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小夜曲》 第一章 樱花时节的遗书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流哲不哼太 录入:流哲不哼太 1 我在屋顶上漫步而行,在接近窗户的时候一跃而起,从敞开的窗户跳进房间。我从凸窗跳至地板上,肉球和柔软的地毯吸收了著地的冲击。我的脖子一带传出琳琅声响,大概是我的项圈发出的声响。三天前,麻矢给我一条项圈,感觉颇为fashionable的红色项圈上,垂著一块刻著「小黑」的小塑胶牌。 「啊,小黑,欢迎回来。」 上头传来招呼声,我「喵」一声作为回应。穿著睡衣的麻矢低头看著我。 「早晨的散步已经结束了吗?」 『嗯,我绕了镇上一圈,肚子有点饿了。总之先给我猫乾粮。』 「好好好。」 麻矢露出苦笑,从书桌的抽屉中拿出袋子,并将袋子的内容物倒进我专用的食盆里。小小的颗粒状饲料伴随著诱发食欲的匡啷匡啷声落进盆里。麻矢一将食盆放在地毯上,我就马上将脸埋进盆中。我一边用舌头堆起猫乾粮,同时将猫乾粮送入口中。咀嚼时,猫乾粮在口中发出清脆声响,浓厚的醇美味道在舌尖上扩散。 我花了几十秒将所有的猫乾粮都扫进胃哩,然后大声地打了个嗝。 「好吃吗?」 『嗯,滋味美妙,多谢款待。』 我舔舔嘴巴周围,同时拋出言灵。 距离我降临凡间,迄今已过两周。这段期间,我巩固了我作为白木家宠物的地位。 两周前,从两个月之久的沉睡中苏醒的麻矢和我在一起的场面被麻矢的母亲撞见,她似乎认为「女儿的苏醒说不定都是托这只猫的福」,于是在麻矢提出「我想养这只猫」的提议时,积极地赞成。不愁吃住的情况下,我利用这两周,练习一只猫该有怎么样的行动。除了我已经学会的奔跑、跳跃和伸爪等,还有伸舌舔理全身的毛皮、排泄后盖猫砂,甚至连参加这个城镇的猫群集会,我都已经驾轻就熟。 「你已经习惯当猫的生活了吗?」 『嗯,当然啰。话说麻矢你呢?你习惯那副身体了吗?你想起自己是谁了吗?』 「嗯──这副身体我倒是开始适应了。虽然体力变差,但父母在昏睡期间似乎有好好帮我做复健,所以日常动作都没问题。只是自己究竟是谁,还是说不太上来……」 麻矢的嘴唇弯成ㄟ字。 『能照这样,继续当白木麻矢吗?』 「应该是没问题。我想想……目前我是假装因为事故造成的冲击,所以记忆一片混乱。我似乎是银行职员,不过最近大概都会请假。我还会和爸爸妈妈聊天,同时也在一一确认房间的物品以搜集资讯。」 麻矢抿起嘴巴。这栋房子除了麻矢,还住著白木麻矢的双亲。她大概是对欺瞒他们感到罪恶感。 『我觉得你不用内疚,反正只要过两、三个月,真正的白木麻矢就会苏醒。你在这段期间使用她的身体,也可以算是复健嘛。』 「……也是啦。」 麻矢露出隐约有点寂寞的笑容。 『比起这个,我也差不多该开始工作了。』 「工作?」麻矢一脸不可思议地歪头。 『就是解决地缚灵的依恋,将他们引导至吾主身边啊。我们不是约好:你说要告诉我这个城镇上哪里有地缚灵,所以我让你暂时起死回生,作为帮我工作的代价。』 「啊,这么一说……」 『你不会说你忘了吧?』 我眯起眼睛,麻矢连忙挥动胸前的双手,辩解道「怎么可能嘛」,不过那副不自然的笑容可是没逃过我的法眼。 『总之,希望你今天可以帮我指出最近的地缚灵位置在哪里。』 「嗯,也是。医生也说过,复健还是尽量控制在不会太过勉强的步行范围比较好。那我们待会就出发吧。」 麻矢伸手,用手指摩娑我的下巴下方。真是大胆妄为,我可不是人类可以轻易碰触的存在……啊,那里…… 不知为何,我的喉咙无视我的意志,开始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啊,搔这边很舒服吗,这里想要讨摸啊。」 麻矢用胜利的语气说道。才不是,我才没希望你摸那里…… 啊啊,那里再多摸一点…… 呼噜呼噜呼噜。 『还没到吗?』 我一边走在围墙上,一边朝走在一旁人行道上的麻矢拋出言灵。 「还差一点。」麻矢有点呼吸不匀地回答。虽然说体力应该比一周前恢复不少,但是长时间的卧床还是对身体造成影响。就算普通行走,大概也挺辛苦,毕竟我们自从家里出发,已经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了。 我从围墙上环顾四周,住宅区一路延伸至远处,更远的地方则是一座山丘。我的嘴角忍不住上扬,因为那座山丘上的大宅和我有点缘分。 他现在是否也和我一样正在努力呢? 「远处有什么吗?」 陷入沉思的我在麻矢的询问声下回过神。 『嗯?没事,什喵事……什么事都没有。我只是想起朋友的事情而已。』 「你朋友?」 『没什么,是我个人的事情。话说回来,这一带的大宅邸还真多啊。』 「嗯,这一带是城镇中最高级的住宅区。附近就有超市,大型公园也很多,治安也不错……」麻矢话还没说完,前方电线杆上写著「变态、抢劫频传!深夜回家请小心!」的看板就跃入眼中。「……呃,治安相对比较好就是了。」 麻矢表情一阵抽搐,继续前进。围墙在眼前中断,约二十公尺左右的桥出现在我们面前。桥下有著一条不算窄的河流。我下了围墙,换跳上桥的栏杆,望向下方的潺潺河流。河流的流动速度不快,河水也相当混浊。河旁两岸的空地则长满高大的杂草。 『这条河挺大的嘛。』 「这条河笔直地切过了这座城镇的中心,源头是来自城镇外的某个池子。」 听了麻矢的说明,我从栏杆上跳下来,跟在麻矢脚边过桥。桥的另一边横亘著双线道的大马路。我在斑马线前,和麻矢并列等著红绿灯,结果眼前突然高速窜过一台铁块,排出来的废气让我一阵呛咳。 「那边,就在那栋房子附近。」 「呜喵?」 我抬起头,麻矢指著马路对面的房子。在圈住房子的围墙阻碍之下,这里只能看到铺著屋瓦的屋顶,不过占地颇为辽阔。隔著围墙能瞥见翠绿繁茂的大树,应该是棵樱树。 交通号志灯号转绿,我和麻矢一起走到大门前,抬头望著双开式的厚重大门。 『地缚灵就在这里吗?』 「嗯,就在这栋房子附近。我常常看到魂魄轻飘飘地游荡。」 『这样啊……麻矢,借用一下你的肩膀。』 我朝麻矢的肩膀跳跃,以肩膀为立足点,用三角跳跃的方式飞身落至围墙上。 「……能请你不要别把人的肩膀当成跳台吗?」 麻矢虽然好像在嘟哝著,不过我决定装作没听见,开始环顾四周。房子比我预想得还大,宽广的日本庭园一路延伸,远处则是平屋式建筑的房子。 我轻轻吐气,眯起双眼。用的不是肉体的双眼,而是灵体的眼睛。我在被封进这具body之前,根本不需要这么做也能看见魂魄,真是麻烦。 集中精神后,我看见房子前方飘著淡淡发光的光体。 我情不自禁地「喵」一声。 「找到了吗?」麻矢询问。 『嗯,找到了。毫无疑问是个地缚灵,我这就去找对方问问话。 』 「咦,你要进去吗?」 『当然啦。』 「但我进不去啊。如果我擅自闯入,会变成非法入侵民宅。」 啊,这么一说,人类好像随意买卖土地,宣称对土地拥有主权,真是愚蠢。他们难道认为这片土地是他们的所有物吗? 『不能进去的话也没办法,我自己去就好,你在这边等著。』 「叫我在这边等著,根本把人家当计程车……」 我无视不满地发出怨言的麻矢,跳进围墙另一边。肉球贴上阴凉的土地,十分舒服。 我在树木修剪整齐的繁茂庭园中走几公尺后,眼前出现葫芦形的小池塘。池中有颜色鲜艳的鲤鱼悠游其中。我宛如被吸住一般靠近池塘,蹲下身子,探头盯著水面。说时迟那时快,一尾十公分左右的小鲤鱼游经我的面前。 「呜喵!」 我毫无意识地挥出前脚。水花溅起,不过鲤鱼却一个翻身闪过我的爪子。 可恶,让这家伙逃了。我下次一定要……不对,我在做什么啊? 我轻微摇动屁股,正准备发动第二次攻击时,突然回过神。我甩了甩头,再次朝房子迈开步伐。在视线边缘时隐时现的鲤鱼诱人地撩动本能,我只好努力对抗诱惑。我来到房子前,抬起头。飘在眼前的是一团微弱黯淡的光,也就是成为地缚灵的魂魄。 『快前往吾主的跟前吧。徘徊流连在这种地方不过是nonsense的行为。你的肉体已经死亡,无法再对这个世界产生任何影响了。一直留在凡间的话,你总有一天会消失的。』 我拋出言灵,结果魂魄逃跑似地开始冉冉往上飘去。 『啊、不是不是,等等,wait a moment!』 我著急地发出言灵。当引路人的习惯让我不小心又开始讲大道理。 『忘掉我刚才说的话吧。呃,你能告诉我你的依恋是什么吗?虽然你已经不能干预这个世界了,但是我可以替你解决你的依恋。』 这样的说明应该可以吧?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做,所以我也不太清楚状况。 一度试图飘离的魂魄,再次缓缓回到我的面前。 『很好,那么能请你开始叙说你的依恋吗?』 我挺胸发出言灵。 『旗……』 从魂魄飘出了非常模糊难辨的言灵。 『嗯?你说了啥?我听不太清楚,再说一次。』 『旗……鱼……』 旗鱼?旗鱼的话,那不是金枪鱼的一种吗?我记得之前麻矢好像还说过有旗鱼的猫罐头。如果可以真想……不对,我在说什么啊? 『你该不会……没办法好好使用言灵吗?』 摇头挥去脑中涌起的食欲,我用小心翼翼询问,结果魂魄明显地摇晃了一下,恐怕是表示「yes」吧。我的脸颊僵硬,长长的胡须大大地抖了一下。 说起来的确是这么一回事:操纵言灵的能力,会因个体差异而有巨大不同。像麻矢那样流畅使用言灵的魂魄比较少见,如同眼前,几乎无法使用言灵的魂魄才是多数。 怎么办呢?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的难题,让我趴在地上双手抱头。 要干预这个魂魄,窥看他的记忆吗?不过脱离肉体的灵魂,就像少去蛋壳的蛋一样脆弱。如果受到如我一般的尊贵灵体干预,虚弱的魂魄有可能会因此受到致命的伤害。 我观察飘浮在面前的魂魄。大概成为地缚灵的时日不长,侵蚀程度似乎不严重,不过散发的光辉却显得微弱,不像强韧的魂魄。如果要窥看他的记忆,风险还是太大了。 大伤脑筋时,魂魄开始轻飘飘地移动,穿过檐廊的玻璃门,飘进屋内。 这家伙想做什么?我跟在魂魄后面,靠近玻璃门往里面看。在檐廊深处的和室中,可以看见一个跪坐的女人,年龄大约是六十岁前后。她弯著腰,两眼朝上地望向正面。她的眼神空洞,宛如死鱼般缺乏意志的光芒。魂魄靠近那个女人,开始画圆似地在女人周围飘荡。 我眨两三次眼睛,看到女人对面的东西。那是一座佛龛,里面摆放著一张初老男人的黑白照片。他是那边那个女人的丈夫吗?该不会…… 『你就是照片中男人的魂魄吗?』 听到我的询问,魂魄的亮度一瞬间增亮了一层。 『也就是说,那边的女人就是你的wife啰?你的依恋就是和她有关吗?』 魂魄在我的询问之下再次增强光辉。原来如此,既然这样…… 「呜喵──!」 我从丹田大叫出声,两只前脚的肉球猛地敲打玻璃门,发出喀哒喀哒的吵闹声响。 坐在佛龛前的女人身体陡地一震,用带著怯意的表情望向这边。在视线捕捉到我的身影当下,她的脸上绽出笑容。 「哎呀,你是从哪里来的啊?」 女人缓慢起身,靠近搭话。这个女人为什么要向我说话?一般来说,猫无法理解人类的语言,向猫说话根本就是nonsense的行为。算了,我不是一般的猫就是了。 「真是可爱的小猫咪啊。」 玻璃门一往旁滑开,我就蹦地跳到檐廊。女人带著笑容抚摸我的头,看来完全拜倒在我的魅力之下。这想必是因为我高贵的内涵溢于言表……不对,不是那里,再靠近耳根一带……对,那里…… 「你叫做小黑啊,你是谁家的猫呢?我叫菊子,全名是南乡菊子喔。」 名为菊子的女人看著我项圈上的名牌说。不过特意向猫自报名字,真是谜上加谜。 我百思不得其解,抬头对上菊子的视线。说时迟那时快,菊子的眼神失去焦点。自然是因为我使用高贵灵体的能力。对象是有肉体保护的魂魄,一定程度的干预是没问题的。 唔,虽然和人类所谓的「催眠术」有点接近,不过我们干预魂魄的能力远比人类的催眠师更强大,应用的范围也更广。我们不但能够毫无缺漏地读取浮现于对象脑海中的所有记忆,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操纵对方的行动。如果是魂魄非常容易受影响的人类,我们甚至可以像操纵人偶一样,完全控制对方的行为(嗯,只是如此容易受影响的人类,可说是极为少见啦)。 从菊子刚才坐在佛龛前的样子来看,她一定想起亡夫的事情,而那份记忆现在应该仍浮在菊子的魂魄表面。就让我拜见一下那份记忆吧。我叠起前脚收进身下,坐著缓缓闭上眼睛,让自己和菊子的精神波长同调。下一刻,菊子的记忆开始流进脑中。 「路上小心。」 菊子说完,在玄关穿鞋子的丈夫南乡纯太郎便「嗯……」地含糊低应一声。这就是两人持续了四十年、一如往常的早晨互动。 「今天工作会留得比较晚对吧?」 面对菊子的询问,纯太郎沉默地轻轻点头,然后打开玄关大门。门后一路延伸的庭院景色深处,看得见一棵盛开的樱花。从住进这个家便种下,迄今已有二十年以上岁月的樱花树,如今已散发出宛如庭院之主的威严。 「樱花真漂亮呢。」 菊子眯起眼睛。纯太郎没回头,只是再次低低应了一声「嗯……」随后步出玄关。 菊子的视线依然望向闭上的大门。原本就不多话的丈夫,近来出声说话的次数似乎变得更少,而且最近十分疲惫。也许因为工作忙碌,丈夫晚归的频率增多,在家也常常露出为事烦恼的样子。 结婚至今四十年,菊子不曾对丈夫的工作表示意见,只是一味守护著家。不让丈夫操烦家事,心无旁鹜地专注于工作,这就是菊子作为家庭主妇的原则。不过看到丈夫最近的情况,她的决心有点动摇。 菊子先前 曾和女儿明子商量过这件事,不过个性开朗的女儿大力挥了挥手,一笑置之:「爸爸面无表情、不太说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不用担心啦。」 女儿也不是没有道理。菊子在四十年前,初次遇到制药公司社长长子、同时也在公司担任药学研究员的纯太郎时,她就有「一本正经难以亲近」的印象。恐怕认识纯太郎的人中,一百人里有一百人都会抱著这样的印象。 从以前到现在,丈夫不曾为菊子庆祝过生日或结婚纪念日。当菊子向友人提到这件事时,反应大多都是担心夫妇感情。不过对携手共度人生中四十年的菊子而言,她非常明白丈夫只是个性笨拙,其实真心爱著自己和孩子。 菊子走下玄关,门微微开一道空隙,望著樱花回想往事。当年相亲,两人单独在饭店的庭园散步时,菊子因为纯太郎几乎不发一语而不知所措。在盛开的樱花之下,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的菊子开口:「您在做的是怎么样的研究呢?」试图引起对方兴趣。结果纯太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地,语速飞快地讲起菊子完全无法理解的研究内容。看到眼神宛如少年一般闪闪发亮的纯太郎,菊子决定和眼前的人结婚。 那一天,丈夫毫不在意落在头与肩膀上的花瓣,滔滔不绝谈论自己的研究。每当想起当时的丈夫,菊子就会绽出微笑。 约三十年前,纯太郎的父亲突然过世,于是纯太郎继承父亲的家业,成为小小制药公司的社长。之后,他几乎不眠不休地工作,公司逐步茁壮。特别是数年前,将专利过期的药物制成便宜成药的事业似乎大受好评,公司一路顺利成长。 不过公司的规模变大,职员增加,菊子也清楚地察觉到纯太郎身上的压力愈见沉重。 比起经营公司,丈夫的个性其实更适合摇试管做研究啊。 菊子想起以前住的房子。就在公司旁边,庭院中有战时挖出的巨大防空洞。纯太郎便将防空洞改造个人用的研究室,和朋友们一起研究到深夜。 必须继承公司的时候,纯太郎一定非常难过,毕竟他必须抽身退出自己作为人生意义的研究。但纯太郎不曾抱怨一句,不辞劳苦地为了公司和家人工作下去。 他现在明明大可做自己想做的事了…… 菊子关上大门,回屋开始收拾早餐的碗盘,脸上同时露出微弱的笑容。三年前,纯太郎将社长的位子交给长子,自己退位成为董事长。不过已经可以从第一线引退的纯太郎,至今却仍为了协助长子而忙碌不已。 责任感太强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呢。菊子轻叹一口气,洗起洗碗槽内的碗盘。 菊子大致处理完家事,住在附近的长女明子带了还在读幼稚园的孙子过来,就在菊子帮忙带小孩的期间,时间不知不觉就过了下午五点。 哎呀,差不多该准备晚餐了。 目送女儿和孙子离去,坐在沙发上稍事休息的菊子缓缓起身走向厨房。 纯太郎今天似乎也会晚归,简单弄一弄就行吧?菊子一边思索著一边走进厨房,此时饭厅的电话响起。 「来了来了。」 菊子小跑步奔向电话机,拿起电话。 「您好,这里是南乡家。」 「……菊子吗?」 「哎呀,老公?怎么了吗?」 从电话听筒传来的是丈夫的声音。 「不……那个……」纯太郎用嗫嚅不清的声音低语。 「该不会是今天能够早点回家?需要帮你准备晚餐吗?」 「不,不用了。比起这个……你现在在家吧?已经吃过晚餐了吗?」 「我当然在家里啊。现在正准备做晚餐呢。」 菊子偏著头。丈夫一向不擅长透过电话讲话,不过今天似乎特别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样就好,你就待在家里……我有话要对你说。」 下一秒,电话就突然断线。菊子望著不停发出悠然哔哔长音的听筒。 丈夫到底想说什么?他说话的口气明显和平常不同,彷佛隐含重大的决心…… 模糊的不安在菊子胸中逐渐扩散。此时突然响起淅沥声响,菊子往窗外一看,外面不知何时下起雨。「哎呀呀,这下糟了。」菊子急忙冲出饭厅,前往有檐廊的和室,因为洗好的衣服都还晾在外面没收进来。 菊子任凭滴落的雨点打在身上,逐一将衣物收进屋内。此时一声尖锐的剎车声划过耳膜,让菊子反射性地将视线投向围墙。 屋子正旁边的国道交流量庞大,时常有高速行驶的卡车经过。刚才说不定发生了车祸。 洗好的衣物已经全数收到檐廊上,被雨水淋得全身湿透的菊子颤抖起来。 好不容易洗好的衣物都被雨水打湿,必须重新洗一遍。自己也得去泡个澡暖和身体,以免这样下去会感冒 菊子才走进浴室,就听见从远方传来的警笛声。她按下浴缸的「自动注水」按钮,然后抬起头。看来真的发生车祸了。车祸发生在离家这么近的地方,真是令人不安啊。望著从浴缸蒸腾而上的氤氲热气,菊子皱起面孔。 当菊子泡完澡,重新洗过的衣服也洗好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晚上七点了。太阳已经完全沉没至地平线之下,天色也暗了下来。感到一丝饿意的菊子回想起丈夫纯太郎在将近一个半小时之前打来的电话。 说起来,当时丈夫说了「你就待在家里」,难道他打算回家吗?这样晚餐也得做丈夫的份才行,还有他说有话要对我说? 菊子再次不解地歪了歪头,此时电话铃声响起。 啊,该不会是纯太郎打来的?菊子啪哒啪哒地踩著拖鞋走向电话。 「妈!」从电话听筒传来的不是丈夫的声音,但是菊子熟悉的声音。 「纯也?怎么啦,电话中这么大声?」从丈夫手中接下公司,现在担任公司社长一职的儿子在电话中的声音宛如怒吼,让菊子蹙起眉头。 「……发生很严重的事,我希望妈能冷静听我说。」 纯也突然嗫声低语,声量的落差勾起菊子心中一阵不安。 「快别吓唬我了,到底发生什么事?」 菊子用开玩笑的语气回问,按住胸口。身体的反应却和轻松的语气相反,心跳开始加快。发生了不好事情的预感逐渐变成确信。 「妈,刚才公司联络我,说是老爸在家附近被卡车撞到……人被送去医院了。」 从菊子手中滑落的电话在地板上弹跳,发出单调的声响。 「救护车赶到车祸现场时,您先生已经陷入呼吸和心跳停止。急救人员一边替他施以心肺复苏,同时紧急送往医院。到达医院后,由我们接手继续急救。我们采取了心脏按摩、打点滴,给予强心剂,插管接上人工呼吸器等措施,但非常遗憾地,您先生并未恢复生命迹象。到院后四十五分钟,我们判断更多抢救只会造成身体上的损害……」 菊子呆站著,聆听蓝色制服的急诊医师说明。 菊子接到电话的三十分钟后,和儿子女儿一起赶到纯太郎送往的综合医院。菊子被儿子纯也拉著手走向急诊柜台,负责治疗的急诊医师出面说明。不过急诊医师的话语对菊子来说,宛如异国的语言般无法理解。 「我为各位带路。」 急诊医师阴郁道,触动背后的自动门,走进急诊室之中。 「妈,我们走吧。」 面对儿子的催促,菊子含糊地点头,迈步往前走去。走是走去哪里?里面有什么吗?菊子步伐踉跄地跟在前方的儿女身后,前面的两人停下脚步。 「爸爸,为什么……」 明子流露出宛如呜咽般的呻吟声。低著头的菊子抬起视线,下一瞬间,心脏在胸口中 大大一震。 眼前的床上躺卧著丈夫,他上半身赤裸,胸部以下盖著白布。左半部脸颊高高肿起,肿胀成黑紫色。但右半边的脸和平常没两样,彷佛正在午睡。 「在此进行确认。」 急诊医师拿出笔型手电筒,低语声「失礼了」并拨开纯太郎的眼皮,用光照著眼睛。菊子在连续剧等看过这一幕很多次。菊子宛如被吸引一般,脚步虚浮地走向床边。 「啊,妈!」 背后传来纯也的声音,但菊子的脚步并未因此停下。转头望向自己的急诊医师一瞬间露出讶异的神色,但随即恭敬地行礼,后退一步让出空间。 「老……公?」 菊子朝躺在床上的丈夫伸出颤抖的手,但在指尖碰到纯太郎脸颊的瞬间,她就像被热水烫到似地抽回手。丈夫的脸颊冰冷僵硬。菊子觉得全身彷佛血液倒流。 「骗人、骗人的……这绝对是骗人的……」 菊子紧紧攀住纯太郎的身体,但丈夫不像平常一样用疲惫的声音回应自己。 视野的上方降下白色帘幕。 菊子喃喃念著丈夫的名字,身体当场缓缓颓倒。 「妈,没事吧?」 明子慌乱地询问,菊子几不可见地收起下巴点了点头。 自己已经从混乱中回神,但并不是从冲击中回复,只是变得毫无感觉。自己方才开始,全身都处于一种胸腔被掏空的虚脱感之下。 十几分钟前因为贫血而昏倒的菊子被儿女带离急诊室,到走廊的长椅上坐著。明子留下陪著菊子,而纯也则独自回到急诊室。垂著头的菊子的视野之中出现一双皮鞋。她抬头一看,面前站著一位穿制服的中年警官。 「呃,请问你是南乡纯太郎的太太吗?」 菊子「哎……」地发出宛如叹息的回应。 警官用听起来毫不真诚的口气道了声「请节哀顺变」,然后看向菊子的脸。 「不好意思,想请教一下:您先生最近看起来有什么烦恼吗?」 「……什么?」菊子无法理解对方疑问,冒出呆愣的声音。 「我是说,他是不是有工作不顺利,或是健康上出问题之类的烦恼?」 警官彷佛对反应迟钝的菊子感到不耐,急躁地回答。 「你到底想说什么?家母才刚遭受打击,能请你们让她静一静吗?」 坐在一旁的明子搂住菊子的肩膀,恶狠狠地向警官回话。 「我明白你们的心情,不过这边也是肩负必须厘清车祸原因的职责。」 「原因?我爸爸是被卡车撞了,原因应该要问卡车司机吧。」 面对声音激动的明子,警官伸手搔了搔头。「这个嘛,在警署接受问话的卡车司机好像说,是南乡先生在红灯的时候突然冲出来的。还说那大概是……自杀吧。」警官眯起眼睛,低头看向菊子她们。 ……?警官所说的话在菊子脑中一时间并未转换成「自杀」。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爸爸怎么可能自杀,是那个人在说谎!」 一瞬间瞠目结舌的明子马上尖声反驳。 「哎,这种可能性也有。只是也有人表示自己是对向车道的驾驶,刚好看到事发经过。那位目击者也说当时红灯,南乡先生自己突然冲到马路上,被卡车撞上。」 「怎么会……」明子一手摀著嘴巴。 自杀,他是自杀的? 菊子抱著空荡荡的心情,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事情。这么一说,丈夫早上出门时,模样确实有点怪──还有傍晚时分打来的奇妙电话。他在那通电话后,随即被卡车撞了。 那就是自杀的前兆?而我没注意到?我和他都做四十年的夫妇,我却…… 「一定是什么地方搞错了……爸爸……爸爸他自己……」 明子宛如咬著牙似地挤出话语。警官刻意地大大叹气,扬起一边嘴角。 「就算你这么说,现场甚至还有类似遗书的东西。」 「遗、遗书……?」明子顿时哑口无言。 「嗯,正是。南乡先生被撞的时候虽然两手空空,但在他的西装口袋中找到了疑似遗书的东西。虽然现在还无法还给你们,但可以先让你们看看。就是这个。」 警官从口袋中拿出装在塑胶夹链袋里的便条纸,递给两人。 两手空空?纯太郎应该随身带著一个小小的侧背包才对啊? 菊子想著,战战兢兢地将视线投向便条纸。看到纸上文字的瞬间,一阵晕眩感猛然袭来。视野中的景物瞬间失去远近感,文字迎面逼近眼前。 便条纸上罗列著凌乱的文字,还有每每下笔后便又马上涂改的痕迹,看得出动笔当时的纯太郎精神不稳定。文字似乎以水性原子笔写下,由于纸张濡湿,不少墨水晕开,字迹无法辨认。不过只凭勉强能够辨识的仅存文字,也能够推测出纸上写什么。 菊子 四十年来,   容忍  任性 对于     实在      心怀憎恨, 能 纯 我的任性?他一直容忍我的任性,对我心怀憎恨?我一直以为即使我们之间对话不多,也不曾庆祝过纪念日,但我们依然心意相通。我还充满自信,认为自己是丈夫的支柱。但他其实却觉得我烦人,对我心怀憎恨? 菊子捂著胸口,漏出呜咽。 那通电话后,没过多久他就在眼前的马路遭撞。 难不成他是确认我人就在家里,与他距离近在咫尺之后,才冲到卡车前面,目的就是为了暗示我是逼死他的原因? 脑袋之中响起倒塌崩坏的声音。 菊子两手抱头,缩起身体,试图从过于残酷的现实中保护自己。 结果纯太郎的死被当成自杀处理。 丧礼和其他事务都由纯也和明子全盘处理,一切毫无滞碍地进行,然而菊子再也无法回到以往的日常生活。 人生中的四十年遭到否定,内心破碎的菊子在感觉格外空旷的家中,失魂落魄地度过每一个日子。菊子变得几乎毫不打理家事,食物也只摄取足以维持生命的最低限量,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丈夫的佛龛前度过。即使不可能得到回应,她仍不停地向丈夫的遗像询问自己究竟哪里做错了。 看到菊子的状态,忧心的明子频繁来访,每每都向菊子提议搬到自己家一同生活。但是每当明子这么邀请,菊子的脸上就会浮现虚弱的笑容,左右摇头回绝。她认为对于将丈夫逼上绝路的自己,在这栋空虚寂寥的房子中腐朽凋零便是自己的义务。 这样的生活过两个月,某一天,当她一如往常地伫立在佛龛之前时,突然响起一阵敲击玻璃的声音。吃惊的菊子往声音来源一看,发现一只可爱的黑猫…… 我缓缓睁开眼皮,发现泪水从菊子的眼中盈溢,沿著脸颊滑落。大概是在我的干预之下,痛苦的回忆鲜明地复苏了。这可真是过意不去。 我大吐一口气,同时停止干预菊子的精神。菊子的双眼中迅速恢复清明。 「咦,我……」菊子连连眨眼,然后擦拭眼角。「抱歉啦,刚刚出了神。」 蹲著的菊子再次伸手抚弄我的额头。 喉咙差点发出呼噜声的我突然回神,用力摇了摇头。 「摸得不舒服吗?真是对不起。」 不,没这回事,只是我现在还在工作啦。我从收叠著前脚的坐姿站起,向前尽情伸展前脚。我一边舒展全身筋骨,同时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舒展完僵硬的身体之后,我转身背对菊子,从檐廊跳下庭院。 「哎呀,你要走了吗?」身后传来菊子略带遗憾的声音。对于待在这栋 空旷大宅,独自承受自己判下的「惩罚」的菊子而言,我这样容貌端正的猫,想来正聊以排遣寂寥。 我回过头,看向面露哀伤微笑的菊子。 别露出那么寂寞的样子,我很快就会再来叨扰的。 我在胸中向菊子、以及飘浮在她身旁,彷佛陪在她身边的魂魄说道。我以轻快的脚步穿过庭院,俐落地爬上庭院角落的高大樱花树。围墙的另一侧,可以看见麻矢一脸不满的身影。 我从树枝上一跃而下,先在围墙上落地缓冲,然后再跳至麻矢的肩膀上。 麻矢「唔哇!」地扬声惨叫。 『怎么啦,为什么发出奇怪的叫声?』 我歪著头询问,结果麻矢用恶狠狠的眼神回瞪我。 「什么怎么啦?你刚才突然跳到我肩膀上,这样很痛耶。」 『这样啊,那可真是抱歉。哎,比起这件事,我们快点回家吧。』 「什么比起这件事……那你解决那个依恋了吗?」 『事情有这么轻松的话,我就不用伤脑筋了。总之我现在知道事情经过了,接下来只要想出解决办法就好。』 我跳下麻矢的身体,迈开脚步。看过菊子的记忆之后,有许多地方让我感到在意。回家之后再想想看吧。我回过头,望向从围墙上方露出的樱花树枝桠。就让我大显身手,出色地完成值得纪念的第一份任务吧。 我高高地扬起一声「喵喔」。 2 「也就是说,那个地缚灵现在还恨著妻子,所以没有成佛?」 反坐在椅子上的麻矢将下巴搁在椅背上,一边出声询问。从南乡家回来后,我将在那栋房子的所见所闻告诉麻矢。尽管我并不需要将这一切告诉麻矢,但她表示「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所以起码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嘛」,最后我在她死缠烂打的追问下败阵下来。 『唔,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性啦。』 我一边用左右两边的前脚来回拨弄兵乓球,一边拋出言灵。 「真是的,别顾著玩,好好回答我啦。」麻矢不满地嘟起嘴。 『我可不是在玩喔,这么做总觉得能让我集中精神,或是进入心无杂念的状态……好啦,我住手就是。』 麻矢向我投以怀疑的眼神,我只好用肉球将乒乓球弹向睡窝所在的床底下。 「你说『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性』,也就是说还有其他可能性啰?」 『嗯,正是如此。对某人怀抱著憎恨自杀的人,变成地缚灵的案例并不少见。不过在这种情况下,经过一段时间,他们大多会在引路人的劝说下前往吾主身边。憎恨这种情感比较容易随时间风化,而且就我在她记忆所见,她没做会让丈夫这么恨她的事情。』 「那可不一定,人类是会因为各种琐碎的事情而遭到怨恨的。」 麻矢的声音变低,眉间深深地皱起。我见状「喵?」地叫了一声。 『难道你想起生前的记忆……』 「嗯?啊,不是啦,只是一般论而已。」 我看著双手在胸前胡乱挥动的麻矢,偏了偏头。 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说不定在我没察觉到的时候,麻矢其实已经逐渐恢复记忆了? 「接下来怎么办?如果不是对妻子怀有恨意,丈夫的魂魄为什么变成地缚灵?」 麻矢试图蒙混过关似地用飞快的语速询问。 『我接下来就是要好好思考这个问题。』 我跳上凸窗的窗台,移动到我平常待的位置,然后团起身体。从窗外照进的和煦阳光温柔地温暖我的皮毛。睡魔迅速袭来,我毫不抵抗地落下眼皮。 「那不叫思考,只是在睡觉吧?」 麻矢用呆愣的声音嘟哝。 我快速地环视左右,确认没有左右来车之后,立刻拔腿窜过马路──就是南乡纯太郎被卡车撞的那条马路。我穿过马路,在南乡家前站定脚步后大大一跃,用锐利的爪子勾住围墙,有如飞檐走壁地窜上墙壁。在沉静的夜幕之下,四周毫无人影。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现在时刻是过了上午两点的深夜。 自从下午我回到家之后,我就蜷在窗边(同时忍受麻矢的碎碎念),继续思索有关菊子记忆的事情。最后我终于想到一个假说──一个能够说明所有状况的假说。深夜时分,当麻矢入睡,一切归于安静,我爬出床底下的睡窝,钻出窗户的缝隙,前往我现在所在的南乡家。 我往下跳进南乡家的庭院,由于庭院中树丛繁茂,街灯光线无法完全企及,庭院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不过对夜行型动物的猫而言,即使是眼前的幽暗景色也能够一览无遗。 我按捺住想要狩猎鲤鱼的冲动,朝房子移动。檐廊的防雨门板闭得严严实实,没有能让我进入的缝隙。唔,到此为止都还在我的预想之内。 我记得应该是在这一边……我绕到房子的后方。 