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国物语》 1.辛姆辛姆的使者 台版 转自 泡泡霏霏@轻之国度 种子掉入手中。 种子掉了下来,落入不知何时捧成碗状的双掌。 拉比莎双眼睁得圆圆的,呼唤应该就在近处工作的哥哥。 「哥哥……」 嗓子哑了。这件事得赶快告诉哥哥才行,但是她的嗓子却哑了。 「哥哥,种子掉下来了……」 拉比莎就这么睁大眼睛,紧盯着头上那片高大繁茂的枝叶。 直到最近还开着花的地方在哪里? 今年唯一一朵花绽放在哪里? * * * 启程的日子近了。今年获选为辛姆辛姆使者的拉比莎扳着指头,满怀期待地数日子。但哥哥哈迪克看到妹妹这副喜孜孜的模样,却是满面愁容。 「太危险了,拉比莎。」 「没问题的,哥哥。」 哈迪克深深叹息,接着重整旗鼓,朝笑容满面的妹妹板起脸来。他丹田使力,皱起眉头瞪她。不料拉比莎却缓缓地双手抱胸,点了一两下头以后,一脸佩服地这么说: 「哥哥就算生气还是一样漂亮!有时我真想改口叫你姐姐!」 哈迪克当场泄气,宽松的发辫从肩头滑落。 「我说哥哥,既然被选上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我知道,可是……我现在真想抱怨辛姆辛姆几句。」 「哥哥!这种话可不能拿来开玩笑!」 「真是,拉比莎到底是站在我这边还是辛姆辛姆那边?」 被哈迪克怨怼的眼神一看,拉比莎难得不知所措起来。 「咦?这当然是……」 看到一向口齿伶俐的妹妹当真伤透脑筋的模样,哥哥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 「对不起啦,我不是真的要你比较。」 「……哥哥很坏喔!」 「跟你那种伤脑筋的性格比起来算好了。」 哈迪克垂下长睫,倚进躺椅柔软的靠背里。 「为什么你这么讨厌别人随行?」 「这不是喜好的问题。辛姆辛姆的使者照规炬不是都要独自上路吗?」 「不过这次情况特殊。你还是个年轻女孩,而且从来没离开过村子。」 「别说那种话。」 拉比莎挑眉蹙额,色彩宛如正午太阳的眼眸瞬间发出强光。 「年轻女孩又怎样?因为没离开过村子就故步自封,岂不是永远不会有所长进?再说哥哥明明跟爸爸妈妈一起把我当成男生养大,事到如今才说那种话,会不会太狡猾了?」 「拉比莎,那么做是为了保佑你健康长大。」 哈迪克手托下巴,指尖轻轻按住了额头,发出叹息。 「本来到五、六岁以后就可以恢复女儿身了,偏偏你就是不肯拿掉头巾。」 「那、那是因为我没办法一下子就改掉长久以来的习惯嘛!」 拉比莎噘着嘴,不自觉摸了摸头。轻易从指间滑过的头发跟她的眼睛一样,色彩仿佛承袭自太阳光,发梢在快要碰触到肩膀的位置摇晃着。 「……不过多亏你们把我当成男生养大,我在沙地上跑得快,也会用刀,还从哥哥那里学会怎么操纵里固。现在可不输给任何人!」 拉比莎找到了好材料反驳,嘴角再度绽放笑容。平常给人凛凛印象的核桃状眼睛只要一微笑,就立刻变得浑圆可爱起来。然而哈迪克却忧伤地注视着妹妹的笑容,坚决地摇头: 「就算是这样,也不足以改变我的想法喔,拉比莎。」 「哥哥怎么还说这种话……」 拉比莎拿哥哥的顽固一点办法也没有,当场皱紧眉头。这时传来含蓄的敲墙声,挂在门口的布帘晃了一下。 「哈迪克,方便打扰一下吗?拉比莎也在吧?」 对方知会一声后便掀起布帘走进室内,是个下巴蓄着灰胡须的老人。随后有两名男子跟着入内。造访的三名男子跟哈迪克——也就是除了拉比莎以外的人——都穿着相同的绿长袍。 老人露出和蔼的笑容对拉比莎说道: 「拉比莎,行李跟里固似乎都准备好啰。上去确认一下吧。」 「真的吗?」 拉比莎表情一亮,迫不及待地准备跑走,哈迪克却从中阻挠。 「园长,使者出发的时问不能延后吗?」 「哥哥!你在说什么啊!」 哈迪克不理会粗声粗气的妹妹,紧盯着灰胡子老人——园长。 「这件事我之前就已经请求纳入考量。看是要给使者加派随从,或是延后出发时期。」 「拜托哥哥不要说这种话为难园长,这样一点也不像哥哥!」 「你别说话。这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正当提案。」 拉比莎从那双和自己相同色彩的眼眸里感受到难以撼动的意志,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哥哥那么反对……」 拉比莎语气充满不耐,本来扭头准备离开的她转过身来,与哥哥正面对峙。 双方视线僵持不下,房内和缓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我以当上使者为傲,拜托哥哥不要故意从宽待遇来侮蔑我。」 拉比莎直言道,声色凛然。兄妹皆板着脸,潺潺流水声在两人之间含蓄地荡漾着。 「……我说两位,那个……怎么了?看你们心浮气躁的。」 园长战战兢兢一出声,兄妹俩不约而同有所反应。太阳色的头发同时摇晃,同色的眼眸一起看向园长。 「请园长也来劝劝哥哥,要他遵循自古以来的规矩。」 拉比莎这一说,哈迪克也不甘示弱地倾身向前: 「拉比莎,你不仅不是园丁,还未成年。如果真的要遵循自古以来的规矩,首先应该要论及这点才对。我说的没错吧,园长?」 面对论调相反却同样顽固的兄妹,园长瞬间露出怯意,随即低下皱纹满布的脸,自言自语似地说: 「……但辛姆辛姆选了拉比莎当使者,这也是事实啊,哈迪克。」 听了园长的回答,哈迪克睁大眼睛,脸色刷白并站了起来。接着上半身随即一晃,瘫向地板。 「啊,哥哥!」 拉比莎仓皇伸手扶他。喀啷一声,两根拐杖倒了下来,撞地弹起。 「谁教哥哥急着站起来……」 「拉比莎,你不可以去!」 ; 哈迪克的双手用力按紧妹妹的肩膀,盯着妹妹的眼睛拚了命地劝她。 「你根本不晓得当使者有多危险,这个村子有多——」 「哈迪克!」 园长斥责似地一喝,至今屏息观望事态的另外两人拉开了拉比莎和哈迪克。 哈迪克细致的五官激动而扭曲,朝妹妹伸出手。他那色泽比拉比莎略深、扎成宽松辫子的长发从肩膀滑落,不安定地悬空摇晃着。 「哥哥……」 拉比莎杵在原地,苍白的脸色不下于哥哥。 她不明白,哈迪克为什么会如此反对。她一直以为哥哥一定会欣然鼓励她。枉费她打定主意要不负村人的期待,证明英雄的妹妹也是英雄,成为不辱哥哥哈迪克之名的使者,圆满地达成任务,没想到—— 这时,老人枯槁的手悄悄放到拉比莎肩上。 「拉比莎,这里就交给我,你去领里固和行李。」 「园长……」 「哈迪克是担心你啊!你明白吧?」 拉比莎想了一下,用力点头。 五年前,获选为辛姆辛姆前任使者的哈 迪克在旅途中遭盗贼袭击,双脚失去了自由。但他依然确实完成使命归来,人们赞美他是英雄,欢呼迎接他。比谁都深知使者之旅有多严苛的他会担心拉比莎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 那时年幼的拉比莎还有母亲陪伴一起等待哥哥归来,但这次哥哥是孤单一个人。 「我懂哥哥的心情,懂是懂……」 但我好希望哥哥能微笑对我说:恭喜你获选,你一定办得到—— 拉比莎低下头来,咬紧嘴唇,接着心意已决地拾起头来,正面看向哥哥: 「但我是迦帛尔人。迦帛尔的人民不能辜负辛姆辛姆的请求!不管哥哥再怎么反对,明早我就是要一个人出发。这是自古以来的规炬!」 拉比莎把话说完,转头就跑。她夺门而出,乘着这股冲劲穿过昏暗的天然岩壁走廊,脚步声一路回荡。她下意识地跑向这里最明亮的神圣场所——辛姆辛姆的圣域。 带点弧度延伸而去的嶙峋岩壁一到尽头,柔和的自然光所支配的空间突然在眼前展开。拉比莎眯起已经习惯黑暗的双眼,走近耸立在眼前的神圣存在,水的清凉气味窜人了鼻腔。 张开了树伞的辛姆辛姆树正披着柔和的光点伫立在那儿。 此地的岩石含有高量的玻璃质,因此透光性极高。其中特别薄而坚硬的岩石在辛姆辛姆树上形成了圆顶状空间,层层叠叠,直达地表。强烈日光经过复杂曲折的扩散后转为柔光,洒落在辛姆辛姆上。在辛姆辛姆根部那汪透明的泉水也接收了光的恩惠,闪耀着光芒。 这里是乐园,充满了干净的水与空气,就连支配地表的灼热太阳都无法入侵。 拉比莎觉得她敬爱的美丽植物若有所问,于是点头回应: 「没问题的,辛姆辛姆。哥哥会明白的。辛姆辛姆选我当使者是对的,因为我是英雄哈迪克的妹妹啊。你的孩子就让我来护送。我保证!」 拉比莎握紧拳头,挺直了背,像在鼓舞自己一样许下承诺。就算拉比莎不穿男装,她坚毅的表情也完全不像个女孩。那张脸是洋溢着决心与尊严的年轻勇者。 ……但下一瞬间,那个表情忽然动摇了起来,脸上透露出少女不安的眼神。 「所以,辛姆辛姆……拜托你,请你不要舍弃这片沙漠。」 拉比莎脑海里闪过今年绽放的唯一一朵圣花。 ——这里是荒芜的沙漠底下唯一的乐园、唯一的圣地。 负责保护、培育、传递圣树辛姆辛姆的城镇。 辛姆辛姆使者启程的地方。 辛姆辛姆之所以会被奉为圣树,理由显而易见。那是因为在辛姆辛姆生长的大地必然会带来水的恩泽。 当辛姆辛姆发芽的同时,便会长出另外的根专门深入地底采勘水脉,与吸收养分维生用的根有所区隔。等长到足以称为树的程度以后,就开始从找到的水脉中把水吸上来。到了这个阶段,辛姆辛姆的根部会涌出一缕清泉,泉水日渐扩大,最后形成一大片美丽的湖泊。 这个沙漠的居民自古就受惠于辛姆辛姆,透过整备水道等方式利用辛姆辛姆所提供的泉水。但辛姆辛姆并不是在任何地方都能顺利生长。 大多数的人都听过植物会反映人类的感情,其中又以辛姆辛姆这种植物特别容易受到人类的情感左右。 据说胆小怕寂寞的辛姆辛姆会因为人类强烈的负面感情而枯萎——就算那不是冲着辛姆辛姆而来的也一样。话虽如此,辛姆辛姆在没有人或动物的地方也无法茁壮、形成泉水。沙漠之民察觉到这点,自古以来就不断尝试为辛姆辛姆打造出合适的城镇。过去有各式各样的城镇挑战培育辛姆辛姆,但目前仍顺利进行的城镇,就只有拉比莎居住的这个圣地迦帛尔。 辛姆辛姆能够茁壮,就表示这座城镇聚集了禀性良善的人。就因为如此单纯的逻辑,迦帛尔成为沙漠居民憧憬的城镇、乐园、圣地。而人们敬畏、尊崇这个像镜子一样反映人心的植物。 「欢迎光……哎呀,拉比莎,圣园的事都办好了吗?」 看到门稍嫌粗鲁地被打开,留着乌黑长发的女子惊讶地招呼道。身为食堂老板夫妇独生女的她是这对兄妹的儿时玩伴,跟拉比莎情同姐妹。拉比莎走到她身旁,像个孩子似地鼓着腮帮问: 「别问了。艾雪,我那个哥哥真是死脑筋。」 拉比莎见艾雪歪着头表示不解,便滔滔不绝地讲起圣园发生的事。 所谓的圣园是指辛姆辛姆所在的地下庭园,同时也是组织名称。隶属于圣园,负责照顾或研究辛姆辛姆的人就称之为「园丁」。包括哈迪克在内,刚刚齐聚于地下室的人都是园丁,绿袍就是他们的标记。 听完大致的事情经过后,艾雪闷闷不乐地抚摸着拉比莎的头发: 「拉比莎,哈迪克比谁都清楚使者的工作有多严苛,他是放心不下你。虽然你活泼又勇敢,但毕竟还是个女孩子啊!要你背负整个沙漠的期待……这太为难你了,而且还要冒着被盗贼袭击的危险……」 艾雪稳重的声音再度令拉比莎感受到使者工作的沉重。 辛姆辛姆的使者——其存在与沙漠的希望同义。 辛姆辛姆每五年开花结实一次,使者的使命就是要护送种子到适合培育辛姆辛姆的城镇去。 使者是辛姆辛姆自己从负责照顾它的人——也就是从园丁里面挑选出来的。当使者人选靠近时,成熟的种子就会掉到那个人手中,而这次的人选就是拉比莎。虽然拉比莎并非园丁,不过因为她要协助行动不便的哥哥生活起居而获准进入圣域,然后她就被选上了。 使者是孤独的。使者要只身在沙漠中旅行,不受外在影响地找出合适的城镇。 拉比莎压下忽然涌上心头的不安,故作开朗地一笑。 「也只有艾雪会说我是女孩子,要知道小时候就连我都相信自己是男生欸!真是的,哥哥跟艾雪就是爱操心……」 接着,拉比莎冷不防凑到艾雪耳边迅速低语:「你们以后一定会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什……」艾雪的脸瞬间涨红:「拉比莎!」 「园长要我去领里固和行李,我去去就来!」 拉比莎转身露出不输发色的灿烂笑容后,冲出店外。 里固是从太古时期就存在这片沙漠的生物,它们靠着长着尖锐钩爪的粗壮双脚在沙上奔驰,在沙漠旅行绝对少不了它们。雄性里固耳后长着两根长角,雌性则是背上有肉峰。 拉比莎选了马护和库库当旅伴。马护是先生,库库是太太。里固有成对行动的习性,所以旅行时自然也是成对带着走。 「麻烦你们了,马护、库库。」 拉比莎摸摸它们与鼻子一体化而变得坚硬的嘴唇一带,马护眯起眼睛从喉咙发出声音,它的太太也不停嗅着拉比莎的味道。拉比莎就喜欢这对悠哉的夫妻。它们现在虽然是整个城镇的共有财产,但拉比莎早就下定决心,等到她满十八岁成年以后一定要把这两头里固弄到手。由镇里赠送成年者礼物是迦帛尔的风俗。 「你确定要选它们吗?还有其他旅行经验更老道的里固喔!」 「我就是喜欢这对夫妇,不过还是谢谢你。」 拉比莎向亲切的厩人道过谢后,就牵着缰绳离开了。两头里固背着水袋、粮秣、装满肉干和椰枣的食物袋、金属制的简易锅子……旅行必备的行李堆得像山一样高。为了配合明天清晨出发,一切的准备都顺利就绪。接着就等拉比莎成为真正的使者——仅剩圣别仪式而已了。 (一旦圣别以后,就算是哥哥也不会那么反对了吧……) 一想到这,拉比 莎就觉得浑身不自在,毕竟拉比莎一直打从心底尊敬信赖哈迪克。记忆所及,她可是从来没有违逆过哥哥的话—— 等拉比莎把里固牵回自家附近的共有厩房拴好再回到艾雪的食堂时,鼎沸的人声与食物的香味已经准备好迎接着她。为了欢送明天一早出发的拉比莎,全镇的人都来了。 「哦,可爱的使者现身啦!」 拉比莎在众人团团包围下就座,酒和食物便立刻端了上来,热闹非凡的饯别会就此开始。香料与糖煮无花果扑鼻的香气不断刺激着人们的鼻腔和胃囊。当刀子切入滋滋作响的烤全鸡时,肉汁与蔬菜、豆类一起溢了出来,众人不觉发出欢呼。 「路上小心喔,拉比莎。」 「注意别靠近沙岚之镇啊!」 「愿精灵保佑你。」 大家络绎不绝地来到拉比莎的座位旁激励她。 拉比莎忙着散播笑容,怱然有人粗鲁地撞了一下她的肩膀。 「喂,真没想到是你被选上啊。等你回来我们再来分个高下,可别赢了就跑喔!」 对方是目前和她比赛操纵里固仍屡战屡败的少年,拉比莎扬起嘴角: 「那当然。这次旅行我会好好锻链身手,要你再也不敢妄想赢我!」 「啊,口气不小嘛!可恶,我要好好特训,吓吓哈迪克大哥!」 「搞什么嘛!不是拉比莎吗?」 「呃,还是先特训吓哈迪克大哥一跳吧……」 在被同伴挖苦的少年周围,小孩子一刻也闲不下来似地跑来跑去。 「使者大人、使者大人,给我看看种子!」 「我也想看种子!」 面对小孩子满怀期待的眼神,拉比莎苦笑着摇头。 「很可惜,现在还不在我身上。要等到圣别仪式之后才会交给我。」 「这样啊!那,使者的证明呢——?」 「你真笨耶,授予证明不就是圣别仪式要做的事吗?」 「这我知道,证明会刺在身上。」 「咦~好可怕喔,不会痛吗?」 「似乎会焚香消除疼痛,不过应该会有一点点痛吧,但我一点也不怕!」 周围那些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听了拉比莎英勇的发言,立刻发出崇拜的声音。 「真不愧是拉比莎,天不怕地不怕!」 「不过,要是留下伤疤就太可怜了,难得你皮肤那么漂亮。」 「刺青用的染料一年左右就会褪掉,我想应该不至于刺到那么深……」 目不暇给的人潮告一段落后,他们开始交换沙漠最近的消息。使者专属的地图摊在地毯上,熟悉沙漠情况的大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严肃讨论起圣园预定的使者行程。 「如果忠实照这个路线走,就算使者一个人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大叔们互相点头表示同意,最后做出这样的结论: 「不过,还是得小心盗贼啊!」 「听说最近数量减少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那是受沙岚旅团的影响。因为迦帛尔周边的中央沙漠现在已经成为他们的活动范围,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他们盯上。听说他们这几年作风变得激进,也有风声说他们似乎换了首领……」 「你要当心喔,其他盗贼就算再恶劣,好歹也是沙漠居民,应该不会随便对使者下手,不过他们可就不一样了……」 「……嗯,毕竟他们攻击了上一任使者……」 ——沙岚旅团。虽然沙漠出了许多盗贼,不过也只有他们如此出名且历史悠久。他们的向心力与武力远胜过其他盗贼,经过人们口耳相传,甚至升格为特别的存在,进而半传说化。 人们都说他们不是盗贼,而是盗族。 那是因为整座城镇都是他们的巢穴,名字竟然也称为『沙岚之镇』。远从没有纪录的古老时代起,生于那座城镇的他们就代代以盗贼为业,一脉相传至今。旅团的名字一说取自那座城镇,一说是因为他们都是利用沙暴栘动。 传说中城镇周边刮着沙暴,阻挡外人入侵。相传往迦帛尔东边行,在中央沙漠外缘的荒芜大地上,那座城镇就静静伫立在那里。 因为害怕遭劫,没有人敢接近那座城镇,因此没有人知道那座城镇正确的所在位置,然而大家却都知道那座城镇的存在。 「要是被他们碰上,根本不堪一击啊!」 「偏偏我们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和经费来剿灭盗贼。真惨喔!」 尽管大人们都皱起了眉头,口气却悠哉得像事不关己一样。这也难怪,毕竟中央沙漠大多数城镇和村庄都是因为有迦帛尔配给的水才得以存在,要是迦帛尔从这片沙漠中消失了,盗贼也一样不好过。也就是说,住在迦帛尔根本不需要担心盗贼。 如果是从前辛姆辛姆还没有那么稀少的年代也就罢了,如今迦帛尔是唯一拥有辛姆辛姆树的城镇。这片沙漠应该还没有人会愚蠢到来攻击这个地方。 况且迦帛尔也组织了自卫团以防万一。自卫团是那些跟迦帛尔缔结了水利协定的城镇或村庄派遣过来的男子所组成的。相对地,迦帛尔也会配给水,并派遣园丁到对方那里成立圣园支部作为回报。 圣园支部的工作是凿井及谷物栽培指导,也包括培育辛姆辛姆的养成人材及医疗事业。辛姆辛姆的树皮和叶子具有各种药效,所以圣园在医疗方面也有极大贡献。 圣地就是这样得以安然度过悠久的岁月,而大家也都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总之,千万得注意盗贼就对了。大家放心,我练过刀,操纵里固的技术也仅次于哥哥。要是沙岚旅团出现了,我一定会替哥哥报仇!」 拉比莎扬起拳头好让周围的大人放心。店内充满了喝采声,气氛更热络了。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太阳西沉、拉比莎赶赴圣别仪式为止。 * * * 在某个远离迦帛尔的城镇,一阵不祥的风正蠢动着。 此刻,夕阳染红了沙漠,那座披着美丽绋衣的城镇却难掩血腥味。 坐落镇外的泥砖小屋内,灰发垂及腰际的男子静静注视着手上的兽皮纸。被黑头巾蒙面人所围绕的他,脚下有个身穿绿袍、部分衣着已经变色发黑的男子张大眼睛平躺着。 灰发男子看过纸上的内容后,扬起薄唇笑了。 「哦,看来采取行动是对的。这是迦帛尔送来的书信,这里似乎是使者预定造访的第三座城镇。」 蒙面人面面相觑骚动了起来。使者要出发,就代表他们有机会挽回五年前的失败。 「头目,既然我们已经知道出发的日子了,就没道理不埋伏。」 「哼,埋伏?我不喜欢这种慢吞吞的作法。」 男子看了一眼发言者,从鼻子哼了一声,眼神充满战意。 「这次要先下手为强——我们要袭击迦帛尔。」 场面更加骚动了。灰发首领伸手制止动摇的部下,接着说: 「我知道摧毁迦帛尔这种作法不切实际,恨就恨在我们的人数跟迦帛尔那帮呆子比起来实在不成比例,况且就算摧毁掉他们,要是水干涸了,也是两败俱伤。所以这次虽然说是袭击,目标只有持有种子的使者而已。」 四周鸦雀无声。一片困惑中,男子悠悠地耸起了肩膀。 「使者的模样、位置等到了当地再调查。我们要从正门杀进去,给他们见识我们的力量。」 「但是……正门有自卫团严阵以待。特别是在使者启程前夕,警备应该更加森严才对。」 「所以这么做是有用意的。看到那些叫什么自卫团 的废物被我们轻而易举地击溃的样子,就算是迦帛尔那帮安逸的人也会感受到威胁吧!这样有利于之后的谈判。状况跟五年前头目那时不一样了,现在的我有可能办得到。难道不是吗?」 场面一阵紧张。蒙面人看着男子的眼神里掺杂着敬畏与厌恶。 其中一人取下蒙面头巾,声音稳健地呼唤首领。 「卡耶尔,这表示你要使用那个非人的力量……是吗?」 灰发男——卡耶尔面向声音的方向,尽管表情稍显不耐,依然吊起眼角展现出首领的威严。 「那又怎样?力量要是不用就没有意义。今晚半夜袭击,记得做好准备。」 卡耶尔把手上的兽皮纸随便往后一扔,像是在夸示自己的力量一样狠狠瞪着室内所有的人。 「话说在前头,要是那家伙出现了,格杀勿论。只要那家伙还活着,就会不断妨碍我们。谁要敢同情他,一律视为叛徒。」 室内又是一阵紧张。刚才呼唤卡耶尔的男子再度发问: 「那家伙……是指『月夜』吧!」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人吗?」 卡耶尔从鼻子哼出一笑,便阔步走出小屋。随后,蒙面男也一个个面面相觎地跟了上去。 光与热支配的白昼告终,带来黑暗与杀意的夜晚笼罩整个沙漠。 这时,在迦帛尔坚固的石门下发生了点骚动。 「所——以——说——事情就是这样!好不好?求求你!」 一名青年卑躬屈膝,拚了命拜托一脸为难的守卫。 「一下下就好了啦!我是受村中长老所托,给使者大人送这样东西来的。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喔!我们村子是真~的打从心~底祈求使者大人旅途平安。没盖你!」 「跟我说也没用啊……」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表情里搀杂着同情与困扰。 「拜托啦!长老说在我亲手把东西交给使者大人之前都不准回去!你看嘛,你觉得我会带这种东西来开玩笑吗?」 青年秀出他小心翼翼抱在怀里的白布团。他把那团看似包着什么的布重新拿好置于胸前,接着缓缓掀开。守卫在好奇心驱使下,一不小心就看着青年的动作看到入迷,当内容物揭晓时,他们不由得倒吞口水。 只见黄金打这的刀鞘和刀柄嵌着银边,上面镶满了水晶、绿宝石、珍珠,无数宝石看得人眼花撩乱。原来那块布里面是一把极其豪奢的刀。 「这把刀是我们村子代代相传的宝物,大有来历。据说拿着这个的人就能得到精灵保佑……很适合使者吧?啊,不然从上面拿一两颗宝石给你们当谢礼也不成问题……」 差一点就点头答应的守卫猛然回过神来: 「不、不行不行!不管你有任何理由,今天除了居民以外,谁都不准进去。抱歉,虽然我也觉得过意不去,不过惟独这点不能通融……」 之后,不管青年再怎么交涉、恳求都没用,青年只好抱着豪奢的刀无功而返。 青年颓丧地转身背对守卫,目光却意外地锐利。与星光渐显的东方天空同色的深蓝眼眸飞快地扫描周围的情况。随意缠起的白头巾下冒出的头发与眼睛一样,色彩融入夜空。 「哼,服服贴贴地做人家的牛马。真辛苦喔!」 青年小声挖苦对方,接着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背后的门。 连接外界与圣地唯一的玄关口——迦帛尔的正门,通称『巨人之门』。门旁矗立着一具名符其实的白色巨像。 凛然直视东方的那尊男像,是迦帛尔创世记传诵的伟大精灵使。相传过去城镇陷入危机之际,由于这名男子献出自己的舌头给沙漠,将灾厄驱逐到东方,迦帛尔才得以化险为夷。石像微张的口中的确没有舌头。 「哇,品味真差。」 青年用一句话带过对迦帛尔这位守护者的评价,朝正门周边零星的灯光走去。自卫团在圣域周围搭起帐篷,形成简单的聚落。 青年决定乔装成自卫团员,在帐篷间走动。物色了一段时问后,他瞧见一个看起来人不错、正在生火煮饭的男子,便出声招呼: 「大叔,我今天才刚来,还搞不太清楚状况,到底我该住哪儿才好?」 「帐篷大致是按出身地区搭的,不过也没那么壁垒分明啦。随便找个帐篷住下吧。我看你年纪轻轻就进自卫团,真了不起啊。叫什么名字?从哪儿来的?」 「我叫杰泽特,是从很远的东边来的。」 青年摆出友善的样子靠到火堆旁,像在缅怀故乡似地仰望东方天空。 「还没吃饭的话就吃过再走。今晚会是漫长的一夜,趁现在填饱肚子啊!」 「漫长?有什么事吗?」 「什么啊?你真的才刚来啊,天亮前使者要出发了。」 「喔……果然是明天啊!」 夜色的眼睛略微眯起,锐利。 「今年的使者是怎样的人?上回似乎是个顶着圣人光环的人。」 他的这个问题令男子单眉挑起,歪头表示不解: 「天知道呢,只要不擅离岗位,到了天亮自然就看得到了吧!」 男子开始把肉干削入锅内,杰泽特注视了他半晌,最后耸耸肩。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提防我的样子,似乎是真的不晓得啊。虽然我想尽可能先收集到使者的情报……不过干着急也没用。) 其他人开始三三两两地聚集过来。杰泽特和他们一起围着锅子,吃着肉和豆子煮成的汤,极其自然地发问: 「自卫团只要守住巨人之门就好了吗?其他门呢?」 「你啊,真是乡巴佬耶。」 跟杰泽特背靠背而坐的初老男子哈哈大笑,操着方言告诉他: 「讲到迦帛尔,就属东边的巨人之门最出名。虽然其他方位也设了紧急逃生门,不过,这也就表示其他门只有紧急的时候才会开启。」 「那,要是那边被盯上了,岂不是很危险吗?」 「这个啊,等到情况紧急的时候再想啦。」 男子发出乐天的笑声,「没错!」周围的男子也附和着他。 杰泽特拾眼看向天空,在头巾底下悄悄发出短叹。 群青色的天空不知何时升起银月。 * * * 圣别仪式——在手背刺上使者的印记就完成了。 右手手背得到辛姆辛姆种子象形化的使者印记以后,拉比莎已经成为种子的守护者。虽然被衣服遮住看不见,不过现在坐在自己房间床上漫不经心看着地图的她,脖子上的确挂着辛姆辛姆的种子,就放在一个深绿色小束口袋内。 使者经过圣别、收下种子以后,在清晨出发前禁止外出,也不得和其他人见面。再加上现在也没什么事好做,为了今后着想,赶快睡觉其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她连睡衣都还没换。 「唉——」拉比莎今晚不知道叹了第几次气。 「真想在出发前跟哥哥和好……」 只有园长和施术师能够参与圣别仪式。一旦上路,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 ——我是去见亲人,溜出去一下下应该不要紧吧? 就在拉比莎坐立难安,忽然灵机一动之时,有人轻敲她的房门。然后,熟悉的声音含蓄地呼唤她: 「拉比莎,是我。」 、 「啊——!」拉比莎从床上跳了起来,开门一看,哈迪克拄着两根拐杖,好像随时会倒下一样,苦着脸站在那里。 「哥哥!你一个人过来的吗?圣园的门还开着?」 「是值夜的同事替我开的门,他说 要是就这样见不到面也太不近人情了。」 哈迪克在妹妹搀扶下,一进房内便开门见山地说道: 「拉比莎,中午对不起了。我无意伤害你,希望你明白我说的那些话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反对或操心。」 拉比莎连忙点头,先让哥哥在石床上坐下。 「我知道,毕竟哥哥最清楚使者旅途的艰辛啊。我在哥哥旅行的那段日子也是好担心好担心,每天都跟妈妈或艾雪一起向精灵祈求哥哥平安无事!」 和母亲在一起的光景瞬间浮现脑海,如今已成怀念的回忆。 精灵(genie)是噬人生气而培养的自然的存在,据说它们存在于火、水、风、土等生命根源。家畜吃草、人吃家畜、精灵吞噬人的生气,自然为精灵所培养、草在自然中茁壮。世界建立在这样的循环上。而精灵是不属于其中任何一个环节的超然存在,跟普通生活几乎扯不上关系。 据说,强烈的愿望会吸引精灵。这是因为当人迫切有所祈求时,会浑身洋溢着生气。精灵会吞噬其生气,实现其愿望作为回报。也就是说,愿望愈强烈,精灵伸出援手的可能性就愈高。所以沙漠居民要是有什么愿望就会向精灵祈祷。 「我能得救一定都是你们的功劳,谢谢你。」 「我没说错吧?所以只要哥哥和艾雪替我祈祷,我一定也会没事的!」 拉比莎说得非常肯定,但哈迪克的微笑却转变为忧愁的表情。 「……善良与软弱、幸福与无知有时同义,拉比莎。」 拉比莎歪着头,不懂哥哥究竟想说什么。 哈迪克从衣服上摸着自己的脚,压低声音说: 「一旦担任使者踏上旅程,那么你也必然会碰上危险吧。到时候你要怎么办?你要以使者的身分、以我妹妹的身分,还是以个人的身分采取行动呢……迷惘必然会到来。因为你比你自认的还要善良且幸福。」 拉比莎总觉得有点不满,她觉得哥哥过分操心了。 「没问题的。要是碰上盗贼,我就会替哥哥报仇!我也为此修练过了!」 哈迪克又微笑了一下,但那却是个哀戚的微笑。 「出去旅行以后,你会渐渐看清世界。你知道蝎子、里固各有它们自己的世界吧……虽然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却没见过世面。再加上……」 哈迪克顿了一下,接着斟酌字句说道: 「拉比莎,你喜欢迦帛尔吗?」 「那当然,这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啊!」 突然被问到这样的问题,拉比莎尽管戚到不知所措,还是用力点头。集全沙漠的崇敬与憧憬于一身的圣地迦帛尔,能够生在这个拥有辛姆辛姆的城镇,拉比莎没有一天不感到自豪。 哈迪克注视着拉比莎,再度发问: 「就算辛姆辛姆枯掉也一样?」 「什……」拉比莎瞬间瞠目结舌。 「你在说什么啊,哥哥!迦帛尔的辛姆辛姆怎么可能会枯掉呢……」 但哈迪克是个正经的人,他绝不会做不可能的假设或夸大其词。 拉比莎心脏突然剧烈跳动,于是更加动摇。 「啊,难道是因为种子的数量逐年减少,所以哥哥才放心不下。因为这可能是最后的种子,所以哥哥才这么担心吧。你不知道我能不能胜任、能不能保护好种子……」 拉比莎说着说着真,心跳声愈来愈响。她觉得好像自己藏在心底的不安全被哥哥给看透了一样。 据说每年有愈来愈多的城镇因为久早不雨、井水枯竭,最后被放弃。听说为了找寻安身立命之处而离散的居民,几乎现在仍在沙漠中流浪。 (只要辛姆辛姆种得活……)沙漠居民听到这种惨澹的消息,反应几乎都一样。可见辛姆辛姆就是沙漠的希望。拉比莎的使命十分沈重。 见妹妹不自觉握紧种子低下头来,哈迪克露出逡巡的视线看了她半晌,最后吐出一口气,好不容易开口: 「拉比莎,有件事我要先告诉你。」 此时,从为了采光而保留一半没嵌上木板的窗外,传来有如动物咆哮般刺耳的声音。 「怎么了?」 拉比莎走近窗户,想要确认这个使人不安的咆哮是从哪儿传来的。当她的手碰到窗板时,突然一道湿黏的风吹进房间—— 狂风大作。 在自卫团的帐篷这一带,最早对异变有所反应的,是一双夜色的眼眸。 ——不会吧! 躺在沙地上的他跳了起来,凝神注视着东方天空。眼珠不停转动,像是在观察周遭大气及其他东西,这模样酷似野生动物在捕捉人类无法戚知的目标。 看到杰泽特一改先前的慵懒,机警地起身瞪着东方天空,周围的男子对他投以诧异的视线。 「怎么啦,小伙子,是不是作梦了?」 「要来了,是沙暴。」 杰泽特简短说完就朝迦帛尔正门跑去,男子们一时间愣愣地目送着他。直到某个人抬眼看向天空,惊愕得绷紧了表情: 「喂!那片墙是……?」 繁星点点的漆黑夜空中,那黑暗从东方依序吞噬着发光的天体。宛如巨大黑云降落地面,化为连接大地与天空的墙壁,蹂躏着沙漠一样。那毫无疑问就是…… 「是沙、沙暴!大沙暴!」 「在这种大半夜?精灵到了晚上不是会变安分吗?难道是……?」 集中系在离帐篷不远处的里固突然发疯似地鼓噪起来。四周热气蒸腾,细小而无从防御的沙砾开始视一切为障碍物,展开攻击。 「难道这沙暴不是自然现象……?」 不知道是谁这样喃喃自语道,很遗憾的是这句话说对了。 杰泽特以惊人的速度冲过沙地来到门前,对着慢条斯理采出头来的守卫怒吼: 「你没看到那个吗?还不赶快通知居民!」 守卫讶异地凝眸注视远方,等他终于发现夜空下张开的暗墙时,下巴险些掉了下来。接着他猛然清醒似地环视看守小屋,好不容易发现那支长年不曾使用、已经化为壁饰的警报用号角,即刻将之一把取下,用力吸气灌进腹底。 2.沙岚的盗贼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进房间,让拉比莎连人带窗板跌到地上。邻近的住家也纷纷传来惨叫。 「什么……沙暴……?」 而且规模超大,就连人在房里都可以感觉到惊人的风压。 (奇怪……晚上怎么会起这么大的沙暴……这、这不是自然的沙暴!) 拉比莎爬过粗糙的地板,赶到拿毯子挡沙的哥哥身边。 「哥哥,这沙暴不对劲!该不会是……」 「对,这恐怕是盗贼……沙岚旅团。」 哈迪克全身冒出冷汗。传闻沙岚旅团里有精灵使会命令风之精灵引起沙暴,而旅团就利用这沙暴在沙漠中移动,看来这传说是真的。 沙岚旅团在五年前袭击当时担任使者的自己,废了他双脚。他早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会放过这次的使者,却没想到他们会来得这么早,而且还是攻击迦帛尔……! 他迅速下了判断,他早就知道自己最该保护的东西是什么。 「拉比莎,你赶快准备准备,离开这里。」 哈迪克取下松垮垮地盖住自己头发的头巾,一面抵抗风一面迅速将头巾包在妹妹的头上。拉比莎的头发完全被白头巾藏住,现在怎么看都是个少年了。 「行李都放在厩房里了吧?不可以回头。这里离北边的逃生门最近,你一出迦帛尔就只管向前跑!」 大气的轰鸣震耳欲聋,逼得人无法思考。拉比莎昏沉的脑袋反刍着哥哥断断续续传入耳里的话语。 「待在这里……待在迦帛尔很危险?」 「对。来,快点!现在逃还来得及!」 「可是哥哥跟艾雪……」 「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的时候!」 哈迪克用力摇了摇搞不清楚状况的妹妹双肩,看着她的眼睛。 「你肩负着保护辛姆辛姆种子的重要任务,你是这片沙漠仅存的希望。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第一个逃走并活下去!」 蕴藏太阳的两对眸子对视。从哥哥紧迫的表情终于感觉到切身危机的拉比莎忽然双唇颤抖,摇了摇头。真奇怪,她的立场跟中午完全倒过来了。 「我不要,我要跟盗贼战斗,我不能一个人逃走。」 「比起战斗,你现在更应该逃走,难道你不明白这点吗?不需要戚到羞耻。」 「就算现在逃走,迟早会被盗贼追上。最好现在就打倒他们。」 「万一你被他们抓起来怎么办?到时候我们就无计可施了!」 「可是……不对,我不要。哥哥不是不能走路吗!我要保护哥哥、跟哥哥在一起!」 哈迪克终于理解了。拉比莎在害怕。 他紧咬牙关,垂下眼睛,嘴里迅速向精灵祈祷—— 啪!一声脆响撕裂了风与夜暝。 拉比莎跌在布满沙子的地板上,按着脸颊,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别撒娇了!你以为圣别是为了什么!」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哥哥怒吼,连同其话语重挫了她的心。 为了断绝使者与过去的一切牵绊,为了在紧要关头能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为了能够割舍亲近的少数而去拯救陌生的多数。 使者于是圣别。 使者是孤独的。使者将背负整个沙漠的希望,保护种子,独自一人前进。 而这次就连被保护的种子都是孤独的。 ——对,孤独。 「呜……」拉比莎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呜咽,站了起来。 风逐渐缓和下来。既然沙岚旅团利用沙暴当作移动手段,那就应该就只有抵达和撤退的时候会狂风大作,所以动作要快。 拉比莎用手臂粗鲁地擦去眼泪,立刻转过身去,哈迪克也没想到自己会叫住她: 「拉比莎!」 即将离去的小小背影顿时停住。 「你是辛姆辛姆的使者,更是我唯一的亲人。你是我的妹妹,但你更是独立的个体。别忘了这件事。」 哈迪克到底想说什么,拉比莎就连一半也听不懂,但哈迪克的话从不曾毫无意义。 拉比莎微微转过头,尽最大努力挤出一抹笑意。她不想让敬爱的哥哥看到自己更多的丑态,于是逃也似地冲出房间。 过了好半天,留在房内的哈迪克才注意到自己的指甲掐进了自己的膝盖,直到这时,痛楚才传了开来。 「这点痛跟拉比莎比起来算得了什么……) 她很难受吧!被唯一可以依靠的亲人殴打并扛上使者的重责。 不过,这份重责会成为拉比莎求生存的压力。有了使者自觉的她应该会保重自己。如果这份压力能为她带来生路,他会不惜一切要她扛下。 (也该是我付诸行动的时候了。) 暗自下定决心的哈迪克摸索着地板,找到了沾满沙子的两根拐杖。拚命伸出手要捡起来的哈迪克背后,有一团浓浓的风正蠢动着。 风拂过哈迪克极具特色的太阳色头发,回到了敞开的窗外。 拉比莎从自家后门钻进住户缝隙间的狭窄通道,前往厩房。 她的耳朵毫无遗漏地捕捉到镇上不寻常的动静。先前最为强势的狂风呼啸声、沙砾刮削住家墙壁的声音渐歇,反之则是居民混乱的尖叫与掺杂其问男子粗野的声音、怒吼、剑戟声增加了。 安和乐利的都市迦帛尔。男人的刀是在市场买了西瓜要当场分给大家时才会派上用场。就拉比莎所知,这个圣地不曾被盗贼袭击,也没有居民惧怕这种事发生。突如其来的灾难究竟会造成多少牺牲……大家也都不愿去想。 这个沙漠中没有盗贼会愚昧到来袭击迦帛尔,大家都是这么认为的。 然而沙岚旅团却这么做了。 「这群无耻之徒!) 拉比莎在心里用所有想得到的词汇痛骂盗贼,她悄悄打开厩房出人口,迅速溜了进去。好几头不安地喷着鼻息的里固视线集中到她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喔,虽然我也想放你们逃走……」 拉比莎一面向那些发出微弱鸣声、朝她额头凑近的里固道歉,一面冲向系在正面出口近处的两头里固。马护朝她投以「发生了什么事?」的视线,库库也依偎在丈夫身旁,不安地看着 「待会儿再解释!总之现在要先逃走才行。拜托你们帮帮忙!」 尽管着急,拉比莎仍不忘把行李绑到里固身上,确认过缰绳和鞍鞯以后,她把出入口的木 从沙暴刮来的正门方向传来的剑戟声和喊叫声更加激烈了。看来自卫团开始反击了。反而是这一带静得一点声音也没有,居然没有半个居民逃走,拉比莎一瞬间感到奇怪,不过她马上就想通了。她自己一开始也没想过要逃,打算留下来跟哥哥在一起。虽然她大发豪语说要战斗,其实下意识却认为只要乖乖躲在家里,这场灾难就会从头上通过,而自卫团也会想办法解决—— 「马护、库库,我们走。」 就在她小声呼唤两头里固并牵起缰绳时,好几个脚步声在静悄悄的路上回荡着。 拉比莎吓了一跳,伸出手心挡在马护鼻前制止它前进,然后再次窥探路上的情况。只见好几名男子在月光下移动,接二连三闯进某栋建筑物。 拉比莎的心脏不自然地剧烈跳动,血液往上冲。盗贼闯进了拉比莎的家,现在里面只有不良于行的哈迪克一个人而已……! (哥哥!) 拉比莎已经无法思考,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冲出厩房。她边跑边伸手取出挂在腰后的弯刀,顾不得要放轻脚步。 她的去路马上就被堵住,在暗处待命的蒙面男子随手握着散发幽光的刀出现了。月光映照 下的刀刃之所以污浊是有理由的。 「你这混帐……杀了人?」 拉比莎从心底涌上怒意,盗贼只是默默瞪了她一眼。他像发现猎物的蜘蛛一样立刻扑向她,凶刀毫不迟疑从拉比莎的头上挥下。 锵……刀刃交击的声音响起,盗贼的眼珠子动了一下。他没想到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小孩竟然挡下了自己的刀。 「给我让开!」 拉比莎发疯似地大喊,盗贼颇戚兴趣地看了她一眼,再次挥刀。 在迦帛尔正门,自卫团员面临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与疯狂。 他们已经没有余裕发挥平日训练的成果,保持阵形与盗贼对峙。敌我双方激战,有一个人采取了异样的行动。 「哼哼哼——哼哼哼——」 在建筑物屋顶上悠然眺望着正门附近的战况,用白头巾彻底蒙脸的那个人——杰泽特不知为何哼着鼻歌。 几个盗贼从街道对面的建筑物出现了。 那些盗贼无视于正门附近的战斗,朝城镇内部跑去。他们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显然是拥有确切目标的人会采取的行动。 杰泽特点了一下头便继续哼着歌,曲调像是随性改编自激烈剑舞曲的鼻歌,然后沿着屋顶跟那些盗贼往同一方向而去。当他感觉到周围开始吹起凉风时,和夜晚同色的眼睛随即满意地眯了起来。 为了研判跳下屋顶的时机而看向后方战斗,他的眼角捕捉到某个光景。那个面熟的自卫团员背后出现空隙,某个盗贼正要趁虚而人。 杰泽特立刻开口向风精灵祈祷。绕着他打转的大气即刻脱离他的身体化为旋风,转眼问增强威力,形成小小的沙暴。确认那个自卫团员为了闪躲刮向自己的沙暴而改变位置以后,杰泽特低声说: 「这是请我吃饭的谢礼。」 然后他跳下地面,追逐像影子一样移动的盗贼。 不久,他看到那些盗贼一个接着一个进入某栋建筑物,于是便停止前进,就近躲入暗处。 (那里是使者的家吧,这一带八成有人在看守……要将他们打倒吗?) 就在他思索接下来的行动时,路上忽然响起了脚步声。他吃惊地一看,有个娇小的人影正从盗贼闯人的民宅后面的巷弄冲了过来。 (是居民吗?怎么那么冲动……) 在他困惑之际,负责看守的盗贼从暗处现身,阻挡了那个人的去路。锵……刀刃清脆的碰撞声响彻云霄,战斗开始了。 (不过这是个好机会,要走就趁现在。) 他起了这个念头,手伸向用布固定在腰际的刀,他不自觉大声咂了一下舌头。 那把不曾用过的刀装饰过度一点也不适合实战。宝石打乱了重心,重视外观的黄金刀柄握起来非常不舒服。 (呃,对喔,原来我还留着这把没用的刀。) 这是从某个有钱人家「借」来当藉口见使者、或是拿来行贿用的。早知如此就应该把这种情况也列入考虑才对。他痛切地反省。 (没想到沙岚旅团会这么快采取行动……) 就拿其中一方的刀吧——杰泽特灵机一动,点了下头就冲了出去。 两人的战斗愈演愈烈,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结果如何。 「这是什么刀法?简直是儿戏!) 杰泽特替矮个子少年不成气候的刀法着急,准备介入两人的战斗。但在出手前一刻,他看到从盗贼入侵的住家出现了两个漆黑的人影。 「呿!」 杰泽特改变突进方向,没三两下便收拾掉那几名男子。男子甚至发不出惨叫声就倒地不起 ,因为气管早已被割断了。 尽管使用次数已经压到最低,这把除了拿来装饰以外一无是处的刀还是快散了。刀柄根本锁不紧,光是举到眼前,刀身就晃个不停。「可恶……」他确认了一下死者,他们身上的武器并不是刀。 杰泽特把刀一扔,这次朝与盗贼对峙的娇小人影跑去。 ——拉比莎专注地对付眼前的盗贼。她利用刀被格开的反作用力拉开距离,趁对手的刀减速的瞬间往前一个箭步攻击膝盖。但盗贼迅速后退,刀刃转为九十度水平挥砍,钢铁的触感划过拉比莎的手。 「唔……可恶!」 拉比莎还来不及感觉疼痛就再度往后跳开,趁对手露出破绽时纵身向前。但拉比莎瞄准下盘的刀法早被对方料中,盗贼的刀由下往上一挑,娇小的身躯向后弹了出去。 她的脚离地,下巴不听话地高高仰起。在她暗喊一声『完蛋了』之际,腾空的身体被某个人给稳稳抱住了。 (咦……?) 拉比莎惊讶地仰头一看,眼前白头巾蒙脸的青年占据了整个视野。青年朝她一瞥,两人用色彩相反的眼眸相互确认。 杰泽特朝跌进怀里的矮个子少年脸上及衣服上细微的刀伤一瞥,低声说道: 「这借我。」 下一瞬间,本来在拉比莎手上的弯刀已经拿在杰泽特手里,自然得仿佛从以前就在那里一样。拉比莎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完全没有硬被抢走的感觉。青年的动作快得令人想不透刀是什么时候消失的。 以欺负菜鸟为乐的盗贼发现对手怱然换人,似乎有些不满。他使力握紧刀柄,表示这次不会再耗下去,意图一口气收拾掉对方。 但半途加入的青年却是个意外的高手。盗贼使出的攻击全都给青年恣意挡下,等他察觉时,形势已呈一面倒。盗贼不禁焦急起来,更加猛烈地挥刀。 退下阵来的拉比莎一松懈,当场腿软瘫坐在地,呆呆地看着青年的动作。 (好厉害……这就是实战的刀……!) 对方跟自己的实力悬殊,拉比莎甚至不觉得不甘心。洒落的月光辉映在他舞动的弯刀上,这幅景象充满了引人人胜的诡谲魅力。配上令人印象深刻的深蓝色眼眸,这幅光景简直就像是 (美丽的月夜。) 拉比莎完全忘记眼前展开的是一场惨烈的战斗,茫然地想起这种事来。 疲于战斗的盗贼为了分出胜负,在稍微拉开距离后接着奋力上前。盗贼双唇吐出「咻」的短促呼气,朝眼前的青年砍下去……这是他本来的打算。 然而刀却挥了空,仅稍微勾到青年的头巾。扑了个空的盗贼当场往前倒,下一瞬间,他眼前的景物反转向后,放低身子避开攻击的杰泽特一脚踹中了盗贼的脸。 杰泽特迅速起身举刀,因为刚才被刀勾到的影响,遮脸的头巾松了开来,露出和眼睛同色的头发。仰卧在地无计可施的盗贼第一次看清杰泽特的脸,倒抽了一口气。 杰泽特一挥刀,结束了对方的生命。他迅速把头巾重新缠好,从盗贼胸口拔出刀来,用死者的衣服擦去血迹。 然后他转身面向呆呆望着这边的人影,手拎着出鞘的刀,忽然皱眉说道: 「我说你啊,如果没有杀人的觉悟就不要拿刀。」 拉比莎起初不懂意思,下一瞬间就理解了。就在她感到耻辱、面颊为之火红时—— 「这是怎么回事……?」 她听到了短而含糊的叫喊。 立刻转向声音方向的拉比莎倒抽了一口气,全身僵硬。两个黑巾蒙面人走出屋外,看到同伴流血倒在地上,于是惊讶出声。 但拉比莎睁大的眼睛贯注于一点,就是其中一个黑巾蒙面人扛在肩上的人。 绵软松弛的身体,还有一头披散开来、散发太阳光辉的发丝。从盗贼肩上滑落的手像钟摆一样摇晃,黑色液体从指尖滴落地面。 「呜啊……哥……!」 拉比莎喉咙一紧,发出呻吟。 她浑身发抖 、想吐、眼花,周围的空气蠢动起来。 (怎么了……?) 杰泽特感觉到异变,心慌地张望四周。自然界正在非人的影响下发生变化——!而他那双特别的眼睛立刻捕捉到了「元凶」。 拉比莎感觉到剧烈的耳鸣与头痛,伸出双手按着太阳穴,浑身发抖。她知道黑巾蒙面人拿着刀走向她,但一切都无所谓了。 风呼啸着,浓浓的热气自大地升起,地面微微轰鸣了起来。 那些盗贼踉踉呛舱,表情惊惶地仰望天空。 「喂,我说你……快住手!你想做什么!」 只有杰泽特确实掌握了状况。风精灵在拉比莎周围发出诡异的呼啸声开始旋转。杰泽特可以清楚看见这个景象,但—— 「这家伙看不到……!) 整个人茫然若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周围即将发生什么事。看到这样的拉比莎,杰泽特为之战栗。大事不妙。 「喂!」 然而在杰泽特开口要拉比莎冷静下来以前,重振旗鼓的盗贼已经拔刀大步走近拉比莎。 「住……」制止声晚了一步。 内含尖锐细沙砾的滚烫风刀瞬间席卷附近一带。 「呀啊啊啊啊啊!」 盗贼发出可怕的哀鸣,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扛着哈迪克的盗贼也被大气突然撞飞,昏了过去。住家的墙壁发出劈啪声,转眼间出现一道道刻痕。剥落的树皮化为锋利的凶器,刺进坚硬的地表。 「好痛!你快住手啦!喂,听不懂吗!」 杰泽特拚命避开狂躁的精灵,好不容易才走近拉比莎,用力摇动她的肩膀。他勉强她抬起脸来,拉比莎无神的眼睛稍微聚焦。 「别失神,小心被吞噬!听好了,我看你自己似乎没发觉,你是个精灵使。」 青年抓紧机会一口气说完,只见拉比莎眨了眨眼睛。 「精灵……」 「对,精灵使。现在立刻指示精灵!要它们安静下来!」 看到对方张着嘴打量自己,杰泽特一面感到不耐,一面恫吓地大吼: 「快啊,你想被吞噬掉吗!」 「安、安静下来。拜托你们,精灵!」 拉比莎慑于对方的气势,连忙朝周围这么一呼喊,大气的情况立刻改变了。风缓和下来,沙回归大地,热与湿气恢复为夜晚应有的状态。 但拉比莎下一瞬间却放掉了自己的意识,往后倾倒。 「啊,混帐,这家伙居然晕过去了!」 她被精灵吞噬掉太多生气了。这么没自觉的样子惹得杰泽特恼火起来,将一度撑住的身体稍嫌粗鲁地推开时,一样意外的东西却映入杰泽特眼帘。 无力地放在身体上的右手,手背上刺的印记是—— 「咦……这家伙是使者?」 杰泽特惊愕之余,视线下意识地搜寻应该带在身上的辛姆辛姆种子。这时背后传来一道含糊的呻吟。 (不妙,先离开城镇再说吧。) 杰泽特慌慌张张地抱起使者,对方的身体出乎意料地瘦弱且柔软。 (像娘儿们一样弱不禁风,不愧是在迦帛尔长大的少爷。) 