后来被江媚筠磨得没办法才应下,给药之前她千叮咛万嘱咐,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定要想好再服用。 江媚筠自然没有犹豫,进了皇子府之后不用担心怀孕,少了许多后顾之忧。这几年的斗争下来,江媚筠哪怕再小心,也不可能躲过所有算计,有些时候哪怕得知有问题,江媚筠还是装作不知踩进陷阱——对待注定不会生孩子的嫔妃,对手都会放松三分警惕,不会博全力试图取她的性命。 绿萼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碧桃叹了口气,娘娘的小日子从来没有准过,每次一来,娘娘都要疼出一身冷汗,最疼的时候甚至恨不得在床上打滚。娘娘身处高位看似风光,实际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之上跳舞,谁又能体会这其中的苦楚? 不过江媚筠本人倒是不以为意,甚至乐此不疲。高风险高回报,能和皇帝做炮友,受尽万千宠爱,说不定还能像杨玉环赵飞燕似的在史书上混个名号,付出这一点代价又算什么呢? 能有托生为人的机会多不容易,江媚筠可不愿意碌碌无为,平凡一生。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她自然要轰轰烈烈走一遭。 “我不可能有孕,铁太医却诊出了喜脉,老头子年纪虽大,但不可能糊涂到诊错脉象,”江媚筠分析道,“这些日子我唯一多用的东西就是廖宗良送来的药,那方子绝对有问题,只是不知道他背后的人是谁。” 绿萼还在为主子伤心,此时脑子还转不起来,碧桃先开口,“会不会是寿宁宫那位?” 江媚筠摇摇头,“上次巫蛊一事应该提醒了太后我不过是个工具,真正要对付她的人是皇上,太后不会再花这么多的精力在我身上才对。” 碧桃闻言思索,也没了话,绿萼也皱了脸。屋里静了一会儿之后,江媚筠不知想到了什么笑了出来,“不过不管是谁,这次可要失算了,还给我了一个将计就计的好机会。” 能假怀孕,自然便能假流产,用这个机会解了禁足再晋个位份,再找来一个倒霉蛋将流产的事推到对方头上,岂不是美滋滋? 背后之人的目的不过是陷害她假孕欺君,若是在揭发之前江媚筠便失了孩子,背后之人总不会跳出来指证她是假孕,不然岂不是自投罗网? 江媚筠将这个想法一说,两人皆是眼前一亮,碧桃想了想问道:“可若那廖宗良说他交出药方是胁迫怎么办?” “我同廖宗良没有什么直接的仇恨,他或是受人指使,或是帮人的忙,真正想要对付我的多半是哪个嫔妃,还是最近有仇的那几个,”江媚筠眯了眯眼,背后之人不太像是赫连珩,他没有动机这么做,剩下最大的可能,便是将她当做害她小产真凶的吴颂荷,“他能说我胁迫他,我自然也能泼他脏水,和后宫哪位嫔妃不干不净什么的……” 江媚筠没把话说完,碧桃和绿萼却是明白了她的未竟之言,这种敏感的事情不管真假都能在皇上心里留下一根刺,而若真到了那一步,江媚筠自然有法子把假的变成真的。 几个人讨论得专心,谁都没有发现,隔着一扇窗的廊下,刚才还满心欢喜的赫连珩手里紧紧攥着圣旨,脸色苍白,如遭雷击。 * 赫连珩浑浑噩噩地回了朝宸宫,赶出去了所有宫人。没有理会外头梁德庆担忧的呼喊,赫连珩砸了能砸的所有东西,屋里一片狼藉。 许久之后,赫连珩才平静下来,他喘着粗气,有些神经质地扶额笑了起来。 瞧你这个出息。 手边是已经被揉皱弄脏的明黄色圣旨,赫连珩不顾形象地躺在地上,眼神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 阿筠当时是怀着什么心情喝下那碗药的?又是以什么心情嫁入皇子府? 皇子侧妃没有亲迎之礼,当年他们俩连拜堂都没有,江媚筠的喜轿就被抬进了皇子府。赫连珩对那天的唯一印象,便是洞房花烛夜里,对方那一双迷离的桃花眼,还有那双眼睛里写满的对他的痴迷爱意。 然而全部都是假的。 “皇上也不见得愿意让我诞下子嗣”,赫连珩的手紧紧握成拳,指甲嵌到手心肉里带来的疼痛也丝毫不觉。 他可不就动过这个心思? 当年赫连珩觉得江媚筠虽然姿容绝美,用情至深,可空有一张脸蛋,而且心狠手辣,不配诞下他的子嗣。等赫连珩总算承认自己的心,江媚筠已经离他而去,还撕下了伪装的画皮,留他一个人抽丝剥茧,慢慢从碎片中拼凑出一个真实的江媚筠。 可每每更了解一点江媚筠,赫连珩的心里就如同被剜下一块肉来。 她从来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虽置身局中,却又游离在外,将其他人骗得团团转,就像是个无聊的妖突然想要寻找乐趣,经历凡尘,游戏人间。 重生以来,赫连珩总觉得只要他做得够多,总有一天会走进她的心里,可今天听到的那淡然语调,将赫连珩的美好景愿彻底击碎。 曾经那样糟糕的对待过她,他有什么资格,要她将他放在心上? 赫连珩心里涌起绝望,可这绝望之中,又渐渐生出可怕的偏执来—— 那又怎么样?无论如何,他绝对不会放开! 23.第二十三章 周尧站在赫连珩面前, 艰难地重复着刚刚他听到的话,“皇上是说……叫卑职去寻擅长妇人科的大夫?” 赫连珩面色严肃地点头,“特别是擅长治宫寒不孕的大夫,民间有不出世的高人, 你亲自带人, 能寻到多少就寻多少,秘密送到京城,越快越好。” 给江媚筠请平安脉的太医从来没有说出过江媚筠宫寒不孕, 不论是没有诊出来, 还是诊出来之后因为治不好所以索性不说,太医院的一群草包是指望不上了, 但赫连珩不想放弃, 他就不信,整个大隆朝, 没有一个人能将江媚筠医好。 周尧觉得头有点晕,作为皇帝暗中一把手建立起的缉事府首领, 周尧一直觉得身负重任,自己应该带着属下上刀山下火海,做譬如除掉冯家一类的大事,今日皇上急急将他召进宫,他还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吩咐, 结果……居然是沦落到去民间寻大夫? 也不知道是为了后宫哪位娘娘……盛妃已经有孕, 难道皇上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小情人? 周尧一震, 自己这个情报机关的头子真是太失职了! 他思绪开始跑偏, 赫连珩皱起眉,沉了声音,“你不愿意?” 周尧回过神来,连忙拨浪鼓似的摇头,“卑职不敢。” “那就好,”赫连珩郑重地表达了他的殷切希望,“不要辜负朕对你的期望。” 周尧还能怎么办?还不是只能领命,他不敢作出苦脸,也严肃地应道:“……是。” 赫连珩摆摆手让他赶紧下去干活,周尧离开之后,赫连珩拿出了另一卷空白圣旨,拟了一道封贵妃的旨意。 被江媚筠不能怀孕这件事打断,赫连珩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了下来。现在封后,不仅不会赢得江媚筠的半分好感,反而会将她置于险地。 到底是他不够强大……赫连珩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来日方长。 刚刚不小心听到了江媚筠的打算,赫连珩自然要配合,只是下笔时他的手明显有些颤抖,连带着一贯遒劲的字也失了几分力道。 打发梁德庆去传旨,赫连珩打开奏折,想要用朝政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可他看着看着,思绪就不自觉跑到江媚筠的身上。 其实他十分想找人求助,比如恂妃或者静贵嫔,女子应该更懂女子,可他哪里敢去问,万一被江媚筠误会,那他一万张嘴也说不清,简直是得不偿失。 赫连珩自己琢磨来琢磨去,越发觉得无力,等梁德庆都回来了,他面前还是最开始摊开的那份折子。 赫连珩索性将笔一丢,揉了揉太阳穴开始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梁德庆轻手轻脚地进来通报,“皇上,太医院廖太医求见。” 廖宗良? 赫连珩眼底掠过一丝幽光,神色晦暗不明,“带进来。” * 晋位的圣旨与贵妃的金册金印一同送到了锺翎宫,江媚筠早有意料,她开开心心地接了旨,也没有不识趣地去质问为什么不是封后的旨意。 唯有绿萼难掩失落,江媚筠笑着敲了敲她的额头,“晋位已经是白得,暂时都没有人能跟你家主子平起平坐,这还不够好?” 绿萼撅了嘴,贵妃和皇后能一样吗? 这时碧桃来通报,曲嫔和恂妃前后脚到了,都是来给江媚筠道贺的。 “消息传得也真够快,”江媚筠挑眉,“走吧,今儿是不能得闲了。” * “你说什么?”戚娇儿盯着自己的贴身宫女红莺,一字一句地确认,“盛妃有喜了?” 红莺硬着头皮点头,“是……不过如今已经是盛贵妃了,皇上还解了她的禁足……” 话还没说话完便被瓷器摔碎的声音打断,戚娇儿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那个狐狸精,怎么偏生运气那么好?” 红莺抿了抿唇,以那位的得宠程度,怀孕只是早晚的事吧? 但看着主子咬牙切齿的模样,红莺识趣地没有说话。 盛贵妃冠宠六宫,此时又有了身孕,红莺想劝主子不要和这位娘娘杠上,可戚娇儿也不知怎么了,分明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一定要跟盛贵妃过不去。 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主,我们何时去锺翎宫道贺?” “道贺?”戚娇儿冷笑一声,“我才不去。” 红莺吓了一跳,“这……不太好吧?” “有何不可?”戚娇儿坐得稳稳当当,语气恨恨,“现在我都能想象出她那副得意的嘴脸,要是去了,我怕忍不住将她的脸抓花。” 西北捷报一个接一个的传来,戚娇儿就不信皇上会不顾大局地处置她。 而且江媚筠有孕,皇上总要召别人侍寝了吧? 这样想着,戚娇儿心里便存了一份期待,红莺劝不住,也没了法子,只得将礼单又加重三分,心里默默祈祷,希望盛贵妃心情好,不要给自家主子找小鞋穿。 和江媚筠一样想法的后宫嫔妃不在少数,然而其他人都没有戚娇儿这样的底气,少不得走一趟锺翎宫,看江媚筠耀武扬威地炫耀她的肚子。 曲嫔第一时间就来给江媚筠道贺,随后是恂妃,两人前后脚到撞在了一起,曲嫔笑得合不拢嘴,恂妃脸上带着一贯的温柔笑意,让人摸不清她的想法。后来连一向高冷的静贵嫔都来了,锺翎宫很久没这么热闹,一天过去,除了吴颂荷称病,就只有戚娇儿说身体不适,不便前来。 江媚筠眯了眯眼,倒霉蛋的人选有了。 比起相对比较小心的吴颂荷,戚娇儿性子直,容易被激怒,嘴巴厉害不留情面,仗着家世在后宫得罪了不少人,与她同期的秀女都颇有怨怼。 戚家在西北屡建军功,赫连珩再不给戚老将军面子宠宠他孙女儿就说不过去了。然而若是戚娇儿在这个时候犯错,赫连珩不仅不用卖身救国,还能借机敲打戚家一番。 自己真是聪明绝顶,江媚筠颇为不要脸地夸赞,狗皇帝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才遇上了她,既帮他捍卫贞操,又帮他分忧解难,像她这么贤惠的人哪里去找? 说曹操曹操到,赫连珩进了屋,后头跟着捧着一摞折子的梁德庆,江媚筠起身快步去迎,“皇上。” 她眼睛里亮晶晶的,脸上满是期待成真的满足和喜悦,丝毫看不出异样,赫连珩心里一疼,面上却笑了笑,“已经是有身子的人了,不要乱跑。” 江媚筠喜滋滋地“恩”了一声,赫连珩摸摸她的头发,心里忍不住想,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这样想着,赫连珩的心里就又泛起杀意,廖宗良白日里来找他,果然供出是江媚筠胁迫他交出假孕的方子,赫连珩直接上了大刑,不过他倒没想到廖宗良是个嘴硬的,不肯开口背后到底是谁指使,赫连珩冷笑着将他交给缉事府,让他好好领教领教缉事府的手段。 接到消息的周尧这才明白盛贵妃怀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由为自己曾经的猜测暗暗汗颜,弄了半天,能让皇上费尽心力的人,果然只有盛贵妃。 * 过了春分,天气一日暖过一日,戚娇儿走在御花园里,时不时地四处张望,期待能看见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距离诊出盛贵妃有孕已经有些日子了,皇上却依旧日日歇在锺翎宫,戚娇儿实在没了法子,心里又着急,只好每天来御花园撞撞运气,好提醒皇上召自己侍寝。 结果皇上没等来,却等到了一个最不想看见的人。 江媚筠一手扶着腰,一手搀着碧桃,背后跟着一大群宫人,声势浩大,知道的这是出来散步,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要出巡。 戚娇儿快要揉烂手里的帕子,肚子里那个才两个月不到,瞧她这个作态,生怕别人不知道她肚子里揣了一个。 想要避开已经来不及了,戚娇儿只能上前请安,“见过盛贵妃。” “贵妃”两个字竟有一种咬牙切齿的味道,江媚筠眯起眼笑了笑,“戚贵仪在这作甚,看来前些日子的病是大好了?” “是,托娘娘的洪福,”戚娇儿虽然性子直,但是场面话还是会说的,“还未恭贺过娘娘有孕之喜,嫔妾在此祝娘娘顺利诞下小皇子小公主,为皇上延绵子嗣。” 只是这语气可听不出丝毫恭贺之意,江媚筠笑得更灿烂了,“正好,许久不见,本宫甚是想念你这张嘴,陪本宫走走罢。” 戚娇儿脸色一僵,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可她却没法拒绝,只得跟在江媚筠身后。 江媚筠一边走,一边闲聊,“本宫听闻西北接连打了许多场胜仗,戚老将军不愧是当朝名将,本宫十分佩服。” 听到这话,戚娇儿不自觉挺了挺胸膛,家世一直是她最为仰仗的地方,她话里谦虚,语气却满是骄傲,“娘娘过誉了。” “戚贵仪倒是素来以家世为傲……”江媚筠勾了勾唇看了戚娇儿一眼,“不过戚贵仪以为,戚家如今真的很安全?” 24.第二十四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大宫女采苓拿上来了一件赤金镶红宝首饰,聂子衿看了看, 摇头道:“不要这个, 太张扬了些。首饰盒子呢?” 另一个贴身宫女采薇端了首饰盒上来, 聂子衿选了对如意点翠簪,又选了对白玉耳坠。采苓带着小宫女呈上了许多衣裙,聂子衿沉吟一会, 挑了件月白色兰花刺绣锦缎宫装穿上, 颜色素雅却不简陋。 采苓见了主子如此朴素的装束, 不禁意不平道:“要奴婢说,这次进宫的小主们数您最为出色, 还没侍寝便得皇上赐号, 这在诸位小主里可是头一份, 可见皇上心里是有小主的。以小主的样貌和品性,定能获得皇上宠爱,为何一定要如此顾忌盛妃娘娘?” 采薇给聂子衿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 不比采苓是聂子衿从家里带进宫的, 采薇在宫里服侍多年, 可是知道那位娘娘的威名。 只是聂子衿同她不如同采苓亲厚,不便多说, 只垂下眼帘, 一言不发,端看这位新主子怎么说。 “以后这话就不要再说了, ”聂子衿皱眉道:“盛妃娘娘冠宠六宫, 我一个小小贵人如何同盛妃娘娘相比, 有机会得见天颜、服侍皇上便是我的福气了。” 盛妃江氏十五岁时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绍成帝做侧妃, 绍成帝登基后被封为妃。无论在皇子府还是在后宫时,盛妃都最得皇上宠爱,无人能掠其锋芒,绍成帝屡次想将盛妃封为皇后,奈何太后不允,导致后位至今悬空。盛妃为人善妒,心狠手辣,同她有过节的嫔妃通通没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选秀时已经出了不少风头,为日后计,更该谦卑谨慎,以免被盛妃为难。 一入宫门深似海,行将踏错终身错,她必须时刻小心,不能走错一步。 采苓被聂子衿提醒,虽然心下还是略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说。采薇则是略松了口气,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拎不清自己位置的人。 看了看时辰,采薇提醒道:“小主,该出发了。” 聂子衿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道:“走吧。” 此时已是深秋,宫中景致丝毫却是不见萧索,金风落叶,别有一番意味。 聂子衿到时,已经有不少嫔妃到了,正在互相见礼寒暄。聂子衿一进殿,众人说话声音一停,都看了过去——在新进秀女中,这位可是唯一一个得了徽号的。放眼整个后宫,如今有徽号的也不过就只有三位身在贵嫔位以上的妃子,聂子衿还没侍寝就得了徽号,可不就是代表皇上的另眼以待? 聂子衿虽然做好了准备,面对无数打量的视线还是慌了一下,她也不认识其他嫔妃,正在想怎么开口,右手边首位的一位妃子打破了沉默,主动笑着招呼聂子衿道:“这位便是娴贵人吧?” 采薇在聂子衿耳边小声提醒,这位是恂妃。 聂子衿心下了然,恂妃是盛妃之下第二人,姿色只有中上,年纪也较长,不过笑容温和,观之可亲。恂妃出身很低,在皇子府时从通房爬到侍妾,后来皇上登基,太后念着她伺候皇上的时间最长,被封为妃位。 素来听闻恂妃为人温和,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聂子衿感激地看向恂妃:“是,嫔妾见过恂妃娘娘。” “快起吧。”盛妃还没有到,恂妃便担起了头,温声给聂子衿介绍了在场众人。 聂子衿顺着恂妃的介绍一一见礼,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笑得和蔼亲切。 其他嫔妃也陆陆续续都到了,互相见礼、按照身份次序落座。气氛正好之时,当今冯太后被一个宫装打扮的少女虚扶着从后殿走出,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坐上主位。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聂子衿暗自打量着扶着太后的少女,这位应该就是初进宫便被封为正五品贵仪的冯素瑶了。 冯贵仪出身高贵,是太后母家的远房侄女,这次新晋宫嫔里头,冯贵仪的位份是最高的。有传言说本来太后是要直接给她三品贵嫔位,盛妃却只愿意给七品的贵人位,后来两人各退一步,这才封了五品贵仪。 太后拍了拍冯贵仪的手,冯贵仪才从太后身边走到了嫔妃的队伍里。虽然于礼不合,可诸位嫔妃碍着太后的身份,什么都没说,只给太后行礼请安。 太后没叫起,而是看向了下头左手边空着的第一个位子,微微皱眉看向身边的郭嬷嬷。 郭嬷嬷轻轻摇了摇头,太后眉头皱得更紧,刚要说什么,只听外边通传到:“盛妃娘娘到——” 随着唱名,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无比的女子从后殿进了正殿,正是当今后宫的第一人,盛妃。 聂子衿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来人。只见盛妃一身华贵的海棠红色宫装,裙上用细如胎发的金银丝线绣成缠枝花,刺绣处缀上小颗珍珠,与金银丝线相映生辉,奢华至极。一头青丝挽成精致繁复的凌云髻,头上赤金攒珠七尾凤钗耀眼夺目,并着其他赤金镶红宝石首饰为点缀,却是丝毫不觉俗气,反而更加气势夺人。盛妃的长相不是时下世风欣赏的清雅脱俗,而是异常的浓烈,一双艳丽的红唇带着三分笑意,眼尾微微上翘的桃花眼勾魂夺魄,眉毛不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而是略呈一字的浓眉,生生给妩媚勾人的长相添了凌厉。 聂子衿有一丝晃神,怪不得盛妃嫁给皇帝已有三年,即使膝下未有所出、残害后宫子嗣的谣言缠身,宠幸也丝毫未减,就凭这个相貌和气度,不得宠才是奇事! 她握着的手紧了紧,要和这种人争夺皇上的宠爱吗? 盛妃好像在众人之中感觉到了聂子衿的打量,转头瞥了聂子衿一眼。四目相对,聂子衿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移开目光的聂子衿却没发现,对方在看清她的时候眯了眯眼。 直到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开,聂子衿才舒了一口气——盛妃好强的气势! “嫔妾给太后请安,”只见盛妃给冯太后行了一个福礼,娇笑解释道:“昨儿晚上皇上歇在锺翎宫,嫔妾伺候皇上今儿起得晚了些,让太后娘娘久等了,太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这话乍一听是请罪,实是示威,谁不知道昨晚盛妃截了冯贵仪的胡,皇上分明翻了冯贵仪的牌子,却将等着侍寝的冯贵仪独自扔在了朝宸宫,去了盛妃那里。 聂子衿入宫前便听闻盛妃同太后素来不和,太后不喜盛妃狐媚,按说太后的身份是稳压盛妃的,可太后不是皇上生母,同皇上不是特别亲厚,而盛妃最得皇上宠爱,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得以同太后针锋相对,如今看来,果真没错。 她暗中看向冯贵仪,只见冯贵仪脸上的笑容僵硬,看向盛妃的眼神都不对了。 太后却是比冯贵仪老道多了,她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笑着叫江媚筠起身:“瞧盛妃这话说的,服侍皇上是你的功劳,哀家又怎么会怪罪呢。” 江媚筠轻笑一声,随即坐到了左边首位,“太后娘娘体恤嫔妾,是嫔妾的福气呢。” 聂子衿心中又是一凛。盛妃的声音不说有多甜美动听,甚至有些低沉沙哑,但是和着她说话的慵懒调子却有种独特的勾人味道,那轻笑像是猫爪一样挠在人的心上,说不出的妩媚诱惑,在场的许多嫔妃都不禁咬牙,果真是狐媚子。 “哀家不体恤你谁来体恤你,”太后表情却丝毫未变,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着道:“说起来,你服侍皇上辛苦,同时兼顾代理后宫之责不免分身乏术。如今进了许多新人,不如让多几个人帮帮你,你也好专心照顾皇上。”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个激灵,随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向盛妃——皇上未曾立后,却让盛妃代理六宫事,太后早就看不惯了,现在这是借此机会,想要分江媚筠的权柄! 江媚筠自然也知道太后的目的,她捂嘴笑道:“太后娘娘果真为妾身着想,不知太后娘娘有何人选?” “哀家瞧着恂妃就挺好,静贵嫔也一起,”太后虽然想给冯贵仪争权力,奈何冯贵仪刚刚进宫,位份不高,资历也不够,只得退一步点别人,“这两位都是老人了,比你服侍皇上的时间还长,定能胜任,不知你意下如何?” “太后说的有理,”江媚筠一笑,不急着否认,而是转向太后提起的两人,“不如先问问恂妃和静贵嫔的意思?” 冷宫边角的一处庭院里,地处偏僻,冷清异常,只主屋亮着一盏豆大的灯火。屋子里头没有什么摆设,一眼望过去,最显眼的便是东边墙上一个不大的笼龛,里头立着一个牌位,还有一个小小的香炉。 一个太监慢慢走到了牌位前面,他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眼中不时流露出几分沧桑,看得出来年纪已经不轻了。 他拿起干干净净的牌位,仔细地擦了擦。 牌位上刻了八个字,“故主江氏媚筠之位”。 常有忠立灵位的时候,江媚筠还是被废的庶人,只好立了故主二字。哪怕后来主子被追封为后,他也没有换过新牌位,在他心里,无论主子身份如何,永远都只是他的主子。 他依旧记得那天,被打入冷宫的旨意传来,主子似是等待已久,丝毫没有惊讶,带着他和贴身宫女碧桃来到了冷宫。 后宫倾轧斗争多年,主子早就不知中了多少暗算。以往养尊处优,身子还勉强撑得住,到了冷宫之后,旧仇上门欺辱,下人逢高踩低,没过多久,主子便一病不起。 病来如山倒,他们虽有些许积蓄,冷宫之中却难请大夫医治主子。主子不愿他和碧桃填无底洞,向来最怕疼的人,竟是一刀捅在了自己心口。 25.第二十五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聂子衿自然也明白这些, 她心里绝望的同时,不由对盛妃起了一丝恨意,她已经退避至此, 就因为皇上对她另眼相看, 就要遭盛妃如此打压吗? 但聂子衿知道她现在不能顶撞盛妃,不然就是找死,只能另寻机会。 她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一笔, 面上却恭敬谢过,退到后面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聂子衿的反应江媚筠都看在眼里, 江媚筠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句,面上满意地品了口茶,扫过在座的女人们。 赫连珩勤于正事,很少流连于后宫,再加上不少王府的旧人都被江媚筠弄进了冷宫, 所以原来的嫔妃并不多,除了江媚筠、恂妃和静贵嫔,只有身在嫔位的曲嫔和于嫔。直到这次选秀进来新人, 大大小小一共近十位,才终于有点“后宫”的模样了。 “这次选秀进了这么多妹妹, 可算不是咱们几个老人大眼瞪小眼了。”江媚筠语气带了点怅然对恂妃道:“只是看着这一个个水灵灵的小姑娘,本宫就觉得自己已经老了。” 恂妃还未开口, 另一名身材丰满、嗓音娇柔的妃子立马接话, 声如莺啭:“娘娘这是什么话, 若是娘娘您这样国色天香叫老,嫔妾这样一把年纪的,干脆就不要活了。”说着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恂妃。 说话之人正是被江媚筠一手提拔的曲嫔,盛妃的头号爪牙和走狗,对待与盛妃敌对之人是见谁咬谁,胸大无脑,十分受众位嫔妃厌恶。虽然曲嫔自嘲一把年纪,可也不过二十而已,比起恂妃还小上几岁。 恂妃似是没听出来曲嫔的冷嘲热讽,脸上的微笑不变,之前她向娴贵人示好,主动和娴贵人搭话,盛妃飞扬跋扈,迁怒她不足为奇,只是不知道,在场谁是盛妃的眼线。 江媚筠捂嘴笑着嗔了曲嫔一眼,“就你会说话。” “嫔妾说的可都是实话。”曲嫔娇笑着恭维,其他嫔妃心里一阵恶寒,却也都低头不敢接话。 “娘娘保养得如此之好,完全看不出年龄,妹妹心底暗自羡慕,还想要向娘娘讨教一番,以便以后用得上呢。” 突然一个声音响起,语中深意直指盛妃不过是保养得当,实际已经老了。众人先是一愣,随即开始看起好戏——说话之人是新进宫的秀女戚婕妤,小字娇儿,出身昌兴侯府,身份贵重,为人娇纵,敢说敢做。戚婕妤今年刚刚及笄,正是花一样的年纪,比起十八岁的江媚筠,的确是更为青春娇嫩。 江媚筠瞥向戚婕妤,对方下巴微抬,杏核一般的眼睛里写满了对江媚筠的挑衅。戚家和冯家是姻亲,文家倒了之后,戚家迅速上位取代文家,如今昌兴侯府兵权在握,炙手可热,戚娇儿在家里排行最末,受尽长辈万千宠爱,长成这样的性子,入宫了半个月也没收敛一点。 “几日不见,戚婕妤倒是愈发牙尖嘴利了,”江媚筠收回视线,懒散地拨弄着手上的金镶石珠护甲套,“只是伺候皇上,头一个便是得性子温顺。戚婕妤还是在畅仁宫禁足一个月吧,修修身,养养性,免得日后惹恼皇上,可就不好收场了。” 戚婕妤没料到江媚筠如此干脆地撕破脸皮,脸色一变:“你……” 身旁冯贵仪觉得不好,连忙暗中拉了拉她,戚婕妤这才忍了下来,恨声道:“是。” 