有了,就在后方的墙壁上方,开著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太小无法容人类通过,不过以我的身体则游刃有余。我攀爬上附近的矮树,爬上延伸向窗边的树枝,然后用力一跳。 「呜喵喵──」 我原本打算抓住窗框,结果力道过猛,冲进窗户。墙壁在我眼前逼近,我连忙向墙壁伸出四只脚的肉球。肉球的缓冲大致削减了冲击的力道,但脚仍窜过一阵疼痛。下一瞬间,我的身体就开始在地心引力下掉落。我拚命地舞动四肢,试图寻找任何能够攀抓的东西。 在掉落途中,我奋力抓紧了前脚碰到的东西。 吐出一口长气的我转动脖子,想要掌握目前的状况。我的背后是坐式马桶,看来我似乎跳进了厕所。接著我将头转回原位,看向我前脚之间的东西,原来是弧形门把。我理解的同时,支撑著体重的门把缓缓倾斜,门板随著喀锵一声打开一条缝隙。 喔喔,虽然不清楚怎么一回事,不过一切顺利,真不愧是我自己。我放开门把落到地上,身体滑进门间的缝隙。 依照计画潜入房子,我开始寻找南乡菊子,并随即发现她的所在:菊子铺了棉被,就睡在在白天那个摆设佛龛的房间之中。没想到她竟然还睡在丈夫的佛龛前?我哑口无言。 若是菊子在这个状态下过世,想来又会产生新的地缚灵吧,真是麻烦。哎,不过我就是为了避免事情发展至此,才会来到这里。 我快步走向菊子。由于肉球能够消去脚步声,我不需要担心吵醒菊子。我来到菊子的被窝旁,注视她的脸。菊子的睡脸彷佛忍受痛楚一般扭曲。她的眉间刻著深深的皱褶,嘴巴弯成ㄟ字型,口中不时还流泄出宛如呻吟的声音。 她大概正在作梦,还是不太好的梦。 刚好,我扬起嘴角。毕竟我本来就是为了潜入她的梦境,才特地在这种深夜时分前来。 对于身为尊贵灵体的我而言,进入人类的梦境当然非常easy:只要让意识同步,将自己的精神投影在对方的梦中就好了。在我之前被派到人间的友人,就是靠这个方法得到佳绩。就让我效法他一下吧。 我在菊子枕边缩起前脚坐下,闭上眼皮,与她的精神波长同调。就在我们波长同步的瞬间,我纵身跃进菊子的意识。 我回过神的时候,我正站在步道上,而我见过这条步道:这里是南乡家的正门前。 我抬头仰望天空。从彷佛会将人吸进去的漆黑天空中,落下大粒的雨点。我引以为傲的黑色光泽皮毛不曾被倾注于身上的雨水打湿,雨点全都直接穿过我的身体。 这里是菊子的梦中世界,身处于这个世界的我,不过是投射在梦中的思念体。所以这个世界的一切事物都无法干预我,而且只要想要,我就能变成各种姿态。我 之所以还维持黑猫的模样,不过是因为我认为身旁的人比较容易接受这个模样。 我看向身旁,全身被雨淋湿的菊子如同稻草人一般呆站著望向前方。 「喵!」我总之先叫了一声。菊子身体悚然一抖,往下看向我。 「小……猫咪?」菊子纳闷地低喃。 「我不叫小猫咪,我是小黑。」 「为什么……猫在说话?」听到我出声回话,菊子睁大双眼。 「这里可是梦中的世界喔。既然是在梦中,那么任何事都有可能。不过是猫开口说话,一点也不足为奇喔。」 「哦……这是梦啊。那你就是白天来的小猫咪啰。」 菊子的脸立刻绽出笑容。用这副模样果然是正确的,沟通非常顺利。 「我说我不叫小猫咪,我在人间有个名字叫小黑……算了,那不重要。比起这个,你在做什么呢?」 我的问题一出口,菊子脸上的表情就像退潮的海水一般消失无踪。 「……我在等我先生。」菊子用细如蚊鸣的声音低语后,吃惊地望向前方。我的视线也不由自主转向前方。斑马线的另一端出现了一位年长男性的身影。男人穿著笔挺的西装,有著一头白发,正是南乡纯太郎。 「老公!」菊子大声呼喊,不过低著头的纯太郎对她的声音毫无反应。从远方传来撼动腹底的声音,那是卡车的引擎声。 「老公!拜托你,住手!」菊子的声音被激烈的雨声盖过。 依然低著头的纯太郎宛如向前倒下似地朝马路迈开脚步,下一个瞬间,一台大型卡车疾驶而来。纯太郎的身体彷佛被球拍击出的网球,轻若无物地飞了出去,从视野中消失。 「不要啊啊啊啊!」 菊子抱头,当场跌坐在地上。我冷然眺望眼前景象。 菊子理应没有目击到车祸发生的情景,也就是说,这个梦是她的想像所创造出来的产物。真是的,她一直在梦中重复目睹这样的画面吗?这样也难怪她会愈来愈耗弱。 「你还好吗?」我维持坐著的姿势,出声向身体细微颤抖的菊子询问。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菊子不知是否没听到我的声音,她只是像吟诵咒文一般,口中反覆道歉。 ……真是没办法啊。 「喵喔喔喔喔喔喔!」 我使出全力大叫一声,菊子「噫」地发出小声悲鸣,用胆怯的表情看著我。 「你从刚才就瘫坐在那里做什么?」我用傻眼的声音询问。 「你问我在做什么……刚才我先生……老公他……」 「是啊,他被卡车撞飞了,飞出去的劲道大得甚至有点滑稽。那又怎么了?」 我刻意歪头询问,菊子的表情陡然扭曲。 「怎么了?什么叫怎么了?我先生死了,都是我,他才那么做!自己选择这条路!」菊子潮红的脸庞猛然向前,歇斯底里地高声回道。她的话语破碎,大概是因为愤怒而口齿不清。 「你刚才所见的光景,并不是现实中的事,只不过是你的大脑擅自创造出来的妄想。」 「那根本没差!无论如何他都是因为我才自杀的!」 「真的吗?」面对彷佛随时都会扑过来的菊子,我从鼻子哼了一声。 「咦?你说什么……」菊子的脸上闪过一丝动摇。 「你说丈夫是因为你才自杀,但是你凭什么如此肯定?」 「人家说他自己冲到卡车前,他手边也没带平常用的侧背包,还有遗书……」 「如你所说,南乡纯太郎冲到卡车之前,没带任何包包,身上甚至还有一张疑似写著怨言的纸条,不过这样就能断定他是自杀吗?」 我的询问让菊子陷入沉默。她的表情微微地──微乎其微──亮起希望的光芒。 「你只是列举出能够支持自杀说法的事实,但那一天应该还发生其他有点蹊跷的事。例如说,丈夫被撞之前打给你的电话。」 「那一定是他为了死在我面前……」 「呜喵!」我大吼一声,打断低声嘟哝的菊子。她闪现怯色。 「真是的,为什么你一定要这么负面思考呢?」 我望向菊子的双眼,她在我的视线下微微退缩。 「好好回想起那时发生的事情吧。南乡纯太郎在挂断电话之前,曾经对你说了什么?」 「说什么?」菊子的视线飘忽不定:「他那时……好像问我有没有吃过晚餐……」 「没错,正是如此。」我扬起两端嘴角,脸上浮现猫在现实中不可能露出的满面笑容。 「就算真是如此,但那又怎么样呢……」 唉唉,真是麻烦透顶。我瞪向吞吞吐吐地又打算闷声低语的菊子。 「为什么一个准备要自杀的男人,会在意妻子是否吃过晚餐?」 「那是因为……」菊子一时语塞。 「你的丈夫是自杀的话,那么他的这项行为就会显得非常奇怪。不过假使这个前提是错的,这一切就一点也不奇怪。」 「前提?」 「一个人早上告诉你他会晚归,所以不用帮他准备晚餐,然后在傍晚时分回到家附近,打电话确认妻子是否用过晚餐。正常来说,你觉得这是怎么一回事?」 菊子想了几十秒之后,彷佛窥探我的脸色似地小声回答。 「吃外面?他想和我在外面吃饭……?」 「宾果!」 我用两只后脚人立起来,两只前脚的肉球合掌拍手。不过从菊子脸上嫌恶的表情来看,这个动作并不怎么受欢迎,于是我恢复原本四肢著地的姿势。 「但不可能啊……要在外用餐,我先生一定事先排好计画,照预定时间前往餐厅。」 「如果是superise呢?」 「呃,sup……」 「如果南乡纯太郎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呢?说到纪念日的话,不就是superise吗?」 菊子听了我的话,露出哀伤的微笑摇了摇头。「他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从以前到现在,他从来没这么做过,而且那一天也不是什么纪念日……」 「樱花……」 我轻声低语出这两个字,打断菊子的自怨自艾。她「咦?」地一声,发出呆愣的声音。 「就是樱花啊。那天早上,你送丈夫出门时,庭院的樱花正值盛开吧。」 「……嗯,经你这么一说,确实是这样。」 菊子的视线在空中游移,彷佛正在记忆中搜索。 「樱花凋落得比较早,盛开期寥寥数日,每年几乎都在同样时期开花。」 倾耳聆听的菊子脸上原本浮现困惑的表情,然后突然睁大双眼。 「不会吧……」 沙哑的声音从她颤抖的嘴唇流泄而出,看来菊子已经察觉了。 「四十年前,你和南乡纯太郎相亲的时候,似乎也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就在我缓缓道完句子的瞬间,不停落下的大粒雨滴止歇了,同时视野一角映出鲜明色彩。我将视线转向那个方向,从围墙上方露出的樱花树正灿烂绽放。天空不知何时已然放晴,空中悬挂著一轮满月。夜樱沐浴在月光之下,让我对眼前的美丽景色看得入神。 这棵樱花树直到刚才都还宛如枯木,连片叶子也没有,转眼间就灿烂盛开,梦境可真是方便。 「他还记得我们初次相遇那天的事……」菊子抬头仰望,茫然低语。 「大概是这么一回事吧。对南乡纯太郎来说,与你邂逅的日子远比结婚纪念日或生日重要,而他在你们相遇的四十周年纪念日下定决心, 计画了一场他不习惯的晚餐惊喜。」 我说,脸上浮现笑容。纯太郎那天在电话中表现怪异,想来一定是他很紧张。 「但是……但是……如果是这样,纯太郎为什么要自杀……」 菊子眺望著眼前的夜樱,彷佛自言自语地说。 「所以我从刚才就说了:南乡纯太郎真的是自杀吗?」 「可是大家说他是自己冲到卡车前的。」菊子的视线从樱花树回到我身上。 「南乡纯太郎冲到卡车前面、他的手上没有包包,此外他还计画了晚餐惊喜,根本没有寻死的理由。综合以上事实,不是能导出一个结论吗?」 「结论……」菊子宛如灵魂出窍一般,只是鹦鹉学舌似地重复我说出的词语。也许是因为接连听到太多冲击性的情报,让她无法好好思考。 没办法,我只好直接揭晓答案了。我缓缓开口。 「就是抢劫啊。」 「抢劫?」菊子难以置信似地眨著眼。 「没错,这一带似乎变态和抢劫频传,路上甚至还有提醒大家留意的看板。想来那一天,南乡纯太郎在家附近打电话给你之后,就在那条路的尽头、也就是桥上被人抢走包包。抢走包包的犯人就这样直接奔过马路,跑到这一侧。你的丈夫也奋不顾身地追了上去……丝毫没注意到开过来的卡车。」 我视线投向位于斑马线另一端的桥上,手机收进怀里的南乡纯太郎正站在那里。下一瞬间,一道黑色人影从背后逼近,抢走他的侧背包后朝这里奔来,并从我们身旁跑走。 一时失去平衡,膝盖著地的纯太郎似乎吶喊了什么,随即奔向马路。此时卡车就…… 「不要啊!」 菊子摀住脸大喊出声的同时,纯太郎、卡车,以及逃离的人影都一起消失了。刚才所见的光景不过是我的说明投射在菊子梦境的结果,只要她兴起念头,随时都能让眼前的这一切消失。想来刚才发生在眼前的画面在两个月之前,也曾在现实中发生,南乡纯太郎因此殒命。 「……他为什么要追上去?」 依旧摀著脸的菊子用颤抖的声音喃喃说道。 「他没在包包里面装重要的东西,钱包也都放在西装口袋,包包里面只有报纸或文库本小说,剩下的就是工作上的文件。他根本不需要那么拚命去追……」 「礼物。」我走近菊子的脚边,轻声说道。 「礼物?」菊子蹙起眉头。 「没错,就是礼物。既然他计画一场纪念相遇四十周年的晚餐惊喜,他准备了礼物也不奇怪。南乡纯太郎大概买了礼物给你,希望表达他四十年来的感谢。他毕竟对这类事情没经验,选礼物一定让他绞尽脑汁。不过装著那份礼物的包包却被人抢走了,所以他才满脑子只想著要追上去,留意四周的余裕都没有。」 菊子的手微微颤抖,颤抖随后从手一路扩散到手臂、躯干以及全身。 「这就是两个月前,发生在你丈夫身上的事情。」 就在我说完的瞬间,世界开始崩坏,就像玻璃上出现裂痕一般,空间闪现龟裂,并逐渐崩落倒塌。看来梦境开始崩塌了,一定是菊子即将清醒。 我没办法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了。我眺望著逐渐崩坏的美丽夜樱,缓缓闭上眼睛。 我睁开眼皮,菊子的脸就在我的眼前。先前仍浮现痛苦神色的脸上,此时变得大不相同,转而露出像是一脸困惑的表情。大概在我的说明之后,她察觉到丈夫并非自杀的可能性非常高,但又无法马上拋弃纠缠她两个月之久的想法。 「啊!」 睁开双眼的菊子猛然坐起,发出宛如悲鸣的声音。她喘著气,转动眼睛环视四周,看来从梦境回到现实之后,仍旧处于混乱之中。她注意到坐在一旁的我,表情明显紧绷起来。 「喵。」总之我先叫了一声作为打招呼。 「小……黑,你刚才在梦中对我说话……」 「呜喵?」 我歪头装傻,努力像一只普通的猫似地用前脚擦脸。 「也对,那只是一个梦吧……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呢?」 菊子露出虚弱的微笑,伸手开始抚摸我的头。我一边被摸,一边将视线投向房间的角落。南乡纯太郎的魂魄正轻飘飘地飘在那里。 『我已经解开你妻子的误解了,这样你的依恋应该解决了吧。何不前往吾主身边呢?』 我向魂魄发出言灵,但反应并不理想。魂魄彷佛丝毫没听到我的言灵,无动于衷地飘浮在空中。难道他还有什么不满吗?虽然菊子似乎还没完全接受我的说法,但是随著时间经过,她一定会发现其他可能性都很低…… 我还在思考这些事情,菊子突然从被窝中站起。 「……我得去确认才行。」 菊子在睡衣之上披了外套。 确认?我还一头雾水,菊子已经出房间走向玄关,我无可奈何地跟在她身后。 穿上拖鞋走出屋外的菊子穿过庭院,步出大门,然后走过丈夫遭撞的斑马线及紧接在后的桥,并从桥旁的阶梯走下河川旁的空地。 菊子在我的目光之下,走进连路灯光线都无法企及的昏暗河畔空地,开始用两手拨开杂草。她拨开高大的杂草,查看确认之后就继续往深处前进。看到菊子的行为,我终于了解她的意图:她正在寻找丈夫被抢匪抢走的侧背包。 真是徒劳无功,我望著专注地拨开草丛寻找的菊子,叹息出声。她可能认为抢匪拿走值钱东西之后,会随手将包包丢在这片空地,但是可能性实在不高。抢匪在桥上抢走纯太郎的侧背包后,应该过了斑马线,朝南乡家的方向逃走了。就算对方要丢弃已经失去用处的包包,想来地点也不会是这处河畔空地。 这么简单的事情,思考一下就能明白了,为什么菊子突然开始搜索这片空地呢?像我这样高贵的存在,实在难以理解人类这种低等生物的想法。嗯?河畔空地?我陡地然抬头。南乡纯太郎的魂魄正轻飘飘地飘浮在桥上,似乎一路跟著我们到了这里。 这么一说,第一次遇到这个魂魄的时候,他对我说了类似「旗……鱼」的模糊言灵。该不会他指的并不是旗鱼,而是想说「河畔空地注1」吗? 说不定这个受到依恋束缚,持续游荡在妻子身旁的魂魄,在这两个月之间一直在发出言灵,持续诉说著「河畔空地」。像我们这样高贵灵体发出的言灵,只要有意,就能传达到人类耳里;不过人类魂魄的言灵非常微弱,照理来说无法传达给人类处于肉体屏障之下的心灵。尽管如此,在每天都重复接收同样言灵的情况下,那句言灵确实传达到菊子的潜在意识了?所以菊子起床后,才会马上前往这里? 『这片空地中有什么吗?某样能让你从依恋中获得解放的东西?』 我用言灵询问,纯太郎的魂魄马上变得前所未有地明亮,显然是「yes」。 我的视线转回菊子。她仍在黑暗的空地中,全神贯注地拨开杂草,手上不知道是不是被锐利的叶片割伤,而出现了几道微微渗血的伤口。飘落至河边空地的魂魄似乎十分担心地在菊子周围绕了一圈,身影随后消失在菊子十几公尺前方的草丛之中。 ……真是麻烦啊。我叹气地从阶梯走下空地。踩在土地上的肉球传来泥土潮湿的触感,实在令人不快。我压低身体,走向魂魄隐没的草丛。杂草刚硬的叶片刮在脸和身体上,一阵隐隐作痛。地面还一片泥泞,让我引以为豪的皮毛也沾上泥巴。 唉唉,为什么非得遇到这种事不可!到底是哪个家伙推荐我来人间的! 我怒气冲冲地用前脚扫平杂草,魂魄便出现在我的面前,飘浮在离地不远之处。 我扬起两端嘴角。一个覆盖在泥土与杂草之下的侧背包,就半埋在魂魄旁的土地之中。 「喵喔喔喔喔喔!」我转头朝菊子扬声高叫。原本注视著地面的菊子抬起头,向我露出混杂著期待与不安的眼神。我对她点点头。 菊子的脚陷在泥泞的地面,好几次都差点摔跤,但仍然脚步踉跄地走到我的身旁。她看著侧背包,发出小声的叫声。两个月都处于恶劣环境,侧背包已经破破烂烂。菊子拿起侧背包,战战兢兢地将手伸进里面。我攀著她的身体一路往上爬,站上她的肩头。 菊子从侧背包抽出的手中,握著一个小小的盒子,盒子的大小刚好能放在手掌中。她将侧背包夹在腋下,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下一瞬间,菊子从喉咙漏出「啊啊」的声音。 盒子中是一枚闪著银色光辉的戒指,大约是白金制成的戒指映著淡淡月光,散发著浅白的美丽光辉。 这就是南乡纯太郎准备的礼物。想来他就是想从抢匪手中取回这个,不幸被卡车撞上。 不过抢匪照理来说是往反方向逃逸,怎么会将侧背包拋弃在这片河畔空地呢?对方为什么不取走这个一看就价值不斐的戒指呢? 我不解地歪头,此时菊子向盒子内伸出手。仔细一看,才发现一张纸挟在那里。菊子摊开摺成四折的纸片,随后大大地吸了一口气。 菊子 四十年来,感谢你容忍我的任性,一路陪伴我 对于我的态度,想来也曾让你心怀憎恨, 希望你能原谅我。 正因有你的支持,我才能一路走到这里。 在剩下不多的人生能继续和你携手相伴,让我感到非常幸福。 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纯太郎 记述在纸片上的,是一个笨拙的男人一字一字写下对妻子的感谢之意。 原来如此,这就是「遗书」的真相啊。想来南乡纯太郎一定绞尽脑汁,一再修改打稿,试图写出更满意的字句。当他被卡车撞上的时候,用来打草稿的备忘纸就留在他的西装口袋中,纸上的墨水被雨水打湿后晕开,留下的文字看起来就像是写满对妻子怨言的遗书。 菊子宛如抱紧那张纸,紧紧地将纸片按在自己的胸口,当场跪在地上。响亮的呜咽声从她的喉间流泄而出,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则从她的眼中滑落。 「老公……老公……」连连呛咳哽咽的菊子不停呼喊著丈夫,彷佛要宣泄两个月以来层层积压在胸口深处的情感,持续不断地哭泣。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停伫在侧背包掉落处的魂魄轻飘飘地浮起,来到菊子的面前。 「老公?」 菊子抬头,眨著眼望向自己的面前。那幅情景看起来简直就像夫妇正在互相凝视。 「老公……我才要说谢谢你。」菊子眼眶噙著泪水,口中道出谢语。 咦?人类应该看不到魂魄才对,为什么菊子理所当然似地在对魂魄说话? 难道这就是长年厮守的夫妇之间的羁绊?是我想太多了吗。 我跳下菊子的肩膀,再次拨开杂草,走向空地旁的阶梯。眼下对那对夫妻来说,应该是感动万分的一刻。我一直以为结婚只是分工繁衍后代而缔结的契约,不过对那两人而言,似乎包含了更重大的意义。 哎,我不太懂人类的想法,但不至于不解风情到当人家的电灯泡。我爬到阶梯的中段,眺望南乡纯太郎的魂魄和菊子互相依偎的模样,然后团起身体,大大地打了一个呵欠。 『以上就是事情的始末……好烫!』 热风对著我的尾巴根部直吹,我用言灵发出哀嚎,同时扬起「喵呜!」的惨叫声。 「啊、抱歉,我吹得太近了吗?」麻矢一手拿著吹风机,出声道歉。 『……小心一点啊,我的身体可是很纤细的。』 我一边大幅摇动尾巴,同时拋出言灵。 「可是你在摇尾巴的话,难道不是很舒服的意思吗?」 『狗才会摇尾巴表示自己很开心,猫是在烦躁的时候才会摇尾巴啦。』 我以猫的身分生活了两周之后,注意到这一点。 「原来是这样啊,这是我第一次养猫,所以不太清楚。」麻矢嘟嘟哝哝说道,同时再次用吹风机朝我吹出热风,不过这次吹风机的距离比较远,所以热度刚好。 『……这种程度的事情应该是常识吧。』 「怎么,还在生气吗?没办法嘛,谁叫你把身体搞得脏兮兮的。」 麻矢苦笑著开始抚摸我的喉咙。 我在凌晨时分解决了南乡纯太郎的依恋之后,回到这个房间。床上的麻矢仍在呼呼大睡,我钻进床底,蜷起身体。身上的泥巴虽然让我不快,但是更为强烈的疲劳感让我连毛都没梳理就坠入睡乡。到早上,我被麻矢起床的声响吵醒,不过仍然睡眠不足的我一动也不动,只是微微睁开眼睛。「小黑,早……」探头看向床底的麻矢朝我道早,但还没说完就发出惊叫。 「你怎么会满身泥巴?」 『……夜里发生了很多事。』 我随口回答,想要回去继续睡觉,却被钻到床底下的麻矢伸出的双手抓住。 『呃?你要做什么!』 紧张的我扭动身体,但是麻矢的双手紧紧抓著我。她一语不发地抓著我走出房间,带我走下楼梯后,竟然对我施加酷刑──名为洗澡的酷刑。 对猫而言,身体碰水会造成极大的压力。麻矢却在我身上一口气浇下热水,尽管这是为了洗掉泥巴,但是也太过分了。区区泥巴根本只要舔舔毛就能舔掉了。 我拚命扒搔浴室门试图逃离现场,好不容易熬过宛如噩梦的数分钟。接下来我再次被带回的房间,在麻矢用吹风机和毛巾帮我弄乾身体的同时,述说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 「好了,这样应该就行了。嗯,变得乾乾净净了。」 麻矢关掉吹风机的开关,从我的头顶一路摸到尾巴。 「那个叫南乡纯太郎的人的魂魄就这样顺利成佛,这件事情也就此告一段落了吧。」 『嗯,是啊……』我模棱两可地回应,同时想起昨晚的事情。 我望著纯太郎的魂魄和菊子在河畔空地互相依偎的身影,打著呵欠眺望了十几分钟后,一阵背上寒毛直竖的感觉让我抬起头。 『原来在那里啊……』我用言灵喃喃低语,于是一团轮廓模糊的淡淡光体就出现在我几公尺之前,正是引路人,也就是我的同事。 『嗨,一阵子没见,你的模样变得挺可爱啊。』 听到光体所发出的言灵,我的尾巴左右大大摇晃了一下。在为数不少的引路人之中,我格外不知道该如何和眼前的这家伙打交道。明明对方和我同样身为高贵灵体,言行举止却粗俗无比,毫无气质可言。 与这家伙相比,在我之前来到人间,被封在狗的身体里的他(虽然想法有点不知变通),认真诚挚面对自己的工作,让我比较有好感。 『……怎么,是你啊。』 『没必要这么冷淡吧,我们可是好久没见了。』 『我可不想见你。』我从鼻子哼了一声。 『什么啊,真是个无情的家伙,还亏我特地来助你工作一臂之力呢。』 『助我一臂之力?』 『嗯,对啊。解决那边那个魂魄依恋的是你吧,我是来引领他前往吾主身边的。』 同事自鸣得意似地拋出言灵。真是的,明明自己一直无法说服那个魂魄,还真亏他能摆出高高在上的态度,哑口无言的我「喵」了一声后,就直接扭头无视他。 同事大概对我也没多大兴趣,他凑近纯太郎的 魂魄,发出几句言灵。纯太郎的魂魄依依不舍地贴上菊子的额头,然后缓缓升向天空。纯太郎成功向菊子传达出自己的感谢之情与爱意之后,他的依恋已经消失。我眯起眼睛,一路目送纯太郎的魂魄冉冉飘向天空。 菊子不知何时也抬起头,她理应无法看到魂魄,但是她的视线却准确地捕捉到丈夫魂魄的位置。真是不可思议。 『那你就好好加油啦。』 同事留下这句言灵后,身影就随著夜风一同消逝。不知不觉之间,南乡纯太郎的魂魄也已经不见踪影。真是一个性急的家伙。我的工作就到此结束,我长长地吐一口气,转身启步返家。 我突然回头看向底下的河畔空地,菊子仍然站在空地之中,脸上挂著哀伤但同时也洋溢著幸福之情的微笑,继续仰望著天空。 我的确让南乡纯太郎从依恋解脱,让他前往吾主身边。工作表现应该成功,不过我还是非常在意侧背包为何会落在河畔空地。就逻辑而言,抢匪应该不可能会将包包丢在那里…… 「好了,身体也都弄乾了,总之先吃饭吧。」 麻矢站起身,从抽屉取出装著猫乾粮的袋子。breakfast的时间到了。这么一说,我的肚子因为昨晚的奔波而饥肠辘辘。我将涌上心头的疑问搁至一旁,挨向麻矢的脚边。 「不过还真是有点羡慕呢。」麻矢一边将猫乾粮倒进碗中,一边喃喃低语。 『羡慕?』 「因为那个叫纯太郎的人,他是因为深爱著妻子,所以才成为地缚灵吧。我觉得这种纯粹的爱真的好美喔。」 麻矢回答道,眼神彷佛望向遥远的彼方。爱?所谓的爱不就是性欲及占有欲等复杂交错的东西吗?我不太能理解所谓纯粹而美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而他能向妻子传达这份爱意,全靠小黑吧。所以小黑的工作表现一定很出色。」 麻矢微笑著说道。 唔,这么说也是啦。既然我已经成功让那个魂魄从依恋中解脱,这些小细节也许根本不需太过在意。 「总而言之,第一次的工作辛苦你了。作为庆祝,我今天另外加了猫吃的柴鱼片喔。」 麻矢将洒上柴鱼片的猫乾粮饲料碗放在地板上,我笔直竖起尾巴,开始大啖碗中食物。 柴鱼的香醇风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注1:原文为「河川敷(かせんしき)」,与「旗鱼(かじき)」发音相近。 第二章 二重身的研究室 1 『还没到吗?』 我拋出言灵,询问走在身旁的麻矢。 「我就说还要再走一会嘛,别那么心急啦。」 麻矢低头看我并嘟起嘴巴,她的脸上覆上一层薄汗,表情也隐约有些痛苦。自从步出家门后,我们已经走了将近三十分钟,对于体力尚未恢复的身体而言,大概相当辛苦。 『我会心急也是正常的吧。毕竟我想尽早解决这份人间的工作,赶快跟这不便的肉体说拜拜啊。』 「话虽这么说,你这三天还不是都在懒洋洋地打混摸鱼?」 麻矢盯著我的视线变得更加强烈。 『那、那可不是打混摸鱼……我只是身体太过疲倦……』 我连忙出声反驳。没错,距离我解决南乡纯太郎的依恋,已经过了三天之久。说起我在这段期间都做了些什么事的话……其实我什么都没做,应该说,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确认了纯太郎的魂魄已经被同事带往吾主身边,隔天还大啖麻矢给的盛上柴鱼片的猫乾粮,不过在那之后,我的身体变得莫名沉重。一开始我以为只要稍事休息就能恢复,但是随著时间过去,袭向全身的疲惫感却变得愈发得难以忍受。 原因大概是因为连续使用死神的力量。看来使用力量,会对这副猫的body造成相当大的负担,所以我在这三天几乎都在窗边蜷缩成一团作日光浴,偶尔还会被打扫的麻矢嫌碍事。真是的,被困在肉体之中可真是不便。还是灵体的时候,我完全不会感到疲劳,也能够随心所欲使用能力。 「你的状况真的那么差吗?是不是去宠物诊所,给医生看看比较好?」 麻矢手指搭著下巴这么说的瞬间,我顿时全身寒毛倒竖,尾巴也炸毛成平常的两倍大。麻矢看到我的模样,贼贼地眯起眼睛。 「哎唷,小黑,你该不会害怕宠物诊所?」 『才、才没这回事呢。所谓的宠物诊所,不就是修理猫或狗的body的地方吗?你怎么会说我害怕那种地方……』 我的言灵不知为何颤抖了起来,就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会这么有失冷静。 「喔,原来不怕啊。那刚好,再往前走一会就有宠物诊所,要不要去那里看一下?」 麻矢扬起嘴角。 『no、no thank you!我现在精神非常好,完全没必要看医生。』 我大摇其头,该不会麻矢一开始就打算带我去宠物诊所吧? 我为了确保随时都能开溜,走的时候刻意和麻矢拉开距离。就在此时,我的耳朵一动,当场停下脚步。 「嗯?小黑,怎么啦?」 『没事,只是我刚才觉得好像听到言灵……』 应该只是我多心吧?我闭起眼睛,集中意识。 『我不要!明明说好来散步的,你骗人!』 这次我清清楚楚听见言灵,而且还是我极为熟悉的言灵。 ……哦,是他啊。我撒腿一蹬,在柏油路面急奔而出。 「啊、小黑,你要去哪里?我刚才说的只是开玩笑,你不用逃啦。而且宠物诊所就是在那个方向呀。」 我无视麻矢从背后传来的声音直奔,并在转角向右转。在数十公尺之前,有一座挂著「叶山宠物诊所」招牌的建筑,建筑物前有一只大型犬和中年妇女。那位中年妇女正努力拉扯连著项圈的遛狗绳,但一身金色毛皮的大型犬一屁股赖在地上,丝毫不肯动。 「好了,李奥,你就乖乖放弃吧。今天只是健康检查而已,不会痛啦。」 身材微胖的妇女一脸涨得通红地朝狗喊话。 『我才不信呢!之前不也是这么说,结果却去做了预防接种的打针吗?我坚决拒绝进入那座恶魔的宅邸。』 「他」在项圈的拉扯之下,脖子周围的毛皮变得一团蓬乱,但还是拚命发出言灵。不过他的言灵似乎并不是说给那名妇女听的,证据就是那名妇女对言灵毫无反应。看来只是他独自一人……错了,独自一只狗在用言灵大吵大闹而已。 ……他在丢人现眼什么啊。 我一脸傻眼,走向有著一身金色毛皮的狗(好像是叫做黄金猎犬的犬种吧?) 『嗯?这只猫想做什么?』他大惑不解似地望著面前我逐渐走近的身姿。 『好久不见啦,my friend。』 我用言灵出声说话的瞬间,他瞪大双眼张口结舌。而且他似乎太过震惊,连要站稳脚步都忘了,就著坐在地上的姿势被拖行了数十公分。他连忙趴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著我。 『你……该不会是……』 『没错,就是我。』我微微举起一只前脚。向他打招呼。 『但是你那副模样……』 『和你一样,我也是在boss名为命令的一时兴起之下,被封在这副body之内,被派遣到人间来了。』 我微弱地「喵」了一声,向他发出言灵。 没错,眼前的狗并不只是单纯的狗,而是和我一样,借用动物躯体来到人间的同类。约在两年前降临人间的他被人类唤作「李奥」,借住在一座建在山丘上,距离数公里之遥的疗养院中。他在那里解决患者们过去的依恋,成功地防止他们变成地缚灵。当时我作为负责这个区域的引路人,也稍微帮了一把手。 boss会决定继续派遣引路人到人间,他的成功想来也起了不少作用。……嗯?也就是说,他当初失败的话,我就不至于被派遣到这骯脏的人间来了?那个时候我伸出各种援手,该不会其实是大大失策? 大概是还没进入状况,他原本还露出一副呆愣的眼神,然后才缓缓眯起眼睛。 『怎么,当初你还一直嘲笑我,现在你也被降职到人间来了吗?』 『才不是降职呢!』「喵!」 抗议的言灵和叫声出乎意料地重叠在一起,面前的他更是眯细双眼。 『不不,这可是清楚明白的降职啊。你在我被派到人间时,不也是百般嘲弄吗?』他洋洋得意地拋出言灵,而我因为一切正如他所说,丝毫无法反驳,只能左右大幅摇晃尾巴。 『嗯?你为什么在摇尾巴?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猫的身体和狗不一样!猫是愈烦躁,尾巴就会摇得更大的,my friend。』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歪著头,我便发出言灵指正他。 『拜托你,别说那句my friend。好久没听你讲这句,总觉得令人火大。我在人间的名字是李奥,麻烦你就这么叫我吧。』 『哎,好啦……』真是的,为什么大家都无法理解我这么潮的用语呢。 『不过该怎么说呢……你的身体可真是寒酸啊,又黑又小,你看看我这身闪耀著金色光泽的皮毛吧。』李奥炫耀似地挺起胸膛。 『你在说什么啊,难道你不懂这一身如羽毛般光泽的皮毛及柔韧身体的美好吗?』 『唔,你喜欢的话,我无所谓啦。不过没想到你真被派到人间了,不枉我推荐了。』 李奥心情愉悦地拋出言灵。 ……咦?推荐? 我的脑中闪过当初我询问为什么要被派到人间时,boss给我的回答。 『有人建议下一次要派人去人间的话,人选非你莫属。』 该不会…… 『就是你干的好事!』「喵喵喵!」 我的言灵和叫声再次重叠在一起。 『怎、怎么了?』 我纵身扑向因为吃惊而连连眨眼的李奥。 『都是你、都是你,我才会遭这种罪!』 我朝李奥的脸用力挥出肉球。 『你做什么啦!这样会痛,快住手!』 『这样还算便宜你了!只要我伸出爪子,你早就被我切得四分五裂了!』 我从李奥身上离开,翘起屁股,竖起全身的毛。 『你在说什么啊。不过是猫爪子,怎么可能敌得过我这利牙呢。』 李奥一边发出低吼,一边露出牙齿。 「嘶──」 「吼噜噜噜──」 我和他隔著几十公分的距离狠狠瞪视。 