杰泽特看了看周围,一发现附近的厩房就立刻冲了过去。当他在打开的门内发现两头已经做好出发准备的里固时,就了解了大致的情况。 「哈,原来使者正要带着它们逃跑。这样正好。」 话一说完,杰泽特迅速解开马护全部的行李,改放到库库背上。为了让马护载着两个人逃走,有必要极力减轻重量。 「抱歉,我知道这样不好跑,就稍微忍耐一下。等我下暗号就先逃到沙漠。」 看到带着熟悉少女的陌生人类,马护和库库虽然一开始浮现了诧异的表情,不过最后只摇了两三次头试着抗拒,就相当顺从地任杰泽特牵着缰绳前进了。 等杰泽特骑上马护,怀里的拉比莎动了起来,微微睁开眼睛。 「怎、怎么在摇啊……?」 「你醒啦,这样正好。失去意识的人搬起来太费事了。」 「你是谁?」 「杰泽特。从自卫团的帐篷来的。你呢?」 「拉比莎……」 「拉比莎是吧。总之有话待会儿再说吧,使者大人。你得先离开这座城镇才行。如果你会操纵里固的话,就交给你了。」 拉比莎糊里糊涂地点头接过缰绳时,脑子突然想起惊人的事实。 「啊,哥哥!」 拉比莎大叫一声就拉紧马护的缰绳,突然转变方向。 「笨蛋!你在干什么?」 上半身被推开、吓了一跳的杰泽特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抢回缰绳。抓着他的手想取回马护操纵权的拉比莎大喊: 「盗贼袭击了哥哥!他受伤了,我要去救他!」 「你是使者吧!不是应该要先逃走才对吗?」 「我不能丢下哥哥不管!」 「那丢下沙漠居民就没关系吗!」 杰泽特撂下的这句话令拉比莎为之冻结。她惊讶地回眸一看,青年的眼神蒙上了比黑暗更深沉的色彩。 「不管你情不情愿,你已经被选上了。你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接受圣别的吧!」 拉比莎的心脏像是被揪住一样痛了起来。 ——对,我已经接受圣别了? 拉比莎激动的表情突然摇摆不定,变得虚幻。杰泽特看了那张脸,顿时心惊,同时手一伸交出了缰绳。 「你明白就好,朝逃生门直直冲过去吧。」 拉比莎只能点头,因为她已经确实接受了使者的命运。 再度开始奔驰的两头里固就快抵达北边逃生门时,位在拉比莎背后的杰泽特突然哼起轻快的鼻歌。那旋律改编自激烈的剑舞曲,不难听,但拉比莎真搞不懂怎么有人在这种状况下还哼得出歌来。 「喂,那会害我分心,可不可以别哼了……」 「哎呀,有备无患嘛。」 杰泽特给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答覆,拉比莎耸耸肩。接着「锵」的金属声掠过耳畔,她的背为之一僵。 「你拔了刀?」 「拔了拔了。噢,你别担心,我就是失手也不会从背后捅你一刀的。我的对手呢……是那些家伙。」 拉比莎注视着杰泽特越过肩膀的手指的前方,不久以后清楚显现的光景令拉比莎睁大了眼睛。本来应该关着的逃生门如今打了开来,本来应该站在那里的守卫不见踪影,反而是好几个骑着里固的黑头巾男子盘踞在逃生门周围。 「这里也有盗贼!」 「看来他们也有动过脑筋。听好,绝对不可以减速……」 杰泽特无预警地使出全力,踢了与他们并行的库库屁股。可怜的库库扯破喉咙发出悲鸣,猛然冲向逃生门。只见里固的猛攻吓得盗贼纷纷避难,不过其中几人立刻追了过去,等发现上头没坐人时才折了回来。 杰泽特停止哼歌,相准最佳时机低声许愿。周围的风急速发热,一面卷入沙子,一面藉旋转力膨胀,毫不留情地将沙砾打向盗贼。突然发生的沙暴杀得盗贼措手不及,别说是操纵里固,就连自己都东倒西歪,而马护果敢地以最高速穿过他们之间。 「成功了!」 拉比莎不禁欢呼,但盗贼粗鲁地振喉并吐出混着沙的口水,纷纷叫骂着追了上来。 据说盗贼的里固经过特殊训练,不成对也能行动。因为那种训练而经常处于异常兴奋状态、口吐白沫的里固已经像是别种生物。它们满布血丝的眼睛看得拉比莎不寒而栗,不断要求马护加速。 「加油!再快一 点!」 后方接连传来钢铁刀刃交击的声响,时而传来响亮的咂舌声。 「没问题吧?」 「别在意。总之,你就维持这个速度。他们的里固都被下了药弄到失常,虽然我们这边载了两个人,不过体力还是在他们之上。」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拉比莎在心底迫切想着,不可思议的是马护的脚步似乎自动加快了。风不断从后方吹来,马护钩爪发出的声音变得轻快。忽然问,金属互相碰撞的声音中断了。 「好耶!用精灵、风跟土的精灵!」 「咦?」 「跟着我念就对了,『利夫、阿鲁杜,化为防壁』……快啊!」 杰泽特说的是呼唤精灵时使用的古代语。利夫是风,阿鲁杜是大地。凡是沙漠居民好歹都知道精灵的名字。 「利夫、阿鲁杜……化为,防壁。」拉比莎总觉得难为情,小小声说道。「喂。」后面的杰泽特沉声威吓她。 「这不是在玩,给我认真点。」 「利夫……利夫!阿鲁杜!」 就在拉比莎豁出去加强语气的刹那—— 惊人的气压通过身体,突如其来的风流向两人后方。拉比莎不禁顺着风移动视线,眼前发生的光景令拉比莎不禁怀疑自己看错了。 被风刮起的沙接连堆积起来,竟然在背后造出即席沙壁。 「沙子自己动了起来?」 「不是沙子,是精灵。」 立刻订正拉比莎的杰泽特眼里清楚看到——以沙为媒介组合构成墙壁的大地精灵,以及飞升到比大地精灵更高处的风精灵。 (没想到一句话就能让精灵做到这种程度……他都没发觉自己的能力吗?) 杰泽特朝张口结舌地往少年一瞥,当场哑口无言,夸张地叹了口气。 「真不敢相信——简直是埋没人材……」 直到完全确认追兵已经甩掉为止,载着两人的勇敢里固在银盘高悬的苍茫沙漠上不断奔驰。 3.夜 等到月亮几乎西斜时,拉比莎他们终于发现早一步离开的库库。 拜大量行李之赐,尽管被刀砍中,库库本身几乎没受伤,重大损害仅止于失去水袋一只和粮秣一捆而已。他们一面慰劳两头里固,一面前进,找到进入岩漠的边界后便挑了块适当的岩石在背后生火。 替自己和杰泽特简单包扎过以后,开始拿茶壶闷薄荷叶泡茶的拉比莎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是精灵使。 「所谓的精灵使……是随随便便就能当的吗?」 「当然不是。那不是努力就当得了的。必须是精灵中意且拥有旺盛生气的人才行,这些是必要条件。如果只是刮点风这种程度的话,普通人经过训练也做得到。不过,像你刚才那样厉害的招数是绝对办不到的。」 拉比莎一面拿出第二个茶壶煮糖蜜,一面点点头。 「精灵会给人类某些好处,然后吞噬生气当作回报。像你这种人要是一个不留神就会被精灵帮倒忙,最好注意点。到时候各路精灵会撞在一起,产生失控的精灵、连你都不晓得会怎样,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 「唔——原来是这样啊……这么说来,以前我从里固或椰枣树上掉下来的时候,地面也是软得不可思议,我一点伤也没有……那也是精灵做的吗?」 「我看十之八九是。」 「可是我根本看不见精灵。一般来说精灵使都看得见精灵才对吧,这样我还算精灵使吗?」 「虽然少见,不过并不是没有这样的人。」 杰泽特接过薄荷茶,觉得有点稀罕似地看着金属杯里面。他啜了一口,清爽的芳香与糖蜜淡淡的甜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比方说看得到一点点影子、或是感觉得到动静的人就多得是。」 「啊。」拉比莎忽然心里有了底,于是点点头。这么说来,迦帛尔也不时有人会卖这类消息,像是哪里有怎样的精灵,或是向什么精灵许愿最好。 「但不可思议的是其中一项能力特别突出的人却不多,像我也是属于这种罕见的例子。明明眼前的精灵异常清楚,却只能刮起轻微沙暴。我想你应该已经注意到了吧?」 拉比莎啜了口茶以后,缓缓发出「啊——」的一声。 「是喔,所以你才会发觉我的能力啊。」 「喂,你也太迟钝了吧!」 「嗯——这么说,我们简直就像是力量一人一半嘛。」 拉比莎边说边哀怨地望着杯底残留的糖蜜,杰泽特上下打量着她。拉比莎说的有道理,要是他们两人合力,应该能跟强力的精灵使匹敌,但…… (哼,这是在丰衣足食的迦帛尔长大的少爷才会有的想法。) 杰泽特心底瞬间吹过寒风。能力跟素昧平生的他人对半分,这种想法对那些拚命求生的人来说,就算想也终究办不到。 ……这时,拉比莎那双浅如糖蜜的眼眸捕捉到杰泽特。 「对了,我还没跟你道谢。谢谢你救了我。要是没有你,我想使者之旅还没启程就要结束了……」 尽管嘴上道谢,拉比莎的表情却无精打采。就结果来说,她等于是对哥哥和迦帛尔的人见死不救,这个事实弄得她胸口沉甸甸的。 「……我想你哥还活着,盗贼没道理把杀死的人特地搬出来。再说迦帛尔还有自卫团在,我想应该没问题。」 被盗贼袭击、失去亲人的悲伤在这片广阔沙漠中无所不在。尽管杰泽特根本无意安慰拉比莎,等他回过神来时,这些话已经从他嘴里毫无滞凝地说了出来。 或许是感觉到对方在安慰自己,「嗯。」拉比莎点了一下头,脸颊亮起一抹含蓄的笑意。 「虽然不能回迦帛尔,等抵达别的城镇以后,我会向圣园报告你的事。到时候应该会颁发奖金和感谢状,你就暂时留在支部吧。」 「那真是感激不尽……」 (那可不行!) 杰泽特喝了薄荷茶以后彻底放松的脑袋瓜再度运作起来,开口说道: 「我说啊……你想不想雇我当向导?」 拉比莎倒着第二杯茶,不可思议地抬起头来。 「你想想看嘛,像沙岚旅团那样的人在沙漠里到处都是。不管是男是女,单独旅行都太危险了。恕我直言,像你这种安逸惯了的呆子,今后一个人旅行根本无法保证能活着回来。就算你有精灵使的力量,看不到也没什么意义。」 他的发言确实踩中拉比莎的痛处。 沙岚旅团今后要对使者拉比莎下手时,自己保护得了自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刀法没自己所想的那么好,尽管有精灵使的力量,看不见精灵也没办法使用。杰泽特看得见精灵的眼睛和刀法这些特质显得相当吸引人,但是—— 「很可惜的是……从以前就规定使者要一个人旅行。」 拉比莎颓丧地摇头。杰泽特皱起眉头: 「这算什么?辛姆辛姆是要使者去死吗?」 「不是的!因为需要判断城镇是否适合辛姆辛姆,这是不能受别人影响的!」 「哈,受别人影响是吧!……等一下。喔,原来是这么回事。一 杰泽特的眼睛和嘴唇泛起挖苦的表情。 「所以你们就只在一个人也不会有问题的迦帛尔附近的沙漠旅行,不断在过去的影响下挑选城镇就对了。自愿墨守那什么无聊的成规。」 「你在侮辱我吗?我才没有受到过去的影响……」 「就是有。不然使者拿的地图是怎么回事?你少说你没拿到记载了预定巡视的城镇或村子名字的地图。说什么『愿辛姆辛姆福泽广被沙漠众生』,话讲得那么好听,结果只有迦帛尔周边的居民能够得到机会不是吗?」 「这…:我的确是带着地图没错,可是!」 拉比莎正要反驳,却突然噤口,那张脸刷地顿失血色。她拍拍衣服,在身上到处搜寻,脸色愈发铁青。 「……找不到……」 马护和库库也诧异地抬起头看着拉比莎。 「怎么办……我把地图留在房间里了……」 「……什么?」 「怎、怎么办!」 拉比莎站了起来,无意义地东张西望,但地图也不会这样就从沙漠凭空出现。她的脸彻底惨白,瘫坐在地。 「我几乎没离开过迦帛尔,既不晓得各城镇位在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水井的位置……!现、现在也不能回迦帛尔……!」 杰泽特叹气,再度愤忾起来。 (圣园到底在想什么啊!他们以为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小鬼能够胜任使者的工作?) 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样反而有利于他达成目的。 「好了、好了,你先冷静下来,拉比莎小弟。没有地图的旅行也别有一番趣味喔!」 打定主意要说服拉比莎的杰泽特突然换了个轻浮的口吻,故意绕过火堆在拉比莎身旁盘腿坐下,故作亲昵地拍拍拉比莎的肩膀。 「我们又不是商队,难得出来旅行还要预定,真没趣!再说,地图在没有任何标记物的沙漠几乎派不上用场吧。」 「我是使者,不是去观光!再说地图不就是为了避免闯进危险地带而存在的吗?」 「不对,你错了,这世上只有有钱人才有地图。证据就是沙漠居民里拥有那种无趣纸片的只有组商队的大商人吧?那些人家里代代相传着独门地图,绝不外传。」 「……啊,对了!能不能弄到那种商人的地图啊?」 从杰泽特无心的一句话得到一线希望的拉比莎不禁凑近他,双手下意识地抓紧他的衣袖。 「我刚才不是说了绝不外传吗……」 「现在 情况紧急啊!辛姆辛姆的使者不能停留在这种地方。商人都精打细算,应该会愿意协助吧?」 拉比莎迫切的眼神从咫尺之遥外越过肩膀看着他,杰泽特尽管有点吃惊,不过嘴角立刻浮现称不上纯真的笑容。他出其不意地朝着拉比莎的方向歪过头去,对着太阳色头发间怱隐怱现的耳垂轻声问: 「哦?也就是说你要拜托我带路罗?」 从头发的晃动感觉到呼出的气息,拉比莎吓得缩起身体并放开了他的袖子。她惊慌失措地面向火堆,抱着膝盖缩成一团,重新坐正。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当作参考罢了……」 从小在迦帛尔那种狭隘世界长大的拉比莎显然不懂得拿捏跟陌生人的距离。杰泽特偷偷忍住笑意: 「唉,在这里等某个商队经过或许也不错呢——」 「你、你不要自认置身事外就说得那么轻松!」 「现在是这样没错啊。不过,要是你要跟我一起走的话,我就不再置身事外啰!」 「唔……」 拉比莎无助地看着杰泽特。跟轻浮的口吻两相对照之下,杰泽特冷淡的表情让人感到些微的不对劲。 「我这几年在沙漠流浪,旅行经验丰富,对你来说这个提议应该不坏才对。」 「可是……」 拉比莎再度开口,结果却说不出任何话。 看到拉比莎最后心不甘情不愿地点头,杰泽特暗自窃笑。但表面上他始终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顺理成章地继续往下说: 「那就赶快来决定前进路线吧!我建议你取消往北,改往东走。」 「为什么?这样会偏离事前跟圣园讨论好的路线。真伤脑筋……」 「居然还问为什么?我看你好像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你以为袭击迦帛尔的是什么人?是沙岚旅团喔。你以为他们会就此罢休吗?我想不久之后他们就会知道你是使者了。要是照着原定路线逃跑,想也知道马上就会被抓到了。这种时候反而要往谁也料想不到的地方——往东边的黄沙漠走比较好。难道不是吗?」 经杰泽特这么一说,拉比莎也觉得确实如此。 「这我知道……可是,既然这样的话往西边走不行吗?沙岚旅团的巢穴就是在东边吧。虽然有句俗语说『蝎子往往就躲在脚下的沙里』……」 「盗贼的里固欠缺持久力,比较不利于在沙质沙漠展开追踪。西边虽然也有沙质沙漠,但要花很多时间才能抵达入口。至于东边的黄沙漠就近多了。」 「是吗……黄沙漠啊……」 拉比莎脸上流露出非常不安的表情。这也难怪,毕竟黄沙漠是在迦帛尔圈内恶名昭彰、据说连商队都会避开的严酷大地。相较于拉比莎的不安,杰泽特却充满自信。 「我是东边出身的人,在东边带路会比没去过几次的西边确实好几倍。」 「……这样啊……」 拉比莎足足犹豫了五分钟以后,终于下定决心。 「好,就这么办。然后我想顺便再拜托你一件事。」 拉比莎虽然戚到些微胆怯,仍然鼓起勇气说了: 「教我用刀。」 「……不行。」 杰泽特垂下睫毛,迅速回答。拉比莎的刀如今顺理成章似地挂在杰泽特腰上。 「为什么?我是安逸惯了的呆子对吧?既然这样,你就教我战斗的方法。」 「你保持这样就好,靠精灵的力量防身就够了。」 「这样哪够!我绝对饶不了沙岚旅团!」 火堆瞬间猛然窜升,但立刻就陷入沉默。 「……先睡一下吧,天就要亮了。」 杰泽特说完后便回到原本的位置,裹了毛毯就背对拉比莎躺下了。拉比莎也只好钻进毛毯。两人夹着火堆,背对彼此。 枯枝劈啪燃烧的声音持续了一段时间,不久也逐渐减弱。杰泽特发觉火堆对面传来隐约的呜咽。 就算咬紧毛毯或沙也压抑不住,宛如泡沫的叹息度过沙漠寂静的夜晚。 杰泽特听着叹息,目不转睛地看着泛鱼肚白的天空。 裹在毛毯中的他浑身发抖。尤其是手,像麻痹了似地颤抖、不听使唤。网膜一而再、再而三重现着先前挥刀杀死的对手临死前的画面。 (……在迦帛尔娇生惯养大的人哪挥得了刀,只是在白费时间罢了。) 相对于重拾光明的天空,杰泽特微睁的眼里潜藏着深不可测的黑暗。 * * * 凄惨的一夜过去了—— 迦帛尔的祥和像沙丘的沙一样崩解了。 医疗人员在留有战斗痕迹的街上来回奔走,一身白袍随之飘动。由于中央沙漠没有其他城镇像迦帛尔的医疗环境如此健全,所以其他城镇遭到盗贼袭击时,不时会发生这样的事态,但骚乱的程度还是比不上遭到直接攻击的这回。 「太可怕了,听说自卫团有一半的人牺牲了……」 「我记得他们到几年前都还很安分的……」 「作风会有这么大改变,就表示首领换人了。」 表情阴郁一反常态的居民在路上三五成群、交头接耳。 像这样人心惶惶的异样光景,在地下圣园也一样。 在绿袍忙进忙出的圣园昏暗的一角,女子的哭声不曾停歇。 「冷静下来,艾雪。」 但园长试着安慰的声音也实在称不上是冷静。 「地图还留在房里,但使者其他的行李和里固都不见了。知道事态紧急的拉比莎和哈迪克或许已经先一步离开镇上了……一 园长低声说着,像讲给艾雪也像讲给自己听。这时别的园丁惊慌失措地冲进房里。 「园长,不得了了!把使者的事泄漏给盗贼的人现在人在医疗所……」 园长重重点头以后立刻动身。 「我也要去!」 见艾雪挥泪愤然起身,报告者显得有点惊慌。 「啊,那个,女性可能承受不了……」 听不下这句话,艾雪黑白分明的眼睛愤而转向对方。 「我不怕!跟哈迪克和拉比莎有关的事,我都要亲自见闻!」 「既、既然这样我就不阻止你了,不过请你做好心理准备……」 艾雪不把对方忧心的忠告当做一回事,和园长一同前往地面。 高声渲染昨夜惨事的人、泪流不止的人、不知所措的人……所有阴郁感情在迦帛尔的大街上爆发出来。两人行经其间,匆促地赶往医疗所。 不久,映入眼帘的门帘稍嫌粗暴地掀起,两人进入了拥挤的医疗所。穿着绿袍的男子看到园长,便指着楼梯说:「在最里面的房间。」 艾雪爬着楼梯,心揪在一起。拉比莎要是跟五年前的哈迪克一样被盗贼包围的话……哈迪克这次要是真的再也回不来的话…… 过没多久,抵达门前的他们焦急地将门打开,踏进一步。昏暗房内的状况令两人哑然失声,不曾闻过的异臭扑鼻而来。 一名女子缩在房间角落,抱着婴儿边发抖边瞪着他们。 房间里还有中年园丁及医疗人员各一位。 园丁朝走进来的园长行注目礼,接着出声安抚女子: 「来,先冷静下来。没有人想加害于你,可以拜托你仔细说一下你跟盗贼提到使者时的情况吗?」 「我不是、说过、好几次了吗?」 女子呼吸异常急促,畏畏缩缩地怒目打量周围。 「那、那些人把刀、架在宝宝的脖子上!逼我、说、说出使者的事。」 女子说着说着,手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孩子。 「那真是可怕啊,真可怜……你是怎么回答他们的呢?」 但女子只是张开又闭上干燥的双唇,不肯回答。 「拜托你,我担心拉比莎啊!」 感到焦躁而忍不住上前一步发言的艾雪这时猛然停顿下来。 或许是突然传来的女性细弱声音吓了她一跳,女子游栘不定的眼光怱然聚焦。从她双唇吐出话来: 「我说了特……特征。」 「什么特征?」 园丁始终耐着性子发问。 「使……使者的、特征。」 「这么说,也就是?」 「……是发色。罕见的、太阳色的头发……」 在场的人各怀心思,母亲哄儿子的软语流过空间。 「——噢,乖、乖,宝贝,别哭了。已经没事了。听到没?乖、乖……」 看着儿子脸庞洋溢慈爱的表情再度变化。她睁大了涣散的眼睛,嘴唇发抖,呼吸愈来愈急促—— 「……啊,没错,我、我、说了、说了使者的事!啊,怎么办?我我、我出卖了使者吗?可可是,谁叫他们、他们拿刀架着我儿子!架着我儿子的脖子!」 母亲浑然无视于周围的情况,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儿子。 「谁叫刀就架着我儿子!园长,难道不是吗?谁叫我儿子、我、我儿子,我、我是不得已的!……乖、乖,我的乖宝宝,来睡觉觉喔……」 尽管母亲一头乱发、憔悴不堪,她依然露出充满慈爱的微笑亲吻孩子。她脸上挂着浓浓的黑眼圈,干瘪的双唇吻向孩子的脖子…… 对着已经干透发皱、变色发褐的孩子颈上的伤痕,母亲毫不迟疑地吻下去。 「够了……已经够了……!」 在园长背后发抖的艾雪小声含糊说道。 「带这个人到能够静一静的地方去……!」 想当然尔,不会有人对此反对。男子们举起僵硬的手,轻手轻脚扶起年轻的母亲。母亲发出微弱的声音唱着摇篮曲。 「……你回家去吧。」 经脸上血色尽失的园长这么一催促,艾雪点头出了房问。 「……去为孩子安排一个墓地。」 园长在背后不知道对谁轻声交代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来自某个遥远的世界。 * * * 那天清晨,杰泽特体验了有生以来第一次清醒方式。 执意抓着睡魔尾巴赖床的他,被触感『黏滑粗糙』、难以形容的物体抚摸了脸颊。 「呜哇?」 他吓得跳了起来,只见雄里固就站在他身旁不断动口咀嚼,眼神仿佛说着「你终于起来啦」。 「看你干了什么好事……呜哇,好腥……」 「哈哈!谢谢你,马护。你终于起床啦!」 愉悦的声音对着拚命擦脸的杰泽特这么说道。他一脸怃然地看着出声的人。 「你是精灵使吧。指使里固可是犯规喔!」 「我没有指使它喔,马护很聪明,知道在沙漠赖床会要人命。来,吃了早餐就马上出发吧!」 拉比莎开朗一笑,拿着扁面包和金属容器定向杰泽特。她似乎趁杰泽特睡懒觉时换好了衣服,连早餐都弄好了。 「你有睡好吗?」 杰泽特看到拉比莎眼睛周围稍微发紫浮肿,不禁这么问道。拉比莎有些心虚地点头说: 「当然有,我昨天可是累坏了。」 两人简单吃过早餐后便匆匆忙忙上路,打算在太阳升到天顶前多前进一点。住了一晚的岩漠附近地面坚硬处就用自己的脚走,到了不好走的沙砾参半处就偶尔换骑里固。毕竟在进入完全由细沙构成的沙质沙漠前,应该尽可能不要消耗掉里固的体力。 「有园丁像你这么年轻的吗?你几岁啊?」 杰泽特骑在里固背上随着独特的节拍摆荡,问了他一直很在意的问题。比起昨晚在月光下所见,在太阳强光照射下的拉比莎显得更加年轻、充满生气。或许是因为在白天活跃的精灵不断被拉比莎强烈的生气吸引过去,而杰泽特的眼睛看得到这个景象才会有这种感觉。 「没有喔,园丁基本上是成年人负责的职务。我才十六岁,也不是园丁,只是因为要帮哥哥忙才会在圣园出入……啊,先说好,你可别因为这样就小看我喔!既然被选上了,我就一定会有相称的表现!」 拉比莎猛然回过头来说完这些话以后,就笔直地看着前面专心操纵里固。拉比莎眼眸一闪而逝的光芒烙印在杰泽特眼底。 「哦,话说得真满耶。我倒要见识见识。」 杰泽特这么说着,带点困惑注视着拉比莎的肩膀。 散发出强如天顶太阳光辉的眼眸,与眼前瘦小的肩膀。杰泽特总觉得这两者兜不起来。看似娘娘腔的软弱少爷,竟时而展露出意志坚强的一面。 (……不过,他也未免太瘦小了吧?十六岁的男生哪有人长这样……) 搞不好是女的——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但眼前随着里固步伐摇晃的拉比莎相貌精悍,头巾也缠得足登大雅之堂。一般带面纱防沙的女性应该做不到这样才对。 (应该是我想太多了。这世上也不是没有个子矮小的男生,而且历代的使者似乎都是男的……) 杰泽特为了确认,于是非常冒失地伸出手。 ——摸下去。 全副精神集中在马护步伐上的拉比莎,全身所有活动瞬间停止。她的耳朵隐约捕捉到杰泽特的喃喃自语: 「……咦?果然很微妙!」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把背后的变态踢下里固了。 杰泽特挨了这出其不意的一踢,毫无招架之力地摔了下来。硬生生撞到腰的他瞬间停止呼吸。 「好痛——!你干嘛啦!」 「那、那、那才是我要说的话!你你你这个无礼之徒——!」 拉比莎气得脸色发青,甚至颤抖起来。 「你你、你竟然敢随便碰我的身体!碰我这个使者!」 拉比莎怒火中烧地从里固上瞪着杰泽特。杰泽特也摸着腰、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但当他看到精灵开始兴高采烈地聚集过来后,马上不寒而栗。 「哇哇、等一下、等一下啦!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拜托,会出人命啦!」 「怎样,这是在演哪出戏?」 「才、才不是咧,你不要搞那种威胁!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看到杰泽特的手指比向与其说是指着自己不如说是指着周围的空间,拉比莎才猛然意会过来,忘记愤怒地看着空中。 等确认精灵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地又开始自由活动,杰泽特这才放心松了口气,放下手来。 「真亏你至今都没惹出什么意外来……」 「那是因为迦帛尔没有像你这种无礼之徒!」 「是吗?生活听起来真是缺乏刺激。」 杰泽特站起来拍拍衣服,要爬上里固时再次被踢了下来。 「就跟你说了很痛耶!」 「你这混帐学不会教训吗!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吗?别靠近我!」 「有什么关系,既不会少块肉而且也没几块肉……啊——真的走了!」 眼看拉比莎开始稍微加快里固的脚步扬长而去,杰泽特卯起来追了过去。 「喂——拉比莎!让我上去啦!我会死的!」 「那就死吧!」 「不会吧!辛姆辛姆的使者可以说这种话吗?可以吗?你倒是说说看啊!」 「……唔,你这男人真罗唆……上来!我准你背对背坐。」 「真好心!不愧是使者大人!嘿咻!」 杰泽特再度跳上了里固,拉比莎冷若冰霜的眼神迎接他。 「……谁准你抱我的腰的。」 「……谁讲过不准抱腰的?」 「看来你想在这片沙漠自己为自己动手立下墓碑。」 「好、好啦,规矩真多耶。」 在渐渐掺杂起黄沙的沙质沙漠上,里固的足迹继续绵延下去。 4.沙漠玫瑰与海市蜃楼 「搞砸了是吧……」 卡耶尔叹了气,两只手指按住眼头。 「……那么下落呢?」 「这……之后我们找过了可能的城镇和村子,但到处不见人影……」 「哼。」 首领兴味索然地应声,他的视线令报告者为之瑟缩。 「那、那个,我们会尽全力去找。」 「哦,这表示你们之前都没尽全力就对了。」 「不、不是的!绝对没那回事……我们会加倍努力——」 「好了,够了,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们可以下去了。」 这干脆的处置令报告者愣然拾起头来。卡耶尔见状,从鼻子哼了一声。 「那是什么表情?你以为我会严刑处置吗?我什么时候做过那种事了,你不要自己穷紧张。」 「啊,是……那么属下告退。」 就在报告者手忙脚乱地准备退下时,卡耶尔临时起意说: 「对了,你们的动作最近变迟钝了。」 「啊,是,这……是吗……?」 「没错,所以下次要确实杀掉五个以上不同种类的人。那会是很好的练习。」 卡耶尔随口一句话给报告者带来无比的战栗。 报告者逃也似地离开后,卡耶尔伸出手指卷弄着自己的灰发,不耐烦地啃起另一只手的指 甲。 「啊——啊,搞砸了是吧,搞砸了是吧,居然弄错使者!而且显然有被『月夜』超前的迹象……这简直是把机会拱手让人嘛!啊——啊,真是不愉快。算了,可以一网打尽倒也省事……」 卡耶尔抓乱了自己的头发,嘀嘀咕咕咒骂着。那头随意披垂至腰、毫无光泽的灰发配合着手指的动作款款摇曳。接着,卡耶尔缓缓靠近窗边,像是在给风估价似地眯起眼睛。 「其实,我也不想啊,这方法绝对会被他发现……算了,从袭击迦帛尔那时起,他应该就已经注意到我们采取行动了。居然逼得我亲自出马,你可真光荣啊!」 他不知道对着谁谖骂了好一阵子以后,迅速闭上了双眸。他深吸一口气,进入深度精神集中状态——接着,他呼唤了。 「哈鲁布。」 卡耶尔一呼唤这个在古代语意味着『争战』的名字,室内的空气顿时发生变化。彷佛从其他世界分割出来的寂静造访,干燥的空气里混入黏稠的风。那阵风轻轻围绕着卡耶尔的身体。 『……您呼唤吾吗?吾之契约主。』 宛如萧萧风声的说话声近在耳边。 「我要你去找人。一个是使者,一个是夜色头发的男子。」 『是那个「月夜」吗?』 「对,去查出他们现在人在哪里、往何处去。」 『小事一桩。』 黏稠的风含笑留下这句话后,就俐落地放开了契约主的身体,散开、消失不见了。 室内的空气顿时流动起来,睁开眼睛的卡耶尔感到轻微晕眩与透不过气。在袭击迦帛尔时耗尽全力的他,直到刚才还倒在床上起不来。 沙漠居民间似乎绘声绘影地流传着「沙岚旅团栘动时会利用沙暴」的传闻,但实际运用沙暴移动的例子包含这次在内其实寥寥无几。因为凭风精灵的力量并无法做到像载运人类这样高阶的工作,如果想这么做,就必须叫出比使役精灵负担更重的存在,而卡耶尔的力量并没有充裕到能够频繁地那么做。 然而就算事态刻不容缓,他还是再次求助于非人的力量了…… ——该死的『月夜』,这次你休想逃走。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他额头渗着薄汗,想着憎恨对象的脸来忘记自身的不适,而造访者再度到来。敲敲墙壁后从隔帘探出脸来的人,是个头发剃短、跟卡耶尔形貌恰好相反的男子。他有着暗褐色的头发与沉着细长的黑眼。 「是塞伍特啊,物资供给结束了吗?」 「对,派五头梅乌拉到镇上了。你的信也确实送去了。」 「是吗……那家伙怎样了?冒牌的使者。」 「押进地窖。因为你一直没醒,就暂且留他一命,现在怎么处置?」 「我是很想杀了他出口气……但我很在意。那个迦帛尔的女人确实说过使者的头发是太阳色的。太阳色的头发很稀罕吧,打着灯笼也没处找。既然这样,就算那个冒牌货不是使者,应该也是使者的近亲吧?如果是的话,或许可以用来当人质胁迫使者……」 「不无可能,就要他招供看看。」 「让那些年轻的去做就好了。塞伍特要不要下去休息了?」 但他依然留在房内,像是有话要说似地注视着卡耶尔。 「卡耶尔,你最近会不会做得太过火了?」 这语带非难的说法惹毛了卡耶尔,他神经质地挑起眉毛。 「什么意思?说具体一点啊!」 塞伍特苦恼地垂下眼睛,一边思考一边发言: 「……你要对那些年轻一辈的再和善一点,要知道他们本来就够怕你了,因为你和那种东西订下了契约……」 「这件事不准你插嘴!」 卡耶尔突然怒目而视。 「这么做是出于必要!年轻一辈的会怕正合我意,这样一来就不会再有笨蛋像那家伙一样单独行动。」 「……果然是这样。你真心在找的人不是使者,而是『月夜』……」 「少废话,我怎么可能不在乎。那家伙是敌人,杀掉叛徒是盗贼不成文的规矩,死去的前头目不也说过这是情非得已的吗?在解决掉那家伙以前,他会一直阻挠我们!」 黑白分明的眼珠带着哀凄的神情看着卡耶尔。 「——从迦帛尔那晚之后,团员都受到打击。团内屈指可数的战斗人员死在精湛的刀法下,还有突然刮起的沙暴……这种事只有『月夜』才办得到。这下大家都明白他与我们为敌的事实了。」 「哼,事到如今才明白也太迟了。」 卡耶尔不耐烦地咬着指甲咕哝着: 「要是有年轻一辈的想拉拢那家伙当同伴的话那还得了。你也知道我要严加管束他们的理由吧?那家伙明明不过是个身手稍微好一点的胆小鬼罢了!」 「没错,那家伙以前的确是个胆小鬼。就算他现在应该已经成年了,相信仍旧是个胆小却顽固的小鬼。卡耶尔,我也明白你的疑虑。但……只有这样而已吗?」 塞伍特忽然眯起眼睛,目光顿时锐利起来。 「……自从你和那个非人订下契约以后,就大力鼓吹杀人,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吗?也是为了管束年轻一辈的?」 卡耶尔吃惊地看着塞伍特。他察觉他的言外之意。 「……你有话就直说啊!」 「那我就直说了。你的力量足以和它缔结契约吗?」 面对着严峻的眼光,卡耶尔不禁别过头去。 「……它们喜好人类阴暗的特质,杀人后的感觉对它们来说想必——」 「住口!少罗唆,滚出去!」 灰发突然乱舞。 「滚!你快给我退出去,滚回镇上去!」 「卡耶尔,你该不会真的……」 「罗唆!做我该做的,哪里有错了!」 卡耶尔把塞伍特赶出房外,摔上门帘后,不停喘着气。他想起几个厌恶的记忆。 ——『月夜』经过训练以后,似乎可以刮起小规模沙暴了。 ——他说他找到了风精灵喜欢的歌,他就是用那个歌来刮起沙暴的。 ——要是能再多一个人会使役精灵,负担也会减轻吧,卡耶尔。 「竟敢瞧不起 我……」 臼齿互相摩擦的声音直接在脑内响起。 * * * 彷佛拒绝所有生命的黄色热砂大地—— 灼烧沙粒、灼烧空气、灼烧众生、彻底平等的饥渴大地,两头里固泅水似地行走其问。看起来会像是泅水,是因为脚边发生了沙漠特有的大规模※逃水现象。(译注:一种下蜃景。) (真糟糕……虽然我早就料到风一停就会这样。) 牵着马护缰绳的杰泽特慎重地前进。本来应该要等水的幻影消失再上路才是上策,但情况根本不容许他们这么做。 「小心走喔,马护、库库。」 疲惫不堪的两头里固没有回应,默默地忙于挪动双脚。尤其是后方的库库简直惨不忍睹。原先饱满的肉峰已经萎缩得剩不到一半,被行李这一压,背影看起来竞像只巨大的驴子。 (里固比我想像中的还要没体力……还有这家伙也是。) 杰泽特忽然感觉到一股重量靠着胸口,于是摇了摇坐在前面的拉比莎的肩膀。 「喂,振作点!别睡!」 「……啊,抱歉……」 拉比莎哑着嗓子说完,当场咳了起来。她想润润喉咙,却连一点唾液都咽不下去。她已经呈现极度干渴的状态。 杰泽特见状便拿起已经瘪下去的水袋,应该还可以再挤出一两滴水来。 「来,拿这个润润嘴唇。」 尽管递到她面前,但意识模糊的拉比莎就是没接过去。于是杰泽特用指尖沾着水滴,给拉比莎干燥的双唇补充水分。 (到极限了……) 杰泽特取下披在身上的丝质长布,把从头到脚都盖在毛料底下的拉比纱包得更密一点。太阳似乎仍无意让出天顶的宝座。 马护给沙子绊住了脚,微微摇晃了一下。 「停下来,马护。」 杰泽特勒紧缰绳,要马护冷静下来以后,再度慎重前进。 (不过,情况真的很不乐观……我估算错误了……) 杰泽特支撑住拉比莎左右摇晃的疲软身躯,稍微咬紧了干得脱皮的嘴唇。 黄沙经年累月吹积,松软沙丘连绵不绝的黄沙漠——这片大地在中央沙漠也是数一数二的严酷,而决定穿越这里的杰泽特却犯下了大失误。他竟然一时失察,以自己的体力为基准决定了行程。从小就在富饶的迦帛尔过着丰衣足食生活的少女,在太阳底下暴露了远超出他及她本人预想的弱态。 还有另一件事在计算之外:本来以为四个水袋中只有一个报销,没想到竟然还有另一个也报销了。似乎是在迦帛尔时被盗贼砍破了。细小的破洞逐渐被水的重量撑开,水于是渗了出来,等他们发现时,袋子里的水已经剩不到一半了。尽管他们之后谨慎用水,但目前仅剩下一个全满的水袋,只够两个人再撑一天半。 离开迦帛尔以后,这已经是第三个中午。因为不幸的事件接二连三地发生,即使是行路该避开的中午也得继续勉强赶路。 必须早一刻补给水才行。话虽如此,也不能勉强状态危险的拉比莎继续赶路。杰泽特不断烦恼,进退两难。 (照这样下去,最快也要到明天傍晚才到得了预定的水井……可恶!) 就连那个水井也无法保证还没干枯。只靠一个水袋实在撑不下去。水和粮食本来就只有准备一人份,现在更少了,状况之严酷可想而知。杰泽特怀着一线希望观察库库的肉峰,最后失望地垂下肩膀。 雌里固的肉峰储藏着丰富的脂肪和其他营养分,其腹部乳腺分泌出的黏稠乳汁就是来自肉峰,在这种不毛沙漠是很贵重的应急食物,但库库的肉峰已经萎缩大半,因为不习惯旅行的库库过度消耗了自己的养分。 突然,拉比莎的身体一歪,就在她差点一头栽进沙里之际,杰泽特及时扶住她。一股热气从掌心传过来,那并不是被太阳晒出的表面的热,而是体内的热。 「……拉比莎,喝点水。」 杰泽特打开了还没动过的水袋。他让拉比莎分次含入少量水,确认她的喉咙微微鼓动着。 马护又晃了一下。 杰泽特再次要它停下来,让拉比莎抱紧马护的脖子以后,站到了不断发生逃水现象的沙地上。 「奇怪,从刚才就一直晃不停耶。是绊到了什么吗?」 杰泽特用脚在沙上四处采了探,确实碰到了什么东西。他在刺眼的阳光下勉强睁大了眼睛,凝视着虚幻的水中。 只见底下开了一朵像是暖黄色石头经过斧凿雕刻而成的※沙漠玫瑰(desert rose)。(译注:一种自然形成的结晶,状如玫瑰,主成分为石膏或重晶石等。) (在这种地方……?) 杰泽特讶异地回到马护背上,发现拉比莎已经睁开眼睛了。看来给她喝水是对的。 「你看,是城镇。」 拉比莎嘶哑地轻声说道,视线投向杰泽特背后的空间。 「……城镇?」 杰泽特半信半疑地朝拉比莎注视的方向看去,当场叹气。 「给我振作点,那是海市蜃楼。这一带根本没有城镇。」 「……可是,有人来了。是个男孩子。」 「哪有,没半个人来啊。」 这次拉比莎没回应,杰泽特于是转头一看,拉比莎再度倒回马护脖子上了。 「唉……」 杰泽特再度转头,看着在黄沙上摇曳的城镇幻影。这时出其不意掠过他鼻尖的精灵夺去了他的注意力。 「水精灵……?在这种地方……」 他眯起夜色的双眸仔细注意空气中的精灵,一步步朝海市蜃楼的方向走去。偶尔出现的水精灵的确是从海市蜃楼的方向飘来的。 ——少年牵着拉比莎的手,走在绿意盎然的纯朴镇上。 少年笔直面向前方,沿着大街直线前进。他瘦得只剩皮包骨,衣服破破烂烂,满是洗也不洗掉的污渍。 下一瞬间,拉比莎变成少年本人。 少年拉比莎雀跃地加快脚步穿过大街。有三天没得到像今天这么好的工作了!洗了四头浑身是沙的里固,终于有钱可以买硬梆梆的大面包了,所以今天有好消息可以报告。少年拉比莎要去见那株美丽的植物,是那株植物滋润了孤苦伶仃、经常饿肚子的自己。 少年拉比莎穿过白石头打造成的雄伟柱子之间,进入尚未完工的庭园。拉比莎直接走向中央的水泉,凝视着泉水中央摇曳生姿的小树。 小树如天鹅绒般,柔软的树叶浸淫在阳光下,随风摇曳,悄悄对着拉比莎低语。拉比莎报以微笑,接着在泉水旁边跪了下来,像平常那样掬起透明的水。然后心怀感激,滋润干渴的喉咙—— 拉比莎清醒了过来,过了一段时间才发觉自己被人安置在陌生的陈旧建筑物里。再过了一段时间,她才发觉陈旧这个形容太含蓄了。那栋建筑物已日渐风化,倾圮大半。天花板开了个洞,看得见天空。阳光从洞口射了进来,洒落在满是尘埃的地板。 不知从何处传来人的脚步声,接着就看到杰泽特从原本应该是门口的墙壁大洞采出头来。 「哦,起来啦?」 「这里是……?」 「在你发现的海市蜃楼下面一带,就是这座城镇的废墟。」 杰泽特边啃着无花果干,边走到拉比莎身旁,凑近她的脸一看: 「我看你眼睛还睁不太开,要不要再睡一下啊?」 「……对不起,我没想到自己的体力竟然这么差。」 「别在意,好向导会连雇主的健康一并照顾好。」 杰泽特边说边递给拉比莎几颗无花果。 「话说这一带或许有涌泉喔,水精灵从刚才就零零星星在附近出没。我现在正在找。」 「在这种地方吗?」 「说起来也奇怪,不过真的有。再说这里本来是城镇,或许地下水因为什么不知名的缘故复活了也说不定。我会在入夜以前再找一下。你再睡一会儿吧!」 拉比莎目送着杰泽特的背影离去,重新乖乖躺下。她的身体的确还有点疲倦。 她一闭上眼,睡魔马上就造访了。 ——少年拉比莎走在大街上,视线比以前略高一点。原本纯朴的镇上,如今多了一点外地来的商人和卖艺者,变得稍微热络起来。 今天拉比莎也是兴高采烈地想着那株美丽的植物。最近工作好找多了。由于城镇已经开始发挥绿洲的机能,愈来愈多旅人带着脏兮兮的里固频繁这访。这全都是拜那株恩泽广被的植物所赐。那是在自己小时候来到这个镇上的耀眼种子、生命之苗,就算是这样贫贱的自己也一视同仁赐予甘泉的圣树。 拉比莎一天固定来一次,在工作结束后拜访那棵树,告诉它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这是拉比莎最喜欢的事情。拉比莎知道那株植物用全身聆听,听得津津有味。他们已经情同挚友,无关乎语言是否相通。 为了避免泉水蒸发,罩着屋顶的华美庭园已经完成了。门旁开始有守卫站岗,朝直接闯进庭园的拉比莎瞪了一眼。但拉比莎不以为意,一心要去见那棵圣树。 那棵树健壮地朝天伸展枝椅,透过屋顶的洞沐浴着光的粒子,美得像梦一样存在于眼前。虽然还很稚嫩,却是毋庸置疑的圣树。 辛姆辛姆摇曳着一树新绿,对着少年微笑—— 摇曳的火光令拉比莎醒了过来。周围一片黑暗,身旁是用里固粪便当成燃料升起的火堆。粪便燃烧发出的淡淡土味与古老建筑物特有的霉味混杂,十分呛鼻。只有烤得到火的左半身觉得暖,其他部分都为刺骨寒意所包围。 当她注意到胸口上的毛毯时,近在头边的人有了动静。 「早啊,虽然已经入夜了。」 她听到杰泽特压低的声音,与寒夜非常协调。 「已经入夜啦……找到水了吗?」 「还没。精灵也相当微弱,不好捕捉。找得我眼睛都累了。」 安静温和的苦笑,宜人地传入睡意犹浓的耳里。拉比莎动动身体,换个位置好让全身都烤到火。 「好冷,气候好像跟迦帛尔完全不一样……」 「因为这里跟迦帛尔不一样,没有水也没有草木。要我抱着你取暖吗?」 杰泽特取笑的口吻惹得拉比莎不悦地看向他,这才发现他没盖毛毯。他身上只裹着一块遮阳用的薄布,显得非常地单薄。 「杰泽特!毛毯……」 拉比莎发现自己胸前盖着两块毛毯,连忙想要起身,但杰泽特迅速以手势制止她: 「不用,我已经习惯了。你盖吧!」 「可是——」 「你要是把身体搞得更差,我反而麻烦。」 杰泽特都这么说了,拉比莎只能作罢。她迟疑地重新裹好毛毯。 「……对不起,我真的觉得自己很不中用……」 隔了一段空白后,拉比莎悄悄低语。杰泽特闻声看向躺平的少女。 「在迦帛尔,我几乎没有做不到的事。拉比莎总是精神百倍、擅长操纵里固,还会用刀,跟英雄哥哥一起受人称赞,大家都夸我们是勇敢又有声望的兄妹。我也当真这么认为,认为自己无所不能……」 杰泽特感觉火变弱,拿了几块里固粪丢进火里。 「但其实我错了,我什么也不会。不会打斗、不会一个人旅行,一无是处。什么都要靠杰泽特帮忙。」 「……我认为你操纵里固的技术是真本事喔,还有精灵使的力量也是。」 听到杰泽特冷淡地这么说,拉比莎本来想回他「可是精灵使的力量也少不了杰泽特的眼睛」,不过还是作罢了。别人好意这么说,要是否定就辜负人家了。 「那时候,要是我更强一点的话,哥哥或许就能得救了。要是我有像杰泽特那样真本事的刀法……」 拉比莎闭上眼,眼里浮现哥哥被黑巾蒙面男扛着的模样,紊乱的长发、滴落的血…… 「所以才要我教你用刀?」 「嗯……我也想要保护别人。」 拉比莎的意识再度蒙胧起来。她微微睁开眼睛,透过袅袅轻烟仰望夜空。 从腐朽崩塌的天花板看出去,月亮反射太阳的光,灿然有如弯刀。 「……那看起来好像把刀。」 引人入睡的雾霭在脑中扩散,浮现的话语还来不及玩味就脱口而出: 「杰泽特的刀,看起来就像那样,那样的美……」 睡魔入侵眼睑,意识融化。 拉比莎的话无预警地中断,杰泽特于是探头一看,只见她已经静静睡着了。 (唉……要是一直留在迦帛尔,就可以无忧无虑地过活了说。) 也不会知道使者的重责、自己的无力、活在无水大地的痛苦。 ——就可以不用尝到被人欺骗、背叛的经验。 那张像是彻底放心的纯真睡脸,刺痛了杰泽特的胸口。 他背靠冰冷的石墙,视线转向夜空,自言自语起来: 「美,是吗?」 从来没有人那么纯粹地赞美他拿刀的样子。因为看过杰泽特拿刀的人几乎无一幸免、十分理所当然地成为他的刀下亡魂。刀是杀人的工具,他怎么可能会觉得美? (但对这家伙来说,杀了许多可恨盗贼的我的刀,就是一种正义……) 他的胸口比刚才要痛上许多,脑海浮现那天抢了拉比莎的刀所杀死的盗贼那双惊愕睁大的眼睛。那时要是他出声叫自己的话,自己还下得了手吗? 杰泽特再度看向睡着的拉比莎,但马上就别开视线。 「……抱歉,我没空同情你。」 冷漠的低语遗落在寂静的虚空。 ——少年拉比莎已经到了不再称为少年的年纪了。 城镇似乎愈来愈繁荣了。从市场涌出的摊贩挤满整条大街,身穿高价薄绫的美丽姑娘们神清气爽地走在路上。但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人也相对增加了。这些人朝行人伸手乞讨,拉比莎也是其中之一。不过行人只是厌恶地皱眉,不肯施舍半样东西。拉比莎饿着肚子,拖着削瘦的脚走向辛姆辛姆的庭园,喉咙已经渴到了极点。 拉比莎在庭园门前被守卫拦了下来。眉尾挑到额头的守卫总是这样阻挡拉比莎,禁止拉比莎见辛姆辛姆。这情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拉比莎已经记不得了。不过她的忍耐到了极限。 于是拉比莎撞开守卫,跌跌撞撞地进入庭园,接着她倒抽一口气。 辛姆辛姆快枯萎了。 叶子从上方开始转褐,树干发黑。 彷佛承受不住太阳光……辛姆辛姆就快枯萎了。 拉比莎的肩膀忽然被人用力一拉。只见守卫涨红了脸瞪着拉比莎,一拳揍过来。拉比莎摔倒在地,守卫继续不断地揍、不断地踢。然后大声说了些什么以后,抓起拉比莎的衣襟,要拉比莎站起来。 都是因为有你这种人在,辛姆辛姆才会……守卫是这么说的。接着,他还这么说了:来人,把他押进监牢! 不知何时,拉比莎恢复成拉比莎了。她茫然注视着被守卫拉起来的男子背影,暗自思忖:监牢?辛姆辛姆的城镇有监牢?迦帛尔没有这种设施,因为不需要。 视野突然摇晃了起来。路上熙 来攘往的行人神色惊恐,纷纷叫嚷,并且逃窜起来。不久,拉比莎眼中的风景出现了骑着里固、挥着刀的盗贼。 守卫立刻丢下男子逃跑了。重获自由的男子转身回到这边。他想必疼痛不堪吧,因为他的跑法并不自然。 终于抵达庭园的男子一跛一跛地走下水泉,来到辛姆辛姆扎根处,轻轻抱住了快要枯萎的树干。 盗贼闯入庭园,发现了男子和辛姆辛姆。但男子留在原地不动。 男子背上闪过数次银光,次次血沬飞溅。但他就是不动。 最后,辛姆辛姆被剥下树皮、折断树枝、摘掉树叶,准备当成药材卖向四方。惟独男子死后仍继续保护的根,盗贼也拿它没办法。 最后,周围失去了色彩。泉水消失、绿意消失、庭园华美的白墙消失……风蚀带走一切,男子化为白骨。 但他依然留在原地不动—— 拉比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的洞。 「……是梦啊……」 不可思议的梦。辛姆辛姆的梦。 「你起来啦?」 突然从头上传来声音,而且眼睛上面盖着某样东西,吓得拉比莎不禁尖叫: 「哇啊!」 虽然她想跳起来,不过刚清醒的身体使不上力,背悬在半空中。 「哦,烧已经退了。你这个人虽然弱不禁风,倒也没那么虚嘛。」 手从额头拿开以后,出现了杰泽特那张倒过来的脸。 「你干嘛尖叫啊?作恶梦了吗,小姐?」 「是、是你啊,杰泽特。你怎么在那种地方?」 「我在等你起来啊!」 「那也用不着守在枕边吧……」 泄气的感觉与不小心尖叫出声的羞耻混在一起造成的结果,就是口气变得像在责备对方一样。杰泽特眼里立刻闪过挪揄的神色。 「我可是一心一意穿过空无一物的沙漠而来的喔!好歹让我看看你那张美丽的睡脸嘛,公主。」 其实是因为只有这里能够躲得掉高挂南天的太阳。 但拉比莎把他的话当真了。她睁大眼睛、脸泛红晕,然后这回真的跳了起来,挪动大腿拉开距离,怀疑地看着杰泽特。 「……你该不会是那个叫什么色魔的种族吧……?」 「……啥?」 杰泽特完全没料到拉比莎的反应会是这样,愣愣地张大嘴巴。然后突然噗哧一声,捧着肚子抖起肩膀。 「……色、色魔?」 看到杰泽特突然吃吃笑了起来,不仅抖着肩,最后还捧腹大声笑了出来,拉比莎真的很气愤。日前的袭胸事件也好、这次的发言也罢,根据这么多次的经验,她当然应该要认真怀疑才对。但对方却一笑置之,简直是失礼透顶。 「你、你这个人很好笑耶……肚、肚子好痛!」 「什么好笑!我是很认真地在问你耶!」 好笑就好笑在这里啊——又一波笑意席卷而来,杰泽特边笑边试着澄清: 「你放心啦!假如我真的有心,趁你睡着得手应该很容易吧?」 听了态度非常不正经的杰泽特这句话,拉比莎尽管鼓着腮帮子,却也不由得同意。她那想法完完全全写在脸上的模样显得十分好笑。 「……喂,你差不多该笑够了吧!」 「抱歉抱歉。不过看你还有力气生气,身体应该是不要紧了。在你奄奄一息的时候,统统走光光的精灵又开始聚集过来了。」 「是吗?真现实……」 「就跟人类一样。既然你好起来了,我有点事要拜托你……」 拉比莎站起来走向杰泽特。她现在非常的饿,跟在梦中一样。 「什么事?跟精灵有关吗?」 「对,我终于找到了。」 杰泽特露出得意的笑容,站起来以后转身就走。拉比莎追了上去,一路打量着这座初见的城镇废墟。 她觉得这个景象似曾相识,几乎所有的建筑物都颓圮毁坏、面目全非,拉比莎一下子就明白自己被安置的建筑物是状态最好的地方。但拉比莎却隐约知道这座城镇原本的面貌。 杰泽特沿着本来应该是大街的路笔直前进,最后他们在一处四边为倾颓白岩石所包围的地方停下脚步。 「看,就是这里。」杰泽特指着地面。 