江媚筠挑着眉看向她,虽然笑着,眼底却满是蔑视与不屑,语带冷意,“怎么?给本宫摆这个脸色,是不服气?” 戚婕妤深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恭敬道:“嫔妾不敢,多谢娘娘教诲。” “那便好,本宫是为了你好,别弄得像本宫欺负了你似的。”江媚筠这才移开视线,起身懒懒道:“行了,都散了吧,本宫身子乏得很,这就先走了。” 听到江媚筠又在炫耀宠爱,众人暗地里咬牙,然而因为娴贵人和戚婕妤的前车之鉴也不敢开口,都只应是,“恭送盛妃娘娘。” 江媚筠笑了笑,身后跟着一群宫人,袅袅婷婷地走了。 其他人也都散了,冯素瑶和戚娇儿回到畅仁宫,两人来到了戚娇儿的居所燕绥堂,也就是戚娇儿接下一个月的禁足之地。 想起刚刚与盛妃的交锋,冯素瑶苦笑着看向戚娇儿道:“妹妹不该顶撞盛妃的。” “瞧着她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就来气,”戚娇儿不屑地撇了撇嘴,“不过是一个狐媚子,仗着皇上喜爱便为所欲为,等她老了丑了,皇上不喜欢了,看她怎么死得连骨头都不剩。” 冯素瑶听见“狐媚子”三个字略略红了脸,依她的家教和性子是绝说不会出这种话的,“她的确只是靠一副皮相,可她现在正得盛宠,妹妹与她作对,不还是自己吃亏?”说着,她不免为戚娇儿担忧着急,“咱们刚进宫,是最易得宠的时候,妹妹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被禁足了一个月,这可如何是好?” “姐姐放心,不过是禁足而已,皇上不敢不宠我,”戚娇儿却浑不在意,“西北战场正是需要戚家的时候,皇上不会为了那个狐媚子不顾大局。” 说着,她有些很铁不成钢地看向冯素瑶,“姐姐也不要怕那盛妃,现在她就敢明目张胆地截你的胡,你若是退让,她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你有太后娘娘撑腰,真的和她斗起来,吃亏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冯素瑶闻言,脸上温和笑了笑,却借着看手中茶盏的机会垂下眼帘,遮住眼睛里的犹疑和苦涩。 冯素瑶只是旁支出身,和主支关系并不亲厚,日子过得普普通通,从小最大的梦想便是嫁一个爱她的夫君,生几个可爱的孩子。直到某一日,母亲突然来到她的房里,欣喜若狂地和她说,太后娘娘看中了她,要她去宫里伺候皇上,等生下了皇子,便能成为皇后! 就这样,冯素瑶茫然地成了太后娘娘的侄女,在兴奋的母亲的安排下,学习琴棋书画,诗书礼仪,选秀之后,冯素瑶顺利地成了冯贵仪。 可冯素瑶到现在也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偏偏选中了她,太后同她并不亲近,听闻她被盛妃截胡,太后非但没有安慰,反而皱着眉斥责她无用,冯素瑶心里既委屈又迷惘,她能怎么办呢? 戚家和冯家关系密切,戚娇儿是真心拿冯素瑶当好姐妹的,冯素瑶虽然感激,但这其中的苦,她只能憋在心里,连戚娇儿都不能说。她知道,她唯一的出路便是听太后的安排,全力争宠,怀孕,然后生下皇子。 哪怕……她并不愿意。 * 回到锺翎宫,碧桃和绿萼伺候着江媚筠换了衣裳,江媚筠一个动作不对,“嘶”了一声。 昨晚赫连珩做得太狠,到现在江媚筠的腰还是酸的。 碧桃有些心疼,“不如叫常有忠来给娘娘按按腰?” “行。”江媚筠点头,常有忠是她在皇子府时救下来的一个小太监,本来伺候的是曾经的侧妃郭氏,江媚筠进皇子府第二年,郭侧妃试图暗害江媚筠,被揭发后,将无辜的常有忠当做弃子推了出来以求脱罪。常有忠被赏了四十大板,只留下一口气,江媚筠见他命硬,顺手让人请了大夫,让他保住了一条命。随后常有忠投靠了江媚筠,后来为了江媚筠,常有忠特意去跟宫里的老人学过按摩,手法十分的好。 绿萼连忙去叫人,不一会儿,常有忠便来了。 江媚筠趴到美人榻上,嘴里叹了一句,“纵欲可耻啊……总有一天要被他做死。” “娘娘又说浑话了。”常有忠面无表情,他已经习惯了主子的一点不知避讳,天知道最开始的时候常有忠到底有多不好意思,他只是个可爱的小太监啊! 江媚筠笑了两声,不再调戏小太监,转而享受起常有忠的按摩。 不一会儿,江媚筠就睡了过去。 见江媚筠呼吸变得绵长,常有忠起身,碧桃给江媚筠盖上毯子,正要退下,却见到皇上来了。 两人刚要请安,赫连珩将食指抵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摆摆手让屋里的人都退下。 他亲了亲江媚筠的额头,“昨晚是不是累着你了?” 江媚筠眨么眨么眼,暧昧地笑了起来,凑到他耳边呵气道:“皇上龙精虎猛,臣妾自然比不得皇上……” 赫连珩呼吸乱了一瞬,心里又生气又好笑,阿筠这勾引人的功夫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 可是他转念便想到了那封信……其实阿筠早就看清了他的利用,在他面前的这些姿态,只不过都是虚情假意罢了。 这个认知让赫连珩心头一片苦涩,可他在江媚筠面前一无所有,连这虚情假意,他也不舍得放手。 26.第二十六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太后转头便把赫连珩叫了来, 却是丝毫没有提蔡敏一事, 而是语气柔和地问道:“哀家听敬事房的太监说, 皇上已经很长时间没临幸后妃了?” 看着低头给他上茶的冯素瑶, 赫连珩转瞬之间便明白了太后要干什么,他语气淡漠道:“敬事房的太监多嘴了。” “这是什么话,”太后不满地嗔了赫连珩一眼, “哀家问起,他们还敢隐瞒不报不成?” 赫连珩拿起茶杯兀自品茶, 却没说话。 “昨日夜里, 先帝入梦,责问哀家皇上为何无后,哀家醒来到现在, 心中始终慌乱自责不已。”太后叹了口气, 看向赫连珩语重心长地道:“身为皇帝,便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 皇上现在膝下还没有一子半女,国无储君, 于社稷大不利啊。” 竟将先帝也搬了出来,赫连珩顿了顿, 垂下眼藏住眼里的寒芒, “朕还年轻。” “过了年,皇上便已经二十有二, 寻常人家里这个年纪, 儿子早就能下地跑了。”太后摇摇头, “哀家知道皇上看重盛妃,可是专宠自来便是后宫祸乱之起,皇上还是要雨露均沾,后宫才能和睦啊。” 赫连珩眼神更冷,心中已经是极为不耐,然而听太后提起盛妃,突然想到了江媚筠的无中生有,灵光一闪,压下了心中暴戾,点头应道:“太后说的是,朕记得了。” “这便好。”太后露出欣慰的笑容,任盛妃再怎么得宠,也是个不下蛋的,赫连珩身上有子嗣的压力,总要宠幸其他人,只要开了这个头,总轮得到冯素瑶的。 太后却是没想到,当天晚上,赫连珩便翻了冯素瑶的牌子。 宫女芭蕉听闻消息,强压下激动,小跑着禀告自己的主子这个喜讯。 冯素瑶先是一愣,随后便紧张起来。白日里在寿宁宫那一遭,冯素瑶便明白了太后的打算,只是没想到这一日来得这么快。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然而心中思绪纷乱,依旧是坐立不安。终于,专门接送侍寝嫔妃的步辇来到畅仁宫,冯素瑶来到朝宸宫的偏殿,沐浴更衣。 说起侍寝,大隆朝刚开国时便定下了规矩,只有嫔位以上的嫔妃才能留皇上过夜,贵仪及以下的小主若是被翻了牌子,则是要被请到朝宸宫,在偏殿沐浴后,裸着身子用被子卷起,再被太监抬上皇帝的龙床。这规矩奉行了几朝,遇上了一位十分不着调的皇帝,这位赫连家的子孙说是享受亲手给美人脱衣的感觉,便废了裸身上龙床的规矩,而是让等待宠幸的嫔妃在偏殿被朝宸宫的宫女服侍着沐浴更衣后,由自己移步进皇帝的寝殿。 冯贵仪到后,一众宫女服侍着冯素瑶梳妆打扮,偏殿里一片忙碌,好不热闹。 给冯素瑶穿衣服的时候,其中一个小宫女趁左右不注意,动作极为隐晦地将一件不起眼的小东西塞进冯素瑶的腰带里。 冯素瑶因为过于紧张,并没有发现这个动作。收拾完毕之后,冯素瑶被小太监领着,进了寝殿。 一进门,冯素瑶便看到坐在榻上的赫连珩,他正在看书,神情认真,剑眉微蹙,板着的脸丝毫不减他的俊美。 冯素瑶红了耳根,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她上前两步行礼,“见过皇上。” 上头隔了一会儿才有声音传来,虽然有几分冷淡,但是嗓音低沉有磁性,让冯素瑶羞红了脸,“起吧。” 冯素瑶闻到了一股香味,不知是不是这屋子里的熏香,只觉得心跳加快,身体也微微发热,“谢皇上。” 赫连珩没再说话,冯素瑶咬唇思索着,下一步要做些什么。 屋子里越来越热,她脱下了身上的大氅,深呼吸了几口气,下定决心,小心翼翼上前问道:“臣妾给皇上捶捶肩?” 赫连珩翻了一页,“嗯。” “是。”冯素瑶舒了一口气,上前小心服侍。然而还没碰到赫连珩,便见赫连珩脸色一变,将书摔在了桌几上,“你身上带了什么香?” 冯素瑶不明所以地愣住,连忙跪下请罪,“皇上息怒,臣妾没有带香……” 赫连珩语气冰冷,却能让人听出其中隐含的怒气,“那你身上的味道从何而来?” 冯素瑶低头仔细闻了一下,的确有一股陌生的香味,就是她之前以为屋里熏香的那个味道。 她心中一凉,身上却不知怎的感觉更热了。 然而冯素瑶依旧没能想通其中关节,只以为是赫连珩不喜这个香味,还没来得及想出说什么,那头赫连珩已经叫来了梁德庆,“给冯贵仪好好搜搜身!” 梁德庆叫来了几个宫女为冯素瑶搜身,不一会儿,其中一人便从她的腰带中搜出一个袖珍香包,呈给了赫连珩。 冯素瑶愣在当场,她根本没有见过这个香包。 赫连珩凑近一闻,便将香包摔在冯素瑶的脸上,像是强压住怒气道:“冯贵仪殿前失仪,淫/乱后宫,降为才人,禁足畅仁宫,永世不得出!” 听到赫连珩的话,冯素瑶才反应过来这香味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何她自从踏入这屋子开始便觉得有些热。她脸色霎时变得苍白,“皇上明察,这个不是臣妾的东西……” 赫连珩满脸厌恶之色,再没看冯素瑶一眼,梁德庆连忙指挥着人将冯素瑶架了出去。 随着冯素瑶的声音渐远,屋内的赫连珩才几不可查地翘起嘴角,太后暂时没了人能往他身边送,总算能清净几日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赫连珩就笑不出了。 刚刚那香,他也吸进了不少,此时赫连珩身体发热,下面蓄势待发,显然是药效起了。 赫连珩深深吸气,想靠毅力让欲望缓和下去。 可不知怎么的,赫连珩脑子里却全是江媚筠。越是告诉自己想些别的,赫连珩却越是能想起她那双迷离魅惑的桃花眼……熬了一炷香,下身不仅丝毫没有缓和的迹象,反而更热得更厉害了。 赫连珩气得火冒三丈,梁德庆到底用的什么东西,怎么后劲这么大? “梁德庆!”赫连珩怒吼,“给朕滚进来!” 梁德庆听见传唤,连忙进了屋,赫连珩阴沉沉地看着他,“准备凉水,朕要沐浴!” 梁德庆先是一愣,然后便看到了赫连珩下半身的情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扑通一下跪地,“皇上不可啊,这大冷的天洗凉水澡,万一染了风寒,奴才万死不能谢罪啊!” 赫连珩阴沉着脸,梁德庆咽了咽吐沫,觑着主子的脸色,小心翼翼提议,“皇上,不如……摆驾锺翎宫?” 赫连珩狠狠拍了一下桌几,梁德庆吓得连忙低头,不敢再开口,过了一会儿,却听赫连珩咬牙道:“还不快滚去出准备龙辇!” 梁德庆精神一振,“奴才这就去,这就去!” 皇帝仪仗很快便到了锺翎宫,因为事先没有通知,锺翎宫并没有人迎接。 守门的太监见到龙辇惊得蹦了起来,瞌睡虫瞬间跑得干干净净,他正要扯着嗓子通报,却被赫连珩先一步阻止了。 进了宫门,便见到寝殿一片黑暗,显然江媚筠已经睡下了。 值夜的宫人从大门口到寝殿门口跪了一地,赫连珩没让他们出声通传,而是沉着脸悄悄进了寝殿。 梁德庆小心翼翼跟在后头,正要留在门口给赫连珩守门,却听赫连珩道:“给朕在外头跪着!” “是。”梁德庆苦着脸应下,一边跪,一边在心里暗自给赫连珩打气。 皇上加油,可不要辜负奴才一片苦心啊! * 江媚筠睡得正香,睡梦之中突然一只大狗舔了上来,惹得江媚筠一阵发痒。江媚筠想要将它推开,然而大狗体格壮硕,力气极大,江媚筠使了半天劲也没推开,不得已醒了过来。 一睁开眼,便看到赫连珩正对她上下其手,衣服已经被扯开,露出了大红绣牡丹的肚兜。 江媚筠瞪大眼睛惊讶地问道:“今儿不是冯贵仪侍寝么?” 赫连珩手上动作一顿,没答话,抬头便咬上了江媚筠的唇。 知道他今晚宣了别人侍寝,还睡得这么香,虽然知道江媚筠心不在他这,可赫连珩还是气得牙痒。 她不是善妒的奸妃吗?怎么连个样子都不做一做呢? 他到底要拿她怎么办? 赫连珩褪下了她的裤子,直直将自己送了进去。 江媚筠闷哼一声,没做前戏,这一下弄得江媚筠疼痛不已。 赫连珩也没好到哪去,两人一个咬牙忍耐,一个连连抽气,惨烈地活像一对初尝禁果的少年情侣。 江媚筠这才完全清醒了过来,怒气冲冲地看向赫连珩。 黑暗中看不太清赫连珩的神色,只看得到他那双英俊深邃的眼睛。 不知怎地,江媚筠竟在里面看出了一抹悲切。 愣神之间,赫连珩已经动了起来。江媚筠被疼痛拉回了神,在心里问候了赫连珩的祖宗十八代,却没法把对方踹下床,只得抬起腿缠住赫连珩的腰,放松身体迎合。 到底被气得不行,江媚筠环住赫连珩的脖子,抬头一口狠狠咬在了赫连珩的肩膀上。 被疼痛刺激,赫连珩动作更加粗暴,双手用力掐在江媚筠细腰上,留下红色的印记。 折腾了大半夜,江媚筠精疲力竭,用尽力气再次咬上了刚刚在赫连珩肩膀上留下的牙印,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是什么呢?赫连珩苦苦思索,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赫连珩眼前一亮。 女子步履缓缓的走在一座桥上,彼岸花开了一路,同她身上的裙子一样红的似血。忘川河寂静无声地流淌而过,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头来,恰好撞进了赫连珩的眼睛里。 27.第二十七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梦里, 赫连珩已经行了许久。他浑身疲惫, 然而心中却只有走下去一个念头, 似是在寻找什么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赫连珩苦苦思索,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直到眼前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背影,赫连珩眼前一亮。 女子步履缓缓的走在一座桥上, 彼岸花开了一路,同她身上的裙子一样红的似血。忘川河寂静无声地流淌而过,女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转过头来,恰好撞进了赫连珩的眼睛里。 女子有些惊讶:“皇上?” 赫连珩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只听女子慢慢道:“我自知罪孽深重,罪无可赦, 只有一条性命相赎, 然而跟在我身边的丫鬟俱是听我命令行事, 还请皇上高抬贵手,放她们出宫嫁人。” “我不恨你, ”似是知道赫连珩想要问什么, 女子微微一笑,说着不再看向赫连珩, 转过身去迈开步子,“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 没什么好恨你的。” 赫连珩抬脚便要追上去, 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眼前忽然被大片血色晕染, 女子的身影随着画面破碎,只有冷漠的声音传入赫连珩的耳朵,“唯求来世不复相见而已。” …… “阿筠!” 随着水声,赫连珩猛地惊醒,他从浴桶里坐起,双眼涣散,心里满是梦境里的痛苦和绝望。 过了半晌,赫连珩才渐渐平静下来,抬眼看到自己的双手却是愣住了。 这双手宽厚有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手指和手掌有常年写字和射箭留下来的茧子,是双看上去能让人很有安全感的手。 可这双手不应该属于一个年过不惑之人。 赫连珩抬起头环顾四周,紧紧皱起了眉——这里是朝宸宫,本朝皇帝的寝宫。 他从遣散后宫嫔妃之后就搬到离外朝更近的怀勤殿去了,直到死前,再也没有住过朝宸宫。 等等…… 他多年忧思过重,郁结已久,病情加重药石罔医,最后闭上眼睛之时,不应该已经命归黄泉了吗? 如今这是怎么回事? 正当赫连珩惊疑不定之时,耳边传来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皇上?” 贴身大太监梁德庆听见声音不对,连忙从门外进来:“皇上可是身子不爽利?奴才叫人去请太医?” 梁德庆心中担忧不已,皇上沐浴前说要自己待一会,将人都遣了出去,却没想竟是睡着了,万一着了风寒可怎么好。 赫连珩看向来人,他自然认得从小便开始伺候他的梁德庆,可面前的脸却是和赫连珩二十多年前的记忆渐渐重合起来——此时的梁德庆,看上去只有不到三十岁。 赫连珩一时恍惚,只觉得自己尚在梦中。 他声音沙哑地问道:“如今是什么时候?” 赫连珩本是问如今是几年,梁德庆却以为主子在问如今的时辰,他躬身答道:“已经戌时半了,冯贵仪刚到,在外头候着呢,皇上要让人进来吗?” 冯贵仪? 赫连珩回忆了一会,他只知道一个冯贵仪——冯家旁支的女儿,算辈分是太后的远房侄女,赫连珩登基后第一次大选时进的宫,凭借出身,初进宫便是贵仪,侍寝后封了嫔位,后来又晋了两回到妃位,直到冯家被他扳倒后,冯妃被降为最末等的才人,最后被遣散出宫。 这么说来,如今是绍成元年九月前后。 他这是……回到了过去? 怎么可能? 梁德庆等了一会,却见赫连珩面色竟是有些呆愣,刚要开口再次询问要不要叫太医来,却听外边通传,锺翎宫的掌事宫女求见。 “锺翎宫的?”赫连珩听到这个三个字,心头又是一颤,起身穿好衣服,“……让人进来。” 不一会外面进来一个女子,身上穿着青色宮装,年纪约有双十,容貌秀丽端正,气质稳重。见到赫连珩,宫女跪下行礼,“见过皇上。” 赫连珩一眼便将人认了出来——来人是江媚筠的贴身近侍碧桃,性情沉着冷静,为人忠心耿耿,最后将江媚筠绝笔信交给赫连珩后便自尽了。 只听碧桃道:“盛妃娘娘身体不适,请皇上过去看看。” 赫连珩依旧有种犹在梦中的恍惚感,听到盛妃娘娘几个字,浑浑噩噩地便将还在等候的冯贵仪忘在了脑后,等反应过来,人已经摆驾到了锺翎宫。 锺翎宫是六宫之中里朝宸宫最近的宫殿,上殿的阶梯以白玉砌成,正殿内每块天花板的正中都镶有一条金龙,墙上更是嵌入了蓝田玉壁、明珠、翠羽等种种宝物,极尽的富丽奢侈显示了宫殿主人的受宠程度。 宽敞的暖阁里,灯火明亮,美人榻上倚着一个曼妙的身影,她姿态随意地靠在榻上,似是雨后懒洋洋挂在枝头的大朵芍药。应是刚刚沐浴出来,她松松挽起的长发依旧带着些水汽,正小口小口的喝着羊乳。 见赫连珩进了屋,她眼前一亮,连忙放下碗起身迎接,脸上绽开明艳的笑意,“皇上来了!” ……是阿筠。 是他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却得不到求不到的那个人。 即便在梦里,赫连珩也很久没有见到过这么鲜活的江媚筠了。 他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人,似是要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刻在心里。 “皇上?” 这样复杂的眼神看得江媚筠心中发虚,她有些疑惑,狗皇帝这又是怎么了? 离大选结束、秀女进宫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冯贵仪一直没能侍寝。其中缘由自然是赫连珩不想睡冯家的姑娘,以免留下有冯氏血脉的子嗣,但再拖延下去,太后那边不好交代,所以赫连珩今天终于翻了冯贵仪的牌子。 这本来没什么问题,问题在于赫连珩昨天来锺翎宫的时候,同江媚筠说今日依旧会来她这儿。 作为奸妃,江媚筠最重要的人设之一便是善妒。若是江媚筠等皇上的时候没等到人,却等到了皇上翻别人牌子的消息,江媚筠自然会去截胡,而赫连珩就能顺理成章地避免宠幸冯贵仪,以及其他赫连珩不想宠幸的人。 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两次,江媚筠按照赫连珩给的剧本搞事,已经轻车就熟。赫连珩也不出所料地来了,可事情好像有点出乎江媚筠的意料。 虽然还是那张人模狗样的脸,她总觉得今天的赫连珩……有点不一样? 江媚筠心底提高了警惕,面上却似是什么都没有察觉般,微微有些委屈道:“皇上怎么不说话?可是生妾身的气了?” “这可怪不得妾身,”江媚筠走上前去,手指在赫连珩的胸前转了转圈,吐气如兰,在赫连珩耳边道:“皇上跟臣妾说好了今日要来的。” 赫连珩浑身紧绷,僵硬的像一块石头。 江媚筠一边说,手指一边悄悄向下划去,指尖传来的触感说明男人并没有懈怠武艺,心下满意。她抬头看向赫连珩,眼角眉梢皆是媚意,“皇上九五之尊,一言九鼎,肯定不会失约吧?” 赫连珩如今的身子正是年轻气盛的年纪,眼前又是思念多年的心爱之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挑拨,当下便有了反应。 感觉到男人下身的动静,江媚筠眯了眯眼,心里稍微松了松,还好,还是那个容易精虫上脑的狗皇帝。 江媚筠一笑,媚眼如丝,勾住男人的腰带转过身,把人带上了内间的床上。 屋子里伺候的人都是有眼力价儿的,早早便退了出去。 一夜被翻红浪,两人一直折腾到三更。江媚筠累得一根手指都动不得,赫连珩抱着江媚筠给她擦了身子,还没等擦完,江媚筠便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赫连珩借着灯火看向怀中的人。 眼前的女子皮肤细腻白皙,鼻梁高挑,长而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上打下一片小小的阴影。睡着之后的江媚筠丝毫没有平时张牙舞爪的气势,连可以灼伤人的艳丽长相也柔和了不少,安静无辜的像个孩子。 赫连珩抱着人的左手紧了紧,右手一下一下抚着江媚筠一头如瀑的青丝。 这不是梦,梦里没有那样沁入灵魂的快乐。 赫连珩不敢相信,自己竟是真的回到了二十多年前。 虽然没有回到一切发生之前、江媚筠刚进王府的时候,但只要她还在,只要她还在就来得及。 幸好……幸好老天待他不薄…… 赫连珩一时百感交集,竟是落下泪来。 似是感觉到怀抱有点紧,江媚筠不安地动了动,赫连珩回过神来,稍微减轻了些力道,却依旧没有松开手。 他就这么静静看着怀中人的睡颜,直到梁德庆从外间轻手轻脚地进来,小心翼翼道:“皇上,该起了。” 28.第二十八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已经辰时半了, ”听见主子问话的碧桃快步走到床帐边, “娘娘要起吗?” “不了,我再睡会罢。”反正现在不用请安不用干活,大冷的天当然要赖在被窝里多躺一会儿, 江媚筠抬手打了个哈欠, 感觉床外不够暖和,又将手臂缩回被子里。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突然将头扭了过来看向外头,“外头这么亮, 是下雪了?” 碧桃笑着点头,“是呢, 娘娘要起来看看吗?” “还是算了,禁着足呢, 想去梅园看看也去不了, ”不过瑞雪兆丰年,倒是个好兆头,江媚筠转过头去,语意里满是懒散,“半个时辰后再来叫我。” 碧桃应下, “是。” 江媚筠真正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 睡得太多, 头都有点痛, 她幽怨地看着碧桃, 碧桃抿嘴忍着笑,“奴婢可是叫过您了,是您自己不起的。” 江媚筠哼哼两声,颇为不满,“就不能再多叫两回?” 碧桃装作没听见,只笑着服侍江媚筠洗漱。在主子身边这么久,主子小孩子一样的性子,碧桃最是清楚不过。 换了衣裳,揣上手炉手笼,江媚筠出了屋门打算透透气。寒气一激,江媚筠因睡多而头晕的脑袋一清,看着院中的大雪来了精神。 “绿萼常有忠她们呢?”江媚筠眼睛发亮,“叫来几个人,打雪仗吧!” 碧桃吓了一跳,堆雪人打雪仗都是民间玩法,哪有宫里的嫔妃玩这个的? 江媚筠见碧桃犹豫便道:“我禁着足呢,不能去冰嬉,哪怕不雅,也只能玩玩这个了。再说锺翎宫大门锁着,没人会来看的。” 碧桃想想也对,便下去叫人了。 锺翎宫本来因为主子的禁足,气氛颇有些愁云惨淡,听说主子这时还要打雪仗,一个个都相视苦笑,只零星来了几人。 然而真的开始之后,众人都不自觉放开手脚,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一时间,锺翎宫里呼来喝去,惹得其他人也蠢蠢欲动。 一刻多钟后,绿萼常有忠连着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起向江媚筠讨饶,他们被砸了一身的雪,虽然有不敢向主子动手的原因在,但江媚筠本身也很厉害,简直一砸一个准。 江媚筠一双桃花眼弯起,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晕,喘着气退出了战局。她笑得畅快,明媚的笑脸看在碧桃眼里,让碧桃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其他旁观的宫女太监忍不住加入了进去,江媚筠边走到屋檐下边理顺了气,转过头问跟在身边的碧桃,“知道怎么往外说吧?” “知道,”碧桃笑着点头,“您心情不顺,拿下人出气,砸了整个锺翎宫的奴才。” 江媚筠满意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青梅的事,查明白了吗?” 提起青梅,碧桃收起了脸上的笑,语气也沉了下来,“奴婢搜了青梅的住处,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审了和她有交往的人,青萝说想起来上次您病着那几天,有一次偶然遇见青梅避着人出了锺翎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奴婢问了所有人,没人知道那天她去了哪,不过青梅生母的忌日似乎就在那几天。奴婢有了猜想,但还没能确定,便没和您说。” 江媚筠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人死如灯灭,究竟怎样已经不重要了,总不过是犯了大忌讳让人抓住了把柄,不用再查了。” 碧桃叹了口气,“是。” “将锺翎宫里的人再筛一遍,”江媚筠看着下面疯闹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神色有些让人寒心的淡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性子不好的、有嫌疑的,都找机会打发出去罢。” 