「李奥,你在做什么?不可以和猫咪打架喔。」 「小黑,我还想你怎么突然跑出去,结果你怎么在跟狗狗互瞪啊。」 我和李奥同时被人抱起来,李奥是被拿著遛狗绳的妇女抱住,我则是终于赶上的麻矢。 「真是不好意思,这孩子平常明明很乖的。」 辛苦地抱著李奥的妇女像是耸肩似地低头。 「哪里,这边才不好意思。」 麻矢回礼,妇女就直接以抱著李奥的方式拖著他去宠物诊所了。 『呜哇,放开我,我不要去诊所!』 李奥一边放出言灵,一边挥舞著四肢挣扎,不过大概是那名妇女的力气较强,李奥就这样被带走了。当宠物诊所的自动门打开,李奥逐渐消失在那道门之后的瞬间,他发出了「呜──」的丢脸叫声。听到他的哀鸣,我微微地吞了口口水。 「该不会那只狗是……」麻矢低语道。进入人类身体的麻矢理应听不到李奥的言灵,看来应该气氛之类的让她有所察觉。 『嗯,是啊,他是我的同类。』 我扭身溜出麻矢的臂弯。 「这样啊,该不会像小黑这样的其实很多,只是没注意到而已?」 『……就我所知,就只有我和他而已。哎,其他地区说不定也有可能就是了。』 「不过同类的话,也就是朋友了吧。可不能吵架啊。」 『我跟那种家伙已经不是朋友了!』 我恨恨地吐出言灵。就是因为他,我才落得降到人间的下场。说起来,引路人之间的朋友关系,并不像人类那样wet,顶多是「不时交换情报的工作伙伴」的关系。 我想起李奥的事情,心中再次冒起怒火,伸出爪子刨抓著柏油路面。 「比起这个,你不需要我带你去地缚灵的地方吗?你不需要的话,我累了想先回家。」 『啊,不,请务必帮我带路。』 「好好好,真的只要再走一点就到了。」 我连忙说道,麻矢便微微耸肩,再次迈开步伐。我贴近她的脚边,跟著迈步。 「我记得应该是在这一带。」 我们从宠物诊所走了大约十分钟,走进入一片老旧的住宅区。周遭的房子都有一定年纪,其中还有明显已有好几年都无人居住的住宅。 『……这地方有点冷清啊。』 「嗯,这个城镇本身有点人口流失,这一带又和车站或超市有点距离,所以不太方便,住在这里的人就愈来愈少了。这一带气氛诡异,偶尔也会成为小孩的试胆地点。」 『试胆?就算这一带比较冷清,也不至于在这种住宅区吧?』 我的询问让麻矢突然压低声音。 「那是因为啊,这附近有灵异故事。」 『闹鬼?』 「嗯,叫做『吃人的废墟』。这附近有一栋废弃的房子,据说房子会引诱路过的人进入房子里面,然后把人吃掉。」 『真是可笑,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我一脸傻眼,麻矢则露出认真的表情。 「唔,要这么说也行啦,不过这个城镇有很多这类灵异故事:住在山丘上的吸血鬼一家、医院里会和人说话的狗之类……咦,该不会那只狗就是──」 我在偏著头的麻矢面前脸色一阵僵硬。吃人的废墟云云,在我看来不过是无稽之谈,但是另外两则传闻我倒是心里有数,特别是「和人说话的狗」这一则。 真是的,他到底在搞什么啊,竟然搞出这种传闻…… 闲谈之间,麻矢停下脚步。「我们到啰。」眼前是大约仅容一辆车通过的道路,隔著道路耸立在我们面前是高约三公尺的铁丝网。 铁丝网往左右延伸了数百公尺,隔著铁丝网往里面看,里面是用来遮蔽视线的树林,在那之后则是宽约十公尺的草坪,草坪后矗立著一座外型长方体的建筑。从这个方向看到的大概是背面,既看不到窗户,也看不到出入口。建筑物的数十公尺后,林立著工厂及大楼。 『地缚灵就是在这里吗?』 「嗯,那个地缚灵之前常在这里游荡。」 听到麻矢的回答,我微微吐气后集中精神,眯起眼睛环视四周。 「如何?找到了吗?」 『没那么快就找到啦,你先安静一下。』 麻矢闻言,不满地鼓起脸颊。 我聚精凝神地环视周围,并未看到滞留于此地的魂魄。该不会那个地缚灵已经在引路人的劝说之下,前往吾主身边了?还是说移动到别的地方去了…… 虽然被人称为地缚灵,但地缚灵并不一定只会停留在同一个地方。许多地缚灵确实不会离开与束缚住自己的依恋有所关联的地点,不过漂泊晃荡的地缚灵也不少。 落空了吗?我这么想的时候,视野边缘有东西动了。我立即转向那个方向。 在两层楼建筑的建筑物屋顶一带,看得到散发朦胧光晕的球状光体,毫无疑问是人类的魂魄,让我情不自禁地「喵」了一声。 「找到了?」 『嗯,找到了。就在那栋建筑物一带飘荡,我去去就回。』 「咦,你说去去就回是指……」 『麻矢就在这边等我。』我说完后便伏下身体,钻进铁丝网下方的缝隙。 「什么,你又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 『因为以麻矢的身体又进不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 我发出的言灵让麻矢陷入沉默。尽管她依然一脸不满,不过既然她没再提出抗议,大概就表示她接受这样的安排。我如此判断之后,穿过草坪绕到建筑物的另一侧。建筑物的出入口马上就出现在视野中,看似自动门的大门深锁,门旁挂著「研究大楼」的牌子。 我抬头往上看,地缚灵就飘浮在二楼窗户旁。即使以猫的轻盈身手,也难以从垂直的墙壁爬得那么高。我四下张望,寻找能够利用的树,但却找不到高度合适的树。 没办法了…… 『hello,你在这里做什么呢?可以下来听我讲几句话吗?』 我朝地缚灵拋出言灵。由于引路人经常缠著地缚灵,试图说服他们前往吾主身边,所以地缚灵大多对引路人敬而远之;不过现在的我外貌是一只非常可爱的黑猫,运气好的话,对方说不定会感兴趣而被吸引过来。 魂魄注意到我的言灵,困惑似地摇动一下之后,缓缓地飘下来。看来计画成功。 『初次见面,你好呀。』 我尽可能以友好的态度搭话,同时观察面前的魂魄。魂魄散发的光辉仍然耀眼,表面的暗沉也很轻微,魂魄的锈蚀程度似乎并不严重。不知道是成为魂魄的时日尚短,或是魂魄本身拥有强韧精神力,不会轻易锈蚀。想来大概两者皆是吧。 『你是……老是来游说……家伙的、同伙吗?』 魂魄结结巴巴地拋出言灵,看来多少能够使用言灵。从魂魄口气,这个魂魄生前应该是个男人?言灵和肉体发出的声音不同,没有男女差异,委实难以判断性别。 『哎,说是同伙的话,也算是吧。』 我暧昧地回答,魂魄便一 语不发地往上飘去。 『哎,你等一下。我并不是来说服你,而是来帮你解决你的依恋。』 『……依恋?』魂魄停止上升,不可思议似地发出言灵。 『嗯,是啊。你之所以会滞留在世上,是因为你还有挂念的事情吧。如果可以,你愿意和我谈谈吗?这样的话,我会尽可能帮你消除你的依恋。』 我用宛如哄骗猫(尽管我就是猫)的语气发出言灵,魂魄再次凑近,让我小小地松了一口气。『我叫做小黑,你呢?』我尽可能地用轻快语调询问,以解除对方的警戒心。 『我是……千崎,千崎……隆太。』 『你叫千崎啊,那么让你留在这世上的依恋,和这个地方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是……刑警……在一年半前……在这栋建筑物中,嫌疑犯……说是嫌疑犯,我其实……不,其实到底……』 魂魄宛如咏唱咒文一般,开始叨念让人一头雾水的说明。 『ok,stop、stop。』 我抬起一只前脚,魂魄对此不满似地晃动。 『比起用说的,还是直接让我看看你的记忆吧,这样也比较方便我瞭解细节。』 既然眼前魂魄的状态如此稳定,即使遭受我的干预(大概)也不会有问题。 『麻烦你回想自己的依恋,这么一来,我只要让精神与你同步,就能看到你的记忆了。这样没问题吧?』 在我的询问之下,千崎放出的光芒微微增强。我在草坪上将脚收至身下盘坐,缓缓落下眼皮,让自己与一旁魂魄的精神波长逐渐同调。 记忆一点一滴地流入我的脑海之中。 将这个魂魄拘束于此地的依恋记忆…… 2 这家伙是清白的。 视线盯著坐在桌子对面的男人,千崎隆太在椅子上扭动身体。大概是久坐,从数周前就一直困扰他的腰痛似乎变得更加严重。 小泉昭良,二十八岁,上周城镇一隅发生命案,而他正是命案的嫌疑犯。意志坚定的浓眉,内双眼皮微敛的眼睛,以及紧闭的嘴唇。千崎缩起下巴,宛如抬眼瞪视一般持续观察著眼前的小泉。 「我都说过几百次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小泉厉声说完之后,马上紧紧咬著牙关。 「你怎么会什么都不知道?任何事都好,请回想起来吧。被害人可是你老婆啊。」 坐在千崎旁边的久住淳认真回应。千崎斜眼望向久住,这个年纪二十中段的分局刑警,总是让千崎感到不知如何应对。 上周这个分局成立了搜查本部,从县警搜查一课派来的千崎被分到与久住一组。分组搭档时,当分局刑警遇上在县警搜查一课当了二十年以上的刑警,表情还分外凶恶的千崎,他们大多变得畏畏缩缩,试图和千崎保持距离。对千崎而言,这样也比较方便,他总是认为年轻的分局刑警充其量也只能带路。 和自己搭档的家伙刻意避开自己,就更有利于自己单独进行搜查。成立搜查本部的案件,照理来说应由县警和分局刑警两人一组进行调查,不过千崎往往一找到理由就自己单独调查。觉得千崎难搞,不知该如何相处的分局刑警大多数时候也会同意他的行动。 不过眼前的这位久住却简直初生之犊不畏虎,宛如跟屁虫一般跟在千崎身后,两眼闪闪发光地试图学习查案的方法。导致千崎无法独自调查,让他觉得头痛无比。 「那我再问一次,事件发生的当晚,你人在哪里?」 「同样的问题,你到底要问多少次?我已经说过很多次,我当时待在家里。」 久住的质问让小泉烦躁地摇头。 「哦,我好像听你这么说过。那有人能证明你的说词吗?」 久住稍微收起下巴,抬眼望著小泉,再次提出问题。 「关于这个我也说过很多遍了,我是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根本没有什么证人。」 小泉用透著浓浓疲劳的口气回答。「原来如此,没有任何证人啊。」 「没错,这不是理所当然吗?毕竟家中只有我和妻子,而被害者……就是我妻子。」 「我明白了。顺带一问,从您的公寓赶到案发现场的椿桥,十五分钟就能到了吧。」 「所以说,为什么你们都一口咬定沙耶香是我杀的!我不是犯人!请你们快点找出杀害我妻子的真凶!」 小泉放在桌上的双手紧紧握拳,千崎抚著长出胡渣的下巴注视他。 这个男人的怒气不是骗人的,千崎打从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察觉到这一点。千崎至今为止与数不清的罪犯对峙过,其中不少人都像小泉一样表现出一副愤怒的模样,不过试图遮掩自己罪行而假造出来的怒气,总是给人一种乾燥无味的感觉,无法直撼人的肺腑。 眼前的男人是打从心底感到愤怒,对于残忍杀害自己妻子的犯人所爆发的怒气充塞于他的胸中。千崎面无表情地望著小泉,脑中回顾这起案件的概要。 七天前的一大清早,小泉昭良的妻子小泉沙耶香被发现陈尸于桥下。那座桥被称为椿桥,横跨流经市内的河川之上。遗体的背上有遭到锐利刀刃刺杀的痕迹,伤口撕裂了肺部,直达心脏。根据进行尸检的医师鉴定,沙耶香几乎是当场死亡。桥上所发现的血迹表示小泉沙耶香可能是在过桥的时候,从背后遭人刺杀,然后被推到桥下。 沙耶香的包包遗留在现场,也没有任何性暴力的迹象,因此案子被认为有极大可能是源于怨恨。搜查本部成立并展开调查后,嫌疑犯之一就是沙耶香的丈夫,小泉昭良。 小泉和沙耶香是大学时代的同学。三年前,他们还是学生的时候就携手步入礼堂,目前两人都在这个城镇上一家名为南方制药的公司工作。根据邻居的说法,两人貌似一对感情融洽的夫妇,但是随著对两人周遭的人们进行问话之后,却出现了一些不利于小泉的证词。 从几个月前开始,夫妇之间的感情出现问题,最近甚至论及离婚;有人曾经看过两人激烈争吵的场面;小泉花钱毫无节制,沙耶香为此感到困扰,诸如此类的证词。随著小泉沙耶香投保了三千万的人身保险,而受益人正是她的丈夫的事实浮上水面,搜查本部更是将小泉锁定为第一嫌疑犯。 讯问小泉的工作交由千崎和久住进行,所以千崎从昨天就负责质询。不过千崎见到小泉没多久,就确信他不是犯人,于是讯问几乎交由久住,而他在这段时间思考案件。 「话是这么说,不过你目前的情况,就算被怀疑也无可奈何。对吧,千崎先生?」 被叫到名字的千崎回过神。 「嗯,喔,是啊。小泉先生,你现在的情况的确相当可疑,你有搞清楚你的处境吗?」 千崎语速快速地说,试图掩饰自己方才心不在焉的事实。 「不管你们怎么说,总之我没杀我妻子!为什么你们就是不明白呢?日本的警察就这么无能吗?」 小泉使劲猛揪自己的头发。 「无能……?」千崎低声重复,这句话刺激到他身为刑警的自尊。 他微微扬起嘴角,望向坐在旁边的久住。稍微让这个小鬼见识一下真正的讯问吧。 千崎明白上面的人让自己和久住搭档,还把讯问小泉的工作交办给两人,用意是希望自己帮这家伙增加经验和功绩。 据说久住是某位警视厅高官的亲戚,虽说只是分局,不过年纪轻轻就能被派到刑事课,想来也是因为有这一层关系。也就是说,县警方面也希望能让久住累积经验,和那位高官打好关系,所以才让最有经验的自己和久住搭档,让久住从最基本的讯问开始,学习侦办案件的基础知 识。 在刑警的工作之中,讯问是最讲求经验的技术之一,而千崎正是以讯问的手腕驰名。表情、视线、语气、身体的动作,观察这些所有的动作,寻找嫌疑犯的弱点,一发现就直击痛处。藉由如此一点一点地削弱嫌疑犯,并从嫌疑犯的口中诱出情报。 千崎确信小泉是清白的,所以他本来并不打算对他使用侦讯技巧,不过既然被人指著鼻子大骂无能,那让身边的久住瞧瞧讯问技术的皮毛也不错。 此外千崎虽然认为眼前的小泉并未杀害妻子,但总觉得他隐瞒了某些事情。尽管他想应该与案情无关,所以一直没追问,但说不定能成为什么线索。千崎在椅子上扭动身体,调整屁股的位置。小泉的表情陡然闪过一丝紧张,大概是感受到气氛的变化。 「……小泉先生。」千崎将视线投向小泉的双眼,沉声说道。 「什、什么事……?」小泉的声音有点嘶哑。 「我说你啊,为什么没有报案?」 「报案?」 「是啊,如果是我家老婆彻夜未归,我一定会担心得一直打她的手机。然后到了早上还不见人影的话,我就会去报案请警察帮忙找她。即使是我们这种结婚超过二十年以上,感情早已冷却的夫妇都是如此,而你们明明才结婚三年,却没有这么做。这不是挺奇怪吗?」 千崎出声询问,但对于自己十几年前就已离婚,现今依然单身的事情只字不提。他已经查到小泉别说报案,就连妻子的手机都只在深夜和早上各打一次。 「沙耶香常常工作到深夜,我以为这次也一样。我隔天还得早起,就先上床睡了。」小泉一脸不情愿地回答。 「不过你深夜打电话给你太太的手机时,她并没接电话。一般来说,遇到这种情况,难道不会开始担心吗?」 「所以说,我太太她……」 「你以为她还在工作,对吧?我刚才已经听到你这么说了。但是你不会感到不安吗?搞不好你太太是去别的男人家里也说不一定。」 千崎刻意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小泉沙耶香的工作是南方制药董事长的秘书,但是在调查之后,发现小泉沙耶香几乎不曾随董事长出差。有鉴于这项事实,公司内似乎流传著她说不定是董事长情妇的传闻。 「沙耶香才不会做那种事!」 小泉两手拍桌,而千崎继续观察小泉的反应。 他刚才所说似乎并无虚假,看来小泉真的相信妻子。如果他们的夫妇关系一如传闻所说地出现裂痕,他应该不会表现出这种反应。这样的话,传闻究竟怎么一回事? 千崎开始涌起兴趣,追问满脸通红像水煮章鱼的小泉。 「吶,小泉先生,我听说你和太太最近常常争吵,好像快要离婚了,那是真的吗?」 「是谁乱说话?简直一派胡言!」小泉瞪大眼睛高喊。 「也就是说,你们夫妇感情其实并不坏啰?」 「我们感情很好啊。我们还在讨论现在的工作告一段落,差不多该有小孩了。结果……」 低下头的小泉肩膀开始微微颤抖,千崎搔搔鼻头。 「说起来,小泉先生,你太太有投人身保险吧。」 「……那又怎么样?」小泉缓缓抬头,瞪著充满血丝的眼睛。 「不不,这只是普通的闲话家常。顺带一提,听说你有负债,是真的吗?」 「……说是负债,也不过是学贷跟房贷还没还完而已。」 「哦,这样啊。不过这么年轻就要一直还贷款,应该也很辛苦吧。毕竟这样应该没什么能够自由运用的钱吧?只要有你太太的保险金,这个问题说不定就能解决了。」 「你是说我为了钱而杀了沙耶香吗!」 小泉猛然站起,他过大的起身动作翻倒了椅子,发出巨大声响。久住慌张地站起,想要让小泉冷静下来。小泉响亮地啧了一声,停住伸向千崎的手。 真是单纯的男人,千崎望著神情不善地拉起椅子的小泉,一边这么想。这次的案件不是这种感情冲动的男人能够犯下的案子,而是由能够冷静沉著地筹备计画的人所犯下的罪行。这个男人果然是无辜的。 从犯罪现场周围的防犯摄影机拍到小泉沙耶香的影像来看,犯罪时间大约是午前零时。现场的椿桥位在住宅区边陲,行人稀少,而且从周围的住宅来看是完全的死角,所以缺乏有力的目击情报。除此之外,周围的防犯摄影机也没拍到任何疑似犯人的身影。 犯人非常用心,选择在最不容易被人目击的地方,而且还掌握了防犯摄影机的位置才犯下罪行。这一点毫无疑问,而小泉应该无法做到这点。 小泉毕业于镇上大学的药学系研究所,理应拥有足以进行缜密犯罪的头脑。不过这次的犯罪除了头脑,还需要花费时间计画,并讲求准确执行计画的冷静与冷酷。眼前的男人并没有那份能力。 作为刑警的长年经验让千崎更加确信小泉的清白,不过他并不打算停止追问。他固然因为小泉说的话而不爽,不过更大的原因是千崎有预感,能从这个男人身上引出重要情报。要从这种男人口中问出情报……千崎在脑中盘算作战计画,然后向小泉露出挑衅的微笑。 「话是这么说,不过小泉先生啊,三千万元喔、三千万,这可是一大笔钱啊。世界上甚至有人愿意为了几千元杀人,而你年纪轻轻,太太又保了三千万元的人身保险,这叫我们不怀疑也难啊。」 「有保人身保险的又不是只有沙耶香而已!我也保了同样的保险。是那种储蓄式的保险,我们两人讨论过,为了将来最好趁年轻的时候投保……这样保费不但会便宜一点,考虑到生病时的情形……」 小泉因为激动而说话结巴,话语数次中断。坐在他面前的千崎抚摸长出胡渣的下巴。 小泉现在已经因为挑衅而陷入激动的情绪,趁现在,就有可能让小泉说溜嘴,从他口中套出他隐瞒的事情。这个男的到底在隐瞒什么?难道他有外遇?不,如果是这样,提到他妻子的外遇传闻时,他应该会有所动摇。 到底是什么?该问他什么才好呢?千崎努力驱策大脑,突然注意到某件事。 「小泉先生,我稍微换个问题,你太太有与人结怨吗?」 久住是以小泉为犯人的前提进行讯问,所以就连这么基本的问题都没问。 「我太太不是那种会遭人怨恨的人。她很开朗,老把别人的事情放在自己前。」 小泉用一反刚才模样的平板声调回答。千崎并不觉得他的话语有所虚假,但却在意小泉回答前迟疑的瞬间。小泉沙耶香并非会遭人怨恨的人,应该是真的。依照目前为止的调查,她的确没有负面传闻。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小泉先生,你对于你太太为何被杀有什么想法吗?」 千崎开口询问这个问题的瞬间,小泉视线游移,让千崎确信小泉对此有所知情。 「我、我对这点毫无头绪……」 小泉顿时语无伦次,他的个性比想像得更不擅长说谎。 小泉沙耶香的个性不会与人结怨,但却拥有可能会引起杀人动机的秘密。 除了仇恨以外的杀人原因……千崎运用刑警的经验,在脑中模拟各种可能性。 如果不是仇恨,那就是利益关系,恐怕还不是私人方面,而是工作上的。 「小泉先生,我记得你和你太太是从药学系的研究所毕业的吧。不过你们在南方制药公司,你从事业务方面的工作,而你太太则是董事长的秘书。这又是为什么呢?」 千崎笔直注视著小泉的双眼,小泉微微垂下眼睛。 「……药品业务需要药学知识,董事长 秘书也一样:既然要辅佐制药公司的董事长,自然要有药学知识比较好。我们对研究有兴趣,但终究是上班族,只能做被交办的工作。」 小泉用宛如拙劣演员诵念剧本的语调回答,明显有所隐瞒。这家伙果然知道一些妻子工作上的重要秘密,而且那个秘密说不定和案件有关联。 好啦,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千崎舔了舔嘴唇。 「吶,小泉先生,我说你啊,太太被杀,你难道一点也不会不甘心吗?」 千崎用刻意的腔调嘲笑似地说道。他突如其来改变口气,让小泉神色一惊。 「你、你想说……」 「所以说,我在问你难道不会不甘心吗?你家的老婆被人捅了一刀,还像垃圾一样被人丢在桥下。你以为找到尸体的是谁?是在那边做窝的流浪汉发现的。没有那家伙的话,你家老婆就会悄无声息地烂在那里生蛆喔。」 千崎继续刺激小泉的情绪。 「你老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心情呢,躺在湿答答臭哄哄的桥下逐渐死去。她应该很希望你来救她吧?但是你那个时候正在床上呼呼大睡呢。」 小泉的嘴唇扭曲,几乎露出牙床。 「我说小泉先生,你其实对凶手的身分有点头绪吧?我说得没错吧?为什么你要默不吭声呢,难道你不想为老婆报仇吗?」 「……凶手的话……我才不知道是谁。」小泉从紧咬的牙间挤出声音,千崎立刻眯起眼。 「你刚才说『凶手的话』你不知道,也就是说,你对凶手以外有所知情。那是什么?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千崎从椅子抬起屁股,两手按在桌上探出身体。小泉的脸彷佛痉孪一般细碎发颤。再差一步,再差一步就能让眼前的这个男人吐出所有知情的事情,这股确信驱动了千崎。 「还是说凶手果然就是你吗!」 「不是!我没杀沙耶香!」 「那你为什么要隐瞒事情!我看你就是凶手吧,反正一定是对老婆腻了,想换其他女人了吧,所以你才做掉老婆企图领保险金,难道不是吗!」 「不是!我才没……」 「说不定你老婆在死前,还看到你从桥上探出来的脸呢。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呢,在知道自己被老公下毒手的情况下前往另一个世界,她心中想必充满怨恨吧。你老婆的灵魂一定无法成佛,现在还在那座桥边游荡呢。」 千崎打断小泉的反驳继续说下去,小泉朝千崎放出满怀杀气的眼神。 这样应该差不多了,千崎在心中自言自语。现在小泉的情绪已经大为动摇。 「吶,小泉先生,老婆惨遭别人毒手,你其实很不甘心吧。」 「……当然。」小泉挥著拳头,挤出低沉的声音。 「可以的话,你还想亲手杀了凶手,我说的对吧?」 小泉带著依然阴沉的表情,缓缓点了点头。 「这样的话,就请你把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给我们吧。为什么你太太非得遭到这种不幸,如果你能告诉我们,我们就会找出凶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假如你不是凶手,你应该愿意为我们的调查助一臂之力吧。」 千崎一反先前,改用劝导似的口气说道。小泉的脸上闪过一阵动摇。 小泉应该明白这时如果还保持沉默,只会加深自己的杀人嫌疑而已。 这个男的一定会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千崎如此确信。 小泉微微颤抖的嘴唇缓慢张开。 说吧,死心说出一切吧,千崎在心中不停喊。 「沙耶香她……」小泉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他的表情显示他的内心正在激烈挣扎。在十几秒的沉默之后,小泉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我……一无所知。我不知道沙耶香为什么会遭到这种惨事。」 千崎睁大双眼。 「喂,你在说什么傻话?你不想让杀死自己老婆的凶手为罪行付出代价吗?」 「……我当然想,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小泉生硬的声音,千崎皱起鼻子。这家伙已经缩回壳中,不会说出任何事情了。 小泉突然翻袖察看手表。「都过下午五点了。我已经累了,能放我回去了吗?我应该不是强制要待在这里吧?」他从椅子抬起屁股。 「喂,等……」久住准备出声制止,千崎轻拍他的肩膀阻止他。 「你可以回去了,不过请不要离开镇上。」 「这也是强制的吗?」 「……不,只是请求而已。」 「我明白了,」小泉轻轻点头,回应千崎的回答,然后离开了房间。关门的声音在房间中显得特别响亮。 「千崎先生,真的可以让他回去吗?」 久住用有点不安的声音询问。千崎两手手肘撑著桌子,下巴搁在交叠的双手之上,仍旧瞪视著空无一人的椅子。 「……还没出来呢。」 千崎无视坐在驾驶席的久住的自言自语,视线依然定在挡风玻璃的后方。隔著铁丝网能看到两层楼高的四方体建筑。千崎向手腕短短一瞥,手表的两根指针正准备在表盘的顶点重叠。日期即将迎向新的一天。 他不安分地挪动屁股,同时扭动腰部。大概是因为两小时都维持同样的坐姿,腰痛变得更加严重。他从口袋中掏出住家附近的整形外科诊所开的止痛药,将一片药锭丢进嘴里,配著矿泉水冲下喉咙。 「你还好吧?」久住不安似地出声询问,千崎小小地啧了一声并摇了摇头。 「这不算什么,我干了将近二十年的刑警,身体会出点小毛病僵硬也很正常。」 千崎嘴巴上虽然这么说,从腰部深处涌起的疼痛不断折磨他的精神。千崎假装搔头,擦去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别管我的事了,好好监视。要是让他逃了,看你怎么办。」 千崎在话语中夹杂著自身的焦躁,毫不客气地对久住说。 「啊,对不起!我会多加注意。」 久住老老实实地道歉,慌张地望向窗外。 和这家伙在一起真是让人步调大乱。千崎搔搔鼻头,望向铁丝网后的建筑。 「小泉那家伙,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啊。」久住喃喃低语。 「谁知道呢,说不定他接受我们的讯问而没办法工作,只好这时候加班吧?」 千崎随口回答,同时却撇撇嘴角:这家伙深夜在这种地方,到底在玩什么花样? 大约两小时之前,小泉昭良走进那栋建筑物,至今仍未出来。 千崎在几小时之前,和久住一起跟踪结束讯问离开警局的小泉。上面指示不论如何都不能让小泉离开视线范围。 一般来说,讯问和跟踪会交由不同刑警执行,不过顶头的家伙们却一心想让久住跟紧小泉,想来大概是因为他们笃信小泉就是犯人,认为只要这么做,就能够帮助久住建功。看来久住的亲戚握有的权力,比千崎想像得还要了不起。 真是的,那帮家伙也替我这个年过五十还得跟著跑的人想想嘛。尽管千崎对久住的特殊待遇感到不爽,但面对「不好意思,你能跟久住一起跟踪小泉吗?」的提案,他还是二话不说地答应了。小泉虽然不是凶手,但是关于妻子为何遭人杀害,他绝对有所知情,所以千崎认为小泉极有可能会采取行动。 眉头紧蹙的千崎望向唯一从窗帘缝隙露出灯光的一楼窗户。 下午六点过后,小泉回到自家公寓,又在晚上十点前离开家门,骑上脚踏车外出。久住见状连忙发车,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尾随小泉。由于小泉是以不慢的速度骑在宽阔的国道马路上,所以跟踪相对来说难度并不高。小泉沿著马路骑 了十分钟左右之后,弯进旁边的岔路。久住也跟著开进岔路,小泉任职的南方制药的公司园区就位于前方大约一百公尺之遥。 小泉向警卫亮出员工证件后走进园区,在正门旁的脚踏车停车场停放脚踏车,然后转身走向后方建筑。千崎多次来到南方制药公司问话,知道那栋称为研究大楼。 千崎指示久住,让他把车子停在南方制药园区旁的同向双线道的路肩。尽管这个位置有点距离,却能够毫无死角地观察研究大楼。 走近研究大楼的小泉从口袋中取出卡片,将卡片凑近入口旁的感应器。入口的自动门随即打开,小泉的身影便消失在大楼中。三分钟左右,一楼离入口最远的窗户亮起灯光。 我的记忆没错的话,研究大楼的背面既没窗户也没门,只要在这里一直监视下去,不怕会跟丢小泉。千崎如此盘算并监视,现在已过两小时。期间小泉不曾从大楼现身。 职位是业务人员的小泉不可能是为了工作前往研究大楼,他一定是在那栋建筑物中寻找某样东西,而那样东西能够为他指出杀害他妻子的凶手。 如果可以,千崎很想申请搜索令搜查那栋大楼,但大概难以实现。这样的话,还是之后再询问小泉,逼问他今晚为何来这里?如此一来,很有可能可以从小泉口中问出他知道的所有事情。千崎在脑中盘算计画,宛如灼烧一般的痛楚从腰内冒了出来。刚才靠止痛药暂时压下的腰痛,现在以比先前更凶狠的劲头反扑。 千崎忍受著彷佛用酸液溶蚀身体内部的疼痛,从紧咬的牙关漏出「唔……」的呻吟。 「千崎先生,你还好吧?」 久住慌乱地询问,然而千崎头冒冷汗,咬牙忍耐痛楚。 几近永恒的数分钟过后,疼痛终于褪去。千崎吐出肺部深处的空气。 「千崎先生……」久住用不安的眼神看著他。 「……我说过了,别把视线从建筑物移开。」 千崎丢下这句话,再次从口袋中拿出止痛药。这次他往嘴里塞了两片药锭,用口水吞下药丸。「吃了一片药之后,至少要过五、六个小时之后才能再次服药。」主治医生叮嘱的话语在千崎脑中响起,不过他已无遵守医嘱的余裕。 「那个,千崎先生,我会在这里继续监视,你要不要稍微到外面走走?小泉一有动静,我就会用手机连络你。」 久住望著建筑物提议。要在平常,千崎受到年轻刑警的这类关心,一定会破口大骂,但是现在眼前的提议却有如天降甘霖。 「能先麻烦你一下子吗?」 「好的,没问题!」千崎犹豫几秒后询问,久住乖乖地不曾让视线移开建筑,豪气万千地回答。 真是老实的家伙,千崎苦笑著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一出车外,晚风就吹拂上他的面颊。脖子一带的体温随著寒风吹袭而散失,让千崎缩起身体。 为了避免被人从研究大楼瞧见,千崎小跑步跑进住宅区的小路。他在小路停下脚步喘口气,然后朝悬挂著圆圆月亮的夜空伸出双手,舒展身体,背脊随著他的动作嘎吱作响。千崎顿时觉得腰痛减轻几分。 千崎缓缓摩娑腰部,同时叹了口气。连监视都不能好好做到,看来自己要完成工作到退休年龄的目标,可能会有点困难。千崎全身窜过一阵并非出自于寒冷的颤抖。以刑警的身分追捕罪犯,将他们送进看守所,这正是自己的存在意义。光是想像辞去刑警后的自己,就让千崎感到恐惧。 千崎缓慢地迈开脚步。稍动身体能让僵硬的肌肉放松,腰痛应该能缓解。 千崎一边在小路漫步而行,一边思考自己该走去哪里。他马上决定了自己的目的地。他的双手塞在西装口袋之中,一路走过栉比鳞次的民家和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商店。走了几分钟之后,稀微的摇荡水声终于传进鼓膜中。千崎稍微加快了脚步。 穿过左右竖著围墙的小路,横亘在千崎眼前的一条双线道马路,马路对面是长约二十公尺的桥。千崎穿越几乎无车经过的马路,跨步走上那座桥。桥本身只能勉强容两辆车交错而过,下方则是宽约十公尺的河流奔流而过。这座桥的两岸曾经生长著高大的椿花,如今则已不见过往模样。 这条河流经城镇的中心,将城镇分为南北两边,所以城镇上大大小小一共架了数十座桥。千崎在桥的中间停下脚步,扶上栏杆往下看。这里路灯稀少,桥下一片昏暗,几乎无法视物。 上周,小泉沙耶香的遗体就是在这座称为椿桥的桥下被人发现。 「这样早上之前根本没人会发现尸体……」千崎低声喃喃自语。他来过这个现场很多次,不过他还是第一次在日落后来访,气氛果然和白天大不相同。 千崎的手离开栏杆,环顾四周。此处因为被围墙遮蔽而成为死角,和桥平行的马路在这个时间又几乎没有车辆通过。此外桥上没有设置路灯,所以桥上更显得昏暗。没有目击证人也是理所当然。 从背后接近刺杀,然后马上将被害人推下栏杆,遭人目击犯案过程的风险也就大为减少,而且尸体要到早上才会被人发现。这里是杀人的理想场所。