「啊……水……?」 「嗯。尽管已经被黄沙漠整个吞没,但水精灵仍保护着水脉。」 那真是不可思议的光景。细沙遍地,一缕透明的水从小沙坑内涌出。由于那些水一渗进周围的沙里就立刻干掉,要非常仔细看才会发觉。 拉比莎挺直背脊,放眼周围。 颓圮的白石材围住四边。柱子、还有门—— 拉比莎忽然蹲下来,拨开水周围的沙。她让热沙钻入指缝问,不断不断地掬起沙子……这时,有东西从掌心掉了出来,质轻而硬,像泛白的树枝。始终诧异地守在一旁观看的杰泽特喃喃说道: 「你在做什么?挖出人骨来很开心吗?」 听到这句话,拉比莎总算确定了——对,那是骨头。 「这里是辛姆辛姆的庭园……那个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拉比莎突然激动起来,开始把她梦到的事全讲给杰泽特听。 「这是辛姆辛姆之泉,杰泽特,是那个人指引我们来的!多亏有那个人,辛姆辛姆之泉才能维持到今天,一定是这样的……!」 「原来真有这么一回事……」 杰泽特沉吟起来,手叉胸前环顾着毁灭的城镇。 「挂念辛姆辛姆的男子啊……因为你是使者,所以才找你来的吗?」 「我想不是。男子藉着那个海市蜃楼,应该是不分对象地吸引所有口渴的旅人吧!」 拉比莎想了一下,再补上一句: 「……不过,他会让我作那个梦,或许就真的是因为我是使者。不对,或许是因为我跟他一样都挂念着辛姆辛姆吧?」 拉比莎换个方向思考,忽然问疑问涌上心头。 「明明就有辛姆辛姆……明明就被选上了,这座城镇却还是毁灭了……」 真是不可思议。她一直以为只要有了辛姆辛姆就水到渠成了。 「光是有辛姆辛姆还不够。迦帛尔为了辛姆辛姆,不也采取了各种对策吗?比方说盗贼对策、人居限制。」 「嗯……啊,是的,的确是那样。而且迦帛尔也没有监牢……」 杰泽特对那个字眼稍微有所反应,但拉比莎并没有察觉。 「住着善良的人——光是这样还不够吧。要打造辛姆辛姆的城镇,应该还有其他困难的条件吧。但是从一开始就具备所有条件的城镇,是不可能存在的啊……」 不可能有其他城镇像迦帛尔那样条件齐全。拉比莎突然发觉到这点。 「我之前想的都是『为什么辛姆辛姆的城镇只剩下迦帛尔』……不过,反过来想,应该要思索『为什么只有迦帛尔成功了』才对……」 「……嗯。」 杰泽特应了一声后便转换话题: 「对了,拜托你命令水精灵进水袋。我就是要拜托你这件事。」 「啊,对喔。」拉比莎也想起这档事,朝精灵轻声念出咒语。 ——在黄沙滚滚的沙漠上,有座为人所遗忘的城镇。尽管如此,在那个城镇中辛姆辛姆遗泽犹存。靠少量水存活的生命,现在仍群集于这座城镇。 他们把从沙子底下找出草来吃的里固叫回来,把装满的水袋和所剩不多的食物袋放到它们背上。库库的肉峰如今恢复了原有的饱胀。 「对喔,因为这里有水,虫和蝎子会聚集过来,所以不缺食物。」 拉比莎感叹地这么说完,杰泽特的脸颊抽动了一下。 「蝎子吗……」 杰泽特打量着库库的肉峰,一副倒胃口的样子并垂下肩膀。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喔。」 「唔,没有,没事……」 杰泽特显得不太舒服,拉比莎和他并排而行,牵着里固慢慢走了起来。 脚边滚着某样东西。 「啊,这是……」 两人一看,是一朵像是石头经过斧凿雕刻而成的沙漠玫瑰。 「之前我还不明白为什么这种地方会有沙漠玫瑰,不过现在知道真相以后,想想也是当然的。那是因为这里以前有丰沛的水。」 「这是水的骸骨吧?」 「啥?」 拉比莎突然天外飞来一笔,令杰泽特毫不客气地表达他的诧异。 「这是以前父亲告诉我的。他说沙漠玫瑰是水干掉以后留下来的产物。干掉也就等于是水死掉吧,所以这是水的骸骨,是死后留下的遗物。」 「骸骨啊……」 死后留下的遗物,同时也是确实存在过的证明。 在两人与两头里固的后方,死去的城镇寂然伫立,留下化为废墟的骸骨。 在那城镇里,透明的水流在挚友尸骨的怀抱里,悄然维系着生命。 5.砂目了 中央沙漠一带从以前就有着不鼓励哭泣的传统。 这是因为眼泪是沙子进入眼睛时用来排除的重要水分不能随便流失。所以当情绪激动或不能自已时,中央沙漠的居民会做一种『仪式』,就是用头巾或面纱静静遮住脸,宣告「我砂目了」。所谓的砂目似乎代表「因为沙子进眼睛,所以流泪」的意思。 而这片沙漠现在传出了一声夸张的惨叫。 「……嘎啊~~!」 在黄沙漠与其东邻之土沙漠交界处坐着两头里固,周围有两个人。一个是表情愣愣地拿着锅子、乍看像少年的少女;一个是被那锅东西弄得精神受创,意识飞到宇宙尽头,有着夜色头发和眼眸的青年。 「唔嗯……」 拉比莎看看锅内,又看看一跳便跳到黄沙漠去的青年,不解地喃喃说道: 「你讨厌锅子啊?是喔,原来你有金属厌恶症啊!」 「喂!你把那个关注锅子内容物的人摆在哪儿呀!」 杰泽特爬到小沙丘背后躲起来并怒吼着,整个身体缩得小到不能再小。尽管他这么努力, 全身还是看得一清二楚,这点无法否认。 「这么说之前也没看你排斥金属杯喔……唔嗯,真是的,你到底有什么不满?这可是为了庆祝我们脱离黄沙漠才特别煮的火锅耶!」 「请你摸着良心看着那锅好料仔细想想!啊啊,烦死了!你自己说锅子里面放的是什么 啊!不是那个吗!那个蝎、蝎蝎、蝎蝎蝎蝎蝎——」 「喔,蝎子?」 「就是那个!」 杰泽特欲振乏力地抖着手指着拉比莎。但,当他看到拉比莎不以为然地捞出一只煮熟的蝎子时,「噫~」他当场落荒而逃,跑进黄沙漠的更深处。真是枉费之前他们费尽干辛万苦脱离那里。 「真拿他没办法……这个我们就自己吃吧!」 拉比莎把煮好的蝎子一只只扔到里固面前。里固夫妇满怀疑虑地抬脚戳了戳那些平常都是生吃的蝎子,最后终于判断那可以吃。拉比莎则舔着敲碎的岩盐,从头开始喀喀有声地啃了起来。有毒的部分在煮之前就去掉了,所以不用担心。 「啊啊啊、在吃了、在吃了——」 杰泽特躲在沙丘后面边发抖边看,好不容易才等到拉比莎大发慈悲: 「唔嗯,水足补给好了,可是食物已经见底了,所以……如果随便拔几株草来你也可以接受的话我就煮,要不要回来了?」 「好耶!草!随便啦,万岁!」 杰泽特表达了意义不明的喜悦,跳过沙丘回来了。拉比莎把锅子放在附近的黑岩石上,呼唤火精灵: 「纳珥,锅子咕滋咕滋。」 适于烹调的火焰顿时冒了出来。这是拉比莎最近发现的精灵使能力,在阳光晒热过的地方大都通用,非常方便。 「不过锅子咕滋咕滋也未免……」 「要、要你管。就是要这个讲法,火力才会适中!」 拉比莎警告他:你要是敢再有意见就煮蝎子喔!杰泽特马上道歉说:噫,不敢了、不敢 了。沙漠今天也一样和平。 「唉——连库库都吃下去了……」 杰泽符哀怨地从库库的头打量到库库的肉峰。 「……(打哆嗦),我暂时不喝库库的奶了。」 「你在说什么啊?刚刚才吃下去的,现在还在胃里喔!要变成营养分还要一段时间,所以反而是现在才……」 「啊!对喔!盲点!」 杰泽特立刻换了个人似地大喊:「让我喝!」然后张口咬住库库。蝎子的冲击似乎使他脑 袋好几处螺丝松动了。 「不过真意外耶,你明明就浪迹沙漠,居然怕蝎子。」 「任谁都有一两样害怕的东西,那些家伙没带给我任何美好的回忆。」 「你的眼眶湿了喔。别哭啊……」 「要你管,那是砂目!」 「话说接下来要往哪边前进?」 拉比莎转了个话题,平息这场风波。就杰泽特看来,她看似无心却对他人情绪意外敏感的部分,真的是迦帛尔长大的人才有的特色。 「喔,我们一路往东横越了黄沙漠,接下来还要继续往东走一阵子。」 「这样啊……」 拉比莎忽然露出忧虑的表情。 越过黄沙漠固然可喜,但接下来的路上,真的会有值得视察的城镇或村子吗? 回首来时路,拉比莎遥想远在黄沙漠彼端的故乡,脑海里浮现最后一次看到哥哥昏厥的模样,激起拉比莎的焦躁戚。 (哥哥……艾雪……大家……) 「欸,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是辛姆辛姆的使者,想尽可能多视察一些城镇。接下来的路上不知道有没有……?」 拉比莎自认已经尽可能表现自然,但因为焦躁感使然,声音果然还是透露出些许疑虑的样子。杰泽特确实地察觉到这点。 「哎呀,您怀疑我吗?城镇当然是有的,拜托放心好吗?」 杰泽特用非常轻浮的口气打发她。杰泽特用这种口气说话时的表情比其他任何时候都要冷漠,拉比莎已经发现这点了。 「嗯……那就好。我不是怀疑你,要是惹你不高兴了,我向你道歉。」 「不管怎样,下一个水井还要再往东走一点才会到。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在沙漠中操之过急可没什么好事。」 不知道是不是注意到拉比莎意识着自己的表情,杰泽特这回转换心情,露出一派轻松的模样。 吃饱以后,两人与两头里固再度慢慢地继续他们的旅程。 没想到只不过是越过了黄沙漠而已,要往前推进就变得容易多了,差别之大,真叫人不敢置信。首先,风景会随着前进而改变这点就相当振奋人心。零星生长着青草或仙人掌的土沙漠充满生机,光是这样就可以让人鼓起勇气;吹过来的风几乎不带沙粒,空气也显得清爽。 「总觉得风从刚才就吹得人好舒服啊。」 拉比莎眉开眼笑地迈着步伐。经她这一说,杰泽特有意识地用眼睛追寻风精灵。他关注起精灵的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对了,这些家伙……从刚才就统统往同一个方向流动……) 精灵的动作会明显不自然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就是它们处于不自然的状态。也就是说,它们正在实行精灵使的命令。 经常使用风精灵且有必要调查自己和拉比莎的精灵使——像这样的人,杰泽特只知道一个。 (终于来了啊……) 他再度唤醒被拉比莎锅(因极度恐惧而命名)搞得涣散的注意力。 但杰泽特忽然皱起眉头。 (等一下……奇怪,那家伙的精灵使力量应该相当贫乏才对。像刮沙暴那种程度倒还行, 但不可能有办法像这样从远处使唤大量精灵。) 忽然冒出来的疑问在心头挥之不去。他默想了半晌,瞥了拉比莎一眼。 ……也罢,就算他因为某些原因变强了,也不及这家伙吧! 杰泽特如此判断,把像黑云一样扩散的疑虑赶到心底一隅。 (怎么做好呢……是犯不着好心地把去向直接了当告诉对方啦……) 「哇啊……好壮观喔!你看那个,杰泽特!」 杰泽特沉溺于思考的意识,听见拉比莎的欢声后才被拉回现实。目光往她充满喜悦的视线前方转过去一看,这次连杰泽特也不由得发出惊叹声。 左侧大地朝行进方向缓缓倾降,眼前是一片比至今所见更加绿意盎然的土地。看来最近下过雨, 拜此之赐得以萌芽的草花,把握当下将短暂的生命寄托太阳。 草地上零星散布着家畜白色的背,应属游牧民族所有。体型小的亚鲁基鲁之间夹杂着毛偏长的梅乌;梅乌慢条斯理地鸣叫着,鸣声圆润,是其名称的由来。 「啊——真舒服……!看到绿色,眼睛也放松了。」 拉比莎往头上举直双手,舒畅地眯起眼睛。杰泽特也发现水精灵或土精灵乘着风嬉戏,嘴角悄悄绽放笑容。 「好,难得遇见了游牧民族,就去跟他们打声招呼吧!」 「要去交换水井或沙漠的消息吧?」 两人兴高采烈地互相点头,要里固往左方一转,朝着丰饶大地步履轻快地下了坡去。 * * * 被浓浓黑暗与蒸腾热浪所支配的空间满是土味。 哈迪克一个人在里面持续宁静的抗战。 为了挪出缝隙以免被绑住压在身体下头的手瘀血,他陷入苦战。最后紧缚的粗绳磨破了手腕,从新伤口流出血来。 这地方很狭窄,大小仅容一人勉强躺平。头上是一扇掀开式的门,尽管用头或肩膀试着往上顶也纹风不动。 哈迪克眼睛刻意对着从门缝透入的微光,藉此维持住朦胧意识。他在等待。等待这扇门一天一次必然会打开的时问到来。 (拉比莎……你要顺利逃下去……!) 使者的去向、与使者的关系、使者的情报……只要对方依然盘问这几个问题,就表示拉比莎仍平安无事。哈迪克坚持不招,只是一再重申「让我见首领」。这样就够了。 盗贼出乎意料地很早就发觉哈迪克不是使者。被带到旅团的据点前一直都昏迷着,等清醒时就已经被识破了。 「你把使者交给夜色头发的男子了吗?」 第一次盘问时,对方提出这个问题。你在说什么——哈迪克差点这么脱口而出,又咽了回去。既然毫不知情,不要答话才是明智之举。 「瞒也没用,我们已经确认有两个人影从迦帛尔北边逃走。」 听了这句话,哈迪克确信拉比莎没事。意料之外的男子其存在虽然令人在意,至少比落入沙岚旅团要教人放心多了。 之后,哈迪克就沦为阶下囚,被关在这个称不上为空间的地窖里。看来他们之所以没有马上杀了他,是因为怀疑他跟使者有血缘关系。 (但沙岚旅团想抓使者……目的究竟为何?) 哈迪克吐纳着不规律的短促呼吸,脑海里再度浮现了这个想过无数次的问题。那是从五年前遇袭起就一直存在的疑问。那时的记忆令人不愿回想,正因如此,他反而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五年前—— 当时三颗种子中已经有两颗托付出去,就在他四处流浪寻找剩下一颗的城镇时,事情发生了。先是突然被沙暴挡住去路,接着一群黑巾男包围了哈迪克。 (沙岚旅团!) 半传说化的盗贼团的名字立刻浮现脑海。 一行人包围着他,看似首领的男子面泛浅笑开口。 ——怕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吗?迦帛尔的小伙子。你总不可能忘了我们的名字吧?就算你 出身忘却之都迦帛尔也不致如此。 面临有生以来第一次的性命危机,哈迪克不中用地发抖。 ——眼睛真漂亮啊,是因为经常看着迦帛尔的绿树吗?是因为用辛姆辛姆的水清洗吗?得 天独厚的人啊! 他听着盗贼戏弄的话语,拚命思考脱逃的方法。 ——身上还带着辛姆辛姆吧?我知道你是使者。 他说:辛姆辛姆不会给你们,要钱财的话统统拿去。盗贼则是嗤之以鼻。 ——钱吗?钱能干嘛?钱不能吃喔! ——不像女人那样能抚慰人心。 ——不像辛姆辛姆那样能治愈疾病。 快,拿出来给我们看看。没有辛姆辛姆的你没有价值。就在对方不怀好意地这样连珠炮似地逼迫他时,其中几个盗贼看着哈迪克后方议论纷纷起来。 ——那是……沙暴?这么和煦的天气怎么会…… 盗贼不知为何皱起眉头,低声交谈。空气稍微紊乱起来。 ——那并不是自然发生的沙暴。 过了一会儿,在首领身旁留着灰色长发的男子这么断言。 ——头目,是那家伙。 听了灰发男子不悦地吐出的那句话,盗贼不知为何骚动起来。他们不再注意哈迪克,视线统统转向那团黄云。 哈迪克没有错过这一瞬的破绽。他突然要里固起步,朝遭人包围的一角猛然冲过去。刀和棍棒从身后挥来,膝盖发出碎裂声。 一心想逃离的哈迪克奔驰着。他不断、不断、不断奔驰,等他回过神来时,已经彻底摆脱掉他们了。不知道为什么,之后盗贼就不再出现。 哈迪克幸运地发现一座小村子,在那里受到无微不至的看护。他不得已过了一个月的疗养生活,结果双脚还是残废了。结果哈迪克把最后一颗辛姆辛姆托付给这个村子。 满身疮痍地回到迦帛尔的他一跃成为悲剧英雄。即使面临性命危机,依然成功地守住辛姆辛姆,人们都流着泪赞颂哈迪克的勇敢。 但心情平静许多的哈迪克忽然感到疑问。 他们真的是觊觎辛姆辛姆才袭击自己的吗?只是想得到辛姆辛姆的话,大可马上杀掉他再搜身。 还有一件事令人在意。 ——就算你出身忘却之都迦帛尔也不致如此。 盗贼头目对他这么说了。迦帛尔并没有『忘却之都』这样的别称,一般都称为圣地、辛姆辛姆之都、沙漠的心脏。但对方为什么要故意用如此特别的绰号? 抱持着疑问的哈迪克开始独立调查沙岚旅团与迦帛尔的关系,然后他得知了某个真相。 就因为知道了真相,他才终止了所有调查,绝口不提。但…… (……这或许是报应吧,那明明是该马上面对的问题。) 意识一不小心就会远去,为了呼斥自己,哈迪克用力咬住了干燥的嘴唇。铁锈般的气味在口中扩散开来。 (沙岚旅团……沙岚之镇……) 无论怎么顽抗,要打退袭来的睡意有其极限。他的眼前不禁模糊了起来,全身麻痹似地不听使唤,哈迪克终于放开了意识。 (迦帛尔的——黑暗。) * * * 自从他们开始有机会经过吃草的家畜身旁以后,杰泽特就不时会蹲下来捡起某样东西,丢进挂在库库腹部侧边的袋子。从身后探头观察他在做什么的拉比莎看到他手里的东西,微微惊慌了起来。 「喂!我说你啊!可以这样擅自捡走吗?」 原来他一直在捡干掉的家畜粪便。家畜的粪便既可以当燃料也可以当肥料,在某些地区还可以卖到好价钱。这应该是游牧民重要的财产才对,但…… 「可以啦、可以啦。反正只要有这些家伙在,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啊!」 杰泽特摇摇指头,厚脸皮地这么说道。 拉比莎心想:这么说家畜吃的草的确也不属于任何人啊!就在这时—— 「欸!你们这两个大便小偷!」 尖锐刺耳的童声从背后传来。拉比莎吃惊地回头一看,只见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名小少年,手擦腰,脚稳稳地踏着地面。 「杰泽特你看,果然挨骂了不是吗!」 「哎呀,原来不行喔!」 少年走向还有心情一搭一唱的两人,他真的很小,身高不到杰泽特的一半。头巾缠得跟大 人一样好,带着一个大得好像可以装得下自己的袋子。 「你们这些可疑的家伙,说出你们的目的!」 尽管少年意气昂扬地双手环胸摆架子,努力板起童颜营造气氛,但遗憾的是,除了让人忍不住想抱住他以外并没有其他效果。 「哈哈!小不点真有气势啊!」 杰泽特破颜一笑,冷不防朝瞪着自己的少年伸出手来,把他的头连着头巾乱抓一通。 「你、你干嘛啊!住手!」 杰泽特意外的行动吓得少年一面操着咬字不清的儿语拚命抗议、一面惊慌失措地逃窜。这幅光景实在非常惹人怜爱,拉比莎也不禁笑出声来。 趁乐在其中的同伴还没闹过头以前,拉比莎微笑着正要开口制止—— 「玛希玛!」 女子尖叫似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顶着和少年一模一样的焦褐色自然卷发的中年女子从拉比莎身旁穿过,像是要从杰泽特手上抢回来似地抱住少年。 「你们这些人是怎样!不要对我家的孩子那么粗暴!」 被这充满敌意的眼神一瞪,杰泽特和拉比莎不知所措,不禁面面相觑。他们的确是粗鲁了点,不过也用不着那么凶啊…… 「妈妈,我好难过喔……」 「玛希玛!怎么可以随便接近陌生人!」 看到愤怒的母亲将矛头转向怀中呻吟的玛希玛少年,两人再一次互相对看。杰泽特朝拉比莎使眼色,稍微耸耸肩膀表达内心的无言以后,缓缓对激动的母亲说: 「对不起,我们有点玩过头了。我们完全无意要伤害你儿子。」 「我很困扰,拜托你们注意!」 母亲停止抱怨,抱紧了胸前扭动不停的孩子大喊: 「要知道我女儿身体很虚弱,跟一般小孩不一样!」 「……女儿?」 杰泽特诧异地蹙眉,身旁的拉比莎亦惊讶得睁大了眼睛。 「难道说……请问那孩子是女生吗?」 拉比莎不由自主地问道,母亲用提防的眼神打量她。不过,拉比莎朝她友善一笑。 , 「那个,我也一样。从小被当成男生养大,但性别是女生。」 母亲愣愣地望着手放胸前微笑的年轻人,最后睁大眼睛。玛希玛也勉强转过头来,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仰望拉比莎。 「哎呀,你也是缠头巾的女孩……?」 拉比莎一回答「是」,母亲的态度顿时转变。她放开胸前的玛希玛,笑咪咪地站起来,握住拉比莎的双手包进自己的掌心里。 「哎呀,长这么大了呀!这真是吉利,请你务必来我们的帐篷坐坐!」 「那真是太谢谢您了。杰泽特,既然人家特地邀请我们,我们就进去吧!」 「啊,喔。」 杰泽特完全跟不上眼前的事态发展,困惑全写在脸上,交互看着拉比莎和母亲。缠头巾的女孩?简直一头雾水…… 「你是哪里人?长途跋涉过来的吧?」 走向帐篷途中被问到这个问题,拉比莎只告诉对方她来自迦帛尔。她事前已经跟杰泽特商量过,缠布遮住了使者的证明。 「迦帛尔……辛姆辛姆的使者大人出发的那个迦帛尔?那个圣地?」 「对,没错……?」 见拉比莎点头,母亲露出热切微润的眼神看着她。 「今年出发的使者会走怎样的旅程,这你应该知道吧?」 拉比莎忘了眨眼,看着她带着淡淡哀求的表情。 「为什么会问这个呢……?」 只见母亲一度视线游栘,最后迟疑地凑近拉比莎耳边说了: 「只要指甲尖那么大就好,我想要辛姆辛姆的种子,为了玛希玛……」 拉比莎心脏发出怦一声。 「那个,非常抱歉……我不知道。」 「这样……」 母亲垂下肩来,失望之情表露无遗。玛希玛拉着她的手。 「妈妈,爸爸来了!」 这句话令所有人看向前方。只见一名大汉挤过家畜或白或褐的背,朝这里走了过来。 玛希玛的父亲据说是现任酋长的儿子,向他展示过刻印着迦帛尔镇章的兽皮纸后,拉比莎他们正式以客人的身分受邀进入游牧民族的帐篷。 「——听说玛希玛心脏不好。」 趁游牧民族宰杀牲畜、张罗款待的这段期间,拉比莎想给里固也来顿豪华大餐,于是他们 再度造访放牧地,坐在白岩石上开启了话端。 「听说她两个姐姐也是身体不好,很小就夭折了。所以她家人为了祈求最后出生的玛希玛顺利长大,就发愿把她当成男孩扶养。他们怕如果仍旧当女孩养,或许又会被什么不好的东西给带走。」 「发愿啊……」 终于解开疑问的杰泽特忽然发觉一件事: 「咦?这么说你……」 「嗯,其实我也一样。」 在逐渐西斜的太阳照耀下,拉比莎微微笑了。 「除了哥哥以外,其实我还有过姐姐,不过出生没多久就夭折了。所以父亲和母亲知道下个孩子又是女孩以后,就决定把我当成男孩子养。」 「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你单纯是出于兴趣才会打扮成这样。」 「发生这类不幸的时候,这种方法还满常用的喔!」 「哦……不过也难怪我不知道,因为我们家的小孩个个都很健康……」 「杰泽特也有兄弟姐妹啊?几个?」 这么说来他们相遇以后也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却对杰泽特这个人近乎一无所知。 「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弟弟、妹妹各一个。」 「哦,好热闹喔!」 「不过爸爸都不一样。」 「哦……咦?」看到拉比莎嘴角抽动,杰泽特突然想起:这么说,同母异父在世间似乎非常少见。他浪迹沙漠以后才知道,这种事稍微不小心是会招来轻蔑的。 (不过,那是生活环境优渥的人的逻辑。) 杰泽特这么认为。就算被人轻蔑也不会怎么样,反正那跟自己无关——平常他都会这样 想,然后草草结束话题,但现在却不知怎地起了恶意——迦帛尔长大的小姐听了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我的故乡是个自然环境相当恶劣的地方。小孩子很容易就夭折,缺乏体力的女人也常死于难产。所以尽可能需要体力好、生得出健康婴儿的女人。因为那种女人大受欢迎,所以没有结婚制度,勉强要说就是契约婚姻。而我妈是属于身强体壮那型的,所以人人抢着要。」 老实说,看到故乡以外的世界而感到惊讶的反而是杰泽特。没想到容许和单一伴侣互许终生、延续香火的环境在世间是很普通的。 (对我来说整个镇就是家族。) 杰泽特无视于微微发痛的胸口,偷看拉比莎的表情。 ——没想到拉比莎冷不防地转头面向他。 「是喔……杰泽特的妈妈是一位身体健壮的人啊,好好喔……」 和太阳光同色的眼眸闪闪发亮。 「我们家是父母本来就很虚弱,毕竟他们可是在医疗所候诊室相遇的喔!」 少女吃吃笑着,表情不见一丝阴霾。 杰泽特总觉得松了口气,跟她一起笑了起来。 「这么说,我们所知道的讯息也相当旧了。」 「是啊,黄沙漠的四个水井中有两个已经枯了。剩下两个还有水,但埋在沙子底下非常不容易发现。另一个则是位于被星形沙丘包围的地点。」 接受过款待 后,太阳已经转为橘红的时刻。杰泽特在帐篷里告诉部落男子们水井的资讯, 帐篷外的拉比莎则涨红了脸。 她深吸一口气,嘴唇往游牧民的笛子一抵,奋力吹出声音。 呼……呼咻——…… 「大哥哥好逊!」 拉比莎喘嘘嘘地吐气,游牧民的小孩在她身旁嬉闹。 「唔唔……为、为什么。看起来明明很简单啊……」 「来,给我一下,要像这样。」 个性强势的少年接过笛子,吹了几个音示范给拉比莎看。其他小孩见状也争着要吹,转眼间就演变成笛子争夺战。 哇——!小孩子发出欢呼展开了追逐战,留下拉比莎和玛希玛。玛希玛看着大家,神色看似开心却稍微瘪着嘴。 「连一下下都不行吗?」 拉比莎突然提出的问题,玛希玛正确地理解了那个意思。 「嗯。我不晓得,可是爸爸跟妈妈会难过啊!」 这样啊,拉比莎这么回答,拍拍玛希玛的头。 「欸,讲迦帛尔的事给我听!那是一个充满水与绿意的乐园吧?」 在好奇心旺盛的玛希玛央求下,拉比莎开始诉说她印象中的一切。 镇内四通八达的地下水道、辛姆辛姆树的挺拔苍翠、门旁的巨像凶恶的面貌、迎接十八岁成人礼的女孩裹着获赠的绣花布时豪华的样子—— 但拉比莎说她想要里固更胜绫罗时,玛希玛眼睛发亮地欣然赞成。 「好好喔!我要是生在迦帛尔,一定也是那样!我会成为沙漠第一的里固骑士,参加比赛得冠军!」 「沙漠第一的里固骑士是我哥哥,得到哥哥真传的我就是沙漠第二了。」 「真厉害,好威风喔!」 虽然哈迪克并没有和全沙漠的骑士较量过,但拉比莎就是这样认定的。当然,他们两个人都是优秀的骑士这点是事实。 不久,母亲来通知吃药的时间到了,玛希玛便朝拉比莎轻轻挥手,回帐篷去了。拉比莎目送小小的背影离去后,过了一会儿,换母亲自己一个人过来了。 母亲在身体稍微僵硬起来的拉比莎身旁坐下来以后,谈起拉比莎所害怕的事。 「据说辛姆辛姆的种子能治百病,这是真的吧?」 「啊,是的……」拉比莎皱起眉头,不知该如何答覆。 辛姆辛姆的种子能治百病,对任何疾病或外伤都有效,这种说法虽然多少夸张了点,却是真的。据说以前种子会有一定数量拿去作药,但现在种子数量逐年减少,根本没有多余的种子能够挪为药用。五年前哈迪克护送的种子有三颗,而这次只有唯一的一颗—— 「那毕竟只是传闻……」 拉比莎不想让母亲明知得不到却抱以过大期待,于是语带含糊。但她还是喋喋不休地说下去: 「但是,就像人家说没有精灵的地方就不会起沙暴一样,你一定也是因为靠辛姆辛姆的泉水长大才会那么健康吧?种子的效力就更不用说了……我真的好羡慕迦帛尔人。我梦寐以求也得不到的辛姆辛姆树,对他们来说就近在咫尺。」 她的感慨搅乱了拉比莎的心。的确,迦帛尔比其他地方都要容易取得辛姆辛姆做的药,婴儿死亡率也比任何城镇都要低,平均寿命也比较长。尽管为子女着想的心,跟其他沙漠居民别无二致,境遇却…… 母亲并未发觉拉比莎内心动摇起来,继续说下去: 「不管再贵我都愿意啊。要是能得到种子的话……」 「……玛希玛的情况真的那么糟吗?」 夫人微微颔首,轻声说了: 「城镇的医生说,顶多只能再活一年……」 拉比莎无言以对,她下意识地握住胸口,把玩着浑圆的触感。 * * * 「哈鲁布。」 『您叫吾吗?吾之契约主。』 一股黏答答的风顿时出现,卡耶尔朝之投以冷淡的视线。 「你这家伙真的是不通人情,只会死板地照命令行事吗?」 『真是意外。吾之契约主是那种想要撒旦通人情的人吗?』 「当然是说笑的。想要撒旦好意相待,那比出卖灵魂还要难。」 风低声笑了。 『您想要什么呢?』 「你说过『月夜』跟使者出了黄沙漠东边,在土沙漠逗留吧。他们有没有注意到你,其实你是知道的吧?」 『但那并不在愿望之内。』 「你就是这种地方不懂通融。只是告诉我这么一点小事而已,你也没有损失吧?」 『但也没有利益。』 「像你这种家伙要是在我的旅团,我会马上矫正你那劣根性。」 『不巧的是吾不在。』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真是不通人情啊。唉,我知道,因为你是撒旦。那么我再拜托你一件事。」 『悉听尊便。』 「你现在去那两个人那边稍微催促他们,弄清楚他们到底打算去哪儿。届时被他们发现也没关系。最好让他们感到威胁,迫使他们使出精灵使的力量。去确认是他们其中哪一个拥有那股力量、力量究竟又有多强。听好,这只算一个愿望。」 『弄清两人的去向使两人感到威胁,确认精灵使的力量。』 「不对,你那样就变成是两个愿望了。确认两人的去向和精灵使的力量。」 『有点小聪明了。』 「你这家伙真失礼啊,快去。」 『遵命,莫忘一个愿望需十人的契约。』 直到黏稠的风消失为止,卡耶尔始终瞪着空中。 「……真受不了,不管哪个家伙都一样。」 那时迦帛尔突然出现了不明的沙墙——他气部下居然一直没报告这么重大的事情,也气自己居然没感觉到那么大规模的精灵活动。 「可恶……这表示我和哈鲁布的契约,跟我的力量一点关系也没有吗……!」 他焦躁地在房间来回走动,抓乱一头灰发。 ——要是你也有更强的精灵使力量的话啊…… 「可恶!」 过去的低语突然涌上耳朵深处,焦躁于是到达顶点。他一拳槌向简陋的木桌。 (要是那家伙弄到的不单只有能目视精灵使的能力——) 「可恶!可恶!该死的叛徒!」 磅、磅,槌了好几拳以后木屑扬起,陈旧的桌子略微倾斜了。 * * * 拉比莎独自杵在游牧民族为客人设置的备用帐篷中。 掌心上放着表皮坚硬、布满皱纹的褐色种子。 ——只要指甲尖那么大…… 就算把表皮削掉这样一块,对这颗种子好像也不会有任何影响。 心脏跳得好快,快得发疼。悸动在耳朵里盘旋,浑身发抖。 头巾别针颤巍巍的针尖靠近种子……一鼓作气用力。 这时房间的布帘怱然掀开了。 「喂,你该不会已经睡了吧?我从刚才就……」 此刻现身的杰泽特突然闭嘴,视线锐利了起来。他大步走近拉比莎,然后把她不自然地紧握藏在身后的拳头用力拉向自己。 「好痛,你做……」 「你想做什么?」 语调和气氛完全变了。杰泽特浑身散发出碰不得的氛围,以冷酷的眼神看着拉比莎。 从手上掉下来的头巾别针在地上滚着,尖端朝上停住。杰泽特瞥了别针一眼,视线回到拉比莎苍白的脸上,现在他确定了整 个状况。 「你还不懂吗?不需要伪善、自我满足、侠义心。你要知道你是使者!」 「……可是,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茫然看着头巾别针的拉比莎软弱无力地说出这句话来,杰泽特听完后眼里浮现淡淡侮蔑。 「你打算对接下来所有遇到的人都讲这种话吗?遇到你的人就能幸运获救?削的是你自己倒好,但被削的是辛姆辛姆。你要为了自己选中的人,削掉沙漠居民的希望是吧!你这么伟大啊?」 毫不留情的话语化为刀刃,戳得拉比莎喉咙透不过气来。 杰泽特从拉比莎手上拿走种子,塞回柔软的袋子里,皱起眉头。 「可恶……原来今年种子只结了一颗……!」 听到杰泽特低声说出这句话,拉比莎重新受到冲击,浑身虚脱。 「其实我一直在想这件事……」 拉比莎努力撑住发软的双脚,发出了细弱的声音。 「送出唯一一颗种子……这样真的就能种得活吗?就连哥哥送出去的三颗种子,都已经有两颗枯死了。另一颗则是种下去以后就立刻失踪了。就连哥哥选的城镇都这样了,却还是要……与其眼睁睁看种子最后枯死,不如做药,稍微派上一点用场也好,不是吗?就算是一颗种子,只要这样能多少帮助到人的话……」 拉比莎的口气听起来有点自暴自弃,空虚地动着嘴唇。 「使者必须要为整个沙漠设想——这点我当然明白,可是我真的不这么觉得。我……因为遇上了,所以我想要救玛希玛……」 在沉重的寂静包围中,杰泽特忽然想到—— 如果遇上以后进而熟识的人,其实是应该憎恨的对象……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会这样想吧! 「明天也要早起。记得准备准备,早点睡。」 杰泽特背过身去,只说了这些话,视线瞬间扫过地上的别针,便快步越过布帘,回到自己靠入口那侧的床铺去了。 「客人!里固已经准备就绪了!」 隔天清晨。外面一传来呼唤声,拉比莎和杰泽特就离开了客人用的帐篷。 两人给游牧民族一些金币作为款待及粮食的谢礼,从放牧地出发,再度朝荒凉的沙漠地带前进。途中两人没有对话,跟来时恰好相反的沈重气氛充斥着周围。 (我果然是错的……) 拉比莎头低低地走在杰泽特身后,沉浸在思考的深渊时,一个听不惯的动物鸣声贯人她的耳朵。 原来是亚鲁基鲁很稀罕地发出了嘶鸣。亚鲁基鲁这种动物是出了名的安静。其他家畜像是在呼应这个声音似地骚动了起来。 「嗯……怎么了?」 杰泽特停下脚步望着家畜,眼角一瞬间紧张了起来。 他凝视着地乎线一带。在那里,他看到某样奇妙的东西。只有该处的空气密度变浓,黏稠的风蠢动着。几乎在杰泽特发觉的同时,风精灵一齐朝那里移动了。 「突然起风了……」 拉比莎不安地看着杰泽特。 「那是什么?不是精灵……?」 那个奇妙的东西迅速往这里过来。 (我有不好的感觉……) 背脊窜过一股恶寒。那个奇妙的东西在放牧地上扩散开来,毫不犹豫地朝这边靠近。风以外的精灵像发狂似的动了起来,动作捉摸不定,感觉像是要逃离什么。 (精灵在逃走?难不成那是……) 就在杰泽特提高警觉凝视时,那个东西变化发生了。那个黏稠的空气块忽然开了一个椭圆形的洞,中央出现了风的球体,令人联想到巨大的眼珠。 恐惧流窜全身。尽管杰泽特并不晓得那个究竟是什么,但他正确理解到一点,那个东西现在正看着自己。然后他几乎是半出于本能地断定那个东西的真面目。 (撒旦!) 空气块再度变化,往旁边伸长了手臂,倏地摸了一下躁动的家畜头上。 ——喟噎噎噎噎噎噎噎! 家畜突然发出可怕的悲鸣,纷纷失控。相邻的家畜互相碰撞,有的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有的不顾一切就猛烈冲出去。 「这是怎么回事?杰泽特!」 杰泽特手臂被摇了几下,立刻回过神来,迅速确认过精灵以后,他肯定自己的判断无误。风以外的精灵之所以逃走,应该是因为那家伙是风属性的关系。他们会引来同属性的精灵,但和其他属性的精灵绝对无法相容。 杰泽特心想:风之撒旦为什么会来这里……?随后他忽然想到某个可能性。 (难道是卡耶尔呼唤撒旦……?) 无法置信。但是,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可能。灰色的长发掠过他的脑海。 比人类更接近精灵,比精灵更接近人类的存在——那就是伊弗利特(ifrit)和撒旦 (shaitan)。两者本质相同,名字不同,仅仅只是因为人类对他们的认知不一样。 伊弗利特喜好人类阳的特质,撒旦喜好人类阴的特质,这就是他们名称不同最根本的分歧点。撒旦因为这种性质的关系,对人类必定采取包含恶意的行动:伊弗利特则不然。这是世间一般的见解。 也就是说,撤旦是人们所恐惧、憎恨之事物的代名词。 (这么一来……这几年作风会变得过分残虐的理由终于弄清楚了。该死的卡耶尔……居然在当上首领的同时就被撒旦迷住了!) 从没听说过撤旦会无意义地恶作剧。杰泽特知道,他们只有在接受委托时才会采取行动。 「拉比莎,骑上里固!」 杰泽特转动视线迅速扫过左右,寻找藏身之处。 (就算拉比莎再厉害,要她去对付撒旦未免也太残忍了。) 这番行动是他迅速判断出「现在逃走就等于是胜利」以后的结果。 拉比莎点头,正要骑上马护时感觉有人叫她,于是回头一看,发出短促的尖叫。 「拉比莎!我睡过头了,没跟你道别,所以我……」 原来是玛希玛蹦蹦跳跳地进入放牧地,毫无防备地置身于失控的家畜间。 「不可以!玛希玛!」 拉比莎大叫,拔腿准备冲过去,杰泽特连忙制止她。 「笨蛋,现在没空回去!只要我们离开了……」 「放开我!」 但拉比莎猛烈挣扎,想要甩开杰泽特的手。 「听我的话!」 杰泽特咂舌,下一瞬间他看到拉比莎后方,当场惊愕得睁大了眼睛。只见黏稠空气块不慌不忙地一靠近,身体一部分就不自然地膨胀形成手状,开始伸向拉比莎的肩膀。 「哇啊!」 拉比莎的手突然被惊人的力量一拉,当惊叫出声时,她的身体已经被杰泽特的手牢牢包住了。她被搂住头靠在杰泽特的胸膛上,眼前的风景一阵天旋地转,接着背部便撞上了地面。 「你做……」 拉比莎抬眼看向盖在自己身上的杰泽特想要抗议,不料立刻倒抽一口气。只见他的背像被东西重击过一样收缩,脸痛苦地扭曲,然后突然瘫倒在地。 「杰泽特!」 拉比莎从他无力的沉重臂膀下爬了出来,摇摇他的身体呼唤他,但杰泽特始终单颊贴地,紧闭的眼皮动也不动。 「杰……杰泽特?杰泽特!」 头脑一片空白。陷入混乱的拉比莎不停地边叫边摇杰泽特的身体。是他保护了自己,代替自己受到攻击的——拉比莎迷迷糊糊地了解了这点。 「呜哇啊啊啊啊!」 孩子充满恐惧的叫声贯进耳朵。抬 起头来的拉比莎目睹的,是被失控的家畜撞开身体,连滚带爬急欲逃走的玛希玛。 「爸爸、妈妈!」 有些家畜放低姿势,把角对着前方,随时会朝玛希玛冲过去。 「啊!」拉比莎马上想冲过去,这一动,杰泽特勾着她膝盖的手无力地滑落地面。家畜和里固在周围互相碰撞,沙尘蒙蔽了视野。 (怎么办?) 她不能放着失去意识的杰泽特不管,但玛希玛有危险……! 拉比莎的视线在两人之间往返,她半站起身,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后抱住头用力闭上眼睛。然后在心中大喊: (停止!让这一切结束、什么都行!) ——回过神来之后,她严重耳鸣,眼前的风景彻底改变了。 只见地面突然到处裂开、隆起。家畜或浑身冒出火来,或枯干化为尘埃、或是为无形凶手切成碎片。 拉比莎高跪在地按住了耳朵,茫然注视着那幅凄惨的风景。 (玛希玛没事吧……) 她慢慢转动眼球,发现了趴在地面的小小人影。 「玛希玛!玛希玛!」 没过多久就飞奔而来的父母从地面上抢也似地抱起玛希玛。发觉事态的部落人集中在放牧地,不知所措。大家似乎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灾厄,也有人看着燃烧的家畜发愣。 (啊……是精灵……我害精灵失控了……) 感觉到疲软急遽袭来的同时,拉比莎发觉了这个事实。 (我闯下大祸了——) 意识到此突然中断,单薄的肩膀任风吹摆,身体就这样毫无抵抗地往前倒向地面。 意识到四周的人声嘈杂,拉比莎清醒了。 自己和杰泽特倒在地上,游牧民族的大人远远地包围着他们。 她一坐起上半身,「起来了」的低语像风一样传了开来。拉比莎还不晓得自己处于什么状况,就先注意到倒在隔壁的杰泽特的异状。 一反之前动也不动的样子,杰泽特现在呼吸急促,肩膀上下起伏。他的身体绷紧,额头冒出薄汗。 「杰泽特!」 拉比莎摸摸杰泽特的皮肤,他的身体之烫,吓得拉比莎缩回手。总之必须要找地方让他休息、替他看护才行——她反射性地冒出这个念头,朝周围忘我地呼喊: 「来人啊!我的同伴发烧了,拜托你们,请借我们帐篷!」 远远围观的游牧民族顿时闭上嘴,一种异样的沉默包围了放牧地。 「要离开了又回头说这种话实在很抱歉,拜托,请你们务必帮忙!」 大人间交换着奇异的视线,最后玛希玛的父亲随同一位老妇站了出来。老妇弯着腰呈直 角,撑着鄙陋的拐杖,长而白的蓬发围住缩得皱巴巴的脸,她那双像鱼一样混浊发白的眼睛一看到拉比莎,立刻尖声尖气道: 「你会使役精灵吧?害家畜变成这样的就是你吧!」 意外被指摘,拉比莎哑口无言地看着老妇。老妇那双因长年被沙漠强烈太阳光烧灼而盲目的混浊眼睛,确实地瞪着拉比莎。 「虽然我的眼睛已经变成这样,精灵倒是看得见。现在精灵成群地聚集在你周围。」几个大人冷峻的眼神注视着拉比莎小小的身躯。 「啊……我、我……」 拉比莎思索现在该说什么,拚命润湿嘴唇。但声音仿佛黏在喉咙深处,就是无法如愿传递出来。 「我只是……」 想救他。但我能力不够,害精灵失控了——脑海浮现这样的说明。不过一旦说了这种话,这些人又能得到什么安慰?大半家畜已经变得惨不忍睹。 拉比莎连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的样子,玛希玛的父亲藏起畏怯与愤怒的眼神看向她。然后静静通告: 「……你们可不可以尽快离开放牧地?这样我们没办法静下来吊祭家畜。这件事就当作是碰到天灾。所以,请快离开吧……」 这句话似乎代表大人全体的意见。乘着同样感情的视线刺着拉比莎,要她『尽快』离开。他们拒拉比莎和杰泽特于千里之外。 拉比莎也知道自己铸成大错,本来应该会照要求尽快离开才对。但——现在—— 「拜托……拜托你们!」 拉比莎伏地恳求,从喉咙挤出声音。 「我真的……真的给你们添了很大的麻烦,对不起!要我怎么补偿都行……所以拜托你们,请借帐篷给我的同伴!」 她听到杰泽特痛苦喘息,高烧不退的身体必须尽快移到能够静养的地方。拉比莎拚命磕头拜托。 「拜托!请你们务必帮忙……可以不用管我!我会找个远远的地方睡,拜托你们让杰泽特睡在帐篷里!求求你们……」 拉比莎怱然想起一件事,弹也似地站起来跑向坐在稍远处的库库,抓着装满金币的袋子奔回原处。她把那袋沉甸甸的金币放在面前,再度伏地磕头。 「我并不认为这点东西就能弥补你们,也不奢望获得谅解……但是,至少请你们收下!不原谅我也没关系,但这件事跟杰泽特没关系。杰泽特不是精灵使,所以跟他无关!拜托你们,请借个帐篷吧!」 但没有人回答。拉比莎抬头一看,才发现游牧民族早就转身离去了。 「等……请等一下!拜托,求求你们,杰泽特会死的!」 拉比莎拚了命要追过去时,脚踝被某个发热的物体悄悄抓住。拉比莎吃惊一看,只见杰泽特因发烧而湿润的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自己。 「拉比莎,够了。」 杰泽特以交杂着喘息的声音痛苦地说着,手使力稍微撑起身体。 「里固呢?」 杰泽特喘着气简短一问,拉比莎连忙唤来马护和库库。 「抱歉、手、扶我一下。」 「你身体这样还想骑里固?」 阻止归阻止,看到杰泽特那双无法聚焦的双眼在催促着,拉比莎不再多说,乖乖借他肩膀。从现实面考量,既然借不到帐篷,就只能赶快离开。 「那边……往东……有、岩洞……」 听从杰泽特断断续续的指示,拉比莎慎重地领着里固在沙漠中前进。 (利夫、玛卜、阿鲁杜、纳珥) 拉比莎不断在口中念着生命源头之名,希望能多少减轻杰泽特的痛苦。 请赐予杰泽特凉风、热的均衡、易走的大地、水的恩泽…… 一团温热涌上眼眶,拉比莎拚命忍住。现在不是表现出那个样子的时候。 不久,默默前进的一行人面前出现了跟脚下的沙同色的岩山。 「吁……吁……吁……」 一走进宽敞的洞窟,呼吸急促的杰泽特就近乎滑落似地从马护身上下来,在地面摊平。拉比莎拿起水袋跪在他枕边。 「能喝水吗?我现在就帮你倒进杯子……啊!」 杰泽特突然从拉比莎手上抢过水袋,从头往下浇。 「杰泽特!」 拉比莎吃惊大叫,转眼间水袋就瘪下去,剩不到一半了。这一点也不像是那个随时注意水的残余量、限制自己用水比限制拉比莎更严苛的杰泽特会有的行动。乱七八糟的头巾下,益发乌黑的发梢串着银露。 「吁……吁……」 杰泽特依然握着水袋,整条胳膊就这么重重落到地上,眼神空洞地注视着半空中。不久之后,那双眼睛忽然聚焦,他生硬地转动脖子,睫毛半掩的目光茫然来到自己手上时,他蹙眉闭上眼睛。 「对不……拉比莎……」 一听到这句话,一直拚命忍住的泪水终于从拉比莎眼睛涌了出来 。 「……别这样!」 热泪源源不绝地涌出,成串成串地流过脸颊。 「不要道歉……!要水我就去汲来……要用多少尽量用!」 拉比莎用力闭上眼睛要自己不再流泪,握紧放在腿上的拳头。 到目前为止的旅程其实绝不轻松,能够撑过来都是因为有杰泽特。因为杰泽特的帮忙,拉比莎才能走到这一步。 (可是,我却一点也派不上用场。害杰泽特遭殃,连休息的地方也没有……不过是水,不管要去哪我都会汲回来的……!) 跟时而恢复意识的杰泽特问出水井地点以后,拉比莎带着马护去汲水。她好几次迷了路又回到标记岩石处,花了三倍以上的时间,好不容易才抵达水井。等她回来的时候已经日落,空气透着沁骨寒意。 「吁、吁……唔……住、手……」 杰泽特受恶梦折腾的呻吟声在昏暗的岩洞内回荡。 (他好像作了非常糟的梦……流了好多汗。) 「……咦?」要拿拧干的布替他擦汗的拉比莎一摸到他的脸颊,不禁惊叫出声。白天的高烧居然退了——退到发寒。 (是汗!而且身体也没跟上气温变化……) 拉比莎仓皇替杰泽特脱起衣服。背和脖子周围已经湿透变冰,拉比莎费了一番工夫才脱下来。接着拉比莎抬起他沉重的手臂和肩膀,用干布擦过以后,拿了两条毛毯裹住他。意外的粗活尽管弄得她疲惫不堪,她还是拖着身体到岩山周围捡来枯枝,一面放进火堆里,一面呼唤火精灵加强火力。 尽管如此,体温降到最低的杰泽特还是在毛毯里缩成一团,浑身发抖。 「纳珥、再来!……不对,靠纳珥是不够的、靠火堆是不够的……」 于是拉比莎扯掉身上披的遮阳布巾,从头脱掉沾满沙子的上衣。她脱到剩单薄的汗衫,接着钻进毛毯,手环到颤抖的杰泽特背后紧紧抱住他。 拉比莎小小的身躯不可能包住杰泽特全身。尽管如此,她还是拚命伸长手,尽量使全身密合。不久,杰泽特颤抖地偎向她,额头靠在她肩头。 (太好了,很温暖。) 拉比莎松口气,就手所及范围抚摸他的背,口中不停念着精灵的名字。 (利夫、玛卜、阿鲁杜、纳珥……把我的生气分给杰泽特。) 拉比莎在内心不断祈求着,不知何时也陷入了沉睡。 ——在混浊的意识中,杰泽特拚命抗战。 好几只漆黑、沾满鲜血的手伸了过来,抓着他的头发、手臂、衣服,想将他拉进黑暗另一边。杰泽特死命抓着细柱子,努力站住脚以防被拉过去。 你想杀吧?没有。你会杀吧?我不想杀。你杀了吧?杀了。是吗?那么你来这边比较好。我不要!……都杀了还不要? 好冷、好冰、不能自己。体温逐渐流失,被黑暗另一边吸走。抓着柱子的手逐渐没力,指头一根接着一根松开。 或许已经不行了……就在他灰心丧气、快要放弃抵抗时。 他忽然感觉到一股暖意。 那暖意之舒适令杰泽特瞬间忘记黑暗,被遗忘的黑暗转眼间收缩。 ——他睁开眼睛,眼前是拉比莎的睡脸,她距离近得眼睛都难以聚焦。 他搞不清楚状况地环顾四周。晨光从岩洞入口射入,告知早晨来临。昨天的不适像梦境一样消失,不再感到恶寒及呼吸困难。 当他发现自己上半身赤裸时,拉比莎的睫毛颤动了。 迷迷糊糊睁开的眼皮下,色彩如糖蜜般甜美的眼眸正努力聚焦。 那双惺忪睡眼掌握了状况的瞬间,起意捉弄人的杰泽特故意低声说了: 「……色魔。」 只见拉比莎连人带毛毯倏地弹了起来,背脊挺得老直,双手不知为何向前伸。 「不不、不是喔!这是那个……是刚出生的里固!」 「刚出生的里固?」 杰泽特不禁诧异地反问,拉比莎连连点头。 「要是天冷时碰到里固出生,就会泡热水或跟人一起睡,以免体温下降,这你知道吗!」 「……原来我是刚出生的里固……」 「不、不是啦,那只是比喻而已,没有恶意……那个……」 拉比莎惊慌失措。杰泽特故作老实地看着她一段时间,最后噗哧笑了出来。 「拉比莎。」 「也就是说啊,因为我看你很冷的样子!」 「谢谢你。」 这句话来得出其不意,拉比莎把话吞了回去,看着杰泽特。晨光照耀下的杰泽特,表情不带嘲弄或取笑之意,充满着柔和的微笑。 「……你已经没事了吗……?」 「嗯,已经没事了。」 「……有没有什么地方会痛或不舒服……?」 「没有,完全没有。」 拉比莎整个人松懈下来,透明的泪顿时涌上眼睛。 「谢、谢谢是……我要说的话……对、对不起……?」 看到少女拚命揩去扑簌簌滚落的大颗泪珠,杰泽特伤脑筋地微笑起来。 「别哭啦,哭了很难看喔。」 「我才没哭……是砂目……!」 「嗯,那就当作是这么回事吧。」 杰泽特站起身,一边轻拍那头在朝阳下闪耀的头发,一边迷糊地回溯记忆。 碰到撒旦或伊弗利特,人的精神会崩溃,发高烧—— 这是沙漠自古流传至今的病状。实际体验过的人,杰泽特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那远比想像的还要痛苦。被引出负面情感,并且被迫面对所有阴郁的过去和念头。如果是拉比莎被碰到,症状或许会轻一点。如果是几乎没有负面情绪的拉比莎—— 冷静想想,那应该是正确答案。不过杰泽特还是觉得,幸好碰到的是自己。 (别和她交心。就算得到信任,也别动情。) 头脑一隅发出警报,杰泽特板着微笑。没错,我是有目的的。 「——好了。来吃饭了,杰泽特!」 用袖子擦掉眼泪的拉比莎重新振作站了起来。 「水我已经汲来了,尽量用喔!」 满面开朗笑容引来精灵在附近飘动。 (别和她交心。那家伙是使者……是迦帛尔人。) 头脑一隅发出警报。如同把打开的窗户关上,如同把取出的宝石收起,杰泽特动作熟练地把感情封闭起来。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微笑。 ——尽管如此,幸好封闭起来的宝石是我。他这么喃喃自语。 6.邂逅的都市 感觉到一阵温暖的风围绕着身体,卡耶尔睁开眼睛。 「比我想像的还快。」 『照您的吩咐,履行一个愿望回来了。』 风之撒旦以戏谵的口吻强调「一个」的部分。 『他们朝正东方——此处以北的地方出发了。月夜注意到吾,为之畏怯。精灵使的力量为使者所有。不顾危险的话,不呼唤名字就能使役精灵。』 「哼,这回表现得比较优秀了。表现优秀的你怎么不顺便用沙暴把使者带回来?」 『前提是使者也同意的话。吾无法搬运非自愿之人。那种程度的千涉超出契约外。』 「这我当然知道。」 卡耶尔难得在眼角浮现笑意。因为知道有精灵使力量的人不是杰泽特,心情稍微平复了。 「这样啊……他似乎想经由曼纳,带使者到『镇上』。那么他打算怎么进入『镇上』呢? 是想避开我们的耳目?还是伟大的『月夜』想要一个人对付我们呢……?」 卡耶尔讲话故意毕恭毕敬起来,可见他现在情绪相当高昂。