碧桃沉默点头,低声应道:“是,娘娘放心。” 这时一个雪球飞了过来,正砸到碧桃身上,原来是绿萼不小心误伤,见自己闯了祸,连忙向碧桃卖乖认错。 碧桃带着一脸和煦的微笑着下场,绿萼连忙转身就跑,直看得江媚筠捂嘴笑。 一连几天,江媚筠的日子都过得美滋滋。赫连珩这几日一直没入后宫,江媚筠估计赫连珩因为吴颂荷小产一事,现在正厌着她,怕来锺翎宫也没心情做戏便索性不来。江媚筠乐得不用伺候赫连珩,也不需要早起请安,更不需要管理宫务,简直是入宫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这日还赖着床,绿萼进来叫她起,说内务府总管带人送来了一些新进的料子,让江媚筠先挑。 江媚筠打着哈欠,抱着被子坐起来,一头青丝垂落,像是最上等的顺滑绸缎,“现在这个内务府总管,是太后上次趁我病中提上来的吧?” 绿萼应道:“娘娘记得没错。” 江媚筠眯了眯眼,未点胭脂便颜色如樱的唇勾起一个笑,“让他等着。” 绿萼一见到江媚筠这个表情,便乖觉地低头服侍主子洗漱。惹了娘娘清梦,这位内务府总管怕是要遭殃喽。 偏殿里,蔡敏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续了三次茶水,才终于等来了江媚筠的通传。 蔡敏压下心中烦躁,摆好表情,恭恭敬敬地进了内殿,“见过盛妃。”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叫起,而是听到盛妃那标志性的慵懒嗓音道:“绿萼说你是来送料子的?” 蔡敏头压得更低,入眼的只有江媚筠绣着金边的红色裙摆,恭敬道:“是。” “送进来本宫瞧瞧罢。” 候在外头的小太监们弓着身子进来,蔡敏跪着让到一边,几个小太监并排,跪到了江媚筠面前将布匹呈上。 江媚筠抬起手,手指带着金镂空嵌白玉的护甲套从料子上一一划过,到了最后一匹,江媚筠突然狠狠将托盘打落,正砸在蔡敏身前,“呈给本宫这种破烂,你这内务府总管是当够了吗?” 江媚筠突然发作,吓了众人一跳,殿里跪了一地。蔡敏心中一凉,连忙磕头求饶,“娘娘息怒,这料子就是往年过年时南地进贡的料子啊!” 江媚筠冷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本宫的眼神不好了?” 蔡敏伏在地上,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奴才万万不敢,只是奴才说的实话……” 江媚筠没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还敢狡辩?” 蔡敏咬牙,看来这位盛妃娘娘是非要没事找事发落他不可了,“娘娘恕罪,只是您现在没了掌六宫的权,怕是发落不得奴才!” “好,好得很!”江媚筠面上不怒反笑,心中默默为这位蔡总管点了一根蜡烛,赫连珩自然不会保太后的人,她递上了筏子,赫连珩不接就是傻子,“碧桃,去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皇上,问问皇上,本宫能不能发落一个怠慢本宫至此的奴才!” * 御书房。 时值大年,百官休沐,赫连珩这个皇帝却不得空闲。 手中是下面最新呈上来的暗报,在赫连珩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冯华亭愈发放肆,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冯府中的摆设甚至出现了宫中贡品。这几日去冯家拜年的人踏破了冯府的门槛,现在的冯家,俨然一手遮天。 赫连珩勾起一抹冷笑,冯家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痹愚蠢,这样下去,冯家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将纸张丢入火盆销毁,便听外头梁德庆来报,“皇上,锺翎宫的掌事宫女求见。” 赫连珩一皱眉,“何事?” 能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梁德庆胜过别人的便是长了一颗玲珑心。这些日子,皇上就没有一天不问起过锺翎宫那位——吃食/精不精心,睡得好不好,地龙烧得热不热,送去的碳是不是最好的,就差过问每天吃了多少粒米。晚上就寝的时候,皇上还经常看向一个方向发呆,有一回梁德庆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那可不就是锺翎宫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梁德庆确确实实地看出来,主子爷将盛妃娘娘放在了心尖子上。 此时听闻碧桃求见变了脸,皇上显然是怕盛妃娘娘出了什么事,梁德庆连忙解释,“娘娘一切安好。”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便见赫连珩缓了脸色,梁德庆接着道:“是内务府送的料子不合娘娘的心意,娘娘意欲发落蔡总管,但是身上已无掌六宫职权,便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赫连珩脸色未变,说出的话却是让梁德庆一激灵,“朕记得,你徒弟是在内务府当差?新的内务府总管就他了罢。” 太监无法有后代,说是徒弟,实际也就是儿子了,梁德庆没有丝毫惊讶皇上问都没问便应了盛妃娘娘,却是惊喜于这等好事落在自家徒弟身上,连忙谢道:“谢皇上抬举。” 赫连珩淡淡道:“跟他说,若坏了规矩,便也由着盛妃处置。” 这便是提醒万事都要紧着锺翎宫了,梁德庆冷静了下来,恭敬应道:“是。” 赫连珩“嗯”了一声,继续看起手里的书。梁德庆瞧着,心里揣摩主子的意思,试探道:“皇上,要不……去锺翎宫瞧瞧?” 29.第二十九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江媚筠一愣, 狠狠地甩开手, “胡说八道些什么?!” 小宫女头磕在地上,声音微弱, 却坚定得很,“奴……奴婢……没有半句虚言, 请……请娘娘明鉴!” 果然攀扯到了她身上, 江媚筠忍住想将人踹翻在地的冲动看向绿萼,绿萼也是一脸惊愕,见江媚筠望过来, 连忙跪下辩白,“奴婢之前根本没有与她说过话!” 小宫女闻言,不知哪里生出的力气,直直扑到了绿萼跟前,揪住她的衣摆:“绿萼姐姐怎么能这么说?奴婢亲手将酒壶交给您的,您再想想,是酉时半左右的事情!” “血口喷人!”绿萼气极, 将小宫女甩到一边, 仔细想了想,对江媚筠道:“那个时候奴婢被青梅叫出去了,她说有急事和奴婢商量,又说是私事,想避开旁人, 奴婢便和她一起回了锺翎宫。” 避开旁人?也就是说没有第三双眼睛作不在场证明了? 江媚筠心里陡然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她环顾四周, 没瞧见青梅的影子,“青梅呢?把青梅叫过来!” 宴饮之时,不在正殿侍候的宫女太监们一般都在偏殿待命,守在正殿门口的小太监去叫人,没一会儿却回来报,说青梅不在偏殿。 江媚筠眉头皱得死紧,“带人去找!” 碧桃刚要领命下去找人,一直沉默的太后开了口:“且慢。” 她看了江媚筠一眼,“郭嬷嬷一并跟着去罢。” 太后虽未道明原因,在场众人却是都知道,绿萼是江媚筠的人,江媚筠此时嫌疑最大,若是碧桃找到人提前和青梅串口供,这审问就没意义了。 江媚筠脸色微沉地看了太后一眼,没开口,这是默认了。 大殿里气氛沉重,众人觑着宫里三大巨头沉沉的脸色,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不到两刻钟后,出去寻青梅的人回来了,身后却没有青梅的影子。 江媚筠心中的不妙预感愈发强烈,果然,郭嬷嬷上前一步行礼,语气严肃道:“回主子们的话,奴才们在御花园边上一口枯井里发现了一具宫女的尸体,经碧桃姑娘指认,正是青梅。” 预感成真,江媚筠心中陡然一沉。 死无对证,当真是个死结。 太后此时已经冷笑着给江媚筠定了罪,“杀人灭口,盛妃还有什么话说?” 江媚筠在心里迅速分析了情况,不甘示弱地驳了回去,“这小宫女也是空口白牙,她的证词岂能轻易相信?说是绿萼下药,可有证据?有谁看到绿萼从小宫女手里拿过了酒壶?” “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太后瞥了她一眼,“那便去搜一搜绿萼的住处!” 江媚筠瞧着太后的笃定模样,便猜到太后是做了完全的准备,心中微凉,今日她可能是要栽了。 面上却是镇定地喝茶,不一会儿,郭嬷嬷便带着人回来了,手里拿着个纸包,不用说,这便是那打胎用的红花了。 江媚筠看向跟着郭嬷嬷的碧桃,碧桃表情凝重,显然是真的从绿萼屋子里搜出来的,而不是郭嬷嬷做了什么手脚。 太后拍了一下座椅扶手,语带怒意,“人赃并获,盛妃还要狡辩吗?” 绿萼瞧见那个小白纸包的时候就懵了,她是锺翎宫的一等宫女,等闲人近不得她的屋子,唯二有可能出问题的便是与她同屋的青萝和青梅,再想起引她离开的青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江媚筠眼神一闪,显然也是想到了绿萼是被算计了,还是被她视为好姐妹的青梅。 毕竟跟了她几年,江媚筠还算清楚青梅的性子。虽说胆小糊涂了一点,但本性不是大奸大恶之人,断断做不来背主害人之事。思来想去,最大的可能便是青梅有把柄落在了太后手上,为了保命,不得不被胁迫着将不怀好意之人带进了和绿萼的共同住处,又在关键时刻将绿萼叫走,而且依着青梅的性子,怕是想不明白其中关节,并不知道这会带来什么严重的后果。 可太后哪里是好相与的,到头来,青梅还是丢了性命。 前些日子倒是曾注意到几次青梅神思不属,只是青梅素来安分,江媚筠自己也一脑门的官司,便没放在心上,倒是埋下了祸根。 一时不察,竟狠狠地被绊了跟头,江媚筠磨牙,斗了三年,她还是第一次在太后手里吃这么大一个亏。 绿萼此时只恨自己不长脑子,被人利用害了主子,此时便要将事情独自担下,“太后恕罪,都是奴婢一个人干的!” “这是认罪了?”太后见绿萼的话便是一个得意,只面上滴水不漏,阴沉着脸喝道:“来人,贱婢绿萼谋害皇嗣,拖出去杖毙了!” 郭嬷嬷身后的人一拥而上,却听江媚筠一声喝道:“本宫的人,看谁敢动!?” 太后此时最不怕的便是江媚筠闹起来,闹起来才能将盛妃牵扯的更深,她沉了声,“盛妃这是什么意思?” 江媚筠语气也沉了下来,“绿萼是锺翎宫的人,哪怕犯了错也该由本宫发落,便不由太后费心了。” 太后不怒反笑,“说到绿萼是盛妃的人,哀家倒是有话要问一问。” 她看向绿萼,“一个小小宫女,害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贵人作甚?”说着视线又转回向江媚筠,“依哀家看,这贱婢的所作所为,怕不就是盛妃暗中授意!” 江媚筠冷哼一声,还未说话,绿萼便又是一个头磕在地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越是慌乱,她头脑却越是清醒无比,“太后明鉴,吴贵人曾经贬低奴婢,因此奴婢对吴贵人怀恨在心,才寻了这个机会对吴贵人下手,与盛妃娘娘无关!” “倒是条护主的好狗,”太后怎么可能那么容易让江媚筠摘出去,冷笑着道,“上梁不正下梁歪,盛妃管教下人无方,与这事到底脱不得关系!” 江媚筠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却是没再与太后争辩,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了一旁穿龙袍的男人。 “皇上……”江媚筠脸上换了表情,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眼睛水汪汪地看向赫连珩,语气也打着转,教人看了恨不得原谅她所有的错处,“臣妾是冤枉的,请皇上明察!” 太后是铁了心地要治她的罪,此时唯一的变数便是从事发便一言未出的赫连珩。 她此时还有用处,赫连珩不会干看着太后将她发落,哪怕赫连珩就是相信对吴贵人下手的是她江媚筠,也不敢不保她。 太后见江媚筠这副狐狸精模样,气了个倒仰,但她也不慌,今日之事证据确凿,任江氏使出再多狐媚手段,皇上也要给后宫一个交代,不会再像以前敷衍了事,更何况,吴氏那胎皇上可是宝贝得很。 太后和江媚筠都以为赫连珩见吴氏被害,面上虽然不显,但心中定然大怒,然而实际上,赫连珩还真是没有对这事有什么想法。 不知哪里出了差错,前世却是没有这一出的,但不说他本来就知道吴氏这胎活不成,只说宠幸吴氏对他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事情一出,赫连珩的心池是没起半点波动。 倒也不是一点情绪都没有的,初初听闻吴氏落胎之时,赫连珩的心里竟生出点期盼是江媚筠嫉妒吴氏动了手,然而随即便冷了下来,阿筠的心不在他身上,又谈何吃醋,这事十有八/九是太后设了局。 随后赫连珩便瞧着江媚筠张牙舞爪和太后斗法,伶牙俐齿的张扬模样又生动又鲜活,心里喜欢得很,却又自责难过自己护不住她。 往时只将她当做工具,人住进心里之后,哪里还舍得让她在这后宫受其他人的气。然而冯家根深蒂固,哪怕他是活过一辈子的,此时重头再来,想将冯家连根拔起也至少需要一年半载的功夫。 看江媚筠望向他,倒像呲牙咧嘴的猫儿打输了架,收了爪子委委屈屈地找主人帮忙,赫连珩心中好笑、酸涩、自责等等情绪混在一起,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心里再次打定了注意,冯家须得越早破败越好。他这皇位也要坐得更稳些,才能将人捧在手掌心上。 赫连珩眼神沉沉地看向太后,吴氏的胎早早没了也好,倒是可以借此机会给吴家一些恩典。 “盛妃驭下不严,夺盛妃代理六宫之权,禁足锺翎宫,”赫连珩心思转了好几转,面上却没露出半点,其他人看来只觉得帝王脸色晦暗不明,“吴贵人晋贵仪,赐号‘宜’吧。” 还好,只是夺权和禁足,江媚筠松了一口气,瞧着赫连珩波澜不惊的脸色,倒愈发不信他会有这么好的演技,想来不愧是皇帝,当真是个凉薄的。 然而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便又听赫连珩道:“至于这个罪奴……” 她心一沉,连忙将话头接了过来,用咬牙切齿的语气道:“臣妾倒是不知道这贱蹄子居然生了这么大的胆,竟是害皇上失了皇子,合该乱棍打死,但是臣妾咽不下这口气,不如皇上将她交给臣妾发落,定要叫她后悔来这人世间走一遭!” 端的是一副恶毒模样,绿萼却是心里明白,主子这是想办法救她的命。 自己疏忽惹来大祸还要主子来救,绿萼头还磕在地上,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红了眼眶。 赫连珩心里知道江媚筠定想保下这个宫女,自然由她,便点头应了,“便随你处置吧。” 倒像真真不将吴贵人放在心里一般,谋害皇嗣的证据如此确凿了,皇上竟还是没降盛妃的位分,硬生生地为她脱罪,所有人都暗自吃惊,但仔细想想以前皇上对盛妃某些行为的视而不见,如此处理也在情理之中,一个两个都不禁咬了牙。 30.第三十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不了, 我再睡会罢。”反正现在不用请安不用干活,大冷的天当然要赖在被窝里多躺一会儿, 江媚筠抬手打了个哈欠,感觉床外不够暖和, 又将手臂缩回被子里。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 突然将头扭了过来看向外头,“外头这么亮,是下雪了?” 碧桃笑着点头, “是呢,娘娘要起来看看吗?” “还是算了,禁着足呢,想去梅园看看也去不了,”不过瑞雪兆丰年, 倒是个好兆头, 江媚筠转过头去, 语意里满是懒散, “半个时辰后再来叫我。” 碧桃应下,“是。” 江媚筠真正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睡得太多,头都有点痛,她幽怨地看着碧桃, 碧桃抿嘴忍着笑, “奴婢可是叫过您了, 是您自己不起的。” 江媚筠哼哼两声,颇为不满,“就不能再多叫两回?” 碧桃装作没听见,只笑着服侍江媚筠洗漱。在主子身边这么久,主子小孩子一样的性子,碧桃最是清楚不过。 换了衣裳,揣上手炉手笼,江媚筠出了屋门打算透透气。寒气一激,江媚筠因睡多而头晕的脑袋一清,看着院中的大雪来了精神。 “绿萼常有忠她们呢?”江媚筠眼睛发亮,“叫来几个人,打雪仗吧!” 碧桃吓了一跳,堆雪人打雪仗都是民间玩法,哪有宫里的嫔妃玩这个的? 江媚筠见碧桃犹豫便道:“我禁着足呢,不能去冰嬉,哪怕不雅,也只能玩玩这个了。再说锺翎宫大门锁着,没人会来看的。” 碧桃想想也对,便下去叫人了。 锺翎宫本来因为主子的禁足,气氛颇有些愁云惨淡,听说主子这时还要打雪仗,一个个都相视苦笑,只零星来了几人。 然而真的开始之后,众人都不自觉放开手脚,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一时间,锺翎宫里呼来喝去,惹得其他人也蠢蠢欲动。 一刻多钟后,绿萼常有忠连着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起向江媚筠讨饶,他们被砸了一身的雪,虽然有不敢向主子动手的原因在,但江媚筠本身也很厉害,简直一砸一个准。 江媚筠一双桃花眼弯起,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晕,喘着气退出了战局。她笑得畅快,明媚的笑脸看在碧桃眼里,让碧桃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其他旁观的宫女太监忍不住加入了进去,江媚筠边走到屋檐下边理顺了气,转过头问跟在身边的碧桃,“知道怎么往外说吧?” “知道,”碧桃笑着点头,“您心情不顺,拿下人出气,砸了整个锺翎宫的奴才。” 江媚筠满意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青梅的事,查明白了吗?” 提起青梅,碧桃收起了脸上的笑,语气也沉了下来,“奴婢搜了青梅的住处,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审了和她有交往的人,青萝说想起来上次您病着那几天,有一次偶然遇见青梅避着人出了锺翎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奴婢问了所有人,没人知道那天她去了哪,不过青梅生母的忌日似乎就在那几天。奴婢有了猜想,但还没能确定,便没和您说。” 江媚筠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人死如灯灭,究竟怎样已经不重要了,总不过是犯了大忌讳让人抓住了把柄,不用再查了。” 碧桃叹了口气,“是。” “将锺翎宫里的人再筛一遍,”江媚筠看着下面疯闹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神色有些让人寒心的淡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性子不好的、有嫌疑的,都找机会打发出去罢。” 碧桃沉默点头,低声应道:“是,娘娘放心。” 这时一个雪球飞了过来,正砸到碧桃身上,原来是绿萼不小心误伤,见自己闯了祸,连忙向碧桃卖乖认错。 碧桃带着一脸和煦的微笑着下场,绿萼连忙转身就跑,直看得江媚筠捂嘴笑。 一连几天,江媚筠的日子都过得美滋滋。赫连珩这几日一直没入后宫,江媚筠估计赫连珩因为吴颂荷小产一事,现在正厌着她,怕来锺翎宫也没心情做戏便索性不来。江媚筠乐得不用伺候赫连珩,也不需要早起请安,更不需要管理宫务,简直是入宫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这日还赖着床,绿萼进来叫她起,说内务府总管带人送来了一些新进的料子,让江媚筠先挑。 江媚筠打着哈欠,抱着被子坐起来,一头青丝垂落,像是最上等的顺滑绸缎,“现在这个内务府总管,是太后上次趁我病中提上来的吧?” 绿萼应道:“娘娘记得没错。” 江媚筠眯了眯眼,未点胭脂便颜色如樱的唇勾起一个笑,“让他等着。” 绿萼一见到江媚筠这个表情,便乖觉地低头服侍主子洗漱。惹了娘娘清梦,这位内务府总管怕是要遭殃喽。 偏殿里,蔡敏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续了三次茶水,才终于等来了江媚筠的通传。 蔡敏压下心中烦躁,摆好表情,恭恭敬敬地进了内殿,“见过盛妃。”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叫起,而是听到盛妃那标志性的慵懒嗓音道:“绿萼说你是来送料子的?” 蔡敏头压得更低,入眼的只有江媚筠绣着金边的红色裙摆,恭敬道:“是。” “送进来本宫瞧瞧罢。” 候在外头的小太监们弓着身子进来,蔡敏跪着让到一边,几个小太监并排,跪到了江媚筠面前将布匹呈上。 江媚筠抬起手,手指带着金镂空嵌白玉的护甲套从料子上一一划过,到了最后一匹,江媚筠突然狠狠将托盘打落,正砸在蔡敏身前,“呈给本宫这种破烂,你这内务府总管是当够了吗?” 江媚筠突然发作,吓了众人一跳,殿里跪了一地。蔡敏心中一凉,连忙磕头求饶,“娘娘息怒,这料子就是往年过年时南地进贡的料子啊!” 江媚筠冷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本宫的眼神不好了?” 蔡敏伏在地上,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奴才万万不敢,只是奴才说的实话……” 江媚筠没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还敢狡辩?” 蔡敏咬牙,看来这位盛妃娘娘是非要没事找事发落他不可了,“娘娘恕罪,只是您现在没了掌六宫的权,怕是发落不得奴才!” “好,好得很!”江媚筠面上不怒反笑,心中默默为这位蔡总管点了一根蜡烛,赫连珩自然不会保太后的人,她递上了筏子,赫连珩不接就是傻子,“碧桃,去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皇上,问问皇上,本宫能不能发落一个怠慢本宫至此的奴才!” * 御书房。 时值大年,百官休沐,赫连珩这个皇帝却不得空闲。 手中是下面最新呈上来的暗报,在赫连珩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冯华亭愈发放肆,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冯府中的摆设甚至出现了宫中贡品。这几日去冯家拜年的人踏破了冯府的门槛,现在的冯家,俨然一手遮天。 赫连珩勾起一抹冷笑,冯家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痹愚蠢,这样下去,冯家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将纸张丢入火盆销毁,便听外头梁德庆来报,“皇上,锺翎宫的掌事宫女求见。” 赫连珩一皱眉,“何事?” 能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梁德庆胜过别人的便是长了一颗玲珑心。这些日子,皇上就没有一天不问起过锺翎宫那位——吃食/精不精心,睡得好不好,地龙烧得热不热,送去的碳是不是最好的,就差过问每天吃了多少粒米。晚上就寝的时候,皇上还经常看向一个方向发呆,有一回梁德庆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那可不就是锺翎宫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梁德庆确确实实地看出来,主子爷将盛妃娘娘放在了心尖子上。 此时听闻碧桃求见变了脸,皇上显然是怕盛妃娘娘出了什么事,梁德庆连忙解释,“娘娘一切安好。”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便见赫连珩缓了脸色,梁德庆接着道:“是内务府送的料子不合娘娘的心意,娘娘意欲发落蔡总管,但是身上已无掌六宫职权,便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赫连珩脸色未变,说出的话却是让梁德庆一激灵,“朕记得,你徒弟是在内务府当差?新的内务府总管就他了罢。” 太监无法有后代,说是徒弟,实际也就是儿子了,梁德庆没有丝毫惊讶皇上问都没问便应了盛妃娘娘,却是惊喜于这等好事落在自家徒弟身上,连忙谢道:“谢皇上抬举。” 赫连珩淡淡道:“跟他说,若坏了规矩,便也由着盛妃处置。” 这便是提醒万事都要紧着锺翎宫了,梁德庆冷静了下来,恭敬应道:“是。” 赫连珩“嗯”了一声,继续看起手里的书。梁德庆瞧着,心里揣摩主子的意思,试探道:“皇上,要不……去锺翎宫瞧瞧?” 赫连珩顿了一下,看了梁德庆一眼。 这一眼让梁德庆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连忙低头,不敢再说。 半晌之后,赫连珩才道:“不用。” 31.第三十一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满屋的人跪下请罪,碧桃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是奴婢们照顾不周。” 赫连珩语气听不出喜怒, “都去领十个板子。” 江媚筠烧得正迷糊, 隐约间知道赫连珩来了, 却不愿起身行礼, 便装作还睡着, 这时候听见赫连珩要罚身边的人才急了,心里暗骂赫连珩怎么老找她麻烦, 这时候她也没精力多思考什么,心里想什么便说了什么,瞪向赫连珩:“不行!” 只是她正在病中, 说话有气无力, 听起来倒像是撒娇, “是臣妾自己不好, 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再说这些人若都是受罚,也没人伺候臣妾了。” 赫连珩这才知道小东西在装睡,心里又好气又好笑, 就这么不待见他? 然而见到她这副模样却也不由得心软,便没再说话, 默许了她的说法。 底下人连忙道谢,这时, 小宫女将煎好的药送了上来。 江媚筠闻到药味皱了鼻子, 又往被子里钻了钻, 打心眼儿里抗拒喝药。上辈子吃惯西药的小药片,这辈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不了中药的苦味。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赫连珩将她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接过药碗,坐到床边打算亲自喂她。 