不,如果要在小泉沙耶香回家路上实施犯罪,要下手可以说就只有这里了。 在其他地方下手的话,遭人目击的风险太高;如果传出惨叫声,毫无疑问会引起他人注意。不过这里距离周围的住宅有一段距离,再加上河川的流水声,惨叫声在传进任何人耳中前,就会被河川的声音掩盖。 千崎低头看向手表,手表的指针正指向零点二十分。我就在这边晃一下再回去好了,千崎在心中盘算。多亏先前服下的三片止痛药,他的腰痛现在已经几乎毫无感觉。 千崎走过桥,继续往前走进小路。走了十几公尺,打算左转时,不经意回头的千崎陡地睁大眼睛。穿著连帽夹克的男人伫足在桥上,他就像刚才的千崎一样,手扶栏杆望向底下的河水。 千崎无法相信双眼所见,连眨了好几次眼睛。他看过站在桥上的男人的那张侧脸,不,何止看过,他在几小时之前还曾经在狭小房间内和对方面对面相处。 小泉昭良,照理来说现在应该正窝在南方制药研究大楼的男人。 千崎连忙躲进电线杆的阴影,从裤袋中取出手机,按下通话键。马上接通了。 「喂,这里是久住。千崎先生,怎么了吗?」 「你是在打瞌睡吗!」千崎压低声音朝电话怒骂。 「怎么一回事?」 「你还敢问我怎么一回事,小泉是什么时候出了那栋建筑物?」 「哎?不,小泉他还没出来啊。」 「你在说什么啊,那你说,现在在我眼前的男人是谁?」千崎大力地啧了一声。 「啊?呃,千崎先生,你现在人在哪里?」 「我在案发现场,就在小泉沙耶香遇害的椿桥附近。小泉昭良人就在这里。」 「不可能!」久住从电话传来的高声扬起。「千崎先生离开之后,我的视线就没离开过那栋建筑物。小泉绝对还在那栋建筑物里面。」 「我说你啊……」 千崎正打算继续骂人,站在桥上的小泉拉起连帽夹克的帽兜,低头走开。千崎马上切断电话,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中。小泉往千崎所在的相反方向前进,穿过马路后走进小路。千崎走出电线杆的阴影,紧跟在他的身后。 在几近毫无行人的住宅区跟踪相当困难,太接近的话会被察觉,但是离得太远,又有可能会跟丢在小路间左弯右拐的小泉。幸好小泉中途不曾回头,千崎才不至于跟丢。 千崎开始跟踪没过几分钟之后,就对小泉的目的地有了头绪。对方正在前往南方制药。 千崎压低脚步声前进,同时望著走在十几公尺之前的小泉背影。现在距离南方制药已经近到没剩几步路了。此时小泉走进林立民宅间的小路,千崎三步并两步地追在他的身后,探头看向小路。小路深处能看到那栋研究大楼,但是却丝毫不见小泉的身影。 他是在前面的十字路口再次转弯了吗?千崎快步走进小路,往前走了十几公尺,站在十字路口左右张望,但依然不见小泉踪影。他消失到哪里去了?千崎无心在意脚步声,在老旧民宅构筑形成的格子状小路间穿梭,但不管跑了多久,他都找不到小泉的身影。 被他甩开跟踪了吗?千崎跑了大约五分钟,最后跑到狭窄的私有道路。他一手抓著眼前围著南方制药园区的铁丝网,粗重地喘气。小泉是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遭人跟踪?不过外行人不可能这么轻易摆脱专业人士的跟踪。难道他跳进附近人家的庭院了? 千崎用力搔著发量开始有点稀疏的脑袋,看向铁丝网后方的建筑物。眼前的是那栋研究大楼的背面。 小泉也许是爬过铁丝网,回到研究大楼了。不过大楼这一侧既没窗也没有门,能够进出的地方理应在久住的监视之下──当然是在久住有好好监视的前提下。 千崎沿著狭窄的私有道路迈进,回到同向双线道的马路上。停在前方数十公尺的眼熟轿车进入他的视野之中,千崎呼吸不匀地继续向前走去。 回到轿车附近的千崎跳过隔开人行道和车道的护栏,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久住浑身一震后望向千崎,看来他刚才看研究大楼看得太过专注,以至于没注意到千崎靠近。 「啊,千崎先生,你辛苦了。」久住连忙说道。 「小泉回来了吗?」千崎一屁股重重坐上副驾驶席。就算久住没注意到小泉溜出去,小泉回来的时候,他应该也不至于漏看。 「呃……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小泉他并没有出去,也没有出来。」 久住迟疑地开口,千崎的脸颊肌肉一阵抽搐。 「你还在说这种话啊,我刚才都还在跟踪小泉。那家伙出了那栋建筑,刚才回来的。」 「你看到小泉回到那栋建筑物了吗?」 久住隐约带点不满地询问,千崎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不,我没看到。我在附近住家的巷弄间跟丢了。」 「这样啊……」 久住小声地喃喃说道,千崎的嘴唇扭成不悦的线条。 「你那态度是什么意思,想说我看走眼了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我很确定千崎先生你离开后,没半个人进出建筑。」 千崎瞪向回答得斩钉截铁的久住。 「别开玩笑了,那你说,我在桥上看到的男人又是谁?那毫无疑问是小泉昭良。」 「……说不定是二重身?」久住低头,嘴中冒出这句话。 「啊?你说什么?」 「……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遭到千崎反问的久住低声回答。 「我不管你是不是开玩笑,我问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如果你有什么想法,就给我好好说清楚。」 「不,我也不是有什么想法,该怎么说呢……」 「别管那么多,我叫你快说!」 在千崎大声一喝之下,久住才吞吞吐吐地开口。 「二重身,说的是在别的地方目击到和某个人一模一样的人……类似分身之类的现象。分身遭到目击的地点,大多是与本人有所关联的场所,据说一旦本人与分身相遇就会丧命,简单地说,就是超自然现象的一种。」 「啥,超自然现象?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啊。」 「所以我这话也不是认真的,只是小泉绝对没从那栋建筑出来,所以假使千崎先生真的看到小泉……」 「……你是想说,不是我看走眼,不然就是我看到超自然现象了吗?」 千崎恫吓似地用低沉声音说道,久住便嗫嚅著「不……没那个意思……」千崎用力地哼了一声,将视线转向研究大楼。 「别说傻话了,继续监视吧。如果小泉真的还没回来,他现在随时都很有可能出现。」 「……是。」久住低头应声。 在隐约滞满沉闷气氛的车内,千崎和久住几乎不发一语,偶尔由其中一人小睡片刻,持续进行监视。不过不管等了多久,小泉始终没有现身。天色终于拂晓,周围也逐渐亮了起来,在这间公司工作的人也开始星星落落地前来上班。 「小泉……没出来呢。」久住喃喃自语。 「……他说不定就打算这样直接上班呢。」 千崎一边忍住呵欠,一边摸著下巴,下巴的胡渣随著抚弄发出声响。 「但是他身上可是还背著杀人嫌疑啊,现在可不是工作的时候吧?」 千崎听著久住的话,一边陷入思考。 说不定小泉并未回到那栋研究大楼,这么一来,小泉摆脱跟踪之后,又是去了哪里呢? 就在此时,从远方传来耳熟的声音。千崎皱起眉头,那阵声音逐渐接近。 「千崎先生,这是……」 久住低语的同时,响著嘹亮警笛的警车就接连开过车旁。千崎和久住对视一眼,马上踏出车外。警车从正门开进园区后,随即停在研究大楼前方。走出警车的制服警官们马上奔向研究大楼。研究大楼的入口顿时敞开,数名男女扬声招呼警官们入内。即使身处远方,也能看得出他们处于恐慌状态。 「我们也走!」千崎高喊,同时飞奔而出。久住也立刻追在他的身后。两人向正门的警卫出示警察证件后踏入园区,前往研究大楼。 「不好意思,这边暂时无法进入。」 一接近研究大楼的入口,年轻的制服警官便伸出双手拦阻。千崎用力啧了一声,将警察证件塞到警官的眼前。 「我是县警搜查一课的千崎。」 警官睁大双眼,肃立敬礼道:「下官失敬了!」 千崎无视了警官,站上门口,但是门纹风不动。 「快点开门。」 「啊,是!」遭到千崎怒骂的警官慌慌张张地从口袋中掏出卡片,让门旁的感应器感应门卡。感应器哔地响起一声电子音,门往一旁滑开。 千崎和久住奔进,眼前是笔直延伸的走廊,尽头则是连接二楼与地下室的阶梯。 千崎跑过走廊。他十分清楚自己的目的地,就是那间还亮著灯的房间。千崎在阶梯前方的横式拉门停下脚步,房间挂著「第三研究所」的门牌。他打算拉开拉门,门却上了锁,门旁则和大楼入口一样装设了感应器。 这边也来这套啊?千崎皱起脸,结果门却突然无声地滑向一旁。站在门后的制服警官睁大双眼看著千崎和久住两人。看来是设计上是只要有人站在门内,门就会自动滑开。 「呃……这里禁止进……」警官只说到这里,千崎就把警察证件递到他的面前,并推开警官走进房间。下一刻,他的思考便僵住了。 「啊、啊啊……」千崎口中逸出呻吟,无法马上理解眼前光景所代表的意味。 一名男性倒在宽广的房间之中,彷佛扬声高喊一般张大嘴巴,失去焦点的双眼则瞪著虚空。他毫无疑问就是千崎几个小时之前跟踪的男人,小泉昭良。 小泉的身体周围缓缓扩散出红色的液体。 千崎摇摇晃晃地走进房间内,站在倒地的小泉身旁。小泉喉咙左侧有著大大的伤口,一旁还散布飞溅的血迹。大概是出血后过了不少时间,血液大致上都凝固了。 千崎的目光焦点落在某样东西上,倒在地上的小泉身旁落著一把大柄的野外求生小刀。 「自杀……了吗?」 来到身旁的久住喃喃低语,听在千崎耳中竟觉得格外遥远。 「为什么要解散搜查本部!」 千崎两手猛拍桌子,发出巨大声响,周围的警官纷纷投来视线,露出一副好奇发生什么事的模样。 「你跟我说也没用啊,是上面这么决定的。」坐在桌子对面的刑事课长揉著脖子说道。 距离小泉昭良的尸体在研究大楼的房间遭人发现后,已经过了六天,而这一天,小泉沙耶香命案的搜查本部也正式决定解散。 「上面怎么做出这么愚蠢的决定呢!都还没逮捕杀害小泉沙耶香的犯人,不是吗?」 千崎嘶声质问,刑事课长往上狠狠一瞪。 「喂,我要跟你说几次,杀害小泉沙耶香的凶手就是她丈夫小泉昭良,而他自知无法逃脱法网,于是便刎颈自尽了。」 刑事课长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千崎焦躁地摇头。 「不对!小泉根本没杀他老婆!」 「那你要怎么解释,刺杀小泉妻子的凶器就掉在他身旁的这件事?」 刑事课长彷佛嘲弄似地哼了一声。六天前掉在小泉身旁的野外求生小刀经鉴定之后,确认就是割断小泉昭良脖子的凶刀,而刀子上同样检出了小泉沙耶香的血液。小泉沙耶香遗体上的伤口更是与刀子形状一致。 「所以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一定是真凶杀害小泉之后,将小刀丢在尸体旁边,好将杀妻的罪名栽赃到小泉身上。」 千崎口沫横飞地大喊,刑事课长双眼顿时一眯。 「真凶……真凶啊。那我倒要问问你,你所谓的真凶到底怎么进房间,又是怎么从现场消失的?」 千崎顿时无言以对,看到千崎的反应,刑事课长探出上半身。 「你应该也知道吧,分析过保全系统之后,结果那天晚上进入研究大楼的就只有小泉昭良一人而已。」 研究大楼的保全系统会保存所有透过卡片开关大门的记录,而那天夜里的晚上九点五十二分,小泉的门卡打开研究大楼入口;九点五十五分,小泉的门卡再次打开发现遗体的研究室房门。从那时直到隔日的上午七点三十二分为止,都没有任何门卡开门的记录。 「……一定是在小泉进研究大楼之前,就有人躲在里面,然后杀了进来的小泉。」 「关于那件事,不也已经有了结论吗?晚间八点,警卫就已经巡逻过那栋研究大楼,并在当时就已经确认没人留在大楼之中。」 那一晚巡逻的警卫已经作出证词,当天晚上八点时,研究大楼绝对空无一人。 「但说不定也可能是他眼花漏看了啊。那栋建筑物的地下室被当成储物间,里面不是凌乱地摆放了各式各样器械吗?搞不好犯人就是躲在那里。」 千崎拚命地紧咬不放,不过刑事课长却用轻蔑的眼神望著他。 「千崎,你也稍微看看现实吧。说到底,就算真的有你所谓的真凶,他又是怎么潜入小泉丧命的房间里?」 「……犯人搞不好是在小泉一打开那个房间的门的瞬间,一起冲进房间,然后在杀害小泉之后,依旧躲在研究大楼之中,趁著发现尸体的一片混乱逃到外面之类……」 千崎支支吾吾地小声回答。刑事课长宛如赶虫一般挥了挥手。 「小泉的死亡推测时间是零时到凌晨两点左右,然而那个房间的门打开的时间可是在前晚的九点五十二分喔。这两个多小时,这个真凶和小泉都在做什么?」 「这个……」 「而且啊,如果想杀自己的家伙拿著刀子冲进房间,不论是谁都会抵抗吧。然而小泉却丝毫没有抵抗的迹象。也就是说,是潜入研究室的小泉昭良自己抹了自己的脖子。杀害妻子的小泉这是自知无法逃脱,所以畏罪自杀了。」 刑事课长拋下这句话,对上千崎的双眼。 「上面的家伙们说你在讯问的时候逼得太紧。因为你,导致嫌疑犯走上绝路。」 千崎张口欲言,打算反驳,但却无话可说。如果真的是小泉自绝性命,那责任的确在我。我觉得小泉手上握有情报,于是对小泉穷追猛打,尽管我确信小泉并未杀妻…… 强烈的罪恶感苛责著千崎。他到现在依旧坚信小泉没有杀害他的妻子,但是小泉却丢了性命,还被大家当作杀害小泉沙耶香的凶手。 全部……都是因为我,小泉说不定真的是因为我才走上绝路。 想到这里,千崎猛烈摇头。 不,不对!如果小泉真的是自杀,刺杀小泉妻子的凶器掉在现场就显得很不自然。小泉果然还是遭人杀害,而且与杀害他妻子的是同一个凶手。 「课长……我那天晚上确实看到了,照理来说人应该在研究大楼的小泉,竟然出现在妻子遇害的现场。」 「……你啊,到了现在还在说那种话吗?」 刑事课长的声音顿时低了八度,千崎带著犹豫点了点头。千崎已经在搜查会议发表过当晚目击小泉身影的事情,但是他的证词只被一句「你八成在作梦」就轻轻带过。 「我说啊,千崎,我都说过多少遍了。那一晚,小泉只在十点前开过一次研究室的门喔。如果你看到的人真是小泉,你说他在那之后又是怎么回到房间?」 千崎无法回答,只能咬唇不语。刑事课长刻意叹了口气。 「还是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你看到小泉的幽灵吗?那应该正好是小泉推估的死亡时间吧。」 千崎对语气轻佻的刑事课长感到恼火,同时也感到背部一阵冷颤。他的脑中回响起那一晚久住半开玩笑的话语──二重身。 说不定凑巧在那个时间殒命的小泉魂魄无法成佛,正在四处徘徊,结果被我看到了。也正是因为如此,那个时候小泉才会像一缕轻烟一般消失……千崎摇头晃脑,试图挥去脑中冒出的离谱想像。然而这个念头却像口香糖一样,紧紧黏在头骨内侧,无法轻易去除。 「……喂,千崎。」千崎在刑事课长的声音下回过神,发出「啊,是」的恍神声音。「不管你怎么说,这次的案件已经以小泉昭良就是杀妻凶手、嫌疑犯死亡结案了。搜查本部也要解散……接下来才是问题所在。」 「接下来?」千崎皱起眉头。 「嗯,是啊。不仅没逮捕嫌疑犯,还让他自杀了。这是重大失败……有人得扛起责任。」 刑事课长看著千崎眯起眼睛,此时,腰部深处一阵疼痛。千崎反射性地按住腰部。 「嗯?怎么了吗?」刑事课长一脸疑惑地皱眉。 「……没什么事。比起这个,课长是想说,要我背起所有责任,想蜥蜴断尾吗?你打算出卖部下吗?」 千崎因愤怒与痛楚而龇牙质问,刑事课长闻言脸部一阵扭曲。 「你这什么口气!叫你负责不是理所当然!小泉可是因为你才抹了自己脖子。」 不对!小泉才不是自杀,他是被人杀害的! 千崎试著这么对自己说,但无法坚信。情况证据在在都显示小泉杀害妻子后畏罪自杀,让他对自己透过二十年间的刑警生活培养出的直觉,萌生一丝怀疑的幼苗。 「我……下场会怎么样?」千崎口乾舌燥,从喉咙中挤出喑哑的声音。 「总之,你从今天开始就留职停薪一周,然后下星期就直接到交通课报到吧。」 「交通课?」千崎的声音陡然扬起。 「嗯,是啊,你从刑事课被调动到交通课。哎,那边也没那么糟,不会像这边一样需要搏命查案,可以调养身心,健康地工作到退休……」 「别开玩笑了!」 千崎口沫横飞地高声 怒喝。几乎整个楼层的人都一起看向千崎和刑事课长。 「我为什么非去交通课不可,我可是个刑警!」 腰部的痛楚一阵阵增强,不知道是疼痛还是心情动摇,他甚至感到一股呕吐感涌上。 「不,你『曾经』是个刑警,你已经不是刑警了。你留职停薪的时候,这边会办理人事异动的手续。就这样,你可以离开了。」 刑事课长淡淡说毕,把视线从千崎身上撇开。千崎半张的嘴中泄漏出一丝呻吟。 我不再是刑警,人生的一切都遭到否定。这份恐惧侵蚀著千崎的精神。 「课、课长……拜托,只有这件事……只有革除刑警职位这件事……」千崎态度一变,宛如攀著救命稻草般地出声哀求,微弱的声音丢脸得连自己听了都想笑。 「只是人事异动,你就要感激涕零了。嫌疑犯可是因为你才死了,你杀了小泉昭良。」 刑事课长的话语有如刀刃一般刺进千崎的胸口,他摇摇晃晃地退了两三步。此时他的腰部深处突然窜过一阵宛如烙铁熨肤的激烈疼痛。 「啊!」千崎发出彷佛野兽一般的呻吟声。 「喂,你怎么了?」 刑事课长眨著眼询问,然而千崎却无法出声回答。他的视野一片天旋地转,让他顿时分不清上下左右。下一个瞬间,千崎眼前就是骤然迫近的地板。他连忙伸手支撑,却没来得及。千崎感到额头上猛烈一撞,视野霎时化成一片黑幕。 就在意识沉入黑暗之前,千崎脑海中浮现小泉昭良伫立在桥上的身影。 胰脏癌末期,这是千崎被宣判的诊断结果。 千崎在刑事课长面前倒地,随后被救护车送往综合医院。一开始的说法是精神上的沉重压力所引起的低血压,血液检查的结果出炉之后,由于检查出贫血与营养不足等问题,千崎住院接受了进一步的检查。结果在他接受全身的电脑断层扫描的当天傍晚,主治医生来到千崎的病房,以沉重的声音对他表示「有话要说」。 千崎走进位于医院大楼角落名为「病况说明室」的狭小单调房间,医生开口丢出的第一句话就是「非常遗憾,经过检查之后,我们在胰脏发现了肿瘤,而且已到后期。」千崎一开始根本无法理解医生说了什么。 面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的千崎,主治医生淡淡说明起病情:若是不接受治疗,恐怕只能活大约三个月。由于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周边组织,不可能采取手术治疗,要进行治疗的话,只剩下化学疗法这个选项。尽管化学疗法也无法做到完全根治,但是应该能延长平均数月左右的寿命。千崎怀抱著心神不定的心情聆听医生的说明。 最后千崎在和主治医生仔细商量之后,决定接受化学疗法。化学疗法虽然会带来轻微呕吐感,但副作用并没预想中的严重,还成功让肿瘤缩小不少。千崎在诊断出癌症的一个月之后出院,出院后依然每周到医院报到一次,持续进行化学疗法。 出院当天,千崎在回家前先绕到县警本部一趟,将离职申请书递给刑事课长,已经得知千崎病况的刑事课长也一脸凝重地接过申请书。 靠退休金拿到一笔不小金额的千崎开始打点身边事务,考虑到万一癌症病情加重,连医生也束手无策的情形,他还预约了主治医生推荐的安宁医院。 事情告一段落后,千崎集中所剩不多的时间调查小泉夫妇命案,取回自尊。 搜查本部解散,自己也少了刑警这个头衔,导致查案过程遇上各种困难,不过千崎运用二十年的刑警生活培养的经验和窍门,尽自己所能地调查了可能范围的所有事情。 南方制药的董事长南乡纯太郎在大约两年前、同时正好是小泉夫妇进公司的时期,开始自费购买各式各样的研究仪器,运进那一栋研究大楼中。小泉夫妇的身分并非研究员,却在南乡董事长的指示下也拥有研究大楼的通行证,两人的身影经常出现在研究大楼之中。种种事实让大家私底下流传谣言,说南乡和小泉夫妇其实正在进行什么不欲人知的秘密研究。千崎调查得知了这个传闻,同时也查到还有其他人也和小泉夫妇一样,身分并非研究员却拥有能够出入研究大楼的权限。 「秘密研究」一定就是揭发事件真相的关键,千崎怀抱著这样的确信,努力接触南方制药的关系者,四处问话查证。然而询问的结果,关系者之间一致认为所谓的秘密研究不过是有如都市传说的谣言,至少在那栋研究大楼之中从未有过进行类似研究的迹象。尽管如此,千崎依旧一味追寻著秘密研究的传闻。就在他追查的过程中,南乡董事长在小泉夫妇过世一年以上的四月初遭卡车撞死。警察调查后发表的声明表示南乡董事长是自杀,但是千崎却对此抱持浓浓的怀疑。因为就在南乡董事长去世的几乎同一时期,他怀疑也是研究计画成员之一的男人就突然行踪不明。千崎确信男人对这一连串的事件必定有所知情,并试著追查对方的下落,自己所剩的时间却已然告罄。 化学疗法早已无法遏阻癌细胞的增生,千崎使用主治医生开立的止痛药,拚命进行调查,但在南乡董事长死亡的三天后,他的身体终于来到极限。呼吸困难和从内部侵蚀著身体的痛楚让千崎无法忍受地前往看诊,主治医生立刻劝他去安宁医院接受缓和医疗照顾。他在难耐的痛苦之下遵从医嘱,住进预约好的安宁医院,不过全身都被癌细胞侵袭的病体早已超过极限,千崎在入院当天夜里就陷入昏睡,就此停止呼吸。 千崎成为魂魄,飘离已然停止活动的肉体之后,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光团般的存在接近他,使用能够直接振动意识的神奇言语,劝诱他前往什么吾主的身边。千崎本能地明白他应该接受对方的邀请,这是一个他必须答应的选择。 不过千崎却拒绝离开人间。他还无法撒手离去,因为他在人间仍有事情未了。 看到不打算离开的千崎,光团一边嘟哝著类似抱怨的话语并消失离去。 孤单一人的千崎毫无头绪接下来应该何去何从,在难以忍受的不安与孤独感的煎熬下,他宛如被灯光吸引的夏虫一般前往一处──研究大楼,也就是小泉昭良丧命的场所。 然而尽管来到研究大楼,失去肉体的千崎也什么都做不了。有的时候,那个光团会像是想起他的存在一样飘然来访,向他劝说『喂,已经够了吧。你也差不多该前往吾主身边了。』只不过千崎从未听从。 随著时间的流逝,千崎察觉到自己正一点一滴地风化分解。他开始怀抱自己会在这个场所逐渐凋零消逝的觉悟。他认为这正是自己穷追猛打夺走一个男人性命后,应受的惩罚。 就在他抱著如此想法度日的某一天,一只黑猫从铁丝网下方的缝隙钻进园区,一路走近研究大楼。千崎起初不以为意,直到他注意到那只猫的视线笔直投向自己,彷佛能够看见成为魂魄的自己一样,他才涌起兴趣。 下一刻,那只猫就使用光团所用的那种「语言」向他搭话。 『hello,你在这里做什么呢?』 3 终于看完千崎记忆的我缓缓睁开眼睛,眼前是似乎有话要说地飘浮在空中的淡淡发光魂魄。我尽情地伸出前脚伸懒腰,舒展全身肌肉的感觉非常舒服。喘口气之后,我重新转向千崎。 『我已经确实拜见你的依恋了。简而言之,你想知道那一晚究竟发生什么吧。』 魂魄随著我的提问大幅摆动,应该是表示「yes」的意思吧,真是不好理解…… 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办呢。我当场坐下,一边用舌头舔理胸口的毛,一边思考。 上了电子锁的房间、割喉惨死的男人,以及二重身。 该怎么说呢,这整件事真是让人摸不著 第三章 受诅咒的刺青 1 车子在滑进停车场的同时来了一个急停,让坐在副驾驶座的我顿时重心不稳。 『所以我刚才不就说了!拜托你开车慎重一点啦,我没办法绑安全带啊。』 我向握著方向盘的麻矢大发牢骚。 『欸,我自认刚才可是安全驾驶喔。比起这个,我们到了喔,走吧。』 麻矢毫无歉疚之色地关掉引擎,解开安全带,打开驾驶座侧的车门。我小小地叹口气,从麻矢的膝盖上一跃而过,跳向车外。由于我在副驾驶座上一直处于紧张状态,使得身体僵硬无比,于是我尽可能伸长前脚,伸展背脊。 「这里就是你的目的地?与其说是医院,感觉更像什么大宅邸呢。」 下车的麻矢望向正前方的建筑,一边喃喃自语。庄严气派地矗立在她眼前的是三层楼的庞大西洋宅邸。 『嗯,这里就是目的地安宁医院喔。』 没错,这里就是西洋宅邸改装而成的安宁医院,为了让罹患不治之症的人们能够尽可能毫无痛苦地度过最后的时间,而打造的最终栖身之所。 大约两年前,我那现在自称「李奥」的友人以狗的模样住进这里,并以那副姿态一一解决了即将成为地缚灵的患者依恋。 当时他还被卷入与过去发生在这栋宅邸的杀人案有关的大麻烦,那时正好担任这一带引路人的我,便津津有味地观察起他奋斗的样子。 真是令人怀念啊,我的嘴角情不自禁地扬起。那个时候的我,想都没想到自己将来也会被派到人间……而这全都是因为他向boss推荐我才造成的结果。 脑中浮现一身金色毛皮狗的身影,感到精神压力的我开始用前脚的爪子搔抓地面。 「……你在做什么,小黑?」 『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好了,那我们就去找千崎的遗物吧。』 我往前迈出脚步。是的,我并不是重温旧情而来,而是要完成我和千崎的约定,我需要来这里一趟。其实我原本想一个人……一只猫独自前来,但是对猫的脚程来说,这家安宁医院所座落的山丘距离麻矢家太过遥远,所以我才接受说出「我开车带你去吧」的麻矢的好意。于是我和麻矢借用了麻矢的母亲平常开的小型车,来到这家安宁医院。 只不过麻矢的开车技术还真粗鲁,简直就像初学者一样…… 想到这里,我突然注意到某件事,马上停下脚步,双眼圆睁地抬头望向麻矢的脸。 「小黑,怎么了吗?」麻矢微微侧头。 『麻矢,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你能够开车吗?』 「嗯?我有驾照喔,就放在桌子上,还是小黑你发现的啊。」 麻矢从肩上背的皮包中拿出驾照,递到我的面前。 『这张驾照是属于真正的白木麻矢吧?你现在借住在她身体中,不过你生前也有驾照吗?』 「谁知道?我又还没想起在世时的事情。不过大概知道怎么开车,所以应该有驾照吧。」 『应该……』我瞠目结舌。回去的时候是不是用走的回家比较好? 「比起这种小事,我们快点走吧。」 麻矢出言催促后,便走进和停车场相邻的庭园,我也莫可奈何地跟在身后。庭园四处铺设花坛,穿插其间的小径蜿蜒布列。我在小径停下脚步,探头四处张望。好了,他在哪里呢?我的视线在看向庭园中央时停下:庭园中央是微微隆起的小土丘,中心部分种了一棵绿叶繁茂的大樱树,而他就在那里。 一名穿著护士服的年轻女性坐在樱树下的长椅,正伸手抚摸坐在她身前的大狗头顶。 「好聪明喔,那么握手。」 护士伸出手,他便伸出前脚搭在她的手上,尾巴彷佛要摇断似地左右摇动。 「接下来是趴下。」 他立刻随著护士的指令趴在地面上。 「好,那么最后啰,做完这个就给你泡芙当点心喔。来,站起来。」 护士一边说,一边拿出淡咖啡色的拳头大物体(没记错的话,是名为「泡芙」的食物)给他看。他马上用两只后脚站起来,哈哈地粗声喘气,嘴巴还滴下口水。 ……这真的是和我一样的高等灵体吗? 我注视他的丑态,连眨了好几次眼睛。在人间待太久,我也会变成那副德性吗?我全身的毛都因为恐惧而竖了起来。我果然还是必须尽快交出成果,赶快重返我原本的引路人岗位。 我再次坚定决心的时候,护士递出手上的泡芙,让他张口叼住。 「来,要好好享用喔。那我回去工作啰。」 他将泡芙珍而重之地搁在草皮上,护士伸手揉了揉他的头,然后便走向宅邸。李奥看也不看护士的背影,而是大摇尾巴,开始慢条斯理地啃咬泡芙。 我带著无力感迈出脚步。 「我说,那只狗狗真的是小黑的同类吗?它就只是只普通……或者说有点呆的狗。」 曾经见过李奥一次的麻矢一脸疑惑地低语。 「……很遗憾的,他的确是我的同类。」我不由得抱著丢脸的心情走近李奥。他大概全副注意力都在泡芙上,一点都没察觉我们的存在。 『……你在搞什么啊?』 傻眼的我向他发出言灵,正在从泡芙皮上的小洞舔舐奶油内馅的李奥身体剧烈一震,抬眼看向我。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敢说什么「你怎么在这里」,说起来,你那丢人现眼的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我也没办法嘛!最近我被说有点过胖,三天才能吃一个「」,所以为了好好品尝滋味,我才像这样一点一点慢慢吃啊。』 ……不,我说的可不只是吃东西的模样。 我彻底无话可说,同时李奥张开大嘴,一口吃掉泡芙,说不定以为我会跟他抢泡芙。不过猫无法尝到甜味,才不会对甜点产生兴趣呢。生鱼片还另当别论…… 『所以说,你找我是有什么要事?』 大口嚼完泡芙后,他突然挺直背脊,向我出声询问。他也许是打算摆出身为高等灵体的威严,不过在嘴角还沾著奶油的情况下,完全是白费工夫。 「我说小黑,也让我听听你们在讲什么嘛。」站在一旁的麻矢不满地说。 啊,对了。对目前拥有肉体的麻矢来说,只要我们没特意让她听见,她就无法听到我们的言灵。这可真是抱歉。我稍微缩了缩脖子,李奥便瞪大眼睛。 『她知道我们的真实身分吗!』 『呃,嗯……』我态度暧昧地回答。 『你在想什么啊!想也知道不能让人类知道我们的存在吧!』 『……你两年前不也走漏了真实身分?』 我的目光一沉,他便撇开视线,一边发出「呜──」的叫声。他是打算这样打马虎眼蒙混过去吗? 『不管怎么说,她没有问题,不会向其他人揭露我们的身分。她就跟当初知道你身分的那dy一样,正在为我提供协助。』 我用言灵解释之后,李奥便彷佛望著耀眼光芒似地眯起眼睛,仰头看向晴朗无云的蔚蓝天空,用言灵喃喃自语『菜穗吗……』。想来他一定是想起了那位对他十分重要的女性。我总觉得此时不应该打扰他,于是便沉默不语。一阵强风吹过,让我的胡须随风摇动。 『我明白了。所以你找我有什么事?』 大大呼出一口气,李奥用麻矢也听得到的言灵询问。麻矢大概是被突然传进耳中的言灵吓到,上半身微微向后仰。 『前天我将某个男人送往吾主身边,我为了遵守和他的约定,所以需要这间医院保管的某样东西。』 『某 个男人?』他歪歪头。 『是啊,一个名叫千崎的男人。他应该是在两三个月前,在这间安宁医院过世的,你还记得他吗?』 我出声询问,他垂下了尾巴。 『嗯,我还记得……是那个死于胰脏癌的男人吧。我记得那是四月八日的事情。这样啊,他果然还是变成地缚灵了啊……』 『他是在这里过世的这件事,可真是让我吓了一跳啊。我还以为你会解决所有在这里迎接人生终点的患者的依恋呢。』 我带著轻微的嘲讽语气说道,他便用一副哀伤的模样摇了摇头。 『即使是我,也无法拯救有变成地缚灵危险的每个人。尤其是那个男人在送到医院时,已经陷入毫无意识的状态,当天晚上就过世了,我甚至连他的依恋是什么都没来得及调查……』 李奥懊恼似地垂下头。 『哎──你不用那么沮丧啦。我已经好好把千崎送到吾主身边了,你就安心吧。』 『这件事原本应该是我的工作才对,真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正为不知道他的魂魄去了哪里而发愁呢。所以你和他约定的东西是什么?』 『是笔记。』 『ㄅ一v ㄐ一ˋ?』他连连眨眼。 『是啊,他到死之前应该都一直随身携带著那本笔记。他没有家属,所以那本笔记想来是由这家医院接手保管。』 『没有人接收的遗物的确会由院内保管。顺带一问,那里面写了什么?』 『……千崎的一切。』 千崎自从明白自己所剩时间不多之后,就将自己一直以来调查的东西都整理在一本笔记之中,以便在死后交给别人。读过那本笔记后,再查查小泉夫妇遇害案件,这就是千崎拜托我的事情。 『原来如此,跟我来吧。』 不知是否从我暧昧的回答中有所察觉,李奥没再继续追问,直接迈出步伐。 走到宅邸入口附近,他便停下脚步。 『在这边等我,我马上回来。』 『我们不能进去吗?』 『先不提那边的那位小姐,要是你进去了,说不定会引起一阵骚动。毕竟你现在可是被封在动物的身体中啊。』 『你还不是一样。』 我抱著抗议之意叫了一声「喵──」,李奥就对我愚蠢地眨眼。 『我可是特别的,好歹我也是这家医院的「ㄐ一ˊ ㄒ一ㄤˊ ㄨˋ」嘛。』 