黏风一边观察他,一边窃笑。 (精灵使的力量确实为使者所有……但在眼睛看不到的情况下,照理说甚至连这股力量都不会发现才对。发掘那股力量的人,八成是月夜……这么一来,使用那股力量的人,说是月夜也不为过……) 哈鲁布发现自己的思考变得像人类一样爱追根究柢,觉得很有趣。 『那么我告辞了。』 「不管我准不准,还不是照样消失。」 卡耶尔还是老样子不悦地嘀咕,哈鲁布留下低低的笑声,便融入周围的风。他渐渐稀薄、遍及世界,同时回想刚才见到的精灵使少女。 (难得一见的强烈生气……也难怪精灵会有所反应。) 当精灵想要她的生气而失控时,其中确实包含了少数风精灵。无视于他这个撒旦就近在咫尺—— (不过,那个人生气的根源……是阳。希望、信赖、丰润……吾不中意。胃口古怪的同胞、人称伊弗利特之众应该会乐意吞噬之吧。相较之下——) 哈鲁布想起爱抱怨的灰发契约主。 (论精灵使的才能虽然微不足道,但他的阴气正合吾这美食家的胃口。愤怒、孤独、悲叹、憎恨、嫉妒、饥饿、不满……真美味。他部下的绝望又是一绝……) 每杀一次人就在他们内心累积起绝望与狂气。哈鲁布就是为了得到那个才接近卡耶尔,而那个选择是正确的。 (真美味……) 投身自然风,遍布世界,哈鲁布满足地喃喃自语。 哈鲁布从房间消失后,卡耶尔立刻唤来心腹部下。 「你带几个人到商队都市曼纳去,使者和杰泽特应该会在那里现身。」 「……我是没问题,但部下们都感到很恐惧。」 有鉴于『月夜』这个通称近来多了种奇怪的权威感,卡耶尔才故意改叫他的本名,不过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卡耶尔不悦地从鼻子发出声音。 「趁那家伙不在时,抓走使者带回来就行了。趁他们在街上走散时下手。」 就算使者是精灵使,在街上人多的地方应该也没办法随心所欲地使役精灵才对。 「别忘了一天跟这边连络一次。听懂了就快去。」 * * * 挤得街道水泄不通的人和里固、大量平板车、喧嚣,目不暇给的风景与泛滥的色彩、气味。徘徊久了,连自己的目的都会轻易忘记。这里便是媚惑的大都会。 「好久没来这里了——」 尽管每前进一步就会碰到人,杰泽特依然高兴地这么说道。 拉比莎他们从迦帛尔东北方的土沙漠再往东走了三天以后,抵达商队都市曼纳。这里位于以迦帛尔为中心的中央沙漠与其外侧沙漠的交界处,正如其名,是一座因商业而欣欣向荣的都市。 这座都市另一个有名之处,在于这座都市并未和迦帛尔缔结水利协定,圣园一律不得干 涉。有别于因错误灌溉法而化为不毛之地的黄沙漠,自古就是繁荣商业都市的曼纳其井水亦相当丰富,所以不需要缔结水利协定。表面上的理由是这样,但其实另有内幕。要是让圣园进驻,不就不能自由交易水或药了吗?这里毕竟是商人之都。 拉比莎第一次看到这种万头攒动的都会景象,她头昏眼花,似乎看人看晕了。 本来就不打算带着这种温室的花朵在街上到处走的杰泽特一进曼纳,就立刻找了一间可以全额事后结清的旅店,把拉比莎留在房里,自己一个人出门去筹钱。因为他们把钱包整个留在游牧民族那里,现在两人是名符其实的身无分文。拉比莎本来想到圣园分部所在的城镇去兑现,不巧却是来到商队都市曼纳。圣园和使者在这个地方根本一点权威也没有。 (要筹钱的话……果然还是那里。) 兴高采烈走在人群中的杰泽特来到了一条相当可疑的暗巷。 『赌场』——杰泽特朝那块直白、一点也不标新立异的看板瞥了一眼,就轻快地走下了通往那栋建筑物地下的阶梯。 昏暗的室内沾满了油、酒与菸草的味道,油灯为其染上锈色。见到新面孔进来,在场所有人顿时中断对话注视着他。尽管嘈杂对话混合的不可思议声很快又充满室内,偷看的视线却始终没停过。 杰泽特嘴唇浮现浅笑,走到吧台点了梅乌的乳酒。他一面浅尝装在玻璃杯的酒,一面悄悄打量室内的情况。 扑克牌桌、骰子桌、非洲棋(kh)桌……到处进行着各种赌博。好几个男人带着衣衫不整的女人,两三个似乎正在物色对象的女人聚在一起,果不其然也打量着杰泽特。杰泽特和其中一人对上眼。他一手杵着下巴,喝着酒面无表情地观察那女人。 (哦……穿着上等货,那家伙就是这里的红牌吧……) 杰泽特用眼睛一扫,就看到有个男人坐在牌桌,却一直瞪着那个女人。那个男人虎背熊腰,横眉竖目,是个标准的汉子。 (哦,这是……) 就这么办吧——这么决定以后,杰泽特和女子四目相接,给她一个意有所指的微笑。然后迅速别开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待在吧台。 不久,女子按捺不住,采取了行动。那个摆动水蛇腰的性感走路姿势,成为众男士目光焦点。女子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在杰泽特身旁坐下,浑身散发香甜气味。 「没想到你这么青涩。我刚才还以为你会更成熟一点呢。」 杰泽特用眼角确认刚才那个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 「是吗……要不要试试看我是不是大人?」 「……果然还很年轻嘛。」 两人吃吃笑着,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吧台内的男子不发一语地指着右手边最里面的陈旧门扉,女子勾着杰泽特的手臂偎着他。这时杰泽特被人从背后用力拉了一下肩膀。转头一看,只见以虎背熊腰男为首的四名男子正瞪着他。 「……等等,我看你是生面孔吧!」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像你这样的肌肉男。」 寂静顿时造访,女子忍俊不住笑了出来。 「……艾姐,我不是叫你在牌局结束以前等我吗?你这骚货!」 「哼,老娘是来赚钱的耶,少说这种不上道的话!人家中意这位小哥,因为他比你要好多了。而且你从刚才就一路输到底。」 似乎名为艾妲的女子讲话突然粗俗起来。她搂紧杰泽特的手,胸部直往他身上靠。男子见状,满肚子火全上来了。 「喂,就让我们来教教你这 里的规矩!」 「哦,怎样的规矩?」 「小伙子,你以为这里是哪儿?是赌场喔!该做的事不做就想捞甜头吃吗?」 里面一个尖嘴猴腮的跟班嘻皮笑脸地说道。 「那可不成吧。看啊,自己挑一个。我们破例来当你的对手喔!」 一个圆头圆脸的家伙顶了顶杰泽特的背。大声抗议的艾姐被排挤在外,四个人把杰泽特拖到赌场。 事情进行得那么顺利反而恐怖呢——杰泽特一面暗想,一面慢慢环顾赌场,确认自己正受到瞩目。他浮现满意的笑容,指着某一点说: 「——那就那个吧!」 杰泽特所指的地方,悄然设置着一座仿造圆形竞技场的石造舞台。 「今年没有斗技±喔。」 吧台后传来冷淡的声音,但杰泽特摇摇头。 「没关系,我来当斗技士。」 杰泽特说完就快步上了舞台。他从墙上成排古今中外武器的复制品中抽出一把弯刀,随意环顾四周。杰泽特朝那些目瞪口呆注视着自己的赌场男子下战书。 「……要是赢我就给你们五十枚金币,要是输了就得付我五十枚银币。你们要赌哪一边赢都行。但赢得的钱要拿三成出来给赢家当奖金。」 迟了一拍后,「哇——!」欢呼声笼罩整间赌场。好斗的男子半起哄地围在舞台下面,估 量起杰泽特。 「哪、哪有人这样的?你在想什么啊!」 打错如意算盘的肌肉男一伙人大呼小叫,杰泽特朝他们投以浅笑。 「不是说要破例来当我的对手吗?最初的挑战者就是你们四个。看是要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都行喔。念在你们一同协助的份上,我就算你们特惠价吧。一个人四十枚银币就好。」 四个人为之语塞,开始打量观察杰泽特。尽管事情发展脱离了掌控,不过仔细一看,眼前的青年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强。那身衣服虽然脏了点,不过看起来原本质料不错,也许是哪来的纨绔子弟……什么啊,原来是因为没见过世面才会那么有自信啊。四人这么判断以后,再度露出不怀好意的表情。肌肉男立即跳上舞台,抄起棍棒。 「嘿嘿,你等着瞧,艾姐。我要让你看看这家伙哭着求饶的丑样。」 「哭出来、昏倒或道歉的人就输了。」 「小哥加油!」艾姐满怀期待地声援。吧台后方传来「置人于死是犯规喔」的提醒,那也是战斗开始的信号。 「唔嗯,没事做……」 拉比莎忍住哈欠,从面向街道的窗户探身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起初进城时她因为人太多而戚到不适,杰泽特交代她「你乖乖待在房间里」就留下她走了。等身体一恢复,这会儿却闲得发慌。 (早知道就跟他一起去了) 拉比莎丝毫不知就算她这么要求也只会惨遭拒绝,天真地这么想。毕竟杰泽特是去筹钱。就她一个人在这里纳凉,总觉得对他十分过意不去。 「不过,他到底打算怎么赚钱呢……」 杰泽特出门前,拉比莎取下身上成组的钩扣提议拿去换钱,但杰泽特瞥了一眼就嗤之以鼻地说「这种镀金品根本不值钱」。拉比莎并不认为杰泽特有比这些镀金品更值钱的东西。他是不是要上哪儿去工作? (仔细想想,杰泽特是我雇用的人吧?) 本来应该是身为雇主的自己在旅行结束后,要支付他正当报酬才对。但现在拉比莎身无分文,要等她雇用的杰泽特出去筹钱以后,再用这笔钱继续旅行,最后再支付他报酬,这样…… 「不觉得哪里怪怪的吗?」 拉比莎百思不解。她继续懒洋洋地倚着窗缘,眺望底下的人潮。 (哥哥没事吧……还有迦帛尔的人。) 明知不可能会有,视线依然下意识地寻找着同乡故知。 原本就怕空闲或无聊的拉比莎现在特别想避开这种状况。一旦闲下来,平常尽可能不去思考的不安就会像脓一样充斥整个脑内。 (现在迦帛尔怎么样了呢?沙岚旅团应该马上就撤退了吧……要是能够设法通知大家我现在旅途平安就好了。) 顺利结束旅程回到迦帛尔时,迎接她的是断垣残壁与堆积如山的尸首、惨遭砍碎的辛姆辛姆树干——她不知道作过多少次这样的恶梦,在半夜跳了起来。 在她旅行的时候,会不会失去所有重要的人和地方呢?每当这种不吉利的念头掠过脑海,她就会有一种冲动,想要立刻掉过马护的头,奔回迦帛尔。 (……但我不能这么做,因为我是使者……) 哥哥和杰泽特对她说过的话在耳廓里萦绕。 拉比莎轻轻揉了揉眼头,好赶跑这些漫无止尽的念头,接着再度把视线转向街道。 这时,她看到四头背着几个瘪水袋的里固悠悠走来。 「啊,水!」 拉比莎整个人跳了起来。她跟旅店老板说她要外出,请厩人牵马护出来。她拿两个空水袋挂到马护背上,去追刚才看到的里固。拉比莎猜测他们是要去水井补给水。 (打水这种小事,一个人就行了。能做的事就要先做起来。) 拉比莎终于找到自己的工作,心情稍微兴奋起来。她拚命挤过人群来到水井处一看,只见那里大排长龙。 「呜哇——队伍好长。看来是场长期战……」 拉比莎做好心理准备以后,到队伍末端排好。而拉比莎身后也是一眨眼又大排长龙。每个人都拎着好几个水袋、牵着多头里固。 拉比莎沉住气排队,等她发觉时太阳已经隐没大半,水井周围开始亮起零星的灯来。食物摊贩一字排开,要做这些等着打水的人的生意,招揽客人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一闻到梅乌串烧扑鼻的香气,拉比莎下意识地摸摸肚子。 等到自己前面剩下四组人马时,马护似乎对什么起了反应,扯着拉比莎手中的缰绳。 「怎么啦?」 视线往马护注视的方向一转,对方正好也发现了拉比莎。 「啊——找到了、找到了。我在找你耶。」 夜色头发稍微融入天空,杰泽特松了口气似地跑向这里。他一跑过来,就用指头弹了一下拉比莎的额头。 「好痛!你干嘛啦!」 「这是我要说的话。你干嘛随便跑出来,而且房间门也没锁。」 啊,对喔,我忘了,因为在迦帛尔根本就不用锁门啊——拉比莎一面这么想,一面试着反驳前面那句话。 「因为我觉得水先补给起来比较好……」 「这想法很好,可是你身无分文要怎么弄到水呢?」 「咦……」拉比莎愣愣地歪着头。身无分文跟水有什么关系? 看到拉比莎这个样子,杰泽特夸张地叹气。 「……听我说。在这里水并不是免费的喔!你自己看嘛,那里不是有人负责管理水吗?你要付给那个人规定金额的钱以后,才能够得到水这种东西。」 「咦咦咦?」 拉比莎打从心底吃惊尖叫。水居然要钱……简直不敢相信! 「可、可以放任这种蛮横行为吗?水并不属于任何人啊!」 「在这里,你那种逻辑才蛮横。要知道『并不属于任何人』这种话,要等到『属于所有人』以后才能讲。」 杰泽特有点不悦地说了。 「……算了,这种话跟你这种安逸惯了的呆子说也是白费唇舌。总之,你放心,钱现在很充裕。你也饿了吧?我去买点东西来,你在这里等着啊!」 杰泽特说完就转身物色摊贩去了 ,拉比莎茫然地注视着他的背影。他说钱现在很充裕……这么短时问内是怎么赚到的……? 期盼的梅乌串烧来了,两人边大快朵颐边等待,终于轮到拉比莎他们了。 「来,下一个。让我看看水袋。」 拉比莎照水井管理人指示递出水袋,忽然歪头感到不解。那个管理人的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十五※立脱雷两个。一共三枚银币。」 (译:liter的变音,类似公升的容量单位。) 拉比莎付银币时跟管理人对上眼。 「……啊。」 出声的人不是拉比莎,而是管理人。他迅速低下头,含糊不清地说了「你们可以汲水了」之类的话以后,就转身背对拉比莎了。 (那张脸好像也在哪见过……) 「喂,我要把水打上来了,按好袋口喔!」 「啊,唔、嗯。」 她赶紧辅助杰泽特。水顺利补给完以后,后面一组人随即挤了过来,拉比莎离开时还在意地回头看管理人,但她什么也想不起来。等她放弃看他时,一名男子靠近那个管理人。 「唷,宰杜,辛苦啦。换夜班了。」 「喔,终于啊!那接下来就拜托你们了。」 听到这个对话,拉比莎恍然大悟地回头。 (宰杜……对了,我想起来了!) 但那个管理人已经混进人群另一边,不见人影。 「怎么啦?」 「嗯……没有,没事。」 他八成就是拉比莎所想的那个人,但现在还无法确定,所以暂时先含混过去。拉比莎反问杰泽特: 「欸,出了这个城镇以后,接下来要往哪儿去?我想开始办正事了。」 拉比莎那彻底信赖自己的无邪声音令杰泽特感到浑身不自在。 ——这家伙真的天真到了极点,就不会稍微怀疑别人一下吗? 他也不是真的希望她怀疑自己,但他就是会不耐烦地想:要是拉比莎是个疑神疑鬼、不信任自己、警戒心重的家伙就好了…… 「说的也是。既然都来到这里了,有个地方希望你顺路去看一下。」 「嗯,只要能办正事就没问题,要去哪儿?」 「从这里往南走,到我的故乡去。」 拉比莎愣了一下,总觉得杰泽特和故乡这个词搭不起来。他给人一种总是在沙漠漂泊的印象。 「那里还没有使者来过,我希望使者务必去看看那里一次。」 「啊,这样啊……嗯,好啊,我很期待喔。」 拉比莎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自己,杰泽特感到没劲的同时也感到愧疚。 (……可恶,别再多想了。就快进入最终阶段,得想想怎么应付卡耶尔。要避开那家伙的耳目进到『镇上』才行,他休想阻挠我……) 杰泽特硬是摒除杂念,眼光锐利起来。 夜晚已经染上熟悉的色彩,充满四周。 隔天早餐后,杰泽特马上就出门不知上哪儿去,拉比莎目送他离去后不久,自己也出了房间。这次她记得要锁门,把钥匙交给旅店老板保管。 水井周围今天也是大排长龙,人和里固绕了一圈又一圈。拉比莎停下脚步,从稍远处眺望管理人,接着点了一下头。幸好跟昨天是同一个人。 (他果然是……园丁宰杜。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宰杜是派驻哈迪克送出最后一颗种子的村子的园丁。但他上任几天后,就跟埋下去的种子一起忽然消失了。当时引起了相当大的骚动,搜索范围广及各个城镇,而曼纳也不例外地派了搜索队来。 (或许是因为这个城镇排斥圣园,没有全力配合的关系。再说宰杜本人或许也对种子的事感到愧疚,才自己躲了起来……) 他或许是因为种子被人偷走,自己也痛苦不堪,才跟着销声匿迹——迦帛尔人都是这样解释这个事件的。如果是那样,照实说不就好了吗? (总之,绝对有必要和他谈谈。) 拉比莎知道他的家人跟同事有多难过。她觉得自己既然碰巧遇见他,就有义务告诉他这件事、劝他回迦帛尔。 拉比莎下定决心后,大步走近宰杜。 「——宰杜。」 她从背后一出声,他肩膀当场抖了一下,然后战战兢兢地回头。 「……唷,拉比莎。好久不见。」 隔了一拍以后,他认命似地低声说了。 「能不能说几句话?」 拉比莎这一问后,宰杜点头,一头鬈曲红发随风摇曳,接着静静说道:到中午就换班了。 「莱勒也真是的,昨天什么也没做就回去了,害人家好无聊喔——」 「抱歉,突然没了兴致。」 「谁叫你要跟那些臭男人厮混。今天你会陪人家吗?」 冶艳女子勾着男方手臂,有人调戏她: 「我看艾妲已经彻底迷上莱勒了!那个金工匠怎么啦!」 「哼,那种男人就会逞威风,一点也不有趣。」 艾姐朝对方吐舌头,拉着中意的青年到吧台坐下。她兴冲冲点了两杯烈酒,看样子是打算赶快灌醉对方。 艾妲伸长手指拨弄着栗色鬈发,从长长的睫毛下透出闪闪发亮的眼睛。 「欸,你是在哪学会用刀的?人家真的喜欢上你了,人家最喜欢强悍的男人喔!」 「喔……是母亲大力训练我的。」 莱勒——杰泽特有点困扰地看着咚一声摆在眼前的水果酒,随便编了一个答案。「当时我还在她肚子里。」 艾妲和周围的男子听了杰泽特的答案,当场哄堂大笑。杰泽特因为昨天那件事而被公认为风趣的家伙,已经完全融人这间赌场。 (这样就容易打听消息了。) 有个熟识的女人在,既是消息来源、也可以做幌子,正合他意。 (顺利的话,明天就可以离开这个城镇了……) 杰泽特若无其事地环顾四周,确认自己并未受到瞩目后,便向吧台后的年长男子攀谈。他似乎是这里的负责人。 「老板,有没有什么可以捞一笔的?」 「……您想听怎么样的?」 「什么都行。见不得光的玩命勾当也行。」 负责人立刻挑起灰眉。他几乎不动嘴地悄声说:「……您指比赛?」 「果然有啊!」 杰泽特嘴角绽放笑容并点头。正如他所料。 (瞒过卡耶尔耳目的方法……想来想去,还是这个最行得通……) 「欸~你们在说什么~?」 艾妲眼神迷蒙地偎向杰泽特。她似乎已经醉了。 「……喂,明明是你自己点的酒,怎么酒量那么差!」 「咦~?呵呵呵呵呵……」 真拿你没办法耶——杰泽特将自己的肩膀借她靠着,继续问负责人。他也是几乎不动嘴地悄声说: 「主办人是谁?帮我介绍仲介人。」 只见默默擦着玻璃杯的负责人往杰泽特隔壁瞥了一眼。 「艾妲?」 杰泽特吃惊地看着喝得烂醉的女子。只见艾姐闭着眼睛,眼睛下方因为喝醉而染上红晕,半开的嘴咧着微笑,开心地用脸颊磨蹭着杰泽特的肩膀。 「……唉……」 杰泽特仿佛可以料见今后的疲劳,提前叹气。 中午。两人走到据说是宰杜常去的餐馆,相对而坐。 「拉比莎……你为什么会来这里?」 宰杜起头发问,拉比莎逡巡了一会儿以后,放低音量悄声说: 「——我是使 者,现在正在旅行。」 宰杜睁大眼睛,看着拉比莎遮住的右手连连点头。 「真意外……毕竟你是女孩子,而且——」 「可是我就是被选上了。先不说这个,我想听宰杜说说自己的事。」 拉比莎开门见山这么一说,他只是左顾右盼,闷不吭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很担心你,拚了命在找你耶!你难道没想过家人或同事会有多伤心吗?为什么不肯连络一声呢?」 「这、这我当然想过啊,我也觉得过意不去……」 宰度的态度实在很不干脆。拉比莎于是换个方向进攻。 「跟种子有关吗?」 一听到种子这个词,宰杜当场抖了一下,正要慢吞吞往嘴里送的汤匙一下掉到桌上。拉比莎看到他这个样子就确定了。 「果然……!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才不回来的吧!」 「你、你发觉了吗……?」 「那当然了。既然这样你为什么不照实说出来呢!」 「我、我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你以为迦帛尔的人会怪你吗!」 「不然呢!」 「大家怎么会怪你呢,种子被偷又不是你的错!」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唔,咦?」 宰度顿时不再激动,目瞪口呆地看着拉比莎。 「种子被偷……?」 「你不是因为没有保护好种子,为这件事感到痛苦才躲起来的吗?」 沉默降临两人之间,店内纷扰的气氛通过空白的空间。 「我跟迦帛尔的人一样,担心都来不及了,哪会怪你。所以你放心回来吧。如果你想住在这里也没关系,至少让家人看一下你的脸吧。」 「…………喔,嗯………」 宰杜一脸像是被精灵捉弄的神情,吃着淋上优格的沙拉。 吃过饭后,拉比莎回到旅店。随后杰泽特也一脸疲倦地回来,一进房间只说了一句「我要睡了」就倒在床上。 见杰泽特趴在床上慢吞吞地脱着鞋子,拉比莎姑且跟他报备一声: 「我去浴场。旅店老板跟我说白天是女性时间。因为种子没办法带进去,我就留在房里了,记得帮我留意。」 「别到处乱跑喔。」 等房门关上以后过了一下,杰泽特猛然抬起头来,脸色发青。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你想穿成那样去吗!至少把头巾拿掉啊!你想被围殴啊!」 7.种子的下落 照进房内的太阳红光刺着眼皮,杰泽特于是醒了过来。 「嗯……已经黄昏啦,拉比莎?……还没回来啊……我睡了很久啊……」 他在床上伸着懒腰,迷迷糊糊地想起今后的预定。今晚艾妲跟他约好要带他去见某个人。 (离见面还有一段时间……嗯,就等拉比莎回来吃过饭以后再慢慢……) 想到这里,脑袋突然像被冷水灌顶一样清醒过来。拉比莎? 杰泽特立刻起床,从窗户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街上。她去了浴场以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这太奇怪了。如果她只是在某个地方摸鱼倒还好,就怕…… 拉比莎要是发生什么事,精灵应该会紊乱起来才对,但目前还没有这种倾向。就在杰泽特正要松口气时,土精灵在某一角落急速膨胀。眼角余光捕捉到那画面的瞬间,杰泽特就已经行动了。 (那个笨蛋——) 他飞也奔似地穿过夕阳染红的街道时好像真的踹飞了几个人,但他只顾着看精灵,并不是十分确定。精灵交杂在一起,朝某一点而去,杰泽特也混在精灵之间冲了过去。 当杰泽特转进人烟稀少的暗巷时,他哑口无言。 「拉比莎?你在做什么!」 「啊、杰泽特!救我!」 拉比莎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这么大喊。 ……照这种情况来看,一般而言她应该是被暴徒抓起来了。杰泽特也是半认定如此才赶过来的,而疑似暴徒的人物也的确存在。但—— 疑似暴徒的两名男子不知为何埋在堆积成山的泥土下昏了过去。杰泽特四处张望那个泥巴是从哪儿来的以后,轻轻按住眼头。 「……拉比莎,你最先用了土精灵吧……?」 「嗯,对。怎么办?」 「然后急急忙忙地叫火和水之精灵来修复……」 「就是那样,你知道得真清楚耶。所以,该怎么办?」 「但还是行不通,于是就连风精灵也叫来试试看……」 「你、你怎么知道!事情就像你说的那样!所以,我该怎么办才好?」 「呼……」杰泽特吐了口气,接着缓缓靠近拉比莎投以淡淡微笑。 「这个啊,这种时候最好是……」 「嗯?」 这时,拉比莎眼前的世界突然往旁边来了个九十度急转弯,脚随之腾空。 「快逃啊,你这个笨蛋——!」 「呜哇——!」 杰泽特把拉比莎抱在腋下,逃离现场。就在干钧一发之际,从后面的巷子传来无辜的一般市民悲痛的叫声。 两人最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回到旅店,拉比莎已经有心理准备,等着被杰泽特狠狠教训一顿,而事情发展的确也不出她所料——甚至在她预料之上。 「你·脑·袋·到·底·在·想·什·么·啊!拉比莎!」 「……唔,对不起我错了。」 因为气氛不容辩解,拉比莎只好乖乖道歉。 「我跟你说过别到处乱跑吧?可是你却忘记遮住使者的证明就招摇过街,逛摊贩进入旅行艺人的帐篷买东西吃,还差点被迫买下地毯……」 「唔唔唔,你就别再骂了……」 「我才不会放过你。最后,遇到暴徒用精灵击退对方倒好,但却把别人的住家搞得乱七八糟,善后工作不但化为泡影,还雪上加霜……」 「唔唔、唔,我的耳朵……」 「你给我听好!在街上尽可能不要用精灵!特别是在泥砖屋旁边绝对不可以使用土精灵。要知道你看不见精灵这点本身就已经够危险了!」 「是~~……」 看到拉比莎已经大致在反省了,杰泽特才就此罢休。虽然刚刚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但他也觉得拉比莎有点可怜。 「……要是看得见精灵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嗯,我没想到晒干的泥砖里会有精灵……」 「但这样并不代表你就可以不用反省。」 「这、这我知道啦!」 拉比莎噘着嘴,把辛姆辛姆的袋子挂回脖子上,表情百感交集。 「……因为辛姆辛姆放在房里,所以我也想要早点回来。而且钱是杰泽特赚回来的,就算不是,也不应该浪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情却突然亢奋起来——」 拉比莎边说边玩弄着柔软的束口袋。 「是因为没挂着这个的关系吗?我那时候觉得自己好像只是出来玩。也不想想哥哥和迦帛尔的人正陷入水深火热中……我好像严重缺乏使者的自觉……」 看到拉比莎无精打采地低语,杰泽特稍微蹙眉。 (仔细想想,这家伙本来就是还没成人的孩子嘛……) 就算拥有强大的精灵使力量,就算肩负着辛姆辛姆使者的重任—— 杰泽特差点要怜惜起她,急忙甩头。 (与我无关,我有我的目的。) 天色差不多开始转暗了,看来没什么时间果腹了。 「我要出门一下,你给我待在房间,别再惹出事端来了。」 拉比莎脸上闪过一抹不安,不过她还是小声说了句「好」。 杰泽特背向那小得快听不见的声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但过了不久以后,他带着一脸非常不愉快的表情回来了。拉比莎吃惊地问道: 「忘记带东西了吗?」 「很大的一样东西。」 杰泽特边说,边扔给拉比莎一副盖住手背的手套。 「戴上那个跟我来。」 杰泽特对那两个埋在泥土下面的男子有印象。既然沙岚旅团一部分人已经进入这个城镇寻找使者,就算留在房里搞不好也一样危险。 况且,就算是一闪即逝,看到她那么不安的表情,杰泽特实在定不下心来。 「哈,我也真是宠她。艾妲想必会不高兴吧……」 拉比莎看起来像男生这点可说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进入黄昏后热浪消褪,街上变得更加拥挤不堪。拉比莎挤过眼花撩乱的人潮,拚命跟在杰泽特后头。 看到艾妲依约在日晷下等候,杰泽特悄声对拉比莎说: 「听好,从现在起我的名字是莱勒。你是阿夏姆斯,是我的小弟。接下来,不管看到听到任何事都一律不许开口。之后我再跟你说明。」 「嗯?好……」 拉比莎尽管起疑,仍旧点头答应。她小声复诵好几次「莱勒、阿夏姆斯」。 等他们一走近,艾妲诧异地看着拉比莎,朝杰泽特投以诘问的视线。 「今晚不是约好两个人见面吗?」 「不是喔,今晚的预定是去见你老大。几个人去都一样吧?」 「讨厌啦!」艾妲鼓着腮帮子盯着拉比莎,最后放松了肩膀的力气。 「……唉,算了。反正这小男生满可爱的,来个3p也不错。」 「喂喂喂。」 看到杰泽特当真要焦急起来时,艾妲从容一笑,转身走去。 她带他们来到高级住宅区一角。艾妲毫不犹豫地走进一幢气派的大豪宅。他们沿着构造复杂的走廊拐过好几个弯,爬上楼梯,好不容易才抵达房间,丰腴的女主人就在那里等着。 女主人手持长烟管吞云吐雾,兴致勃勃地看着两个年轻人。 「阿姨,他就是我说的莱勒。旁边那位是那个……」 「我的小弟阿夏姆斯。」 拉比莎诚惶诚恐地鞠躬,照吩咐一律不开口。 「艾妲,辛苦你了。你可以下去了。」 女主人以沙哑 的声音这一吩咐后,艾妲朝杰泽特投以妩媚的微笑,接着从房间告退了。 「那么,莱勒跟阿夏姆斯是吧。你们说你们想参加比赛?」 「对,请允许我们临时参加。」 「谁是骑士?」 (……比赛?骑士?) 拉比莎不禁瞠目看着杰泽特的侧脸。说到比赛和骑士…… 「骑士是这家伙。」 杰泽特伸手一指,女主人发出咯咯的笑声打量拉比莎。 「……这种小男孩?要骑里固?」 拉比莎听到这句话就确定了。他们果然是在讲里固比赛! (太好了!我一直想参加看看!) 拉比莎在内心叫好,随即歪头表示不解。要比赛是很好,但为什么挑现在?使者之旅应该不需要比赛才对……是为了赏金吗? 「那么,其他还有几个成员?」 「没别人了,就我们而已。」 女主人瞪大眼睛看杰泽特,随后整张脸刻满笑容,抖着身体笑了起来。 「啊哈哈哈!这群孩子真有趣!凭你们两个人就要参加那个比赛吗?」 「有其他成员在只会碍手碍脚。」 「啊哈哈!真有自信!真不愧是艾妲推荐的男人……」 拉比莎一头雾水地在脑内整理对话。里固比赛跟……成员?要参加比赛的人,除了骑士以外再一个助手应该就够了,但对方却提到成员是怎么回事? 「姑且跟你确认一下,我们的比赛是……」 「我都知道。要不然我就不会拜托艾妲牵线了。」 「哼,很好。你是知道了还志愿两人参赛是吧?我很中意你。」 女主人眯起眼睛注视两位年轻人。 「你们找到保证人了吗?我看你们似乎是为了钱从外地来的。」 「没错。其实我想顺便拜托你当保证人。」 女主人听了这句话以后就笑得阖不拢嘴。她眼角泛泪,点了点头。 「真是厚脸皮!没人敢这样对我说话!好,我就当你们的保证人。在这里签名吧。」 杰泽特嘴角浮现了坏心眼的微笑,在兽皮纸上签了名以后握了女主人的手。 「我对你抱以期待,好好干喔。你们要是获胜就可以得到五千枚金币:至于我就赌你们来拿奖品……呵呵,这回的奖品可惊人了,想听吗?」 女主人瞠目瞪着两人卖起关子,随后缓缓开口: 「想不到吧,是辛姆辛姆的种子!是同夥的黑市商人从前园丁手上买来的。」 房间内的气氛顿时凝结。 「……咦?」 拉比莎下意识地出声以后才发现自己出了纰漏,赶紧站正。但她的惊呼确实传进了女主人耳里。 「喔呀,看来小伙子很清楚种子的价值呢。不过不行喔,你们的报酬顶多就是五千枚金币。至于辛姆辛姆的话,一小块碎屑就能赚那么多了。」 女主人眯起眼睛,拉比莎回以模棱两可的微笑。幸好她看起来没起疑。 「我们会成功的。比赛是明天深夜吧?」 杰泽特自然地转变话锋,女主人点头。 「对,照惯例一向在新月夜举行。明天深夜二刻,到南边城墙外来。」 事情谈妥后,两人离开了房间,艾妲等在门外。在杰泽特打发她的这段时间,拉比莎内心始终无法平静。 (辛姆辛姆的种子……前园丁?) 尽管她一头雾水,脑海中却率先浮现了一张脸。 (怎么可能……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他们在不知不觉间离开了豪宅,走在路上。 「……拉比莎?你从刚才就怪怪的喔,没事吧?种子的事就算在意也没用。」 「嗯……」她连杰泽特诧异的声音都听得心不在焉。 (总之,明天再去看看,去见宰杜……) 她在内心重复这句话,不断说服自己,除此之外就顾不得其他了。杰泽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这副模样。 * * * 艾雪一脸苍白地注视着自己手上的兽皮纸。 要屏息凝视才看得出她拿着纸的手正不断发抖。 那卷用红蜡封缄的兽皮纸是一封信。 那块蜡上方写着「致艾雪」这行字,笔迹毫无疑问是出自哈迪克之手。 这对兄妹的去向至今毫无线索,实在令她坐立难安,于是她来到哈迪克位于圣园的房问,然后在茶具旁发现了这封信。 「——咦,这是……」 她的声音比手更加颤抖。 艾雪恍然大悟:哈迪克留下了唯一的线索给自己;不是别人,是自己。 当她理解这点时,立刻浑然忘我地拆开蜡封。自己之前到底在拖拖拉拉什么啊!尽管她气自己气得头昏眼花,依然拚了命阅读信上的内容。 『给亲爱的艾雪: 原谅我突然消失。倘若我过了一个月还没回来时,我希望你能读我放在置衣箱里的手札。 记住,一定要等一个月。一旦你读了手札,之后该如何处置,我希望交给你自己决定,这点还请你见谅。那到底该公开、还是该深藏心底,就连我也不晓得。但我希望你能明白我为什么会这样突然消失的理由。突然这样冒昧地拜托,我真的觉得过意不去。我事前也没跟你商量,你想必会生气吧?我无时无刻惦记着你的幸福。 ——不是英雄的一介凡人 哈迪克笔』 艾雪反覆读了三遍,恍惚地伫立在原地好一段时间。 「这是什么……」 旁人一眼就看得出她拿着兽皮纸的手剧烈发抖着。 她一头雾水。这文章写得简直就像是哈迪克自己不告而别似的。 实际上并非如此。哈迪克是受到盗贼袭击,被折断拐杖并流着血消失的。这点从拉比莎房里留下的痕迹就可以证实—— 想到这里,艾雪赫然睁大眼睛,某个作梦都没想过的推测掠过脑海。 (这么说来……哈迪克那天晚上溜出了圣园……独自一人!) 就算迦帛尔治安再奸,半夜一个人出门实在令人无法赞同。尤其圣园是禁止无故出入的。哈迪克却打破规炬,拖着无法行动自如的身体去找拉比莎。为什么?为了去见即将踏上艰难旅途的妹妹,这是当然的。但如今想想,目的并不见得只是见面而已。 呵我那个哥哥真是死脑筋』——拉比莎的抱怨忽然浮现。 (哈迪克一直反对拉比莎当使者。就算已经接受圣别了,他那个人也不会轻易放弃……!) 哈迪克是个正经的男人,他不会毫无根据就否定或毫无确信就发言。他要是反对,就是打从心底反对,这也意谓着他对这个意见有十足的自信,并且已经下定决心为此行动。 反对拉比莎启程的哈迪克要是行动自如的话会怎样呢?他应该会千方百计阻止她出发吧。不过哈迪克虽然固执,却也不是是非不分的小孩子。他十分清楚反对拉比莎启程的人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要是使者不启程,恐怕会造成中央沙漠全土混乱。接受了使者印记的拉比莎无论如何都必须出发,这点他也应该明白才对。 那么哈迪克会怎么做呢? (把他之所以反对最根本的理由……排除掉?) 一得到这个答案,艾雪突然浑身发寒。 那天晚上,哈迪克是不是本来就打算要出发去旅行,就算没遇到盗贼袭击也一样? 为了让拉比莎一个人旅行也能放心、为了不让她遭遇跟自己相同的经验……他是不是本来就打算断绝这些不安的根源呢? 不安的根源,也就是—— 兽皮纸从她颤抖不已的手上飘落下来。当那张纸落地时,艾雪已经甩乱了头发冲进哈迪克的寝室。她掀开布帘,气喘吁吁;一发现她想要找的东西,就来势汹汹地冲向那里,一把抓住握柄。 「……一个月?我怎么可能等得了那么久!」 然后她一口气拉开了置衣箱。最里面右边角落静静安置了一个皮盒,她把皮盒拿出来,胡乱地打开了盒盖。里面装了一叠兽皮纸,分量相当多。 这时她才稍微平静下来,然而她还是无视了哈迪克的要求。要是她在这里磨蹭的时候哈迪克丧命了,到时候可就后悔莫及了。 艾雪读了两、三页以后,表情渐渐凝重起来。 脸色仿佛受月光照耀般苍白,身体因为不同于先前的理由颤抖起来。最后,她读完所有的手札,内心反刍着刚刚得到的资讯。 「……这……该怎么办才好……」 茫然、愕然、孤伶伶的艾雪静静这么喃喃自语。 * * * 一夜不成眠的拉比莎跟昨天一样,在杰泽特出门以后,自己也离开了房间。 她慢吞吞地穿过人群,走向水井。她既希望宰杜在、也希望他不在。 结果宰杜不在。 她生硬地问男管理人宰杜在哪儿,结果对方二话不说就告诉她宰杜家的位置。拉比莎不得已只好走向集合住宅。 那里人口稀疏,是属于这个镇上居民的空间。宰杜所住的集合住宅就位在那里。 拉比莎在门前踌躇了一下,最后依然坚定地敲了门。过了半响,一头乱糟糟的红发出现了。宰杜一看到拉比莎就摆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举起手打了声招呼。 两人来到集合住宅前的广场。这块空间在固定日子会开固定种类的市集。今天没有市集,孩童在此朝气蓬勃地玩耍。 他们坐在树荫下,最后拉比莎下定决心开口了: 「我听到某个奇怪的风声,我想那应该不是真的……」 她斟酌用词,一字一句,慎重地开口。 「听说,某个人,卖了辛姆辛姆的种子……」 宰杜的肩膀稍微颤抖着。 拉比莎发现了这点,却装作没发现。 「那个人,据说原本是个园丁,不过这应该不可能吧!」 拉比莎挤出了突兀的开朗声音。 「辛姆辛姆跟园丁应该都是假的吧!不可能会有园丁做出那种事。」 沉默。 宰杜的默不作声令拉比莎感到非常焦虑不安,于是她继续说道: 「再说今年的种子在我手上,也没有其他种子可卖。嗯,买主一定是买到了假货,这下亏大了。买主想必不是很清楚园丁的来历,毕竟这里跟迦帛尔几乎没什么交流嘛。再多跟圣园来往一下的话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说,真可怜。」 「拉比莎,够了。」 宰杜哑着嗓子轻声制止她。拉比莎当场闭嘴,浑身绷紧。 「……你说『够了』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 那个非常非常微弱、勉强发出声音的谢罪在拉比莎耳里回荡。 「——你说『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刹那间,拉比莎感到非常痛心。她凑向宰杜,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宰杜顿时张大眼睛,喘不过气来。 「宰杜……!你为什么要道歉!道什么歉!为什么!你说啊!」 拉比莎抓着他的衣襟猛摇,神情万分悲痛地追问他。 「你说啊,宰杜!你给我解释清楚!」 「——我是迫于无奈!」 宰杜挥开少女纤瘦的手臂,扭曲着脸大喊。 「我根本无计可施!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你说我有什么办法?是那个村子——我派去的那个村子拒绝了种子!」 听了宰杜这一喊,这回换拉比莎睁大眼睛。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就是那个意思。那个村子拒绝了种子,他们害怕成为辛姆辛姆的村子,于是就叫我带着辛姆辛姆的种子离开。」 「拒绝了……辛姆辛姆?」 拉比莎脑袋里有些什么崩溃了。 「可是……辛姆辛姆不是会带来水吗……我、我记得那个村子很贫瘠……」 「是啊,他们确实是想要水。但他们只想要水而已,他们根本就不想背负照顾辛姆辛姆的重担!」 「怎么会!迦帛尔、在迦帛尔,没有人会认为那是重担,在迦帛尔……」 拉比莎混乱得舌头打结,宰杜不再注视着她,脸色苍白地淡淡吐出至今深藏心底的事实。 「……自古以来他们就住在迦帛尔东方的荒地上,与世隔绝。由于村子还没有园丁去过,所以他们的村子还保留了古代的纪录……」 「纪录?那是什么……」 拉比莎茫然地询问,宰杜淡淡地道来: 「他们早就知道了——要是自己收下辛姆辛姆却种不活的话会有什么下场。你认为种不活辛姆辛姆意谓着什么?那意谓着自己配不上辛姆辛姆。意味着自己不够安定、不够符合理想、是坏人、跟沙岚之镇的人一样!」 「这跟沙岚之镇有什么关系!辛姆辛姆会种不活是有许多原因的,哪能就这样说他们是坏人……」 「可是他们就是这么认为的。因为有古时候的记录!」 「那个纪录到底是什么?」 看到宰杜狼狈地别过脸去,拉比莎发觉他们离题了。 「……再说,既然这样,你回迦帛尔不就好了!」 但宰度扭着嘴唇,一张脸泫然欲泣。 「——我回不去了。」 「为什么……」 拉比莎被他的表情吓了一跳,气势受挫。 「因为我对迦帛尔……感到不信任了。」 拉比莎倒抽一口气,受到比刚才更大的冲击。 「既然都讲到这里了,我干脆就全说了——你知道园丁到当地上任以后第一件工作是什么吗?」 拉比莎默默摇头。场面已经完全由宰杜主导。 「园丁首先要把当地的纪录拿到迦帛尔去,说是为了在迦帛尔进行大规模历史编纂,但其实……并不是这样。」 拉比莎听着宰杜的话,某种奇妙的预感始终挥之不去。她觉得他要讲的事情非常不吉利,但她又觉得非听不可。 「平常那种厚重的纪录都是随便看一下就拿回去了,但那个村子的纪录实在太小了,又薄又破旧,体裁也不统一。我当时怀疑这种纪录是不是真的需要带走,于是就确认了内容。然后就看到了这样的记述——」 不可以听——!拉比莎瞬间有这种感觉,却动弹不得。 「『七之火历,自迦帛尔来人,成一行列,手足缚系,是为流刑犯。其数含妇孺约百名前后,衣衫褴褛,装扮贫寒。此行列往吾村之东行,就此消失风中。』你看我记得多清楚。因为我大受冲击,反覆读了好几次。」 宰杜边说,边担心地窥探拉比莎苍白的神色。 「你知道这意谓着什么吗?是流刑犯。迦帛尔在不到一百多年前是有罪犯的,但在迦帛尔却没有这样的纪录。我们一直以为迦帛尔是个从古代从未设过监牢的城镇,然而其实并不是这样。你认为我们为什么会不晓得这件事?是因为纪录都被消除了!园丁从派遣地带回纪录,把各地不利的纪录都湮灭掉了。迦帛尔——或许是『被塑造出来』的圣地……」 「可是,迦帛尔种活了辛姆辛姆是事实!」 拉比莎一脸 苍白地大叫。 「迦帛尔现在没有监牢也是事实!迦帛尔是辛姆辛姆的城镇,这难道不是千真万确的事吗!再说……这也不代表你就可以把辛姆辛姆卖掉!」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宰杜一张脸也惨白得不输拉比莎。 「辛姆辛姆的种子一旦托付给使者,就一定要使者亲手种下去才会生根发芽。我不是使者,种不了辛姆辛姆。我也回不去圣园了。这么一来,除了卖给黑市以外还能怎么办!我也犹豫了很久。我一直一直犹豫着,偷偷把种子留到最近……最后终于还是卖掉了。你想想,与其给我拿着,要是卖了就能当药转到需要的人手上,这样当然比较好,难道不是吗?」 拉比莎哑口无言了,因为宰杜这番话跟拉比莎经常存在于脑海角落的想法非常相似。就跟拉比莎那时想要削种子的想法类似。 「……话还没说完呢。那个村子流传着一种说法,就是那时被带到东边去的人建立了『沙岚之镇』。相传配不上辛姆辛姆的人就会被带到那里去。」 「别开玩笑了!意思是说沙岚之镇的居民本来住在迦帛尔吗?是迦帛尔造就了沙岚旅团吗?这怎么可能!」 宰杜以非常寂寞的眼神看着拉比莎。眼神带着淡淡怜悯,充满哀愁。拉比莎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看过类似的眼神,瞬间困惑起来。 「这下你明白了吧??我已经没有资格住在迦帛尔了。我无法再像你那样单纯地信任那个城镇了。园丁宰杜已经死了……也没有脸去见家人了。」 宰杜静静站了起来,连一句再见也不说就转身离去。拉比莎茫然地目送他的背影,想起自己在哪儿看过那个眼神。 (啊……是哥哥的眼神……) 那是哈迪克在出发前夕目送拉比莎时的眼神。 ——有个人影静静注视着坐在那里不动的拉比莎。 (原来是这么回事。难怪她的样子不对劲。) 那个人不耐烦地咂舌,散发独特色彩的眼眸露出锐利的目光。 杰泽特佯装出门离开旅店后,偷偷跟踪拉比莎。她昨晚也不问那可疑会面的目的就早早入睡,跟平常好奇心旺盛的样子相比之下显然有异。 (不过,算了。似乎不会影响我的计划。) 杰泽特从树阴下偷偷观察拉比莎。茫然仰望天空的少女最后缓缓站了起来,有气无力地朝旅店的方向走去。杰泽特望着她的背影,开始考虑自己该循着别条路回去,还是到赌场去露露脸时—— 拉比莎突然被拉进右手边住家的墙壁间消失不见了。 思考瞬间停止,杰泽特在那同一时间早己跺地而出。 ——拉比莎陷入混乱。沉到谷底的心情与身体突然被拉走的惊讶混合在一起,她想叫,却有东西塞进嘴里。 (怎么了——?) 对方把她拉进巷子,直接拖进不会被别人看到的死巷并抓起她的手臂,等她好不容易看清对方的脸时,她不听使唤的舌头发出「啊」一声。 (昨天的歹徒——!) 而且对方的数量增加了。其中一个看着拉比莎,露出凶恶的微笑。 「怎么样?小子,不能说话的感觉如何?这下你就使不出花招了吧?」 「喂,快让他睡着塞进袋子里去。」 另一个没看过的蒙面人拿着冒烟的枯草束抵到拉比莎鼻尖前,其他男子见状也不约而同蒙住脸。拉比莎出于本能地停止呼吸。 「哼,有本事就憋啊。我看你能憋多久。」 拉比莎知道靠力气赢不了这些男子,同时她也知道就算不能说话也赢得了这些男子。但拉比莎的理性与感性同时制止她使用那个方法。 (不行……这里有无数的人……!) 脑海浮现那些家畜四分五裂的惨状。她不想再让惨剧重演。 「呿,没想到迦帛尔出身的少爷这么能撑。」 拿着枯草的男子这么低声说完后便伸出大手抓住拉比莎的下巴往上拾。他硬是把她的脸转向烟的方向,同时压迫她的喉咙。 「唔咕……」拉比莎尽管难过得发出声音,依然以钢铁的意志瞪着男子。也不管烟薰痛了眼睛,仍然使出浑身力量以视线刺向眼前的男子。 (我才不会向你们这群混帐屈服!) 突然间,男子的喉咙喷出鲜血。 鲜艳的红闪过拉比莎整片视野。男子张大的眼睛带着浊光与问号,若有所问地看着拉比莎。拉比莎支撑不住男子的重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男子的手仍抓着她的脖子。浑身僵硬到忘了眨眼的少女眼前,出现了一个表情冷如雕像、有着夜色眼眸的青年。在他身后,有着三具人体流着最低限度的血死去了。 「噫——」 拉比莎后方传来惊恐呻吟的刹那,青年动了起来。 杰泽特逼近了拉比莎后方的男子,动作流畅得仿佛自然界的真理一般,从中完全感受不到任何热度的俐落动作,如清风更似流水。 那名男子似乎负责准备装拉比莎的袋子,因此比其他四人多了一瞬间的寿命说出遗言。 「你是……月——」 杰泽特手起刀落,比预定还要略早地封住了男子的嘴。 安静的杀戮者结束一连串动作,毫不歇息地走向少女。他解开她被绑起的手,取下她嘴里咬的布。 「你还在做什么?快把那家伙弄掉。」 茫然注视着杰泽特的拉比莎脖子上还掐着男子僵直的手。 「啊……」拉比莎仓皇要剥掉男子的手,却无法如愿,手指不听使唤。 当拉比莎不觉焦急起来时,杰泽特的鞋尖毫不造作地挑起男子的手掌。男子的手于是毫无招架之力地掉到地上,彷佛拉比莎刚才的努力都是假的一样。 「擦干净。」 杰泽特这么说完,递出了他的头巾。拉比莎还弄不清楚要擦什么就接过头巾,一接下头巾就看到白布料上浮现血迹,这才知道自己身上沾了血。 「我们最好尽快离开。擦脸就好。把头巾拿掉。」 拉比莎照他的话做,接着站起来,换杰泽特背对她单膝着地蹲下来。然后说了一句「我背你」。 「……可是,衣服上有血……」 「听话。这么做就是为了那个。」 他是为了遮住拉比莎衣服前面的血迹才说要背她的吧。好不容易有一件事是拉比莎能够理解的,于是她乖乖地趴到杰泽特背上。 脚尖悬空摇晃。 从高处往下看去,杰泽特的侧脸跟平常完全不一样。紧抿嘴唇的表情就像雕像一样,完全感受不到体温。 一回到旅店,杰泽特首先换掉背后弄脏的衣服,接着拿刀去找磨刀匠,拉比莎就趁那段时间换了衣服。气氛始终不适合谈起刚才惨烈的事件,拉比莎也一直没办法问杰泽特为什么会凑巧过来救她。 杰泽特回来以后,果然仍旧面无表情地说明今后的预定。 「今晚深夜二刻去南边城墙外。我看你什么也没问,是已经弄懂状况了吗?」 这么一说,满脑子种子的拉比莎这才想起比赛的事。 「啊,不是,我根本搞不清楚状况。为什么现在有必要参加那个比赛?」 「为了瞒过沙岚旅团的耳目。」 杰泽特这番说词非常接近真实。 「昨天跟今天袭击你的家伙,他们十之八九是沙岚旅团。搞不好还有其他人也潜入了镇上。」 他不给拉比莎插嘴的余地,淡淡地说下去。 「总之,离开镇上之际是最容易被发现的时候。要是被他们发现,进而跟踪到人少的地方展开袭击的话就玩完了。 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有必要藉着那个比赛趁深夜脱离这里。」 「啊,原来如此……不过比赛一般不是都要来回吗……」 「我本来就没打算老实参加比赛,我们要在途中开溜。」 「咦、这样不是诈欺吗?跟那位女士的约定……」 「没关系啦。反正比赛本身也是违法的,那是地下比赛。」 「咦——违法?」 拉比莎似乎是第一次想到这个可能性,惊讶得眼睛直打转。 「是喔,这么说背后毕竟有赃物流通……咦,我、我们真的要参加?」 实际上,可不是只有赃物这么简单而已,但杰泽特刻意不提。这世上有许多事不要知道比较好,至少这件事等比赛开始以后就晓得了。 「唔——不过,也没别的办法啊……那就准备出发吧。水、食物和里固的调整……这么说库库该怎么办?一般只有雄里固会出赛吧?」 「不是喔,你两个都说错了。不要水也不要食物。会妨碍速度的行李一律留下来。你骑马护,我骑库库跟在你后面。」 「什……」拉比莎哑口无言,这发言实在超乎常识。 当然,雌里固并不是不能骑,但是那个肉峰非常不好坐,再加上雌里固比雄里固更加厌恶被人操纵,所以很少有人骑得上去。 「你会骑吗?你骑过雌里固?」 「当然没有。