江媚筠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药,活像是在受着什么酷刑。赫连珩叹气,将药碗递到自己嘴边含了一大口,俯身压了下去。 屋里的人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江媚筠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还没反应过来就把赫连珩渡过来的药喝了下去。 “你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要喝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赶紧喝完。”赫连珩笑她,瞧着她呆住的模样又俯下身亲了一口。 江媚筠回过神来,哼了一下,也不甘示弱,两个人吻了好一会儿,赫连珩才把江媚筠放开。 不放开不行,再亲下去就要有反应了。 江媚筠夺过药碗,瞪了赫连珩一眼,她眼睛湿漉漉的,这一瞪不仅不凶,反倒像是娇嗔,看得赫连珩弯了弯嘴角。 他看着江媚筠如临大敌地盯着药碗,最后像壮士断腕般闭上眼睛,将药递到嘴边两口喝完,然后皱紧了脸将碗丢给了赫连珩。 赫连珩失笑,心思机灵的梁德庆早吩咐人拿来了蜜饯,赫连珩给江媚筠投喂了两个,江媚筠脸色才舒展开来。 他让江媚筠躺下,用被子将江媚筠裹好,“睡吧,朕陪着你。” 很快,江媚筠的呼吸变得绵长,赫连珩看着她,温柔地落下一个吻,才带着梁德庆回了寝宫。 等赫连珩离开,江媚筠皱着眉睁开了眼。 狗皇帝之前宠人的程度把握得正好,怎么最近几个月,演得如此用力过猛? * 自从江媚筠再次病了之后,赫连珩每日都要来锺翎宫,特别是知道江媚筠之前不好好服药之后,每次到了服药的时间,赫连珩都会亲自看着江媚筠一滴不漏地把药喝完。 最开始江媚筠还试图撒娇蒙混过关,结果之前总是轻易让步的赫连珩这次坚决不为所动,弄得江媚筠很是郁闷,只得老老实实吃药。 赫连珩到底图什么呢,总不会是看她苦脸,拿她寻开心吧?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就这么过了一个来月,江媚筠的风寒才总算好得七七八八。 铁太医确认不用再吃药之后的当天,江媚筠盛装打扮,领着一众宫人,浩浩荡荡去了寿宁宫。 “见过太后,”江媚筠花枝招展地福了一礼,“几日不见,太后更显得年轻了。” 太后笑容不变,“就你嘴甜。” 两人似是最亲近的婆媳般互相恭维了几句后,江媚筠道:“嫔妾身子已经痊愈,便不劳烦太后替嫔妾操劳六宫之事了。” 本来以为太后会百般推诿,没想到,太后居然痛快点了头,“是这个理。” 江媚筠暗自皱眉,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但哪怕其中有诈,江媚筠也不能不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太后亲手将凤印交到了江媚筠手里,柔声道:“既然领了理六宫事的差,你也要拿出相应的气度来,劝慰皇上雨露均沾,才是贤德之道。” 太后简直慈蔼得不像真人,江媚筠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颇不领情地扯起一个假笑,“皇上想歇在哪里,嫔妾无权置喙,但嫔妾定会将太后的话带到。” 看着江媚筠的背影越走越远,太后脸上的笑淡了下来,眼中露出几分嘲弄,“没脑子的东西。” 郭嬷嬷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扶起太后回寝殿。 想到接下来的安排,太后心情舒畅,该给江氏一点教训了。 * 江媚筠回到锺翎宫,守在门口的小太监大福一边行礼,一边对她做了个口型,“皇上来了。” 她瞧了瞧天色,已经是快用晚膳的点儿,赫连珩今天是要歇在锺翎宫了? 许是朝政繁忙,这些日子赫连珩晚上都歇在朝勤殿,只白天来锺翎宫探望生病的江媚筠,惹得一众嫔妃眼红不已。 若是赫连珩今天歇在锺翎宫,不知道后宫其他女人又要咒她多少次了。江媚筠脸上摆出一贯的笑意,心里却是愈发沉重,隐隐有了一个猜测。 推开门,便见到赫连珩坐在案几前,一手执黑一手执白,正在与自己对弈。 江媚筠小跑过去行礼,脸上的惊喜恰到好处,“皇上。” 赫连珩将她拉起来,江媚筠顺势坐到赫连珩怀里,看了看棋盘,“皇上这是在干嘛?” 赫连珩想到什么,心中一动,“来,朕教你下棋。” 江媚筠小时候跟着母亲,琴棋书画自然是都学过的,只是身在宫中,她已经是众矢之的,若她是个只靠相貌得宠的粗鄙女子,众人反而会放下警惕,故而她从不在人前显露,“皇上说笑了,臣妾愚笨,哪里学得来这么高深的东西,就不在此惹皇上笑话了。” 赫连珩目光沉沉地凝视着她,心里叹了口气,江媚筠琴、书、画样样精通,他不信她不通棋艺,只是她不愿意显露给他看罢了。 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撬开她的壳呢? 男人的眼神看得江媚筠心中发毛,她起身坐到对面,“臣妾曾经听说一个简单玩法,叫做五连珠,不如皇上陪臣妾玩这个吧。” 说着,江媚筠开始跟赫连珩说起五子棋的玩法。 赫连珩应了下来,他不知道如何拒绝江媚筠,“好。” 于是堂堂一国皇帝和江媚筠下起了五子棋,江媚筠十分专注,赫连珩却是时不时走神。 今天江媚筠戴了一只流光溢彩的八翅金凤钗,凤凰被雕刻得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每根翅膀随着江媚筠的动作一颤一颤,看得赫连珩心痒。 赫连珩一个失神,居然让江媚筠先连成了两个四子,赫连珩必输无疑。江媚筠神采飞扬地看向他,神情里满是得意,赫连珩失笑,“朕输了。” 江媚筠笑得开心,问:“臣妾赢了,有没有奖励?” 赫连珩道:“想要什么奖励?” 一说完,赫连珩便感觉到江媚筠正在脚背蹭他的小腿,他看向她,江媚筠眼神暧昧,想要什么不言而喻。 赫连珩眸色一深。 之前一个多月江媚筠病着,赫连珩一直没舍得劳累她,如今江媚筠已经病愈,还主动撩拨,赫连珩也不再忍耐,将她抱了起来,向内屋走去。 …… 江媚筠觉得今天的赫连珩有些不一样,他动作间尽是温柔,两人之间的气氛并不热烈,却缱绻万千。 她十分不适应,缠绵过后,江媚筠趴在赫连珩的胸膛上,手指在他的胸口处打着圈,出言试探道:“太后今日跟臣妾说,臣妾要贤德,要劝皇上雨露均沾。” 赫连珩正在收拢江媚筠散在他身上的青丝,闻言动作一顿,神情晦暗不明地看向她,“你要朕去别的女人那?” 江媚筠一愣,赫连珩的语气怎么像生气了一样? “臣妾自然不想,”她语气里满是酸意,“但皇上身负祖训,要开枝散叶,臣妾哪里敢独占皇上。” 哪怕明知道江媚筠吃醋的样子是装出来的,赫连珩的心情还是忍不住上扬。 “给朕生个孩子吧,”赫连珩捉住江媚筠的手,深深地看着她,“朕只想要你的孩子。” “恂妃绣了一幅麻姑献寿图,冯贵仪亲手做了一幅抹额和一双绣鞋,娴贵人画了一幅松龄鹤寿……”绿萼如数家珍,跟江媚筠说着众位嫔妃准备的寿礼,今儿大半天没见着她人,估计就是去打听这些了,“娘娘,咱们送什么啊?” 江媚筠懒懒地靠在榻上,青萝和青梅正在为她涂染蔻丹,凤仙花的颜色渐渐染上指甲,往复三次,鲜艳的颜色更显得她皮肤白皙,手指修长。她脸上敷着太医院特意研制的美容方子玉容散,里面有多种药材,混着珍珠粉和蜂蜜调和而成,有镇定美白肌肤之效,虽比不得后世种种保养品和医美手段,但江媚筠天生丽质,年纪又轻,生活习惯规律,效果还是不错的。 32.第三十二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赫连珩两世为人, 上辈子察觉不到江媚筠的破绽, 此时却一眼便看出江媚筠动情表象下的不以为然。 他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止不住心中苦涩,她还是不信他。 不过随即他便振作起来, 阿筠现在还在他身边, 只要他多努力,阿筠总会怀上他俩的孩子。 感觉到对方先是一个失神,而后是暴风骤雨般的回吻, 江媚筠心中一讪,这个时候愣神,狗皇帝的演技还是需要多加提高啊。 她闭上眼,将自己投身于情潮里。人心太假,只有欢愉才是真的。 第二天送走赫连珩,江媚筠躺回被窝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耳边全是昨天赫连珩那句话, 赫连珩的语气丝毫不似作假,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连她都看不出丝毫破绽,可先不说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只说赫连珩的身份,三宫六院的一国皇帝独独倾心一人什么的听听就是了, 江媚筠不可能相信。 狗皇帝到底有什么目的? 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赫连珩予她专宠, 是不是想要让众人群起而攻之, 借别人之手除掉她了? 可就算新进了这么秀女, 这后宫根本没有谁能取代她的位置才对。 赫连珩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做法? 翻来覆去许久,江媚筠琢磨不出头绪,叹了口气起床。 绿萼几个正服侍江媚筠穿衣,碧桃打了帘子进门,挥挥手叫绿萼几个下去,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告诉江媚筠一个消息,“娘娘,永安宫吴贵人有喜了。” 江媚筠一愣,最近赫连珩没歇在别人那儿吧? 碧桃见到主子脸色,猜到她什么意思,主动解惑道:“说是已经有三个月了,想来是等胎坐稳了才往外说。” 江媚筠眯起了眼,“三个月?” 见碧桃点头,江媚筠勾起唇赞了一句,“倒是沉得住气。” 原来吴贵人已经怀孕,估计赫连珩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样一来,赫连珩最近的反常倒是有了解释,吴贵人的娘家是坚定的保皇党,赫连珩定然想这个孩子健康出生,为了给吴贵人铺路,赫连珩才予她专宠,若是众人都盯着江媚筠,吴贵人自然便安全许多。 “娘娘……”碧桃面带担心地看向江媚筠,江媚筠一笑,“干嘛这幅脸色,吴贵人有喜是好事,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碧桃低声道:“需要咱们动手吗?” 江媚筠摇摇头,“吴贵人不能动,让下面的人都注意些,得保好吴贵人这一胎。”她看向碧桃,“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 碧桃点头,江媚筠又叮嘱,“瓷器别挑些太好的,摔了我心疼。” “奴婢知道,娘娘放心。”碧桃失笑,心里松了口气,主子还会开玩笑,应该是没受什么影响。 江媚筠摆摆手,“下去吧。” * “皇上,”梁德庆走到赫连珩身边报喜,“吴贵人有孕了。” “什么?”赫连珩不敢置信,笔尖的墨落在折子上,洇出一个红点。 梁德庆重复道:“永安宫吴贵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之前他还没回来,是原来的他弄出来的孩子。 赫连珩狠狠握住手中的笔,老天为什么要同他开这种玩笑? 朱批用的毛笔本就十分细,他一个寸劲,竟是将笔杆折断了。梁德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皇上? 赫连珩回过神来,他放下笔,使劲揉了揉眉头,心中苦笑,昨天刚与江媚筠表白完心迹,今天就出了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她此时必定是嘲讽冷笑不已吧? 他问梁德庆道:“盛妃……什么反应?” 梁德庆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锺翎宫扫出不少碎瓷片,盛妃送了许多补品给吴贵人,但吴贵人收下后全部偷偷丢掉了。” 赫连珩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吴贵人的父亲是他的人,前世为了不让吴贵人被江媚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故意不怎么宠爱吴贵人,吴氏怀孕对他而言是个惊喜,不仅给她晋了位分,还赏了“宜”字做徽号。 可惜这一胎最后也没能成活,他记得清楚,吴氏第一胎是个女儿,可惜生下来体弱,只活了一刻钟功夫不到便没了呼吸,前世的他不仅遗憾了许久,还在心里怀疑是因为江媚筠暗中做了什么,才让孩子早夭。后来已经封妃的吴氏联合后宫嫔妃状告江媚筠,这个孩子早夭的罪过也算在了江媚筠的头上。 如今再一回想,实际上以江媚筠的通透,怕是根本没有对吴氏下手,连摔瓷器都是装出来的吧? 赫连珩被一股无力感包围了,他该怎么办? * 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所有嫔妃都是心中一紧,若是安全出生,这可就是皇上第一个子嗣。 不管心里如何想,除了盛妃恂妃两个高位嫔妃以及身子不好的静贵嫔只送了东西,其他所有嫔妃都带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上门恭喜,一时间,小小的雨禾轩门庭若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后宫动静如此之大,皇上却不仅没有晋吴贵人的位分,连去都没去永安宫看过一眼,竟是丝毫没将吴氏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不由有了思量,吴氏只是一个小小贵人,也不受宠,如此看来,吴氏威胁没有想象中那样大,某种程度上还比不过独占圣宠的盛妃。 盛妃在一日,她们便一日无法得宠,除去吴贵人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对吴贵人下手的人不由得再三掂量,一个无宠的贵人是否值得冒险。一时间,后宫里竟是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 “看来,皇帝是真的将这一胎看得很重啊,”太后若有所思地同郭嬷嬷道:“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郭嬷嬷低声道:“毕竟皇上至今无嗣。” “皇帝这步棋走得还不错,利用盛妃当靶子,吴贵人便安全许多,”太后皮笑肉不笑了下,“更何况盛妃那个没脑子的下手黑得很,皇帝也就装作不在意吴氏,才能将吴氏母子俩从盛妃手底下保全了。” 郭嬷嬷也跟着主子笑了,“只是盛妃动不动手,可由不得她自己。” “说的是,”主仆二人打着哑谜,太后看起来心情愉悦,说了句听起来好像丝毫不相干的话,“除夕是个好日子,哀家已经等不及了。” 吴贵人怀孕消息传出的下一个请安日,太后亲自赐下了许多赏赐和补身子的好东西,吴颂荷认真听着,很是感谢了一番。 太后仔细叮嘱了吴颂荷种种需要注意的地方,听得其他嫔妃又是眼热又是羡慕,恨不得怀有龙胎的是自己。盛妃则是脸色极差,她承宠多年却无子嗣,已经是心头的一根刺,此时看到吴贵人,心情糟糕可想而知。 出寿宁宫的路上,众人小心翼翼,唯恐触了盛妃的霉头。 江媚筠早就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在宫门口被人叫住了,“盛妃娘娘。” 江媚筠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心中没什么波澜,脸上却是带了不耐烦,“戚婕妤有事?” “只是为娘娘遗憾,”戚婕妤语带可惜道:“吴贵人只承宠几次,便怀了龙种,娘娘分明承雨露最多,可惜却始终没能有孕。” “本宫再怎么遗憾,也比某些人强,有些人连雨露都承不到呢。”江媚筠冷笑,“看来戚婕妤禁足一个月还不够,要不要再加上几天?” 戚婕妤话说出口爽快无比,被江媚筠用话堵回来也不甚在意。不下蛋的母鸡,光狐媚有什么用,如今再耀武扬威也是空中阁楼,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吴贵人正好从里头出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由心里暗骂戚婕妤,这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她恭恭敬敬给江媚筠行礼,“娘娘。” “怀上龙胎不难,安全生下来才是难事,”江媚筠语带冷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扶着常有忠的手离开,“吴贵人先保好这一胎再说吧。” 吴颂荷心中叫苦,低服做小道:“是。” 等江媚筠走了,戚娇儿轻轻瞥了吴颂荷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轻视之意显露无疑。 吴颂荷面上没露出破绽,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握起。 怀了子嗣之后,不少上门的嫔妃们脸上热情洋溢说着恭喜,话里话外都是交好拉拢,可是看到皇上的反应之后便都冷了下来。与她一同入宫的秀女们则是在背后议论纷纷,什么“为何偏偏是她”“只是运气好罢了”,戚婕妤这般注定会得宠的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不急,等她诞下皇子,看谁还敢轻辱于她! 她派人往御书房送汤送水,对方收下是收下了,也赏了许多好东西,但是依旧没有来锺翎宫。 试了几次没得到回应,江媚筠摸不清赫连珩的想法,想到他可能忙于政事,便不再骚扰,转而专心操办年宴——江媚筠身负代理六宫之责,年宴自然也得她来费心。 其他嫔妃见盛妃铩羽而归,不由心情激动地想要趁虚而入,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期望皇上能垂幸自己,可惜赫连珩像是老僧入定,直到过年也没歇在谁那儿。 冯贵仪入宫至今还未侍寝,太后心中不免着急,派人跟赫连珩隐晦地提醒了两回他还没有临幸所有新进的秀女,却都被赫连珩用公务繁忙糊弄了过去。 他倒也不是撒谎,年关将近,事务比平时只多不少。除了正经朝政和祭祖祭天祭社稷,赫连珩还要分出心力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更要小心翼翼,不能被冯家发现。 只是赫连珩毕竟不是真的初登皇位,重活一世,这些事物做来都得心应手,繁忙并不是他不去锺翎宫的理由——实际上,这些天里,赫连珩无时无刻不在想念江媚筠,但是每每走到半路,赫连珩就踌躇不前。 33.第三十三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她练跳舞, 可不只是为了练出柔软身体,给赫连珩在床上玩花样的。 “碧桃,去取本宫的衣服来,就拿最新那件吧。”江媚筠站起身,眼神在于嫔脸上顿了顿, 然后扫过大殿,略微沙哑的嗓音是一贯的勾人味道, “既然大家今儿兴致这么高, 本宫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还请诸位稍等片刻,本宫这就来。” 赫连珩脸色一变, “阿筠……” 先不说江媚筠会不会跳舞,她的阿筠, 怎么能像妓子一样在众人面前献舞? 江媚筠看向赫连珩, 什么时候他的称呼变得这么腻歪了? 她冲他笑了笑, “皇上不想看?” 赫连珩的“不”含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他看着眼前的江媚筠, 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眼前的人——他的阿筠像是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似乎有火焰在其中跳跃, 美艳张扬得让人不敢直视。 戚婕妤看着江媚筠, 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不该挑起这个话题的。 江媚筠去了偏殿, 回来时已经换了一套装束。她以一条纱巾遮面,只露出的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眉心描了一朵艳丽的五瓣红梅, 手里握着一只琵琶, 身上穿着一条绯红色长裙,裙身系满了流光溢彩的碎块晶石,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江媚筠朝已然怔住的赫连珩一笑,手指重重一拨,厮杀声起,正是琵琶名曲《十面埋伏》。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怎一个震撼了得。(注1) 忽而丝竹管弦之声渐起,江媚筠舍了琵琶,长袖一甩,伴着乐声起舞。 俯、仰、冲、拧、扭、踢,一个个动作被江媚筠串联起来,头饰在动作中叮当作响,腰肢柔软如细柳,身影轻灵如飞燕,舞姿轻盈如游龙惊凤,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迷离魅人。(注2) 最后一个动作落定,江媚筠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她顺着望过去,便看到上首的男人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似是恨不得将她吃拆入腹。 她冲着赫连珩勾唇一笑,媚眼如丝,满意地看到男人眸色更深了。 * “狐媚!”回到寝殿的太后恨恨骂道:“宫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狐媚子!” “太后息怒。”郭嬷嬷连声劝慰,冯贵仪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 盛妃惊艳一舞之后,皇上显然是没心情再做别的事情,寿宴一结束,皇上便跟着盛妃回了锺翎宫。 冯贵仪暗自苦笑,为了今天寿宴弹奏《广寒》,她不知练了多长时间,手指上都起了茧。可是在罂粟一般靡丽的盛妃面前,她就如同牵牛花一般不起眼,盛妃一曲一舞,连她一个女子都被慑去了心神,更何况皇上? 她要怎么和那样的人争宠? * 锺翎宫,宽大的床铺上,一男一女正在纠缠,吻得难解难分。 二人终于因为呼吸不畅分开,赫连珩看着江媚筠的眼睛,这双眼睛在跳舞时脉脉如诉,而此时因为动情,眼角已经染上了靡丽的绯色,看得赫连珩只想把命都给她。 前世一直觉得阿筠胸无点墨,后来看到她在冷宫抄的经书和作的画作,才知道她书画上的造诣根本不输娴嫔。而今日,她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赫连珩轻轻抚上江媚筠发红的眼角,“你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朕不知道的?” 江媚筠气息微乱,她雪白的手臂环住赫连珩的脖子,嘴角上扬,“皇上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慵懒的语调微微上扬,似是猫爪一样挠在人的心尖,赫连珩看着她生动的得意模样,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吻了上去。 江媚筠主动张开樱唇,加深了这一吻。鼻尖属于男人龙涎香气让她心头颤栗,感受到对方已经动情,江媚筠也不禁兴奋起来。 她是个食色性也的俗人,伸手便要解赫连珩的腰带。 然而这个动作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赫连珩猛地停了下来。 “皇上?” 这时候刹车,江媚筠都要急死了,突然又想起了曲嫔和她说起的“龙根有碍”。 这一个多月,赫连珩只去了静贵嫔和曲嫔那儿,静贵嫔身子不好,经不得房事,曲嫔则又偷偷来和江媚筠说过一次,赫连珩只是让曲嫔按摩解乏,一熄灯,两个人都没盖一床被子。 江媚筠不由得犹疑了下,要不要私下叫太医来问问? 赫连珩长相身材都是极品,而且器大活好,江媚筠对这点很满意,不然也不会走宠妃这条路子。 然而这都已经多少天没开荤了……想着,江媚筠有些失望,赫连珩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银样镴枪头呢? 江媚筠眼底的犹疑和失望被赫连珩准确地捕捉到了,他不禁一愣,犹疑倒是情有可原,可失望…… 赫连珩眸色一暗,再次吻了上去。他用舌头细细地舔舐着江媚筠的唇瓣,随后转到她小巧的耳垂,然后一路向下,同时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直到对方眼神迷离,眼睛里带了水色,赫连珩才停了下来,他舔舔嘴唇,“爱妃喜欢和朕做这种事情?” 男人灼热的鼻息落到江媚筠的耳畔,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沙哑,直让人头皮发麻。情/欲烧得江媚筠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她顺着本心回答赫连珩道:“做快活事,自然喜欢。” 赫连珩心头一凉。这话已经够明白了,江媚筠的确喜欢和他行鱼水之欢,可是她喜欢的原因不是他赫连珩,而是欢愉本身。 赫连珩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苦涩,他该庆幸至少阿筠看中了他的身体吗? 江媚筠感觉气氛突然不对,这时才回过神来刚刚顺口的回答有多么不妙。她连忙想补救,却见赫连珩眸子沉沉,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阿筠现在不爱他也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只要她在他身边…… 赫连珩本就经验丰富,此时又想讨江媚筠欢心,更是千般手段尽出,弄出了十足的花样。 江媚筠只觉得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她抛去了一切想法,尽情地享受当下对方给予的欢愉。 * 天光微亮,大红色的厚重床帐遮住了雕花大床上两道相拥而眠的身影。 忽然一只雪白的玉臂从床帐中伸了出来,同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水。” 一直候着的碧桃连忙去倒水,搂着她的男人感受到她的动作醒了过来,赫连珩捉住江媚筠的唇吻了一通,又是一阵耳鬓厮磨。 床帐里还留有一股浓郁的麝香味道。赫连珩被这情/欲味道刺激,顿时又有些蠢蠢欲动。 “娘娘。”