他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从正门玄关走近宅邸。无可奈何的我和麻矢在门口旁等。 「欸,小黑,找到笔记后,你要搜查,找出杀害小泉夫妇和南乡纯太郎的犯人吗?」 大概是闲得发慌,麻矢出声向我搭话。 『我可没打算做到搜查那么正经八百的程度。千崎在听我解释二重身和吃人废墟的真相之后,似乎对犯人的身分有了头绪。他说我只要看了笔记就会知道那人是谁,所以我只是打算针对那家伙再稍作调查。』 「哦──听起来好帅气喔。我说啊,也让我帮点忙嘛。」麻矢探出身子。 『……你为什么那么有兴趣啊。』 「咦?你不觉得这很令人激动吗?这可是调查杀人犯喔,一般来说根本没机会体验这种事情。说不定我还能够就此满足地升天成佛,这不是一石二鸟吗?」 麻矢脸上微微泛起红晕地说道。尽管我很怀疑在连自己的依恋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麻矢是否真的能因为这样就前往吾主身边,不过还是有一试的价值。只是…… 『只是这可是调查杀人案喔,说不定很危险的。那副身体说起来并不是你的,过于犯险的话,我可难以苟同。』 「放心啦,我不会做出那么危险的事情。我只会用网路之类的搜集资讯,从旁提供支援而已。小黑,你知道网路吗?」 『我当然知道啊,引导魂魄的引路人必须对人类有一定程度的知识才行。你说的网路是利用名为电脑的机械,就能够搜集全世界情报的东西吧。』 「没错,靠这个的话,我也能够安全地为小黑的调查提供协助吧。」 唔,这样的确不至于遭遇什么危险吧…… 『我明白了,那就一起调查吧。』 「这样才对嘛。」 麻矢抚揉我的脑袋,由于那感觉实在太过舒服,我不禁闭起眼睛,从喉咙间发出声响。 『久等了。』 一听到言灵,我连忙端正姿势。仔细一看,李奥叼著活页笔记本,正从宅邸走出来。 『应该就是这个了,你确认看看。』 他将叼著的笔记本放到地面,笔记本封面写著「小泉沙耶香事件 搜查纪录」。 『嗯,应该是这个没错。』 我用肉球碰碰笔记本,翻开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小字,要把整本笔记本读完,看来会是一件浩大工程。总之还是等回家再细细详读吧。 『多谢,那就再会了。』 我打算叼起笔记本带走,但对身体娇小的我来说,笔记本的尺寸太大,搬运时无论如何都会拖在地上。也不能用前脚的肉球夹住笔记本,然后用两只脚走路…… 我正在为搬运方法伤脑筋的时候,麻矢就从我的口中拿起笔记本。 「我来拿吧。」 『哦,那就麻烦你了,谢谢。』 我出声道谢后,麻矢将笔记本夹在腋下,东张西望地巡视四周。 『嗯,怎么了?』 「我在想这附近不知道有没有洗手间,回去之前我想先去一趟。」 『洗手间?哦,你是说厕所啊。既然这样,随便在庭园中找个地方……』 「怎么可能嘛!」 「呜喵?」 在尖声抗议的麻矢面前,我歪了歪头。啊,这么一说,人类排泄的时候似乎不想被看到。不过排泄和进食一样,都是肉体维持生命活动的必要行为,不需要特别羞耻啊…… 『洗手间的话,馆内一进门的左手边,有一间访客用的洗手间。你可以用那间。』 李奥朝麻矢发出言灵,麻矢回答「谢谢」之后,便小跑步进了宅邸,看来似乎挺急。只留下我和李奥两人……两只动物在外面。 『所以说,拥有肉体的感想如何?你到人间应该也有一段时日了吧?』 他突如其来地开口闲聊,我用后脚搔了搔脸。 『真是的,简直不方便极了。不但会被重力拖累,也无法穿过物体,而且为了维持生命,还必须呼吸、进食、排泄等,做各种麻烦的事情。』 我一边小声叹气,一边发出言灵。 『你说得的确没错,不过进食这件事挺不错啊。』 『……嗯,这我倒是不得不承认啦,特别是鲔鱼生鱼片。』我的脑中浮现麻矢之前给的鲔鱼生鱼片的记忆,嘴巴忍不住开始流口水。我连忙用前脚擦擦嘴巴。 『生鱼片?比起那种东西,还是比较……哎,这种事情无所谓啦。那你对人类的感想如何?新的工作应该让你稍微更了解人类了吧?』 『我对人类的印象还是没什么变。该怎么说呢……还是一样是愚蠢的存在。他们会为了自身的欲求而牺牲他人,但是相反地,他们也会把别人看得比自己更为重要,为了某些事而义无反顾地献上自己的人生……真是不合逻辑。』 不知为何,我数次陷入沉默,却依然继续以言灵娓娓道来。他眯起眼睛注视著我,让我觉得有点坐立难安。 『我倒觉得那些不合逻辑的地方,正是人类的魅力之处呢。』 『不合逻辑会是魅力之处……?这话怎么说?』 搞不清楚对方所说的意思,我歪了歪头。 他露出一副心情愉悦的模样,摇起尾巴。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和渡过悠久时光的我们不同,人类仅有短暂的时间,所以他们才会拚命挣扎,以自己的情感为优先,而非逻辑性。为了在短短的时间中尽情发光。』 他隐隐带著得意之色地说明。 『……我不太明白。』 『毕竟你和我不同,来到人间的时间还不久嘛。不过假以时日,你终有一天也会理解无视理智,忍不住以情感为重的心情。』 『你为什么能这么笃定?』 『因为与还是引路人的时候相比,你现在和人类相处得更深。』 他又拋了一个愚蠢无比的眼神。 像我这样优越的存在,不可能会失去理智的判断力,沉溺于感情之中。尽管我这么想,不知为何却涌不起反驳的心情。 「久等了──咦,小黑怎么了?为什么一脸表情复杂?」 『不,没什么。那我们走吧,』 我催促刚回来的麻矢动身,迅速地迈开脚步。 「啊,别走那么快嘛。」 我和麻矢并行回到停车场后,我转头回望宅邸前开阔的庭园。 一身金黄色皮毛的狗正惬意地睡卧在高大樱树之下。 2 「……这个叫做阿久津一也的人,就是刑警先生怀疑是犯人的对象吧。」 坐在床沿的麻矢低声说道。 『嗯,似乎是这样……』 我坐在地毯上,一边看著摊在眼前的笔记本,一边用言灵回应。 和字面意义一样,这是千崎拚命调查所得到的结果,所以笔记的内容记载得十分详细(只是字迹相当潦草,解读起来花了不少工夫)。在这本笔记本中,最为重要的便是目前摊开在我面前的这一页。上面记载了针对几名人物的调查结果。 南乡纯太郎 六十二岁 南方制药董事长。晴明大学毕业后,以研究员身分任职父亲担任社长的南方制药公司。 因父亲骤然去世而担任社长,提升了南方制药的业绩,并扩大公司规模。于三年前将社长一职交给儿子,成为董事长。其后开始积极雇用晴明大学峰岸研究室的人。 自费添购各种研究用品,搬进研究大楼。为此被人怀疑正在进行某种研究,研究用品搬运的去向不明。 公司内部也流传董事长在某处进行可疑研究的传闻。 在今年四月五日,于自家附近遭卡车撞击死亡,被视为自杀但真相不明(遭到杀害的可能性?) 此人亲自网罗研究员,是否在进行可疑的秘密研究?(是的话又是在哪里?) 小泉昭良 死亡时二十八岁 秘密的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研究所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大学时代为棒球社社员。 三年前的四月开始成为南方制药公司的职员。 在大学研究室与未来妻子柏村沙耶香相识,于在学时结婚。并无小孩。 隶属于营业部门,负责的医院数量相当少,但均是与原为南方制药社长的南乡纯太郎有密切往来的医院,所以保有最低限度的营业额。 白天大多外出,实际动向不明。 在前年十二月十三日,于南方制药研究大楼的一室中割喉身亡。所用的刀子为杀害小泉沙耶香所用的刀子。综合其他状况,被认为后悔杀害妻子后畏罪自杀(绝对不是!)。 十二月十三日深夜伫立于妻子遇害的桥上!那绝对是小泉昭良! 小泉沙耶香 死亡时二十七岁(旧姓 柏村)秘密的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研究所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 大学时代加入志工社团,大学四年级时曾担任社团代表。似乎相当有行动力,常常前往非洲等地担任志工。 在三年前的四月与其夫小泉昭良一同就职于南方制药,任职董事长秘书,但由于甚少陪同董事长南乡纯太郎出席公司对外的活动,谣传可能是董事长的情妇。 前年十二月五日于回家途中,在桥上遇袭遭到刺杀,遗体被推落桥下,于隔天早上遭人发现。 小泉昭良不是凶手!是谁干的? 阿久津一也 二十八岁 秘密的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为小泉夫妇的学弟。此外,他也参加了小泉沙耶香在学时参加的志工社团。 前年大学毕业后,原本预定前往东京的制药公司就职,却于毕业前推辞工作邀约,改决定进入南方制药,并于四月到职(当时也有身为学姊的小泉沙耶香居中关说的说法)。 任职资料室。工作内容为独自待在资料室中,整理过去研究资料,是南乡纯太郎配合阿久津进公司而创造的职缺。有情报指出资料早整顿得差不多,应该没什么事要做。 个性相当开朗,但也有情绪容易激动的一面。 曾遭人目击与小泉沙耶香争吵。当时小泉沙耶香大喊著「不可能进行人体实验!」的耸动话语。(一个月后小泉沙耶香便遭人刺杀) 最近也曾遭人目击与南乡纯太郎、柏村摩智子争吵。 拥有一位大他一岁,名为樱井知美的女友(同社团而相识)。 自今年四月五日起便不曾前往公司上班,目前行踪不明(南乡死亡那一天!潜逃的可能性?) 最重要嫌疑犯! 需要搜查行踪! 柏村摩智子 二十五岁 秘密研究员? 晴明大学药学系毕业,在学时隶属峰岸研究室。小泉沙耶香的妹妹。 本来预定进研究所就读,后于姊姊死亡的四个月后,进入南方制药任职(工作与姊姊一样为董事长秘书)。 就职前曾向友人表示自己要「为姊姊报仇雪恨」。她指的是要探明姊姊死亡的真相吗? 峰岸诚 五十八岁 晴明大学药学系教授。南乡纯太郎学生时代的学弟,帮自己研究室的多名优秀学生进入南方制药就职。 在抗生素及抗病毒药物等研究方面有不少成就。个性严谨,但指导颇受好评,深受学生信赖。 我又读一遍记载在笔记本上的详细人物说明,大叹一口气,然后抬头往上望,刚好和往下看著我的麻矢对上视线。 「我没记错的话,那位叫千崎的刑警应该是四月八日过世吧?但是这本笔记甚至连那个叫南乡纯太郎的人在四月五日过世的事情都有写。」 『他大概是只要还有一天能够动弹,就一天不会停止调查吧。不过他终究到了极限,结果被送到山丘上的安宁医院,随后就去世了。』 「……他一定很不甘心吧。」麻矢感慨地说,我望著她点点头。因此千崎在和我做下调查这起案件的约定之后,才出发前往吾主身边。 一想到千崎的心情,我就想找出犯人,让对方偿罪……我想到这里,连忙摇摇头。我和千崎订下的约定是调查「阿久津一也」而已。我还有解决地缚灵的依恋,将他们送往吾主身边这个重责大任,可不能在已经前往吾主身边的千崎身上花太多时间。 只是这一连串事件的犯人可能已经杀了三个人,虽然不知道动机,但对方今后也可能再犯下罪行。如果是这样,置之不理就可能再产生地缚灵,防止这种事发生,就某方面来说也算我的工作……不,不能光凭这种不可靠的根据,就花费力气在那上面。我必须以找出地缚灵,解决他们的依恋为优先。不过…… 「小黑,你怎么呆住啦?」 我沉浸在思绪之中,直到麻矢出声叫我才回过神。 『啊,不,没什么。』 「那就好,别突然看向空中呆住 嘛。猫虽然常常这么做,但实在有点可怕,感觉好像看到鬼一样。」 『麻矢你自己不久前不还是地缚灵吗?』 「那不一样啦。比起那个,这应该是相当重要的情报吧。」 麻矢指著笔记本,她指的地方上面写著「柏村摩智子」。 『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在姊姊死后,竟然进入了南方制药公司。』 「而且啊,根据这上面,这个叫柏村摩智子的人应该继承姊姊遗志,参加秘密研究。而在研究相关人士中,现在还没死也没失踪的人,就剩这个柏村摩智子了吧。」 『的确是那样没错,看来需要tact这位叫做柏村摩智子dy才行呢。不过,在那之前……』 「……阿久津一也,对吧。」 『没错,就是那个男人。』我对压低声音的麻矢大大点头。 千崎怀疑这个叫做阿久津一也的人物正是杀害小泉夫妇的真凶。这也难怪,毕竟阿久津一也被认为与小泉夫妇同样参加秘密研究,在案发的一个月前据说还曾经和小泉沙耶香发生激烈争吵。而且假使他是其中一员,他想来也会知道位于南乡旧宅底下的研究室,以及从研究室通往南方制药研究大楼的秘密通道的存在。这点也与欺骗小泉昭良并杀害他一案所勾勒出的犯人形貌一致。 此外根据这本笔记,这个叫做阿久津一也的男人似乎从四月五日,也就是从南乡纯太郎丧命那天起就行踪成谜。他难道是将南乡推向马路,害他被卡车撞死后就展开逃亡了? 阿久津一也。我必须找出这个男人。 「可是他从四月五日起就一直不见人影的话,他已经下落不明超过两个月了吧。你要怎么找到他?」 麻矢问了极为中肯的问题。 『把这本笔记本给别人看,请警察搜索的话,你觉得怎么样?』 「我想,就算把那本笔记本给警察看,他们大概也不会认真对待吧。毕竟在警察内部,南乡纯太郎和小泉昭良都已经以自杀结案了。」 麻矢的反应显得不太热烈。 『不过那是他们搞错了,其实杀害那三人的真凶另有其人。』 「你打算怎么说服警察相信这一点?告诉他们是透过和地缚灵说话得知的话,他们一定会以为是在恶搞。」 『那告诉他们,是从猫口中听来的话呢?』 「……你真的认为那行得通吗?」 『不,我就说说而已。』遭受麻矢投来的冷淡眼神,我舔起肉球装傻……大概是最近常在外头走来走去的关系,肉球感觉有点乾燥呢。 「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件事大概没办法仰仗警察。说起来,对于已经下定论的案件,警察也不可能轻易承认犯错。」 『那是为什么啊?犯错的话,认错改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承认自己的错误可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喔,因为自尊会从中作梗。」 麻矢轻轻耸了耸肩。 自尊会从中作梗?想来是指人类会被无聊的情绪影响,无法做出合乎逻辑的判断吧,真是无可救药的生物。 「总之呢,我会查查看柏村摩智子这个人的事情。我会连络南方制药,说我是她朋友,请他们代为连络。顺利的话,说不定能亲自碰面谈话,从她口中问出阿久津一也的情报。」 原来如此,那倒是个good idea。 『还有可以的话,我也想听听峰岸诚这个男人的说法。他曾经指导过与秘密研究有关的四人,说不定会有什么information。』 「咦?但他是大学教授吧,能那么轻易地跟他谈上话吗?而且我不太擅长和那种人说话……」 麻矢露出不自然的乾笑。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分,你都没必要在意啊。毕竟你们一样都是人类嘛。』 「呃,你说的是没错啦……不过在地位很高的人面前,总觉得有点让人却步。」 真没出息,人类为什么总是要在意自己和别人之间的优劣呢? 『没问题的,我已经想好要怎么向那个叫做峰岸的男人问话了。』 「啊,是喔,太好了。你想到什么办法?你该不会打算直接和教授碰面,然后直接看他的记忆之类?」 大概是真的很不想要和大学教授说话,麻矢的表情依然紧绷。 『这个做法有点难度呢。魂魄上记录著从出生到现在的所有记忆,从中挑出自己所要的记忆,只看那一段记忆是不可能的。』 「咦?南乡菊子夫人的时候,你不就看了她的记忆吗?」 『那是因为南乡菊子那个时候正好在佛龛前,回想起丈夫的事情。我只是看了当时浮现在魂魄表面的记忆而已。』 「哦──这样啊。那你到底怎么从那个峰岸教授的口中,问出阿久津一也的情报?」 『就像刚才麻矢一样,利用人类害怕权威的这一点。』 「权威?」 麻矢歪头表示疑惑,我朝她眨一眨眼,一边发出言灵。 『麻矢,镇上的警局在哪里?』 好冷……我在车顶上蜷缩成一团,浑身发颤。 现在明明是六月,今天的气温却格外寒冷。我仅仅转动眼珠,抬起目光。厚重的云层遮蔽了整片天空,似乎没过多久就会开始下雨,让我想尽可能在下雨之前完成要事。 从山丘上的安宁医院带回千崎笔记的隔天,我一大早就盘踞在停车场的车顶上,监视著对街建筑,也就是本地警局入口。不过时间接近中午,我却还没发现我要找的对象。 该不会那个男的已经调离警局了?就在我的胸中冒出这股不安时,一名穿著西装的年轻男子走出警局。 「喵──!」发现此行目标的男人,我扬声大叫一声。 对方拥有一脸好好先生、感觉有点软弱的长相,身材高f但体格纤瘦。我所要找的男人就是侦办小泉沙耶香命案的时候,与千崎搭档的久住刑警。 久住走进警局旁的小路,我便猛然从车顶一跃而下。我确认左右没有来车,全速冲过马路,奔进吞没久住身影的小路。久住的背影就在十几公尺之前,我钻过他的脚边,抄到前方。 「……黑猫?搞什么,真是触霉头耶。」 久住看著呼吸略为急促地挡在他面前的我,皱起眉头说道。对于外表如此赏心悦目的我,竟然说我触霉头,可真没礼貌。尽管日本的确有黑猫代表不祥的说法,不过也有国家将黑猫视为好兆头喔。 「呜喵!」我带著抗议意味大叫一声,并和久住对上视线,干预他的魂魄。久住的双眼顿时失去焦点,我见状微微扬起嘴角。 不出我所料,从我在千崎的记忆中第一次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我就特别对他有所留意。既然我能如此easy地干预他的魂魄,我也极有可能有机会全面操纵他的行动。不过这并不代表他精神软弱,只是这么轻易就能接受支配的人类很少见。这个男人说得好听,大概可以说是非常纯洁,说难听就是单纯。 好了,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接下来你要回答我的问题,知道吗?』 我发出言灵,久住便缓缓点头。 『你知道一个叫阿久津一也的男人吗?』 「阿久津……一也……」 久住断断续续地重复了一遍,从他的样子来看,他似乎对阿久津一也毫无头绪。 『他是小泉沙耶香命案的第一嫌疑犯,是千崎查出来的。』 「小泉沙耶香命案?千崎先生?」 久住用恍惚的语调喃喃说道。 『嗯,是啊,而且阿久津一也这个男人可能也杀害了小泉昭良和南乡 纯太郎。』 『……我记得那个案件应该是以小泉昭良杀害妻子后自杀结案,但我总觉得不太能接受。毕竟千崎先生说他在外面看到了小泉昭良……我也听说千崎先生在退休后依然在调查那个案件……』 久住开始用比较清晰的口吻回话,也许他已经开始习惯受我控制的状态了。 『现在能重新调查案件吗?阿久津一也似乎从四月就行踪不明,逃到远方某个角落躲起来的可能性很高。警方能发布那个叫什么?通缉令之类的东西,查出他的下落吗?』 我饱含期待地发出言灵,久住闻言缓缓摇了摇头。 「不可能。那个案件正式结案,如果没出现相当确凿的证据,足以证明小泉昭良不是犯人,就不可能重启调查。说起来,通缉也要在已经确定对象嫌疑的情况下才可能发布。」 我小小地啧了一声。『这样的话,难道不能凭你一个人去调查阿久津一也吗?有警察这个头衔的话,应该能够调查很多事吧。』 这么一来,我的工作也会轻松许多,不过久住再次摇头。 「我光是现在手头上的工作就快忙不过来了,根本没那个闲工夫在没有上司命令的情况下,去调查已经结案的案子。」 真是的,上司算什么,别在意那种东西,你应该要活得更自由一点……想到这里,我低头看向自己的身体。这么一说,我也是在boss的命令之下,才变成这副德性啊…… 责备久住的心情顿时消失,同样身为推动组织运作的齿轮之一,我甚至对他涌起一阵亲切感。 『不好意思,向你提出这么多难为的要求,不过还是麻烦你再陪我两三个小时吧。』 我抬眼注视著久住,同时加强干预魂魄的力量。 「请坐。」 峰岸诚比著沙发,向久住低声劝座之后,自己也在对面的沙发缓缓落座。 「那我就不客气了。」 久住将手上的波士顿包放在地板上,坐上沙发。 拜托,放的时候再慢一点!我在波士顿包中扭动身体。 我和(完全在我控制之下的)久住来到据闻小泉夫妇、阿久津一也,以及柏村志摩子都曾经在这里就读的晴明大学,并且和曾于在学期间指导过这四人的峰岸诚教授会面。 久住报出刑警的名号预约会面时,对方表示马上就有空见面,所以我们马上搭计程车来到这里。顺带一提,我目前是躲在我让久住中途在运动用品店买的波士顿包之中。狭窄昏暗得恰到好处的袋子里面非常舒适,害我在路上屡次遭到睡魔侵袭,不过我拚命克制自己,以免睡著之后失去对久住的控制。 我和久住如此这般地来到晴明大学,然后在指引下走向四层楼高的教职员大楼,前往峰岸教授办公室。 我从只拉开一条小缝的拉炼缝间窥探外面的情形。教授办公室这个名字,让我原本在脑海中想像出一间宽广的房间;不过实际映在我眼中的却是一间朴素的房间,五坪大的空间就只摆放了办公桌、待客用的沙发,以及书柜而已。办公桌和沙发都是相当寻常的东西,书柜中则塞满大量的专门书籍。 观察完房间之后,我将视线转向穿著一身西装坐在正前方的男人。对方有著一脸严肃的长相,头发发量依旧丰沛,但一头乌丝中夹杂不少白发,是一个身材结实的高个子男人。 「那么刑警先生找我有什么事呢?」 峰岸锐利的视线看向久住,态度隐隐表现出他并不欢迎这位突然来访的刑警。 我看著峰岸,干预久住的魂魄发出指示。 「请问你知道阿久津一也吗?」 久住问出我所盘算的问题。先毫无预警地切入正题,看看对方的反应吧。 「我当然知道,他是我的研究室的毕业生。他可是非常优秀的学生。」 峰岸眉毛微微一挑,然后低声回答。我向久住指示下一个问题。 「那你知道这位阿久津一也先生目前行踪成谜吗?」 「……我知道。他似乎从四月初旬就没到公司上班。南方制药方面也来问过我,我听说现在还不知道他的下落。」 嗯,阿久津一也果然现在依然下落不明…… 「我记得这间研究室有不少学生到南方制药就职吧?」 「先前因车祸过世的南方制药董事长,南乡纯太郎先生是我大学时代的学长,承蒙他把我当朋友,我曾经向他介绍不少优秀的学生。」 「阿久津一也同是其中一人吗?」 我透过久住询问,峰岸摇了摇头。「不,他并非透过我的介绍,似乎是拜托毕业自我们研究室,已经在南方制药任职的学姊。」 「是小泉沙耶香吧。」 我随即让久住说出这个名字,峰岸的眼中顿时浮现警戒之色。 「嗯,没错……你调查得真仔细呢。为什么刑警先生会这么在意阿久津的事情呢?这和他的失踪有什么关系吗?」 「关于这一点,我无法透露,只是阿久津一也目前可能涉及某个案件。」 我让久住用意有所指的口气说出这句台词。峰岸依旧沉默不语,表情几乎不为所动。 「峰岸教授,阿久津一也失踪后,曾经连络过教授吗?」 「嗯……我记不太清楚了。」峰岸用生硬的声音回答。 「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能请你好好回想一下吗?」 「你连追查他的原因都不愿告知,却要求我单方面地回答质问,不是很不公平吗。尽管我膝下没有小孩,不过我可是把我的学生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所以我可不会那么轻易让步,将可能对自己孩子不利的情报告诉别人。」 我能从峰岸的态度中,清楚地看见有如钢铁一般的意志。这个男人说不定知道阿久津一也的所在地,不过即使如此,他看来也不会说出口。但峰岸现在应该正在想阿久津一也的事情,这样的话,我要不要趁现在干预峰岸的精神,读取他的记忆? 这个想法一瞬浮现在我的脑中,但我随即在波士顿包中大力摇头。 不行,如果现在干预峰岸的精神,久住就会脱离我的控制,恢复自我……没办法,只好正面迎击了。 「我明白了,不好意思,是我提出了强人所难的要求。接下来稍微换一下话题:请问教授的研究室目前在进行什么研究呢?」 话题突然的改变,让峰岸连眨了两三次眼睛。 「这个嘛……我们主要在研究的是传染病的治疗药物,研究内容是关于抗生素、抗病毒药物及抗真菌药物的药理作用等。尽管我们目前已经有许多这类药物,不过微生物的抗药性也愈来愈强。简单说,我们现在就是处于此消彼长的无限循环,所以我们总是在研发新药。此外,人类尚未克服的传染病还有很多。我的研究室希望透过研究微生物,在人类与传染病的大战之中贡献一己之力。」 峰岸彷佛舌头上了油一样,变得多话起来。 「这样啊,教授在南方制药公司就职的学生们,想来就职后仍然在做类似的研究吧?」 谣传这个研究室的毕业生们在南方制药进行秘密研究,我希望探听到一些关于研究的头绪。根据千崎留下的笔记,小泉沙耶香似乎曾经对阿久津一也说过「不可能进行人体实验!」的耸动话语。那个地下研究室究竟在进行什么可怕的研究? 「因为有所谓的保密义务,我并不清楚他们在进行怎么样的研究。」 峰岸微微扬起嘴角。 「即使你是他们的恩师,他们也什么都没说吗?」 我透过久住的嘴拋出疑问。 「对于制药公司,公司正在进行的研究就是最高机密。研 发出新药之后,公司就能贩售新药,并藉由药物的专利费牟取利益,所以公司会在研究方面投注大量资金。只要研发出划时代的新药,就能赚取莫大利益。因此制药公司的职员特别小心留意,避免泄漏情报。」 「不过即使不清楚具体的研究内容,至少学生们是否还在继续研究,你应该知情吧?」 我退一步接受对方的说法,峰岸马上大力点头。 「是啊,他们经常会来研究室露脸,所以这种程度的消息我还算略知一二。大家都说自己正在以这里所学的知识好好地进行研究,真是令人开心的消息。」 峰岸一瞬间露出笑容,但马上又露出一脸哀伤的表情。 「但最期待的学生却遭遇那种事。如果她还活著,一定能有出色的成果……」 「你说的该不会是小泉沙耶香?」 我透过久住之口询问,峰岸脸上突然浮现微弱的微笑。 「你调查得很彻底呢。没错,我说的就是她。没想到她竟然会被丈夫杀害……他们在我的研究室的时候,感情真的非常好,让人难以置信。」 「……真凶可不一定是丈夫。」 我让久住这么说之后,才惊觉自己失言。告诉峰岸这件事,只会让他加重戒心而已。一如我所料,峰岸一脸狐疑地皱起眉头,沉声询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不,没什么事,请别在意。顺带一问,小泉沙耶香是那么优秀的研究者吗?」 我让久住双手在胸前挥动,试图打马虎眼蒙混。 「嗯,她非常优秀。不只是作为一名研究者,以一个人来说,她也是一位出色的女性。她参加了志工社团,经常前往非洲。她在那边似乎遇到各种体验,时常表示『想要进行能够造福受苦人们的研究』……实在是太遗憾了。」 峰岸紧抿嘴唇,摇了摇头之后,视线落向自己的手腕。 「哎呀,刑警先生,真是不好意思,我下一堂课的时间快到了,我能先失陪吗?」 ……唔,没办法。我也已经搜集到最低限度的情报,今天就先到此告一段落吧。 我指示久住站起身,朝峰岸伸出手。 「没帮上什么忙,真是不好意思。」峰岸微微点头。 「不,感谢你提供了宝贵的资讯。对了,峰岸教授,假如阿久津与你联络,能麻烦你到时候通知一声吗?」 我让久住开口询问,同时观察峰岸的反应。 「……我会看看。」从峰岸再次变得低沉的话语声来看,他很明显没这个打算。 「谢谢,那我就先告辞了。」 久住遵循我的指示向峰岸致谢后,拿著波士顿包走出教授办公室。 『好了,在这一带把我放下来就好。』 我诱导久住步出教职员大楼,走进人烟稀少的建筑后方后,以言灵发出指示。久住将波士顿包放置地面,拉开拉炼,我便从波士顿包中爬出来。 『辛苦了,你可以回警局了。』 久住轻轻点头后,转身迈步离开。回到警局就会恢复神智的久住,对于受我控制的这段时间并不会有任何记忆,所以也许会对时间在不知不觉之间过了几小时而感到混乱,而且还可能会因为不见踪影而遭上司责骂。我对此多少心怀歉意,不过为了解决事件,这也算是不得已的牺牲。 好了,我也得到不少情报,接下来就打道回府吧。我踏步走出大学校园,朝麻矢家前进。我几乎每天都会在镇上散步,今天却还是头一次来到这一带。 啊,对了!我想到某件事,随即停下脚步。根据千崎的笔记,阿久津一也的住处应该就位于这里和麻矢家之间的路上。我虽然不认为阿久津一也现在会在那里,不过看看他住过的地方也没什么不好。 我在脑海中描绘出这个城镇的地图,然后朝著目的地迈开步伐。十几分钟之后,我来到目的地附近,在围墙上奔跑的我鼻尖上却感受到一滴水珠。我当场停下,仰头望向天空。大颗雨点开始从厚重的云层中落下。 哎呀,终于下起雨了。我摇头甩掉鼻尖的水滴,一边「呜喵」地叫了一声。猫的身体天生就对濡湿一事感到异常不快,所以我尽可能想在下雨前回家。 没办法,目的地就近在眼前,先去阿久津的住处一趟,再找可以躲雨的地方吧。我开始全力奔跑,仅花了几十秒就到达目的地。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栋颇为老旧的公寓,想来大概是提供给单身男性入住的公寓。 我没记错的话,阿久津一也应该是住在一楼的六号室…… 我穿过公寓前的停车场,前往阿久津一也的房间。房间前的走道没有屋顶,逐渐增强的雨点倾注而下。 呃,六号室、六号室在…… 我对倾注在毛皮上的雨水一筹莫展,只能一路沿著走道往里面走。走到一半,我突然停下脚步。就在我前方几公尺之处,站著一位年轻的女性。这dy对打湿身体的雨水似乎毫不在意,只是一直注视著面前紧闭的玄关大门。 我缓缓接近她,登时感受到一股甜腻的气味,让我马上停下脚步。 这股甜腻的味道并不是以猫的身体闻到的气味,而是我身为高等灵体所感受到的味道。我很清楚这股味道代表什么,毕竟我在担任引路人的时候,总是频繁地体验这种气味。这是人类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心中却仍然留有强烈后悔及牵挂时所发出的气味,我们将这种味道称为「腐臭」。散发这种腐臭的人类死亡之后,有极高的机率会被依恋束缚,进而成为地缚灵。这么说的话,这dy是因为某种疾病,而即将不久于人世吗? 我透过灵体的眼睛聚精会神地凝视,她身体内部的情况逐渐展露在我的眼前。这是我们引路人拥有的基本能力。 哦,这真是相当…… 我皱起脸。她的肌肉和内脏等全身的每一个地方看来都在发炎。我身为引路人,至今为止看过不少拥有这类症状的人类。这大概是被称为「胶原病」疾病的其中一种。这种疾病是排除侵入体内异物而存在的免疫系统发生异常,开始向自己身体发动攻击而形成。 就我所看尽管程度轻微,不过她的心脏也有点发炎,照这样下去,这dy的确很可能在几个月到几年之后丧命。我结束透视,歪了歪脖子:不过这种程度的病情,以这个国家目前的医疗水平,只要确实接受治疗,应该不至于会危及性命才对。 「一也……」 听到从她微启的口中流泄出来的虚弱声音,我顿时睁大双眼。她刚才毫无疑问地讲了「一也」这个名字,这dy难不成是阿久津一也的相关人士? 站在已经失踪两个月以上的男人房前,即使被雨水淋湿也毫不在意的女性。 我想起千崎笔记上记载的内容,我记得阿久津一也应该有一位年纪比他大的女友。 这可是大好机会!既然她刚才低念「一也」,那么她的魂魄现在很有可能正在浮现有关阿久津一也的回忆,就让我来读取看看吧。 我心中因为被雨淋湿而产生的不快感,也瞬间被昂扬的心情一扫而空。 「喵──噢!」我凑近她的脚边,用力喵了一声。她身体一震,垂下视线看著我,原本紧绷的表情略为放松。 「哎呀,是只小猫咪啊。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呢?」 她蹲下来盯著我的脸。虽然有些过意不去,不过让我看一下你的记忆吧。我对上她的视线,开始干预她的魂魄。 好了,让我看看吧。她的眼神变得涣散,涂著淡淡口红的嘴唇缓缓张开。 「……刺青……受诅咒的刺青。」 她用细微的声量低语。 受诅咒的刺青?这 到底是在说什么? 我一边和她的精神同步,一边皱起眉头。 「……一切都是从那个刺青开始的。」 她的记忆逐渐流进我的脑袋。 3 「身体的状况怎么样?」 