总之,船到桥头自然直。」 看到杰泽特漠不关心地这么说,拉比莎担心了起来。面无表情的杰泽特乍看冷静,其实会不会已经自暴自弃了呢?他从刚才就十分不对劲。不但不正眼看拉比莎,就连说话都相当性急,而且明明没经验就突然说要骑雌里固…… 「我说,库库给我骑比较好吧?」 等拉比莎发觉时就已经开口提议了。 「毕竟马护和库库跟我相处比较久。再说雌里固不高兴起来可是相当凶暴的。」 「那你就有骑过雌里固吗?」 「我是也没骑过啦……」 「那就少说废话。我们的条件一样吧!」 他冷淡的说话方式惹恼了拉比莎,她口气粗鲁起来。 「才不一样!你不也承认了我的骑术吗!我是要告诉你,困难的操纵就要交给技术好的人比较好!」 「然后两个人携手前进?在比赛中脱队?」 他冷静的指摘令拉比莎住口。她想起他们在谈的是比赛,而且不是普通的比赛,那是用来瞒过沙岚旅团耳目的重头戏。 「……我从之前就一直在想,你那种烂好人个性最好改一改。」 杰泽特夹杂着叹息的低语感觉比先前要和善了一点,拉比莎不禁抬起头来,然而杰泽特的眼睛还是一样看也不看拉比莎。 「烂好人……我哪里烂好人了?」 「你那毫无自觉的部分也最好改一改。」 杰泽特蒙上阴霾的眼珠静静转动,始终避开拉比莎。 「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讲情分,哪天要是吃瘪我可不管你。」 「……我才不是讲情分。」 拉比莎困惑起来,梢微偏着头。 「我是因为不希望杰泽特受伤才这么说的,这是擅自作主。」 惊讶的深蓝眼眸瞬间捕捉了拉比莎,但他又立刻转过脸去,从拉比莎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像在生气的侧脸。. 「你那种个性……」 杰泽特话说到一半,却立刻中断了。 「……总之,库库我骑。我是因为这样比较好才这么说的。」 此话一出,拉比莎也只能点头。于是两人为了买雌里固用的鞍鞯再度上街。 杰泽特似乎想要一口气用光赚来的钱。他先是不厌其烦地走遍各个店家,直到找到坚固精良的鞍鞯为止。等好不容易决定鞍鞯以后,他不知有何打算,竟然物色起装甲来。那通常是商队雇来防范盗贼的护卫团里固才会穿戴的护具。 看到杰泽特甚至开始挑起人用防具时,拉比莎终于戚到不安了起来。这样简直像是要去打仗一样。 结果杰泽特买了简单的锁子甲、夹进头巾的铁片、牢固的皮护手给拉比莎以后,似乎总算满意了。 「嗯,就这样吧。」 「什么就这样啊?」 拉比莎不禁大喊,只见杰泽特稍微扭动嘴角,忽然转过脸去。 (换作平常,他应该会在这种时候轻佻地回嘴才对啊……) 杰泽特一催促后,拉比莎便起步了,感觉到原本麻痹的感觉逐渐恢复。 (……对喔,杰泽特杀了人了……) 她的脑袋终于想到这件事。 (他救了我……我却还没跟他道谢……) 总觉得气氛不容许提起任何关于那件事的话题。 (杰泽特他……杀了人了……) 那应该不是拉比莎第一次看到才对,可是她如今才为这个事实感到战栗。 是因为白天那个现场血淋淋地呈现在眼前的关系吗? ——恐怕不是,是因为现在的拉比莎比那时更加认识了杰泽特这个人的缘故。 『没有杀人的觉悟就不要拿刀。』 她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相遇时杰泽特对她说的话。虽然当时的她感到耻辱…… (……原来杰泽特他有了杀人的觉悟……) 她终于弄懂了。自己没有接受杀人——这样沉重事实的觉悟。她甚至无法想像。她不想要有那种觉悟,也不希望别人有那种觉悟。那种觉悟根本不需要。 (可是,杰泽特他……为了救我,用上了那个觉悟……) 她好想跟杰泽特说点什么,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苦恼之际,他们已经抵达旅店了。当他们吃着路上买来的食物时,刚才订购的里固装备品也陆陆续续送达旅店。两头里固疑惑地望着那些装备,两人安抚它们,手脚生疏地替它们装备好时,太阳已经下山了。 「好了。就先睡一觉养精蓄锐吧!」 去拿刀回来的杰泽特这么说完以后伸了个懒腰,早早就躺到床上去了。 拉比莎也点头,熄了灯,钻到另一边靠墙的床上去。 (我还是应该要对刚才的事道谢或谢罪才对……) 拉比莎面对着墙壁,全副精神集中在背上查采杰泽特的动静。 (怎么办……杰泽特是不是已经睡了?) 耳朵专注于后方,不断犹豫该不该出声。 不久,她听到某个非常微弱的声音掺杂在外头传来的嘈杂声之间。 喀……喀喀…… 那个声音极小,听起来像是某种硬物不规律地互相敲打。 那或许是本来应该不可能听见,然而察觉拉比莎愿望的风精灵自作主张带来的声音也说不定。 喀……喀喀喀喀…… 一旦听到以后,拉比莎的鼓膜就再也没有漏听掉这个声音。 (咦?是从杰泽特那边传过来的……) 拉比莎觉得不对劲,最后终于回头了。她缓缓坐起上半身,凝视着房间对面。常夜灯光深处,隐约有个横躺的漆黑人影。 「……杰泽特?」 拉比莎试着小声呼唤,却没有得到回应。杰泽特缩成一团躺在床上。 拉比莎悄悄站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慎重前进。 「杰泽特,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说到一半的话与脚步这时突然停住。 因为她发觉,杰泽特露出毛毯外的肩膀——正不断颤抖着。 喀……喀喀喀…… 拉比莎杵在原地不动,她突 然猜中那个声音的真面目。 喀喀喀…… 他从刚才就抖得十分厉害。牙齿打颤,持续发出硬质声响。他自己也觉得刺耳,却不能自己。杰泽特睁开的眼睛注视着黑暗盘据的墙壁,网膜却映出截然不同的影像。 刺穿喉咙、割开心脏。 睁大的眼睛、布满血丝的眼球、发出不成声叫喊的嘴、不知伸向何方的手。 五个人结束以后又从头开始。影像正确而鲜明地不断重复,永无止尽。刀贯穿肉体之际活生生的触感极尽逼真地重现于手,今天杀掉的人临死前的情景不停、不停地折磨着杰泽特。 浑身麻痹、僵硬,惯用手尤其严重,像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 (可恶……每次都这样……!) 这是从杰泽特第一次杀人那天起就必定一再重演的现象。 影像又从头开始,再度重现的影像,比前一次更加清晰—— 此时忽然有什么悄悄碰了杰泽特的肩膀。 身体瞬间有所反应,仿佛先前的僵直都是假的一样。他像闪光般转身,拿刀的惯用手立刻刺向背后的动静,完全进入备战状态。 等确认到拉比莎一双吓得睁大的眼睛,杰泽特这才回过神来。本来以为拿着刀的惯用手什么也没拿,这让他松了一口气。 「……对不起,因为我看到你在发抖。」 拉比莎自己勉强克制住声音的颤抖这么说道。 「是喔,快睡吧!」 杰泽特简短说完后,马上就恢复原先的姿势。室内再度恢复寂静,只有拉比莎回自己床铺的声音响起。 不久,像是拿毛毯捂着嘴说话般的含糊声音传来。 「杰泽特……对不起……」 拉比莎似乎已经透过理性所不及的部分察觉到杰泽特在畏惧什么。 「……对不起,害你杀……」 「快睡。」 杰泽特再度简短说完,自己也闭上眼睛。就算头脑变得冷静了些,那个影像依然不时闪过。是他从背后贯穿喉咙杀死的男子。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种事……!) 杰泽特咬紧牙关,用力抓住自己的肩膀。 杰泽特惟独对那个掐住拉比莎喉咙的男子用了不一样的杀法。尽管差别非常小,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实力就永远不会明白个中差异。 杰泽特故意拙劣地杀了那个男的。 他所有行动都压在最低限。弄脏现场的血与带给对手的痛苦也都减到最低。尽管他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他依然朝这个目标自我训练。拙劣的刀法最能使对方尝到无法痛快死去的折磨。明知如此,杰泽特却故意朝那个男子挥偏了刀锋。他稍微避开要害,使男子大量出血。他故意使入刀的角度变钝。 因为他看拉比莎很痛苦,所以他想让那个男的痛苦的死去。 他居然顺从了自己内心萌生的残虐意见,这令他非常焦躁。 (可恶!振作点!这样下去怎么行!要送使者到『镇上』去!) 一想到今后的事,他的心情便稍稍放松了。 他不断深呼吸平复情绪之际,意识渐渐朦胧起来。 ……对不起,害你杀…… 逐渐沉落的意识中,拉比莎这句话忽然浮上心头。 「这也是一人一半吗?就像精灵使能力一样……) 在半梦半醒问,杰泽特忽然露出了柔和的苦笑。 8.地下比赛 「——快跑,拉比莎,穿过那个仙人掌中间!」 「知道了!」 拉比莎照着指示左弯右拐地跑过荒野,朝张开双臂的两株仙人掌中间奔去。她听到几发弓箭命中马护装甲的声音,仓皇地要风精灵改变风向。这是杰泽特事先教她的弓箭对策。身负其他指示的风精灵把离她有段距离的杰泽特的声音传到她耳边。 「我一打暗号就命令水精灵散开。」 「水?在这种干巴巴的地方?」 「照我的话做就对……我挡!」 精灵连杰泽特与敌人短兵相接的声音都如实传送过来,有时还会听见锐利的弓箭声。拉比莎通过两株仙人掌一段时间后,杰泽特大喊: 「就是现在!」 「玛卜敞开!」 拉比莎的咒语藉空气传递驱动精灵。说时迟那时快,拉比莎刚刚通过的地方瞬间发生两起爆炸。砰——……一声巨响如雷贯耳。拉比莎吓得从马护背上转头一看,只见刚才经过的两株大仙人掌已经炸得灰飞烟灭了。她还看到几个敌影挤成一团蠢动。看来是被仙人掌内部的水与尖刺喷得东倒西歪。 「……原来还有这种用法啊……对不起喔,仙人掌先生……」 「哈哈哈!看到了吗?这就是我方精灵使的力量!」 风精灵连杰泽特得意洋洋的笑声都忠实地传了过来。 新月之夜。数个奔驰的黑影从曼纳南下,看似要前往『沙岚荒地』。当然真的想进入沙岚旅团势力范围的人只有其中两名(一名有此认知)而已。地下比赛真正的参赛者会在荒地前折返。回到曼纳以后要是还有生还者,就再度前往荒地。直到决定最后活下来的「骑士」以前,这程序会一再持续到天亮。因为这场黑暗中竞赛的基本规则就是互相厮杀。 拉比莎在比赛开始约十分钟后知道这件事。当周围突然厮杀起来,吓得她晕头转向之际, 杰泽特若无其事地向她说明了一切。 杰泽特的计划,是要故意刺激其中几组参赛者,让他们追着自己跑,把他们诱进沙岚旅团的地盘,好让旅团误以为他们是地下比赛的迷路组,趁旅团掉以轻心之际进入『镇上』。所以拉比莎不能逃太快,必须要保留几个敌人追着他们才行。这部分本来是杰泽特所担忧的问题,没想到…… (变态这么多真是帮了大忙啊……) 外表看似可爱小男生的拉比莎从比赛一开始就大受欢迎。 杰泽特在他们逼近沙岚荒地前一刻眯起单眼看向后方的黑暗。夜色双眸捕捉到精灵的身影,他看到土精灵飘然飞舞。 「很好,追上来了。稍微刺激他们一下吧!」 「咦?有必要故意这么做——」 「哈哈,看啊,那个秃头!没月亮也会发光!」 杰泽特突然充满恶意地撂下呼喊。拉比莎哑然失色地回头,耳边传来一阵咆哮。 「唔噢噢噢噢!这个小兔崽子!一张嘴从刚才就口无遮拦——!」 「哇,天啊,生起气来更亮了喔。有没有人要便利的光头——」 「我宰——了你!」 「快逃啊,拉比莎!」 「小……小孩子吵架……?」 既然惹毛对方,那也没办法了。拉比莎再度加快速度。气疯的男子率领手下,保持最高速度欲追上拉比莎他们。 拉比莎不明所以地逃命;男子们因愤怒与激动而忘我;杰泽特夹在他们之间,一个人冷静地确认周围的状况。 (顺利进入沙岚荒地了……撒旦不在,我看这时候差不多是去向卡耶尔报告了。他会怎么应付呢……) 就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杰泽特的计划就要进入最终阶段。 * * * 「比赛的迷路组?」 「是的,那个地下比赛的参赛者有几组进入了荒地。这种事偶尔会发生。我想就算放着不管,等他们发觉自然就会离开,总之还是给他们一声忠告吧。」 「……地下比赛是吧?早点赶他们走吧,要是他们靠近『镇上』的话。」 在半夜被吵起来的卡耶尔拨起灰发,不悦地蹙眉。 「另外,我们连络不上潜入曼纳的人。他们并未在约定时间出现,我已经送了几名手下过去,姑且跟你报告一声。」 「……是吗?死掉了啊。」 卡耶尔低喃道,声音听起来像预知般肯定。他垂下眼来过了一段时问。 报告者离去后,微弱的笑声振动房内空气。 「……你不请自来做什么?」 『吾看您似乎没有足够的生气呼唤吾来,于是前来探望您。』 在黑暗中无所不在的风之撒旦,继续维持这个状态低声说道。 卡耶尔暗自咬牙。就是这种时候不得不认清自己能力的极限。虽然他和撒旦缔结了契约,但撒旦毕竟跟精灵不一样,每次呼唤都会耗损精神,而他最近稍微使用过度了。尽管他故作坚强,其实已经相当衰弱了。 「我可不想误叫你的名字。出去。」 『遵命。那么吾就等着看比赛结果吧!』 风的气息在黑暗中减弱,可见撒旦真的已经将意识栘到别的地方去。卡耶尔倒在床上,皱起脸来。 (……哈鲁布那家伙为什么会来?) 讲话毕恭毕敬,实则傲视人类的魔物奇妙的举动。他们的行动都是为了自己,他不可能真的来探望卡耶尔。 (比赛结果?哼,愚蠢至极。那家伙愈来愈像愚蠢的人类了。) 他再度闭目养神,同时茫然思考。那种杀人竞赛,谁会在意结果?撒旦那家伙真的是胃口古怪…… 卡耶尔脑中突然浮现某个念头,当场丢开毛毯站了起来。即将沉睡的瞬间浮现的想法令他为之战栗。 ——倘若闯进来的参加者是杰泽特呢? (那家伙总不会带着使者参加那么危险的比赛……不对,使者是精灵使。再加上哈鲁布的行动……原来是这样!那家伙是来观察我……可恶!) 头脑完全清醒的他跑到门口,大声呼唤部下。 (可恶,那家伙在看我和『月夜』的比赛……!) 终点是『镇上』,奖品则是使者。 * * * 深入荒地以后,参赛者似乎开始发现他们不小心闯入了沙岚旅团的地盘。追逐拉比莎他们的敌影逐渐减少。 (呿,一群懦夫。就不会再多奉陪一下喔!) 杰泽特内心嘀咕着,他明白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接下来就是单纯靠速度一决胜负了。 「杰泽特,右前方有里固的影子。」 「什么?……喔,不要紧,甩掉对方!」 倏一声飞来的弓箭斜斜通过拉比莎前方。她仓皇拉开距离。 「被攻击了!」 「是啊,那也是敌人。所以别在意,冲啊!」 「……是什么时候被对方超前的?」 拉比莎惊讶地发问,杰泽特并没有回答,因为他忙着思考别的事。 (果然来警告了啊……但卡耶尔并没有发觉。就这样穿过去应该行得通。) 虽然四周很暗,看不清楚,但那应该只是普通的巡视。对方应该是想用威吓射击赶走他们。看到拉比莎他们毫无停止之意,对方现在应该很不知所措才对。 (嗯……?后面来了一个人?) 对方始终跟拉比莎保持距离并行,现在多了一个黑影加入他们,让杰泽特有不祥的预感。 (是传令吗?或者只是单纯的支援……) 在这短暂逡 巡间,新加入的黑影搭起飞行距离较长的弓箭,射了过来。 并末发觉弓箭种类改变的拉比莎以为自己在射程外,于是掉以轻心。所以当她的手窜过一阵火热的冲击时,一时间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啊……」她扭身想要拔掉弓箭,却差点从马护上摔下来。拉比莎头脑一片空白。自己居然挨了一箭,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啊,杰泽……杰泽特……」 她想要呼唤杰泽特的名字,这才发现异状。她的舌头不听使唤,手也是,眼睛模糊起来。 (咦?这是怎么回事……身体麻痹了……) 「拉比莎!」 杰泽特探身确认拉比莎手上的弓箭。 「是麻醉药……可恶,竟然涂上这种东西!弄个不好就是致死的量啊!」 那一箭本来应该是瞄准了里固,被箭射中的手周围染成了青色。 (但既然使用了麻醉药,就表示他们无意杀她。看来卡耶尔发觉了……为什么不叫撒旦?燃料用尽了吗?) 杰泽特确认后方,刚才与他们并行的盗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大概是跟不上拉比莎他们的速度。杰泽特的嘴角带着嘲讽。 (毕竟那些家伙只看过下了药的里固。现在八成手足无措吧!) 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不久,期盼已久的东西映人杰泽特的眼帘。 那是木桩,约有人类身高两倍以上,粗约一个成人勉强能合抱的程度。这个突然出现在荒地上的木桩不只一根,彼此的问隔拉得非常远,排成一个巨大的圆形。若不是因为今晚是新月之夜,想必就能充分明白那幅异样的光景。但那幅光景却是唤起杰泽特内心深深感慨之物。 (我回来了……!) 他的胸口揪在一起,像是不自在、又像是内疚的心溢情满全身。那是一种最适合用乡愁来表达的感情。 眼看木桩逐渐逼近,杰泽特的心却出乎意料地犹豫起来。 「……等一下,马护!库库!」 他伸出手,同时拉住马护和库库的缰绳。拉比莎的身体随之一摇,杰泽特仓皇扶住她,同时拍打自己的脸颊,显然难掩内心动摇。 (我在干什么啊!要是不赶快进入木桩里面……) 但指示里固的一声指令「走」就是哽在喉咙深处出不来。 (走!快啊!你是为了什么才带使者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灌进颤抖的胸膛里,试图使自己镇静下来。他稍微闭上眼睛,静静睁开。 「走了!」 那句话与其说是对里固,不如说是对自己而发。疲惫不堪的里固慢条斯理地踏上最后的路程。他们通过高大的木桩,见木桩往后方流去。 在那瞬间,杰泽特紧绷的心突然解脱了。 (啊——结束了——) 他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耀眼的太阳色。 不懂得怀疑他人的眼眸、那双充满信赖的眼眸大概再也不会看向自己。 如洪流般解放的紧张感,取而代之的是丧失感与脱力感蜂拥而至。 (——啊,我也真是的,笨蛋一个。) 恍惚之间,他终于看清了自己刚才逡巡的理由。 (早知道一开始就用假名了,早知道就应该骗她骗到底……) 放了蝎子的火锅、围着火堆喝茶的夜晚——这些事忽然掠过脑海。 「……我说马护啊,这家伙十六岁对吧?也就是说,她还没成人吧?」 马护从喉咙发出声音,像是在回答他「对」。杰泽特嘴角柔和了起来。 「……是吗?太好了。」 但下一瞬间,他的神情已经恢复成像挥刀时那般严峻。 不久,跟刚才的木桩完全相同的木桩出现了。那些木桩在巨大的圆里面排出一个较小的圆。在那个小圆里面,存在着一个贫困的城镇。 在没有月亮的深夜笼罩下,那个城镇正悄悄沉睡着。 那个城镇就这么悄悄沉睡,静静迎接着夜色的归还者。 * * * 「可恶——!该死的『月夜』!」 男子在黑暗中甩乱了灰发,不断地槌着石床。 「可恶——!」 前来禀报追丢两人一事的报告者早就逃之夭夭。如今,承受他怒气的只有满室黑暗而已……不对,现在还有另一个存在出现了。 『吾看您相当愤怒呢,吾之契约主。』 「少骗人了!」 卡耶尔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扔枕头,狠狠瞪着同一个方向。 「你早就知道了吧……所以才故意来看我的对吧?来嘲笑被人抢先还不自知的我!」 『唉,愤怒固然美味,但冲着吾身而来的愤怒就不太可口了。』 「住口,你这个叛徒!每个人都这样、每个人都这样背叛我,这里根本没有半个人为我着想!每个人都是叛徒、废物!」 哈鲁布有一瞬间羡慕起人类拥有称为『肩膀』的器官。要是有了那个,这一瞬间他真想耸给对方看。 「滚出去!给我消失,怪物!我没叫你的名字!」 『就这么办。只可惜吾本来想来告诉吾之契约主一件事聊表安慰的。』 「谁要听你说话,该死的恶灵,给我滚!」 『血统跟使者非常相近的人类就在此地喔,吾之契约主。』 哈鲁布毫不介意卡耶尔狂乱咆哮的态度,煞是愉快地继续说道: 『或许可以抢到使者也说不定。』 风之撒旦留下这句话后,就融人黑暗中。 * * * 在迦帛尔地下的圣园本部会议室,以黑发女子为中心引发了一场小小的骚乱。 「艾雪,拜托你听话。来,把那叠笔记……」 「我不要!大家都不担心哈迪克,觉得怎样都无所谓吧!」 「别说傻话,哪会有人不牵挂哈迪克。」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立刻派搜索队呢?为什么要我交出这叠笔记呢?大家明明知道他的去向!哈迪克绝对、绝对被囚禁起来了,就关在沙岚之镇!」 艾雪抱紧兽皮纸瞪着周围,园长及数名园丁伤脑筋地注视着她。在场园丁全都是在圣园组织内仅次于园长的高层人士。这些人就算不看艾雪持有的笔记,也早已充分掌握了内容。 「……听好,艾雪。那叠笔记所写的事的确是真的。但现在的迦帛尔与这沙漠中央地带的现实也确实存在。」 「既然这样就应该公开才对!我们应该公开真相,大大方方地去迎接哈迪克才对!迦帛尔的人并没有软弱到会因为这种程度的真相就一蹶不振!」 「真是这样吗?你会不会只是因为对哈迪克的爱而看不清周遭罢了呢?」 园长冷静的发言出其不意,艾雪为之语塞,脸颊染成朱红。 「我、我……什什、什、什么爱的……」 「至少哈迪克认为现在还不是公开的时候。所以他才一声不吭就一个人出发了,难道不是吗?听好了,艾雪,现在的迦帛尔就是圣地,是从很久以前就不曾有过监牢的理想乡、名符其实的辛姆辛姆之都。这就是沙漠所流传的迦帛尔形象。大家都以迦帛尔为理想,努力营造城镇,这个理想构造在现在的迦帛尔圈内已经完成了。反观沙岚之镇又如何?」 低着头的艾雪肩膀颤抖了一下。 「沙岚旅团如今已经成为恶的代名词。他们的巢穴——沙岚之镇亦然。实际上,他们袭击、劫盗、掠杀各个城镇与商队,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无论过去如何,被他们夺走至亲的伤痛也 不会消弭。」 「可……可是……」 艾雪试着反驳,声音却是无比微弱。 「根据哈迪克的笔记……先受到迫害的是他们……」 话语在舌头上空转。艾雪已经发觉了:园长的话对自己来说才是正确的。 沙岚旅团伤了哈迪克的脚、袭击迦帛尔,艾雪心中对他们的愤怒与憎恨绝对不会消失,永远不会——; 「哈迪克他……在笔记上写着,发觉罪孽却不去补偿,或许就是种子减少的原因——」 艾雪放弃了辩驳,而园长慢慢扎下了最后一根刺。 「那么——你再好好想想,艾雪。」 艾雪低着头一动也不动,所有的园丁都对她投以关注,神情由衷替她担忧。但没有任何人制止园长,因为这是不得已的处置。 「沙漠居民相信迦帛尔自古就是理想乡,甚至抱持崇敬;迦帛尔的人民打从心底以自己的血统与土地为荣,你要我们跟他们说明吗?告诉他们这是一场骗局。」 艾雪的黑眸像毛玻璃一样迷蒙了。 「你要告诉他们迦帛尔没有监牢是谎言?你要告诉他们——沙岚之镇就是过去迦帛尔的监牢?孕育出沙岚旅团的不是别处,正是圣地迦帛尔?」 一滴透明的泪珠掉到地板上。 「——你要这样告诉他们吗?说『我们何不忘记长久以来的仇恨,原谅沙岚旅团呢?』『何不接纳他们,大家一起携手共存呢?』『因为他们在一百多年前并不是恶人。』」 「……呜……呜呜……」 艾雪双手掩面,强忍着哭声流泪。她彻底输了。 艾雪办不到。她怎么可能原谅那个伤害哈迪克、或许害拉比莎身陷险境的沙岚旅团。 她绝对办不到。 9.沙岚之镇 湿凉的触感一阵接着一阵。 (嗯……好舒服……) 拉比莎在布擦拭额头的舒适触感吸引下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朦胧,有个黑发编成两条麻花辫、眼睛大大的女孩。 「……啊,醒过来了!」 年约十岁的女孩那双大眼睛睁得更大,她一鼓作气站了起来,手忙脚乱地从拉比莎眼前跑走了。拉比莎听到她的呼喊。 「哥哥、哥哥,阿比莎醒过来了!」 接着,从远处传来几个轻盈的脚步声,仰卧的拉比莎眼前一下子多了好几个小孩的头。 「啊!真的耶!醒过来了!」 拉比莎茫然睁大了眼睛僵住不动。她完全无法掌握状况,接二连三采出头来又消失的这些小孩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不久之后,一个比先前要沉重踏实的脚步声从对面往这边过来。 「你们很没大没小喔。走开走开。」 这个声音似曾相识,拉比莎吓了一跳,缓缓坐起上半身。周围不知为何欢声雷动起来。只见成排站在墙边的小孩身后出现了一名青年,在这个状况下看起来就像是误闯小人国的巨人。 「唷,拉比莎。感觉怎样?」 「杰泽特,这里是……」 拉比莎不知所措,只见刚才的女孩牵着杰泽特笑咪咪地走过来,自豪地向拉比莎报告「是罗洁叫来的喔!」拉比莎困惑地看着杰泽特的脸。 「这家伙是罗洁,是我妹。」 「……你妹!」拉比莎看他们长得一点都不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另外这些家伙是……啊——……」 杰泽特手擦腰环视周围的小孩,集兴致勃勃的视线于一身。 「……总之,他们都是我的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 孩子们异口同声,接着不知道是觉得哪儿有趣,哄堂大笑了起来。 「你们在这里会碍事,出去。太吵了。」 「是——」 杰泽特一声令下,孩子们听话地鱼贯出了房间。 拉比莎依然搞不清楚状况,杰泽特向她解释大致的经过。 她中了大量麻醉药,睡了整整一天;这段期间,他找了女性来替她大致包扎过;两头里固都平安无事;这里是杰泽特的故乡。 「我跟你说、我跟你说喔,哥哥好久没回来了!」 一直好想讲话的罗洁趁空档打开话匣子。 「然后、所以呢,罗洁好高兴喔!」 看到罗洁笑嘻嘻地眯起大眼睛,坦率表现出自己的心情,拉比莎忽然感到温馨起来。她想起哈迪克结束旅程回来的时候,自己也像罗洁一样兴奋,不管见到谁都想和对方分享自己的喜悦。 「真是太好了,罗洁很喜欢哥哥吧!」 「嗯!罗洁喜欢哥哥也喜欢姐姐。还有妈妈,还有已经死掉的爸爸,还有爷爷、奶奶啊、还有隔壁的……」 「你是想说出全镇的人的名字就对了。」 杰泽特一副看不下去的样子插嘴道,只见罗洁发出「啊」一声,眨了眨眼睛。 「对喔!只要说我喜欢全镇的人就可以一次讲完了!哥哥真聪明!」 「……谢谢你喔。」 拉比莎不禁吃吃笑了起来。看来杰泽特似乎拿罗洁没辙。 「唉呀,你醒来啦。」 突然来了位新人物。那是一位气质和婉的女子。她朝拉比莎嫣然一笑,微卷的褐色头发随风摇曳。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肚子饿了吗?家里没什么好招待的,粥吃得下吗?啊,对了对了!前些日子送来了五头梅乌喔,你喜欢梅乌吗?」 杰泽特以眼神示意那位女子,向拉比莎介绍: 「这是我妈。」 「——咦!啊、非、非常谢谢您,不好意思我似乎给您添了不少麻烦,那个,不劳您费心,我实在很过意不去。」 拉比莎不知所措,吞吞吐吐地道谢。她想像中的杰泽特的母亲,跟眼前这位女子实在相差太多了。她一直以为生了六个异父小孩的母亲,感觉应该会更健壮、更女强人一点。 「唉呀,不用觉得过意不去喔!毕竟不管是梅乌或是面包,都是杰泽特他们努力得来的。我们只是平分而已。」 「妈,你去帮我准备梅乌。」 杰泽特突然插嘴,口气有点慌张。 「然后带罗洁离开。我要带拉比莎参观镇上。」 「罗洁也要去喔!」 「不——行,你去帮妈的忙啊。」 「啊,这样啊!那我走了,阿比莎。我在隔壁的帐篷喔!」 听到要帮忙,罗洁就听话地跟母亲一起离开了。 「……那么我们走吧。我来告诉你这是怎样的城镇。」 拉比莎在杰泽特带领下来到屋外,明亮的日光顿时灼烧眼睛。跟黄沙漠非常相似的干燥空气支配了这一带。拉比莎走了两三步环视周围,当场哑然。 干枯龟裂的黄色大地上,沙漠的漂流物齐众一堂—— 充满这种强烈印象的光景就呈现在眼前。 看似半石化的细木杆缠着破布,搭成了帐篷,这些帐篷无视于路幅与区块,态意搭盖。满是泥巴的晒衣绳挂着令人怀疑有没有洗过的破布,任风吹拂。动物的骨头、枯树根、破底的锅子,这些摆明就是没有用的破铜烂铁形成一座座小山,堆得到处都是—— 拉比莎刚才走出来的建筑物,原来是化为遗迹的古代建筑一角。如果从外头看到这个镇, 拉比莎肯定会判断这里是废墟。这个小镇的外观就是如此破败。所幸还有值得欣慰之处,那就是人。 镇上随处传来孩子们的欢笑声。稍微探头一看,就会立刻被那些在简陋帐篷下做日光浴的老人、或是用树根做工艺品的人吸引住。每个人都和颜悦色,一对上眼,就笑着跟拉比莎打招呼。 「……这就是我的故乡。土壤贫瘠坚硬,就算耕作了也没有水,根本种不了作物。由于缺乏资材,想盖间屋子都很困难。因为没有草,不能饲养家畜。」 杰泽特淡淡举出故乡的缺点。但他的表情如此柔和,彷佛看着什么惹人怜爱的事物。拉比莎第一次看到他这种表情。 「一贫如洗、生活困苦。一生病几乎是无药可医,所以人的寿命很短,小孩子也是一下子就夭折。现在的小孩再过十年就会夭折一半吧。听说我弟也是去年就夭折了。」 「……咦?」 「我家算健康的了。换作是其他人家,六个里面就夭折了三个。」 拉比莎大吃一惊,再度环视这个镇。孩子的笑语声、和颜悦色的大人…… 每个人都衣不蔽体,没有半个胖子。尽管如此,居民脸上不知为何都看不到悲伤。大家都一脸知足的表情。 「不过,这是个好城镇吧!」 杰泽特喃喃这么说时,拉比莎毫不迟疑地点头。 「嗯,或许是很穷没错,不过每个人都一脸知足的表情……」 拉比莎想起迦帛尔,内心充满怀念。这里的知足气氛似曾相识,跟她在迦帛尔度过的幸福时光非常相似的气息就存在于这个镇。 ——如果是这个镇的话,或许种得活辛姆辛姆。 (嗯,我终于能做使者的工作了。) 期待涌上心头,带动拉比莎抬头面向杰泽特。 「我可以在镇上随意逛逛吗?我想多跟不同的人说说话。」 问归问,拉比莎其实已经认定,杰泽特当然会说好。毕竟当初是杰泽特自己说希望使者能来看他的故乡的,没想到他却沉默不语。 「… …杰泽特?」 睫毛为夜色眼眸投下阴影,形成深不可测的黑暗。 不明的沉默造访两人之间时,一名男子走了过来拍拍杰泽特的肩膀。杰泽特吓得抬起头来,男子朝他投以柔和的微笑。 「哦,好久没看到你了,有五、六年了吧?你要是不回来啊,我们的消息就不灵通了。」 「借个地方说话。拉比莎,等我一下。」 杰泽特不自然地打断男子的话。他推着对方的背,消失在附近帐篷的阴影处。 (……总觉得不太对劲……) 在意归在意,不过拉比莎可没有学过偷听别人讲话这么不礼貌的行为。闲着也是闲着,拉比莎朝着反方向漫步。 她走没多久,就不再看到住家,换成一片广阔荒地出现在眼前。这样平坦的地方正适合玩耍,但不知为何却看不到半个小孩。总觉得自己走错地方的拉比莎放眼荒地之际,某样奇妙的东西映入眼帘。 (那是什么?……木桩?) 她走出居住区外几步,环顾周围以后,大致理解了城镇的构造。 像垃圾山一样塞满了帐篷、遗迹的城镇大致呈椭圆形,走出城镇没几步的位置竖立了高大的木桩。 木桩插进地面,围住整座城镇,其外侧还有一圈木桩。不过究竟为了什么要这么做呢?相邻木桩间的距离大约可容十头里固并排通过,所以不太可能是为了防卫而设置的。 拉比莎看杰泽特暂时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于是天真地朝木桩走去。 (好棒的木材喔,就别用在这种地方,拔了拿去当建材不是很好吗……) 怎么想都不合理,这些木桩到底有什么意义? 拉比莎在一根木桩前停下脚步,遥望远方。外侧木桩对面有一座巨大的黄山丘,山丘的黄衬着蓝天的景象非常美丽。 这种景色在迦帛尔绝对看不到。拉比莎发出感叹声,脚步自然向前进。再五步就到木桩了,再四步、再三步、再—— 一阵疾风似的什么穿过拉比莎身旁。 随后,某个人挡在拉比莎鼻尖前,手抵着木桩不让她过去。拉比莎倒抽一口气并停下脚步,等她抬头看清对方是谁以后,不禁松了口气。 「什么啊……别吓我好不好,杰泽特。」 杰泽特眼神略显空洞地往下看着拉比莎。他似乎是急着跑过来的样子,难得看他这样喘得肩膀上下起伏的。他脸色苍白,口气冷淡地问她: 「你想去哪儿?」 「去哪儿……我也说不上来……只是没事稍微逛了一下而已。」 拉比莎困惑、诧异地仰望杰泽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就像是不明就里地挨骂了一样。 「……对了。这些木桩到底是什么?我看对面似乎也有的样子。」 拉比莎转换心情这么一问,杰泽特的眼神依然不改阴沉地注视着她。 「——你想知道?」 「咦?唔、嗯、想啊……」 「这是牢笼。」 他的声音与话语,听得拉比莎倏地背脊发凉。 「这是囚禁这个镇的牢笼。」 「……牢笼?」 「对,为了不让罪人逃走。」 拉比莎稍微退后。她一点也不明白杰泽特的话语、意图、感情。 「你再也无法从这里出去了。」 「你在说什么……」 「是真的。我劝你认真听。我就来告诉你,如果想出去会有什么下场。」 杰泽特嘴唇带着一抹阴沉的笑,手缓缓从木桩上拿开,然后踏向后方。他始终面向拉比 莎,越过木桩,走出镇外一步。一瞬间,黄沙有如生物般开始起舞的景象映入拉比莎眼帘—— 「呀啊——!」 下一瞬间,小小的身躯就被骤然刮起的旋风卷走了。刺耳的风声撕扯耳朵,席卷而来的沙砾毫不留情地戳进皮肤。拉比莎痛得摔倒在地,拚命缩成一团试着逃跑。 「这是什么!好强的沙暴……!) 但那阵狂风突然若无其事地平息了。拉比莎战战兢兢地一看,只见杰泽特站在木桩旁边,静静地俯视着她。 拉比莎不寒而栗。 她缩着身体倒在地上,一面感受着不明的恐惧,一面看着杰泽特。 「……你要是想离开镇上就会这样。我是因为看得见精灵间的缝隙才没事,但一般人是办不到的。这个镇被关在沙暴牢笼里。」 拉比莎终于渐渐搞懂这个状况意味着什么。 那个木桩是界线。要是想从内侧穿越木桩出去,沙暴就会加以阻挠。那个沙暴发生的范围,就在内侧木桩与外侧木桩之间的地带。 (这个镇被沙暴包围了……) 某个预感不时浮上拉比莎心头。这么说,这个镇、这个镇简直就像是—— 「……前园丁说过的话虽然有些错误,不过大致上是对的。」 拉比莎肩膀一抖,睁大了眼睛。 「至少比你们迦帛尔人深信不疑的说法还要接近真实。那些脚镣手铐的人之中的确是有罪犯,但大半是无辜居民。」 「为……为什么你会知道宰杜说过的话——!」 「我还没告诉你这个镇的名字吧?我想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吧?」 面带嘲讽的笑容、生硬吊起嘴角,杰泽特撂下关键话语: 「——欢迎来到沙岚之镇。」 一股奔流般的冲击涌向拉比莎的心脏。她的头脑一团乱。眼前的杰泽特跟身后简陋的城镇、黑巾蒙面男统统混在一起—— 「不、不对……!沙……沙岚之镇是沙岚旅团的根据地……沙岚旅团攻击哥哥……攻击迦帛尔还有其他城镇,他们是盗贼……可是这个镇……」 「你有点弄错了。这里的确是沙岚旅团员的出身地,却不是根据地。至于根据地是在……你看。」 杰泽特用拇指比了比后方的黄山丘。 「那座山丘对面。」 「什!你怎么会知道……」 「你想问我怎么会知道是吗?因为我曾是他们的一员。」 杰泽特回答得如此干脆,让拉比莎哑口无言。她浑身渐渐无力。 「……可是……杰泽特不是和沙岚旅团战斗过吗……杀、杀了……」 「因为意见相左的关系,于是我逃走了。之后我就单独寻找机会,设法得到辛姆辛姆的使者。那家伙……身为现任首领的精灵使想拿使者当人质威胁迦帛尔,但我不一样,那么做根本没有意义。我的目的就是要带使者到这个镇上来。」 拉比莎咬得臼齿喀哩一响。 「你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接近我的吗……你设计我……!」 「少说蠢话了。我根本就没有骗你,我应该老实说过我要带你来故乡。」 「可是,你根本没有对我表明身分啊!你明知道我恨沙岚旅团,却只字不提不是吗?」 「……那我问你,要是我一开始就表明身分,你会乖乖地跟我来到这里吗!」 杰泽特突然粗声粗气起来,拉比莎为之颤抖。 「我为了达成目的,排除了一切阻碍,就连以前的同伴也是。能利用的我都利用了,连你的天真、你对我的信赖也是!」 被那双澄澈夜色的严峻眼眸一盯,拉比莎无法开口。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希望你看看这个镇。这个被沙暴关起来的悲哀城镇!你们不亲眼看一看就认定这个镇是盗贼的巢穴、是恶源,也不想想我们为什么要背负这种命运!」 ——拉比莎第一次目睹、承受别人这样愤怒。 「……你想要 我做什么……」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希望你看看这个镇。我希望你看看这个镇的居民有多么善良朴实。我希望你看看他们和辛姆辛姆有多么相称……然后我要你选择。我有自信,没有其他城镇比这里更需要辛姆辛姆、更符合辛姆辛姆的需要。」 杰泽特正视着拉比莎,声色凛然地说了。 「到时候我就放你出去,你没有我向导绝对出不去。」 「……我不可能出不去。沙岚旅团明明就能从这里出去,我怎么可能出不去……」 「你别搞错了。外面来的人跟当地出生的人是不一样的。你要是怀疑的话就出去看看。如果你想再体验一次那种痛苦跟恐惧的话。我话说在前头……会死喔!」 拉比莎的指甲陷进了坚硬的地面,手指好痛。 「想怨我就尽管怨,想恨我就尽管恨。我过去在沙岚旅团杀了无数无辜的人,你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恨我。惟独一点……」 咻一声,银光一闪而过,不偏不倚停在拉比莎下巴下方。 「……别在这个镇上提起沙岚旅团。这里的居民都相信我们是在外头正正当当工作,用得到的报酬运水和食物回来。你要是敢说任何会令他们起疑的话,我就杀了你。」 ——拉比莎甚至无法点头。 杰泽特是认真的。 要是有个万一,他真的会杀了自己。 拉比莎茫然注视着半空,指甲掐进地面,瘫坐在地。杰泽特若无其事地经过她的身旁。 「呜……」 等杰泽特从视线范围消失、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以后,拉比莎忽然哽咽起来。 好几颗泪珠从睁大的眼睛滚落下来。 (我是从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依赖他的……) 她在不知不觉间彻底信赖、仰赖着他,从来没听过有哪个使者是依靠别人旅行的。如今换来惨痛报应了。 「呼……唔呜……」 她好后悔、好后悔,她哽咽、呼吸困难。 她是什么时候彻底习惯了受人保护、施予呢? (好后悔……) 她晕眩起来。头好像快要裂开了。 * * * 卡耶尔绷着肩膀,大步穿过尘土飞扬的走廊。 他来到走廊尽头的房间,粗鲁地推开看守,掀开厚重的布帘,毫不犹豫地前进。 昏暗的房内,一名男子疲软地坐在角落。过去散发美丽光泽的太阳色头发沾满了灰土,变得毛燥、失去光泽。 卡耶尔不发一语地走近男子,从腰际抽出一把小刀,抓着男子的头发硬要他抬起脸来。小刀抵住了喉结隆起的颈项。卡耶尔看到那张痛苦地鼓动喉咙的脸,随即蹙眉。 「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男子微微睁开眼皮,与头发同色的双眸意外炯炯有神地看着灰发。他咬住干裂渗血的嘴唇,用自己的血勉强润润口,然后挤出了濒死老人般沙哑的声音: 「让我见……首领……」 这瞬间,一幅光景刺激了卡耶尔的头脑。五年前,被他们团团包围,尽管畏惧不已,眼神依然不屈的男子—— 「你该不会是前使者……?」 卡耶尔说着说着,不由自主看向男子右手背,上面只有用刀胡乱割过的痕迹。那并不是拷问的结果,而是这名男子为了冒充今年的使者才自己动手弄的伤。就连卡耶尔都不寒而栗,随即栘开视线。卡耶尔见男子扯动喉咙,似乎有话想说,于是命看守拿水过来。 卡耶尔抓着男子的下巴,把水硬往他嘴里灌。男子呛得几乎把水全吐出来,这回总算发得出较为有力的沙哑声音。 「让我见首领。」 「你这家伙真顽固。你就这么不满意我这个首领吗?回答我的问题。」 太阳色的眼眸顿时睁大,视线循着卡耶尔的轮廓移动。 「……证据呢?」 「证据?」 卡耶尔当场仰天大笑,不掩烦躁的笑声在室内回荡。接着,叫来看守的怒吼撼动空气。看守匆忙冲了进来,卡耶尔一声令下: 「杀了他。」 看到看守毫不迟疑举起弯刀的动作与紧绷的表情,男子迅速说道: 「我是哈迪克,是前任使者。」 「等一下。」 看守再度退出房外。卡耶尔蹲下来一把抓住哈迪克的胸口,打量那张鼻青脸肿的脸蛋。 「哼,真讽刺。当时逃走的你如今为何自投罗网?」 「这回换我有事找你们,我是来跟你们谈谈的。」 骨头互撞,面向旁边的哈迪克的嘴唇再度流下鲜血。 「谁说你可以主动开口的?回答我,你是使者的亲人吧?」 「……你们为什么要觊觎使者?」 钝声再起,一丝血沫飞溅。 「你们如果是希望解放那座城镇的话……」 肚子挨了愤然起身的卡耶尔一脚,哈迪克弓起身体,悄然无声倒在地上。卡耶尔冷冰冰地俯视着他,恶狠狠地说了: 「我本来是希望和平解决的。既然你没有那个意思就算了,我就让使者本人吃苦头好了。既然你不是使者的亲人,就算给使者见了你痛苦的样子也没用。」 「——在这里吗!」 哈迪克变了眼神。他忘记自己站不起来,挺身欲起瞪着卡耶尔。 「住手,你什么也不知道!迦帛尔跟你们之间的过节,责任不在她!」 卡耶尔眼眸带着惊讶,接着发出危险的光芒。 「哦……意思是说责任在你吗?假设我奉还使者,你要怎么报偿我们?用那张俊俏的脸蛋取悦我吗?」 「一我会向迦帛尔……不对,是向整个沙漠说出真相。然后我会尽力解放你们的城镇促使迦帛尔保障镇民的安全与生活。我说到做到。」 「别瞧不起人了。」 卡耶尔低声说道,声音中充满憎恨。 「你以为这样我们所受的苦就能一笔勾销吗?你真的知道你们充满欺瞒的正义干过多少惨无人道的事吗!一百多年前被赶出迦帛尔的祖先如果真的是罪大恶极的话,那我们也就死心了。但你们把谁打为罪人?是那些三餐不继、不得不行乞的人;是那些患了不治之症的人;是那些天生有残疾的人……那些光是要活下去都得竭尽全力的人,究竟错在哪里了!」 哈迪克不禁垂下眼来。灰发男子这番血泪控诉是事实。 从使者之旅归来以后,哈迪克读遍了迦帛尔一般流传的纪录。他发现了一个奇妙的共通点:从迦帛尔组织圣园那时起,关于沙岚之镇——沙岚旅团的记述就突然出现了。是因为哈迪克对沙岚旅团抱持兴趣,才有办法发现到这微不足道却重要的共通点。 留意到这点的哈迪克明知违反规定,依然潜入圣园书库,不厌其烦地阅读沉睡在那里的大量纪录。然后他目睹了各种历史真相,得知了黑暗。 ——数百年前,迦帛尔是一座因商队通过而发达起来的旅镇。光鲜亮丽的背后贫富悬殊, 有人奢侈到餐盘用过即打破换新,却也有人连一片面包都没有,像这样贫富不均的现象日益扩大。但这样的盛世突然落幕,因为从某个时期起,水井开始干枯了。 没有商队会去没有水的城镇。迦帛尔急速荒废,歌颂以往繁荣的居民焦急了。有钱的居民于是合力出资要开凿新的水井,希望能够起死回生,然后这番事业唤起了意外的奇迹。 凿井挖出的洞,穿破了玻璃质岩盘脆弱的部分,人们这才发现底下是空洞。他们调查空洞以后,发现当时已经是稀有种的野生 辛姆辛姆就悄悄生长在那里。居民们欣喜若狂,他们自然想到无论如何都要种活这株辛姆辛姆、蒙其恩泽。 于是他们想到,要把妨碍辛姆辛姆栽培的要素从镇上全部排除掉。 罪犯当然列为放逐对象;而穷人则是基于他们缺乏教养、会窃盗杀人的考量下列为放逐对象;罹患不治之症者本身就被视为一种恶;至于残障者则是与追求完美的城镇背道而驰。 他们被放逐到东边的荒地,可是居民仍不满足,为了让他们再也无法回来,居民借助精灵使之力把他们关进沙暴里。于是精灵使拿自己的命跟伊弗利特缔结契约,把「那些罪人」半永久地关在沙暴里。居民相信,这是为了城镇着想。 之后,就留下了光鲜亮丽的迦帛尔。 「就算接受了你的条件,迦帛尔也依然光鲜亮丽!只会顾着自己的颜面,这算什么交易?真不知羞耻!我要把你们拖出那个镇受尽屈辱!」 「那么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要怎么样你们才肯放了使者?」 「交换居民。这是最低条件。」 卡耶尔露出充满恶意的笑容,观察哈迪克的神色。 「意思是你们到迦帛尔……迦帛尔人到沙岚之镇。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很屈辱吧?」 「不过是拿使者当人质……你以为我们会接受这种条件吗……」 哈迪克回应的声音已经变得非常虚弱。 「我不是不知道现在的迦帛尔是怎样的城镇。如今已经化为辛姆辛姆奴隶的你们为了自保,会愚蠢到害全沙漠的希望——辛姆辛姆枯死吗?捏造岁月藉以忘却过去、光鲜亮丽的你们会这么做吗?」 哈迪克沉默了一下。他目不转睛地瞪着地板,最后轻声说了: 「的确有一部分人捏造了虚伪的岁月,他们相信那是真正的正义、是必要之举。但现在的我们脱离了那个时空背景,能够比较客观地思考这件事。我们知道那绝非正义,而辛姆辛姆透过我们也渐渐发现那是罪了吧……我认为这几年种子逐年减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知罪却不去赎罪的园丁、与日俱增的罪恶感,辛姆辛姆触及这样的心,是不是也渐渐弄痛了自己—— 哈迪克抬起脸来。尽管他承认过错,依然不改想法。 「不过,我也不认为现在的你们就有办法养得活辛姆辛姆。」 卡耶尔刷白了脸,颤抖的拳头再度揍上哈迪克的脸颊。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要愚弄我们到什么地步才甘心!我们是恶吗?不对,你们才是恶! 你们迦帛尔人和追随你们的沙漠居民全都是恶!我们必须加以制裁、非制裁不可!因为没有人 会代替我们去做这件事!因为只有我们站在我们这边!」 卡耶尔走近趴在地上任人宰割的哈迪克,从他耳边一刀戳下去。哈迪克散开的头发被整束切断,他的头被压在硬邦邦的泥土地面上。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是使者的亲人吧?」 「……是的话又怎样?」 「你把使者托付给夜色头发的男子了吧?」 看见哈迪克犹豫该如何回答的样子,卡耶尔恼怒地咂舌,以无谓的口吻说: 「我是精灵使,你就算骗我也没用。」 卡耶尔本身虽然没有那种力量,不过要撒旦刺探的话,这种事情的确有办法知道。哈迪克注视着卡耶尔的脸观察了一段时间,最后低下头来小声回答: 「……我不知道,我才想问那个男的是谁。」 听了哈迪克的回答,卡耶尔脸上浮现了得意的笑容。 (也就是说,这家伙跟杰泽特毫无瓜葛……!) ——或许可以抢到使者也说不定。 耳边响起日前哈鲁布说过的话,卡耶尔有股冲动想要放声笑出来。 (哈鲁布……你这家伙可真是不错!没错,这下或许可以抢到使者了。赢的人是我们……!) 那时哈鲁布的发言,使卡耶尔确定手上的俘虏就是使者的亲人。 那个坏心眼的撒旦虽然会故弄玄虚,却不会凭空捏造。既然他说有可能抢到使者,那就应该是真的—— 于是卡耶尔想到一个可以利用现在的状况实质『抢到』使者的方法。 (这时候,只要利用杰泽特的成果就行了。这家伙为了救使者,应该会愿意当我们的间谍。毕竟他为使者挺身做到这个地步……!) 卡耶尔觉得这方法真是简单到令人发噱。 「我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其实使者现在并不在这里。」 「……什么?」 哈迪克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起来。卡耶尔朝他投以嗜虐的视线,继续说: 「可恨的是,抓到使者的人并不是我。使者人啊,在沙岚之镇!」 「沙岚、之镇……?」 哈迪克倒抽一口气,视线穿过卡耶尔,看着别的空间。 「自己的亲人被关在沙暴里面的感觉怎样啊?啊——啊,很想救出来吧——」 「……等等!拉比莎出得来!」 哈迪克不经意说溜了妹妹的名字。卡耶尔脸上浮现诧异的神色。 「……那是、使者的名字?这话什么意思?」 哈迪克这时回过神来,为自己的失言感到后悔莫及。他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了: 「使者还未成年。」 卡耶尔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惊讶之情在脸上漾开,哈迪克对着他淡淡地说道: 「那个精灵使认为就算是罪人,但小孩子是无罪的吧?所以他和伊弗利特缔结契约时加了一条特例,就是小孩子在成年以前可以离开那座城镇一次。因此草创期的沙岚旅团在是一个全是小孩子的抢劫集团。」 「你知道的真清楚啊,没错……!」 意外的幸运令卡耶尔浑身颤抖。 「你……叫哈迪克是吧,使者是你弟吗?」 哈迪克思考了一瞬,随即回答:「是我妹。」 「妹妹?女的,而且还未成年……?哈!今年真是破天荒!」 卡耶尔现在的心情真是愉快至极,他痛快地笑了。 「哼,该死的『月夜』。要得意也只能趁现在了。」 「月夜?那个夜色头发的……就是那家伙带拉比莎到沙岚之镇的?」 