这时碧桃回来,手上拿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江媚筠咬了一下赫连珩的嘴唇以作警告,挣开他的怀抱,伸出手接过茶杯,起身靠在床头润了润嗓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憋得狠了,一朝放开,狗皇帝简直变身人形泰迪,昨晚叫得太厉害,现在嗓子和火烧一样。 “皇上今儿不上朝?”江媚筠瞧瞧天色,已经不算早了。 “今日休沐,不上朝。”赫连珩皱着眉头抬起身子,“怎么嗓子哑成这样?” 他用手背贴住江媚筠的额头,一双剑眉皱得更紧了:“你在发热。” 赫连珩冲外头对梁德庆喊道:“宣太医。” 江媚筠摸了摸嗓子,没反驳。 昨天跳舞的裙子用料很薄,基本不保暖,虽然在大殿里,但此时已近冬月,大殿内又没有烧地龙,跳完舞换衣裳的时候江媚筠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受冻之后又纵欲到半夜三更,估计是染了风寒。 赫连珩翻身下地,他裸着上身,江媚筠瞧过去眯了眯眼——男人的背肌线条十分好看,上面全是她昨晚抓出来的痕迹。 不过自己身上也没好到哪去,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满是吻痕。江媚筠打了个哈欠往被窝里钻了钻,因为发着烧,她骨子里都泛出酸意,懒懒地不想动,此时又打起了瞌睡。 突然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卷在被子里抱起,江媚筠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只见赫连珩换好了衣裳,亲自抱起她,等碧桃几个换好床褥,赫连珩又将她放了回去,给她穿上中衣,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又接过碧桃拿来的新被子给江媚筠盖上。 若是平时,江媚筠绝对不敢让赫连珩做这些,可是今天不知道是不是病了的原因,江媚筠思绪有些停滞,由着这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侍候她穿衣洗漱。 赫连珩看着江媚筠先是像只猫儿一样窝在自己怀里,又一脸呆气地由着他摆弄,让她伸胳膊便伸胳膊,让她抬脸便抬脸,乖得不得了,心里不禁软成一片。 这时太医到了,太医院的院判铁大人亲自出马,江媚筠伸出胳膊,赫连珩坐在床边,不知从哪掏出一条明黄色的手帕垫在江媚筠的手腕上,才对铁太医道:“看诊吧。” 铁太医瞧着皇上对待盛妃时那叫一个温柔细心,换成自己便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心里不禁感叹了一句盛妃果真得宠,面上恭恭敬敬地上前给江媚筠诊脉。 只是盛妃娘娘这宫寒不孕的脉相……铁太医暗暗叹了一口气,收手退后一步,对赫连珩行了一礼恭敬道:“回皇上,盛妃娘娘只是染了普通的风寒,待微臣开上几贴药,请娘娘按时服用,注意饮食和休息便可。” “那便开药吧,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一起写出来即可。”赫连珩稍稍松了口气,“碧桃去跟太后告个假,今儿盛妃不去请安了。” 铁太医应是,下去开方子,碧桃也行礼应是,去往寿宁宫了。 “本宫是个粗人,不懂这些日啊月啊,”江媚筠嫣然一笑,“但本宫能看出妹妹是个喜好清净的,想来不会喜欢吵闹的毓秀宫。倒是撷芳苑,景色宜人,安静清幽,不如妹妹便移居撷芳苑,也不枉皇上赐号的一番苦心。” 34.第三十四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聂子衿是上个月选秀刚进的秀女, 然而乍进宫便病了一场,一直在毓秀宫养病,选秀当天之后便没有见过太后, 也没有见过其他嫔妃。今天算是聂子衿初次面见众人,第一印象非常重要,故而她早早便起床梳妆。 大宫女采苓拿上来了一件赤金镶红宝首饰,聂子衿看了看, 摇头道:“不要这个,太张扬了些。首饰盒子呢?” 另一个贴身宫女采薇端了首饰盒上来, 聂子衿选了对如意点翠簪,又选了对白玉耳坠。采苓带着小宫女呈上了许多衣裙, 聂子衿沉吟一会, 挑了件月白色兰花刺绣锦缎宫装穿上,颜色素雅却不简陋。 采苓见了主子如此朴素的装束,不禁意不平道:“要奴婢说,这次进宫的小主们数您最为出色, 还没侍寝便得皇上赐号, 这在诸位小主里可是头一份, 可见皇上心里是有小主的。以小主的样貌和品性,定能获得皇上宠爱, 为何一定要如此顾忌盛妃娘娘?” 采薇给聂子衿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 不比采苓是聂子衿从家里带进宫的,采薇在宫里服侍多年, 可是知道那位娘娘的威名。 只是聂子衿同她不如同采苓亲厚, 不便多说, 只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端看这位新主子怎么说。 “以后这话就不要再说了,”聂子衿皱眉道:“盛妃娘娘冠宠六宫,我一个小小贵人如何同盛妃娘娘相比,有机会得见天颜、服侍皇上便是我的福气了。” 盛妃江氏十五岁时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绍成帝做侧妃,绍成帝登基后被封为妃。无论在皇子府还是在后宫时,盛妃都最得皇上宠爱,无人能掠其锋芒,绍成帝屡次想将盛妃封为皇后,奈何太后不允,导致后位至今悬空。盛妃为人善妒,心狠手辣,同她有过节的嫔妃通通没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选秀时已经出了不少风头,为日后计,更该谦卑谨慎,以免被盛妃为难。 一入宫门深似海,行将踏错终身错,她必须时刻小心,不能走错一步。 采苓被聂子衿提醒,虽然心下还是略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说。采薇则是略松了口气,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拎不清自己位置的人。 看了看时辰,采薇提醒道:“小主,该出发了。” 聂子衿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道:“走吧。” 此时已是深秋,宫中景致丝毫却是不见萧索,金风落叶,别有一番意味。 聂子衿到时,已经有不少嫔妃到了,正在互相见礼寒暄。聂子衿一进殿,众人说话声音一停,都看了过去——在新进秀女中,这位可是唯一一个得了徽号的。放眼整个后宫,如今有徽号的也不过就只有三位身在贵嫔位以上的妃子,聂子衿还没侍寝就得了徽号,可不就是代表皇上的另眼以待? 聂子衿虽然做好了准备,面对无数打量的视线还是慌了一下,她也不认识其他嫔妃,正在想怎么开口,右手边首位的一位妃子打破了沉默,主动笑着招呼聂子衿道:“这位便是娴贵人吧?” 采薇在聂子衿耳边小声提醒,这位是恂妃。 聂子衿心下了然,恂妃是盛妃之下第二人,姿色只有中上,年纪也较长,不过笑容温和,观之可亲。恂妃出身很低,在皇子府时从通房爬到侍妾,后来皇上登基,太后念着她伺候皇上的时间最长,被封为妃位。 素来听闻恂妃为人温和,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聂子衿感激地看向恂妃:“是,嫔妾见过恂妃娘娘。” “快起吧。”盛妃还没有到,恂妃便担起了头,温声给聂子衿介绍了在场众人。 聂子衿顺着恂妃的介绍一一见礼,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笑得和蔼亲切。 其他嫔妃也陆陆续续都到了,互相见礼、按照身份次序落座。气氛正好之时,当今冯太后被一个宫装打扮的少女虚扶着从后殿走出,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坐上主位。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聂子衿暗自打量着扶着太后的少女,这位应该就是初进宫便被封为正五品贵仪的冯素瑶了。 冯贵仪出身高贵,是太后母家的远房侄女,选秀前曾在太后身前侍奉,这次新晋宫嫔里头,冯贵仪的位份是最高的。有传言说本来太后是要直接给她三品贵嫔位,盛妃却只愿意给七品的贵人位,后来两人各退一步,这才封了五品贵仪。 太后拍了拍冯贵仪的手,冯贵仪才从太后身边走到了嫔妃的队伍里。虽然于礼不合,可诸位嫔妃碍着太后的身份,什么都没说,只给太后行礼请安。 太后没叫起,而是看向了下头左手边空着的第一个位子,微微皱眉看向身边的郭嬷嬷。 郭嬷嬷轻轻摇了摇头,太后眉头皱得更紧,刚要说什么,只听外边通传到:“盛妃娘娘到——” 随着唱名,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无比的女子从后殿进了正殿,正是当今后宫的第一人,盛妃。 聂子衿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来人。只见盛妃一身华贵的海棠红色宫装,裙上用金丝绣成缠枝花,金红二色耀眼夺目,奢华至极。一头青丝挽成精致繁复的凌云髻,头上一只赤金攒珠七尾凤钗,并着其他赤金镶红宝石首饰为点缀,如此豪奢的打扮本该让人觉得俗气,然而在盛妃身上却显得气势夺人。盛妃的长相不是时下世风欣赏的清雅脱俗,而是异常的浓烈妖娆,一双艳丽的红唇带着三分笑意,眼尾上翘的桃花眼含情似水,勾魂夺魄,眉毛不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却是一双少见的浓眉,眉峰后推,上扬一个弧度到达眉尾后下弯,生生给妩媚勾人的长相添了几分犀利。 聂子衿有一丝晃神,怪不得盛妃嫁给皇帝已有三年,即使膝下未有所出、残害后宫子嗣的谣言缠身,宠幸也丝毫未减,就凭这个相貌和气度,不得宠才是奇事! 她握着的手紧了紧,要和这种人争夺皇上的宠爱吗? 盛妃好像在众人之中感觉到了聂子衿的打量,转头瞥了聂子衿一眼。四目相对,聂子衿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移开目光的聂子衿却没发现,对方在看清她的时候眯了眯眼。 直到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开,聂子衿才舒了一口气——盛妃好强的气势! “嫔妾给太后请安,”只见盛妃给冯太后行了一个福礼,娇笑解释道:“昨儿晚上皇上歇在锺翎宫,嫔妾伺候皇上今儿起得晚了些,让太后娘娘久等了,太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这话乍一听是请罪,实是示威,谁不知道昨晚盛妃截了冯贵仪的胡,皇上分明翻了冯贵仪的牌子,却将等着侍寝的冯贵仪独自扔在了朝宸宫,去了盛妃那里。 聂子衿入宫前便听闻盛妃同太后素来不和,太后不喜盛妃狐媚,按说太后的身份是稳压盛妃的,可太后不是皇上生母,同皇上不是特别亲厚,而盛妃最得皇上宠爱,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得以同太后针锋相对,如今看来,果真没错。 她暗中看向冯贵仪,只见冯贵仪脸上的笑容僵硬,看向盛妃的眼神都不对了。 太后却是比冯贵仪老道多了,她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笑着叫江媚筠起身:“瞧盛妃这话说的,服侍皇上是你的功劳,哀家又怎么会怪罪呢。” 江媚筠轻笑一声,随即坐到了左边首位,“太后娘娘体恤嫔妾,是嫔妾的福气呢。” 聂子衿心中又是一凛。盛妃的声音不说有多甜美动听,甚至有些低沉沙哑,但是和着她说话的慵懒调子却有种独特的勾人味道,那轻笑像是猫爪一样挠在人的心上,说不出的妩媚诱惑,在场的许多嫔妃都不禁咬牙,果真是狐媚子。 “哀家不体恤你谁来体恤你,”太后表情却丝毫未变,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着道:“说起来,你服侍皇上辛苦,同时兼顾代理后宫之责不免分身乏术。如今进了许多新人,不如让多几个人帮帮你,你也好专心照顾皇上。”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个激灵,随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向盛妃——皇上未曾立后,却让盛妃代理六宫事,太后早就看不惯了,现在这是借此机会,想要分江媚筠的权柄! 江媚筠自然也知道太后的目的,她捂嘴笑道:“太后娘娘果真为妾身着想,不知太后娘娘有何人选?” “哀家瞧着恂妃就挺好,静贵嫔也一起,”太后虽然想给冯贵仪争权力,奈何冯贵仪刚刚进宫,位份不高,资历也不够,只得退一步点别人,“这两位都是老人了,比你服侍皇上的时间还长,定能胜任,不知你意下如何?” “太后说的有理,”江媚筠一笑,不急着否认,而是转向太后提起的两人,“不如先问问恂妃和静贵嫔的意思?” 另一个贴身宫女采薇端了首饰盒上来,聂子衿选了对如意点翠簪,又选了对白玉耳坠。采苓带着小宫女呈上了许多衣裙,聂子衿沉吟一会,挑了件月白色兰花刺绣锦缎宫装穿上,颜色素雅却不简陋。 35.第三十五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梁德庆于是叫回了之前表演的人继续, 大殿里很快又热闹起来。只是刚刚经了那样大的事, 嫔妃们心里惴惴, 又猜不透皇上的心思,只好面带微笑一言不发地看着表演, 并不敢出声交谈。 好在离子时已经不远, 代表时刻到了的钟声一响,众人总算是松口气,等放了烟花之后,赫连珩便叫众人便散了。 人心浮动,今夜不知又有多少人无法安眠。 吴颂荷醒来的时候, 天色已经亮了。 守在床前一夜的木槿见主子醒了,立马红了眼圈,“小主!” 吴颂荷似是没听到木槿的呼喊,她怔愣了一会儿,右手贴上小腹。 那里平坦紧致, 前些日子里微微隆起的手感似是她的错觉。 突然,吴颂荷的眼睛里涌出泪来,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掉在枕上, 留下两抹泪痕。 “小主,小主您现在可不能流眼泪啊!”木槿立马慌了手脚,转头向外喊道, “快派人通知皇上, 小主醒了!太医呢?快请太医!” 木棉去找皇上报信, 又有小太监去请太医, 正是昨晚为吴颂荷诊脉的孙太医,昨晚随着吴颂荷一起来了永安宫,帮着将没有成型的胎儿流出,然后便一直在偏殿候命。 此时听了唤,孙太医连忙赶来,眼下一片青黑,可见昨晚忙碌了一夜。 他为吴颂荷细细探了脉,木槿心焦,一见太医抬手便急急问道:“有劳孙太医,请问我家小主如何?” 孙太医退后一步,对吴颂荷躬身禀告道:“小主已经无碍,只是需要仔细调养身子才能不落下病根,待微臣为小主开几服养身子的药,还请小主按时服用。” 吴颂荷依旧没什么反应,还是木槿答了话,“多谢孙太医。” 孙太医隔了纱质的床帐瞥了一眼吴颂荷,只见她眼神空洞地躺着,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丝毫血色,活像一句失了生气的白瓷玩偶。 他心下微微叹了口气,在宫中当值多年,这样的神态实在是太常见了,其中自然是有那绝境之中东山再起的,更多的人却是一蹶不振,甚至就此葬送了性命。 宫中之人少看少听,做好本分之事就是了,思及此,孙太医不再多想,行礼告退,下去写药方了。 木槿跪到吴颂荷床前,看着小主默默流泪的模样,到底没忍住,跟着一起落了泪。小主有孕之后有多欢喜她一清二楚,连小衣小鞋都亲自做了不少,然而昨日有多欢喜,今日便有多失望。 “小主,”木槿握住吴颂荷的手,说些好消息给她听,“皇上心疼您失了孩子,给您连晋了两级,您现在是贵仪了,还得了徽号,皇上还升了老爷的职,您可千万要好起来……” 说是好消息,木槿心里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一个贵仪的位分,哪能比得上小皇子? 听到这,吴颂荷一直盯着床盖的眼珠才动了动。她反握住了木槿的手腕,用力之大竟可以看到她手背上的青筋,直抓得木槿生疼,简直不像是病中之人,“有没有查出来,究竟是谁害我?” 木槿抖了一下,咬着牙说出了昨晚的经过,“是锺翎宫那位!小主放心,皇上已经夺了她掌六宫的权,禁了她的足……” “只是如此?”吴颂荷语气冰冷地打断了她的话。 木槿咬紧了唇,心里恨死了害她家主子的盛妃,也怨被盛妃迷惑的皇上,可她哪敢妄议什么,只好低头落泪,“小主……” 得到答案,吴颂荷闭上了眼,她松开了木槿,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木槿看到吴颂荷的样子心里疼得如同刀绞,“小主要保重身体啊,养好了身子,才能给小主子报仇啊!” 吴颂荷一时没说话,好一会儿才停下了眼泪,语气也和缓了下来,“……皇上呢?” 木槿抿了一下唇,尽量不让小主发现自己的想法,“木棉姐姐已经去请了,想来马上就到。” 吴颂荷将木槿的心虚看个正着,她嘴角扯了扯,“皇上怕是根本没有想来看我的心罢?” 昨天吴颂荷被送回住处,皇上也没来看上一眼,只差人送了许多养身子的药材,木槿不敢与主子说实话,此时连连摇头,“小主这是什么话?皇上许是一时抽不开身,想来等会儿便会来看您。” 吴颂荷没答话,许久之后却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带了狰狞,眼里满是阴狠,和选秀那日的清丽佳人判若两人。 盛妃江氏,弑子之仇,我吴颂荷与你不共戴天! * 深宫里头各有各的心思,有人痛不欲生,有人却是喜气洋洋。 大年初一,太后从起床便心情甚好,连早膳都多用了半碗燕窝。请安之时,太后再没看见左手下面那个碍眼的身影,心头舒畅,嘴角的笑更愉悦了。 “昨日宫里出了丑事,你们要引以为戒,万不可学了某些人的恶毒心肠,将心思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嫔妃们拜年之后,太后语重心长地教导着,“哀家知道,你们个个都是好的,以后要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尽心竭力服侍皇上,给皇上开枝散叶。” 嫔妃们都起身行礼应道,“多谢太后教诲。” “记着就好,”太后慈蔼地笑笑,“昨儿个守岁,想来你们都没睡够,都散了回去歇个觉罢。” 众人自然又是都谢过太后体恤,行礼告退了。 其中除了冯素瑶留下来服侍太后,邓清漪出宫门绕了一圈之后,竟也回到了寿宁宫。 听到郭嬷嬷禀告,太后表情未变,“让她进来罢。” 邓清漪进了屋,并不敢乱看,跪地行礼,“见过太后。” “起吧,”太后让郭嬷嬷加了个凳子,示意邓清漪坐下,“坐。” “谢过太后。”邓清漪起身,余光却是看到了正给太后捏肩的冯素瑶,她微微一愣,随即给冯素瑶行礼,“见过冯贵仪。” 冯素瑶扬起一个笑回礼,“邓才人。” 太后对冯素瑶道:“你先回吧。” 冯素瑶一怔,暗中看了一眼邓清漪,而后微微低头,乖顺地福了一礼告退。 是个孝顺的,可惜不中用,看着冯素瑶的背影,太后叹了口气,旁支的小门小户出身还是差了些,竟要她这个当太后的多费心思。 却是不由想起了嫁作太子妃的嫡亲侄女,其聪明伶俐完全不是这个旁支的能比,心中又是一叹,太子为什么走得这样早,没能等到侄女诞下皇孙…… 等冯素瑶出了屋门,太后回过了神,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看向邓清漪微微点头,“做得不错,说罢,想要什么赏?” 邓清漪略显害羞地低头,“太后娘娘谬赞,嫔妾不敢讨赏。” 昨日那出戏,是邓清漪在撞见那锺翎宫宫女青梅在宫中烧纸祭奠后,上寿宁宫献的计。 邓清漪出身差,位分低,才貌又不是出众,想要出头,只能借势。盛妃得宠,然而气焰嚣张,太后尊贵,然而身边已经有了冯贵仪,两个都不容易接近,不会将她一个小小才人放在眼里,想要入一方阵营,须得有一张分量足够的投名状。 正在纠结之时,锺翎宫的人递上把柄,邓清漪便顺势靠上了太后的大树。 太后虽然不在乎一个小小才人的投靠,但是邓清漪这一计,的确出到了太后的心坎上。 这计策可谓一石多鸟,不仅弄掉了吴颂荷的胎,嫁祸江媚筠之后夺了江媚筠的权柄,让她禁了足,更是让保皇党吴家出身的吴颂荷恨透了江媚筠。 太后已经迫不及待吴颂荷会用什么法子报复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狗咬狗的好戏? 她勾起了嘴角,看向邓清漪的目光愈发慈祥,“等哀家与皇上说说,你服侍哀家有功,给你晋了贵人位罢。” 邓清漪十分惊喜,却是没应,跪地谢道:“多谢太后娘娘好意,只是论尽孝,嫔妾远不如冯贵仪,不敢受太后娘娘的赏。” 若是吴颂荷听闻了太后懿旨,定然会知道她投靠了太后,必然会疏远她。虽后宫之人皆道吴颂荷不受宠,但吴颂荷的父亲却是被皇帝升了两淮的巡盐御史,这等一顶一的肥差,皇上派出的必然是亲信中的亲信,凭着父亲,吴颂荷未必没有翻身之日。 再者说,太后第一看重的是冯贵仪,邓清漪知道自己的身份,这话表明了她冯贵仪马首是瞻,不敢越过冯贵仪去。 太后几不可查地眯了眯眼,藏住了眼中掠过的一丝惊讶,随即笑容更真了,“你是个知礼的,”她让郭嬷嬷从内室里拿了妆匣子出来,挑了一只华丽耀眼的凤钗,“这是哀家年轻还是贵妃的时候最喜欢的一支钗,如今老了,戴不得如此张扬的东西,给你这样年轻伶俐的才是正正好。” “太后娘娘哪里话,您才不老呢,”邓清漪面带羞涩和喜意接过,磕头谢赏,“多谢太后娘娘赏。” “嘴倒是甜,”太后笑着慈爱地拍了拍她的手,“快起吧。”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邓清漪见太后面露倦色,便告退了。 等邓清漪走了,太后问郭嬷嬷,“你怎么看?” 郭嬷嬷上前给太后捶肩,闻言低眉顺眼道:“是个心大的。” 太后笑了笑,心不止大,而且狠,对交好的闺蜜下手也毫不留情,从计划定下那天开始,邓清漪便借着送酥油鲍螺的机会在那鲍螺里头下药,吴颂荷那个蠢的,对邓清漪毫不设防,如此暗中吃了一个多月不该吃的,直到昨日两杯饮品中的红花,才稳稳当当地让吴颂荷的胎落了下去。 太后闭上眼养神,又想起了她那句拒了晋位的话。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城府,更是懂得知进退,这个邓氏不能留。 罢,罢,素瑶不得用,邓氏现在不过一个小小才人,想来也翻不起风浪,再留些日子看看罢。 江媚筠迷迷糊糊间觉得有人一直在盯着自己,睁开眼睛一看,就看到赫连珩正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略微有点诧异,赫连珩虽然表面上宠她,但是心底是看不起她的,他喜欢的是江媛筱那样气质清雅高洁的大才女,而在所有人心里,盛妃粗鄙媚俗,不通文墨,赫连珩平时来锺翎宫,除了满足生理需求,就是需要挡箭牌,说白了就是床上的事,其他时候,赫连珩是不会来找没有共同语言的江媚筠的。 36.第三十六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就算是真的, 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她早就不可能生育了。 “皇上……”江媚筠似是被男人的话感动,情不自禁般地吻上去。 赫连珩两世为人, 上辈子察觉不到江媚筠的破绽, 此时却一眼便看出江媚筠动情表象下的不以为然。 他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止不住心中苦涩, 她还是不信他。 不过随即他便振作起来, 阿筠现在还在他身边,只要他多努力, 阿筠总会怀上他俩的孩子。 感觉到对方先是一个失神,而后是暴风骤雨般的回吻,江媚筠心中一讪,这个时候愣神, 狗皇帝的演技还是需要多加提高啊。 她闭上眼, 将自己投身于情潮里。人心太假,只有欢愉才是真的。 第二天送走赫连珩, 江媚筠躺回被窝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耳边全是昨天赫连珩那句话,赫连珩的语气丝毫不似作假, 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连她都看不出丝毫破绽,可先不说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只说赫连珩的身份,三宫六院的一国皇帝独独倾心一人什么的听听就是了, 江媚筠不可能相信。 狗皇帝到底有什么目的? 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赫连珩予她专宠, 是不是想要让众人群起而攻之,借别人之手除掉她了? 可就算新进了这么秀女,这后宫根本没有谁能取代她的位置才对。 赫连珩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做法? 翻来覆去许久,江媚筠琢磨不出头绪,叹了口气起床。 绿萼几个正服侍江媚筠穿衣,碧桃打了帘子进门,挥挥手叫绿萼几个下去,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告诉江媚筠一个消息,“娘娘,永安宫吴贵人有喜了。” 江媚筠一愣,最近赫连珩没歇在别人那儿吧? 碧桃见到主子脸色,猜到她什么意思,主动解惑道:“说是已经有三个月了,想来是等胎坐稳了才往外说。” 江媚筠眯起了眼,“三个月?” 见碧桃点头,江媚筠勾起唇赞了一句,“倒是沉得住气。” 原来吴贵人已经怀孕,估计赫连珩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样一来,赫连珩最近的反常倒是有了解释,吴贵人的娘家是坚定的保皇党,赫连珩定然想这个孩子健康出生,为了给吴贵人铺路,赫连珩才予她专宠,若是众人都盯着江媚筠,吴贵人自然便安全许多。 “娘娘……”碧桃面带担心地看向江媚筠,江媚筠一笑,“干嘛这幅脸色,吴贵人有喜是好事,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碧桃低声道:“需要咱们动手吗?” 江媚筠摇摇头,“吴贵人不能动,让下面的人都注意些,得保好吴贵人这一胎。”她看向碧桃,“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 碧桃点头,江媚筠又叮嘱,“瓷器别挑些太好的,摔了我心疼。” “奴婢知道,娘娘放心。”碧桃失笑,心里松了口气,主子还会开玩笑,应该是没受什么影响。 江媚筠摆摆手,“下去吧。” * “皇上,”梁德庆走到赫连珩身边报喜,“吴贵人有孕了。” “什么?”赫连珩不敢置信,笔尖的墨落在折子上,洇出一个红点。 梁德庆重复道:“永安宫吴贵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之前他还没回来,是原来的他弄出来的孩子。 赫连珩狠狠握住手中的笔,老天为什么要同他开这种玩笑? 