萤幕中的阿久津一也出声询问。 「状况很不错喔,主治医生昨天帮我看过之后,又减少了类固醇的剂量。」 「喔,那不是很好吗。很顺利呢。」 一也露出满面笑容,知美的脸上也被传染似地露出微笑。身体状况有所改善,还能够透过电脑萤幕和恋人对话,两件事都让她感到开心。 「那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呢?」 知美的问题让一也的笑容微微僵住。 「一如预定,大概还要两个月……抱歉。」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在意。毕竟我们还可以像这样谈话,我并不会太寂寞。」 知美堆出笑容,以免恋人察觉自己正在逞强,不过她自己也知道脸上的表情十分僵硬。 自从比自己小一岁的恋人,阿久津一也前往非洲后,已经过了一个月。参加志工社团的一也去年刻意少修一学分留级,并在今年一开始就取得剩下的学分,然后在得到东京制药公司的录用之后,为了完成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出发前往非洲当志工。听说一也参加的志工活动是要拜访还没有自来水的村落,替当地的人挖掘水井。 尽管一也说他们只会前往治安相对较好的地区,不过打从知美从两年半前和一也开始交往以来,两人还不曾分开这么久,让知美不禁感到不安。一也每隔几天就会回到有网路可用的城镇,两人才能像现在这样隔著电脑萤幕对话。不过当知美看著一也显示在电脑萤幕上的画质粗糙身影,她就会感受到自己与恋人之间的距离是多么遥远,胸口深处也随之一揪。 可以的话,自己也想随著一也前往非洲,知美心想。知美和一也原本就是志工社团的前后辈关系,而知美自己在数年前,也会以一年一次的频率前往海外从事志工活动。知美现在的工作是网页设计,只要网路可以连线(虽然慢腾腾的连线速度大概会很麻烦)就没什么问题,然而在知美体内失控的免疫系统却不容许知美这么做。 知美往旁看向放在房间一角的全身镜。镜中映照出自己由于在这三年间持续服用的肾上腺皮质类固醇激素的副作用,脸颊一带略带肉感的身影。知美紧抿嘴唇,垂下眼帘。 三年前,知美已经被当地的银行录用,接下来顺利从大学毕业就好,然而病魔却在此时突然来袭。当时的知美生活并不会特别忙碌,却总是份外疲惫,一直发低烧。每当知美在天气晴朗的时候外出,脸及手臂等露出的部分就会变得红肿;身体也开始浮肿,有时运动一下就会呼吸困难。 知美曾经去附近的内科看医生,医生诊断后表示「应该是求职活动造成的疲劳吧」,只开了维生素处方给她。然而知美服用药物后,症状依然不见改善,反而还逐渐恶化,最后甚至连站立起身都有困难。 恶化得过于异常的身体状况,让开始感到害怕的知美叫了计程车,前往镇上唯一一家综合医院。她拚死办完挂号手续,无力地坐进候诊室沙发之后,意识就到此中断。 当知美恢复意识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连著好几根管子。陷入混乱的知美环顾周围,发现住在遥远城镇的母亲就在自己身边,正用担忧的眼神往下看著自己,而母亲的身旁还站著一名身穿白袍的男子。 穿著白袍的男子缓缓走近床边,表明自己是知美的主治医生,并淡淡地向知美说明当时她在候诊室失去意识,之后还一度停止心跳,经过赶来的医生们一番努力,才将知美抢救回来。不过由于知美仍然处于危险状态,她便被送进加护病房,将近两周都装著人工呼吸器,接受重症监护。 知美躺在床上,呆然听著医生的说明,随后在几近恐慌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询问自己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以及自己的身体到底怎么了。 主治医生轻轻吐一口气,用阴郁的口气说道。 「你得的病是全身性红斑性狼疮,是一种又称为sle──systemic lupus erythematosus的难治之症。」 从那天起过了三年多,知美就与这个自身免疫系统攻击全身脏器的绝症奋斗。知美最初入院时,因为心肌炎而引起心脏停搏,在sle患者之中似乎也算是病情相当严重,所以与病魔搏斗的过程相当辛苦。 即使在知美出院之后,全身的倦怠感和对光产生的过敏症状依然没有消失,无可奈何的知美放弃原本已经得到录取的银行工作,必须每天服用的大量肾上腺皮质类固醇所导致的副作用──特别是其中被称为「月亮脸」,会在脸上累积脂肪的症状──一点一滴地侵蚀知美的精神状态。随著知美暗自引以为豪的细瘦脸颊逐渐发胖,她也愈来愈害怕看镜子。 如果仅凭她自己一人,知美大概无法撑过这三年。正是因为自己身边有重要的恋人,也就是一也的支持,知美才能停止自怨自艾,开始往前迈出脚步。 知美想起自己被诊断得到sle之后,在过了半年左右的某一天,一也和自己连络的事情。当时虽然已经从大学毕业,却没办法工作,过著有如家里蹲的生活。刚被确诊的时候,同为文学院的朋友和社团的伙伴几乎每天都会前来探病,但是过了四个月之后,大家大概都忙于新年度的新生活,已经没什么人会来找她。所以当社团学弟的一也邀她吃饭的时候,内心非常开心。 尽管看到镜中自己浮肿的脸庞,让知美心情有点郁闷,她还是久违地化妆,两人一起在一也预约的酒吧餐厅用餐。在用餐期间,一也不曾提起有关知美身上疾病的任何一个字。 知美以为是自己以前百般照顾的学弟,以鼓励她作为报答,才会邀请她一起吃饭。 吃完饭之后,知美向一也道谢,感谢他特地费心邀约。当她准备离开,手腕却突然被一也抓住。手腕上的力道让知美感到恐惧的一瞬间,一也用一脸凝重的表情开口。 「知美学姊,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知美无法马上理解这句话,随著时间过去,她照顾有加的学弟所说的话,才终于传进她的脑子中。此时在知美胸中最初涌起的感情,既不是困惑,也不是喜悦,而是愤怒。 她并不希望对方因为同情而提出交往。尽管她因为罹患难治之症而变得脆弱,她也还有这种程度的自尊。知美用强烈的语气表明这一点,打算挥开一也的手,然而他却不肯放手。 「我并不是同情才这么做!我之前就暗恋著知美学姊!其实我本来是想在学姊的毕业典礼上告白的!」 在行人众多的路上遭人告白,知美乱了手脚。她不知道一也的话是否出真心。 「我现在还没办法回答你,让我好好想一下。」 知美摇头回答,从终于放手的一也身边逃跑似地回家,钻进被窝,拉起棉被从头盖到脚。 隔天开始,一也几乎每天都会打电话过来。他在电话另一端,不断表示自己并非出自同情才告白,并恳请知美重新考虑交往的事情。 刚开始的时候,知美难以相信他的话。像自己这样罹患难治之症,人生未来一片黑暗的人,怎么可能会有人不是因为同情而想和她交往。不过一也几近执拗的告白,十分缓慢却确实地融化了她冰冻的心。 两人一起用餐之后过了一个月左右的深夜,知美答应一也的邀请,在深夜中前往大学。学校大门虽然在晚上十点就会关闭,不过广大的校园只要有心就能潜入,已经成为学生们的深夜约会场所。 知美在学校后门和一脸 笑容的一也会合时,虽然仍未回答一也,但她心中已经不再怀疑一也的行为只是出自于对自己的同情。不过交往的话,自己说不定就会成为一也的负担。这层想法让知美依然烦恼不已。 知美没和一也交谈片字,两人慢慢地并肩走在深夜的校园之中。 果然还是不行,为了一也,自己也应该清楚拒绝才对。知美准备下定决心的时候,一也伸手握住她的手。那只大手的感触,让知美的心脏在胸腔中大力一跳。 「学姊,我知道有个好地方喔。」 一也露出微笑,牵起歪头询问「好地方?」的知美的手,快步向前迈进。被拉著走的知美随著一也,来到位于校园中心一带的十层楼建筑,搭上电梯,来到顶楼。 「这栋建筑物是……」 「这栋是理科大楼,化学系、物理学系,还有我们药学系等进行研究使用的大楼。」 一也笑著回答,一边再次牵起知美的手,走上电梯旁的楼梯。 「就是这里。」 一也推开楼梯终点的门,同时一阵强风吹拂而进。按著头发走出门外的知美大吸了一口气。辽阔的楼顶能够望见整片城镇的夜景,抬头往上看,满天星斗。眺望著天空与地面上熠熠闪耀的光点,知美觉得自己彷佛漂浮在无数宝石的大海之中。 知美慢步走到楼顶的边缘,扶著栏杆眺望这一片景色。 「学姊,小心一点,这里的栏杆有点低,如果太用力靠,可能会掉下去喔。」 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旁的一也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这里……」 「这里是理科学生的秘密地点。这个城镇几乎没有比这里高的建筑,所以能够眺望整片街景。有学生会做研究到深夜,所以建筑物没锁起来,顶楼也为了天文学系的学生开放。」 一也双手包覆著知美的右手似地握著她的手,然后用笔直的目光盯著知美。 「知美学姊,我再说一次:请和我交往吧,这跟你的病没有关系。我们两人互相支持,不论是怎么样的困难都能跨越。我会一直支持著学姊,希望学姊也能当我的支持。」 知美张开嘴巴,却无法马上回答。病魔突然降临的这几个月以来积蓄的情感,在胸中骚动不已。呜咽从喉咙深处漏出,视野也一阵朦胧。知美咬著牙,紧紧闭眼,用力点头。 在闪烁的群星之下,一也温柔地抱紧知美。 「知美,喂──知美。」 反刍记忆片段的知美在一也的呼唤声下回过神。 「啊,抱歉,刚刚在说什么?」 「你还好吧?是不是有点累?」萤幕中的一也担心地皱起眉头。 「不会啊,完全没问题。我的身体状况很好喔。」 知美这番话并无虚假。在这三年之间,病情一点一滴而确实地有所好转。知美服用的药剂量也逐渐减少。最近即使是白天,知美也可以在阳光不会太强的日子正常外出。 这全都是一也的功劳。知美开始和一也交往之后,终于能够再次向前迈进,让她能够对抗病魔。 「一也你才是,你的过敏还好吧?」知美朝画面询问。一也是过敏体质,许多东西都不能吃,所以知美对于一也在非洲有没有好好吃饭,感到非常不安。 「嗯,这一点没问题,我有好好注意。啊,对了,我有个东西想给你看看。」 听到一也扬起兴奋的声音,知美蹙起眉头。一也已经二十五岁,却还有像小孩子的地方。当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就代表他一定又做了让知美不知如何是好的奇怪事情。 「你这次又干了什么?」 知美充满戒心地询问,一也便拉开穿在身上的t恤。 「那是什么?」 看到萤幕上的东西,知美发出宛如尖叫的声音。一也肚脐的旁边,画著小小的图案。 「那是什么,看了就知道啦。这是刺青啊,蛇的刺青。」 由于画质粗糙,所以知美刚开始还看不清楚,不过一也这么一说,眼前的确实是缠绕著骷髅头的蛇的图案。 「竟然是刺青,你到底在想什么?」 「在我们现在帮忙挖井的村落中,当地的人认为刺上蛇的刺青可以驱邪。我在那边村长的推荐之下,也试著刺了一个。」 一也脸上的表情毫无怍色。 「你从四月开始就要去公司上班了,也许刺青在国外很普遍,但对日本公司来说,刺青很可能会引起问题,而且温泉等地方大多也拒绝有刺青的人进入。」 一也有时会像这样,光凭一时冲动就采取行动。他以前也曾经路过一家二手车行,对店内一台红色抢眼的小客车一见钟情,结果当场签约买车,让知美大吃一惊。 感到微微头痛的知美按上额头。 「没问题啦,听说志工同伴中以前也有人刺了同样的刺青,还说只要想要的话,马上就能用雷射消除刺青。如果真的有问题,我回日本之后马上就会把刺青用掉。」 知美看著一也无忧无虑的笑脸,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喔,阿久津你在做什么啊,在给女朋友看刺青吗?」 从电脑传出不属于一也的男人声音,看来应该是志工社团的伙伴。 「是啊,她刚才说刺青很帅。」画面中的一也转过头去。 我才没说那种话呢,知美嘟起嘴唇。 「小心喔,翻译的人有点随便,你以为是驱邪的刺青,说不定是『被诅咒的刺青』。」 这番不吉利的话和笑声一同从电脑传来。 「等等!诅咒是怎么一回事?」 「那是开玩笑啦,知美,所谓的非洲笑话来著。」 知美一朝画面稍微探出身体,一也就再次转回正面,连连摇手。 「还是说,难不成知美你是相信诅咒的人吗?」 一也用捉弄的口气询问,让知美顿时无话可说。 「……我也不是说真的相信那种不科学的东西。」 就算这么说,听到诅咒这种不吉利的话,还是会觉得不舒服吧,知美在心中发牢骚。 「啊,抱歉,我差不多该让下一个人用电脑了。我想下周我们就能再说话了,稍微忍耐一下喔。」 「嗯,我知道了……」 好不容易和久违的恋人通话,却无法说到想说的话就要结束,让知美胸中隐含不满。 「知美。」 知美朝电脑伸出手,打算结束通话的时候,一也出声唤了她的名字。他的嗓音沉静,不同于先前轻佻的语气,让知美的手顿时停下。 「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即使是透过粗糙的画质,也看得出一也略带凝重的表情,使得她心中涌起不安。 「不,不是那样。我回日本之后,有件事想问知美。」 「有事想问我?不能现在问吗?」 「我不想像这样隔著画面,我想直接面对面地对你说,因为是很重要的事情。」 「很重要的事情……」 知美重复这段话,淡淡的预感让她的心脏怦然跳动。 「啊,我真的得换人用电脑了。知美,那就先这样啰。我爱你。」 一脸灿笑地说出让人发痒的台词后,一也挥挥手。 「嗯,拜拜。」 知美挥手回应,萤幕上的画面随即消失。 知美闭上眼睛,眼皮深处再次映出画面消失前一也的灿烂笑容。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坐在床沿的知美装出读手上文库本的样子,偷偷观察在同一个房间的一也。一也坐在地毯上的和室椅,正在看电视上的新闻节目。不过他的 眼神飘忽,很明显心思全不在新闻上。 前天,一也结束为期约三个月的志工活动,从非洲返回日本。他在机场看到来接机的知美,马上拉著行李箱,满面笑容地走向知美。不过他脸上的笑容总觉得有点虚弱,而且还隐隐带著一抹阴影。即使在回镇上的电车中,一也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感觉,知美询问非洲情形的时候,他似乎也都没有听到。 他一定是因为旅途漫长,所以累了,知美这么认为。因此尽管知美希望一也来自己公寓过夜,却还是建议他回自己住处好好休息,并将一也送到他的公寓前。一也隔天也在家中歇息,所以两人也没有碰面。直到今天傍晚,知美才邀一也到自己家里吃晚餐。 知美以为只要花一整天让身心好好休息,恋人就会恢复充满活力的样子,但是今天的一也仍然沉默寡言,偶尔露出的笑脸也像是勉强装出的笑容。 疲劳还没完全消除吗?一也的脸色看起来的确不太好。这么一说,一也后来从非洲和自己联络时,也经常诉苦说「疲劳迟迟未消」、「身体疲惫不堪」之类的话。 「我说,一也。」 知美将文库本放到一旁,出声叫一也。一也的视线从电视转向知美,脸上浮现微笑,不过那份笑容却隐约有些刻意。 「知美,怎么了吗?」 「没什么,只是你好像有点累的样子,你还好吧。」 「……嗯,我的身体还是有点沉重。不过没问题,再过个两三天就好了。」 一也俏皮地耸了耸肩,回复了一点平时的模样。 「从下下个月开始,我也要开始上班了,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说泄气话呢。」 「对……一也就要开始上班了。」 知美隐隐不安。两人的关系大概没过多久就会产生巨大变化:一也会开始在东京工作,照这样下去,两人会变成远距离恋爱,无法再像现在这样随意见面。 我也搬到东京去吧?幸运的是自己网页设计师的工作十分顺遂,现有的钱作为搬家资金十分绰绰有余,而且只要能够上网,自己到哪里都能工作。在一也新搬的地址附近租个公寓,就能和至今为止一样碰面,也能向因为开始上班而变得更为忙碌的一也提供慰藉。 不,这样的话乾脆一起…… 知美抿起嘴唇。自己至今为止都觉得时机还早,所以不曾和一也好好讨论过明年之后的事情,不过两人总不能一直保持暧昧的现状。 知美舔了舔乾燥的嘴唇,缓缓开口。 「呃,一也,你大概两个月前说过『回日本后有事想问』……是什么事?」 知美颤抖地询问。一也一瞬间睁大眼睛,随后咬唇低头。他的反应挑起知美的不安。 心脏的跳动加速到几乎作痛的程度,知美等待一也的回答。时间一分一秒地缓慢流逝。 一也整整沉默了三分钟之后,低著头张口回答。 「……抱歉,我现在还说不出口……现在还不行。」 一也用蚊蚋似的声音低语。知美到目前为止,从来不曾看过这么垂头丧气的一也。知美察觉到尽管不知原因为何,正是自己的疑问让一也陷入沮丧。 「不、不会啦,我无所谓,你别在意。我有点好奇而已。」 知美在胸前挥动双手,试图圆场。不过一也依然垂著头,知美连忙转换话题。 「说起来,让我看看那个驱邪的刺青嘛。哎?还是那叫做被诅咒的刺青?」 知美努力用明亮的语气,开玩笑似地说。霎时,一也低垂的脸庞陡地抬起。 「被诅咒的刺青?」 一也在知美的注视之下低声说道。他的眼窝中彷佛镶嵌著玻璃珠,眼中的情感逐渐褪去。知美见状,背部窜过一阵冷颤。 「就、就是那个啊,你的志工朋友不是这么开玩笑吗?说是翻译的人搞不好错了。」 知美语无伦次地试图说明。一也缓缓将视线从知美身上转向被上衣遮住的腹部,也就是刺著刺青的地方。 下一瞬间,一也几乎露出牙床地龇牙裂嘴。 「才不是!这才不是被诅咒的刺青!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一也用双手抱紧自己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知美哑然无语的时候,他的颤抖程度逐渐增强。 知美连忙搂住一也的身体。 「一也,冷静一点。没事的,没事的,慢慢地深呼吸。」 知美手臂用力搂紧之下,一也的颤抖逐渐减弱。下一瞬间,一也也伸手回抱知美的身体。两人无言地互相拥抱,一也尚未完全止住的颤抖也传向知美的身体。 「……知美,谢谢你,我已经冷静下来了。」 几分钟后,一也小声低语,并松开环抱住知美身体的手臂。知美也缓缓松开手上的力道。 知美和一也双目对视,也不知道是由谁主动,两人的嘴唇缓缓交叠在一起。 一也强硬地将舌头伸进知美的口中,缠上她的舌头。他的手隔著毛衣用力抚上知美的胸部,让她呼吸急促了起来。一也抱起知美的身体,将她放到床上,然后粗鲁地撩起知美的毛衣。尽管身上仅剩内衣的知美从未遇过态度如此强硬的一也,她仍然伸出双手环住一也的身体。当一也舔上知美脖子的时候,他的动作顿时停滞。 「一也?」 对一也的行为感到疑惑的知美出声询问,结果一也「啊啊!」地发出宛如惨叫的叫声,上半身顿时弹开。脸上的表情有如火烤的蜡一般扭曲。 「怎、怎么了?没事的,我有点吓一跳,并不是讨厌。」 知美打算再次抱住一也,他却抓住知美的肩膀,让知美远离自己似地推开她。口中冒出小声哀鸣。 「啊、啊、啊……」 一也一边发出不成话语的声音,一边站起来,双手抱头。 「怎么了……一也。」知美用嘶哑的声音询问。 「才不是……绝对不是什么『诅咒』……不可能的……」 一也抱著头,一边喃喃自语,一边缓缓后退。他过于异常的模样,让知美掩著只有内衣的胸部站起身,一也便浑身剧烈一震。 「没事的,没事的。」 仍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知美,只能一再重复「没事的」。 「对不起,我现在、现在还不行……」 一也露出宛如迷路的孩童一般的表情,注视著知美,然后转身走向玄关。 「一也?」 知美还来不及阻止,打开玄关大门的一也便冲出房间。房门关上的重重声响,格外沉重地撼动知美的鼓膜。 「之前真是抱歉。」 坐在桌子对面的一也头垂得低低的,知美甚至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那倒是还好啦……倒是你这一个月都在做什么?」 知美蹙紧眉头,向几乎一个月没见的恋人说道。 「呃,稍微有点事情。」 「什么叫有点事情,我一个月都连络不到你!」 看著缩起脖子,抬眼望著自己的一也,知美发出怒吼。 上个月,奔出房间的一也模样实在太过异常,所以知美拚命地试图与他取得联络,但是事发过后将近一个月的期间,一也丝毫不回她电话或简讯。知美也数次前往一也的公寓,却依然无法见到他的人影。 自己说不定再也无法见到一也了,知美抱著这个几乎令她肝肠寸断的不安度日,结果昨天她突然接到一也的电话,告诉她想在今天碰面谈话。于是两人约好在午后的咖啡店内碰面。睽违将近一个月,两人一碰面,一也便深深地低下头。 对于一也在毫无联络之下消失踪影的怒气,以及隔一个月再次见 第四章 灵魂的面具 1 「我说,那场火灾果然不是偶然发生的意外吧?」 『想来不是吧。火舌窜腾得非常猛烈,想来一定是洒了汽油之类再点火。』 我叠起前脚坐在床上,朝坐在椅子上的麻矢发出言灵。将樱井知美从依恋解救出来的隔天傍晚,我向麻矢说明了昨夜发生的事情。 「这么说,果然是阿久津一也放的火吗?」麻矢的表情一阵紧绷。 『……我不清楚,不过我认为可能性很高吶。』 「但是他为什么需要做到放火这个地步?」 『很多可能的解释喔:隐藏研究室进行的研究、消除自己与研究室有关的痕迹,或者是……搞不好根本没有理由。』 「没有理由?」麻矢皱起眉头。 『嗯,毕竟阿久津失去了他真正渴望的东西,也许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你是说他自暴自弃了?」 『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性而已啦。比起这个,问题在于……』 「在于研究室在我们潜入的隔天就遭人放火这件事吧。」 『没错,就是这个。』 我点头回答。研究室在我们潜入没多久就遭人纵火,这点实在让人难以认为是偶然。 「难不成有人在监视我们吗?」 麻矢的表情因为不安而扭曲。 『与其认为我们遭人监视,不如选择地下研究室受人监视的想法还比较合理。你看,我们去研究室之前,不是发现了有人到过研究室的迹象吗?』 「但是我之前还曾经差点被车撞……说不定我的行动一直处于监视之下呢。」 确实如此,有人试图危及麻矢的性命,这件事和这桩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现在麻矢借用身体的对象──「白木麻矢」这名人物,究竟是被谁开车撞伤的?阿久津一也到底潜藏在哪里?又是谁基于什么原因,放了一把火烧了地下研究室? 过多的谜团让我的头痛了起来。 我望向窗外,夕阳正缓缓地将窗外的景色染成一片朱红。 啊,差不多该动身了……我一语不发地跳上窗框,前脚伸进窗缝,推开窗户。 「咦?小黑你要出门吗?难道你有什么头绪了?你是要出门去调查什么东西吗?」 麻矢用隐含期待的声音询问。我回望麻矢,左右摇了摇头。 『不,镇上的猫群集会差不多要开始了。我最近比较少露面,今天久违地参加一下。』 不定期参加集会的话,就会变得有点难以出席集会。 「喔,这样啊……你慢走。」 麻矢一脸不满地嘟起嘴,我向她轻轻举起前脚后,便从窗户一跃而出。 我一边思考案件的事情,一边漫步而行,不一会就抵达这一带作为猫群集会所的空地。生长著低矮杂草的空地一隅,已经聚集了十只以上的猫。它们蜷著身体沐浴在夕阳之下,梳理毛皮,互相喵喵叫问好,各自随性活动。 我接近猫群旁边,在杂草上落座,一边舔理身上引以为傲的黑色皮毛,一边望向聚在一起的猫群。它们大部分是野猫,不过其中也有和我一样戴著项圈的猫。 说起来,猫其实是地盘意识相当强烈的动物(顺带一提,麻矢家就是我的地盘),不太会交流接触,即使经过其他猫的地盘,也会遭到威吓。不过在这一片不属于任何猫的缓冲地带,就算身边有其他猫,大家也能悠然自处。这个地方几乎每天都举行这样的集会。 老实说,我自己也不太清楚这个集会有什么意义:boss并不会亲临集会来给我下达指令,我也不是来这里和其他猫交流情报,但是我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来到这个地方。 不过这里总是让我感到安心放松,想来一定是这副身体的本能作用。 只是我参加这个集会,并不单纯是出于本能。 一只三色花猫接近我的身边,对方是我之前不曾在这个集会场所见过的生面孔。她(三色花猫基本上大多是母的)一靠近我,就发出喵喵叫声,大概是希望我让出脚下的这块地。这块地的杂草比较少,也能充分晒到夕阳,是个绝佳的位置。 唔,有鉴于我是个绅士,让位dy自然是义不容辞。不过相对地,让我稍微看一下记忆应该也无妨吧。我对上她的视线,「呜喵」地叫了一声后,开始干预她的精神。她露出不可思议的模样,歪了歪头。 人类以外的动物的躯体之中当然也寄宿著魂魄。每当我对出席这个集会的猫的魂魄进行干预,我就能读取它们的记忆。如果在这个镇上猫只的聚集之地这么做,我就能知道镇上的各种事情,实在是非常方便。 猫和人类这种满脑子东想西想的生物不同,拥有率直且易于干预的魂魄。想来一定是因为它们素来遵从本能的欲望,随心所欲但却认真活著的缘故。 说起来,猫的这种生活方式才像话,反而是人类比较奇怪。我一边探查三色花猫的记忆,同时扬起嘴角。 除了人类,其他生物的魂魄在肉体失去生命后,即使没有我们引路人的引导,也会自行前往吾主身边。只有人类的魂魄会在地表仿徨,受依恋束缚而成地缚灵。 想来一定是人类以外的生物努力地活在这世上,脑中只专注于思考如何活过每一天和传宗接代的问题,所以魂魄才会毫无迷惘。反观人类,不知是否是因为他们进化后创造了安全的环境,他们似乎容易忘却如何像这样真挚地面对自己每一天的人生。 这个地球上唯一知道「死亡」总有一天会降临在自己身上的生物,却比那些对此一无所知的生物更容易流于苟且度日,并在死后遭到依恋的束缚。真是无比讽刺。 我想著这件事,继续查探三色花猫的记忆。看来她的地盘似乎位在城镇边缘,就在流经这个城镇中心的河川的源池周围。那里与此地相距五公里之遥,难怪我不曾见过她。 我不曾瞧过以那一带为地盘的猫的记忆,所以这对我来说相当新鲜。看来源池周边是一片人迹罕至的苍郁树林,所以有不少野猫在那一带活动。 「呜喵!」我一路追溯她的记忆,结果情不自禁地高叫一声。她的身体一震,似乎是因为惊吓而从我的干预之中清醒了。 哎呀,糟了。我在她的记忆中看到不得了的东西,所以不由得激动了一下。 「喵、喵──嗷。」 我为防三色花猫逃走(尽管我们明明同是同一国),发出温柔的安抚声音。她露出戒备的样子,但依然对上我的视线。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再次和她的魂魄同步,窥看她的记忆。 我的脑海浮现影像,映照出一辆车:一辆行驶在茂密浓绿的森林之中的红色小型车,车上没有车牌。 这辆车该不会就是撞了麻矢的车?我记得冲撞麻矢的车是红色的小客车,最后开往河川上流,行踪成谜。 车子的引擎盖上彷佛证实我的想像一般有著微微凹陷,想来一定是撞麻矢时留下的凹痕。由于眼前的景象出自于猫的低视角,很可惜地未能看到驾驶的脸。 从我最先看到的是这段记忆来看,这段记忆对三色花猫而言相当具有冲击性。这一带想来平时绝对不会有车辆经过,以她会有此反应倒也毫不奇怪。 当时她大概陷入混乱,在断断续续且相当凌乱的记忆画面中,车子一路开向池子。 浮现在我脑海中的影像一瞬间闪现杂讯,影像再次恢复正常时,画面上显现的却是逐渐被池水淹没的车子,一旁还能看到写著「危险!请勿靠近池子!」的牌子。 车子完全沉进池子后,我便停止干预三色花猫的魂魄。她大惑不解地连眨了两三次眼睛,然后发出「喵──喔 ,喵──喔」的叫声,催促我让出位置。我起身离开位置,三色花猫马上占取我刚才坐的位置,一脸舒服地眯起眼睛,沐浴在夕阳的阳光之中。 我迈出脚步,同时回想刚才见到的景象。那段画面恐怕正是白木麻矢遭到车撞当天的情景,这也难怪警察找不到车子,毕竟车子沉在池子里面。 不过用没有车牌的车子撞人,随后将肇事车辆沉进池子里,在在证明麻矢的肇事逃逸事件明显是预谋犯罪。谁做出这种事?说起来,为什么有人想对白木麻矢下手? 我起身缓缓走出空地。不论如何,这项发现是查明白木麻矢为何遇袭的重大线索。如果能够从池中吊起车子,查出车主是谁,我就能更加逼近犯人的真实身分了。 我还是早点回家,和麻矢商量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盘算著,并撒腿奔向麻矢家。 花十几分钟回到家后,我从和我离家时同样开了一条小缝的窗户跳进麻矢的房间。 『麻矢,麻矢,大发现,我知道撞你的车子在哪里了!』 我向坐在桌前,正在注视著电脑画面的麻矢发出言灵。不过麻矢毫无反应,简直就像她听不到我的言灵一样。 『……麻矢?你听得到吗?』 我跳到桌子上,移动到麻矢面前,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小黑……你看……网路上的地方新闻报导了这个……」 麻矢伸出抖动的手指,指著我──应该说是我身后的萤幕。 「喵?」我扭过头,目光扫过萤幕上显示的文字。随著上面的文字进入我的大脑,我全身的毛倒竖起来。 六月二十七日早上,一位晴明大学相关人士通报校内散布大量血迹,前往现场的警察于药学系执教的峰岸诚教授(五十八岁)的教授办公室中,发现大量血迹。峰岸教授目前下落不明,警方正朝峰岸教授被卷进某种事件的方向进行搜查。 「这该不会是……」 麻矢用嘶哑的声音喃喃说道,我凝视著画面,呆愣地道出言灵。 『阿久津一也……连峰岸也杀了?』 2 我钻过后门的铁栅下方,进入校园后,便压低身体疾奔。途中虽然有些女大学生看到我可爱的模样而发出欣喜的叫声,不过我现在实在没有余裕接受她们的摸摸。好了,我要找的地方在哪边呢?之前我不是自己走来的,所以一时之间还不清楚目的地。我在校园内迈腿奔跑,左顾右盼。 找到了!我找到目的地,便改变方向直奔向前。在我前方一百公尺的建筑物周围绕著一圈黄色警戒线,穿著制服的警官和看似刑警的男人们正聚集在一旁。我在走道快步奔跑,一接近建筑物就钻进路旁的草丛,然后慢慢走向建筑物。我来到能够正面观察建筑物的草丛后,便原地潜伏在草丛。 眼前就是我前几天操纵久住向峰岸诚问话的教职员大楼。 我看到峰岸留下大量血迹并下落不明的新闻后,我查清更进一步的资讯,隔天一早就来到案发现场。 关于撞了白木麻矢的车子沉在池中这件事,由麻矢打电话给收集那起车祸相关情报的专线,向警方提供了这项情报。从我昨天在三色花猫记忆中的所见来看,那一带应该是个别说车子,就连徒步的行人都没几个的地方。只要找到车辆经过的痕迹,警方应该就能马上确认情报是真的,并从池底打捞出车子。 从那辆车子上应该能够查到不少关于白木麻矢的事情。反过来说,在把车子打捞起来之前,我无事可做。我现在该做的就是调查峰岸的事件。 那么那家伙人是否在这里呢?我潜伏草丛,继续盯著建筑物的入口。尽管警方的相关人员频繁出入,我的目标人物却迟迟没出现。 峰岸果然是遭到阿久津一也的攻击吗?我做好持久战的觉悟,在草丛中叠起前脚坐下,一边思考著这个感觉大有可能的推测。 阿久津恐怕是为了得到hiv的新药档案,才会逐一杀害地下研究室的相关人士。但峰岸和地下研究室应该毫无关系,这么一来,阿久津还有必要袭击峰岸吗? ……该不会峰岸也在那个研究之中参了一脚? 小泉夫妇、阿久津,以及小泉沙耶香的妹妹柏村摩智子,这四人是地下研究室的研究人员,并都在学生时代投入峰岸门下。峰岸很有可能会为研究提供一些谘询。 也就是说,阿久津是打算将地下研究室的知情人士全数灭口,把在那里进行的研究埋葬在黑暗吗?这么想的话,那个地下室遭到纵火一事也就显得合情合理了。