「对,全——都是那家伙的错。很气人吧!」 无视于卡耶尔眉开眼笑,哈迪克感觉到这段对话有疑点。 (既然那家伙最初在镇外,就表示那家伙也是沙岚旅团的一员。那家伙为什么会和旅团对立呢?看来旅团也不是那么团结……) 哈迪克认为其中有机可乘。 「……带我到沙岚之镇外。你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不杀我的吧?」 「你都已经知道了嘛。我要你当诱饵引出使者。」 卡耶尔又稍微不悦起来,他咬着指甲,想起杰泽特主张的「理想」。 那是卡耶尔终究不会想到的、向迦帛尔和其他城镇低头的解决办法。他感觉那好像意谓着他对故乡的感情不够一样。 (哼!那是胆小鬼的论调……!那家伙从以前就这样!什么都很讨人厌!) 他说他讨厌杀人和报复,但刀法却比任何人都厉害。他看得见精灵,就他一个人可以随时回故乡。就只有他……为什么那种人有力量! 望着卡耶尔焦烦地咬着指甲,哈迪克在内心呼唤拉比莎。 拉比莎——你是不是已经知道迦帛尔的黑暗了呢……? * * * 拉比莎慢慢前进,走在镇上。 有个大叔抱着两大袋谷物经过她眼前。 「——要不要我帮忙?」 「喔,你是前几天来镇上的杰泽特的朋友吧。谢谢你喔。」 大叔把比较小的那袋递给拉比莎,她抱着出乎意外重的谷物跟上大叔。 「小伙子是在外头遇见杰泽特的吧?你看过杰泽特他们工作吗?」 「没、没有耶……」拉比莎含糊其辞,「他几乎不谈工作。」 「这样啊,这些谷物呢,是到镇外去的人辛苦工作挣回来的东西。不单是谷物而已喔,水、家畜、生活用品,统统都是。」 大叔非常引以为傲地这么说了。 「到外头去工作的人要到四十岁退休以后才会回来。可是啊——」 大叔吸了吸鼻子,声调哀伤起来。 「几乎没有人回来过。」 「……是、这样吗?」 「是啊,外头的世界比这个镇要严酷得乡了吧?他们一定是积劳成疾,最后死掉回不来了……多亏了他们,我们才能过得这么安稳。」 当他们走到小孩人手一碗排成一列的地方,大叔便停下脚步,放下了沉甸甸的谷物。然后从最前头的孩子开始,照顺序分发谷物。 「大家不要忘了感谢山丘对面那一家人喔。乖。来,下一个。」 他一边交代,一边分发给那孩子全家份的粮食。其中一个少年对大叔说了: 「叔叔,我妹前阵子死掉了。所以她的份就给后面的毕吧!毕正在发育。」 「这样啊……谢谢你喔。」 然而名为毕的下一个少年摇头。 「给后面的米拉吧,米拉的妈妈现在正在怀孕。」 但名为米拉的下一个少女也摇头。 「我们家前阵子已经分到比较多的梅乌,我想要给后面的瑟里姆。」 但名为瑟里姆的少年、下一个孩子、下下一个孩子……大家统统都摇头说要给下一个人。就这样终于轮到最后一个孩子了。 那个孩子果然也摇头拒绝。然后看向拉比莎: 「我们家这样就够了。所以就给前几天新来的那一家吧,给那边那个哥哥。」 注视着少年碎步离去的背影,拉比莎哑然杵在原地。 大叔笑咪咪地把碗递给她。 「来,这是小伙子的份。」 拉比莎连忙摇头摇手推辞,但大叔半强迫地把碗塞到她手里。 「这些孩子真懂事。给小伙子的确是最好的,谢谢你帮我喔。」 结果拉比莎拒绝不了对方,就收下那碗谷物了。 (我得跟刚才的孩子道谢……) 拉比莎想到刚才自己没能即时说点什么,到处往帐篷探头,寻找最后的少年。没多久就找到了。 「那、那个……刚才真是谢谢你了。」 拉比莎怯生生地开口,少年露出腼腆的笑容,从帐篷里爬了出来。 「没关系啦,我们家这样真的已经够了。我很快就要离开镇上了,到时候我会努力工作,运更多的食物回镇上!」 「离开这个镇……?」 「嗯,因为我是红子。」 看到拉比莎一脸诧异,少年若有所悟,点了一下头。 「对喔,哥哥不知道喔。这个镇出生的男婴,一出生马上就决定将来要留下来或是离开。规炬很简单,就是从握着红石头和黑石头的两只拳头里面选一只,选到红石头的人就要去外面工作。我就是选到红色。」 少年稚嫩的脸庞透出坚毅的神情,笃定地说了。拉比莎感到晕眩。 「去外面工作……这样不就再也见不到家人了吗……?」 「虽然再也见不到镇上的人,但为了大家,必须要有人工作才行啊。而且,等四十岁以后就可以回来了。还可以寄信……」 少年稍微垂下眼睛,显得迟疑起来。 「……可是,果然会很寂寞啊。」 这小小声一句话,比其他任何话语都要有说服力。 「从外面是可以寄信回来没错,可是从里面却不能寄点什么出去。所以我一想到自己或许会变成像卡耶尔那样,就觉得……有点、非常地、不愿意。」 「卡耶尔?」 「嗯,他是目前在外面工作的那些人的首领,他真的很可怜。」 少年牵起拉比莎的手,「往这边。」开始带路。不久,他们来到一顶帐篷前,那顶帐篷入口封闭,显然不是人居住的空间。 少年率先掀开入口的布帘,给拉比莎看看里面的样子。 「……这些……全都是信?」 帐篷里面是堆积如山的兽皮纸,全都折好用蜡封住。换句话说就是书信。 「唉呀,卡耶尔又寄信来了吗?」 这时有人从背后出声,拉比莎回头一看,是个大婶站在那里。 「不是的,我是带这个哥哥来看看的。」 「这样啊……卡耶尔这孩子也真可怜。尽管母亲早就死了,却没办法通知他,所以他到现在还毫不知情地寄信回来。毕竟他们母子相依为命,他从小就是个孝顺母亲的善良孩子啊……」 大婶叹了一口气,扶着脸颊难过地摇头 「不过,既然那么善良的孩子是新首领,外面那些人想必也过得很好。这是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不对。沙岚旅团换了首领以后,手段更加激进…… 但拉比莎脑海浮现的这个事实,只能无力地在心里呐喊而已。 拉比莎向少年道谢告别以后,无精打采地走回杰泽特他们一家住的帐棚。就算再怎么尴尬,到头来能回去的地方还是只有这里。 拉比莎弯过转角,就看到在帐篷前大哭的罗洁,与安慰她的杰泽特。看样子似乎是罗洁不小心打翻了装水的瓶子。 拉比莎悄悄接近两人,迟疑地把手上的碗递给罗洁。 「——这是我刚才拿到的,不好意思,你可不可以帮我拿去给你妈?」 罗洁擦了擦眼睛,点了一下头,就接过碗进帐蓬去了。拉比莎目送她离开以后,缓缓注视着地面的水渍。如果水精灵在的话,或许会回来一点。「玛卜——」 「没用的,这里没有风精灵以外的精灵。」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眼来,杰泽特静静点头。 「因为包围这个镇的沙暴是伊弗利特所支配的,风以外的精灵都逃光了。」 「……是喔……」 两人不知为何背对彼此。 「……不过,谢谢你。」 那天晚上,拉比莎清醒时发现杰泽特不在帐篷里,于是来到外面。 杰泽特就在最初安置拉比莎的遗迹屋顶上,茫然望着月亮。拉比莎找到立足处,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拉比莎并没有和杰泽特并排坐下,而是站在他背后,保持一段距离如此问道。 「这个计划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 「……五年前吧……」 杰泽特依然仰望着月亮这么回答,声音显得呆滞,跟白天截然不同。 「其实,我本来是想在前任使者时搞定的。我跟当时的首领提出我的想法,但首领支持卡耶尔的提案,其他人也不理会我的呼吁……所以我就下定决心要一个人干,于是脱离了旅团。 只不过当时我还不习惯一个人在沙漠中往来,所以没办法比旅团先找到使者。于是上次我放弃实行计划,专心帮助被包围的使者逃走。因为我至少会刮起小沙暴,所以——」 ……啊啊,拉比莎闭上眼睛。哈迪克就是因此才得救的。 「种了辛姆辛姆以后……这个镇会怎样呢?」 「要是种得活辛姆辛姆,就能够证明这个镇像迦帛尔一样安定、符合理想。这么一来,这个镇就能得到契机重获自由……像卡耶尔那样着眼于复仇的作法只会造成仇恨,那样并不能算是真正解放这个镇。」 杰泽特这么说着,与其说是在回答拉比莎,更像是自我催眠。 「——为此,首先必须要带使者来才行。」 亮得刺眼的繁星间,锐利的月亮隐约浮现散发光芒。 沉默降临,不久杰泽特再度开口: 「你认为人最深的悲伤是什么?」 拉比莎皱起眉头,无法回答。 「——我认为是无法见面。」 10.风之伊弗利特 一夜过去了,拉比莎仍然找不到答案。 这个镇适合辛姆辛姆,但这个镇孕育沙岚旅团。倘若相信杰泽特和宰杜所言,最先孕育出这个镇的就是迦帛尔。拉比莎爱迦帛尔,恨沙岚旅团,可是她就快要喜欢上这个镇了。所有真实相互抵触,折磨着拉比莎。 (哥哥……) 如今她终于渐渐明白,哥哥临行前究竟想说什么。 拉比莎身为使者,必须选出适合辛姆辛姆的城镇。但拉比莎身为哈迪克的妹妹,有权利憎恨沙岚旅团。那么拉比莎身为拉比莎……究竟有什么呢? 阿比莎、阿比莎。 在遗迹背面沉浸思索的拉比莎过了好一会儿才发觉有人在叫她。 她探头一看,绑着麻花辫的罗洁正到处徘徊找她。 「阿比莎!你在哪儿?信来罗,阿比莎!」 有信?在这种地方?拉比莎心想会不会是哪里搞错了,一面站起来要绕到遗迹正面。这段期间罗洁仍不断地呼唤拉比莎。 「阿比莎!是叫哈吉克的人寄来的信喔!」 ……哈吉克?——哈迪克! 这时一只手从旁伸过来,从罗洁手上拿走信。罗洁愣愣地转头拾起眼来看清对方是谁以后,露出释怀的笑容,抱着另外几封信离开了。拉比莎板着脸冲了过去。 当她来到向阳的遗迹正面,最先看到的就是抿紧了嘴唇的杰泽特。 「杰泽特!那明明是给我的信!」 「不对,这是那些家伙设下的陷阱。」 「是不是陷阱由我来决定!还我!」 杰泽特不改严肃表情,握紧了信,动也不动。拉比莎脑海浮现了各式各样的想法。为什么哈迪克会来信?就算是陷阱,为什么对方会知道哈迪克的名字?哈迪克果然落入沙岚旅团手中了吗? 拉比莎反射性地往黄山丘方向看去,竟然发现了难以置信的人影。 那个人影骑着里固,伫立在镇外。 头发反射着太阳光,那个人影伫立在那里,浑身散发出拉比莎熟悉的氛围。 「哥哥……?」 怀念与安心涌上心头,等拉比莎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跑了起来。她一心三思朝着怎么看都是哥哥的人影奔过荒地。 但眼看木桩逐步逼近,拉比莎不得不停下脚步。 「唔……!」 当高耸的木桩一映入眼帘,身体就慑于那阵沙暴的威力。要冲进那里,就意谓着她要再度体验那剧烈的痛楚与恐惧。 拉比莎在木桩前停下脚步,注视着那个人影。 没错,是哥哥。他挥舞着臂膀,对着拉比莎呼喊。但拉比莎一点也听不见他在说什么,仿佛被空气墙阻绝了一样。 「唔……唔唔……」 拉比莎冒着汗,交互看着木桩与哥哥。 拉比莎没办法从这里出去。她要是没在这里完成使者的工作,就永远出不去。哥哥就在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却连交谈都不行。 拉比莎咬紧嘴唇,绝望地看着哥哥。杰泽特慢慢追了过来;然后,他看到她眼眸涌上大颗泪珠,为此感到后悔。 至亲因空气墙而分隔两地的痛,是杰泽特自幼就一再目睹的光景。 他再也不想看到这种景象了。他也不想再杀人。如果这种悲哀能够终结,就算不能报仇也没关系。如果有必要卑躬屈膝,那就这么做,只要对方愿意承认他们无罪就好。他之所以做到这一步,并不是为了要让别人尝到相同的痛苦。 他明明是这样想的……结果自己却对拉比莎口出怨言、拔刀相向。 (我真笨。) 他当初认为,迦帛尔人不可能不排斥沙岚之镇、对沙岚之镇一定充满偏见,所以除了骗使者来以外别无他法。拉比莎之前的确痛恨沙岚之镇,但那不过是不认识彼此的居民在互相仇恨罢了。 拉比莎到最后都不晓得自己是谁,连问也不问。因为他们已经互相取得信赖,所以就不需要那么做了。她相信了自己。 如果说实话,拉比莎或许就不会来了。但是当初应该说的。 ——偏颇的人,是我。 「你去吧,拉比莎。」 拉比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转头一看,杰泽特表情出奇平静地看着她。 「说什么出不去是骗你的。你出得去。」 「……咦?」 「说有我向导就能出去也是骗你的。我只能带我自己。出得去的是小孩,小孩未成年以前可以离开这个镇一次。」 拉比莎愕然,她理清了这番话的意思。 「……为什么你现在要跟我说这些?」 「天知道呢,我自己也觉得笨。」 杰泽特自嘲地笑笑,一派轻松地摇手赶人。 「好了,快去快去。这或许是圈套,不过既然他是你那么尊敬的哥哥,应该没问题吧。」 然后他有点伤脑筋似地搔了搔脸颊。 「马护和库库就不好意思罗,它们已经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然后他扭着嘴唇,非常寂寞地微笑。 「……对不起。」 拉比莎将杰泽特一举手一投足烙印在眼底,脚往前踏了出去。起先像在作梦一样战战兢兢,接着踏实地踩在黄色大地上,越过木桩走向哥哥。随着一步步前进,涌上心头的不知何既不是喜悦也不是安心。 她已经接近外侧木桩了,感觉非常不真实。哈迪克的表情愈来愈清晰。 (哥哥剪了头发啊……) 她很喜欢哈迪克那头秀发,所以感觉有点失落。然后她发现哈迪克脸上多了大大小小、青一块紫一块的瘀青和伤口,顿时不安起来。发生了什么事呢?在途中又被盗贼袭击了吗?还是出发那天晚上受的伤还没好呢?那他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迎接自己呢? 拉比莎的脚终于越过了外侧木桩。 「——拉比莎!」 哈迪克的声音立刻传人耳际。听到这声呼喊,拉比莎发现自己内心充满了失落感,好像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她一瞬间放慢脚步,「啊啊,对喔。」她恍然大悟:啊啊,对喔。什么啊?我还真是任性呢! 见哈迪克放心,拉比莎朝他展露满面笑容,整个人走出木桩外一步。然后她开口道歉: 「对不起,哥哥。」 「咦?」 下一瞬间,拉比莎迅速转身,往沙岚之镇跑去。 大吃一惊的人不光是哈迪克而已。杰泽特也是,还有准备动手要抓拉比莎的卡耶尔一行人也是。 看到拉比莎气喘吁吁地冲进沙岚之镇,杰泽特为之哑然,嘴巴开开阖阖了两三次,终于大吼: 「你……你、你搞什么啊!」 「这下我就再也出不去了喔!」 拉比莎也大吼回去,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你要怎么补偿我啊!竟然害我想见的人变多了!」 「……啥?」 「我想见哥哥!我想见艾雪!我想见迦帛尔的大家!」 拉比莎闭上眼,想起每个人的脸。 「我想从这里出去!可是我喜欢这个镇!我也不想再也见不到杰泽特!」 拉比莎对着杰泽特说了一堆怎么想都是在要任性的话,嘴角一扬,跟着抬起头来。 「……怎么样!拥有这么强烈愿望的我不可能输给伊弗利特吧!」 杰泽特有种脑袋被人狠狠揍了一拳的感觉。 「你就是为了这个才回来……?」 「告诉我,伊弗利特在哪里?我该在哪边呼唤他?」 仿佛是太阳凝缩而成的眼眸炯炯有神地看着杰泽特。杰泽特 不敌那眼神,不自觉脱口而出: 「伊弗利特在这个木桩内部无所不在……」 「也就是说,哪边都可以呼唤他出来啰。」 拉比莎自信满满地微笑,迅速转身再度冲进木桩里面。 (回应我,风之伊弗利特!) 杰泽特追着来不及阻止就冲进去的少女,一面用手保护脸,一面跌跌撞撞地出了风沙滚滚的木桩外,但到处不见拉比莎。 「……拉比莎?她真的去了吗!」 杰泽特穿过风精灵间的缝隙,尽管有时快要绊倒,依然努力走向在木桩外等待的拉比莎哥哥。他觉得自己有义务跟他好好解释。 哈迪克一张脸血色尽失,注视着湮灭拉比莎身影的沙暴。他生硬地转动眼睛,捕捉到从黄沙墙里出现的夜色头发青年。 杰泽特拍掉身上的沙,吐掉混着沙的口水以后,与骑在里固上的男子正面相对。他眯起眼睛,看着那头太阳色头发,颜色似乎比拉比莎再深一点。 「……夜色的头发、眼睛……你就是和拉比莎在一起的人吗?」 「那么你就是前使者,也就是拉比莎的哥哥吧。久仰大名。」 彼此声音都非常紧张。哈迪克的眼神更加提高警觉。 「拉比莎怎么了?」 「她去找伊弗利特了,为了消除这阵沙暴。」 「……你在说什么?那孩子哪有那种力量……」 「那家伙是精灵使。我发觉了这点,教她如何使用力量。」 哈迪克的眼睛顿时张大,接着因愤怒而歪扭。他从里固上伸长了手,猛力抓住杰泽特的衣襟拉向自己。 「我这样生气恐怕是不对的,但拉比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饶不了你。」 杰泽特毫不抵抗地正面迎接那双怒火中烧的眼眸,眯起双眸回答: 「我也是。」 哈迪克用力放开杰泽特的身体,杰泽特随即面向哈迪克后方。那是因为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出现了。 「你居然还有脸进镇上……你为了使者杀了同伴,居然还敢见大家。」 卡耶尔浑身散发出剑拔弩张的气氛瞪着杰泽特,灰发随之摇曳。 「你不但是叛徒,还是个龌酢的伪善者,令人作呕。你想拯救的不是这个镇,而是你自己,你只是为了自己而活。」 「……我只是想用自己相信的方法拯救自己和这个镇而已,就像你所做的一样。」 「哈!向迦帛尔臣服就是你说的方法吗?」 「我并不是要臣服于他们。你没发觉吗?复仇不能带来真正的解放。」 「在我听来不过是懦夫的藉口。」 相对于卡耶尔昂然抬起的下巴,杰泽特忧郁地低下头来。 「你只是不想弄脏自己的手罢了!每次杀人你都怕得半死……要知道那些家伙可是一直威胁着我们家人的生活,你明知如此却还是这样!」 「的确是啊,我是胆小。不管是杀人还是蝎子都怕得要死……」 「难得你有双看得到精灵的眼睛和好刀法,结果都白白浪费了。死去的前头目也对你失望透顶,枉费前头目那么看好你。你这个人简直连蛆都不如,真是不敢领教。」 「……但就算前头目还活着,我也不认为他会赞同现在的你。」 一听到这句话,原本看杰泽特意气消沉、乐得说话溜了起来的卡耶尔顿时住口。原本头微低的杰泽特扬起目光看着卡耶尔。 「你为什么要把脑筋动到撤旦身上?」 卡耶尔僵硬的脸颊抽动了一下,薄薄的嘴唇稍微歪扭。 「……你要问这个吗?我不可以有力量吗?比谁都要爱家人故乡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你有的我却——」 自己说溜了嘴——卡耶尔如此自觉,同时唤醒了陈旧的记忆。 知道杰泽特有看得见精灵的特殊才能,而且刀法一流的首领和元老兴高采烈地称赞杰泽特,一致认为他前途有望。 ——只要有杰泽特在,向迦帛尔发动战争或许就不再是梦了! 曾是唯一的精灵使而倍受期待过的卡耶尔在一旁表示不满。 ——可是头目,这家伙是胆小鬼。头目也知道吧,他总是发抖。因为我负责教育这家伙, 为了让他改头换面,我要他进蝎子地窖去…… 他们朝卡耶尔投以怜悯的视线。 ——如果你是个更厉害的精灵使的话就好了。尽管你爱故乡的心比谁都强…… 少年卡耶尔低下头来,咬紧牙关。那身影,年幼的杰泽特都看在眼里。 「……这或许不能怪你。但,我不能认同。你就算没有力量,明明一样也有资质成为出色的首领……你写的信,比任何人的信都要让你母亲和镇上的人高兴。你做到了这点。」 「住口!我不想再听你胡扯。文字这种东西,要怎么造假都行吧!」卡耶尔丝毫不为感伤所动,杰泽特注视着他不带感情的双眼,轻声吐露出压在心底的沉重事实。 「卡耶尔,你母亲已经过世了。」 卡耶尔的灰发仿佛一瞬间变白了。 「听说是三年前。」 卡耶尔像是忘记了所有憎恶一样神情呆滞,宛如被抛弃在沙漠的迷途幼子。 不知道是不是想说什么,卡耶尔两三度试着开口,就在那时—— 突然刮起一阵不带沙子的风。 * * * 风迎面袭来,当拉比莎用手挡住脸、闭上眼睛的瞬间,她摔进了无声的世界。 (咦?什么也看不见……) 与其说是看不见,不如说是自己的眼睛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感觉非常奇怪。在这里,视觉、听觉、触觉都没有任何感觉,是个奇妙的空问。 『不是契约主居然敢呼唤我出来……可怕的丫头啊!』 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声音突然降临。 「你是风之伊弗利特吗?」 『汝有呼唤那以外的东西出来吗?』 「拜托你,请你解除包围这个镇的沙暴。」 『唔,说得倒容易,你以为吾不想这么做吗?』 这声音听起来相当苦恼,拉比莎吓了一跳。 「……什么,原来你也想这么做?那为什么不行呢?」 『吾受制于契约,吾中了迦帛尔那个可恶精灵使的策略。』 拉比莎想起门旁那尊巨大白塑像,应该就是那个精灵使。 『那家伙竟然在与吾缔结契约途中咬舌自尽,因此吾和那家伙的契约只订了一半,尚未订下死时解除契约的约定。』 拉比莎试着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头。虽然没有感觉,但她还是可以知道自己在咬舌头,或许这样反而容易咬断。 「一般不是要等缔结契约以后才问愿望吗?」 『正是。但吾和那个精灵使之前早就缔结过契约,履行过好几个愿望。所以当时也不疑有他,就履行了愿望,殊不知那是用来拘束吾的新契约必要的愿望……不对,是故意的。那家伙是故意这么设计的。』 伊弗利特不满地抱怨。他给人的感觉比拉比莎的想像还要像人类。 『等履行以后,他才告诉吾说,其实他希望这个愿望能够持续一段时间,而他会把自己的灵魂献给吾。吾虽然要求他另订契约期限……』 「……他却先一步死去了。」 『没错!真可恶!』 拉比莎暗想:这伊弗利特还满糊涂的。 『……刚才汝心想吾糊涂吧?』 「咦!没有、没有!没这回事喔!」拉比莎连忙清清喉咙,回到正题 。 「那么,你是真心希望解放这个镇罗?」 『吾才是受束缚的那一方。唔,真不甘心。』 「我不能解除那个束缚吗?」 『如果汝有相应的心理准备的话,那就抢走吾。如果汝有比之前的精灵使更强的生气的话。如何,汝有自信吗?』 拉比莎用力点头,立刻回答:「当然有。」 『汝有比之前的人更强烈的愿望吗?』 「当然!怎么可能会有比这更迫切的愿望!」 『汝有心理准备要与非人有所牵扯地过活吗?』 「这世上到处都充斥着非人。没问题!」 『汝的愿望为何而许?』 「当然是为了自己!」 伊弗利特唐突地停止发问,低声咯咯笑了。他显得非常愉快。 『这样啊,真是有趣的丫头……我中意汝了。』 「我也相当中意你喔。」 要是看得见精灵的身体的话,他现在想必是把头拾得老高吧。豪言壮语的拉比莎似乎令伊弗利特相当动心。 『以古代语唱出赋予吾之契约名。』 伊弗利特再度唐突地发言,拉比莎这才发觉自己似乎已经突破第一道关卡。 拉比莎把内心浮现的话语在嘴里小声念过一次以后,大声宣言: 「『法纪鲁』,这就是你的名字!」 拉比莎一说出意思为『黎明』的古代语,身体突然被一阵半温不热的空气迅速裹住。伊弗利特的声音听起来比刚才更近了。 『契约……吾履行汝之愿望,取汝之生气作为代价。』 「同意。」 『契约……需要风精灵之力时,必定透过吾。』 「同意。」 『契约……契约之解除以汝之死履行。』 「同意。」 拉比莎笑着点头,对方似乎不会重蹈覆辙。 『契约……契约之增减以汝与吾之协议决定。』 「同意。」 『吾之契约主啊,最初的愿望为何?』 时机成熟了。从这个愿望付诸实现的瞬间起,拉比莎就是伊弗利特的附体。 「——从沙暴中解放沙岚之镇。」 『小事一桩……』 下一瞬间,拉比莎的身体重拾现实感。视觉恢复了、耳朵听得见、脚也跺着地。 在狂风大作中,拉比莎尽管站不稳,依然踏出脚步,朝木桩外侧奔去。她看到哥哥惊讶地看向这边,骑着里固跑过来。内心怱然涌上一股热流,拉比莎忘我地抱住哥哥。 「哥哥!」 「拉比莎……幸好你没事……」 哈迪克轻而易举就把拉比莎拉上里固,真不知道这么纤细的手臂哪来那么大的力气。 「对不起,哥哥,害你担心了。不过我没事,这都是托杰泽特的福。托杰泽特的福,我终于可以结束使者之旅了!」 「这么说,拉比莎你……」 「嗯,我想把辛姆辛姆种在这个镇。种在沙岚之镇。」 拉比莎抬起脸来,真挚的眼神看着哥哥。 「我一直不明白一件事,就是临走前哥哥对我说的话,我一直在想这句话。现在我好像终于懂了……」 她想起出发那天,哥哥充满忧愁的眼眸。 「善良或许软弱,无知或许幸福。不过我觉得,人会因善良而软弱,是因为人很坚强的关系。无知的我的确很幸福,不过知道许多事情以后,我觉得更幸福了。能知道这些事真是太好了。我喜欢迦帛尔,也喜欢这个镇。所以……!」 拉比莎跳下里固,片刻未歇地跑了起来。哈迪克也追在她后头。 在梢远处看着那两人的杰泽特忽然发现,本来应该待在根据地的团员不知何时出现在山丘上。大家都神情恍惚地注视着故乡。 以往看起来总是像黄霭笼罩般迷蒙的城镇,如今在眼前呈现出如梦初醒般现实的模样。 「啊……啊啊……」 卡耶尔扯着灰发,摇摇晃晃地走向前,眼神空洞地看着镇上。 「啊啊啊啊……」 分不清是呻吟还是低吼的声音从双唇发出的下一瞬间,悲壮的眼眸转向了杰泽特。 「杰泽特——!」 仿佛要扯破喉咙,那是惨叫。 卡耶尔亮出腰际的短刀,甩乱灰发,伴随着咆哮冲向杰泽特。 「啊啊啊啊啊啊!」 面对意外的攻击,杰泽特惊讶之余,漂亮地闪过了对方不顾一切挥过来的刀刃。 「住手、卡耶尔!你是赢不过我的!」 「我听你在鬼扯——!」 杰泽特不得已也拔刀,在头上挡下钢铁刀刃。卡耶尔仿佛不顾防御,加诸全身重量在刀上,堪称舍身的这一击出乎意料地难以对付。 「卡耶尔你快住手!卡耶尔!镇获得解放了!」 「什么解放!竟然……竟然瞧不起我!」 卡耶尔发出不成意义的呼喊,胡乱挥刀砍向杰泽特。刀刃与刀刃发出刺耳的声响水平滑 开、进出火花。 「不是你,是我!镇是我……不是你!」 「我知道!不是我……那是拉比莎她……」 「是我!要决定的……决定我离开城镇的……」 卡耶尔支离破碎的叫喊带给杰泽特莫大的冲击,杰泽特为之瞠目。 (对啊……镇上获得解放,就意谓着……) 就意谓着沙岚旅团要和镇上诀别。 考虑到镇上获得解放后的将来,沙岚旅团再也不能留在镇旁。 不能让镇上的家人知道他们过去的强盗行为。 如果只有几个人的话,或许能够金盆洗手回到镇上生活,但沙岚旅团太招摇了,不容许所有团员都这么做。要是一个镇出现的同时,传说的盗贼集团也跟着消失的话,城镇本身就会成为被怀疑的对象。况且地点也如此地接近。 无论是过去或未来,为了沙岚之镇,沙岚旅团都必须是个别的存在。要接下这个任务的人,除了现任的首领卡耶尔以外,别无他人。 然而卡耶尔却被别人夺走了这个重要诀别的关键。 杰泽特一阵错愕。拿刀的手垂了下来,身体的动作变得迟缓。脚被沙子绊着,膝盖没了力。卡耶尔睁大的眼睛与笔直而来的短刀刀尖以同样高度逼近。 (啊——我会死吗?) 杰泽特无意抵抗。不知何时他跪在沙上,卡耶尔的灰、山丘的黄、天空的蓝占据了整个眼前。时间流逝缓慢,风精灵恣意掠过眼前,总觉得风景少了色彩。 「我要杀了你!」 卡耶尔手握的短刀反射着太阳光,一道鲜明的金色跃人杰泽特就快闭上的眼里。 「——我不想再也见不到杰泽特!」 突然间,那个眼神无比纯粹的少女的模样与声音栩栩如生地重现脑海。 (拉比莎。) 时间如奔流般涌来。杰泽特违抗命运,依照本能笔直弹起惯用手。头上响起铮的一声,短刀离开了卡耶尔的手,旋转过空中,刺进后方的地面。 (我在做什么啊?) 杰泽特并不认为自己的作法比任何人都要完美。他自己清楚这点,却依然反对了卡耶尔的作法,不是吗? 「唔……可恶!」 卡耶尔按住被弹开而麻痹的手往后退,想要再次捡起短刀,这时有人从背后悄悄按住了 他。 「够了,卡耶尔。」 承受卡耶尔灼烧般锐利视线的,是塞伍特冷静的黑眸。 「别妨碍我!」 「团员都感到不安,他们 在等待首领的指示。」 经塞伍特这么一提醒,卡耶尔这才发觉团员注视着自己。 黄山丘的根据地与故乡的城镇。他们不知道该回哪边才对,手足无措。 「别杀杰泽特,卡耶尔……现在不行。」 卡耶尔望着塞伍特看不出表情的凤眼,望着茫然站在黄山丘上的团员—— 最后,他背对杰泽特与故乡。团员不安的视线集中在灰发上。 「你们看到了吧……沙岚之镇已经获得解放了……如今我们对这个镇来说,除了祸害以外什么也不是。既然事情变成这样……我们是祸害。」 卡耶尔慢慢地、玩味似地轻声说道: 「想留下的人就留下……但已经回不去的人就跟我一块来。我要用我的方式活下去。」 「卡耶尔……」 杰泽特似乎有话想说,卡耶尔依然背对着他,仅停下脚步一瞬,肩膀打颤。 「我一辈子讨厌你,我也一辈子恨这片沙漠的居民。永远。」 然后,他就再也不曾停下脚步,消失在黄沙丘另一边。零星数人不知所措地面面相觑,追在他后头消失了:反之,也有人开始下山往镇上来。无论是谁都不发一语,眼神半信半疑,这是他们唯一的共通点。 塞伍特走到茫然杵在原地的杰泽特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你长大了,杰泽特。」 「塞伍特……你打算怎么办……?」 「镇上有你在,所以我要跟卡耶尔走。」 听了这句话,杰泽特突然脸色有异。 「塞伍特,我……把同伴……明明是家人……好几个都……」 「别说了。」 塞伍特稍微,粗鲁地抓着杰泽特的头发。 「我们多多少少都做好了随时会死的心理准备。不是吗?」 「我……我大概没有。比起杀人,我更怕死……」 「我知道,你比任何人都要胆小。不过你虽然胆小、虽然笨,却不是懦夫。」 塞伍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显得渺小的城镇,将之烙印在眼底。 「其实那时候……也是有人赞同你的理想。只不过,大家在各方面比你要稍微欠缺了点什么。」 「……比方说胆小?」 「对,比方说胆小。只有强者才会承认自己胆小。」 塞伍特再次抓了抓夜色的头发,接着投以严肃的眼神。 「话说在前头,既然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你可不能逃喔,别想离开城镇。如今沙暴消失、我们也消失了,那个镇可是毫无防备,你不保护的话谁来保护?我们再也不能回到这里来了吧,所以你要保护这个镇。」 被这严峻的眼神一看,杰泽特反射动作似地垂下眼睛。但他马上抬起脸来,肯定地点头。 塞伍特满意似地眯起眼睛,转过身去。 「罪不会消失,我们都一样……我们的家人就拜托你了,『月夜』。」 然后他就消失在黄山丘另一边了。 过了一段时间,杰泽特看到周围的风精灵朝山丘另一边急速移动。只见黄云在天上盘旋,仿佛要切碎天空似地呼啸,刮起巨大的沙暴。 确认完毕后,杰泽特转身朝沙岚之镇跑去,跑向那个再也不适合沙岚之名的小镇。 发出太阳光辉的少女就站在镇中央的广场。她环视一遍周围的镇民以后,缓缓抽动挂在脖子上的皮绳,然后取出了唯一一颗孤独的种子。 「这是辛姆辛姆,是会带来水之恩泽的圣树种子。我想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把这颗种子托付给各位。」 镇民并不晓得辛姆辛姆,拉比莎梢微犹豫该怎么说明才好。 「辛姆辛姆会反映人心。人心一旦荒芜,辛姆辛姆也会荒芜枯萎。有城镇觉得这是重担,于是拒绝了辛姆辛姆……不过,我希望各位别把辛姆辛姆当成重担。各位并不是为了种活辛姆辛姆而存在,辛姆辛姆也不是为了养活各位而存在,双方是为了共存而存在的。」 镇民鸦雀无声地注视着拉比莎。 「这个镇需要水,我想辛姆辛姆也会喜欢这个镇,所以我想把这颗种子托付给各位。各位愿意收下吗……?」 人墙鼓噪起来,夜色头发的青年从中走了出来。 平静、却不可思议地了晓的声音在广场响起。 「如果是我们的话,应该可以跟这棵树共存,我们就收下水与绿吧,各位。沙暴之墙消失了,我们就当作这是其他城镇送来的第一份贺礼。」 顿了一拍以后—— 欢声雷动。 不知道是谁唱起了赞颂水与绿的歌谣。歌声接二连三重合。年代久远、同样传承于迦帛尔的古老歌谣,在黄色大地上响彻云霄。 11.乐园的种子 「喂——辛羊姆辛姆发芽了!」 种下辛姆辛姆的种子以后,过了一个月的某天,这个消息传遍镇上。 应该在工地现场(工作是拔掉镇周围的木桩改成房屋建材)做事的杰泽特也得知了这个消息。为什么说「应该」呢,是因为小孩子涌入工地要找人玩,结果杰泽特宣称要陪小孩,也跟着他们玩了起来的缘故。 「杰泽特哥哥,你看这个!」 红发少年拿木条当刀,得意地挥舞。 「我变厉害了吧?对不对?」 「傻——瓜。你啊,根本就不记得我特地教过你的要点。握法不对,要这样。脚不用张那么开。眼睛不是看手,是看前面。」 「哥哥,我也会喔,是这样吧!哥哥你在看吗?哥哥?」 「哥哥也教人家嘛!只教男生好诈喔!」 「啊——真罗唆耶。那,你去捡根木条来!」 「哥哥,我想拿拿看真刀——!」 「笨蛋,你还早一百万年呢。真刀很重喔。」 「可是哥哥不是一直都挂在腰上吗?」 被这一指,杰泽特不自觉摸向腰后的金属触感。 结果这把刀就这么变成杰泽特的东西了。他眼前浮现了少女说「给杰泽特拿比较美」就轻轻把刀塞到自己手上离去的模样。 「……傻瓜,我跟你们的历练不一样。」 她这会儿在做什么呢?在遥远西方的迦帛尔。 「啊,那只是看看应该可以吧?让我看看啦,看看就好——」 其他小孩也跟着起哄。杰泽特叹了口气,远离孩子们两三步以后抽出刀子。描绘出优美曲线的银色刀身磨得十分光亮,一点锈痕也没有。 孩子们发出「哇啊」的感叹,杰泽特不忍辜负他们期待的眼神,于是随意示范了几招。刀身映射着太阳光,闪烁着炫目的光彩。 「是阿比莎!」 突然冒出的话语吓了杰泽特一跳,差点把刀给弄掉。 大叫的人是至今一直乖乖待在角落画图的罗洁。罗洁站了起来,不解地歪着头。 「……咦?我刚刚看到阿比莎头发的颜色了。奇怪。」 不知道是映到了太阳的金、还是反射了大地的黄,这应该是善变的光造成的错觉吧?杰泽特把刀收回刀鞘,随口说了: 「刚才有消息说辛姆辛姆发芽了,想去看的小鬼就跟我来。」 欢声一起,结果包含在场的大人在内,所有人都鱼贯跟来了。 只见为了避免踩到而标记的圆中央冒出一株鲜嫩的芽。 「哇啊——!发芽了,好可爱!」 「就是它会带来水吗?」 跟着杰泽特过来的孩子们发出欢呼,团团围住新芽。在黄色大地上探出头来的嫩绿植物,看起来比任何宝石都要美。 杰泽特的眼神怱然柔和了起来,焦点放在那些流过新芽周围的精灵。自从脱离风之伊弗利特的支配以后,这块土地也渐渐有风以外的精灵回来了。等自然培养起来以后,其他的植物应该也会开始扎根。 负责照顾辛姆辛姆的大婶们眼尖地发现杰泽特。 「杰泽特啊,你知道发芽以后要怎么照顾吗?」 「天知道……话说圣园派园丁的速度也太慢了吧,真是的。」 「要来这种边境,应该要做各种准备吧?」 「居然有其他城镇的人要来,简直像在作梦!好期待喔……」 看到镇民欢天喜地的样子,一抹不安掠过杰泽特心头。 以哈迪克和拉比莎兄妹为首,在迦帛尔应该进行了大变革吧!这样虽然也好,但人们的意识、或是对这个镇的印象,也不可能因此突然有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准备期间之所以会这么长,想来也是因为要给园丁时间接纳这个事实。但愿那些园丁真的能够顺其自然地接纳这个镇的居民就好…… 这时忽然起风了,飒飒拂过人们的脸颊。精灵仿佛约好似地朝同一个方向流动。 (怎么了?) 杰泽特多少起了疑心,但他立刻将注意力转回辛姆辛姆。在园丁抵达以前,只能想办法自力救济。 「辛姆辛姆会自行找水,应该不需要太费心照顾。最要紧的,应该还是每天关心它吧。它啊,很怕寂寞呢。」 「不需要盖个屋顶吗?我看阳光这么强,实在不放心耶。」 「对喔……植物是需要光线,但这种大太阳天恐怕……而且还是新芽……」 振兴城镇的中心人物不知何时都集中过来,七嘴八舌地认真议论起来。小孩子听了杰泽特的话,纷纷从圆外侧探出头来不停地跟辛姆辛姆说话。 「哥哥、哥哥!」 这时杰泽特看到年幼的妹妹穿过大人的圈子冲了过来。她摇晃着辫子,不知怎地显得非常开心。 「哥哥,快来快来!我跟你说、我跟你说——」 「如果是在垃圾山发现了好东西的话就等一下再说,罗洁。我正在跟别人说话。」 「是好东西没错啦,我跟你说——」 「是破锅吗?还是洋娃娃的头?好,我知道了,我等一下帮你修。」 「不是啦,哥哥。阿比莎来了!」 「这样啊!我等一下就帮你修,你先放在桌……你说什么来了?」 「是阿比莎来了喔,哥哥。你忘记了吗?」 罗洁歪着头,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注视着杰泽特。周围的人听到那个名字,也都面面相觑起来。 「……你说拉比莎?」 杰泽特愣愣地重复一遍那个名字。这时一个凛凛的声音从后面对着他的耳朵说: 「你该不会真的忘了我吧?」 那个含笑的调皮声音,属于那个想忘也忘不了的少女。 惊讶地回过头的杰泽特更惊讶了。 「你那身打扮。」 「吓一跳吧!怎么样,相当适合我吧?」 只见双手擦腰、抬头挺胸、自豪地抬高肩膀的拉比莎罩着绿袍。看来似乎是来不及做一件合身的给娇小的拉比莎,那绿袍梢嫌大了点,下摆随时都会拖地。 镇民同时鼓噪起来。 「啊,是拉比莎!是杰泽特的朋友!」 「太好了,杰泽特,你的朋友来找你了。」 「别看他这样,其实很怕寂寞喔!」 「胡、胡说什么?谁伯寂寞啦,喂!」 在杰泽特反驳之前,一名穿着绿袍的男子与三名穿着白袍的男女从拉比莎身后出现。男园丁面带微笑环视在场的人,接着开口: 「唷,各位,抱歉让各位久等了。我们是从今天起来到这个镇上任的园丁及诊疗所的人。从今天起我们会尽力协助各位,请各位多多指教。」 「哦?原来就是你们几位啊!」 众人嚷嚷起来,镇代表连滚带爬地站出来和园丁等人握手,镇民见状,也列队争相要求握手。园丁等人尽管不知所措,依然面带微笑应对。从中溜了出来的拉比莎走近杰泽特,扬起嘴角。 「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就是这么回事』?」 「我硬是拜托园长让我当见习园丁。哎呀——这种时候果然还是经验最有用。听到沙岚之镇获得解放,而且种子就托付给那个镇以后,园长差点晕倒喔!我就是抓准了那个时机,这就是所谓的趁乱行事吧!」 ……看来是跟我一起旅行的时候被带坏了。杰泽特仰天按住嘴。 「真没想到会再遇见你……总觉得好像会给我多添无谓的麻烦……」 「你说什么?真失礼耶!要是我不好好地看着这个镇今后的发展,那 怎么行。而且,如果需要精灵使力量的话不是很伤脑筋吗?要一半的话我可以借你喔!」 、 杰泽特仰望蓝天,藏住止不住笑意的嘴,内心想着—— 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城镇的。迦帛尔是,这个镇也是。 到时候就进入下一个阶段了。总有一天,他必定会去迎接他们。那群消失在沙暴里的同伴们。 那需要非同小可的时间与努力,但他一定会完成。因为自己再也不是孤单一个人了。 「……好!让这个镇的名声威震整个沙漠吧,拉比莎!」 「目标是沙漠第一!」 高度不同的两颗拳头,并排高举向澄澈无比的蓝天。 在太阳光照射下,种植在热沙大地上的辛姆辛姆,有如翠绿的宝石般闪耀着。 完 后记 幸会,我是仓吹。这趟沙漠之旅不知是否尽兴呢? 我想应该有很多读者知道,本作登场的「辛姆辛姆」就是阿拉伯语的芝麻,据说是英文sesame的语源。 话虽如此,这个故事中登场的辛姆辛姆并不是芝麻树,实在是因为读音听起来太可爱,我十分中意,于是这次就堂堂借来写进小说了。倘若各位吃芝麻时能够想到本作,那真是我的光荣。 再说一个关于辛姆辛姆的话题,我为了执笔,阅读各种沙漠资料之际,发现了一段非常耐人寻味、关于某种植物的叙述。据说那种植物的根可以长到十公尺以上深及地下水脉,因此在干季也不会枯萎。 咦!那种植物真的存在吗? 所谓事实比小说更加离奇。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我想像中的植物…… 真是败给大自然了,不,是败给(知识的)贫乏了……我怀着这样的奇妙败北感,与「这种植物真的存在!」的奇妙高昂感开始执笔,历经星霜无数。 最后梦想成真,得以付梓出版。 感激之意,首先要向各位读者致谢。非常感谢各位阅读本书,但愿能让各位读者稍微忘却时光,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接下来,要感谢各位相关人士,篇幅稍微长了点,尚祈见谅。 小学馆轻小说大赏ルルル部门的各位评审委员、编辑部的各位、参与评审出版及广播剧cd的所有工作人员,谢谢各位,我会鞭策自己持之以恒! 承蒙多方照顾的责任编辑、赋予拉比莎他们鲜活形象的片桐郁美老师,谢谢你们陪我一起走过。今后也请你们多多指教! 带给我的快乐远胜过出社会工作的艰辛,个性丰富的各位职场前辈,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为我付出的一切。今后我会在这个领域努力工作下去! 有个性到我偶尔会担心周围有这么多怪人真的不要紧吗?不过,真的很庆幸能够结识你们的学长姐、学弟妹、朋友、老师,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回到学生时代尽情狂欢直到永远喔! 二十三年来养育、支持我的家人,谢谢你们无时无刻地关心我。我今后也会悠哉地认真地我行我素地全力以赴地活下去,请继续守护我! 那么期盼改日再相见,现在请暂且收入书架吧。 仓吹智绘 幸会,我是仓吹。这趟沙漠之旅不知是否尽兴呢? 我想应该有很多读者知道,本作登场的「辛姆辛姆」就是阿拉伯语的芝麻,据说是英文sesame的语源。 话虽如此,这个故事中登场的辛姆辛姆并不是芝麻树,实在是因为读音听起来太可爱,我十分中意,于是这次就堂堂借来写进小说了。倘若各位吃芝麻时能够想到本作,那真是我的光荣。 再说一个关于辛姆辛姆的话题,我为了执笔,阅读各种沙漠资料之际,发现了一段非常耐人寻味、关于某种植物的叙述。据说那种植物的根可以长到十公尺以上深及地下水脉,因此在干季也不会枯萎。 咦!那种植物真的存在吗? 所谓事实比小说更加离奇。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我想像中的植物…… 真是败给大自然了,不,是败给(知识的)贫乏了……我怀着这样的奇妙败北感,与「这种植物真的存在!」的奇妙高昂感开始执笔,历经星霜无数。 最后梦想成真,得以付梓出版。 感激之意,首先要向各位读者致谢。非常感谢各位阅读本书,但愿能让各位读者稍微忘却时光,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接下来,要感谢各位相关人士,篇幅稍微长了点,尚祈见谅。 小学馆轻小说大赏ルルル部门的各位评审委员、编辑部的各位、参与评审出版及广播剧cd的所有工作人员,谢谢各位,我会鞭策自己持之以恒! 承蒙多方照顾的责任编辑、赋予拉比莎他们鲜活形象的片桐郁美老师,谢谢你们陪我一起走过。今后也请你们多多指教! 带给我的快乐远胜过出社会工作的艰辛,个性丰富的各位职场前辈,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为我付出的一切。今后我会在这个领域努力工作下去! 有个性到我偶尔会担心周围有这么多怪人真的不要紧吗?不过,真的很庆幸能够结识你们的学长姐、学弟妹、朋友、老师,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回到学生时代尽情狂欢直到永远喔! 二十三年来养育、支持我的家人,谢谢你们无时无刻地关心我。我今后也会悠哉地认真地我行我素地全力以赴地活下去,请继续守护我! 那么期盼改日再相见,现在请暂且收入书架吧。 仓吹智绘 幸会,我是仓吹。这趟沙漠之旅不知是否尽兴呢? 我想应该有很多读者知道,本作登场的「辛姆辛姆」就是阿拉伯语的芝麻,据说是英文sesame的语源。 话虽如此,这个故事中登场的辛姆辛姆并不是芝麻树,实在是因为读音听起来太可爱,我十分中意,于是这次就堂堂借来写进小说了。倘若各位吃芝麻时能够想到本作,那真是我的光荣。 再说一个关于辛姆辛姆的话题,我为了执笔,阅读各种沙漠资料之际,发现了一段非常耐人寻味、关于某种植物的叙述。据说那种植物的根可以长到十公尺以上深及地下水脉,因此在干季也不会枯萎。 咦!那种植物真的存在吗? 所谓事实比小说更加离奇。我一直以为那不过是我想像中的植物…… 真是败给大自然了,不,是败给(知识的)贫乏了……我怀着这样的奇妙败北感,与「这种植物真的存在!」的奇妙高昂感开始执笔,历经星霜无数。 最后梦想成真,得以付梓出版。 感激之意,首先要向各位读者致谢。非常感谢各位阅读本书,但愿能让各位读者稍微忘却时光,沉浸在故事情节中。接下来,要感谢各位相关人士,篇幅稍微长了点,尚祈见谅。 小学馆轻小说大赏ルルル部门的各位评审委员、编辑部的各位、参与评审出版及广播剧cd的所有工作人员,谢谢各位,我会鞭策自己持之以恒! 承蒙多方照顾的责任编辑、赋予拉比莎他们鲜活形象的片桐郁美老师,谢谢你们陪我一起走过。今后也请你们多多指教! 带给我的快乐远胜过出社会工作的艰辛,个性丰富的各位职场前辈,感谢你们在百忙之中为我付出的一切。今后我会在这个领域努力工作下去! 有个性到我偶尔会担心周围有这么多怪人真的不要紧吗?不过,真的很庆幸能够结识你们的学长姐、学弟妹、朋友、老师,谢谢你们的祝福。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回到学生时代尽情狂欢直到永远喔! 二十三年来养育、支持我的家人,谢谢你们无时无刻地关心我。我今后也会悠哉地认真地我行我素地全力以赴地活下去,请继续守护我! 那么期盼改日再相见,现在请暂且收入书架吧。 仓吹智绘 幸会,我是仓吹。这趟沙漠之旅不知是否尽兴呢? 我想应该有很多读者知道,本作登场的「辛姆辛姆」就是阿拉伯语的芝麻,据说是英文sesame的语源。 话虽如此,这个故事中登场的辛姆辛姆并不是芝麻树,实在是因为读音听起来太可爱,我十分中意,于是这次就堂堂借来写进小说了。倘若各位吃芝麻时能够想到本作,那真是我的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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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样就完成了。这个长度足够当小孩子的装饰腰带了。” 大婶将线打结做最后的收尾,一脸满足地环视着四周。在作业场旁边围观的少女们欢呼着拥向刚做好的腰带,有的细细抚摸以确认织纹,有的高举在眼前欣赏背面的图案,每个人都睁大了眼睛。 “好厉害!居然能做出这么漂亮的腰带!” “从来没见过这么鲜艳的颜色!” “喜欢吗?你们也来挑自己喜欢的颜色,照刚刚示范的做做看吧。” 少女们吱吱喳喳、兴高采烈地挑起毛线来。大婶笑咪咪地望着这幅景象,有如讲古般不疾不徐地继续说了下去。 “刚刚的织法是最基本的。只要应用这个织法,无论什么都做得出来。不管是大块的布,或是戴在脖子和手上的编绳之类的小东西部行。如果是要送给重要的人,就将头发织进里面当作护身符交给对方。在迦帛尔尤其……” “头发?” 一名少女转过头来,双眼发亮地看着大婶。 “这个好!我想到一个好主意了!” 少女话才说完就冲出了帐篷。大婶愣怔地目送她的背影离去。“啊!”几名少女立刻意会过来。 “她一定是去找拉比莎了。她总是说自己很羡慕拉比莎太阳色的头发!” “的确。如果是拉比莎的头发,看起来就像编了金丝一样,应该很美吧。” “好好喔。我也要去跟她要!” 一有人采取行动,其他人便争先恐后地跟着照作。大婶见状连忙叫住她们。 “等一下!要织就要用自己的头发,否则就失去送给重要的人的意义了!” 然而少女们的大动作连一大群的牡都相形失色,无法阻挡。 “唉……要不要趁现在替拉比莎做顶帽子呢……” 听着一眨眼就远去的莺声燕语,大婶扶着脸颊,伤脑筋地嘟哝着。 在无垠蓝天与黄色大地间,尚未完全热起来的上午空气中—— 这天在最近搭建的厩房后面,举行了操纵里固的训练。 在一群训练生面前牵着里固的人便是传闻中的金丝发人物——拉比莎。她虽然因为容貌与装扮经常被误认为矮个子的男生,不过她可是如假包换的少女。 被比自己高大的少年包围住的她,一脸伤脑筋地皱着眉头。 “骑里固不用刻意学没关系,只要习惯就会了。这头马护特别温驯聦明,就算稍微失手也不会发脾气。有没有人想试骑看看的?” 这群少年只要即将跟拉比莎对上眼,便迅速地移开目光。 今天聚集的都是害怕里固,至今不曾参加过训练的人。虽然拉比莎早就预料到会有这种情形,不过看来会陷入一番苦战吧。 (伤脑筋,这样根本没办法训练啊!) 拉比莎在这群胆小的少年面前皱着眉头,思索着该如何激起他们的意愿才好。这时有个小小的人影突然从眼前冒出来,活力十足地举起一只手自告奋勇。 “我!我要骑!选我选我!” “纳迪?你怎么又来啦!” “好不好嘛,拉比莎,我想骑里固啦——” 名叫纳迪的少年晃着一头睡得到处乱翘的褐色头发,抱着拉比莎的腿开始央求着。后面那些畏缩不前的少年开口对他说道: “不可以,纳迪,你不是才五岁吗!骑里固太危险了!” “哼,我不像大哥哥你们那样胆小,所以没关系!