朱批用的毛笔本就十分细,他一个寸劲,竟是将笔杆折断了。梁德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皇上? 赫连珩回过神来,他放下笔,使劲揉了揉眉头,心中苦笑,昨天刚与江媚筠表白完心迹,今天就出了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她此时必定是嘲讽冷笑不已吧? 他问梁德庆道:“盛妃……什么反应?” 梁德庆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锺翎宫扫出不少碎瓷片,盛妃送了许多补品给吴贵人,但吴贵人收下后全部偷偷丢掉了。” 赫连珩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吴贵人的父亲是他的人,前世为了不让吴贵人被江媚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故意不怎么宠爱吴贵人,吴氏怀孕对他而言是个惊喜,不仅给她晋了位分,还赏了“宜”字做徽号。 可惜这一胎最后也没能成活,他记得清楚,吴氏第一胎是个女儿,可惜生下来体弱,只活了一刻钟功夫不到便没了呼吸,前世的他不仅遗憾了许久,还在心里怀疑是因为江媚筠暗中做了什么,才让孩子早夭。后来已经封妃的吴氏联合后宫嫔妃状告江媚筠,这个孩子早夭的罪过也算在了江媚筠的头上。 如今再一回想,实际上以江媚筠的通透,怕是根本没有对吴氏下手,连摔瓷器都是装出来的吧? 赫连珩被一股无力感包围了,他该怎么办? * 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所有嫔妃都是心中一紧,若是安全出生,这可就是皇上第一个子嗣。 不管心里如何想,除了盛妃恂妃两个高位嫔妃以及身子不好的静贵嫔只送了东西,其他所有嫔妃都带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上门恭喜,一时间,小小的雨禾轩门庭若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后宫动静如此之大,皇上却不仅没有晋吴贵人的位分,连去都没去永安宫看过一眼,竟是丝毫没将吴氏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不由有了思量,吴氏只是一个小小贵人,也不受宠,如此看来,吴氏威胁没有想象中那样大,某种程度上还比不过独占圣宠的盛妃。 盛妃在一日,她们便一日无法得宠,除去吴贵人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对吴贵人下手的人不由得再三掂量,一个无宠的贵人是否值得冒险。一时间,后宫里竟是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 “看来,皇帝是真的将这一胎看得很重啊,”太后若有所思地同郭嬷嬷道:“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郭嬷嬷低声道:“毕竟皇上至今无嗣。” “皇帝这步棋走得还不错,利用盛妃当靶子,吴贵人便安全许多,”太后皮笑肉不笑了下,“更何况盛妃那个没脑子的下手黑得很,皇帝也就装作不在意吴氏,才能将吴氏母子俩从盛妃手底下保全了。” 郭嬷嬷也跟着主子笑了,“只是盛妃动不动手,可由不得她自己。” “说的是,”主仆二人打着哑谜,太后看起来心情愉悦,说了句听起来好像丝毫不相干的话,“除夕是个好日子,哀家已经等不及了。” 吴贵人怀孕消息传出的下一个请安日,太后亲自赐下了许多赏赐和补身子的好东西,吴颂荷认真听着,很是感谢了一番。 太后仔细叮嘱了吴颂荷种种需要注意的地方,听得其他嫔妃又是眼热又是羡慕,恨不得怀有龙胎的是自己。盛妃则是脸色极差,她承宠多年却无子嗣,已经是心头的一根刺,此时看到吴贵人,心情糟糕可想而知。 出寿宁宫的路上,众人小心翼翼,唯恐触了盛妃的霉头。 江媚筠早就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在宫门口被人叫住了,“盛妃娘娘。” 江媚筠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心中没什么波澜,脸上却是带了不耐烦,“戚婕妤有事?” “只是为娘娘遗憾,”戚婕妤语带可惜道:“吴贵人只承宠几次,便怀了龙种,娘娘分明承雨露最多,可惜却始终没能有孕。” “本宫再怎么遗憾,也比某些人强,有些人连雨露都承不到呢。”江媚筠冷笑,“看来戚婕妤禁足一个月还不够,要不要再加上几天?” 戚婕妤话说出口爽快无比,被江媚筠用话堵回来也不甚在意。不下蛋的母鸡,光狐媚有什么用,如今再耀武扬威也是空中阁楼,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吴贵人正好从里头出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由心里暗骂戚婕妤,这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她恭恭敬敬给江媚筠行礼,“娘娘。” “怀上龙胎不难,安全生下来才是难事,”江媚筠语带冷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扶着常有忠的手离开,“吴贵人先保好这一胎再说吧。” 吴颂荷心中叫苦,低服做小道:“是。” 等江媚筠走了,戚娇儿轻轻瞥了吴颂荷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轻视之意显露无疑。 吴颂荷面上没露出破绽,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握起。 怀了子嗣之后,不少上门的嫔妃们脸上热情洋溢说着恭喜,话里话外都是交好拉拢,可是看到皇上的反应之后便都冷了下来。与她一同入宫的秀女们则是在背后议论纷纷,什么“为何偏偏是她”“只是运气好罢了”,戚婕妤这般注定会得宠的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37.第三十七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她练跳舞, 可不只是为了练出柔软身体,给赫连珩在床上玩花样的。 “碧桃, 去取本宫的衣服来,就拿最新那件吧。”江媚筠站起身, 眼神在于嫔脸上顿了顿, 然后扫过大殿, 略微沙哑的嗓音是一贯的勾人味道, “既然大家今儿兴致这么高, 本宫也不能扫了大家的兴。还请诸位稍等片刻,本宫这就来。” 赫连珩脸色一变, “阿筠……” 先不说江媚筠会不会跳舞,她的阿筠, 怎么能像妓子一样在众人面前献舞? 江媚筠看向赫连珩, 什么时候他的称呼变得这么腻歪了? 她冲他笑了笑,“皇上不想看?” 赫连珩的“不”含在喉咙里没能说出口, 他看着眼前的江媚筠, 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形容眼前的人——他的阿筠像是什么东西被点燃了, 似乎有火焰在其中跳跃,美艳张扬得让人不敢直视。 戚婕妤看着江媚筠,心里突然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不该挑起这个话题的。 江媚筠去了偏殿,回来时已经换了一套装束。她以一条纱巾遮面,只露出的一双勾魂夺魄的桃花眼, 眉心描了一朵艳丽的五瓣红梅, 手里握着一只琵琶, 身上穿着一条绯红色长裙,裙身系满了流光溢彩的碎块晶石,层层叠叠,煞是好看。 江媚筠朝已然怔住的赫连珩一笑,手指重重一拨,厮杀声起,正是琵琶名曲《十面埋伏》。 银瓶乍破水浆迸,铁骑突出刀枪鸣,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怎一个震撼了得。(注1) 忽而丝竹管弦之声渐起,江媚筠舍了琵琶,长袖一甩,伴着乐声起舞。 俯、仰、冲、拧、扭、踢,一个个动作被江媚筠串联起来,头饰在动作中叮当作响,腰肢柔软如细柳,身影轻灵如飞燕,舞姿轻盈如游龙惊凤,眼波流转间皆是风情,迷离魅人。(注2) 最后一个动作落定,江媚筠觉得有一道灼热的视线钉在自己身上,她顺着望过去,便看到上首的男人死死地盯着她,那眼神似是恨不得将她吃拆入腹。 她冲着赫连珩勾唇一笑,媚眼如丝,满意地看到男人眸色更深了。 * “狐媚!”回到寝殿的太后恨恨骂道:“宫里怎么会有这么一个狐媚子!” “太后息怒。”郭嬷嬷连声劝慰,冯贵仪在一旁低头不敢说话。 盛妃惊艳一舞之后,皇上显然是没心情再做别的事情,寿宴一结束,皇上便跟着盛妃回了锺翎宫。 冯贵仪暗自苦笑,为了今天寿宴弹奏《广寒》,她不知练了多长时间,手指上都起了茧。可是在罂粟一般靡丽的盛妃面前,她就如同牵牛花一般不起眼,盛妃一曲一舞,连她一个女子都被慑去了心神,更何况皇上? 她要怎么和那样的人争宠? * 锺翎宫,宽大的床铺上,一男一女正在纠缠,吻得难解难分。 二人终于因为呼吸不畅分开,赫连珩看着江媚筠的眼睛,这双眼睛在跳舞时脉脉如诉,而此时因为动情,眼角已经染上了靡丽的绯色,看得赫连珩只想把命都给她。 前世一直觉得阿筠胸无点墨,后来看到她在冷宫抄的经书和作的画作,才知道她书画上的造诣根本不输娴嫔。而今日,她又给了他一个惊喜。 赫连珩轻轻抚上江媚筠发红的眼角,“你究竟还有多少东西是朕不知道的?” 江媚筠气息微乱,她雪白的手臂环住赫连珩的脖子,嘴角上扬,“皇上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慵懒的语调微微上扬,似是猫爪一样挠在人的心尖,赫连珩看着她生动的得意模样,忍不住再次俯下身吻了上去。 江媚筠主动张开樱唇,加深了这一吻。鼻尖属于男人龙涎香气让她心头颤栗,感受到对方已经动情,江媚筠也不禁兴奋起来。 她是个食色性也的俗人,伸手便要解赫连珩的腰带。 然而这个动作就像是触动了什么开关,赫连珩猛地停了下来。 “皇上?” 这时候刹车,江媚筠都要急死了,突然又想起了曲嫔和她说起的“龙根有碍”。 这一个多月,赫连珩只去了静贵嫔和曲嫔那儿,静贵嫔身子不好,经不得房事,曲嫔则又偷偷来和江媚筠说过一次,赫连珩只是让曲嫔按摩解乏,一熄灯,两个人都没盖一床被子。 江媚筠不由得犹疑了下,要不要私下叫太医来问问? 赫连珩长相身材都是极品,而且器大活好,江媚筠对这点很满意,不然也不会走宠妃这条路子。 然而这都已经多少天没开荤了……想着,江媚筠有些失望,赫连珩怎么就突然变成了银样镴枪头呢? 江媚筠眼底的犹疑和失望被赫连珩准确地捕捉到了,他不禁一愣,犹疑倒是情有可原,可失望…… 赫连珩眸色一暗,再次吻了上去。他用舌头细细地舔舐着江媚筠的唇瓣,随后转到她小巧的耳垂,然后一路向下,同时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 直到对方眼神迷离,眼睛里带了水色,赫连珩才停了下来,他舔舔嘴唇,“爱妃喜欢和朕做这种事情?” 男人灼热的鼻息落到江媚筠的耳畔,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沙哑,直让人头皮发麻。情/欲烧得江媚筠没有多余的精力思考,她顺着本心回答赫连珩道:“做快活事,自然喜欢。” 赫连珩心头一凉。这话已经够明白了,江媚筠的确喜欢和他行鱼水之欢,可是她喜欢的原因不是他赫连珩,而是欢愉本身。 赫连珩心中又是生气又是苦涩,他该庆幸至少阿筠看中了他的身体吗? 江媚筠感觉气氛突然不对,这时才回过神来刚刚顺口的回答有多么不妙。她连忙想补救,却见赫连珩眸子沉沉,用唇堵住了她的嘴。 阿筠现在不爱他也没关系,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只要她在他身边…… 赫连珩本就经验丰富,此时又想讨江媚筠欢心,更是千般手段尽出,弄出了十足的花样。 江媚筠只觉得此生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她抛去了一切想法,尽情地享受当下对方给予的欢愉。 * 天光微亮,大红色的厚重床帐遮住了雕花大床上两道相拥而眠的身影。 忽然一只雪白的玉臂从床帐中伸了出来,同时一道沙哑的声音传来,“水。” 一直候着的碧桃连忙去倒水,搂着她的男人感受到她的动作醒了过来,赫连珩捉住江媚筠的唇吻了一通,又是一阵耳鬓厮磨。 床帐里还留有一股浓郁的麝香味道。赫连珩被这情/欲味道刺激,顿时又有些蠢蠢欲动。 “娘娘。”这时碧桃回来,手上拿着一杯温热的茶水。江媚筠咬了一下赫连珩的嘴唇以作警告,挣开他的怀抱,伸出手接过茶杯,起身靠在床头润了润嗓子。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憋得狠了,一朝放开,狗皇帝简直变身人形泰迪,昨晚叫得太厉害,现在嗓子和火烧一样。 “皇上今儿不上朝?”江媚筠瞧瞧天色,已经不算早了。 “今日休沐,不上朝。”赫连珩皱着眉头抬起身子,“怎么嗓子哑成这样?” 他用手背贴住江媚筠的额头,一双剑眉皱得更紧了:“你在发热。” 赫连珩冲外头对梁德庆喊道:“宣太医。” 江媚筠摸了摸嗓子,没反驳。 昨天跳舞的裙子用料很薄,基本不保暖,虽然在大殿里,但此时已近冬月,大殿内又没有烧地龙,跳完舞换衣裳的时候江媚筠就打了好几个喷嚏。 受冻之后又纵欲到半夜三更,估计是染了风寒。 赫连珩翻身下地,他裸着上身,江媚筠瞧过去眯了眯眼——男人的背肌线条十分好看,上面全是她昨晚抓出来的痕迹。 不过自己身上也没好到哪去,不用看也知道定然满是吻痕。江媚筠打了个哈欠往被窝里钻了钻,因为发着烧,她骨子里都泛出酸意,懒懒地不想动,此时又打起了瞌睡。 突然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卷在被子里抱起,江媚筠眼睛稍微睁开了一条缝,只见赫连珩换好了衣裳,亲自抱起她,等碧桃几个换好床褥,赫连珩又将她放了回去,给她穿上中衣,用温热的帕子给她擦脸,又接过碧桃拿来的新被子给江媚筠盖上。 38.第三十八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已经辰时半了, ”听见主子问话的碧桃快步走到床帐边,“娘娘要起吗?” “不了, 我再睡会罢。”反正现在不用请安不用干活,大冷的天当然要赖在被窝里多躺一会儿, 江媚筠抬手打了个哈欠, 感觉床外不够暖和, 又将手臂缩回被子里。 她翻了个身面朝里, 突然将头扭了过来看向外头, “外头这么亮,是下雪了?” 碧桃笑着点头, “是呢,娘娘要起来看看吗?” “还是算了, 禁着足呢, 想去梅园看看也去不了,”不过瑞雪兆丰年, 倒是个好兆头, 江媚筠转过头去, 语意里满是懒散,“半个时辰后再来叫我。” 碧桃应下,“是。” 江媚筠真正起床的时候,已经是一个多时辰以后了,睡得太多, 头都有点痛, 她幽怨地看着碧桃, 碧桃抿嘴忍着笑,“奴婢可是叫过您了,是您自己不起的。” 江媚筠哼哼两声,颇为不满,“就不能再多叫两回?” 碧桃装作没听见,只笑着服侍江媚筠洗漱。在主子身边这么久,主子小孩子一样的性子,碧桃最是清楚不过。 换了衣裳,揣上手炉手笼,江媚筠出了屋门打算透透气。寒气一激,江媚筠因睡多而头晕的脑袋一清,看着院中的大雪来了精神。 “绿萼常有忠她们呢?”江媚筠眼睛发亮,“叫来几个人,打雪仗吧!” 碧桃吓了一跳,堆雪人打雪仗都是民间玩法,哪有宫里的嫔妃玩这个的? 江媚筠见碧桃犹豫便道:“我禁着足呢,不能去冰嬉,哪怕不雅,也只能玩玩这个了。再说锺翎宫大门锁着,没人会来看的。” 碧桃想想也对,便下去叫人了。 锺翎宫本来因为主子的禁足,气氛颇有些愁云惨淡,听说主子这时还要打雪仗,一个个都相视苦笑,只零星来了几人。 然而真的开始之后,众人都不自觉放开手脚,暂时忘记了这件事,一时间,锺翎宫里呼来喝去,惹得其他人也蠢蠢欲动。 一刻多钟后,绿萼常有忠连着几个小宫女小太监一起向江媚筠讨饶,他们被砸了一身的雪,虽然有不敢向主子动手的原因在,但江媚筠本身也很厉害,简直一砸一个准。 江媚筠一双桃花眼弯起,脸上带着运动过后的红晕,喘着气退出了战局。她笑得畅快,明媚的笑脸看在碧桃眼里,让碧桃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其他旁观的宫女太监忍不住加入了进去,江媚筠边走到屋檐下边理顺了气,转过头问跟在身边的碧桃,“知道怎么往外说吧?” “知道,”碧桃笑着点头,“您心情不顺,拿下人出气,砸了整个锺翎宫的奴才。” 江媚筠满意点头,突然想起了什么,“青梅的事,查明白了吗?” 提起青梅,碧桃收起了脸上的笑,语气也沉了下来,“奴婢搜了青梅的住处,没发现什么异常,又审了和她有交往的人,青萝说想起来上次您病着那几天,有一次偶然遇见青梅避着人出了锺翎宫,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奴婢问了所有人,没人知道那天她去了哪,不过青梅生母的忌日似乎就在那几天。奴婢有了猜想,但还没能确定,便没和您说。” 江媚筠一时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人死如灯灭,究竟怎样已经不重要了,总不过是犯了大忌讳让人抓住了把柄,不用再查了。” 碧桃叹了口气,“是。” “将锺翎宫里的人再筛一遍,”江媚筠看着下面疯闹的小宫女小太监们,神色有些让人寒心的淡漠,“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性子不好的、有嫌疑的,都找机会打发出去罢。” 碧桃沉默点头,低声应道:“是,娘娘放心。” 这时一个雪球飞了过来,正砸到碧桃身上,原来是绿萼不小心误伤,见自己闯了祸,连忙向碧桃卖乖认错。 碧桃带着一脸和煦的微笑着下场,绿萼连忙转身就跑,直看得江媚筠捂嘴笑。 一连几天,江媚筠的日子都过得美滋滋。赫连珩这几日一直没入后宫,江媚筠估计赫连珩因为吴颂荷小产一事,现在正厌着她,怕来锺翎宫也没心情做戏便索性不来。江媚筠乐得不用伺候赫连珩,也不需要早起请安,更不需要管理宫务,简直是入宫以来最轻松的一段日子。 这日还赖着床,绿萼进来叫她起,说内务府总管带人送来了一些新进的料子,让江媚筠先挑。 江媚筠打着哈欠,抱着被子坐起来,一头青丝垂落,像是最上等的顺滑绸缎,“现在这个内务府总管,是太后上次趁我病中提上来的吧?” 绿萼应道:“娘娘记得没错。” 江媚筠眯了眯眼,未点胭脂便颜色如樱的唇勾起一个笑,“让他等着。” 绿萼一见到江媚筠这个表情,便乖觉地低头服侍主子洗漱。惹了娘娘清梦,这位内务府总管怕是要遭殃喽。 偏殿里,蔡敏等了足有半个时辰,续了三次茶水,才终于等来了江媚筠的通传。 蔡敏压下心中烦躁,摆好表情,恭恭敬敬地进了内殿,“见过盛妃。” 等了好一会儿,却没听到叫起,而是听到盛妃那标志性的慵懒嗓音道:“绿萼说你是来送料子的?” 蔡敏头压得更低,入眼的只有江媚筠绣着金边的红色裙摆,恭敬道:“是。” “送进来本宫瞧瞧罢。” 候在外头的小太监们弓着身子进来,蔡敏跪着让到一边,几个小太监并排,跪到了江媚筠面前将布匹呈上。 江媚筠抬起手,手指带着金镂空嵌白玉的护甲套从料子上一一划过,到了最后一匹,江媚筠突然狠狠将托盘打落,正砸在蔡敏身前,“呈给本宫这种破烂,你这内务府总管是当够了吗?” 江媚筠突然发作,吓了众人一跳,殿里跪了一地。蔡敏心中一凉,连忙磕头求饶,“娘娘息怒,这料子就是往年过年时南地进贡的料子啊!” 江媚筠冷笑,“你这话的意思,是怪本宫的眼神不好了?” 蔡敏伏在地上,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奴才万万不敢,只是奴才说的实话……” 江媚筠没等他说完便冷声打断,“还敢狡辩?” 蔡敏咬牙,看来这位盛妃娘娘是非要没事找事发落他不可了,“娘娘恕罪,只是您现在没了掌六宫的权,怕是发落不得奴才!” “好,好得很!”江媚筠面上不怒反笑,心中默默为这位蔡总管点了一根蜡烛,赫连珩自然不会保太后的人,她递上了筏子,赫连珩不接就是傻子,“碧桃,去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皇上,问问皇上,本宫能不能发落一个怠慢本宫至此的奴才!” * 御书房。 时值大年,百官休沐,赫连珩这个皇帝却不得空闲。 手中是下面最新呈上来的暗报,在赫连珩有意无意的纵容下,冯华亭愈发放肆,收受贿赂,买官卖官,冯府中的摆设甚至出现了宫中贡品。这几日去冯家拜年的人踏破了冯府的门槛,现在的冯家,俨然一手遮天。 赫连珩勾起一抹冷笑,冯家比他想象的还要麻痹愚蠢,这样下去,冯家的死期很快就要到了。 将纸张丢入火盆销毁,便听外头梁德庆来报,“皇上,锺翎宫的掌事宫女求见。” 赫连珩一皱眉,“何事?” 能伺候皇上这么多年,梁德庆胜过别人的便是长了一颗玲珑心。这些日子,皇上就没有一天不问起过锺翎宫那位——吃食/精不精心,睡得好不好,地龙烧得热不热,送去的碳是不是最好的,就差过问每天吃了多少粒米。晚上就寝的时候,皇上还经常看向一个方向发呆,有一回梁德庆突然灵光一闪反应过来,那可不就是锺翎宫的方向?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梁德庆确确实实地看出来,主子爷将盛妃娘娘放在了心尖子上。 此时听闻碧桃求见变了脸,皇上显然是怕盛妃娘娘出了什么事,梁德庆连忙解释,“娘娘一切安好。”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便见赫连珩缓了脸色,梁德庆接着道:“是内务府送的料子不合娘娘的心意,娘娘意欲发落蔡总管,但是身上已无掌六宫职权,便来问问皇上的意思。” 赫连珩脸色未变,说出的话却是让梁德庆一激灵,“朕记得,你徒弟是在内务府当差?新的内务府总管就他了罢。” 太监无法有后代,说是徒弟,实际也就是儿子了,梁德庆没有丝毫惊讶皇上问都没问便应了盛妃娘娘,却是惊喜于这等好事落在自家徒弟身上,连忙谢道:“谢皇上抬举。” 赫连珩淡淡道:“跟他说,若坏了规矩,便也由着盛妃处置。” 这便是提醒万事都要紧着锺翎宫了,梁德庆冷静了下来,恭敬应道:“是。” 赫连珩“嗯”了一声,继续看起手里的书。梁德庆瞧着,心里揣摩主子的意思,试探道:“皇上,要不……去锺翎宫瞧瞧?” 39.第三十九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他虽然早有预料, 却也止不住心中苦涩,她还是不信他。 不过随即他便振作起来, 阿筠现在还在他身边,只要他多努力, 阿筠总会怀上他俩的孩子。 感觉到对方先是一个失神, 而后是暴风骤雨般的回吻, 江媚筠心中一讪, 这个时候愣神, 狗皇帝的演技还是需要多加提高啊。 她闭上眼,将自己投身于情潮里。人心太假, 只有欢愉才是真的。 第二天送走赫连珩,江媚筠躺回被窝想睡个回笼觉, 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耳边全是昨天赫连珩那句话, 赫连珩的语气丝毫不似作假,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连她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可先不说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 只说赫连珩的身份, 三宫六院的一国皇帝独独倾心一人什么的听听就是了,江媚筠不可能相信。 狗皇帝到底有什么目的? 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赫连珩予她专宠,是不是想要让众人群起而攻之,借别人之手除掉她了? 可就算新进了这么秀女, 这后宫根本没有谁能取代她的位置才对。 赫连珩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做法? 翻来覆去许久, 江媚筠琢磨不出头绪, 叹了口气起床。 绿萼几个正服侍江媚筠穿衣,碧桃打了帘子进门,挥挥手叫绿萼几个下去,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告诉江媚筠一个消息,“娘娘,永安宫吴贵人有喜了。” 江媚筠一愣,最近赫连珩没歇在别人那儿吧? 碧桃见到主子脸色,猜到她什么意思,主动解惑道:“说是已经有三个月了,想来是等胎坐稳了才往外说。” 江媚筠眯起了眼,“三个月?” 见碧桃点头,江媚筠勾起唇赞了一句,“倒是沉得住气。” 原来吴贵人已经怀孕,估计赫连珩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样一来,赫连珩最近的反常倒是有了解释,吴贵人的娘家是坚定的保皇党,赫连珩定然想这个孩子健康出生,为了给吴贵人铺路,赫连珩才予她专宠,若是众人都盯着江媚筠,吴贵人自然便安全许多。 “娘娘……”碧桃面带担心地看向江媚筠,江媚筠一笑,“干嘛这幅脸色,吴贵人有喜是好事,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碧桃低声道:“需要咱们动手吗?” 江媚筠摇摇头,“吴贵人不能动,让下面的人都注意些,得保好吴贵人这一胎。”她看向碧桃,“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 碧桃点头,江媚筠又叮嘱,“瓷器别挑些太好的,摔了我心疼。” “奴婢知道,娘娘放心。”碧桃失笑,心里松了口气,主子还会开玩笑,应该是没受什么影响。 江媚筠摆摆手,“下去吧。” * “皇上,”梁德庆走到赫连珩身边报喜,“吴贵人有孕了。” “什么?”赫连珩不敢置信,笔尖的墨落在折子上,洇出一个红点。 梁德庆重复道:“永安宫吴贵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之前他还没回来,是原来的他弄出来的孩子。 赫连珩狠狠握住手中的笔,老天为什么要同他开这种玩笑? 朱批用的毛笔本就十分细,他一个寸劲,竟是将笔杆折断了。梁德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皇上? 赫连珩回过神来,他放下笔,使劲揉了揉眉头,心中苦笑,昨天刚与江媚筠表白完心迹,今天就出了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她此时必定是嘲讽冷笑不已吧? 他问梁德庆道:“盛妃……什么反应?” 梁德庆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锺翎宫扫出不少碎瓷片,盛妃送了许多补品给吴贵人,但吴贵人收下后全部偷偷丢掉了。” 赫连珩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吴贵人的父亲是他的人,前世为了不让吴贵人被江媚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故意不怎么宠爱吴贵人,吴氏怀孕对他而言是个惊喜,不仅给她晋了位分,还赏了“宜”字做徽号。 