不过阿久津既然已经放弃他与恋人的未来,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纵火和袭击峰岸一事,真的是阿久津一也的手笔吗? 我突然开始对这项前提条件抱持疑问。阿久津一也确实最为可疑,他杀害小泉夫妇和南乡纯太郎的可能性相当高,不过纵火和袭击峰岸的犯人搞不好其实另有其人? 我的脑中浮现一个名字。 柏村摩智子,她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同时也是参与了地下研究室的研究人物。 在知美的记忆中,阿久津说了「那些人竟然瞒著我藏起档案」,所以我才猜想柏村摩智子这名人物是遭到阿久津攻击后下落不明,不过说不定真相其实刚好相反? 柏村摩智子因为某些理由,开始怀疑杀害姊姊的凶手可能是阿久津,于是她成为地下研究室的一员,一起进行研究,同时展开对阿久津的调查。她在确信杀姊凶手就是阿久津后报了仇,并著手抹消自己与阿久津的接点──地下研究室的痕迹。 我的想像让我感到一阵寒意。我不用回头确认,也知道自己尾巴上的毛都炸了起来。如果我刚才的想像是正确的,阿久津毫无踪迹也就显得理所当然了,毕竟他遭到柏村摩智子的毒手…… 下一刻,我看到从建筑物走出来的男人,连忙扬声大叫「喵喵喵!」 久住淳,也就是先前遭我操纵的刑警,正和一名中年男子并肩而行。 他果然也参与了这起事件的搜查,我因为自己的预测命中而笔直地竖起尾巴。 久住和中年男子(大概是和他搭档的刑警)一边讨论著某个话题,同时逐渐走近。我在草丛中屏息等待时机到来。中年男子向久住说一句「稍等一下」,走向站在稍远位置的制服警官。 ce来了!我向无所事事地站在路上的久住背影喵了一声,久住循声朝我的方向转头一看。下一秒,只从草丛中探出一颗头的我就对上久住的视线,成功干预了他的魂魄。久住的身体微微一震,眼神马上变得空洞。 这家伙的魂魄还是一如往常地易于trol啊。如果每个人都像他这样单纯,我可就轻松多了。 『峰岸诚被杀了吗?』 久住踩著摇摇晃晃的步伐站到草丛前,我朝踉跄地走到草丛前的久住发出言灵。 「……嗯,可能性很高。」 『你们发现遗体了吗?』 「不,我们还没发现遗体。不过峰岸的教授办公室中有打斗的痕迹,还遍布著大量血迹,现场的血液似乎合计超过两公升。考虑到这么大的出血量,鉴识警官的见解是存活机率应该不高。」 『……确认是峰岸的血吗?』 「血型一致无误。以防万一,我们还请峰岸的兄弟提供了dna,正在确认血液是否属于峰岸本人,不过可能性似乎颇高。」 至少峰岸遭人袭击这点似乎没有错。我舔湿嘴巴周围,询问我最在意的事情。 『那么你们对犯人身分有头绪了吗?』 「嗯,阿久津一也的嫌疑颇深。昨天成立的搜查本部也认为阿久津一也是犯人,目前正朝这个方向展开调查。」久住乾脆的回答,让 我瞪大双眼。 『你说的千真万确吗?』 「我们找到峰岸教授留下来的手机,手机里面留有阿久津前天晚上寄的简讯,内容是『希望私下见面』。」 『阿久津一也寄的简讯?』 「是啊,我们也调查过了,结果确认那封简讯确实是从阿久津一也的手机寄送的。简讯是透过这附近的基地台传送,所以他应该是在这所大学附近寄出那封讯息。只是手机目前处于关机状态,无从得知手机的所在位置。」 『也就是说,阿久津一也人就在镇上吗?』 「应该是这样。我们已经以重要关系人的名义发布通缉,但还没发现踪影。」 峰岸果然是遭到阿久津的毒手吗。不,这也不一定。简讯是从阿久津一也的手机寄出,也有可能是别人用了他的手机。不过…… 我用脑过度,头开始痛了起来。 说起来,犯人为什么不直接把峰岸的尸体丢著不管?不,说不定没有尸体这件事,表示峰岸其实还活著?他虽然大量出血,仍然想办法逃离犯人的魔掌,躲在某个地方…… 此时我觉得视野一隅不对劲,抬头一看,但展现在我眼前的是片澄澈的蓝天。 我多心了吗……不,不对。 我改用灵体眼睛凝神注视,而不是肉体双眼。 在稍微有点距离的位置上空,有团隐隐发光的光体,后方是那栋十层楼高的理科大楼。那团光体毫无疑问是地缚灵,而且散发的光辉还相当强。从这点来看应该是在这阵子,起码是在这几个月内才脱离肉体的魂魄。 「喂──我说那边的魂魄!」 我向远方飘浮在空中的魂魄发出言灵,魂魄大力一晃,似乎注意到我了。不过从对方慢慢远离的样子,应该是对我们有所警戒。 「别紧张,我只是有点事情想问而已。你该不会是遭到阿久津一也杀害的人吧?」 我用言灵发出阿久津一也这个名字的瞬间,魂魄彷佛有所动摇似地开始闪烁。 啊,果然如此…… 『你是峰岸诚的魂魄吧。跟我说说吧,前天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更进一步地发出言灵询问,魂魄浑身一震,宛如逃跑一般逐渐远离我。 「喵……」在我慌乱地发出下一句言灵之前,魂魄已经一路飘远,没过多久就消失在理科大楼深处。对方大概以为我是打算劝说他前往吾主身边。 不过从对方对「阿久津一也」和「峰岸诚」产生强烈反应这点来看,刚才的地缚灵几乎毫无疑问地就是被阿久津杀害的峰岸魂魄。 尽管动机不明,不过阿久津现在显然依旧潜伏在这个镇上的某个角落,持续杀人。如果能够逮捕阿久津,让他接受刑罚,刚才看到的峰岸诚的魂魄,以及被拘缚在椿桥的小泉沙耶香的魂魄想来就能够从依恋获得解脱。此外,这样应该可以减少更多人命丧阿久津之手,变成地缚灵。 好吧,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再去参加猫群集会,一个个查看它们的记忆吗?也许会有猫偶然见到阿久津潜伏在哪里。不,这么做的效率还是太差了。警方现在正在追查阿久津,他们应该会动员大量人力找出他。搜索阿久津的事情就交给警察,而我更应该做的是…… 『对了,关于柏村摩智子,你有什么information吗?』 我向久住询问。 没错,就是柏村摩智子。警方应该还不知道柏村摩智子和阿久津一也的关系,我和麻矢应该倾力搜寻她的下落……假使她还没遭到阿久津一也毒手的话。 「柏村……摩智子?」 久住结结巴巴地念出这个名字。 『怎么,你不知道?亏你是负责小泉沙耶香命案的刑警。她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 「小泉沙耶香的妹妹?她的话……」 「喂,久住,你在干什么?」久住身后传来男人的粗嘎声音,我连忙缩回探出草丛的头。与此同时,从我的干预之下逃脱的久住开始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 「啊,山田先生,怎么了吗?」 「呆站在那边的家伙还说什么呢。快,我们快点去找学生问话吧。」 中年刑警走近久住,伸手轻巴他的脑袋。 「喔,是。」久住缩了缩脖子,和中年刑警相偕离去。我小小地啧一声:我才要问到重点就被打断了。 哎,算了,我也算得到不少资讯了。总之,我还是先回麻矢的房间好了。 阿久津一也完全失控了,我已经读不懂他的行为走向了,不过毫无疑问的是这个事件正在走向终点。 警方终于开始对阿久津展开搜索,他应该难以逃离警方的搜查网。 我不知道事件会迎来什么结局,不过阿久津马上就要为自己的罪行赎罪,小泉沙耶香和峰岸诚的魂魄也应该能够就此从依恋中得到解脱,事情想来会如此发展…… 不知为何,我的胸口深处涌起一团漆黑的不安。我一阵发冷,浑身大大一颤。也许是在潮湿的草丛中待得太久,我的身体都冷了。还是早点回去吧,我在心中姑摸著。 我在草丛间迈步奔跑,步伐不知为何感觉比平常更为沉重。 3 「所以说,阿久津一也果然连那位叫峰岸的教授都杀了吗?」 『嗯,我是这么觉得。』我躺在地毯上,抬眼往上望著坐在床上的麻矢。从大学回来的我睡完午觉,吃完晚餐的猫乾粮后,正在和麻矢交换情报。 「他为什么要做这种事?阿久津一也的目标应该是得到地下研究室的研究资料,然后使用资料治疗自己吧?」 『我也不太清楚,我认为直到四月初,阿久津都愿意为了「和恋人的未来」做任何事。不过现在的阿久津已经失去目标了,但他却连恩师峰岸都下毒手,让人搞不懂。我觉得现在的阿久津正打算将有关地下研究室的痕迹尽数抹去。』 「将痕迹全部抹去……吗?」麻矢的目光在天花板上逡巡。 『嗯?怎么了吗?』 「……说说而已,不过说不定我已经明白了阿久津一也的目的。」 我试图起身,但是脚不知为何无法施力,让我身形一个不稳。 「怎么了,小黑,你还好吗?」 『不,没事,我只是有点重心不稳。比起这个,阿久津一也的目的是什么?』 「我在想……该不会是钱呢?」 『钱?』预料之外的答案让我歪了歪头。 「嗯,因为地下研究室如果真的研发出hiv的新药,那应该是很不得了的事情吧。全世界的制药公司想来不惜花费巨资,也会想得到这份新药。」 『……你是说,阿久津是为了卖掉研究结果,得到大笔酬劳,才杀掉相关人士,抹消一切痕迹吗?』 这番话出乎意料,我一阵头晕目眩。 「当然,我认为他的主要目的还是希望根据研究成果,马上做出新药,用以治疗自己的hiv。不过只是这样的话,他应该不需要烧掉研究室,杀害峰岸教授才对。想来阿久津一也和恋人分手之后,只剩下金钱这个目的。既然他在一年半前手上就沾著人命……说不定他已经沦落到愿意为了钱,做出任何事情了。」 麻矢的声音低了下去。 『就算我退一百步,理解自己的性命和与恋人的未来,也许足以令人为之杀人,但是有必要为了钱这种东西杀人吗?』 「在这世上,有很多人会为了钱,不惜做出任何事情喔。」 皱著眉头的麻矢摇了摇头。这么一说,我还在当引路人的时候,的确看过不少因为金钱纠纷而死于非命的人类。 『真是愚蠢,竟然会为了钱这种东西伤害他人,玷污自己的魂魄。所有人类都终有一死喔。不管身上的钱再多,大限当头的时候也毫无意义嘛。』 「不过有很多钱的话,就能够做很多事情啊。」 『你是指吃美味的食物,住舒服的房子,和容貌端正的异性拥有性关系这类事情吗?真是可笑,这些全部都是生物避免生命危险,繁衍子孙,在肉体中内建的欲求渴望,可以说这些不过都是事先programing好的,就连微生物都有这类欲望。你们人类在这个地球上,应该是拥有最复杂的大脑与魂魄的存在吧。然而你们却满足肉体需求而做出这种事……』 晕眩感变得更加强烈,我当场踉跄倒下。 「小黑,你怎么了?」 『没事,我有点激动,所以头晕了一下……』 我道出言灵,准备站起身的瞬间,一股灼热的感觉从胃涌上食道。我用力弯起身体,乾呕了几声后,从口中吐出褐色物体,原来是我刚才吃下的猫乾粮。 麻矢睁大眼睛,跑到我身边,伸手抚摸我的背。 「没事吧,小黑?」 『没事,我是猫,猫吐东西本来就很正常。』 「不过你平常吐的都是毛球,和今天的情形不一样吧。再说你的身体好烫!」 『……因为猫的体温比人类高啊。』我晃了晃无法正常思考的脑袋。 「和那个没关系,你现在的体温比平常都高。我说小黑,你是不是身体状况不太好?」 身体状况?这么一说,我从向久住问话的时候开始,身体就有一点不对劲。 『我现在稍微头晕,身体使不上力,以及觉得有一点冷而已,没什么事啦。』 「这才不是没事呢!你绝对生病了。你之前在天气寒冷时,还在外面淋了雨。」 麻矢的脸皱成一团,望向墙上的时钟。 「唉,这种时候的话,动物医院应该也已经关了……」 我听到「动物医院」这个词的瞬间,本能的恐惧贯穿了我的全身。到底为什么会这样?也许是由于这个原因,我的全身泛起一阵细碎的颤抖。不,这可不是出自我对动物医院的恐惧,总觉得我就像被人丢进冰箱一般浑身冰冷。 「……小黑……你在发抖。」 『……我觉得冷,很冷。』 我全身激烈打颤,同时叠起前脚坐在地毯上。没想到不过是身体状况出了点问题,就必须体会这种痛苦,肉体这种东西果然大为不便。 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身体被一个柔软的东西包裹住,我的身体逐渐远离地毯。我转头一看,原来是麻矢用毛巾包起我的身体,把我抱离地板。我放松四肢力气,任凭麻矢摆布。把我抱在胸前的麻矢躺到床上,盖上棉被。 「这样有好一点吗?」 麻矢伸头探进棉被,注视著我的脸。 『嗯,好多了……很温暖。』 我眯起眼睛,喵一声。隔著毛巾传来的麻矢体温非常舒服,不知何时,呕吐感和晕眩都消失无踪了。 「是吗,太好了。」麻矢松了一口气,对上我的视线。 「哎,小黑……」 『嗯?怎么了,麻矢?』 「人类的确拥有会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伤害他人的骯脏一面,不过呢,人类不只有骯脏的一面,也同时拥有温柔的一面喔。」 我一边聆听麻矢的话语,一边回想起抵达人间以来的经验。 南乡纯太郎虽然是被人杀害的,但比起让犯人得到报应,他更希望拂去妻子的苦恼。 千崎隆太将他人生的一切都倾注于对抗犯罪。 即使是阿久津一也,他也选择让恋人拥有更好的未来,而试图牺牲自己。 人类确实也拥有宝贵的一面。引人呕吐的丑陋与残忍心性,以及令人感动的温柔与高尚品性──人类就是同时蕴含了这两种面向的存在,实在是令人费解。 我被包裹在麻矢的温暖之中,用神智朦胧的脑袋思考。 我还在当引路人时,人类对我来说不过是负担。不过自从有了猫身体,实际与人类贴身生活,我发现人类的确相当有趣。光是这项认知,也许就值得我来人间一趟。 ……值得我来人间一趟啊,我对这个想法露出苦笑。 想我当初对人间的任务百般嫌恶,只想早点回到引路人岗位,竟然会抱持这样的想法……而我很清楚造成我的转变的原因。 我在毛巾中蠕动身体,从棉被里探出头。 「怎么了,小黑,你觉得不舒服吗?」麻矢不安地皱起眉头。 『不,不是这样。我觉得身体比刚才舒服多了。』 麻矢就是我的原因。她是从我降临人间之后,就一直在我身边的同居者,每天喂我猫乾粮,为我梳毛,摸摸我的头,帮我打扫厕所,偶尔甚至还会给我生鱼片。和她一起度过的时光,让我改变了我对人类的看法。 『……哎,麻矢。』我向麻矢发出言灵。 「嗯?什么事?」麻矢朝我露出温柔的微笑。 『至今为止的事情真是谢谢你。』 「怎么突然说这种话?你是生病才这么不安吗?别担心,你会没事的。」 『不,如果不是麻矢,我大概很难在人间存活,在人间的工作就不会这么顺利了。』 正因为和麻矢生活一起,让我稍微能够理解人类这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我才能够解救南乡纯太郎、千崎隆太,以及樱井知美。 「我们是朋友,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啊。」 『朋友?』 「是啊,我和小黑是朋友吧。」 朋友,啊,原来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朋友」啊。在引路人之间,我们也会将彼此(例如变成狗住在山丘上的「他」)称为朋友,不过那也仅止于「常常聊天的同僚」,而非更进一步的关系。 真正的朋友就是指像这样互相关心彼此,心意相通吗? 我的新发现不知为何,让我的胸口处感到一阵暖意。 我的眼皮愈变愈重。 『……我能睡一下吗?』 「嗯,你好好睡吧。」 闭上眼睛的我在麻矢的体温包围之下,缓缓坠入梦乡。 「喵喔──!」 健康真是太美妙了! 身体不适后的第四天早上,我吃完猫乾粮,站在窗边发出胜利的吶喊。经过三天的完整休养之后,我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托此之福,猫乾粮吃起来都比平常香甜。我的心情嗨到不行。 「小黑,不能太勉强喔。要是感冒复发了,你就得再去动物医院一趟了。」 『……动、动物医院。』 听到这个词语的瞬间,我的尾巴马上炸毛。恐怖的回忆让我全身开始细微颤抖。 三天前,麻矢一大早就带我前往名为动物医院的地狱。身处于充斥著众多猫狗悲鸣声的空间,我在麻矢提在手上的外出笼中缩成一小团,身体不停颤抖(以麻矢的说法是简直就像「别人家的猫注5」)。 经过三十分钟,我被带往一个小房间,名为兽医的恶魔使者摸遍我的全身,还用金属仪器抵住我,最后竟然残无人道地朝我背上刺进针头,注入奇怪的液体。 麻矢刚才看到我恢复精神,表示「看来治疗有效呢」;不过我却认为让我身体好转的原因,一定是出自于不好转就会再次被带去动物医院的恐惧心理,导致我的身体奋起好转。 『没、没问题啦,我今天身体状况非常好。随时都能外出调查事件……』 我才说到这里,身体就传来浮游感,脚下一阵不稳。 「你看,这不是 还走不稳吗。你果然还不算完全康复。」 『这、这样吗……?我总觉得现在感觉很happy啊。』 「你一定是病刚好,体力还没恢复。至少今天就好好休养吧。如果你又生病,我可是会担心的。」 被麻矢这么一说,我也无从反驳了。 『……我明白了,我今天会乖乖待在家里。』我在凸窗的窗台上缩起前脚坐下,让毛皮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同时望向窗外。在这三天内,警方搜捕阿久津一也的进度究竟如何了?说不定阿久津已经遭到逮捕,如果是这样就再好也不过了。 我原本打算想办法调查一下柏村摩智子,结果这三天却难以动弹。麻矢看护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里,导致进度完全落后。即使我们要找柏村摩智子,警方也很有可能在我们之前就找到阿久津一也。 今天就休息一整天,明天再去找久住确认搜查情形吧。若是还没抓到阿久津,我就采取进一步的行动,我如此盘算,在脑中推演今后的行动。 麻矢坐在桌前,打开笔记型电脑,卡哒卡哒地敲起键盘。悠闲的时光缓缓流逝。在温暖日光的推波助澜之下,我的眼皮变得愈来愈沉重,总觉得睡意比以往都来得强烈。我大大地打了呵欠,然后闭上眼睛。 昏昏欲睡的我听到声响,于是半睁开眼睛。 麻矢不知何时换上毛衣,手上拿著薄大衣和小提包。 『嗯?你要出门吗?』我点头打瞌睡,同时出声。麻矢靠近我,摸了摸我的头。 「嗯,我有点事要办。」 『小心一点。唔,大白天的话应该还好,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要避免到人烟稀少的地方喔。另外,电击棒也要随身带著。』 我一边从喉咙发出呼噜声,一边用言灵叮咛。麻矢闻言噗哧一笑。 「没问题,我会小心啦,感觉小黑好像爸爸一样喔。那我就……出门啰。」 『路上小心。』 我拚命撑著随时掉下来的眼皮,目送麻矢。当麻矢打开门,她停下动作。 「哎,小黑。」 麻矢没有回头,看著前方出声唤我。 『嗯?怎么了?』 「谢谢……至今为止的一切,真的很感谢你。」 麻矢缓缓低语的声音,听起来不知为何有点颤抖。由于她背对著我,我无法看到麻矢脸上浮现怎么样的表情。在我回问『你是指什么?』之前,麻矢便彷佛要甩去什么似地摇摇头,步出房间。门板关上时的声响撼动了我的鼓膜。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总觉得麻矢的态度有点古怪。 偏著头的我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哎,算了。等她回来之后再说就好了。 比平常更为强烈的睡魔,让浮现在我脑中一隅的违和感逐渐远去。我再次闭上眼皮,任由睡魔将自己引入梦乡。 ……隐约传来谈话声。 我的意识逐渐浮上表面。我缓缓睁开眼睛,从窗外斜射而入的夕阳正照在我的身上。 已经傍晚了吗……?我会睡得这么熟,果然是因为大病初愈,身体需要休息吗? 我尽情伸展前脚,舒展全身肌肉,同时环视被夕照染得朱红的房间。房间内不见麻矢的身影。麻矢还没回来吗?我舔著前脚,偏了偏头。此时从窗外传来谈话的声音,看来我就是因为听到这阵谈话声才醒了。我从微微打开的窗户探头窥看。两个男人正站在玄关前,和麻矢的母亲交谈。 「喵!」我扬声惊叫,当场小小地跳了起来。我认得眼前的男人,不,何止认得,我之前还曾经操纵过他。 分局刑警的久住和他搭档的刑警站在玄关门前,两人正在和麻矢的母亲打照面。麻矢的母亲打开玄关大门,邀请两人进屋。 即使已经看不到三人的身影,我依然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为什么久住会来到这个家?他该不会是注意到自己遭我操纵,上门来逮捕我……不对不对,不可能会有这种蠢事。 我拚命cool down过热到浮现可笑想像的脑袋,一边思考久住来到这个家的理由。 他是为了麻矢的肇事逃逸事件而来?就算如此,怎么会是久住?久住眼下应该正在追查涉嫌杀害峰岸的阿久津才对啊? 我愈是努力思考,胸中模糊的不安就愈是膨胀。我打算从窗户平台直接跳上地毯,就在这一瞬间,我再次感受到轻微的浮游感袭来,脚下顿时一滑。 「喵喵──!」从窗户平台跌落的我连忙在空中调整姿势,试图抓住一旁桌子抽屉的把手。结果我的右前脚成功勾住把手,避免头朝下地直击地板的下场。不过抽屉在我的体重一带之下猛然打开,一些袋子及瓶子从抽屉中掉了出来。 哎呀,糟了……放开把手落在地毯上后,我陷入不知所措的窘境。被我拉开的是装著我饲料的抽屉,地上散落装著猫乾粮及点心的袋子。这样看起来很像我试图偷吃饲料。 不过以我这副身体,又很难收拾……我用前脚推动装著猫乾粮的袋子,在看到滚落在袋子旁的小瓶子时,忍不住眨眨眼睛。瓶身上面写著「木天蓼粉」。 木天蓼?就是猫摄取之后会感到愉悦的那个吗?不过麻矢可没喂过我这个啊……我用肉球翻动瓶子,瓶身另一侧则记载著:「注意!反应因猫而异,可能会产生脚步不稳、过度兴奋、长时间睡眠等情形。请从少量开始喂食。」 咦?脚步不稳,感到兴奋,长时间睡眠?这不就是我今天的症状……我皱著眉头注视眼前的瓶子,然后回神抬头。 对了,现在不是做这件事的时候!我得去调查久住是为了什么来到这个家!我跑过地毯,跳上房间门把。我利用体重转动门把,房门随之缓缓打开。我钻进房门打开的一条缝,踏进二楼走廊,从隔壁房间门前一闪而过,一路跑下楼梯,前往一楼的客厅。 当我走进客厅时,麻矢的母亲正将咖啡杯放在坐在沙发上的两位刑警面前。 「哎呀,小黑你又跑过来了?」麻矢的母亲眨眨眼睛,但并没打算赶我走。「小黑,我接下来要跟刑警先生们谈很重要的事情,所以不可以捣乱喔。」 麻矢的母亲一手拿著托盘,轻轻抚摸我的头。 我「喵──」地叫了一声表示ok。 我一开始就不打算搅和进这场谈话,毕竟我可比麻矢母亲更想知道刑警要说什么。 「不好意思,你们大老远跑这一趟,麻矢却刚好不在。我已经试著打电话联络她,不过她似乎没开手机。」 收起托盘之后,麻矢的母亲坐上刑警们对面的沙发。 「不,请不用在意,我们不该突然登门。说起来,我太久没拜访了,真对不起。」 久住深深地低下头,麻矢的母亲则露出哀伤的微笑,隐隐地抿紧嘴巴。 太久没来拜访?久住和麻矢的母亲相识吗?我愈来愈一头雾水。 「所以说,今天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呢?」 「关于撞了麻矢小姐的肇事逃逸车辆,现在有了新的情报,所以特地过来报告一下。」 久住毕恭毕敬地回答麻矢母亲的询问。 哦,他们果然是来谈肇事逃逸事件,我小小地松口气。尽管我不知道为什么理应正在追查阿久津的久住会来报告这事,不过警方前来告知肇事逃逸事件,这并不奇怪。 他们想来在搜索那个池子之后,发现了撞麻矢的车子。 「前几天,我们接获匿名线报,对方表示看到与撞伤麻矢小姐的车辆十分相似的车子,沉在市郊的水池之中。我们根据情报,在池子周围展开调查,结果发现确实有车辆开入池中的痕迹,于是进一步搜索,并在池底 发现了红色小客车。我们认为该辆车子应该就是撞了麻矢小姐的肇事车辆。」 久住用沉缓的口气陈述。 「……那到底是谁的车子?你们已经查出谁是开车撞伤麻矢的犯人了吗?」 听完久住的说明,麻矢的母亲用僵硬的声音询问。 「是的,我们已经查出来了。」 久住彷佛卖关子一般地在这里截住话尾,大呼一口气之后,才说出那名人物的名字。 「那辆车属于一个名叫阿久津一也的人。」 过度的惊诧让我「喵」地冒出小小的惊叫。 阿久津开车撞倒麻矢后肇事逃逸?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道是阿久津一也犯下什么事件后,情急之下开车逃离,结果却不巧撞上麻矢吗? 我在脑中牵强附会地解释,不过我的想像随即被接下来的对话打消。 「请问你知道阿久津一也这个人吗?」 久住的询问让麻矢的母亲瞬间吸了一口气,然后带著隐忍痛楚的表情点头。 「是的……我知道他。」 为什么麻矢的母亲会知道阿久津一也的事情?我瞪圆双眼。 「阿久津撞伤麻矢后逃逸,并在那之后将车沉进水中,逃到别的地方去了吗?」 麻矢的母亲用微弱的声音低语。 「太太,我们一直在为某个案件追查阿久津一也的行踪。」 一直保持沉默的中年刑警开口用低沉雄浑的声音说道。 「某个……案件?」 「是的,就是前几天发生的大学教授失踪案。我们认为这起事件和阿久津一也有所关联,所以昨天早上当我们从池底打捞出阿久津一也的车子,并得知车子是两个多月前肇事逃逸的车辆时,我们也想到太太你刚才得出的结论:阿久津一也在两个月前撞伤麻矢小姐后逃逸,并将车子沉进池底以湮灭证据,随后展开逃亡。不过……我们想错了。」 「想错了……?」 「从池中打捞出来的车子驾驶座上有一具遗体,那具遗体属于男性。」 「遗体……」从麻矢的母亲喉间,传出小小的呻吟。 「由于在池中泡了两个月以上的时间,遗体被鱼虾螃蟹等啃食破坏得相当严重,几乎只剩白骨,所以目前还不清楚死因。」 过于血淋淋的说明让麻矢的母亲脸颊一阵抽搐,似乎对此毫不在意的中年刑警则自顾自地继续说明。 「但刚才,我们透过牙医的治疗纪录确认遗体身分,那具遗体属于……阿久津一也。」 麻矢的母亲伸手摀著嘴巴,说不出半句话,不过我受到的冲击远胜于她。 阿久津一也已经死了?死了两个多月以上? 怎么可能!这种事情根本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那到底是谁放火烧了地下研究室,还攻击了峰岸? 我一阵头晕目眩,程度更胜四天前倒下时的感觉。 「那、那阿久津他……」 麻矢的母亲用颤抖的声音询问,这次则是久住开口回答。 「我们不清楚阿久津一也是蓄意还是过失,不过我们认为他是在撞伤麻矢小姐后,选择连人带车开进池中自杀。该怎么说呢,我们查出阿久津他……罹患了相当难以医治的病,时日所剩无几,也许他就是因为这样自暴自弃。」 的确,失去与恋人的共同未来之后,阿久津会选择自己结束生命,倒也不是无法理解。只是他在那之前还杀害了南乡纯太郎,偷走实验的资料。一个人有可能在做下这些事之后选择自杀吗?还是说他终究没得到实验资料,因而就此绝望? 有些事情不对劲…… 「请等一下,你说不清楚肇事逃逸是不是蓄意犯案的话,难道你要说麻矢是刚好被同一个大学毕业,还在同一个公司工作的同事开车撞伤吗?」 麻矢的母亲用尖锐声音高喊的瞬间,我更加陷入混乱。 阿久津是麻矢的同事?她在说什么,我记得麻矢明明是在银行上班…… 「太太,请你冷静下来,我们也不认为这是巧合,不过我们也搞不清楚阿久津一也脑子到底在想什么。」 中年刑警摩娑著自己的肩膀,半叹息地说道。 「老实说,确认遗体身分前,我们还怀疑阿久津一也可能和一年半前的案子有关。」 「你是说沙耶香的案子吗?」麻矢的母亲尖声高问,从沙发上探出身体。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刚才麻矢的母亲说了什么? 沙耶香?沙耶香的案子?一年半前的案子? ……难不成! 宛如遭到雷击一般的冲击从头到尾巴地贯穿我的全身,我的肉球在思考之前就踏上地板迈步狂奔。尽管脚步在铺设的木制地板上直打滑,我仍然在走廊上全力疾驰。我动用全身肌肉,两阶并一阶地奔上楼梯后,急停在我的目的地之前。由于冲劲过猛,我一度往前栽倒。使力勉强保持住身体平衡之后,我抬头望向眼前的房门。这扇门并不是麻矢房间的门,而是隔壁的房门。麻矢的母亲曾经对这个房间喃喃低语「……这里现在没人」。 心脏在我小小胸口之中激烈跳动。原因不是我一路跑到这里,而是我深怕房门后即将展现在我眼前的东西。 如果我想的没错…… 我吞了口口水,像先前开麻矢房门 如法炮制先前在麻矢房间的做法,飞身挂在门把,打开房门。落回地面的我一步一步地挪动脚步,走进门缝。房门后是四坪大的空间,书桌、床铺、书柜等房间内的家具和麻矢房内相差不多,不过整体上用色大方的家具偏多,营造出沉稳的气氛。 我一跃跳上书桌,看到摆饰在书桌上的相框。相框的照片中,两名女性面带笑容地站在一起。其中一位脸上浮现满面笑容的女性是麻矢,而站在麻矢身旁的是一名身材苗条,留著黑色短发的女性,在照片中露出柔和的微笑。 这dy应该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而她恐怕就是…… 我转头环视房间,在夕照下染成朱红的房间墙壁上挂著一幅挂框。裱在框中的纸上写著大大的毕业证书,我注视著证书上的名字,然后陷入绝望之中。 「白木沙耶香」。 这五个字烙印在我的网膜上。名为白木沙耶香的女性曾经住在这里,而白木沙耶香之后嫁给小泉昭良……成为小泉沙耶香。 这里就是一年半前在椿桥上遇害的小泉沙耶香住过的房间;而麻矢──被阿久津一也的车撞,陷入昏睡状态的白木麻矢,正是继承姊姊遗志,进入南方制药公司,在地下研究室进行hiv新药研究的妹妹。 「柏村摩智子」这名人物一开始就不存在,我一直和我在找的「小泉沙耶香的妹妹」生活在一起,我真是大糊涂蛋。 千崎的笔记上为什么会将小泉沙耶香妹妹的名字记载为「柏村摩智子」,现在一想,理由其实很简单。在山丘上的安宁医院拿到千崎的笔记本时,麻矢带著笔记本去了洗手间,她应该是在那时动一点手脚。 「白木麻矢」再增添几笔,就能够把文字改成柏村摩智子。麻矢就是这样让我相信了根本不存在的人物,成功地隐瞒自己现在的身体就是小泉沙耶香妹妹这项事实。千崎的笔迹相当潦草,所以我才没注意到文字遭到窜改。 麻矢一定知道「白木麻矢」就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也是南方制药公司的职员。调查过房间,看过身分证及照片,或和双亲谈过话,应该马上能知道,但麻矢却向我隐瞒。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尽管不明白的事情还有很多,但有一件事很清楚:麻矢,也就是那个使用白木 麻矢身体的魂魄,绝对没丧失记忆。 麻矢的全盘举动从一开始就在算计之中。现在一想,解决南乡纯太郎和千崎隆太这两个地缚灵的依恋,也是因为麻矢向我指引了他们所在的场所。麻矢操纵了我,让我对地下研究室的一连串相关事件展开调查。 ……但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细细呼出一口气,一边努力cool down几近沸腾的脑细胞,一边整理现状。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麻矢──使用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到底是谁。从一切都在计算之中的行动来看,她一定是地下研究室的相关人士。符合条件的人物是…… 嗯?她? 该不会? 我全身皮毛直竖而起。 我为什么一直认定麻矢是女性?言灵不像人类的声音一样有男女差异,我认为麻矢是生前为女性的人类魂魄,是因为她的说话方式。不过假使她从一开始就有意欺瞒,说话方式根本是想改就改的小问题。 说不定进入「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生前是男性?如果是这样,只有一人的条件完全吻合。 没错,仅此一人。 『麻矢就是……阿久津一也?』 空无对象的言灵脱口而出的瞬间,我的心情彷佛脚下地面突然崩落,坠入一片虚空。 