对不对,拉比莎?” “唔嗯……” 这下拉比莎又多了一个烦恼,只听她发出了不置可否的支吾声。 老实说,拉比莎自己也是五岁左右就开始亲近里固,所以她一点也不觉得这样太早。但是,里固的训练要等到七岁以后才开始是这个镇的方针。 “拉比莎,我想再多骑骑看里固啦——” 打从前几天杰泽特一时兴起载了他之后,这名叫纳迪的少年就彻底迷上了里固。要是其他少年能有他一丁点儿热情的话……如此冀望着的拉比莎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好,但你还不能一个人骑,就让我来载你吧。上来,纳迪。” 拉比莎一跃坐上马护并伸出了手,纳迪发出欢呼后扑上去抱住她。 马护一接到指示巍然站了起来,拉比莎顿时比人群高出一截,阵阵清风拂过她的后颈。 “哦哦!”周围的少年一阵哗然,一脸搞不懂到底是哪里有趣的表情,以疑惑的眼神望着兴奋的纳迪与拉比莎。 “好棒、好棒喔!好高,感觉真好!快跑嘛,拉比莎!” “等一下再说。纳迪,你看。” 拉比莎举起纳迪没抱住的那只手,指着里固前方遥远的彼方。 “——看得见吗?天空和地面是不是一直延伸到远方?” 在太阳色眼眸的催促下,纳迪的茶色眼眸也笔直地注视着同一个方向。 “……看到了!好棒喔,居然能看到那么远的地方!” “凹凸不平的黄色地面一直延伸下去,偶尔还看得到岩石对不对?你看得到最远那座带着蔷薇色泽的岩山吗?形状很像蹲下的梅乌。” “嗯,看到了!好漂亮喔,那是早晨最初的沙漠颜色!” “你觉得到那个地方要花多久的时间?” “咦咦?嗯——我不知道,用走的会累死人吧!” “只要这头里固全力奔驰的话,不用五分钟就能到那边喔。” “真、真的吗?太厉害了,那么远的地方能那么快就到吗?” “当然。只要骑着里固,能够到得了的地方就会愈来愈多。” “那——那——就连水晶的山、星星降落的沙丘、风诞生的岩场都能去?” “嗯。只要是真实存在的地方,不管是哪都到得了。” 太棒了!纳迪兴奋地嚷嚷着,拉比莎则是越过他的头顶观察少年们的反应。 只见有人转头看着背后,或是踮起脚尖、甚至原地跳跃,想要确认蔷薇色泽的岩石在哪里。有一个人还不时地瞥向里固,拉比莎见状便开口问他: “怎样,想不想骑骑看里固呀?” “咦?……唔、嗯。” 少年露出腼腆的笑容点了点头,拉比莎松了口气,正要把握良机、命令马护再次坐下的时候—— “拉——比莎!” 少女特有的娇甜嗓音冷不防从背后传来。 拉比莎不解地眨了眨眼睛转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群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而这个时间她们应该是在帐篷内学习织东西才对。 她还没反应过来,少女们便已经包围住里固,眼神闪闪发亮不说,还伸出双手央求起莫名其妙的事来。 “拉比莎,给我头发!” “欸?头发?” “对,头发——” “给我们头发——” “呜哇!怎、怎么回事……?” 少女们笑容满面,一脸天真无邪地伸长了手要东西的模样,老实说相当恐怖。 “喂, 我们正在作里固的训练,你们等一下再来啦!” 总算有心作训练的少年们理直气壮地说着,少女们则是齐声展开了反击: “什么嘛,你们明明就怕得不敢骑还说!” “对啊,我们都听说了唷。你们真的很没用耶——” “好逊喔——” “乱、乱讲!我们正要骑好不好,是你们自己跑来捣乱的!” “我们也是因为要织东西,需要拉比莎的头发嘛!” “对啊,有什么关系,反正你们根本就没在训练。” “有啦!你们才是跑来这里偷懒吧?” “我们才没有偷懒呢,过分!你别想收到我们织的东西了!” 不知不觉间,争论已经演变成女孩子织的东西要送给谁了。拉比莎跟纳迪坐在里固上方望着正值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唇枪舌剑好不热闹,忍不住面面相觑。 拉比莎耸了耸肩,无奈地摆出成熟的表情,不过一看到纳迪充满期待的表情,便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纳迪,要跑啰!” “嗯!” 一接到指示,马护的钩爪立即用力向后踢着龟裂的黄色大地。 风从前路而生,有如与阳光竞争般,包围着逐渐加速的里固与鞍上的两人。稚龄少年恣意的高声欢呼直贯苍天。 在趁着训练无疾而终的机会、双眼发亮地往蔷薇色岩山前进的两人背后,刚刚呱呱坠地的简朴小镇朝四面八方展开来。 过去被封闭在沙暴中,从沙漠的记忆抹消的悲哀旧貌已不复见。 城镇开始了不为人知的胎动,即将在沙漠刻下新的历史。 塔拉斯伐尔——这个在古语中意味着‘黄山丘’的名字,是过去一直被称为‘沙岚之镇’的城镇第一个正式镇名。 拉比莎以使者身分从圣地迦帛尔出发,将带来甘泉的圣树·辛姆辛姆的种子托付给这痤城镇以来,已经过了三个月。上个月才正式决定镇名,同时通告中央沙漠全土,宣布塔拉斯伐尔为辛姆辛姆之镇。 不过,这并不代表事实全盘公开。 过去迦帛尔为了保护接触人类负面情感就会枯萎的辛姆辛姆而犯下过错,挑出不适当的人并将其赶出迦帛尔,运用精灵使的力量将那些人关在沙暴中。在沙暴内部诞生的就是塔拉斯伐尔的前身‘沙岚之镇’。 唯一能够离开沙暴的孩童为了留在沙暴内部的家人,开始抢夺沙漠之民的粮食,还成立了后来家喻户晓的盗贼团·沙岚旅团。 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沙岚旅团之间的关系,在现阶段还不能如实公开。所有关系者都能想像沙漠之民届时的绝望与混乱,他们必定会对原本深信不疑的圣地面貌感到幻灭,在看到塔拉斯伐尔的真正面貌之前,就产生了‘沙岚之镇’的先入为主印象。 于是两镇的首脑们想出了一个对策。 “塔拉斯伐尔是某部族的城镇,他们安分守己地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跟其他城镇几乎没有任何交流”——这是迦帛尔官方声明中的一段文字。在简单说明了突然出现的城镇由来后,又接着写道: “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缔结为姐妹市,除了积极进行文化交流与经济发展以外,亦全面支援辛姆辛姆的培育工作。两镇合同会议一致通过,希望开拓通商路一事能暂缓,直到辛姆辛姆成长茁壮为止。” 这份声明在圣园主办的迦帛尔水利协定议会上获得采纳,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得到了辛姆辛姆长成的几年时间作为缓冲期。在这段期间,迦帛尔得将历史真相公诸于世,而塔拉斯伐尔则是准备以辛姆辛姆之镇之姿登上历史舞台,并为此而学习有关沙漠的常识、文化、技术与经济观念,以期自立。 迦帛尔按照声明中的约定,继园丁与医疗所员之后,陆续派遣各领域的技术人员来到塔拉斯伐尔。教导少女们如何织东西的大婶也是其中之一。 没有任何农地或家畜等生产物的塔拉斯伐尔要经济自立,当务之急就是发展产业,其中最有力的候选物产就是纺织物。 透过这样的派遣计划,不知情的一般民众深入交流,使得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的关系急速友好。而在乎稳的日常背后,知情者则是频繁进行紧急会议,暗中商议今后的计划。 秘密会议的中心人物共有四人——迦帛尔的主要代表为圣园园长与哈迪克,塔拉斯伐尔的代表则是杰泽特与前沙岚旅团成员哈金。 为了保持机密且迅速进展,双方每月在两镇中间地点举行两次会议。 虽然四名与会者在精神与肉体方面得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不过他们根本没空抱怨。因为以两个镇为中心,沙漠确实在转变着。 染成珊瑚色的天空逐渐加深暮色,两头里固拖着长长的影子,正准备返回塔拉斯伐尔。 “呼,看来勉强能赶在太阳下山前抵达。只要越过那里就看得到镇上了。” 拉开遮住嘴的头巾,边叹气边低声说话的人是杰泽特。他眯着眼,看着坐落在地平线远方的蔷薇色岩山。 他拥有一双特别的眼睛,看得见寄宿在风或火、水或大地的生命源头·精灵的身影,就连撞到岩山散开以后又慌张聚集的风精灵都看得见。 “其实很想回去以后马上小酌一下的对吧,哈金?” 骑在隔壁里固上的壮汉虽然不发一语,倒是点头同意了。两人开完第四次秘密会议后早已身心俱疲,甚至怀念起本来不怎么喜欢的酒。 哈金跟身材偏瘦的杰泽特恰好成对比,是名魁梧的壮汉,之前在沙岚旅团负责管理抢夺物资。杰泽特看中他忠实执行任务时的一板一眼、与不轻率发百的慎重个性,因此选他为搭档。 “杰泽特,开于回到镇上以后的应对措施……” 哈金取下嘴边的头巾,短须覆盖的嘴唇严肃地翕动着。 “我们也必须跟迦帛尔同步渐次公开才行。” “是啊……虽然困难重重,不过差不多该考虑实行了。” 哈金提起的话题之沉重,令杰泽特不禁皱起眉头。 秘密会议的最终目标,就是将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间的黑暗历史公诸于世,令沙漠全土得知真相。 为了将公开真相后带来的冲击与反感减至最小,公开事宜将由两镇分阶段进行。但实行起来可说是非常的困难。 一旦说出真相,塔拉斯伐尔的居民就会知道沙岚旅团以往做了什么,过去自己的粮食是怎么来的,也会知道回到故乡的家人双手早已沾满了血腥。 等知道一切真相时,他们又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充满安稳时光与温情的故乡,会不会从此抹上悲叹与憎恨,原本毫不知情的人们会不会水远失去笑容? 包括杰泽特在内,前沙岚旅团团员最担心、最害怕的便是这件事。 “哈金……老实说,我很害怕。” 让人联想到夜色的眼眸郁闷地垂下,杰泽特低声吐露出心声。 “我怕镇上的人知道这一切、怕镇上的风景会因此而改变……虽然我讲这种话有些奇怪就是了。” “不会,我懂。” 哈金略微转动小小的黑眼珠,看着杰泽特确认道。 “你要是没有任何恐惧才教人不安,毕竟不管是谁都在做不曾经验过的事。”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这样没错。” “你还年轻。” 比杰泽特大上十岁的哈金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虽然低沉却很有分量。 “故脆弱,故强悍。鲁莽不好,但不可或缺。恐惧、迷惘亦然。” “知道了啦。反正我就尽管抱怨,再尽己所能去做就对了。” 两人在鞍上不约而同地露出笑容。已经近在眼前的岩山阴影中,有什么东西突然动了一下。 杰泽特从眼角余光确认这点后,立刻操着里固的缰绳绕到岩山侧面,同时拔出腰际的刀。哈金在慢了一拍后,也拿起小型斧。 “等、等等!是我啦!” 从岩山彻底暗下来的阴影中连滚带爬出现的,是两人熟知的前沙岚旅团团员。杰泽特松了口气,在解除紧张之后,从容地开口说道: “原来是你。我还以为小偷终于来到这个镇了。你一个人在这种地方做什么?总不会是来迎接我们的吧?” “没……没有啦,就……” 杰泽特开始对男子莫名惊惶的态度起疑,同时察觉到他背后的阴影潜藏的声息。哈金迅速下了里固走进岩山阴影,牵了另一头里固出来。杰泽特顿时哑口无语,注视着那名男子。 “准备旅行……对吧。难道你打算离开这个镇……?” 原本局促不安目光游移的男子似乎是豁出去了,他从哈金手中粗鲁地抢过缰绳,恶狠狠地瞪着两人。 “……对,我受不了了,我要离开这个镇!” “为什么?镇上应该还有你的家人才对。” “我不想再怀着秘密过活了。过去我为了家人舍弃性命与所有而战!他们却一无所知地笑着问我之前都在做些什么工作。你觉得我有办法回答吗?枉费我那么地努力……!” 男子哽咽的声音突然转为阴沉。 “而且我果然还是无法信任迦帛尔那帮人。” 杰泽特听到这里倒抽了一口气,男子以阴暗的眼神直盯着他的脸。 “你也是,杰泽特。你曾经背叛旅团杀害同伴,我无法信任你!” 杰泽特只是看着男子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哈金有如代理者般问道: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就凭一头里固跟那一点行李。” “看着办啰。到迦帛尔去,用把柄威胁圣园的话,他们或许会替我准备一、二个住所吧?不然我就说自己是受你们指使……” “不要开这种无聊玩笑!” 明知这是挑衅,杰泽特依然瞪着男子厉声说道。 不知道是从中感到杀意还是怎样,只见男子浑身发抖,发出干笑声。 “哈、哈哈……有种就杀了我啊,杰泽特!你不是很喜欢杀同伴吗?” 哈金看到杰泽特瞠大眼睛,歪扭成既非愤怒亦非悲伤的表情。 但他很快恢复表情,迅速面向前方驾着里固前进。 哈金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对瘫坐在里固脚边发抖的男子附耳说了几句话之后,立刻追了上去。 “……你对他说了什么?哈金。” “随时欢迎你回来。” “你这个人真成熟。” “好说,毕竟我不是遭到非难的当事人。” 之后沉默的步履持续了好一段时间。 彻底染成暗红色的塔拉斯伐尔镇,看起来有如紫檀建筑物。 在屋外玩耍的孩子们发现两人的身影后,欢天喜地地通知全镇。 居民从帐篷探出头来,一脸柔和地笑着说“欢迎你们回来”,两人二回答“我们回来了”。光是这样便让人觉得幸福无比。 在厩房解下里固的旅行装备后,哈金很难得地提议要找点乐子。 “怎么样,要不要真的来小酌一杯?医疗所的人应该肯分个一、二杯给我们吧。” 杰泽特闻言愣了一下,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不了,下次吧。毕竟酒在这里是贵重的医疗品,实在蒙受不起。” “呣……也罢,你是喜欢蜂蜜更胜于酒嘛。” 杰泽特没理会哈金难得的俏皮话,扬起一只手,快步走出了厩房。 在夕阳余晖中准备晚饭的人陆续发现杰泽特,跟他搭话。 “啊,杰泽特你回来啦!今天在广场喔。” “喔。” “哎呀,杰泽特,你平安无事就好。今天应该在辛姆辛姆那边吧?” “好。” “啊,杰泽特哥!刚刚看到在广场喔!” “……嗯。” “啊——是杰泽特——要找拉比莎的话,在辛姆辛姆那边喔。” “…………喂!” 杰泽特终于停下脚步,抓住最后搭话的少女后颈。 “为、什、么、每个人都争相告诉我拉比莎在哪?” “咦,奇怪?我以为你要去找拉比莎。对不起喔——你要去哪?” 少女歪着头,不以为意地询问。杰泽特闻言不禁为之语塞。 “……既然大家都这么热心告诉我了,就算不去也得去吧!” “咦~你果然还是要去嘛。哎唷——” 杰泽特放开因为这不讲理的壁百而嘟嘴的少女,大剌剌地迈步前进。 不久便看不到帐篷的踪影,他已来到镇中央的空旷场所。 他一看到独自站在正中央的娇小背影,不自觉地放松了肩膀。 “你不觉得这种时间观察植物有点太暗了吗?” 杰泽特悄悄走近后出声说道,只见她一脸惊慌地转过头来。 总是反射太阳光的头发与眼睛,在薄暮中呈现顶级蜂蜜般的色泽。 色泽甜美的圆睁眼眸一认出杰泽特,立刻绽放满面笑容。 “杰泽特!欢迎你回来,会议结果如何?” “这个嘛,逐步进展当中。不过,能不能要你哥改一改那种正经八百的严肃个性啊?拜他所赐,搞得我肩膀酸痛,一点办法也没有。” “那可是哥哥的优点耶。哥哥这个人既正经又有责任感,可以大大信赖他喔!唉,不过就是有点顽固,不太好相处就是了……” “他很挂念你喔。担心你跟居民不知处得好不好。” “那还用说。大家对我就像对待家人一样,我每天都很开心!” “挂念你有没有生病受伤。” “我身体好得很。之前使者之旅已经锻链过了,活蹦乱跳呢!” “挂念你这个园丁见习有没有好好学习。” “唔。我、我当……我当然有在努力啰……” “——挂念你会不会想回迦帛尔。” 最后的问题并不是哈迪克询问的,但拉比莎一点也没有察觉地摇了摇头,然后露出了一抹微笑。 “不会。虽然偶尔会怀念,不过不会想回去。现在的我已经跟喜欢迦帛尔一样地喜欢这涸镇了。” “这样啊。”杰泽特低语的双唇泄漏出些微吐息。 原本对看的两人不经意同时看向屹立在一旁的辛姆辛姆。 这株辛姆辛姆不到拉比莎膝盖的高度,还只是浅绿色的柔弱幼株,不过确实蕴藏着丰富的生命力,教人不自觉地被吸引。 “辛姆辛姆也长得很好嘛。” “当然啰,因为有全镇的人每天在关心啊!辛姆辛姆知道这个镇需要自己,它明白这点,想要回应……” 拉比莎不自然地中断了话语。只见她面朝下,避开了杰泽特的目光。 “怎么了?” “不,没什么……” 她很难得地说出这种含糊不清的话,接着又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抬起了头。 “对了,我最近在想一件事……” “杰泽特!哈金在找你!” 杰泽特听到这声叫唤后,只留下一句“抱歉”就离开了。 拉比莎独自留在原地,黄昏的风寂寥地吹拂着她的头发。 唉——她叹了一口气,蹲下来将脸埋进双肘, 视线与辛姆辛姆齐高。 “杰泽特好忙喔,辛姆辛姆……” 拉比莎喃喃的嘟哝声,只有在薄暮中摇曳的辛姆辛姆苗木听见了。 杰泽特被引进帐篷内时,已有几十名男子以哈金为中心聚集在其中。他们都是前沙岚旅团团员,在塔拉斯伐尔镇从沙暴解放之后,并未选择跟随首领卡耶尔继续当盗贼,而是回到故乡来。 杰泽特环顾室内试着掌握状况,哈金见状招手要他到中央来。 “气氛好严肃。发生什么事了?” “卡耶尔似乎有动作了。” 听到这句简短的说明,杰泽特全身窜过类似鸡皮疙瘩的感觉。 “他们在曼纳得知了这项情报。” 哈金指的是前往北方商队都市曼纳获取情报与物资的男子们。 “还不确定是不是卡耶尔他们干的……” 其中一人点头后开始描述详情。 “在曼纳北方的村落似乎出现了不曾看过的盗贼团。当地人说,或许是最近销声匿迹的沙岚旅团改变了据点。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有消息指出那个村落遇袭前出现了沙暴。如果是真的,就跟以往的手法一样了。” 在袭击村落城镇前刮起沙暴,然后趁居民恐慌之际下手,是这几年沙岚旅团惯用的手法。倘若消息属实,那么卡耶尔极可能开始行动了。 “他或许已经正式展开行动了……” 杰泽特在按着嘴思考的同时,也充分感受到周围的紧张感。 随着沙暴一起消失的昔日同伴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是前旅团团员心头挂念的事情。 虽然谁也没说,但大家对留在旅团的人或多或少都感到愧疚。也有不少人是回到故乡后才第一次理解到,为了避免其他沙漠人民怀疑塔拉斯伐尔会不会就是“沙岚之镇”,就算在故乡解放后,沙岚旅团依然需要持续个别活动。 可以的话,希望能将他们逐一唤回缜上,解散旅团。 如果是卡耶尔的话,必定会再度以盗贼身分展开活动。尽管没有人说出口,但这果然是众人心照不宣的共识,正因如此,这群男人一找到机会离开塔拉斯伐尔,就会近乎神经质地到处收集有关盗贼的消息。 虽然之前也有疑似有关联的传闻,不过这还是第一个目击到沙暴的案例。 “现在该怎么办,杰泽特?” 男子们略显不安的眼神集中在杰泽特身上。他们顺理成章地将杰泽特视为前团员的头目,而哈金则是次席。 杰泽特感受到不知不觉间重重积压在肩头的责任,在几经思考后开口回答: “现在遗无法下结论。明天我会亲自到曼纳去打探消息,到时候或许能打听到更详细的情形。那之后再来思考对策吧。” 就算现在还不能将他们找回来,为了将来能够实现这个愿望,他们必须随时掌握旅团的动向。 杰泽特这句话让众人得已暂缓去面对这个棘手的问题,室内弥漫着一股松了口气的气氛。 然而,一名中年男子接下来的发言又再度掀起了紧迫的气氛。 “不过,要是镇上的人不小心听到沙岚旅团的传闻,该如何对应?” 众人倒抽一口气,室内顿时鸦雀无声。与杰泽特年纪相仿的青年细声嘟哝着: “我不想看到……大家跟迦帛尔那帮人连成一气,痛骂旅团的样子……” 仿佛以这句话为开端,众人开始七嘴八舌地发表意见。 “是不是交代迦帛尔的人不要提起沙岚旅团的传闻比较好?” “纸终究包不住火,应该在风声胡乱传开以前告诉我们的家人吧。” “难道就不能隐瞒到底吗?毕竟一无所知比较幸福。” “枉费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了……” “错是错在迦帛尔,我们根本不需要觉得难过!” 最后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室内立刻安静下来。 大家内心或多或少都抱持这样的想法——错是错在迦帛尔,不是自己。 希望就此安然无事地过着幸福的生活,不需要抢夺、也不会遭到剥夺、更不会带给家人不安—— 就在杰泽特感觉到大家的心情渐渐倾向于就这样继续沉默下去,在焦躁驱使下正要开口之际,房间角落有个人猛然站了起来。 “在说什么啊!你们难道忘了对迦帛尔的愤怒吗?枉费杰泽特哥好不容易打拚到今天这个地步,这样不就毫无意义了吗!要是我们保持沉默,对方也不会有所表示的。那么一来,留在旅团的人也得不到回报不是吗!” 一面比手画脚一面气势汹汹地发言的是名十四、五岁的少年。 杰泽特不仅刀法过人,只身实现自己的想法,还让他们回到了故乡,因此在这个年纪的青少年间非常受欢迎。在他脚边也有一些同年纪的少年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这些少年还没有什么机会参与实战,因此就算听到杰泽特杀过同伴的事实,也没有什么真切的感受。 “杰泽特哥和哈金哥现在都在努力促成迦帛尔正式谢罪,我们说这种话行吗,大家是不是过惯和平生活都变呆了?想也知道家人一定会谅解……” “你还是一样好气势啊。别把我捧上天了。” 杰泽特苦笑着说道。少年愣了一下,泛着雀斑的鼻子顿时通红,他向众人一鞠躬之后赶紧坐下。杰泽特一一环视众人的脸。 “大家会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不过这家伙说的也没错。迦帛尔正着手准备公布真相,而且也有意补偿,这已经不单是我们的问题了。好了,今天的会议到此结束吧。” 一会儿之后,男子们陆续点头表示同意。但是也有人没点头。 闭眼不去正视不安的勇气与忌惮是必要的。无论是男子们,或是杰泽特。 ※  ※  ※ 风停了。 在星星杂乱散布的静谧夜色笼罩下,男子等待着风。 等待无情干燥的风消去自己身上沾染的血腥味。 踩着砂砾的脚步声从背后逼近,但他依然不为所动。始终拎着出鞘的短刀,从灰色长发间恍神地仰望夜空。 “卡耶尔。” 塞伍特走近后叫了一声,卡耶尔总算动了一下眼睛。 “你至少要善后吧!小心气味会消不掉。” 塞伍特发现卡耶尔脸上遗留着飞溅的血沫,短刀上也残留血渍,忍不住皱着眉头提醒。卡耶尔挥掉他伸出来的手,自己动手擦拭脸颊。 “……状况如何?” “几乎完毕了。已经照你的指示,留下村庄半数活口放他们逃走。在他们临走之前还再三强调我们就是沙岚旅团……你真的打算拿这个村子当新据点吗?” “那当然。我也差不多厌倦游牧民族般的生活了。” “但是,这么一来我方也会变得容易遭受袭击。” “遭受袭击?被谁?那些胆小怯懦的沙漠人民吗?” 卡耶尔低声笑着,薄唇浮现了一抹残酷的笑意。 “要是来了,杀掉就好。猎物主动上门不是挺方便的吗?” 塞伍特听到这句话,开始认真端详起卡耶尔的脸。虽然他早就隐约有所察觉,但刚刚这句话让怀疑转为确信,卡耶尔已经更换旅团的目的——意即从抢夺变更为杀人。众人也已经开始察觉这个事实。 “请给属下指示。” “清除!彻底地清除!将尸体、血迹、躲起来发抖的家伙统统清除干净。分配工作、照料里固、整理战利品、整备武器。还有轮流到外头守卫。清点房间数量,依照年龄与职务分配。要受伤的人躺着。” 卡耶尔一口气说 完后,便朝着村外走去。 “你不进屋内吗?别逞强,你应该已经用掉大半力量,现在很虚弱吧?” 他对塞伍特的话充耳不闻,始终仰望着夜空,好像在寻找什么一样。 (——果然是在等那家伙吗?之所以透过明目张胆的掠夺宣传所在位置,也是为了这个缘故……) 塞伍特摇摇头结束了无谓的思考,转身去向其他旅团团员传达卡耶尔的指示。 然而就在塞伍特转进背后的建筑物转角时,那双凤眼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形迹可疑的旅团团员。那个旅团团员抱着看似麻袋的物体,一边偷偷摸摸地观察其他团员的动静,一边走向系着里固的地方。 塞伍特隐约察觉对方的意图,迅速从另一侧绕过去埋伏那个旅团团员。 “你在做什么?” 旅团团员看见塞伍特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禁惊慌失措,手上的袋子掉到地上。从里面滚出了面包与肉干等食粮。 “啊、这、这是……要拿去粮食库集中保管……” 见男子一脸仓皇地兜拢行李,塞伍特小心翼翼地开口,以免对方更加害怕。 “别担心,我不会告诉卡耶尔的。你想逃对吧?从这里逃走。” 男子讶异地抬起头,以怀疑的眼神望着塞伍特。 “我说了,别担心。卡耶尔最近的样子,让愈来愈多的人觉得无法再追随下去,这是事实。很多人就算想逃,也因为害怕卡耶尔而不敢逃走。我之前已经放走好几个这样的人。只是表面上佯称他们死了就是了。” 疑惑的表情从男子脸上淡去,取而代之的是安心。他开始一字一句缓缓道来: “对……没错。最近的卡耶尔让我害怕……本来以为我们今后依然会以沙岚旅团的身分继续抢夺下去,而我也以为这么做是必要的。但是现在却好像是要我们以杀人为重……大、大家私底下都在谣传,我们杀人是不是为了献给卡耶尔操纵的风之魔物,献给撒旦作为贡品……” 男子打了个寒颤,彷佛对自己所说的话感到害怕。传闻确实说中了某种程度的事实,塞伍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够了,你就带着那个行李趁现在逃走吧。你想回沙岚之镇吗?” “不,事到如今已经……之前逃走的同伴都回镇上了吗?” “没有。大家都跟你说了同样的话。说什么事到如今已经回不去了。” “既然这样,我还是去找他们吧。” 塞伍特以忧虑的眼神目送男子的背影离去,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这个团也不长久了……不过,你的心会崩溃也是情有可原。卡耶尔……) 塞伍特垂下目光,忽然想起遥远过去的记忆。 怀着不安、紧张与寂寞,走出沙岚之镇的灰发少年。 卡耶尔没让在眼眶打转的泪水掉下来,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头去看在身后目送的母亲。最初迎接他的人就是塞伍特。塞伍特就这样成为负责教育卡耶尔的人,教导他旅团的活动以及沙漠常识。 卡耶尔这孩子聪明过人,他很快就理解自己故乡所处的状况,继而憎恨迦帛尔,燃起复仇之心。他发表大人也相形见绌的言论,发掘精灵使能力,且深获首领与老成员的欢心,他就这样建立起自信心。 隔年走出沙岚之镇的孩子当中,有个少年跟卡耶尔刚好相反,不仅童心十足,言行举止更是纯真无邪。 他数度停下脚步,频频回头向送行的家人挥手。从他的表情看不出不安或是紧张,夜色般的眼眸闪闪发亮,充满对今后发展的好奇心。 “那家伙成不了大器。” 塞伍特依然清楚记得,当时前去迎接新人时,仅仅一年就已经独当一面、成为出色沙岚旅团团员的卡耶尔在他身旁这么低声说道。 “那家伙既爱哭又软弱,这样下去一定会要了他的命。我来负责教他。以前在镇上时,那家伙也是一直跟在我后头跑。可以吧?塞伍特。” 虽然那并不是塞伍特能够决定的事,不过在首领中意下早早便接受部队长培育训练的卡耶尔,他的请求自然是二话不说就获准了。 后来开始展现战斗才能的杰泽特就只有用刀是塞伍特负责训练的,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由卡耶尔一手教育、照顾的。 塞伍特作梦也想不到两个学生竟然会走上不同的路,甚至变成敌对关系。 (就结果来说,是杰泽特抢先了一步……) 卡耶尔和杰泽特——自己在身边一路关注、栽培的两人。 问题大概不在于谁对谁错。毕竟妩论谁是谁非,两人命运的明暗恐怕是不会有所改变了。 没有猫会继续住在崩塌的堡垒中。不能怪那些旅团团员想要逃走。 (……但是,我选择跟卡耶尔一同走下去。) 沙岚之镇解放时,塞伍特选择跟随卡耶尔。就算再选择一次,他一定也会选择同一条路吧。这个决意充满确信,连他自己都感到很不可思议。 卡耶尔在崩溃尽头独自旁徨,不能放着他不管。 (你的心会崩溃也是情有可原的,卡耶尔……就随你高兴吧。) 塞伍特仰望同挂在遥远天际的明月,默默在心里低语着。 ※  ※  ※ “一定有我能做的事!应该有什么事,比待在迦帛尔还要有用好几倍!” 应该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吧。以辛姆辛姆泉的潺潺流水声为背景,拉比莎向哥哥哈迪克不断这么强力主张着。 哈迪克那张疮痂还没消的脸庞浮现了无言的表情,他拄着脸颊别过脸去。 “简直不可思议,你那顽固的个性到底是像谁呢?” “我偶尔也会对哥哥的顽固是打哪儿来的感到不可思议。” 任谁看来都是一模一样的这对兄妹跟往常一样瞪着对方半晌。 不过,哈迪克的表情忽然变得温柔,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落寞地微笑着。 “……开玩笑的。其实我也知道,不管我再怎么反对你都一定会离开迦帛尔。而我没有权利阻止你这么做。” 拉比莎一脸讶异地眨了眨眼睛。事情的确是这样没错。 “可是,我想等得到哥哥的同意之后再去沙岚之镇。” “那可难啰,拉比莎。因为不管怎样我都会担心你,并在内心某处反对你去。你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待得下去吗?食物和饮水充足吗?会不会在哪里遇到什么危险?” 脑中忽然浮现那名有着夜色头发的青年,哈迪克半眯着眼睛低声说道: “而且或许会沾惹到奇怪的虫子。” “虫子?的确,要是辛姆辛姆长成的话,或许会引来以往没有的虫子……” “总之,一旦开始担心便会没完没了。你就放心地去吧。” 听到哈迪克这句话,拉比莎忽然有种被往前推的感觉。 就好像无时无刻都牢牢抓稳自己的手霎时放开。既像身体变轻,又像被切离开来,有种奇妙而不安定的浮游感。 但这是拉比莎自己选择的,她的心情平静得惊人。 “嗯,谢谢你,哥哥。” “你就用实际的成绩来说服我吧。” 拉比莎对着眯起眼睛笑的哥哥肯定地点了点头。 希望对沙岚之镇有所贡献的想法,在使者之旅结束的当下便萌生了。拉比莎原本就是解放沙岚之镇的当事人。她非常在意自己种下的辛姆辛姆与镇上的发展,甚至觉得有义务就近协助。 更重要的是,拉比莎希望这次换自己来帮助杰泽特。 就像杰泽特之前在使者之旅帮助过拉比莎那样。 ——所以拉比莎离开了迦帛尔。她满怀着希望与期待出发了。 “现实还真是严苛……” 唉——拉比莎无精打采地叹了口气,从回忆中返回现实。 太阳差不多要从天顶落下了,不过居民们此时应该都还在睡午觉。 拉比莎在貌似遗迹的石造建筑物后面独自沉思。 她坐在阴影处的石阶上两肘拄着膝盖,双掌包住脸颊,茫然地盯着半空中,回顾自己来到镇上以后的工作表现。 首先是帮忙园丁做了几件简单的工作……也就是打杂。 接下来是帮忙医疗所做了几件简单的工作……还是打杂。 然后是帮忙来自迦帛尔的师傅们做了几件简单的工作……依然是打杂。 积极照料里固、教镇民骑里固、载镇民。 在镇上的大人工作时照顾小孩……说穿了不过就是一起玩。 至于园丁见习的工作……目前是单纯上课而已。 而且上课成绩也不怎么理想。 有时顾着玩却忘记上课时间。 还因此而挨骂。 “……一点贡献也没有……” 拉比莎僵着脸自言自语,再度叹了口气。 (我是不是太自大了?其实我根本什么忙也帮不上……) 因为突然接下辛姆辛姆使者这个大任,导致拉比莎或许有点误会了。误以为自己是上天遴选的特别人物。 尽管打杂得要有人做才行,里固的照料及训练也是非常重要的工作,但这些事情就算不是拉比莎做也无妨。拉比莎想要的是非自己不可的工作,而且是更直接、更具体的贡献。希望能有人对自己说我们需要你。 (杰泽特是那么忙碌,那么受人需要……) 拉比莎上身软绵绵地往前一倒,右颊贴着膝盖,注视着半空中。 “说到这个,我最近……都没跟杰泽特讲到话……” 脱口而出的话听起来出奇地落寞,拉比莎开始觉得不自在起来。 昨天傍晚虽然有稍微讲到话,但也只是稍微而已,他马上就走掉了。 (我有好多话想跟他说……) 不是关于自己贡献度的烦恼,而是她最近开始感受到的更重大、更令她耿耿于怀的烦恼。待在塔拉斯伐尔镇愈久、跟居民混得愈熟就愈严重的这个烦恼,并不是拉比莎个人的问题,因此称之为烦恼或许有点奇怪,但是—— “……嗯?” 拉比莎茫然眺望的风景旁出现了一个人影,她立刻抬起头,定晴凝视着那个人。独自站在过去围绕村庄内侧木桩遗址的是个身形佝偻的白发老人。 (他在做什么……看着镇外?) 有些老人偶尔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于是拉比莎担心地站起来。她一边将松掉的头巾重新缠好,一边走向老人。 “老先生,来散步吗?” “哦哦,是拉比莎啊。” 老人将满是皱纹的干瘪脸庞转向拉比莎,咧嘴笑了。 “这个地方之前是插着木桩吧?” “是啊,真是作梦也没想到会有消失的一天哪!虽然明知道已经不会再刮沙暴了,但我直到现在还是不敢从这里往前踏出半步。” “……不嫌弃的话,我来帮您吧。要不要一起到前面去散散步?” “不用不用,没关系,不用麻烦了。” 老人张开几乎没半颗牙的嘴,豪爽地大声说道。 “可是,您不是出来散步的吗?” “不是不是,我是来看看镇外的。只要站在这儿就够了。” “看看镇外?” 拉比莎闻言感到很不可思议,忍不住环顾起周围的风景。放眼所及尽是不毛的大地,从拉比莎住下来之后就没有改变过。也许在长年定居的老人眼里看来是不一样的风景吧?或者他就是来看这不变的风景呢? “您喜欢看镇外吗?” “也下是喜欢的缘故……” 老人缩起皱瘪的嘴角,稍微沉吟了一下才静静地揭晓理由。 “……我是想,搞不好……孙子有一天会回来。” 拉比莎总算懂了,她将视线扫向位置比自己低的老人的脸。 (啊!他是在等成为沙岚旅团团员的孙子回来……!) “其他人明明就回来了……我孙子究竟到哪去混了。我问其他人他在哪里、为什么不回来,却没有人能给我满意的答覆……” 老人嘴里咕哝着,同时缓缓转动脖子环顾四周。 “是工作出纰漏逃走了、还是已经死了吗……” 那双略显混浊的眼珠直盯着沉默不语的拉比莎。 “能不能帮我仔细看一下,拉比莎,看看有没有人影。对了,你在外头跟杰泽特见面时有没有见到我孙子哪?有没有听到什么消息?” “咦……没、没有……对不超,我什么都……” “这样子啊。没关系、没关系。” 老人笑眯眯地转过身。 “好了,该回去了。这把老骨头有点禁不起晒……” 拉比莎目送老人佝偻的背影回到镇内,同时感觉到内心那个耿耿于怀的烦恼急遽膨胀。 (说出真相……说出真相真的对吗?对镇上的人来说……) 除了贡献度以外,拉比莎最烦恼的就是这件事。 没回来的家人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而回来的家人以前又做了些什么——对幸福的镇民来说,真的需要知道这些事吗? (到时候他们受到的冲击,应该不是我知道迦帛尔真相时所能比拟的。) 可以的话,但愿辛姆辛姆之镇维持现状:水远洋溢着希望。如此祈求的拉比莎或许任性、不会设想,但是…… 拉比莎想要摆脱这股压在心头的沉重心情,于是前往里固的厩房。她想要藉由刷刷里固来转换心情,再从长计议这件事。 以拔除的木桩搭建的厩房在阳光照耀下乌黑发亮。一打开门,牲畜的臊味顿时扑鼻而来。 不少人惧怕这种臊味。不过拉比莎却很喜欢,而且来到塔拉斯伐尔后越发喜欢。在万物干燥枯涸的沙漠,她实在想不到还有哪里会比这里更让人如实感受到生命的温度。 拉比莎逃也似地进入厩房,在看到里头的人之后吓了一跳,当场停下脚步。 “杰泽特?” “拉比莎,你又来照料里固啦?要是以后一身臊味弄不掉,我可不管你喔。” 正在替年轻雄里固做远行准备的杰泽特瞥向拉比莎,坏心眼地扬起嘴角。拉比莎闻言忍不住想将鼻子凑近手臂不过还是作罢,接着鼓起了腮帮子。 “哼,我喜欢就好,要你管!” “味道弄不掉的话记得告诉我,我知道不错的除臭剂店。” “鬼才需要!” 拉比莎斩钉截铁地拒绝后,歪着脖子一脸纳闷。 “……有店家专门卖除臭剂的吗?” “噗!” 看到杰泽特以手背捂着嘴,转向别处抖着肩膀的模样,拉比莎总算懂了。 (啊,又在取笑我了!) 她为了拚命止住双颊涨红,于是赶紧转移话题。 “你要出门吗?” “要去曼纳一趟。” “去曼纳做什么?买东西吗?” “没有啦,就是那个……打听消息。” 杰泽特那双夜色眼眸游移着,以含糊的话语回应。 (旅团是我们的问题,不需要特地讲出来造成她的不安。) 杰泽特不太想让拉比莎知道前旅团团员以及卡耶尔的动向。换句话说,就是 不想让她知道他们坏抱的黑暗面。 “每天要开会什么的已经够忙了,连消息都要杰泽特去打听吗?” “……哦,怎么?担心我的身体吃不消吗?” “并没有。” 杰泽特别有意涵地看了她一眼,拉比莎忍不住结巴起来,但才别过脸就后悔了。因为她从眼角余光看到杰泽特噗嗤地笑了。 (唔,这种时候应该说“没错”才对……) 虽然已经大致习惯杰泽特取笑人的手法,却还是稍微露出破绽,最后轻易上当,看来自己还有待修行。 “我来帮忙吧。” 拉比莎说完后,开始动手修理散开的缰绳。杰泽特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略微思考后才再度开口说道: “就当作是幸运遇见出发前的我的特别优待,看你想要什么东西,我买给你。” 听到这前所未闻的优待,拉比莎尽管愣了一下,还是思考了一会—— “嗯……不用了。需要的日用品,昨天已经请别人帮我带了。” 结果却蹦出了这样的答案。杰泽特也错愕得忍不住惊呼: “嗄?你这家伙真是一点情调也没有。被我这么好的男人间想要什么东西,哪有人会想到日用品的?像是装饰品、漂亮的布、化妆品,不是有很多东西可以买吗?” “啊——有道理。那就全部买给我吧!” “才不要!你是想分给全镇的女人吧。” “被你识破了?” 尽管装疯卖傻,拉比莎还是说出了真心话。 “既然是要打听消息,怎么可能有空去买东西。毕竟是去工作。” 杰泽特瞄了她的侧脸一眼,把手放在那颗太阳色的头上。 “这趟是去转换心情啦,去曼纳。” 他对隐藏在话语后头的好意感到有些开心,于是决定不再取笑拉比莎。 “那就好……” 拉比莎看着杰泽特意外大的手离开头顶,虽然犹豫还是开口了。 “要是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尽管说。” “——谢谢,不过不用了。” 本来打算要是杰泽特再取笑人就踢他,没想到杰泽特却老实地点头回应。 这家伙还真是走运——拉比莎暗自嘀咕着。同时发现自己有点失望。 (没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他明明就这么忙。) 本来还有点振奋,以为自己或许能派得上用场,没想到是空欢喜一场。 (……正因为现在的我不怎么参与镇上的问题吗?) 或许杰泽特是觉得从头解释很麻烦,认为秘密会议讨论的那些问题,拉比莎应该没思考过。 (我是不知道会议内容没错啦,可是搞不好帮得上忙啊……) 一股类似懊恼、着急的感觉忽然涌上心头。 自己也常常思考两个镇之间的秘密。应该能够参与吧? 在这个念头驱使下,拉比莎一回过神来,便向杰泽特挑明了最近盘据在自己心里的疑问。 “听我说,杰泽特,最近我有一点——该说是烦恼吗?我在思考一些事情。” 仿佛在回应拉比莎严肃的起头,杰泽特也一脸严肃地点点头。 “是吗?果然没错……放心,我会买除臭剂给你的。” “谁在跟你讲里固的臊味!你认真听我说,是关于沙岚旅团的事!” 气势险些受挫,还好拉比莎及时修正话题轨道。 “最近我愈来愈不懂,告诉镇上的人事实真相到底对不对。” 杰泽特停下系鞍鞯的手,看着拉比莎。 “镇上的人知道真相以后一定会大受打击吧?而且也难保不会跟回到镇上的前旅团团员闹僵。就算这样,还是要说出真相吗?” 拿饲秣往里固嘴边送的拉比莎没有注意到他的视线,继续说下去。 杰泽特敛起双唇,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该不该告诉塔拉斯伐尔居民真相—— 最近杰泽特和哈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许多前沙岚旅团团员都在犹豫该不该告诉在沙暴内部生活的家人真相。昨晚也为了这件事在集会时发生争执。老实说,大家都厌烦了。 “跟镇上的人愈亲近,我就愈来愈搞不懂,而开始觉得一无所知是不是比较幸福?很奇怪吧。明明就跟踏上使者之旅前的我一样……” 拉比莎因困惑而噤口不语,抚摸着里固的颈子。杰泽特只觉得有股类似不快的情绪在腹底沉淀。 认为这种事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幸福,想要隐瞒到底,这种心情他非常能理解。他也知道这种想法很自以为是。尽管如此,有时候就是不得不这么做。 现在就是如此。杰泽特不希望让拉比莎看到塔拉斯伐尔的黑暗面。 (拉比莎的疑问跟大多数前旅团团员的感觉一样。但前旅团团员跟迦帛尔人的意见就算相同,意义也完全不一样……) 拉比莎要是跟自己以外的人提起这件事,那就危险了。 但是如果开口警告,拉比莎想必会追问为什么吧。这么一来,自己就不得不解释原因。告诉她因为在前旅团团员之中有很多人不信任迦帛尔人,所以要是你说了那种话,难保不会被当成是迦帛尔的奸细—— 到时候,杰泽特要是袒护拉比莎的话,事情恐怕会变得更加不可收拾。 ‘你曾经杀害同伴,我无法信任你!’ 说完这句话就离开镇上的男子的脸忽然掠过脑海。 (迦帛尔跟我都还没建立起信用。反对的人也很多……) 拉比莎说过她跟喜欢迦帛尔一样喜欢这个镇,因此杰泽特不想告诉她这个事实。正因为知道这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于是也越发地烦躁不已。 “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在找孙子的老人。” 杰泽特不让拉比莎继续说下去,一脸不悦地打断她的话。 “那可以视为迦帛尔的意见吗?” 咦?拉比莎讶异地抬起头,这才发觉杰泽特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手边的工作。那双略显强硬的靛蓝眼眸此时正定定地直视着拉比莎。 “取消公布真相事宜,迦帛尔也会无法公开谢罪。我在问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杰泽特自己也觉得这种讲法相当刺人,但他无意改口。 好一会儿之后,只见拉比莎仍杏眼圆睁。杰泽特收回视线继续工作。 “并不是。别说蠢话了,你是说我到了这个地步还在包庇迦帛尔?” “但你说的话听来,总归就是这么回事。” 在杰泽特不悦声调带动下,拉比莎的语气也跟着强硬起来。 “不要单方面断定!我只是不希望这个镇的人受到伤害。” “不可能的。不管怎样都会有人受到伤害。不许再提这件事,懂了吗?” 杰泽特迅速准备完毕,静静地从发呆的拉比莎手上夺过缰绳。乍看是普通的动作,却冷漠得跟抢夺没有两样。 (怎么回事……) 刚刚还有说有笑,甚至开着玩笑,现在却像作梦一样,彻底变了个人。 拉比莎望着杰泽特牵着里固走向厩房出入口,气愤地追上前去。 “我这么说并不是想包庇迦帛尔,不过是说出自己的意见罢了。” “听好,不管你怎么想,就是有人不这么认为。” “我现在已经是塔拉斯伐尔的居民了!” “但你原本是迦帛尔的人,而且家人也都在那边。” 杰泽特一走出厩房便跳上里固,他随手拉起头巾遮住口鼻, 尽其所能地对仰望自己的拉比莎提出忠告。 “我不可能有办法时时刻刻看紧你,你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既然你跟镇上的人愈亲近,头脑就变得愈简单,那我看你还是回迦帛尔好了。” 那双冰冷的夜色眼眸,居高临下地看着燃烧的太阳色眼神。 拉比莎目送里固扬起黄沙远去,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是什么话!居然要我回迦帛尔!?) 拉比莎一点也不懂杰泽特为何突然间性情大变。 她对他的性急与讲话方式感到强烈愤忾,滚烫的懊恼在脑中翻腾着。 “不过是找他商量一下,哪有人这样讲话的!” 明知没意义,但无处宣泄的愤怒终究令她忍不住大喊,连吐出来的气都是热的。 但伴随着怒意,心里的某个角落也涌上了一股不安。 (意思是我与其说废话,还不如回迦帛尔……?) 明确冒出这个想法之际,内心也跟着惶惶不安地躁动起来。 “……就算如此,也不需要那样讲话啊!” 不愿承认不安,让她虚张声势了一下,但随着时间流逝,原本躁动的心情逐渐转为空虚。 (要我回迦帛尔……也就表示……) ——就算我回去也没有关系? 胸口深处剧痛起来,就好像自己伤了自己一样。 若是平常的拉比莎,绝不会为了这种语病而钻牛角尖。 但现在的拉比莎没有自信。她无法肯定自己是有所贡献、被人需要的。 如今说没有她帮得上忙的地方…… 拉比莎独自伫立,注视着黄沙逐渐散去的模样。 (既然回去也没关系……就表示不需要我啰……?) 拉比莎杵在原地半晌,最后转身冲进了厩房。 2、暗中潜伏 “拉比莎、拉——比莎……你果然在这里。” 拉比莎原本在专心刷里固,这时才终于发觉有人在呼唤自己。 从厩房门口探出头的,是受命担任塔拉斯伐尔医疗所长的女医师涅拉。她拥有一头酷似艾雪的乌黑长发,是个相貌冶艳的美女。 “对不起,涅拉,我完全没发觉!找我有什么事?” “要找你的人不是我……” 进入厩房的涅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环视着根本不需要刷得如此晶亮的里固,长长的睫毛拍合了两、三次。 “这些里固怎么这么异常柔亮。拉比莎,你该不会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吧?” 涅拉最近发现拉比莎只要想转换心情就会刷里固,因此这么询问。不过,她一看到拉比莎的表情就立刻转换话题。 “我跟你说,园丁现在火冒三丈喔。不是早就到上课时间了吗?” “咦?现在时间大概是……” 拉比莎一脸如梦初醒地确认着从厩房小窗照进来的光线位置,手里的刷子跟着掉了下来。只见影子已经变长了。 “啊……惨、惨了!连续迟到……!” “我跟他说里固的工作好像多花了点时间,你现在赶快过去吧。” 她向好心的涅拉简单道谢,匆匆忙忙地收拾起工具。 在舒服地眯着眼、彻底放松的成群里固满足的鼻歌欢送下,拉比莎冲出了厩房。 (啊啊:怎么办,肯定会被狠狠地凶一顿的……!) 园丁约西卜人虽好,就是个性太一板一眼,到了稍嫌神经质的地步。在不拘小节、慢条昕理的人居多的迦帛尔或这个镇,可说是有些异质的存在。 园长任命他负责拉比莎的园丁教育,他对此抱持着非比寻常的责任感,非常热心、满腔热忱地教导拉比莎。这样是很好没错,不过…… (……他是不是有说过我再迟到就要跟哥哥或是图长报告……) 迟到是自己不好,这点她承认,也完全同意。但却忍不住觉得那个处置未免太过严苛了。这下有危机了。 风跟土精灵靠近着急的拉比莎,想要碰碰运气趁机捞取愿望。精灵会吃掉人的生气并实现其愿望以作为回报,像拉比莎这种因为拥有生气而拥有精灵使才能的人一不留神,就会被精灵自作主张实现愿望而被吃掉生气,因此需要特别小心。 虽然看不见,不过拉比莎从周围盘旋的风感受到精灵的存在而伤透脑筋。 (就算你们靠过来也没用。我已经答应法纪鲁,要使役风精灵时都要透过他。) 为了将‘沙岚之镇’从沙暴解放,拉比莎三个月前跟喜好人类阳气的风伊弗利特·法纪鲁缔结契约。当时的契约内容确实包含了这项要点。虽然不知道破坏约定会怎样,不过拉比莎也无意尝试就是了。 拉比莎专心思考这些事情时,彷佛感觉到风在耳边不满地呼啸。她一时间以为自己听见了风精灵的声音而吓了一跳,不过立刻就察觉到真相—— (是小孩子的哭声!) 圣园支部的帐篷完全映入眼帘的同时,拉比莎也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她望着圣园支部后方高高隆起的黄山丘,只见那座山丘后方,有个小小的人影在夕阳照射下无精打采地走过来。 拉比莎无法对听到的哭声置之不理,几经犹豫之后,她将视野转离圣园支部。反正自己早就迟到了。 拉比莎在内心思索着该如何向约西卜赔不是。同时跑了起来。