可惜这一胎最后也没能成活,他记得清楚,吴氏第一胎是个女儿,可惜生下来体弱,只活了一刻钟功夫不到便没了呼吸,前世的他不仅遗憾了许久,还在心里怀疑是因为江媚筠暗中做了什么,才让孩子早夭。后来已经封妃的吴氏联合后宫嫔妃状告江媚筠,这个孩子早夭的罪过也算在了江媚筠的头上。 如今再一回想,实际上以江媚筠的通透,怕是根本没有对吴氏下手,连摔瓷器都是装出来的吧? 赫连珩被一股无力感包围了,他该怎么办? * 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所有嫔妃都是心中一紧,若是安全出生,这可就是皇上第一个子嗣。 不管心里如何想,除了盛妃恂妃两个高位嫔妃以及身子不好的静贵嫔只送了东西,其他所有嫔妃都带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上门恭喜,一时间,小小的雨禾轩门庭若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后宫动静如此之大,皇上却不仅没有晋吴贵人的位分,连去都没去永安宫看过一眼,竟是丝毫没将吴氏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不由有了思量,吴氏只是一个小小贵人,也不受宠,如此看来,吴氏威胁没有想象中那样大,某种程度上还比不过独占圣宠的盛妃。 盛妃在一日,她们便一日无法得宠,除去吴贵人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对吴贵人下手的人不由得再三掂量,一个无宠的贵人是否值得冒险。一时间,后宫里竟是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 “看来,皇帝是真的将这一胎看得很重啊,”太后若有所思地同郭嬷嬷道:“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郭嬷嬷低声道:“毕竟皇上至今无嗣。” “皇帝这步棋走得还不错,利用盛妃当靶子,吴贵人便安全许多,”太后皮笑肉不笑了下,“更何况盛妃那个没脑子的下手黑得很,皇帝也就装作不在意吴氏,才能将吴氏母子俩从盛妃手底下保全了。” 郭嬷嬷也跟着主子笑了,“只是盛妃动不动手,可由不得她自己。” “说的是,”主仆二人打着哑谜,太后看起来心情愉悦,说了句听起来好像丝毫不相干的话,“除夕是个好日子,哀家已经等不及了。” 吴贵人怀孕消息传出的下一个请安日,太后亲自赐下了许多赏赐和补身子的好东西,吴颂荷认真听着,很是感谢了一番。 太后仔细叮嘱了吴颂荷种种需要注意的地方,听得其他嫔妃又是眼热又是羡慕,恨不得怀有龙胎的是自己。盛妃则是脸色极差,她承宠多年却无子嗣,已经是心头的一根刺,此时看到吴贵人,心情糟糕可想而知。 出寿宁宫的路上,众人小心翼翼,唯恐触了盛妃的霉头。 江媚筠早就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在宫门口被人叫住了,“盛妃娘娘。” 江媚筠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心中没什么波澜,脸上却是带了不耐烦,“戚婕妤有事?” “只是为娘娘遗憾,”戚婕妤语带可惜道:“吴贵人只承宠几次,便怀了龙种,娘娘分明承雨露最多,可惜却始终没能有孕。” “本宫再怎么遗憾,也比某些人强,有些人连雨露都承不到呢。”江媚筠冷笑,“看来戚婕妤禁足一个月还不够,要不要再加上几天?” 戚婕妤话说出口爽快无比,被江媚筠用话堵回来也不甚在意。不下蛋的母鸡,光狐媚有什么用,如今再耀武扬威也是空中阁楼,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吴贵人正好从里头出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由心里暗骂戚婕妤,这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她恭恭敬敬给江媚筠行礼,“娘娘。” “怀上龙胎不难,安全生下来才是难事,”江媚筠语带冷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扶着常有忠的手离开,“吴贵人先保好这一胎再说吧。” 吴颂荷心中叫苦,低服做小道:“是。” 等江媚筠走了,戚娇儿轻轻瞥了吴颂荷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轻视之意显露无疑。 吴颂荷面上没露出破绽,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握起。 怀了子嗣之后,不少上门的嫔妃们脸上热情洋溢说着恭喜,话里话外都是交好拉拢,可是看到皇上的反应之后便都冷了下来。与她一同入宫的秀女们则是在背后议论纷纷,什么“为何偏偏是她”“只是运气好罢了”,戚婕妤这般注定会得宠的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不急,等她诞下皇子,看谁还敢轻辱于她! 40.第四十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等二人都拒绝了, 江媚筠这才对太后道:“两位姐姐都是好安静的人, 嫔妾也不敢用这些东西扰了二位姐姐, 只好自己辛苦些了。” 听到江媚筠语气里暗含的得意,太后含气的功夫再怎么好,如今也有些沉不住气了, 不由在心中暗骂恂妃和静贵嫔, 两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只得退一步道:“过些日子是哀家的寿辰, 你肩上担子太重, 寿辰一事,便不好再麻烦你操劳了。素瑶在闺中便知哀家的喜好, 此事便交给素瑶办吧,也算是对她的锻炼了。” 江媚筠心中嗤笑,谁不知道冯素瑶只是旁支所出, 和太后出身的主支关系不知离了多远, 从哪里得知太后的喜好? 但她也不想费心思给太后办寿辰, 万一出了什么不顺心,太后还是要找她麻烦, 于是便应了下来, 看向冯贵仪笑着夸赞:“冯贵仪蕙质兰心, 定能将寿宴张罗得热热闹闹。” 冯贵仪看着江媚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打了个突,但也硬着头皮笑道:“谢娘娘。” 太后终于扳回一局, 心下舒坦了不少, 又随意聊了几句, 便先回寝殿了。 众人恭送太后离开,但盛妃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他人身份没有盛妃高,也都只好留下,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盛妃要做什么。 果然,只听盛妃慵懒的声音道:“本宫听说这次新进的妹妹里头,有一位聂秀女温顺可人,才华出众,皇上心喜得很,不仅封为贵人,还赏了‘娴’字作徽号。可惜这位妹妹进了宫就病了一场,本宫一直无缘得见,不知今日可在呀?” 聂子衿一惊,定了定神上前一步道:“嫔妾见过盛妃娘娘,盛妃娘娘万福金安。” 江媚筠仔细打量着聂子衿,眼前的女子正值豆蔻年华,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无尘,秀气的唇微微抿起,眉目间有一股书卷气,淡雅的妆容更显得她清丽婉约,温顺可人。(注1) 江媚筠眼中带了几分玩味,刚刚果然没看错,这位娴贵人的气质果真同那个人很像。 余光再瞥到冯贵仪和那个人有几分长相的五官,江媚筠心中冷笑,她就说狗皇帝昨天发什么狗疯,原来是还没忘掉心头那片白月光呐。 她转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想起了她的嫡姐。 江媚筠出身的江家是传世几百年的书香氏族,虽然无人入仕,却出了好几位大儒,可谓桃李满天下。江家女儿个个饱读诗书,才貌出众,这一代里,尤以嫡长女江媛筱为最。当年还是皇子的赫连珩也是江媛筱的裙下之臣,没想到在赫连珩表白心意之时,江媛筱果断拒绝了赫连珩的示好,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 赫连珩虽是皇子,但并不得势,故而江家得知江媛筱拂了赫连珩的面子之后,只是责怪了江媛筱的自作主张,但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谁知这时太子突发急病,骤然薨逝,太子母家冯家转而扶持赫连珩,赫连珩一下子变成了夺得皇位的有力人选。 江家名声再响,也不能随便得罪未来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的人,思来想去,江家主动提出将江媛筱的妹妹,也就是江媚筠,嫁给赫连珩做侍妾,算作赔罪。 江家的女儿个个宝贝,本不会随随便便嫁人做妾,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一样。然而江媚筠是个例外,她的出身不算清白,最开始,江媚筠只是一个外室女,连庶女都算不上。 江媚筠的生母柳亦如出身青楼,是当时有名的清倌。柳亦如姿容绝美,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冠于芳首,当年江大公子对柳亦如一见倾心,对她隐瞒了已经成家的事实,花重金给柳亦如赎了身。面对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江大公子,柳亦如不由得也心生情意,对方虽然比她小好几岁,但十分贴心可靠,二人将家安置在城郊一处风景秀丽的安静之地,不久后,柳亦如生下了江媚筠。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之后,江大公子的感情渐渐淡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江家知道了母女二人的存在。江大夫人虽然恼怒丈夫的不识体统,但见丈夫已经有悔改之心,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打算将母女二人接回江家,给个名分。而柳亦如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江大公子早已经有妻有子。 柳亦如大病了一场,病愈后,柳亦如避开了江家,带着改姓柳的女儿,投奔她当初栖身的青楼。 那场大病让柳亦如伤了身子,再加上心情郁结,柳亦如年纪轻轻便去世了,只留下十四岁的江媚筠。 江媚筠怎么说都是江家的血脉,江家百年清誉,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风尘之地,于是派人将江媚筠接回了江家。 可以预想到的,江媚筠在江家的处境并不会好。江大公子觉得柳亦如是他年轻时候的错误,对江媚筠并不关心,而江大夫人不虐待江媚筠就已经称得上是良善之人了,江家下人更是不会将这个出身不干净的小姐放在心上。 唯一对江媚筠稍稍好点的,就是大她一岁的江媛筱。 江媚筠到现在还记得,被强行带到江府的第一天晚上,她正饿得睡不着,感慨真是给穿越人士丢脸的时候,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儿的江媛筱带着丫鬟偷偷给她送吃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跟她讲“你是我妹妹”“子女是无辜的”之类的道理。 那时候江媚筠就觉得,她这个姐姐怕不是圣母白莲花转世,褒义的那种。 有了江媛筱的暗中照顾,江媚筠在江家的日子总算没那么难熬,只是她出身低微,江家不允许她外出社交,对外只说庶出的四姑娘身子不好。江媚筠倒也不以为意,只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修身养性。 平静地过了一年,江媚筠的便宜父亲突然找她,通知她嫁给赫连珩做妾。 江媚筠没反对。 她心里头有两个秘密。除了她是个穿越来的之外,柳亦如的真正身世也不为人知。 三十年前,国丈冯振柏状告镇国大将军文正雄有不臣之心,证据确凿,先帝大发雷霆,文家满门抄斩。时年七岁的文家小姐与忠仆互换身份,逃过一劫,却不慎流落风尘之地,楼里的妈妈给她改了新名字,叫做柳亦如。 柳亦如弥留之时,将往事说给了江媚筠,字字泣血:“我文家满门忠烈,东征西战,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冯家拿出的证据那么荒唐,先帝却唯恐文家功高震主,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文家扣上谋反的罪名……筠儿,娘亲不求你能为文家报仇,但这世上,总得有人记得给文家枉死的先人上柱香!” 江媚筠自小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柳亦如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这席话,江媚筠每个字都刻在心里。虽然柳亦如说不要报仇,但江媚筠从来都没忘。 想要为文家翻案,江媚筠一定得接触到上头的圈子,嫁给赫连珩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江媚筠上了江家族谱,记名在了江大夫人名下,和赫连珩定下了婚事。江媛筱不愿妹妹与人做妾,可惜无力阻止,但是她从中出力,让赫连珩许了江媚筠一个侧妃之位。 三个月之后,喜轿抬进了皇子府。 江媚筠很快就了解了府里的状况。冯家外戚势大,而赫连珩并不甘心受冯家制衡,府里各路妖魔鬼怪横行,除了冯家的人,还有其他各方势力的眼线。 赫连珩要除掉冯家,江媚筠要给文家报仇,二人目的一致,于是江媚筠主动出击,被赫连珩注意到后,江媚筠成了赫连珩一把最锋利的刀。 江媚筠是心狠手辣、飞扬跋扈的宠妃,赫连珩则是沉迷于美色的帝王,各路安插的钉子不是被江媚筠直接打死或者赶出去,就是被赫连珩借江媚筠的名义处理掉,和冯家亲近的势力出身的姑娘,没有一个成功生下孩子。 大概上辈子拿过影后的演技太好,赫连珩到现在都没察觉,为什么江媚筠会是这么一把指哪打哪的好刀。 没错,好刀,江媚筠知道,她在赫连珩心里不过是工具罢了。倒是赫连珩对江媛筱的长情,大大出乎了江媚筠的意料,连太后都发现了赫连珩的心思,从冯家挑出了冯素瑶这个五官与江媛筱有几分相似的远房侄女。 赫连珩睡不到白月光,也睡不得长相像白月光的冯贵仪,只好用江媚筠来泄愤了。 嘛……虽然她也很爽就是了,但是江媚筠心里不痛快,所以决定也给狗皇帝找点不痛快。 被子下的两人不着寸缕,江媚筠黑亮的青丝散在赫连珩身上,与赫连珩枕边的发缠在一起。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句“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心里一阵酸热。 不管怎样,她依旧在他身边。 许是赫连珩有些用力,怀里的江媚筠突然不安地动了动,翻了个身,整个后背便映入赫连珩的眼帘。 江媚筠生得极好,不仅五官秾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她身材纤瘦,脖颈修长,背脊挺直,背上有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后腰处还有两个小小的腰窝,腰细,胯却不窄,臀部与胸部一样丰满柔软,两条腿修长匀称,一双玉足细嫩白净,脚趾上涂了红色的蔻丹,更显得欺霜赛雪,风月无边。 经过昨晚的情/事,江媚筠白皙光滑的肌肤上满是印记,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留下的红印经过一晚已经变得有些青紫,看得赫连珩心虚不已。 江媚筠的腰看上去柔软纤细,却十分有力量,赫连珩想起她跳舞时那些动作,还有某些时候那些姿势…… 赫连珩觉得血液又热起来,眸色变得更深了。 他是知道江媚筠每日要花多长时间在自己的皮相上的,用花瓣、牛乳沐浴自不必提,每次沐浴完毕后还会细细涂抹特制的香膏,经年累月的细心保养下,江媚筠的皮肤白皙娇嫩,还有一股沁人却不腻人的花香,再加上本身的肤质容易留痕,赫连珩每次用得力气大一点,便显得惨不忍睹。 这样的女子,生来便是蛊惑人心的。 似是要将人吃拆入腹的灼灼目光终是把江媚筠盯醒了,然而她转过头,那感觉便消失了,只见赫连珩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神里还隐隐有几分委屈,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似乎昨天眼里那让人窒息的悲切绝望是江媚筠的错觉。 “阿筠……” 41.第四十一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采苓见了主子如此朴素的装束, 不禁意不平道:“要奴婢说, 这次进宫的小主们数您最为出色, 还没侍寝便得皇上赐号,这在诸位小主里可是头一份,可见皇上心里是有小主的。以小主的样貌和品性, 定能获得皇上宠爱, 为何一定要如此顾忌盛妃娘娘?” 采薇给聂子衿整理衣服的动作一顿。 不比采苓是聂子衿从家里带进宫的, 采薇在宫里服侍多年, 可是知道那位娘娘的威名。 只是聂子衿同她不如同采苓亲厚,不便多说, 只垂下眼帘,一言不发,端看这位新主子怎么说。 “以后这话就不要再说了, ”聂子衿皱眉道:“盛妃娘娘冠宠六宫, 我一个小小贵人如何同盛妃娘娘相比, 有机会得见天颜、服侍皇上便是我的福气了。” 盛妃江氏十五岁时嫁给了当时还是皇子的绍成帝做侧妃,绍成帝登基后被封为妃。无论在皇子府还是在后宫时, 盛妃都最得皇上宠爱, 无人能掠其锋芒, 绍成帝屡次想将盛妃封为皇后,奈何太后不允,导致后位至今悬空。盛妃为人善妒, 心狠手辣, 同她有过节的嫔妃通通没有什么好下场。 自己选秀时已经出了不少风头, 为日后计,更该谦卑谨慎,以免被盛妃为难。 一入宫门深似海,行将踏错终身错,她必须时刻小心,不能走错一步。 采苓被聂子衿提醒,虽然心下还是略有不甘,却也不再多说。采薇则是略松了口气,宫里最容不下的就是拎不清自己位置的人。 看了看时辰,采薇提醒道:“小主,该出发了。” 聂子衿深深呼出一口气,起身道:“走吧。” 此时已是深秋,宫中景致丝毫却是不见萧索,金风落叶,别有一番意味。 聂子衿到时,已经有不少嫔妃到了,正在互相见礼寒暄。聂子衿一进殿,众人说话声音一停,都看了过去——在新进秀女中,这位可是唯一一个得了徽号的。放眼整个后宫,如今有徽号的也不过就只有三位身在贵嫔位以上的妃子,聂子衿还没侍寝就得了徽号,可不就是代表皇上的另眼以待? 聂子衿虽然做好了准备,面对无数打量的视线还是慌了一下,她也不认识其他嫔妃,正在想怎么开口,右手边首位的一位妃子打破了沉默,主动笑着招呼聂子衿道:“这位便是娴贵人吧?” 采薇在聂子衿耳边小声提醒,这位是恂妃。 聂子衿心下了然,恂妃是盛妃之下第二人,姿色只有中上,年纪也较长,不过笑容温和,观之可亲。恂妃出身很低,在皇子府时从通房爬到侍妾,后来皇上登基,太后念着她伺候皇上的时间最长,被封为妃位。 素来听闻恂妃为人温和,今日一见果真不假,聂子衿感激地看向恂妃:“是,嫔妾见过恂妃娘娘。” “快起吧。”盛妃还没有到,恂妃便担起了头,温声给聂子衿介绍了在场众人。 聂子衿顺着恂妃的介绍一一见礼,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面上都笑得和蔼亲切。 其他嫔妃也陆陆续续都到了,互相见礼、按照身份次序落座。气氛正好之时,当今冯太后被一个宫装打扮的少女虚扶着从后殿走出,身后跟着一众宫人,坐上主位。 众人连忙起身迎接,聂子衿暗自打量着扶着太后的少女,这位应该就是初进宫便被封为正五品贵仪的冯素瑶了。 冯贵仪出身高贵,是太后母家的远房侄女,选秀前曾在太后身前侍奉,这次新晋宫嫔里头,冯贵仪的位份是最高的。有传言说本来太后是要直接给她三品贵嫔位,盛妃却只愿意给七品的贵人位,后来两人各退一步,这才封了五品贵仪。 太后拍了拍冯贵仪的手,冯贵仪才从太后身边走到了嫔妃的队伍里。虽然于礼不合,可诸位嫔妃碍着太后的身份,什么都没说,只给太后行礼请安。 太后没叫起,而是看向了下头左手边空着的第一个位子,微微皱眉看向身边的郭嬷嬷。 郭嬷嬷轻轻摇了摇头,太后眉头皱得更紧,刚要说什么,只听外边通传到:“盛妃娘娘到——” 随着唱名,门口一阵脚步声传来,一众宫人簇拥着一位衣着华贵无比的女子从后殿进了正殿,正是当今后宫的第一人,盛妃。 聂子衿飞快地打量了一眼来人。只见盛妃一身华贵的海棠红色宫装,裙上用金丝绣成缠枝花,金红二色耀眼夺目,奢华至极。一头青丝挽成精致繁复的凌云髻,头上一只赤金攒珠七尾凤钗,并着其他赤金镶红宝石首饰为点缀,如此豪奢的打扮本该让人觉得俗气,然而在盛妃身上却显得气势夺人。盛妃的长相不是时下世风欣赏的清雅脱俗,而是异常的浓烈妖娆,一双艳丽的红唇带着三分笑意,眼尾上翘的桃花眼含情似水,勾魂夺魄,眉毛不是细细弯弯的柳叶眉,却是一双少见的浓眉,眉峰后推,上扬一个弧度到达眉尾后下弯,生生给妩媚勾人的长相添了几分犀利。 聂子衿有一丝晃神,怪不得盛妃嫁给皇帝已有三年,即使膝下未有所出、残害后宫子嗣的谣言缠身,宠幸也丝毫未减,就凭这个相貌和气度,不得宠才是奇事! 她握着的手紧了紧,要和这种人争夺皇上的宠爱吗? 盛妃好像在众人之中感觉到了聂子衿的打量,转头瞥了聂子衿一眼。四目相对,聂子衿被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赶紧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移开目光的聂子衿却没发现,对方在看清她的时候眯了眯眼。 直到感觉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移开,聂子衿才舒了一口气——盛妃好强的气势! “嫔妾给太后请安,”只见盛妃给冯太后行了一个福礼,娇笑解释道:“昨儿晚上皇上歇在锺翎宫,嫔妾伺候皇上今儿起得晚了些,让太后娘娘久等了,太后娘娘不会怪罪吧。” 这话乍一听是请罪,实是示威,谁不知道昨晚盛妃截了冯贵仪的胡,皇上分明翻了冯贵仪的牌子,却将等着侍寝的冯贵仪独自扔在了朝宸宫,去了盛妃那里。 聂子衿入宫前便听闻盛妃同太后素来不和,太后不喜盛妃狐媚,按说太后的身份是稳压盛妃的,可太后不是皇上生母,同皇上不是特别亲厚,而盛妃最得皇上宠爱,恃宠而骄,嚣张跋扈,得以同太后针锋相对,如今看来,果真没错。 她暗中看向冯贵仪,只见冯贵仪脸上的笑容僵硬,看向盛妃的眼神都不对了。 太后却是比冯贵仪老道多了,她像是丝毫不在意似的笑着叫江媚筠起身:“瞧盛妃这话说的,服侍皇上是你的功劳,哀家又怎么会怪罪呢。” 江媚筠轻笑一声,随即坐到了左边首位,“太后娘娘体恤嫔妾,是嫔妾的福气呢。” 聂子衿心中又是一凛。盛妃的声音不说有多甜美动听,甚至有些低沉沙哑,但是和着她说话的慵懒调子却有种独特的勾人味道,那轻笑像是猫爪一样挠在人的心上,说不出的妩媚诱惑,在场的许多嫔妃都不禁咬牙,果真是狐媚子。 “哀家不体恤你谁来体恤你,”太后表情却丝毫未变,一如既往的温和笑着道:“说起来,你服侍皇上辛苦,同时兼顾代理后宫之责不免分身乏术。如今进了许多新人,不如让多几个人帮帮你,你也好专心照顾皇上。” 在场众人闻言都是一个激灵,随即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看向盛妃——皇上未曾立后,却让盛妃代理六宫事,太后早就看不惯了,现在这是借此机会,想要分江媚筠的权柄! 江媚筠自然也知道太后的目的,她捂嘴笑道:“太后娘娘果真为妾身着想,不知太后娘娘有何人选?” “哀家瞧着恂妃就挺好,静贵嫔也一起,”太后虽然想给冯贵仪争权力,奈何冯贵仪刚刚进宫,位份不高,资历也不够,只得退一步点别人,“这两位都是老人了,比你服侍皇上的时间还长,定能胜任,不知你意下如何?” “太后说的有理,”江媚筠一笑,不急着否认,而是转向太后提起的两人,“不如先问问恂妃和静贵嫔的意思?” 江媚筠以为这次生病只是小事,却没想到,这次风寒硬生生拖了一个多月才好。 说起来也是江媚筠自己作的,她生来娇气,嫌弃太医开的药太苦,刚有一些好转就不再好好喝药,有一日又觉得屋子里闷,坐在窗边吹风,结果她身子底子不好,当天晚上就又烧了起来,而且来势汹汹,比刚得病那时候更严重了。 铁太医连忙被请进锺翎宫,没一会儿,赫连珩得知消息,也匆匆赶来。 见到缩在被窝里萎靡的江媚筠,赫连珩脸色十分不好看,“怎么回事?” 满屋的人跪下请罪,碧桃将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是奴婢们照顾不周。” 赫连珩语气听不出喜怒,“都去领十个板子。” 江媚筠烧得正迷糊,隐约间知道赫连珩来了,却不愿起身行礼,便装作还睡着,这时候听见赫连珩要罚身边的人才急了,心里暗骂赫连珩怎么老找她麻烦,这时候她也没精力多思考什么,心里想什么便说了什么,瞪向赫连珩:“不行!” 只是她正在病中,说话有气无力,听起来倒像是撒娇,“是臣妾自己不好,还请皇上高抬贵手,再说这些人若都是受罚,也没人伺候臣妾了。” 赫连珩这才知道小东西在装睡,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就这么不待见他? 然而见到她这副模样却也不由得心软,便没再说话,默许了她的说法。 底下人连忙道谢,这时,小宫女将煎好的药送了上来。 江媚筠闻到药味皱了鼻子,又往被子里钻了钻,打心眼儿里抗拒喝药。上辈子吃惯西药的小药片,这辈子过了这么多年也习惯不了中药的苦味。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孩子似的。”赫连珩将她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接过药碗,坐到床边打算亲自喂她。 江媚筠苦着脸,一小口一小口喝着药,活像是在受着什么酷刑。赫连珩叹气,将药碗递到自己嘴边含了一大口,俯身压了下去。 屋里的人连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江媚筠一双桃花眼瞪得溜圆,还没反应过来就把赫连珩渡过来的药喝了下去。 “你这样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要喝到什么时候,还不如赶紧喝完。”赫连珩笑她,瞧着她呆住的模样又俯下身亲了一口。 42.第四十二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就算是真的, 那个人也不会是她。 她早就不可能生育了。 “皇上……”江媚筠似是被男人的话感动, 情不自禁般地吻上去。 赫连珩两世为人, 上辈子察觉不到江媚筠的破绽,此时却一眼便看出江媚筠动情表象下的不以为然。 他虽然早有预料,却也止不住心中苦涩, 她还是不信他。 不过随即他便振作起来, 阿筠现在还在他身边, 只要他多努力, 阿筠总会怀上他俩的孩子。 感觉到对方先是一个失神,而后是暴风骤雨般的回吻, 江媚筠心中一讪,这个时候愣神,狗皇帝的演技还是需要多加提高啊。 她闭上眼, 将自己投身于情潮里。人心太假, 只有欢愉才是真的。 第二天送走赫连珩, 江媚筠躺回被窝想睡个回笼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耳边全是昨天赫连珩那句话, 赫连珩的语气丝毫不似作假, 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连她都看不出丝毫破绽, 可先不说这感情来的莫名其妙,只说赫连珩的身份,三宫六院的一国皇帝独独倾心一人什么的听听就是了, 江媚筠不可能相信。 狗皇帝到底有什么目的? 心中的猜测愈发清晰起来, 赫连珩予她专宠, 是不是想要让众人群起而攻之,借别人之手除掉她了? 可就算新进了这么秀女,这后宫根本没有谁能取代她的位置才对。 赫连珩为什么突然改变了做法? 翻来覆去许久,江媚筠琢磨不出头绪,叹了口气起床。 绿萼几个正服侍江媚筠穿衣,碧桃打了帘子进门,挥挥手叫绿萼几个下去,脸色不是很好看地告诉江媚筠一个消息,“娘娘,永安宫吴贵人有喜了。” 江媚筠一愣,最近赫连珩没歇在别人那儿吧? 碧桃见到主子脸色,猜到她什么意思,主动解惑道:“说是已经有三个月了,想来是等胎坐稳了才往外说。” 江媚筠眯起了眼,“三个月?” 见碧桃点头,江媚筠勾起唇赞了一句,“倒是沉得住气。” 原来吴贵人已经怀孕,估计赫连珩早就得知了这个消息。这样一来,赫连珩最近的反常倒是有了解释,吴贵人的娘家是坚定的保皇党,赫连珩定然想这个孩子健康出生,为了给吴贵人铺路,赫连珩才予她专宠,若是众人都盯着江媚筠,吴贵人自然便安全许多。 “娘娘……”碧桃面带担心地看向江媚筠,江媚筠一笑,“干嘛这幅脸色,吴贵人有喜是好事,这可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 碧桃低声道:“需要咱们动手吗?” 江媚筠摇摇头,“吴贵人不能动,让下面的人都注意些,得保好吴贵人这一胎。”她看向碧桃,“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吧。” 碧桃点头,江媚筠又叮嘱,“瓷器别挑些太好的,摔了我心疼。” “奴婢知道,娘娘放心。”碧桃失笑,心里松了口气,主子还会开玩笑,应该是没受什么影响。 江媚筠摆摆手,“下去吧。” * “皇上,”梁德庆走到赫连珩身边报喜,“吴贵人有孕了。” “什么?”赫连珩不敢置信,笔尖的墨落在折子上,洇出一个红点。 梁德庆重复道:“永安宫吴贵人有孕,已经三个月了。” 三个月之前他还没回来,是原来的他弄出来的孩子。 赫连珩狠狠握住手中的笔,老天为什么要同他开这种玩笑? 朱批用的毛笔本就十分细,他一个寸劲,竟是将笔杆折断了。梁德庆听见声音,吓了一跳,“皇上? 赫连珩回过神来,他放下笔,使劲揉了揉眉头,心中苦笑,昨天刚与江媚筠表白完心迹,今天就出了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她此时必定是嘲讽冷笑不已吧? 他问梁德庆道:“盛妃……什么反应?” 梁德庆连忙小心翼翼地答道:“锺翎宫扫出不少碎瓷片,盛妃送了许多补品给吴贵人,但吴贵人收下后全部偷偷丢掉了。” 赫连珩闭上眼,深深地叹了口气。吴贵人的父亲是他的人,前世为了不让吴贵人被江媚筠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一直故意不怎么宠爱吴贵人,吴氏怀孕对他而言是个惊喜,不仅给她晋了位分,还赏了“宜”字做徽号。 可惜这一胎最后也没能成活,他记得清楚,吴氏第一胎是个女儿,可惜生下来体弱,只活了一刻钟功夫不到便没了呼吸,前世的他不仅遗憾了许久,还在心里怀疑是因为江媚筠暗中做了什么,才让孩子早夭。后来已经封妃的吴氏联合后宫嫔妃状告江媚筠,这个孩子早夭的罪过也算在了江媚筠的头上。 如今再一回想,实际上以江媚筠的通透,怕是根本没有对吴氏下手,连摔瓷器都是装出来的吧? 赫连珩被一股无力感包围了,他该怎么办? * 吴贵人怀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所有嫔妃都是心中一紧,若是安全出生,这可就是皇上第一个子嗣。 不管心里如何想,除了盛妃恂妃两个高位嫔妃以及身子不好的静贵嫔只送了东西,其他所有嫔妃都带着喜气洋洋的表情上门恭喜,一时间,小小的雨禾轩门庭若市。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后宫动静如此之大,皇上却不仅没有晋吴贵人的位分,连去都没去永安宫看过一眼,竟是丝毫没将吴氏放在心上。 众人心中不由有了思量,吴氏只是一个小小贵人,也不受宠,如此看来,吴氏威胁没有想象中那样大,某种程度上还比不过独占圣宠的盛妃。 盛妃在一日,她们便一日无法得宠,除去吴贵人又有什么用呢? 想要对吴贵人下手的人不由得再三掂量,一个无宠的贵人是否值得冒险。一时间,后宫里竟是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 “看来,皇帝是真的将这一胎看得很重啊,”太后若有所思地同郭嬷嬷道:“竟然做到了这种地步。” 郭嬷嬷低声道:“毕竟皇上至今无嗣。” “皇帝这步棋走得还不错,利用盛妃当靶子,吴贵人便安全许多,”太后皮笑肉不笑了下,“更何况盛妃那个没脑子的下手黑得很,皇帝也就装作不在意吴氏,才能将吴氏母子俩从盛妃手底下保全了。” 郭嬷嬷也跟着主子笑了,“只是盛妃动不动手,可由不得她自己。” “说的是,”主仆二人打着哑谜,太后看起来心情愉悦,说了句听起来好像丝毫不相干的话,“除夕是个好日子,哀家已经等不及了。” 吴贵人怀孕消息传出的下一个请安日,太后亲自赐下了许多赏赐和补身子的好东西,吴颂荷认真听着,很是感谢了一番。 太后仔细叮嘱了吴颂荷种种需要注意的地方,听得其他嫔妃又是眼热又是羡慕,恨不得怀有龙胎的是自己。盛妃则是脸色极差,她承宠多年却无子嗣,已经是心头的一根刺,此时看到吴贵人,心情糟糕可想而知。 出寿宁宫的路上,众人小心翼翼,唯恐触了盛妃的霉头。 江媚筠早就习以为常,倒也不以为意,却没想到在宫门口被人叫住了,“盛妃娘娘。” 江媚筠转过身,看清来人后心中没什么波澜,脸上却是带了不耐烦,“戚婕妤有事?” “只是为娘娘遗憾,”戚婕妤语带可惜道:“吴贵人只承宠几次,便怀了龙种,娘娘分明承雨露最多,可惜却始终没能有孕。” “本宫再怎么遗憾,也比某些人强,有些人连雨露都承不到呢。”江媚筠冷笑,“看来戚婕妤禁足一个月还不够,要不要再加上几天?” 戚婕妤话说出口爽快无比,被江媚筠用话堵回来也不甚在意。不下蛋的母鸡,光狐媚有什么用,如今再耀武扬威也是空中阁楼,总有一天会倒霉的。 吴贵人正好从里头出来,听到二人对话,不由心里暗骂戚婕妤,这不是给她拉仇恨么? 她恭恭敬敬给江媚筠行礼,“娘娘。” “怀上龙胎不难,安全生下来才是难事,”江媚筠语带冷意地瞥了她一眼,转身扶着常有忠的手离开,“吴贵人先保好这一胎再说吧。” 吴颂荷心中叫苦,低服做小道:“是。” 等江媚筠走了,戚娇儿轻轻瞥了吴颂荷一眼,什么也没说便离开了,轻视之意显露无疑。 吴颂荷面上没露出破绽,藏在袖中的手却是紧紧握起。 怀了子嗣之后,不少上门的嫔妃们脸上热情洋溢说着恭喜,话里话外都是交好拉拢,可是看到皇上的反应之后便都冷了下来。与她一同入宫的秀女们则是在背后议论纷纷,什么“为何偏偏是她”“只是运气好罢了”,戚婕妤这般注定会得宠的更是没将她放在眼里。 不急,等她诞下皇子,看谁还敢轻辱于她! 赫连珩拿起茶杯兀自品茶,却没说话。 “昨日夜里,先帝入梦,责问哀家皇上为何无后,哀家醒来到现在,心中始终慌乱自责不已。”太后叹了口气,看向赫连珩语重心长地道:“身为皇帝,便有为皇家开枝散叶的重任,皇上现在膝下还没有一子半女,国无储君,于社稷大不利啊。” 43.第四十三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太后脸色微微一僵, 江媚筠端起茶盏喝茶, 掩住嘴边的笑意。 恂妃宋文茵一开始只是给绍成帝教导人事的宫女, 大概男人对自己第一个女人都有点特殊的情结, 赫连珩一直挺照顾宋文茵, 后来宋文茵被太后选中封妃, 用来抗衡江媚筠。如今冯素瑶入宫, 宋文茵对太后没了用处,为求自保,她自然要坐山观虎斗,绝不可能掺和进江媚筠和太后斗法的浑水。 至于静贵嫔方月霓, 她本是皇子府的侍妾, 怀有身孕时喝了江媚筠一碗安胎药之后小产,身子留下了病根, 如今大部分时间在锦祥宫静养, 不事操劳。虽然安胎药是江媚筠派人送的, 但方月霓根据蛛丝马迹, 推断出下毒手的其实是太后——方家是保皇党,太后不会允许方家的女儿诞下皇子。所以虽然众人都觉得静贵嫔和江媚筠不共戴天,但静贵嫔最恨的其实是太后, 又怎么会顺着太后的意思, 出头去对付江媚筠? 等二人都拒绝了, 江媚筠这才对太后道:“两位姐姐都是好安静的人, 嫔妾也不敢用这些东西扰了二位姐姐, 只好自己辛苦些了。” 听到江媚筠语气里暗含的得意, 太后含气的功夫再怎么好,如今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不由在心中暗骂恂妃和静贵嫔,两个扶不上墙的东西! 她只得退一步道:“过些日子是哀家的寿辰,你肩上担子太重,寿辰一事,便不好再麻烦你操劳了。素瑶在闺中便知哀家的喜好,此事便交给素瑶办吧,也算是对她的锻炼了。” 江媚筠心中嗤笑,谁不知道冯素瑶只是旁支所出,和太后出身的主支关系不知离了多远,从哪里得知太后的喜好? 但她也不想费心思给太后办寿辰,万一出了什么不顺心,太后还是要找她麻烦,于是便应了下来,看向冯贵仪笑着夸赞:“冯贵仪蕙质兰心,定能将寿宴张罗得热热闹闹。” 冯贵仪看着江媚筠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打了个突,但也硬着头皮笑道:“谢娘娘。” 太后终于扳回一局,心下舒坦了不少,又随意聊了几句,便先回寝殿了。 众人恭送太后离开,但盛妃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其他人身份没有盛妃高,也都只好留下,心里已经隐隐有了预感盛妃要做什么。 果然,只听盛妃慵懒的声音道:“本宫听说这次新进的妹妹里头,有一位聂秀女温顺可人,才华出众,皇上心喜得很,不仅封为贵人,还赏了‘娴’字作徽号。可惜这位妹妹进了宫就病了一场,本宫一直无缘得见,不知今日可在呀?” 聂子衿一惊,定了定神上前一步道:“嫔妾见过盛妃娘娘,盛妃娘娘万福金安。” 江媚筠仔细打量着聂子衿,眼前的女子正值豆蔻年华,柳眉春山含翠,杏眼秋水无尘,秀气的唇微微抿起,眉目间有一股书卷气,淡雅的妆容更显得她清丽婉约,温顺可人。(注1) 江媚筠眼中带了几分玩味,刚刚果然没看错,这位娴贵人的气质果真同那个人很像。 余光再瞥到冯贵仪和那个人有几分长相的五官,江媚筠心中冷笑,她就说狗皇帝昨天发什么狗疯,原来是还没忘掉心头那片白月光呐。 她转着手腕上的白玉镯子,想起了她的嫡姐。 江媚筠出身的江家是传世几百年的书香氏族,虽然无人入仕,却出了好几位大儒,可谓桃李满天下。江家女儿个个饱读诗书,才貌出众,这一代里,尤以嫡长女江媛筱为最。当年还是皇子的赫连珩也是江媛筱的裙下之臣,没想到在赫连珩表白心意之时,江媛筱果断拒绝了赫连珩的示好,嫁给了青梅竹马的表哥。 赫连珩虽是皇子,但并不得势,故而江家得知江媛筱拂了赫连珩的面子之后,只是责怪了江媛筱的自作主张,但并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谁知这时太子突发急病,骤然薨逝,太子母家冯家转而扶持赫连珩,赫连珩一下子变成了夺得皇位的有力人选。 江家名声再响,也不能随便得罪未来有可能成为九五之尊的人,思来想去,江家主动提出将江媛筱的妹妹,也就是江媚筠,嫁给赫连珩做侍妾,算作赔罪。 江家的女儿个个宝贝,本不会随随便便嫁人做妾,哪怕是皇亲国戚也一样。然而江媚筠是个例外,她的出身不算清白,最开始,江媚筠只是一个外室女,连庶女都算不上。 江媚筠的生母柳亦如出身青楼,是当时有名的清倌。柳亦如姿容绝美,能歌善舞,琴棋书画更是样样精通,冠于芳首,当年江大公子对柳亦如一见倾心,对她隐瞒了已经成家的事实,花重金给柳亦如赎了身。面对全心全意对待自己的江大公子,柳亦如不由得也心生情意,对方虽然比她小好几岁,但十分贴心可靠,二人将家安置在城郊一处风景秀丽的安静之地,不久后,柳亦如生下了江媚筠。 然而好景不长,几年之后,江大公子的感情渐渐淡了下来,又过了一段时间,江家知道了母女二人的存在。江大夫人虽然恼怒丈夫的不识体统,但见丈夫已经有悔改之心,为了不落人口舌,还是打算将母女二人接回江家,给个名分。而柳亦如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江大公子早已经有妻有子。 柳亦如大病了一场,病愈后,柳亦如避开了江家,带着改姓柳的女儿,投奔她当初栖身的青楼。 那场大病让柳亦如伤了身子,再加上心情郁结,柳亦如年纪轻轻便去世了,只留下十四岁的江媚筠。 江媚筠怎么说都是江家的血脉,江家百年清誉,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落入风尘之地,于是派人将江媚筠接回了江家。 可以预想到的,江媚筠在江家的处境并不会好。江大公子觉得柳亦如是他年轻时候的错误,对江媚筠并不关心,而江大夫人不虐待江媚筠就已经称得上是良善之人了,江家下人更是不会将这个出身不干净的小姐放在心上。 唯一对江媚筠稍稍好点的,就是大她一岁的江媛筱。 江媚筠到现在还记得,被强行带到江府的第一天晚上,她正饿得睡不着,感慨真是给穿越人士丢脸的时候,在她眼里还是小孩儿的江媛筱带着丫鬟偷偷给她送吃的,小脸上满是严肃,跟她讲“你是我妹妹”“子女是无辜的”之类的道理。 那时候江媚筠就觉得,她这个姐姐怕不是圣母白莲花转世,褒义的那种。 有了江媛筱的暗中照顾,江媚筠在江家的日子总算没那么难熬,只是她出身低微,江家不允许她外出社交,对外只说庶出的四姑娘身子不好。江媚筠倒也不以为意,只安静地呆在自己的一方小院里修身养性。 平静地过了一年,江媚筠的便宜父亲突然找她,通知她嫁给赫连珩做妾。 江媚筠没反对。 她心里头有两个秘密。除了她是个穿越来的之外,柳亦如的真正身世也不为人知。 三十年前,国丈冯振柏状告镇国大将军文正雄有不臣之心,证据确凿,先帝大发雷霆,文家满门抄斩。时年七岁的文家小姐与忠仆互换身份,逃过一劫,却不慎流落风尘之地,楼里的妈妈给她改了新名字,叫做柳亦如。 柳亦如弥留之时,将往事说给了江媚筠,字字泣血:“我文家满门忠烈,东征西战,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冯家拿出的证据那么荒唐,先帝却唯恐文家功高震主,不分青红皂白地给文家扣上谋反的罪名……筠儿,娘亲不求你能为文家报仇,但这世上,总得有人记得给文家枉死的先人上柱香!” 江媚筠自小便和母亲相依为命,柳亦如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的人,这席话,江媚筠每个字都刻在心里。虽然柳亦如说不要报仇,但江媚筠从来都没忘。 想要为文家翻案,江媚筠一定得接触到上头的圈子,嫁给赫连珩是个不错的选择。 于是江媚筠上了江家族谱,记名在了江大夫人名下,和赫连珩定下了婚事。江媛筱不愿妹妹与人做妾,可惜无力阻止,但是她从中出力,让赫连珩许了江媚筠一个侧妃之位。 三个月之后,喜轿抬进了皇子府。 江媚筠很快就了解了府里的状况。冯家外戚势大,而赫连珩并不甘心受冯家制衡,府里各路妖魔鬼怪横行,除了冯家的人,还有其他各方势力的眼线。 赫连珩要除掉冯家,江媚筠要给文家报仇,二人目的一致,于是江媚筠主动出击,被赫连珩注意到后,江媚筠成了赫连珩一把最锋利的刀。 江媚筠是心狠手辣、飞扬跋扈的宠妃,赫连珩则是沉迷于美色的帝王,各路安插的钉子不是被江媚筠直接打死或者赶出去,就是被赫连珩借江媚筠的名义处理掉,和冯家亲近的势力出身的姑娘,没有一个成功生下孩子。 大概上辈子拿过影后的演技太好,赫连珩到现在都没察觉,为什么江媚筠会是这么一把指哪打哪的好刀。 没错,好刀,江媚筠知道,她在赫连珩心里不过是工具罢了。倒是赫连珩对江媛筱的长情,大大出乎了江媚筠的意料,连太后都发现了赫连珩的心思,从冯家挑出了冯素瑶这个五官与江媛筱有几分相似的远房侄女。 赫连珩睡不到白月光,也睡不得长相像白月光的冯贵仪,只好用江媚筠来泄愤了。 嘛……虽然她也很爽就是了,但是江媚筠心里不痛快,所以决定也给狗皇帝找点不痛快。 江媚筠起身靠在床头,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觉得没什么胃口,刚要绿萼下去,赫连珩却接过了那碗碧梗粥,装了一小勺吹凉后递到江媚筠面前,低声细语地哄她,“总要吃点东西。” 然而看着赫连珩专注的模样,江媚筠神差鬼使地张开嘴,把那勺子粥喝了下去。 等喂到一半,江媚筠停滞的大脑才终于开始缓缓运转,等等……狗皇帝这是亲自喂饭喂到被窝里了? 她一个激灵,赫连珩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 江媚筠伸手从男人手里拿过碗,“臣妾自己来就好,皇上还没用早膳吧?” 赫连珩没和她抢,“朕看着你吃完。” 亲眼看着江媚筠喝完粥和汤,又看着江媚筠喝完药,赫连珩才随便吃了点,然后去怀勤殿批折子了。 等赫连珩走了,绿萼脸上满是喜气地和江媚筠道:“皇上对娘娘如此体贴,真是将娘娘放在心尖上了!” 44.第四十四章 看到这行字的宝宝24小时之后再来哦! 碧桃人一走, 赫连珩便睁开了眼。他作息规律, 哪怕睡得晚, 第二天也能早早醒来, 只是温香软玉在怀, 江媚筠睡得正香, 便不想将人吵醒。 被子下的两人不着寸缕,江媚筠黑亮的青丝散在赫连珩身上,与赫连珩枕边的发缠在一起。他不知怎么就想起了那句“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心里一阵酸热。 不管怎样,她依旧在他身边。 许是赫连珩有些用力,怀里的江媚筠突然不安地动了动,翻了个身,整个后背便映入赫连珩的眼帘。 江媚筠生得极好, 不仅五官秾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精致。她身材纤瘦, 脖颈修长, 背脊挺直, 背上有一对展翅欲飞的蝴蝶骨,后腰处还有两个小小的腰窝,腰细, 胯却不窄, 臀部与胸部一样丰满柔软, 两条腿修长匀称, 一双玉足细嫩白净,脚趾上涂了红色的蔻丹,更显得欺霜赛雪,风月无边。 经过昨晚的情/事,江媚筠白皙光滑的肌肤上满是印记,不盈一握的细腰上留下的红印经过一晚已经变得有些青紫,看得赫连珩心虚不已。 江媚筠的腰看上去柔软纤细,却十分有力量,赫连珩想起她跳舞时那些动作,还有某些时候那些姿势…… 赫连珩觉得血液又热起来,眸色变得更深了。 他是知道江媚筠每日要花多长时间在自己的皮相上的,用花瓣、牛乳沐浴自不必提,每次沐浴完毕后还会细细涂抹特制的香膏,经年累月的细心保养下,江媚筠的皮肤白皙娇嫩,还有一股沁人却不腻人的花香,再加上本身的肤质容易留痕,赫连珩每次用得力气大一点,便显得惨不忍睹。 这样的女子,生来便是蛊惑人心的。 似是要将人吃拆入腹的灼灼目光终是把江媚筠盯醒了,然而她转过头,那感觉便消失了,只见赫连珩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神里还隐隐有几分委屈,像是一只可怜巴巴的大狗,似乎昨天眼里那让人窒息的悲切绝望是江媚筠的错觉。 “阿筠……” 这一声黏腻的称呼让江媚筠回神,记忆回笼,江媚筠想起来昨天发生的事情,不禁暗自咬牙切齿,她还没说话,他怎么还委屈起来了? 江媚筠是真的生气,昨儿一声不响来扰她清梦便罢了,还跟个不知轻重的雏儿一般,第一回她疼得要死,要不是后来她得了趣,江媚筠真的要把他踹下床了。 就是现在,江媚筠的胸口和腰还又酸又疼,嗓子更不用提了。 果然,一开口,江媚筠的嗓子状况就比失声强了那么一点,“皇上昨儿不是叫了冯贵仪侍寝?莫不是又舍了美人而去?” 这话本意是半酸半得意,但是江媚筠心情不好,话一出口便带了几分火/药味,还隐隐带了一丝嫌弃。 赫连珩显得更委屈了,凑上来搂住江媚筠,让她的背靠上他的胸膛,腿也缠住了江媚筠的,“没有什么冯贵仪了,以后再没有别人侍寝,朕只要你一个。” 江媚筠想都没想,心底哼了一声,类似的话她从男人嘴里听得太多了,与其相信这种话,还不如去信母猪能上树。 近来江媚筠愈发看不透赫连珩,她辨别不了赫连珩对她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不过她也懒得去辨认——这根本不重要。 江媚筠从来不信什么海誓山盟,她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要什么天长地久。感情这东西不过是荷尔蒙作祟,来得快去得更快,一个人做出承诺的时候是真心觉得自己可以做到,打破承诺的时候,也是真的觉得自己做不到了。 就算赫连珩是真的莫名其妙看上她了,现在说得再好听,等他知道自己不能生育,又会是什么反应?过一年两年无所谓,过了十年八年,还能坚守初心?身在这个时代,这个位置,还不是得以子嗣为重。 与其相信感情啊誓言啊这些肉麻无用又虚无缥缈的东西,不如来一发来得实在。 只是无论心里怎么想,面上还是要做戏,江媚筠转过身,幽怨地嗔他一眼,语气里带了酸,“皇上真会说笑,您怎么可能是臣妾一个人的?” 转身时顺便悄悄瞟了下赫连珩的宽肩窄腰和胸肌腹肌,江媚筠暗中咂了咂嘴,也不知道这极品的公狗腰还能再享受几年。 赫连珩知道她是假吃醋,却还是捉住了她的手向下探去,嗓子有些哑,“它现在可只对你一个人有反应。” 离得近了,江媚筠身上独有的香气钻入赫连珩的鼻翼。于是江媚筠便感觉到,手上的东西正在变得越来越坚硬。 江媚筠惊了,这男女果真是不一样,昨晚做得昏天黑地,赫连珩怎么还有精力? 她却是已经暂时腻了,便装作害羞甩开了手,“皇上好不正经!” 赫连珩其实也没真的动那个心思,他哪里忍得再折腾她,只又黏了上去,将人搂在自己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等除掉冯家,我便封你为后,”竟是连自称都不用了,他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长发,“好不好?” 赫连珩心中忐忑,说这话的时候没敢直视她的脸,故而错过了江媚筠瞬间的惊愕表情—— 江媚筠瞳孔紧缩,赫连珩的话似是惊雷在她耳边炸响,震得她心中一凛。 赫连珩可从来没在她面前提起过冯家,毕竟她给赫连珩的印象只是目光局限于后宫和小情小爱的善妒女子,如今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已经察觉到了她主动配合给他当刀使? 是了,怪不得最近赫连珩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是心中有愧?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可他是怎么发现的?又知不知道自己是为了给文家报仇? 至于后半句话,江媚筠直接忽略,根本没有多想。封她为后,朝臣第一个不会让。 江媚筠心思急转,瞬间便又惊又喜地看着他,完美地演绎出了一个宠妃即将得偿心愿的狂喜和期待,“皇上可要说话算话!” 赫连珩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亲了亲她的额头,“好。” 他心里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赫连珩希望看到真实的江媚筠,可他不敢过于直接地摊牌,若他利用她的肮脏心思被赤/裸裸地揭露在二人眼前,他怕江媚筠连虚情假意都不愿施舍给他。 现在这样不算好,但总没有更坏。他知道她不信他,不信也没关系,只要她还留在他身边就好。 江媚筠看着赫连珩没什么异常的脸色,暂时松了一口气,心中却有些烦躁。 按兵不动只是下策,赫连珩究竟在想些什么东西? 那头赫连珩已经叫来了梁德庆伺候,梁德庆眼下一片青黑,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可怜的大内总管跪着听了半个晚上的活春宫,若不是碧桃看他可怜悄悄给他垫了两个厚垫子,估计现在连路都走不了了。 赫连珩瞧了他一眼,嫌弃地摆了摆手,“滚去养伤,叫常有忠来伺候。” “谢皇上恩典。”梁德庆一听,差点老泪纵横,皇上还是心疼他的,赶紧谢了恩,又一瘸一拐地下去了。 被钦点的常有忠战战兢兢地上前,服侍皇上还是头一遭,紧张之下,常有忠动作更显生疏。赫连珩低头看了他一眼,想起了前世那个冷宫里从来没给过他好脸的小太监,冷哼一声,周身气压越来越低。 常有忠手一抖,不由得更紧张了。 简直是恶性循环,江媚筠瞧着赫连珩越来越黑的脸,只好将常有忠轰了下去,“笨手笨脚的东西,滚下去罢,本宫亲自来。” 常有忠肉眼可见地松了一口气,连忙火烧屁股般退了出去,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得四脚朝天。 江媚筠实在没忍住笑了一声,赫连珩看着她的笑,心底发痒,捉住她亲了一会儿,被江媚筠斜了一眼,心情也好了起来。 二人用了早膳,赫连珩拿出药膏,给江媚筠按腰,按着按着,两人又差点滚到床榻上去,还是江媚筠守住了阵地,将赫连珩轰去了御书房处理公事。 锺翎宫气氛正好,寿宁宫却是风雨欲来。 “你是说,”太后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怒气,“淫/乱后宫?” “太后息怒,”郭嬷嬷一贯不紧不慢的温声细语里带了点担忧和焦急,“您的身子要紧啊。” 太后闭着眼睛深呼吸,到底没忍住,将手中的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 “淫/乱后宫的分明就是盛妃那个狐媚子,禁了足也不安分,搞不好那香就是她自己用来勾引皇上的!”太后勃然大怒,“皇上怎么就看上这么一个东西?” 又是盛妃坏她的事,新仇旧恨一起涌了上来,太后怒火中烧,恨不得亲手除之而后快。 郭嬷嬷不敢接话,许久,太后才平静了下来,“素瑶怎么样了?” 郭嬷嬷叹了口气,“皇上到底留了面子,没将人打入冷宫,老奴派人去看望了一回,倒是不哭不闹,但是整个人已经没什么精神气了,坐在那里不动,跟人说话都慢了半拍。” “也是活该,身上被人放了不该放的东西都不知道,亏得哀家还下了大功夫调/教,”太后冷哼一声,“不用管她,注意别让人克扣她的用度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