假设进入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是阿久津一也,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愣愣地望著天花板思考。 hiv的新药在地下研究室中完成了。阿久津想要将成果占为己有,用新药治疗自己的hiv,并卖掉研究资料以获取庞大利润。对于放弃与恋人共度未来的阿久津而言,他已经没有其他生存目的了。 接下来,阿久津杀害南乡纯太郎,得到了研究资料。但是南乡纯太郎为防万一将资料分成了两个部分,分别由自己和白木麻矢保管。察觉到这一点的阿久津开车撞了白木麻矢,打算强抢剩下的资料。不过白木麻矢恐怕并没将资料带在身上,结果阿久津还是没能拿到对治疗自己和换取钜款而言,可说是不可或缺的研究资料。 绝望的阿久津连人带车开进池子,结束了自己的性命。他的魂魄因为强烈的依恋而滞留人间,飘荡在理应持有剩下资料并陷入昏睡的白木麻矢旁。这时,我出现了。 阿久津的魂魄救了高喊著言灵被乌鸦追赶的我,假装成丧失记忆的样子,拜托我用白木麻矢的身体让他复活。他会装成女性,一定是他认为这样的话,我比较可能会让他进入白木麻矢的身体。 于是……我完完全全上了他的当,就这样让阿久津一也复活了。睽违两个月,阿久津借用白木麻矢的身体与名字,再度展开行动,试图拿到研究资料。 啊啊,对了!我趴下身体,伸出两只前脚抱头。 我在他的要求之下,让使用白木麻矢身体的魂魄,download了那副身体的记忆。阿久津没能拿到剩下的研究资料,而资料所在应该就在白木麻矢的记忆中。假使这就是阿久津的目的,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阿久津得到记忆后,和我一同前往地下研究室。 这么一说,那时我还对研究室的门竟然没锁感到不可思议,其实一点也不足为奇。一定是阿久津从白木麻矢的记忆得知通行密码,趁我不注意的时候解除了门锁。研究室外彷佛有人来过的痕迹,则应该是阿久津在download记忆前,试图入侵研究室却无功而返的痕迹。 再来,阿久津从那个研究室的电脑成功窃取目标资料之后,作为最后的工作,开始著手抹消研究的痕迹,放火烧了研究室,杀害了对研究稍有知情的峰岸。 我颓然垂头。 全都是我的错。都是因为我用轻率的心情,将才刚碰面的魂魄放进了白木麻矢的身体里……假如我没做出轻率的举动,至少峰岸也不至于死于非命了。 撕心裂肺的自责感让我感到痛苦不已。 麻矢──不,阿久津应该不会再回到这个家了。他已经得到所有必需的研究资料,接下来将资料卖给哪家公司,赚取大笔酬劳就好。他还在我早餐的猫乾粮中混入木天蓼,让我一路睡到傍晚,以免他的逃亡计画被我察觉。 只要沉睡于那副身体深处的白木麻矢本人的魂魄醒过来,寄宿其中的阿久津魂魄应该就会被赶出体外。不过谋害自己的人的魂魄就在自己体内,白木麻矢的魂魄说不定会就这样一直沉睡在身体深处。这么一来,阿久津就能一直使用那副身体,直到肉体迎来寿命尽头。 ……我该怎么做才好? 我放开遮著脸的前脚,小泉沙耶香和白木麻矢的照片跳进我的视野之中。我看著满脸笑容的白木麻矢,脑中闪现来到人间之后的回忆。 麻矢……从乌鸦喙下救了我,和我一同生活并照顾我,还说我们是朋友的人。那副朝我展露的温柔笑容全是虚假吗?在那张灵魂的面具之下,他是否正对我露出嘲讽的微笑? 我朝眼前的相框挥出一下又一下的猫拳,被肉球打飞的相框落在地板上,发出无机质的声响。我左右摇摇头。现在可没空发泄情绪,我得想办法找到麻矢──阿久津一也才行。我是将魂魄放进白木麻矢身体的本人,应该也能强硬地将魂魄从身体拖出来。这么做的话,至少那副身体不会一直为阿久津一也所用。 起码要救出白木麻矢,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赎罪。然而我到底该怎么做…… 麻矢离开这个家之后已经过了几小时,我根本无从得知麻矢往哪里去了。 可恶,为什么我是猫呢。我是狗的话,就能像警犬一样循著味道,追查麻矢的下落了。 嗯?狗? 『狗在啊!』 我从书桌大力一跳,在凸窗的窗台上落地。隔著窗户的玻璃,看得到远方的微高山丘。 注5:原文为「借りてきた猫」。以猫原本在自家地盘神气自得,一到别人家之类的新地方,就会变得安静乖巧的习性,指涉对象一反常态格外老实的样子。 4 『我为什么非得做这种事不可啊……』 李奥将鼻尖凑近柏油路面,一边用言灵碎碎念。在他身旁的我登时跳了起来。 『都是因为你,我才会变成这副模样,你这算是赔罪。比起这个,你快一点啦。』 大约四小时前,奔出家门的我直奔位于郊区的山丘。我拚命纵腿跑过这段对猫而言稍嫌太远的距离,来到山丘上的安宁医院。我一找到躺在庭院的李奥,马上提出追踪麻矢的请求。猫有远比人类优秀的嗅觉,但狗的嗅觉似乎又远胜于猫。说不定他能够循著味道追踪到麻矢去了哪里。 李奥最初虽然嫌麻烦而迟迟不肯答应,不过大概看到我拚死请求的模样,他也明白事态重大,最后还是答应了。接下来我和李奥回到麻矢家,展开追踪,但是李奥的追踪速度却远比我想像得还slow。 『出了家门后都过了几个小时了,还没找到吗?拜托你快一点。』 我看著一边不停抽动鼻子,以龟速前进的李奥,发出言灵催促。 『别说浑话,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又不像警犬一样,接受过专门训练。还有别乱蹦乱跳的,会害我分心。』 抬起头的李奥不满地瞪著我。 『我知道,我也明白你尽力了,不过……可以的话,希望能再快一点。』 我确实不该扰乱他集中,我低头垂下尾巴。 李奥再次将鼻头凑向地面,朝我斜眼一瞥。『我记得应该是叫麻矢?那位女性是你的朋友吧,为什么你要追踪她?你和她之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不关你的事。』 没错,这是我的问题。我自己的失败 ,就要由我自己来补救才行。 『作为先来到人间的前辈,我要给你一个忠告:不要一个人……一只猫钻牛角尖比较好。有什么事的话,就和朋友商量……』 『我才没有朋友!别管我了!』我用言灵向李奥大吼,将胸口之中所有的浊黑情感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他一瞬间睁大双眼,随后小小地叹息一声,再次展开追踪。 迁怒于前来帮忙自己的对象……一阵自我厌恶的强烈情绪涌上心头。 我和李奥默默无语地前进,周围的风景逐渐变得熟悉。 这里该不会是……我的想像在转过转角,看到前方几十公尺的东西时,瞬间转为确信。我眼前正是晴明大学的后门。 笔直走近栅门的李奥硬是缩起自己庞大的身体,钻过栅门下方。我跟在他身后钻过栅门,踏进校园内之后,开始东张西望。 麻矢就在这个校园内?究竟为什么?满头雾水的我呆呆站在原地,李奥无视我径自继续前进。大概是气味变强了,他的速度也愈来愈快。 『……就是这里了。』在大学校园走了几分钟之后,李奥在一栋建筑物的入口前停下脚步。睽违数十分钟地开口发出言灵。 『这里……』我抬头仰望高耸的建筑物,用言灵喃喃说道。我见过这栋建筑物,这是晴明大学理科大楼,也就是樱井知美在顶楼接受阿久津一也告白的地方。 为什么会在这个地方?我歪著头,不过心中的某个角落也点头表示理解:这里对阿久津一也而言是一个特别的场所,如果麻矢的真实身分就是阿久津,他选择在这里进行大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谢谢,你帮了我大忙。』我道谢后走向大楼。 『嗯?这样就行了吗?』 『嗯,接下来就是我的问题,你可以回山丘上了。』 『……这样啊,那我回去了。』 李奥用鼻子小小地哼了一声,转身离开。 没错,接下来是我的问题,在不知道会有什么危险的情况下,我可不能把毫无关系的他也牵扯进来。这件事必须由我独自解决才行。我来到大楼正面玄关的大门,左右看了一圈。这扇门应该没上锁,不过我的力气还不足以打开大门。我绕著大楼周围迈开步伐。 有了!大楼侧面距离地面数公尺的地方开了一扇小窗,我一路攀上窗户旁的集雨水管,跳进打开的小窗。我落地的地方是昏暗的阶梯,我抬头快步奔向顶楼。呼吸开始有点急促时,通往顶楼的门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在樱井知美的记忆中看到的门是紧闭的内开式门,现在则开著。 我眯起眼睛,注意到门把上缠绕著绳子,门的上方还装著陌生的薄片状物体。那个到底是什么?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但却没停下我的脚步。我想尽快确认麻矢到底在不在楼顶。 我朝打开的门大力一跃。 「呜喵?」飞身来到顶楼的我连忙煞住脚步。顶楼门外就像动物园的铁笼一样,四面都围著铁栅栏。往上一看的话,会发现就连上方也围著铁栅栏。 樱井知美的记忆之中,应该没出现过这种东西。正面的铁栅栏有著像门一样的构造,可以像门一样开合,不过此刻却挂著大大的挂锁。我眨眨眼,凑向铁栅栏的栅门部分,锁在上面的挂锁是数字锁。 这个铁栅栏的间隙太窄,人类难以通过,不过对我的身体来说,应该不在话下…… 「小黑?」 伸出肉球碰触铁栅栏的我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得一震,我先将耳朵转向声音方向,才转过头看向音源。麻矢彷佛要隐藏自己,站在屋外的阴影,还握著绳子。 麻矢的脸出现在眼前的瞬间,我顿时无法动弹。一波又一波涌上心头的混乱情绪,让我的脑子僵住,无法思考。 「……怎么会是小黑?……你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麻矢茫然低语。我注视著麻矢,不停做深呼吸。适才彷佛遭受暴风肆虐的胸口之中,情绪逐渐平静下来。我穿过铁栅栏的空隙,缓缓来到麻矢的面前。 『你骗了我……对吧?』 我注视著麻矢的双眼,发出言灵。麻矢的表情闪现一丝动摇。 「你、你在说什么……」麻矢的声音拔高了。 『你根本没丧失记忆!你打从一开始就知道白木麻矢是小泉沙耶香的妹妹,但是你因为不想让我知道这项事实,而创作出柏村摩智子这个虚构的人物。』 我的情绪激动了起来,言灵的语速也随之变快。麻矢嘴唇紧闭,不发一语。 『差点被车撞想来大概也是一派胡言,一切都是你演的戏。你在欺骗我,得到白木麻矢的记忆之后,成功从地下研究室得到你的目标物,也就是白木麻矢本人藏起来的hiv新药资料,对吧?』 说完言灵的我喘著气,心脏跳动的声音连鼓膜都为之震动。即使到了现在,我的心中仍然抱著一丝希望:希望我的想像全盘皆错,希望麻矢会开口告诉我「你搞错了」。 我静候麻矢的回答,紧张让我的全身泛起细微的颤抖。 我因为紧张而全身颤抖,并静候麻矢的回答。 因为紧张而全身泛起细微颤抖的同时,我静静等候麻矢的回答。 「小黑……我……」 「嘶!」我对朝我踏出一步的麻矢发出威吓,麻矢全身一震。 『别靠过来!你今天用木天蓼对我下药,打算趁这时候躲起来吧?我要你立刻回答我的问题,不然我就直接把你从那副身体中拖出来,这可不是口头威胁而已。』 我和麻矢隔著几公尺对视,最后别开视线的是麻矢。麻矢低下头,微弱说道。 「……对不起……事情就如同你所说的。」 绝望逐渐将我的心染成一片黑暗。说不定一切都是我误会了──我的飘渺希望就这样破碎了。 「一开始遇到小黑,我一心想著如何达成我的目的,所以不假思索就撒谎。和你在一起生活的时候,我好几次都想说出实情,但一想到你可能会反对我要做的事情……我就怕得……而且我也不想把小黑卷进危险,才用了木天蓼……这是我必须自己解决的问题。」 麻矢两手紧紧捉著衬衫下摆诉说,并抬眼用润湿的双眸望著我。那副模样看起来简直就像被父母斥责的小孩。真是矫情做作。事到如今,难道我还会上这种当吗! 『反对你要做的事情?这不是废话吗。放火烧地下研究室、杀害峰岸诚,难不成你以为我会赞成这种行径吗?』 我压低身体,摆出架势。接下来没什么话好说了,我还是尽快把麻矢──不对,阿久津一也从白木麻矢的身体拖出来吧。 「什……等一下,我才没做出那种事!」 猛然抬起脸的麻矢左右摇头。 『现在想要装傻也没用,我全部都知道了,阿久津一也!』 「阿久津……一也?」 麻矢结结巴巴地说出这个名字。 『没错,麻矢,你的真实身分就是阿久津一也。』 「我、我不是!人家才不是阿久津一也!小黑,这是个误会!」 『别再用女性口吻说话了,我可不会被骗。不管如何,你都得给我从那个身体出来。』 「拜托,小黑,听我说!」 『闭嘴!』 我用言灵大吼出声后,开始集中精神,对上麻矢的视线。麻矢的表情瞬间扭曲了起来。 麻矢正紧咬牙关,试图抵抗我的干预。 别做无谓抵抗,马上从那副身体出来!我加强了对魂魄的干预。 「不行……现在还不行……我……不是阿久津一也。」 麻矢抱著头,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 真死缠烂打。 『放弃吧,你不是阿久津一也的话,你说你还会是谁?』 再差一点,就能从白木麻矢的身体排除阿久津一也的魂魄了。我再次加强力量。 「我、我是……」 麻矢用细如蚊蚋的声音喃喃低语,而后颓然崩落般地跪倒在地。就在此时,麻矢动作僵硬地抬头望向我。在那双宛如求助的视线注视之下,我情不自禁地减弱对魂魄的干预。麻矢抓住这个瞬间,大大地吸一口气。 「我才不是阿久津一也!我是沙耶香!小泉沙耶香啊!」 『小泉……沙耶香?』 麻矢所喊的话让我大出意料,我不由得「喵」地高叫一声。 「对,我就是一年半前在桥上被刺杀的小泉沙耶香!」 麻矢喘著气,拚命地向我诉说。 『你、你骗人!我在椿桥看过变成地缚灵的小泉沙耶香魂魄,你一定又打算骗我吧。』 「那不是我。我想,那个人……应该是我丈夫小泉昭良的魂魄。」 我停止呼吸。在桥下的地缚灵确实不曾说自己是小泉沙耶香。我单纯是对方在我提及「小泉沙耶香」这个名字时,表现出激烈反应,所以我才猜测对方是小泉沙耶香的魂魄。 那是小泉昭良在深爱妻子遇害的地点,化成地缚灵的模样吗?确实说得通。 『如、如果你是小泉沙耶香,你怎么会想进入妹妹的身体?』 陷入混乱之中的我发出言灵询问。 「我是为了守护她……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守护她。」 麻矢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开始娓娓道来。 「那一晚,在我从地下研究室回家的途中……我被人从后方刺了一刀,然后我就在连凶手身分都一无所知的情况下,像垃圾一样地被丢到桥下……我还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啊……于是我就遭到小黑所说的依恋束缚,展开漫无目的地在街上仿徨的日子。后来我听到传闻说昭良也遭遇不幸。我马上想到他是遭到杀我凶手的毒手,但是我却束手无策。我想昭良说不定也和我一样徘徊在人间,所以试著寻找他,结果却没能找到他在哪里。因为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那座桥,我实在太过害怕了……」 啊,我看过千崎记忆,打算前往椿桥的时候,麻矢之所以脸色铁青地拒绝,理由原来是因为这个……不,等一下,现在还没确定麻矢就是小泉沙耶香,这依然很有可能是阿久津一也试图骗我。 我维持著警戒状态,聆听麻矢的说明。 「我一心以为昭良成佛了,然后我在大约半年前开始能以老家为中心在附近飘荡,逐渐觉得成佛也无所不可。尽管被杀结果还不知道凶手是谁,让我觉得很不甘心,不过既然妹妹愿意继承并完成我的研究,我决定在见证研究完成之后,就将这一切画上句点,前往昭良先我一步而去的场所。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妹妹被人开车撞上,陷入昏迷……」 麻矢神色一沉,然后继续说。 「我马上就注意到这起车祸不是单纯的肇事逃逸,一定是杀害我的凶手也打算对我妹妹下手。如果对方知道我妹妹还活著,凶手想必会再下毒手,所以我得想办法保护她才行。我抱著这样的想法,再次开始在镇上徘徊,结果得知了连南乡董事长都死于非命的消息,还发现追查事件的刑警先生成了南方制药公司的地缚灵。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一开始见面的时候,你不把这些说出来呢?』 我一下子眯起眼睛。 「因为你说你跟那个引路人是一伙的嘛……引路人每次都不肯听我说明,即使我费尽唇舌,也只会说『前往吾主身边吧』,我才认为小黑也是一样……」 麻矢找藉口似说明,我却丝毫无法反驳。那个时候的我的确如她所说,就算听她解释,大概也只会对她丢下一句「那种事就交给我,你就前往吾主身边吧」。 毕竟当时的我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牵挂他人的心情。 「进入这副身体,重返人间之后,我也依然继续利用你……让你解开南乡董事长及千崎刑警魂魄的依恋,取得情报,寻找杀害我并开车撞伤妹妹的犯人……真对不起。」 麻矢无力地垂下头。我抬头仰望著她,吹过顶楼的寒风拂乱我一身的黑色毛皮。在白木麻矢身体里面的究竟是小泉沙耶香?还是阿久津一也?我满脑子挣扎与犹豫。我到底该怎么办?要怎么样才能判断出来? 有线索吗?我回想起这几周和麻矢共度的日子,胸口瞬间一阵暖意,我睁大了双眼。 ……啊,对了。线索的话,不是多不胜数吗? 我呼了口气,向麻矢发出言灵。 『麻矢、不……沙耶香,我才抱歉,对你抱著奇怪的怀疑猜想。』 自称麻矢的魂魄──小泉沙耶香睁大了双眼。 「你愿意……相信我吗?」 『因为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不就是要互相信赖吗。』 看著我的温柔视线、摸头的温暖手掌,以及打从心底为生病的我担忧的模样。和她共同生活的几周,我所体验的一切让我确信刚才的故事的确是真的。 这或许不是符合逻辑的判断,我也无法否定博得我的信赖的一切都是出自演技的可能性,但是对于白木麻矢身体内的是否为阿久津一也魂魄的怀疑,已经从我的脑中完全雾散。 如果是刚来到人间的我,大概无法打从心底相信沙耶香。我大概就像李奥所说,在和人类、和沙耶香相处的过程中,一点一滴地改变了。 我无法判断这样的转变是否是一件好事,不过能够相信沙耶香的话,以及感受到我和沙耶香之间看不到的羁绊,不知为何让我心中一阵欢喜。 「……你能够原谅我吗?」 沙耶香低头看我,同时用颤抖的声音询问。我用脸颊蹭了蹭沙耶香的脚边。 『说得也是,下次买生鱼片给我的话,我就原谅你啰。』 「我买!这件事一结束,我就去买多到小黑吃都吃不完的生鱼片!」 沙耶香跪在地上,用紧到会痛的力道抱住我。我放松身体,包围在沙耶香传来的温暖。沙耶香抱著我几分钟之后,慢慢把我放回顶楼的地面上。我抬头看向她。 『那么告诉我吧,你到底为什么要到这里来,以及你打算在这里做什么?』 「比起这个,你快点离开这边吧,这里很危险的。」 漾著微笑的沙耶香脸庞染上阴影,我左右大幅摇动尾巴。 『你在说什么话!危险的话,我更不可能让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吧。沙耶香可是我的朋友!我也要留在这里,所以告诉我,你要在这里做什么?』 「……你是认真的吗?」 我大大点头,回应沙耶香。以合理的考量来说,也许我的确没必要留在这里以身犯险,但是对现在的我而言,我绝对无法拋下沙耶香独自逃离。沙耶香以覆了一层水雾的眼神注视著我,过几秒后,她绷紧表情,伸手摸向身旁的铁栅栏。 「我打算引蛇出洞,把犯人关在这里。」 『引蛇出洞?』 「这个铁栅栏是去年装设的,因为深夜偷跑到顶楼幽会,或是开派对的学生愈来愈多,便有人提议给门上锁。不过这样也会影响天文系的天文观测,所以才装设了这个类似笼子的栅栏,并加上挂锁,以便观察夜空。」 『哦,原来是这样啊。怪不得樱井知美的记忆中没看到这个。不过你怎么到栅栏外?』 「铁栅栏门上的锁是数字锁吧?有人一个个转动数字,试出了开门的密码,所以原本只有理工科系的教职员才知道的挂锁密码,就流传在 终章 『沙耶香,你还好吗?』 我出声询问走在身旁的沙耶香。 「嗯……还好……」 尽管沙耶香点了头,但表情还是很僵硬。 自从那场我们在晴明大学理科大楼顶楼,和峰岸诚之间展开的对峙落幕之后,迄今已经过两周。在这两周间,有关这一连串事件的情况有著相当巨大的变化。 首先是理应已经遭到杀害的峰岸从理科大楼的顶楼坠楼而死,警方似乎因此陷入不小的混乱状态。我和沙耶香回家之前,自然已经抹消了我们在顶楼留下的一切痕迹,所以警方并不知道这件事与「白木麻矢」有关。 此外,沙耶香提及自己回想起被撞当时的事情,声称「当时开车的是峰岸诚,他低头看著我,告诉我『你就要步上你姊姊、姊夫以及阿久津的后尘,成为我手下的亡魂。』」警方以此为契机,开始朝「峰岸诚是小泉夫妇和阿久津一也等案的凶手,试图伪造自己的死亡以逃离搜捕,不过最后自知难逃而选择自杀」的方向思考。 久住先前上门拜访,说明搜查情形,表示案件以「嫌疑犯峰岸诚死亡」的结果送交地检署。详细情形我不太清楚,不过听沙耶香的讲法,似乎类似由于嫌疑犯身亡,案件便就此结案的感觉。想来这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沙耶香在两周前寄送出去的研究资料,在全世界的研究者之间似乎引起广大回响。沙耶香随资料附上的那段讯息「希望能以这份研究资料,做出便宜的药物,尽可能帮助那些因为贫困而无法接受治疗的hiv病患」,让许多人深受感动,目前以几家制药公司为中心的研究project已经在筹备。 当然,究竟是谁寄送研究资料,这个问题引起热烈讨论,不过沙耶香并未出面表白自己的身分。这样才好,毕竟扬名立万并不是沙耶香、也不是「白木麻矢」的目的。 哦,对了,上周我又稍微干预了一下樱井知美的魂魄,把她叫到晴明大学理科大楼的顶楼(我们当然事先打开了铁栅栏上的门),好让她与在顶楼飘荡的阿久津一也魂魄碰面。 已经得知阿久津一也死讯的樱井知美无比哀伤地在顶楼静静伫立了几分钟,不过当注意到她的阿久津一也魂魄接近时,知美便赫然抬起头。阿久津的魂魄焕发著明亮的光辉,飘浮在知美面前的空中。知美彷佛能看见他似地微笑著流泪,同时向魂魄倾诉话语。我和沙耶香就站在顶楼入口内,静静守望著他们。 阿久津的魂魄和知美互相依偎,经过数十分钟,他的魂魄就在我的同事(那个令人不快的引路人)的引导下,缓缓升上天空。知美用噙著泪水的双眼,一路目送阿久津魂魄的离去。 就这样,我和沙耶香成功让变成地缚灵的阿久津前往吾主身边(一方面也是赎罪,因为我们先前怀疑他是杀人犯)。今天我们则要奔赴下一个等待拯救的地缚灵。 不过随著我们离地点愈来愈近,沙耶香的步伐也愈来愈沉重,脸色显得一片苍白。 真的没问题吗?正当不安涌上我的心头,我们的目的地终于出现在视线范围。 椿桥,这里正是一年半前,沙耶香遭到峰岸杀害的地方。 沙耶香停下脚步。我抬起视线,只见沙耶香苍白的嘴唇微微颤抖。 这是沙耶香惨遭杀害的场所,沙耶香在还是地缚灵的时候,也不曾靠近过的场所。 突然被人从背后捅了一刀,被人像垃圾一样拋至桥下的记忆,想来正在折磨著沙耶香。 『沙耶香……你不用太勉强,你觉得很难受的话……』 我发出言灵探询,沙耶香顶著僵硬的表情摇了摇头。 「那个人的魂魄变成了地缚灵,就困在那里,对吧。」 『嗯,没错,你的丈夫小泉昭良就在那里。』 沙耶香紧紧闭上眼睛,然后突然伸出双手,声音清脆地拍上自己的脸颊。 「小黑,走吧!」 沙耶香发出充满气势的声音,大步流星地走向椿桥。我紧跟在身边。 来到椿桥的中央一带,沙耶香怯怯地扶上栏杆。 「所以说,那个人……」沙耶香讲到这里就停口不语。 我集中意识,不知何时,沙耶香的面前飘著一个魂魄,正是小泉昭良的魂魄。先前毫无光辉的魂魄,此时正绽放著耀眼的光芒。想来他一定是注意到眼前白木麻矢的身体之中,其实寄宿著妻子的魂魄。 我正准备开口,告诉应该看不到魂魄的沙耶香,让她知道丈夫的魂魄就在她的眼前。不过在我出声之前,沙耶香就用颤抖的嘴唇开口。 「……我说,小黑……他就在这里,对吧。那个人……就在这里吧?」 沙耶香缓缓举起双手,充满怜爱地碰触飘浮在面前的魂魄。 『嗯,是啊,他就在那里。』 我苦笑著发出言灵回答。真是的,不论是南乡夫妇的时候,还是阿久津一也与樱井知美的时候,每个人都是这样。为什么大家能感应到理应看不到的魂魄呢? 哎,这就是所谓人类之间的羁绊吧?人类这种生物,果然是不可思议的存在。 沙耶香的额头碰向丈夫的魂魄。 「……对不起,昭良,我让你一直孤伶伶地待在这里。你是那么惦记著我,我却……」 沙耶香闭上眼睛,道歉的话语中同时掺杂著呜咽。小泉昭良的魂魄彷佛在安慰自己的妻子一般,轻柔地开始闪烁。 ……好啦,我也该走了。我转身迈步离去。接下来是属于夫妇两人的时光,我还留在那里打扰他们的话,就太不识情趣了。此外,我还必须为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做好准备。 为一件非常重要的工作做好准备…… 我不曾回头,笔直迈出脚步。 我花了大约三十分钟,踩著悠缓的步伐回家。我一如往常地从窗户的缝隙钻进白木麻矢的房间,从窗台一跃而下,落在地毯上之后,左顾右盼地环视房间。 我自从来到人间就一直住在这个房间,但是今天总觉得房间看起来和平常有所不同。此时,我感受到背部窜过一股战栗。我蹙起眉头,开始集中精神。仔细眯眼一看的话,天花板附近飘著一片光雾……又是我那个同事吗。 『有何贵干?你碍到我了,麻烦先给我滚出去。』 我拋出言灵,丝毫无意遮掩话中的烦躁。 『说有何贵干可真是有点伤人啊,我可是特地来探望属下的情况呢。』 回覆的言灵并不属于那个同事,让我在惊讶之下冒出一声「喵!」 『b、boss!』 没错,在我眼前的就是把我送到人间来的上司。 『对哒,就是我。』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不就说了吗,我是来探望属下的情况啊。看你似乎挺努力的,又让一个新的地缚灵变成可以回归吾主身边,对吧?』 上司指的是小泉昭良的魂魄吧,我微微点头。 『你的工作成效完全超乎想像喔,竟然在短短期间就解开不少地缚灵的依恋。』 上司说到这里,彷佛乐不可支地摇摇脑袋。 『所以呢,考虑到辉煌成果,只要你想要,我可以马上让你回到引路人的岗位喔。』 『真的吗!』 我情不自禁地探出身体,boss便再用言灵回答了一遍:『嗯,真的喔』。我现在马上──就能回到原本的职位──回去当引路人。我应该立即说好,毕竟这才是我本来的目标。 我应该立即说好…… 『……恕我回绝。』我几乎毫不迷惘地作出回答。 『哦,这样好吗?』 上司的言灵 听起来毫不吃惊,彷佛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拒绝。 『嗯,我想多在人间停留一会,好好观察人类。此外,我还有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 『你说非常重要的工作,是吾主指示以外的工作吗?你给自己找到这么一项工作?』 『是的,没错。』 我大大点头。我身为引路人,作为仅为引导魂魄而生的存在,却另外赋予自己别项工作,这种事情本应不可饶恕。不过我想要把这项工作做到最后一刻,因为这就是…… 『因为这正是我存在人间的理由。』 我挺胸发出言灵,上司闪烁一下。 『存在人间的理由吗,听起来简直像人类会说的话呢。好吧,你就以吾主仆人的身分,尽力完成那项工作吧。』 『是!』 我用言灵大声答覆,上司便缓缓往上飘升。 『那你就好好加油啰。』 『啊,请等一下!』 『嗯?怎么了?』被我叫住的上司停止往上飘。 『那个、我有一个请求……可以的话,希望不是那个粗鲁的同事,而是由您来……』 『哦,我知道了,我会负责引导她上路。』 我吞吞吐吐地发出言灵,上司立马一口答应。我放心地大大松了一口气。 『那我就先离开了,毕竟她似乎快要回来了──你那位珍而重之的朋友。』 上司打趣地留下言灵,身影彷佛隐没进天花板似地消失在视野。此刻,房门宛如说好一般打开,沙耶香走进房间。 「我回来了,小黑。」沙耶香露出微笑,睁著有点红肿的眼睛望向我。 『欢迎回来,沙耶香。』 我慢慢走近沙耶香,用身体摩娑沙耶香的脚边。 「小黑,虽然有点赶……能趁我决心还没动摇之前麻烦你吗?」 沙耶香抚摸我的头柔声低问。我紧紧闭著双眼,点点头。 『准备好了吗?』 我站在枕头旁边,出声询问躺在床上的沙耶香。沙耶香表情略微紧张地点头回应。 「我接下来就要到那个叫做吾主身边的地方吧,应该不会半途迷路吧?」 沙耶香开玩笑地说,试图消解紧张的情绪。 『没问题,我已经拜托非常优秀的引路人了,在对方的指引下,你一定能顺利抵达目的地,放心吧。』 「抵达后,我会怎么样呢?」沙耶香用明显渗著不安的声音询问。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你在那里会过得更幸福,我能拍胸脯保证。』 「这样啊,有朋友保证的话,我就安心了。」 沙耶香隐隐绽开笑容。 「小黑,我能握你的手吗?」 沙耶香向我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我将右前脚放在她的手上。 『不是手,而是前脚就是了。』 「呵呵……肉球富有弹性的手感真好。」 沙耶香浮现笑容,颤抖也停下了。沙耶香直直地望著我的双眼。 「那就麻烦你了,小黑。」 『……嗯。』 我和沙耶香四目相对,逐渐集中精神。 「吶,小黑……我……能和你相遇,真的太好了。真庆幸能和小黑成为朋友。」 『嗯,我也是。』 我抿著嘴巴回答,因为如果不这么做,叫声──不,哭声就会从我的口中逸漏而出。 「小黑……谢谢……」沙耶香闭起双眼并低语道出的瞬间,她的魂魄便从白木麻矢的身体中浮出。 沙耶香的魂魄远比我之前见到的时候更为美丽。她的魂魄表面散发淡淡的粉红色光辉,简直就像宝石。 『感觉好久没回归成魂魄的状态了。』 沙耶香使用依然流畅的言灵,徐徐绕著我的身边飘动。 『没有什么未竟的心愿了吗?』 我眯眼望著沙耶香的魂魄,发出言灵询问。 『嗯……小黑,麻矢就麻烦你了。』 『嗯,我知道。我会一直陪在你妹妹身边守护她,直到这副肉体失去性命,毕竟这就是我的工作嘛。』 没错,这就是我找到的崭新工作。 『谢谢,那……我走啰。』沙耶香缓缓接近我,轻碰我的鼻尖。 『沙耶香,有朝一日再会吧。』 『嗯……再见。』 沙耶香发出这句言灵后就飘出窗外,朝晴朗无云的蔚蓝天空,缓缓、缓缓地升空。 我站在凸窗的窗台,一路目送沙耶香的身影。直到再也见不到她…… 「嗯……」 微小的声音传进我的耳中,我转头望去,白木麻矢的身体隐约有所动作。 我从窗台跳到床上,用肉球踩踩麻矢的上臂。麻矢缓缓睁开双眼。 「喵──」我喵了一声权充招呼。麻矢马上转头看向我,一脸不可思议地眨眼。 「为什么这里会有猫咪……」 麻矢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视线彷佛回想起什么事情似地在空中游移。 「……姊姊。」 麻矢用微小声音低语的剎那,泪水从她的眼中夺眶。 我靠近麻矢,用舌头舔去滑落她脸颊的眼泪。 「呵呵,好痒喔。小猫咪,你叫什么名字?」 麻矢露出柔和的微笑,抚摸我的头,就像往常的沙耶香一样。 那么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的名字是小黑。 这是你姊姊,也是我重要的朋友为我取的宝贵名字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