逐渐走近的,是个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她常常跟杰泽特的妹妹罗洁一起玩,名字记得是…… “啊,米拉。你是米拉对吧?” 双手捂着眼睛、一路哽咽走过来的米拉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立刻抬起头来,头顶汇成一撮的弯弯卷发随之摇晃着。 “啊,阿比莎……” 米拉一认出拉比莎,再度泪眼汪汪。 “怎么了?一个人跑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不是很危险吗?是不是受伤了?” “呜、呜呜唔呜……娃、娃娃……” “娃娃?娃娃怎么了?不见了吗?” “呜,不、不小心弄丢了……呜呜唔唔呜呜——” 米拉激动地嚎啕大哭,拉比莎在一旁安慰之余,大致了解眼前的情况。 米拉似乎在午后跟其他小孩一起到黄山丘另一边去冒险,就在那时候不小心弄丢了宝贝娃娃。 黄山丘另一边是沙岚旅团过去居住的据点,对不知道构造的人来说充斥着危险,因此严格禁止前旅团团员以外的人出入。 对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则是骗他们“那里有邪恶恐怖的精灵出没,绝对不可以靠近”。现在看来,那反而刺激了孩童们天真无邪的冒险心。 “可是,就一下下而已。只看了一下下就马上回来了喔!” 米拉瘪着嘴拚命强调着。 等回到镇上、玩累了想回家时,她才发现自从下了山丘之后,手里就没拿着娃娃。 虽然很想跑回去拿,但要是告诉大人的话,肯定会为了去据点的事而挨骂,而且其他小孩也已经开始帮忙准备晚餐,好像都没空……她在一筹莫展之下,一个人走到黄山丘前,但终究还是十分害怕,于是便走投妩路地一路哭着回来。 “拜托,阿比莎,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喔。” 看着米拉大大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的模样,拉比莎情不自禁联想到害怕约西卜发怒的自己。她不仅答应绝对会保密,等回过神来甚至已经做出了以下的约定: “现在已经很晚了,你家人会担心,不回去不行,等明天我一定会陪你去找的。放心吧,米拉,只要忍耐一个晚上就好。” “真的吗?” 米拉转眼间破涕为笑,连问了好几次“真的吗?”然后又蹦蹦跳跳地再三强调着“一定喔!”接着便和拉比莎一起走回镇上,一路上以稚拙的动作跳跃着。 拉比莎能够看着米拉的欢喜模样并沉浸在祥和的感觉里,也就只有这几秒而已。 “——你来做什么?” 飕飕飕飕—— 雪?暴风雪?有这种食物吗?处于这种状态、在热沙大地长大的拉比莎,当时确实体验到一股猛烈的寒流。 “我……来上课……” 尽管冻得浑身僵硬,拉比莎这是勉强挤出话来。坐在桌前阅读的约西卜略微上扬的眼睛提得更高,一脸凶巴巴地瞪着她。 “哦,真用功哪。就算预定时间只剩下一小时,勤学的你依然照常来上课就对了。佩服、佩服。” “对不起……因为我顾着照料里固……” “对,我知道。涅拉好心告诉我了——在很久之前。” “唔……” 因为答应米拉,不将她的事讲出来,拉比莎只能颓然垂下双肩。 约西卜侧眼看着拉比莎消沉的模样,碰一声阖上线装书。齐肩的浅褐色头发随之摇晃的同时,深绿色眼珠也亮起了慑人的光芒。 “我要向迦帛尔报告这件事。” “约西卜!拜托你,千万别这么做!” “不行,我们早就约好了不是吗?这次是真的连我都看不过去了。” “求求你!我不想让哥哥和园长为我的事操心!” “操心?你是自作自受吧。再说你的学习一点进展也没有。”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要是因此而被强制带回去的话……” “那也是自作自受吧。你是来当园丁见习的,却完全不学园丁该学的东西,待在这里也没用。要刷里固的话,在迦帛尔也能做不是吗?” “可是……” 学习当园 丁固然重要,但还有其他在迦帛尔做不到的重要工作! 要是能够这么说该有多好。就因为不可能说得出口,拉比莎无力地沉默了。 约西卜瞪着突然安静下来的拉比莎,继续说道: “对你来说,园丁见习的身分不过是来这个镇的藉口,这点我也知道。可是,对园长大人和哈迪克来说,这是条件。园丁要学的事情在迦帛尔就能学了,是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了你留在这里的理由。你现在这样不仅是在践踏他们的心意,同时也是在践踏他们对负责监督你的我的信赖。这些你明白吗?” 每句话都让拉比莎的头垂得更低。 约西卜说的一点也没错。现在的自己不过是对哥哥跟园长的好意过河拆桥、害约西卜费神的麻烦包袱而已。 既没有任何贡献,也不被需要。 “所以……咦!什么!等等!哭可是犯规的喔!” 约西卜发觉拉比莎低着头,一脸随时都要掉泪的表情,当场不知所措。 我才没哭呢!谁要哭啊! 拉比莎很想这么说,但遗憾的是她根本没有余裕出声。 (笨蛋,居然选在这种时候哭。明明就是自己的错。) 约西卜看着拉比莎拚命忍住泪水的模样,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不发一语地抓了抓眉毛与齐肩的头发,接着叹了口气,一脸不悦地低声说道: “……下不为例喔。” “咦?” 拉比莎闻言猛然抬起头。一滴来不及缩回去的眼泪就这么顺势滑落脸颊,渗进地面。 “这次我就暂时不向迦帛尔报告,下不为例。” “真的吗?” “当然不是无条件的。” 约西卜斜睨着拉比莎,拿起手边的书籍。 “罚你明天从日出到日落都得待在这个房间抄写这本书,抄多少算多少。要是你能做到,我就不提出报告。如何?” “我做!绝对做到!谢谢你,约西卜!” 看着拉比莎双手交握在胸前,因为不同理由再度眼眶含泪,约西卜也暗自松了一口气。这天剩下的课就以说教作结。 下课后通常就是晚餐时间。拉比莎与其他从迦帛尔来的人联手准备,然后再一起用餐。餐后众人喝着亚鲁基鲁的奶煮成的甜茶,偶尔沉浸在别人讲述的故事或演奏的音乐中,抚慰一天的疲惫。 灯火陆续熄灭、众人准备就寝,拉比莎走出帐篷要去看辛姆辛姆为一天画下句点时,忽然想起某个约定,当场惊慌失措。 (糟了……我都忘了,明天说好了要陪米拉一起去找娃娃……) 夜风凉飕飕地抚过背脊。拉比莎被罚在圣图支部抄书,明天想出门应该很困难。枉费米拉是那么开心,这下无法实现约定了。 (怎么办?只能跟米拉解释,改成后天……) 在吹起寒冷夜风的靛蓝黑暗中,帐篷外几乎看不到小孩的身影。这个时间在曼纳就不用说了,就连在迦帛尔都遗不会这么早睡,但是在缺乏娱乐与燃料的这个镇,夜晚和早晨都开始得很早。 (跟其他人说吗……真不想这么做。毕竟已经说好了不告诉任何人的。) 如果是杰泽特的话,一定不会吓到米拉——这个想法一闪而过,但白天的记忆让拉比莎拒绝这么做。现在不想拜托他任何事。 拉比莎一面思考该怎么办才好,一面转向背后,望着据点所在的黄山丘。 在群星闪耀的靛蓝夜空衬托下,山丘有如蹲踞的漆黑魔物,拱起浑圆的肩膀俯视着拉比莎。白天黄色大地展现的清朗明亮也消失无踪,那诡异的模样彷佛怀抱着某种秘密。 (有邪恶恐怖的精灵出没……是吗?) 要是指着山丘这么嘟哝的话,年幼的小孩的确会信以为真。 拉比莎下定决心之后迈开步伐,瞪着黑漆漆的山丘快步前进。 (要是发生什么事,精灵应该会帮我。再说危急时也还有法纪鲁在……) 只要今晚找到娃娃,明天再拜托约西卜或其他人转交给米拉就行。 拉比莎归纳出这是最妥善的解决办法,一个人往据点出发了。 ※  ※  ※ 由靛蓝转为藏青,在黑暗浓度逐渐加深的沙漠上,杰泽特怀着复杂的心情疾驰着。 他从里固的双角间注视着前方,在脑中反刍着在曼纳得到的消息。 “听说沙岚旅团改变据点了。” 最初问话的男子竟然开门见山就说出了自己想打听的消息,害杰泽特差点弄掉对方递过来的哈密瓜片。 “什么跟什么啊,这消息可真具体耶。是真的吗?” “哪来真的假的,这可是从遇袭的村子逃出来的人讲的喔。” 卖水果的露天商人大叔趁着对话空档,不忘推荐这边的水果更甜、那边的果实很多汁,要杰泽特试吃。 “是逃出来的人说是沙岚旅团的吗?” “应该是吧。像我啊,在北方也有进货路线,实在很担心哪。” 所以经过这样苦难的旅程千里迢迢运来的哈密瓜,小哥要是不买就太不够意思了,好嘛好嘛好嘛——杰泽特败给了大叔高竿的眼泪攻势,买了一块切好的哈密瓜边走边吃,接下来又陆续造访了各式各样的摊贩、商店。 筛选并总结收集到的消息之后,他得到了沙岚旅团的下述动态。 他们本来在曼纳北方的土地进行小规模掠夺,不过最近开始有了大动作。他们袭击小村落、屠杀居民,并将那里定为新据点。 与沙暴一起出现的他们自称为“沙岚旅团”,就连闻风丧胆主动交出物资的村民都毫不留情地斩杀。半数村民勉强成功逃出,但日后到村子附近窥探时,却发现那里已经由一群黑头巾蒙面人看守,成为沙岚旅团的新据点了…… 也有证言指出看到了一名灰发男子。 (实在不像卡耶尔的作风……事有蹊跷!) 杰泽特感受着骤然带来寒意的夜风,陷入了思考。 如果是为了当作据点而袭击村落,应该会采取更周全的计划才对。放过任何一个村民,那里变成盗贼团据点的事自然会立刻传扬开来,相对地遭监视的可能性也会提高,很不利于日后的活动。 虽然卡耶尔的缺点是容易受情绪左右,但这个男人基本上拥有冷静分析状况后指挥组织的能力,不可能会犯下这种失误,不仅让半数以上的村民逃走,还让对方记得自己的模样。卡耶尔深知自己的灰色长发是特征,以往在袭击城镇或村落时总是极力地隐藏自己。 那他现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宣传——怎么想都只有这个可能。) 既然不是失误,唯一的可能就是蓄意。 他想得到的理由有几点。沙岚旅团改变据点活动一事要是公诸于世的话,众人的疑惑就不会转向塔拉斯伐尔镇。再者,要是据点位置明确的话,就有可能受到袭击。没错,有可能。 现在的沙岚旅团有可能受到袭击,而且就此瓦解。 秘密会议讨论时悬而未决的事项之一,就是今后该如何处置沙岚旅团。 排除情感偏颇而提出的可行提案之一如下: “迦帛尔倾全力实行沙岚旅团扫荡作战,瓦解旅团。另一方面呼吁旅团投降,投降者一律暗中安排返回塔拉斯伐尔。此外,补偿遗族的工作也同样交由迦帛尔全面负责。” 虽然是彻底排除个人心情的残酷计策,但同时也是最迅速省事的做法。假如卡耶尔也是抱持同样看法,为了推动计策而采取这次的行动呢? 这并不是不可能。如果卡耶尔现在依然重视故乡胜过自己的话 。 但杰泽特实在无法同意自己的推论。 (就算是为了故乡……再怎么想,卡耶尔都不可能会协助迦帛尔。) ‘我一辈子讨厌你。’ 在心中迥响的,是卡耶尔唤出沙暴消失之前,背对镇上撂下的话语。 ‘我也一辈子恨这片沙漠的居民,永远。’ 永远。卡耶尔永远憎恨杰泽特和迦帛尔。 ‘我在这里’——好像这么对自己说着。 ‘我就在这里,杰泽特’——没错,好像这么呼唤着自己。 倘若卡耶尔是要向某个人宣传,倘若他是在等候某个人的话。 那个某个人就是自己,杰泽特有这种感觉。 卡耶尔既然已经转身,应该不会再主动接近故乡了。意思也就是——除非杰泽特离开塔拉斯伐尔镇,不然两人再度对峙的那一天就不会到来。 (倘若我去见卡耶尔的日子真的到来……希望是为了和解才好。) 就算卡耶尔希望战斗。 然而那还需要准备的时间。杰泽特深深叹了口气。 不知不觉间,寂静的塔拉斯伐尔镇已经近在眼前。 “乖乖,辛苦你了……哦,好险。” 下里固时,上衣内袋顺势弹起来发出铿锵一声,杰泽特连忙按住。 杰泽特走进厩房点亮灯台,发现厩房内散发一股异样氛围,于是停下脚步。他看着灯火照耀的成群里固,立刻掌握到了异常的原因。 每头里固都光洁傲人到超乎寻常。 “果然说得太过火了啊……” 杰泽特歉疚地喃喃自语着,替身旁的里固意思意思地拍了几下灰尘。 出发前对拉比莎说的话显然太过火了,口气也造成误解。但那时的他只能那么说。 “……怎么,想说我没风度吗?马护、库库。” 杰泽特发现两头熟稔的里固相依偎地看着自己,便试着搭话。 “我之前已经不知道重复过多少递同样的话,会厌烦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马护陡然竖起一只耳朵,库库则是别过头去。我知道,男人真命苦。哎呀,跟那无关喔。就是这种感觉。 “啊,无关是吗?当然,那家伙继续保持无关的状态最好。” 杰泽特一迤卸下里固的装备,一边在内心整理自己的思绪。 (迦帛尔的人和我很难说是完全受到信任,只要引发一次问题就完了。) 虽然不甘心,但这就是现实。镇获得解放以来也才三个月的时间,还不足以化解长年累积的仇恨与恩怨。 “唉……不过就算如此,也不需要讲那种话就是了。” 想到自己的言行与其说是为了拉比莎好,不如说是刻薄,杰泽特便若有所失地喃喃自语着。难得有机会出门散心,拉比莎却在临行前哪壶不开提哪壶,搞得他忍不住烦躁起来。 (我果然很没风度。) 杰泽特一边在心里反省一边步出了厩房,迟疑地环顾夜里闲静的镇。插进上衣内袋的指尖感受到金属链与物体光滑的触感。 (以这个镇而言,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她会不会睡了啊?) 尽管如此,他还是往辛姆辛姆广场走去。每次回镇上,他都还没开口询问居民就主动告知的拉比莎所在之处,几乎不是辛姆辛姆广场就是厩房。 然而那天伫立在辛姆辛姆旁边的,却是披着白抱的涅拉。 “晚安。这么晚了,要跟谁幽会呀?” “少蠢了,谁会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幽会。” 涅拉露出笑容,瞪了双手环胸的杰泽特一眼。 “我以为拉比莎在这里。既然没看到人,会不会是在厩房?” 杰泽特听到那个名字,心里头一惊,但依然看着涅拉观察她的反应。 “……拉比莎?我刚才从厩房过来,没有碰到她。” “咦?奇怪,这么晚了,难道是跑到其他帐篷去串门子了?” 涅拉的表情忽然严肃起来,按着右脸颊思索。 “拉比莎不见了吗?” “嗯,平常这个时间早该回到帐篷的,但今天却没看到她的人影。” 涅拉稍微张望四周,表情蒙上些许不安。 “看她白天好像很苦恼的样子,教人有点担心。我去其他地方找找看。” 涅拉要穿过杰泽特身旁时,杰泽特下意识抓住她的手。 “其他……还有可能在什么地方?” “这个嘛,作坊之类吧。” “我也去帮忙找。” 她一定是在某个帐篷里面吧。好好一个人不可能在这么小一个镇失踪。 “我去外面看看。你在镇上再到处找找。” “谢谢你。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涅拉的话从杰泽特背后传来。那双夜色眼眸凝神细看,毫无遗漏地逐一确认潜藏在月影里的精灵。要是拉比莎出了什么事,精灵应该会动起来才对。 (拉比莎很苦恼?) 倘若这句话属实,原因应该就是白天的口角吧。 杰泽特跑到镇的边缘,大约张望了一下在月光下染成苍白色泽的沙漠。一览无遗的沙漠上,没有任何地方有精灵起骚动,也没看到半个人影。西、北、东也都一样。就连途中碰到的涅拉也摇头表示到处都找不到人。 “都没有?” “对,她好像不在镇上。” 杰泽特见涅拉一筹莫展,不禁认真观察起她的表情。 好好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么小的一个镇失踪。 “……知道了。我再去找一遍看看,你就待在帐篷里吧。拉比莎或许会回来。” “可是——好吧,就这么办。我等你的消息,拜托了。” 涅拉原本还想说什么,看到那双认真的夜色眼眸后,终究还是点头同意了。 杰泽特朝着剩余的南方再度跑了起来。 他在途中回想起白天时自己说过的话,忍不住背脊一凉。 (难道是回迦帛尔去了?) 但是马护和库库都在厩房,这个可能性应该非常低—— 心脏不自然地加快了跳动速度。 (身体都退化了。不过才跑了这么一下而已……奇怪了。) 镇南侧有座黄山丘,视野不好。杰泽特怀着爬山的心理准备来到山丘跟前时,忽然浮现一个不好的预感。 (黄山丘的另一边是据点。) 就在杰泽特尽管觉得不可能,还是决定姑且大致搜索一下时—— 他看到黄沙丘的另一边有东西飘舞了起来。 是土精灵。 “……不会吧!” 杰泽特瞬间加速,脑海同时浮现了好几个据点中危险的场所。 她左手扶墙,就这样谨慎地转着弯。 转弯、转弯、转弯、再转弯…… 不管再转多少次弯,似曾相识的空间一直不断地出现。 “哈……哈哈,这下伤脑筋了。看来我根本是个路痴吧。哈哈哈。” 拉比莎发出干笑声,吞了吞口水。 攀附岩壁的无数洞穴、凿穿窟顶的采光窗、通往地下的狭窄阶梯。 不过是个据点。终究是个据点。自己太小看它了,没想到构造竟然这么复杂。 黄山丘另一侧外露的岩盘形成了天然洞窟,沙岚旅团似乎便是利用这个地形建造他们的居住空间。 拉比莎越过山丘来到据点的顶部,一边寻找着娃娃一边走下阶梯状的岩盘,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不小心深入了洞窟内部。等到她察觉到时,已经是处于上下左右 都被岩石包围的状态,完全搞不清楚来时路了。 (要是能到顶上去就好了……) 她抬头仰望窟顶的窗洞——岩石裂缝近乎绝望地高。位置非常遥远。 “不妙。再不回去,八成要引起骚动了。” 拉比莎全身冒出冷汗,浑然不知自己已经引起两人份的骚动。 (还是叫法纪鲁出来好了,他应该会有法子吧?) 三个月前缔结契约的风之伊弗利特掠过脑海。不过,之前拜托他寻找走失的里固时,被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竟然为了找里固这种小事就叫吾出来’,还发了好一顿脾气,因此拉比莎实在提不起劲动用这个手段。 “唔……再自己努力看看好了……” 要是再被他抱怨‘竟然为了带路这种小事’还得了,于是拉比莎再度迈开步伐。 “嗯?这边有风……” 拉比莎念念有词地选了双岔路右边的路,爬上平缓的坡道。 不久就看到前方的岩壁开着椭圆形的洞,以拉比莎的身高应该不用弯身就钻得过去。 “啊!太好了,是出口!” 看到满天闪烁的星星,拉比莎高兴得小跑步起来。她一口气冲上坡道,猛力踏出洞穴外。 一瞬间,视野忽然往上跑掉了。 “哇——” 唰唰唰! 脚跟一滑弄出声响,身体受到牵引开始往下沉。 原来脚下是布满沙砾的陡峭斜坡。举起的手徒劳无功地被岩石弹开。 (糟糕……要掉下去了!) 拉比莎还来不及确认短坡的尽头是断崖,身体就摔落到半空中了。 天地倾斜,星星拖着轨迹旋转,头上出现她将落下的地点。 瞪大的双眼确认落下地点是由枯树枝组成的方格。 (太好了,还好不是岩石!) 就在她冷静思考现实问题,直觉缩头的那一瞬间,眼前跟着发黑,有如剥树皮的血淋淋声响传进了鼓膜。 肩膀和手肘一阵钝痛,在她感觉到“穿过去了”的下一刻,落下的冲击随即震得她喘不过气来。 “……呼……咳!” 拉比莎被黑暗中扬起的尘埃呛到。拜精灵之赐,冲击减到了最小,不过全身上下还是感到一阵刺痛。 (怎么回事……这是洞里面……?) 怎么想都是地面挖的坑洞。不知道是因为黑暗还是落下时的冲击力道,她的平衡感似乎出了问题,只觉得身体轻飘飘的。 拉比莎怀着类似酒醉的感觉抬头一看,被她撞破的方格残骸惨不忍睹地裂开垂下,缝隙间透出的夜空仅为拉比莎头部周围带来微弱的光芒。 拉比莎忍痛站起来,竭尽所能地伸长了手。但不管是踮脚尖或是跳起来,跟坑洞边缘就是差了一个手掌的距离,怎么样都构不到。 而且她在跳跃着地时,还不小心扭到了脚。 “呜啊……头好晕喔。” 拉比莎摇摇晃晃地靠着背后的岩壁。 某种东西突然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然后在拉比莎周围一哄而散。 (咦!是什么东西!) 拉比莎当场毛骨悚然,仓皇离开岩壁,脚底跟着传来了一阵喀沙声响。 某种东西的残骸散落在脚边——恐怕是不小心踩到了大量甲虫类的尸骸吧。拉比莎吓得连忙往后仰。 (呜噫!或许是被落下的冲击力道给压扁的!) 一股嫌恶感在体内蔓延开来,令拉比莎不敢乱动。 再竖耳一听,似乎有某种东西宪宪宁牢地蠢动着。 她感觉脚踝与背部有东西在拉扯着自己的衣服。 “呀……” 拉比莎全身起鸡皮疙瘩,拚命抖着衣服想要甩掉那些东西。 “走开!” 就在她发疯似地拨掉身上的东西时,头上突然有东西掉了下来。 (什么!?是什么东西!?) 光线太暗,她根本不晓得是什么东西。只听到耳边传来唧唧叽叽的奇妙声响。 “法纪鲁、法纪鲁!” 就算不小心以高八度的声音喊出那个名字也没有效果。想集中精神却发现手臂附近有东西,赶紧拍打全身,这样下去实在没完没了。 “有人在吗……” 明知道不会有人听见,还是忍不住大叫了一声。 “——你在这儿啊!” 月光忽然蒙上阴影,吓得拉比莎泪眼汪汪地仰起头。一抹漆黑人影从方格间探头望着坑洞,熟悉的声音拚命地对自己喊话: “蹲下去!抱住头缩成一团!” 这句话为紊乱的心按下了开关,拉比莎不加思索地照着指示行动。她才抱头蹲下身,头上便传来一阵啪叽声响,干燥的枯枝与土尘纷纷掉落下来。 拉比莎颤抖着站起来,杰泽特立即朝她笔直伸出了双手。 “跳过来!” 拉比莎跳过去扣住伸出的手指,脚拚了命地构着土墙,杰泽特将她拉到坑洞边缘。两时使力勉强抬起身体的拉比莎,在杰泽特的帮忙下总算脱离了坑洞。 她气喘吁吁地想要道谢,杰泽特则是脸色苍白地拍了拍她的背。 拉比莎当场愣住,这才发现脚边躺着八脚朝天蠢动的蝎子。 “蝎子?” “这边也有……!” 杰泽特依然苍白着一张脸,接连徒手拍掉了拉比莎肩膀附近及攀在脚边的蝎子。然后将躺在地上的三只蝎子踢到远处,转身抓着拉比莎的双肩询问: “有没有受伤?有没有被咬到?” 夜色眼眸迅速检视着脸颊、后颈等没被衣服遮住的部位。甚至抓着拉比莎的左肩朝自己拉近,好确认她背上有没有被蛰伤。 “我、我没事,虽然身上疼痛不已,不过没有被蝎子咬到的感觉。” “……嗯,看来没事。” 杰泽特松了口气,随即又转为一脸愤怒的表情,拉比莎有预感地缩着头。果不其然,杰泽特开始大发雷霆: “你这个大笨蛋,为什么要闯进据点!我再三警告过你这里很危险!要是滑倒撞到岩石甚至会死人好吗!你知道你刚才掉进去的地方是蝎子坑吗!” “对不起,我想得很天真……” “是太天真了!告诉我,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 面对凶神恶煞般的杰泽特,拉比莎尽管有些畏惧,还是老实说出了缘由。 杰泽特听到后毫不掩饰地皱着眉头,没好气地问道: “那你找到娃娃了吗?” “还没……” “总之今天先回去吧。涅拉也很担心你。” 杰泽特说完转身就走,拉比莎只得乖乖地跟上前去。 刚刚的迷路好像是假的一样,感觉这次轻而易举就接近黄山丘了。 洞窟内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周围静得甚至能听见星星闪耀的声音。 “那个……” 拉比莎好几次开口想要道谢,但每次都败给无言的气氛。 白天的对话不时掠过脑海,替难以开口的氛围火上加油。 (他是不是一回来就马上来找我了?) “想到这里,拉比莎就想要尽快道谢,但时间在犹豫间流逝,让她愈来愈难以开口。总觉得杰泽特的背影看来怒气腾腾,彷佛竖起了一堵厚墙。” (要是他肯开口说句话就好了……) 拉比莎开始觉得一直保持沉默的杰泽特也不好。 杰泽特或许是救了自己没错,但白天时两人的气氛之所以变得那么险恶,原因显然在于杰泽特,而那也连 带造成了此时此刻的奇妙气氛。 (……可是,他刚刚毕竟救了我啊。) 黄山丘已经近在眼前,拉比莎终于下定决心。她一鼓作气开口说道: “我说,杰泽特。” 拉比莎才刚出声,杰泽特就忽然一跃而起,出乎预料的行动让拉比莎不知所措。杰泽特在她的注视下,在岩盘边缘弯下腰来。 不久之后他便走回来,手里还多了一个略显脏污的小人偶。 “是不是这个?米拉的娃娃。” “啊……就是这个!原来在这种地方啊。对了,米拉的确说过只是来看了一下,马上就回去了……” “你喔,居然忽略这么重要的资讯。” 听到杰泽特尽管无奈却显得亲近的口吻,拉比莎嘴里很自然地冒出了感谢的话语。 “对不起,谢谢你。” 说完后她自己也吓了一跳,于是又重讲了一遍: “谢谢你救了我,杰泽特,对不起……” 嗯。杰泽特微微点了点头,瞥了拉比莎一眼之后立刻面向前方。 拉比莎见状也不加思索地跟上去,没想到原本以为要走的杰泽特并没有前进,而是冷不防地回过头,害拉比莎险些撞上他的背。 “喂!” 拉比莎正要出声抗议,却看到杰泽特从衣服内袋掏出东西来。 “给你。” “咦?” 拉比莎看了看杰泽特大剌刺地伸到她面前的拳头,又看了看他的脸。 “要给我……那是什么?” “防止迷路符。” “嗄?” 尽管感到不解,不过似乎不是奇怪的东西,于是她便伸出了手。 只见一串金属链从杰泽特的拳头里面滑落。拉比莎差点没接好,连忙抓住,等再度张开掌心看清楚手里的东西以后,她当场瞪大眼睛。 一条银链在月光下微微反光,上头还串着小小的镂空银珠,下方挂着新月型的银锁片,镶着充分打磨过的靛蓝石头。仔细一看,银锁片刻着细致的花草图案。 那是一条非常简约、却又充满气质的胸饰。 “怎么会想到送这个?好漂亮的胸饰……这才不是什么符咒呢!” “你就当作那上面写着‘别擅自一个人外出’,随时挂在脖子上。这么一来,就算再不情愿也会知道不要擅自行动。” “唔……不、不过这个好漂亮喔!” 看到拉比莎就着月光从各种角度欣赏胸饰,杰泽特确认她的表情后,再度面向前方走去。 “这是在曼纳买的吗?不是要送给别人的吗?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就给你啦,虽然是便宜货……白天我说得太过分了。” 拉比莎听到这句话,目光从胸饰移向杰泽特的背。 (意思就是这是歉礼了?) 拉比莎雀跃起来,一面把玩胸饰使之反射月光,一面等待着,最后忍不住眨了眨眼睛,怔愣地抬起头来。 (……奇怪?这样就没了?) 杰泽特接下来没有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下山丘。 以为他会进一步辩白说明的拉比莎当场觉得扫兴。 (一句说得太过分就没了喔……我就是想听那个理由啊!) 难道他打算这样就了事? “那个……这样就没了吗?” “怎样?” 看样子似乎是。 听到杰泽特冷淡的回应,拉比莎不高兴地瘪嘴。 胸饰是很漂亮,收到时也很开心。 可是就这样了事,拉比莎实在无法释怀。 (我之前可是大受伤害耶……) “拜托你好好解释一下,为什么你要生气好吗?” 虽然声音显得出乎意料地不满,不过拉比莎继续说了下去。 “是因为我的想法外行,讲的话太胡来了才惹你生气的吗?还是你真的觉得我的想法偏袒迦帛尔?你不讲我怎么知道。” 说着说着,拉比莎忍不住想起了白天时的愤怒与不安。 (你真的觉得我回去迦帛尔比较好吗?) 其实最想问的是这件事,但她无法坦率地问出口。 “我后来可是想了很多喔。要知道之前我也是想了很多才那么说的。” 拉比莎不满的声音投向杰泽特的背。 杰泽特在心里叹了口气。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 说得太过火的原因?原因多得是。总而言之,就是当时他很烦躁。 因为卡耶尔开始行动,这让害怕公开真相的前旅团团员的态度变得更加强硬。杰泽特不能在不满因子众多的情况下擅自行事,于是不得不四处奔走游说,也因此而承受了额外的压力。 就在他精神紧绷准备外出时,拉比莎的出现意外平复了他的情绪。但是。没想到就连拉比莎都朝他丢了类似的话题。 老实说,杰泽特不想连跟拉比莎在一起时都讲这些事。 说穿了,理由非常地孩子气且自我中心。他不想说。 所以,他才打算回来以后要送她胸饰道歉。 (没想到……) 谁知道拉比莎竟然跑来据点,害他先大发了一顿脾气不是吗? (啊啊,简直糟透了。) 拉比莎不知道发了脾气之后再道歉的感觉有多内疚吧? 杰泽特厌烦地叹着气,随口搪塞着她: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累了,拿你出气而已。抱歉喔。” “可是你之前不是还很高兴吗?” 拉比莎不放弃地追问。 “只是因为我是迦帛尔人,所以不该说那种话吗?还是有别的理由?为什么不可以讲那件……” 杰泽特咂舌,终于停下脚步回头。在想要赶快清理碰过蝎子的手的心情推波助澜下,声音忍不住严厉了起来。 “够了吧!我已经厌倦这种话题了!” 他的意思其实是“我可是每天都在讲这件事”,但表达得不够充分。拉比莎闻言倒抽一口气,瞪着杰泽特。 “这种话题?我为这个镇思考,就这么没意义吗?” “光思考的话谁都会!” 听到这么随便的答覆,拉比莎的眼神变得更加严厉。 “我也想对迦帛尔和塔拉斯伐尔有所贡献。” “你还有其他的事要做吧。” “……哦,原来你觉得有啊。” 听到杰泽特无心的回答,拉比莎咬紧嘴唇。 “不过,你倒是随随便便就要我回迦帛尔去不是吗?” 明知道自己也觉得痛,拉比莎还是搬出了这句话。 (你真的那么想吗?) 内心隐约期待杰泽特能够开口否认。 不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拉比莎希望杰泽特这么说,于是狠下心来。 然而现在的杰泽特并没有余裕理解这点。 (还要继续讲吗?) 仿佛刚刚的谢罪没发生过一样,厌恶感不断在胸口膨胀,尽管觉得没风度,但就是遏止不了赌气的念头。烦躁逐渐复苏,跟白天的感受非常相似。 “是啊,那样或许比较好。” 怀着阴郁的心情,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脱口说出这句话了。 “那样省得麻烦。也不用在这种大半夜里到处找人吧?” 杰泽特冷冷地说完后便别过脸去。 拉比莎则是杵在原地。 (麻烦……?) 她突然冒出一股寒意。 那感觉就像在黑暗中被一把往后推 ,掉落深渊一样。 陶饰从她松开的手心滑落,锁链勉强勾住指尖。 杰泽特既没停下脚步、也没回头,而是渐行渐远。 一回过神来,拉比莎已经咬紧牙关,朝着那个背影咆哮发泄: “谁拜托你了!?以后不许再多管闲事!” 这个声音在夜色中出乎意料地响亮,但他依然没有回过头。 就在两人之间出现了无形龟裂之际—— 温柔地吹拂缭绕过黄山丘到塔拉斯伐尔镇一带的风静止了。 不对,是聚集了。 原本微量散布、无所不在的风精灵仿佛受到呼唤般朝特定方向流动,形成了风的道路。 在风精灵众集的场所,空气发黏,逐渐提高了密度。 ‘……终于能提供契约主满意的消息了。’ 有预感大地在不久后即将充斥着血腥味,风低声笑了。 ※  ※  ※ 在中央沙漠北方一处,离迦帛尔极远,离塔拉靳伐尔更远的城镇—— 某个传言绘声绘影地在夜晚的城镇里流传着。 在入夜后生意越发兴隆的酒场一角,以长布遮住脸的男子独自啜饮着杯中物,隔着一个空位,仔细聆听一对男女交谈。 “喂,是真的吗?那个迦帛尔?” “应该假不了吧?毕竟这个传言最近一直没断过。” “哦——没想到那个光鲜亮丽的城镇居然有如此不为人知的一面……” “哎呀,你怎么这么说。好像迦帛尔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样?” 看似娼妇的女子调侃地一问,对方一点也不觉得有趣地回答: “哪有。我只是觉得太光鲜亮丽显得很虚假,不喜欢罢了。不管是不是为了辛姆卒姆,他们只顾着加强警备保护自己而已。你听说了吗?谣传前阵子沙岚旅团袭击迦帛尔时,自警团的人死了一半哪。听说镇上那些家伙都关紧家门,根本不肯应战。明明有男人在还这样,真受不了。” “居然说这种话,你是因为人家不肯雇你去挖掘地下水道才怀恨在心吧?毕竟这里根本没什么赚钱的工作。” “要是再多嘴,小心我不买你。” “讨厌啦,来,再多喝一点嘛。” 听着对话的男子似乎在长布底下微微点个头,放了钱就离座了。 男子出了店之后,来到镇外某间民宅的仓库。在匮乏的灯火照明下,只见昏暗的建筑物内有几名男子稀稀疏疏、三三两两地站着。 先到的人转过头来,对着被长布遮住表情的男子小声说道: “这个镇也聚集了一批人。他们不是失业就是穷困,对迦帛尔有所不满。” “等一下记得去酒场确认。大概可以再添一、二个人。” 男子这么交代后,静静观察众人。不知是否因为灯光昏暗的缘故,每个人看起来都一副凶狠貌。 “你也是听到传言后才起意的吗?” 近处一名横眉竖目的男子严肃地间道。他爽快地点点头。 “大家愿意到这里来,就表示你们都有战斗的心理准备吧。” 站在中心点的壮年男子品头论足般环视着众人,带头发起道: “听到传言时,我也吓了一跳……但想一想确实有道理。那个镇跟我们镇之间的不均衡,不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所以才决定挺身而出。其他镇也已经聚集同志,召开了像这样的起事集会。不光是我们而已。” 哦哦——众人发出低声感叹。尚未谋面的同志的存在,令现场气氛浮躁起来。 “如何?想不想一起改变这片沙漠——打造不是以迦帛尔为中心的沙漠?” 在茫茫黑暗中,好几双眼眸发出了凶光。 在抹去生活气息的小村落一角,一名灰发首领听取风的报告。 “本来以为还是一样来通知那个无聊的秘密会议的情况,没想到……” 听了嗜食人类阴气的风之撒旦带来的意外报告,卡耶尔不自觉地啃着右手指甲。 ‘满意吗?吾之契约主。’ 或许是想讨主子欢心,哈鲁布以谄媚的声音问道。卡耶尔完全无视,陷入思考中。 “杰泽特似乎相当在乎使者。” 一向痛恨蝎子入骨的杰泽特竟然徒手拨掉蝎子,这件事非同小可。而且使者掉进去的还是那个坑。要知道,杰泽特连以前在据点时也绝对不靠近那一带的……真是讽刺。卡耶尔勾起嘴角笑了。 ‘您要我这样定期监视,到底有什么目的?’ “少啰嗦。你有必要一一过问吗?今天已经没事了,给我消失。” 哈鲁布绕了今天依然不悦的雇主身体一圈,便融入了大气中。 ——问我有什么目的? 要是知道就不用那么辛苦了。卡耶尔不耐烦地拨了拨长发。 起初是想关心故乡的情况。虽然走上了不同的路,但是那个自己出生、母亲长眠的镇依然是重要的场所,这点毋庸置疑。因此才会派那个性质恶劣的风之撒旦不时前去探勘情况。但…… “使者……使者是吗?利用那家伙,或许就能引出杰泽特……” 下意识地想到这里时,卡耶尔惊愕地回过神来,咬紧嘴唇。总是这样。自己总是不自觉地在意杰泽特的动向,思考再度对峙的事。 (可恶!就算在意那家伙……我是首领,不能流于个人恩怨……!) ——不对,等一下。 激动发烫的脑子内侧,有个非常非常小的声音在嘟哝着。 这真的是个人恩怨吗? 恨迦帛尔拆散他们与最爱的家人,注定他们一生抢夺杀人。 恨杰泽特妨碍他们剧烈燃烧的复仇念头,夺走他们复仇的机会。 两个憎恨环环相扣。卡耶尔身为首领,不是应该率领旅团,向双方报仇雪恨吗? (没错……这就是沙岚旅团的目的……) 这并不是个人恩怨。 感觉眼前豁然开朗,低笑声自他的唇间流出。 (首先是杰泽特。那家伙会妨碍复仇大计……而且是背叛者。) 光是除掉他还不足以警惕团员。必须要折磨他,让他后悔才行。 让那个厌恶自己的做法、选择向迦帛尔屈膝的胆小鬼怀抱着满腔的愤怒与憎恨誓言复仇吧!然后他要对他这么说:看,你还不是一样。结果你这不是选择同一条路—— (该怎么做才好……最有效的方法……) 卡耶尔专注于思考中,浑然不觉地走着,直到踩到了某样软绵绵的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被埋起来的村人的手有如从地下求救般冒出沙堆。 他蹙着眉,立刻大声呼喊。 “来人啊!这点事情也做不好!立刻重新埋好!” 但是周围却悄然无声,没有半个人过来的动静。 为什么会这么安静——卡耶尔如梦初醒诧异地环顾着成为盗贼据点的村落。这才想到从刚刚就没看到负责巡守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数减少的关系,最近在战斗中丧命的团员愈来愈多了。偶尔也有人出去就再也没回来,旅团团员的数量正在逐渐减少当中。 人已经少到这种地步,变得如此安静了吗? 甚至没有人回应首领的呼唤…… 眼前忽然发晕,卡耶尔按着额头,在沙上倒退二、三步。 “塞伍特……塞伍特!” 卡耶尔发出哀号般的声音,呼唤着亦为己师的心腹部下。刺骨的夜风吹过。 “你在哪里,塞伍特……!” 塞伍特不久就会赶来 。到时候卡耶尔就能质问他:那些家伙到哪去了?逃走了吗?抛弃旅团了吗?该死的胆小鬼!我绝不允许背叛! 塞伍特应该会回答:不是那样的,卡耶尔,他们死了。你忘了吗? “不许你背叛,塞伍特,不许你背叛我……!” 卡耶尔呼吸急促,嘴里一再重复着这句话。 ——是,我不会背叛你的,卡耶尔。 塞伍特一定会这么说吧。安静的黑眼珠同时盈满了哀伤。 3、风的相遇 拉比莎被罚抄书,上约西卜的课再也不会迟到之后,又过了几天。 约西卜看到拉比莎不知道是洗心革面还是被什么附身,突然变得勤奋起来,起初还很满意,后来却开始担心起来。 因为他发现最近很少看到拉比莎开怀的笑容。 他认为拉比莎也需要散散心,于是那天便跟拉比莎提到了某个提案。 “或许是因为手巧的人本来就很多,女孩们的纺织物也逐渐达到一定水准。” 午蟹后,约西卜一边喝薄荷茶歇息,一边提起的话题,是关于即将要拿来当塔拉斯伐尔名产的纺织物。 “嗯,我偶尔会到作坊去,她们现在已经开始织需要五个人合作的作品了。听说还加入了这个镇的传统图样。” “是啊,虽然速度缓慢,不过前所未有的崭新纺织物就要诞生了。这次为了确认成品的商品价值,要去贝姆一趟。” “贝姆?这么说,是要去迦帛尔北方的工艺重镇了?” 约西卜点点头,接着仰望半空,背诵起派遣人员的名单。 “这次预定派遣中坚纺织手三名,与护卫、向导四名,物资搬运用里固的管理人一名,紧急情况时的联络员一名,医疗所员一名,再加上在贝姆会合的迦帛尔业者。杰泽特和哈金在迦帛尔办完事情之后也会前去会合。” “好厉害,规模相当大嘛!约西卜会留下来吧?” “对,我必须照顾辛姆辛姆、进行庭园建设计划。说代替或许有点失礼,不过我已经推荐你当联络员了。你愿意吗?” 约西卜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口吻,因此拉比莎起初并没当它一回事。 “咦?谁?” “就是你,拉比莎。因为你骑里固的速度无人能比。” “……意思是我可以同行?” “如果你愿意当联络员的话就会跟他们同行。你愿意吗?” 拉比莎的脸颊转眼间涨红,眼眸多了生气,还闪闪发亮。 “我愿意!谢谢你,约西卜,谢谢你推荐我参加这么愉快的活动!” “愉快……这可不是去玩喔?” “可是,这个工作好像很愉快!我第一次去贝姆,好期待喔……!” 尽管一脸受不了地叹着气,但啜着薄荷茶的约西卜却静静地笑了。 在匆匆进行人员选拔、旅行准备的数天后—— 拉比莎一行人历经两天半的路程,踏上了贝姆的土地。 工艺重镇·贝姆最知名的物产是贵金属与宝石制成的装饰品,其次是纺织物,再来是皮革制品。其他像玻璃、陶瓷类的高级品或瓦器、木制品等等虽然也不乏店家贩售,不过几乎遍及整个镇的市场大致是以前三大类商品做区分。 灿烂夺目的项链、手环与发饰等密密麻麻地吊在屋檐下的商店里。 从薄得近乎透明的纱幕到厚重毛毯一应俱全地成排吊挂在墙壁上。 气味稍嫌刺鼻的路上,排满了大大大小精致的皮革衣物箱或防沙幕。 凭一把铁鎚在转眼间将金片或铜片加工成型的匠人、或是在口齿伶俐地招揽顾客的同时不断完成一件件纺织品的技艺高超妇人,在这个镇上比比皆是。 “好厉害,每一样看起来都是高级品……” 泣比莎眼花撩乱地走在路上,当然也不断碰到别人向她招揽生意。 “小弟弟来看看嘛!要不要挑样礼物送给女朋友?” “这里有流行的头巾喔,是不会变色的上等货喔!” “是男人就该买个好的皮革制书箱!” 虽然那些话对着拉比莎喊实在是搞错对象。 拉比莎在饰品类店家林立的路上走着走着,目光被某家店面的商品吸引住。 (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个?) 拉比莎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地从衣服暗袋里拿出银色胸饰。 虽然石头颜色不一样,但造型很类似,都是横躺的新月形银锁片刻着精致的花草图案。 “……不过,这个比较漂亮。” 拉比莎喃喃自语,五味杂陈地看着手里的胸饰。 明明一次也还没戴过,却始终随身携带的胸饰。 本来应该是歉礼,但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在收了这个以后,反而跟杰泽特吵了更严重的一架。在那之后不知道又过了几天。 拉比莎第一次发现,就算是在那么小的镇,只要有心,还是有办法一整天不跟特定人物见面,她为此而感到惊讶。 有一段时间,拉比莎实在气不过,打定主意除非对方道歉否则绝不原谅,但是愤怒随着日子流逝逐渐萎缩。 (杰泽特讲话确实很过分,但我自己也有错。) 对方毕竟救了自己,再怎么样也不该撂那种狠话。如今拉比莎终于有余裕像这样反省自己的言行。但要主动言归于好还是很难。 (就算我这么想也没用……) 杰泽特一定早就忘记自己的事情了。因为当时的他直到最后都没有回头。 拉比莎在店门闷闷不乐地把弄着胸饰叹气,这时店里的人出声招呼她。 “哦,那个胸饰很赞耶。你知道那是什么石头吗?” “不知道。你知道这是什么石头吗?” “先喝杯茶再说。哥哥我帮你看看。” 拉比莎喝着店家奉上的茶,疑似老板且自称为哥哥的男子瞪大眼睛,检视着拉比莎的胸饰。 “嗯——链子是黄铜,不过石头不错。这个稍微掺在深蓝里面的绿,是磷灰石。” “磷灰石?” “那是会随东西呈现不同颜色的随兴石头。应该是心上人送你的吧?” “心上人……不、不是!” 一口茶哽在喉咙,害拉比莎稍微呛到。她一面咳嗽一面否定。 “少来了。这可是能实现恋情的石头喔。态度这么冷淡,你女朋友未免太可怜了。” “不是女朋友!” 对方的确不是女朋友,但老板说着“少来了啦~”边以手肘戳了戳拉比莎。 “你有没有好好回礼啊?要不要选个同样的磷灰石刚好配成一对?你看,这个跟你那个就很像、又漂亮。她是怎样的女孩啊?清秀、还是美艳?喜欢的颜色是?” “不……不用了,真的不是那样……” “不行不行,这种事最好还是要认真回覆,枉费人家可是鼓足了勇气呢。” 老板自顾自地说着,拉比莎开始焦急起来,拚了命想要解释。 “不是的,这是歉礼。” “竟然将自己的心意托付在道歉上,这不是很赚人热泪吗?” “不是你想的那样。” “来啦来啦,我会算你便宜点,你看哪个好?” “就说了……在、在迦帛尔,女生是送织着自己头发的编绳给心上人!” 拉比莎情急之下搬出这个风俗替自己解围,老板闻言打量着她。 “迦帛尔?你是从迦帛尔来的?” “没错!所以事情并不是那样!” 拉比莎说了一句“谢谢招待”就放下小杯子,逃也似地冲出店外。老板瞪大眼睛,目送着以青少年来说显得娇小的背影。 “哼,迦帛尔。迦帛尔是吗……” 拉比莎如果再多停留一下,或许会发觉老板提到迦帛尔时的口吻彷佛带着一丝嘲弄。 但是这时的她已经穿过市场,来到人烟稀少的镇郊了。 “那、那、那个男的在胡说什么啊!什么能实现恋情的石头……” 心脏之所以跳得飞快是因为跑步的关系吧。并不是因为介意那个男的讲 的话,绝对不是。 (可是,杰泽特比我见多识广。他说不定早就知道了……) 这个想法突然一闪而过,令她脸颊当场发烫。 “那又怎样!他不是那种会在意涵义的人!” 拉比莎握紧拳头斩钉截铁地说道,经过的路人纷纷好奇地偷偷打量她。 “再说,那种说法搞不好仅限于这个地区而已吧!” 在迦帛尔,是将织着头发的编绳当作护身符送给心上人。不过据说比这里更北边的地方,同样的东西会送给家人或朋友,对象更广泛。 (如果真的是那样,他哪会说那种话……) 居然要她回迦帛尔。 拉比莎叹了口气,注视着靛蓝色的石头,感觉看起来跟以往不同,显得格外有光泽。 (对了,今天是预定跟杰泽特、哈金会合的日子。) 拉比莎突然想起这件事,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一旦会合,总不能不碰面吧。虽然害怕,但同时又觉得这搞不好是让两人和好的机会。而且回到塔拉斯伐尔以后,应该还是有办法避不见面…… (……只要戴着这个,他应该就知道我已经不生气了吧?) 拉比莎想了半天,最后战战兢兢地戴上那条银链。 明明是第一次戴上,却感觉那个胸饰与自己的胸口非常调和。 “好……好了,回去吧。” 在纺织手学习流行花样等新知时,拉比莎获准自由行动,不过现在已经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下定决心,转身打算返回旅店。 “请问……姐姐,你真的是精灵使吗……?” 细微的说话声从背后传来,吓得拉比莎迅速转过头。 有着自然卷的黑发少年身体抖了一下,拉比莎这才发觉自己的眼神出乎意料地严厉。眼前是个陌生的孩子,大概十岁左右吧? “你刚刚是在叫我吗?你是谁?” 拉比莎稍微蹲下身让目光与少年齐高后开口询问。少年一脸紧张地移开视线。 “我……我……在找精灵使……” “为什么你会觉得我就是精灵使?” 拉比莎是精灵使的事,虽然不至于要彻底隐瞒,但也不宜随便张扬。就算是从沙暴解放的塔拉斯伐尔镇居民,知道的人也还不到半数。她不明白素味平生的少年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 “那个,是认识姐姐的人告诉我的……说是太阳色的头发……” 拉比莎思考了一下,想迩之后点点头。从少年一开始就称呼拉比莎为姐姐这点来看,他应该是透过熟识拉比莎的人——透过同行同伴的介绍才找到这里来的。问题是少年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寻找精灵使呢? “妈、妈妈生病了……” 少年结结巴巴、努力地说出原委。 “因为不管吃什么药都治不好,所以我们就请卜者看了一下。他说妈妈是被发狂的坏精灵给附身了,只有精灵使才治得好……拜托你,跟我一起来。” 拜托你了——少年鞠躬说道。拉比莎一脸伤脑筋地看着他。 (这种事我是很想帮忙没错,但是……) 但是,拉比莎并不是拥有完整能力的精灵使。 就算去了也看不见精灵,根本无从着手。更何况,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降伏依附在人类身上的发狂精灵。 “唔嗯……不能等明天再去吗?” “可是妈妈从刚才就非常痛苦,好像快死掉了,请你现在马上就来!” 尽管觉得为难,但看到少年拚命请求的模样,拉比莎也无法坐视不理。 “我无法保证能够治好,只是姑且过去看看,这样可以吗?” “谢谢!你愿意来看妈妈的话,妈妈也会安心多了!往这边走!” (叫法纪鲁帮忙诊断好了……) 既然事关人命,一向高傲的伊弗利特应该不会有所怨言才对。 拉比莎心想,其他同伴既然都向少年介绍自己了,一定也听说发生什么事了,于是赶紧小跑步追上那名少年。 少年迅速跑出镇外,进入草木稀疏的沙漠地带。 (这么偏僻的地方有人住吗?) 拉比莎尽管觉得纳闷,但因为没办法拦下一溜烟跑走的少年,只好就这么紧追在后头。渐渐的连草木都绝迹,来到了风沙滚滚、一望无际的荒野。少年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最后消失在前方缓丘的后方。 “欸,你妈妈真的在这种地方……” 拉比莎这下也不禁感到怀疑,她在即将走下山丘之际,开口询问。 这时突然从旁边窜出人影,挡住了拉比莎的去路。 (什么!?) 拉比莎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将冲进怀里的她抱在胸前,双手环到背后将她束缚住。拉比莎只觉得有某种轻飘飘、像纱一样的灰白物体裹住自己,她立刻看出那是灰色长发。 (沙岚旅团!) 首领卡耶尔。灰发男子。 脑海浮现片断记忆的瞬间,风也在周围发出呼啸声。白色的沙子有如喷泉般升起,开始激烈旋转。拉比莎的身体被人抱住,就这么飘浮起来。 “放开我,你想做什么!” 拉比莎全身挣扎扭动,瞪着硬是抬起自己的脸、凑得非常近的深灰色眼眸。她的目光宛如凝缩太阳光般充满了强烈的生气,卡耶尔见状忍不住勾起薄唇。 “哦,这张脸蛋还满可爱的嘛。幸会了,女使者大人。” 卡耶尔用力搂着拉比莎,抓着她的下巴凑向自己的脸,距离近到浏海互碰。 “你知道我是谁吗……?” “卡耶尔——沙岚旅团的首领对吧?” “好孩子。” 卡耶尔从拉比莎的声音中感觉到些微颤抖,满意地眯起眼睛。 “你抓我到底想做什么。报仇吗?因为我解放了镇上。” “报仇?就算对你报仇又能改变什么。使者大人真傻。” 卡耶尔拂过拉比莎的颈子,拿起挂在她脖子上的胸饰。 “这胸饰挺漂亮的嘛。送你的是怎样的男人?” “要你管。你是特地来问这种无聊问题的吗?” “真冷淡。枉费他为了救你,还不惜抓他最怕的蝎子,真可怜。” “你!”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句话差点就脱口而出,但她随即想到这种事现在无关紧要。她猜到卡耶尔的用意了。 (原来如此,他的目标是杰泽特……!) 杰泽特当初是脱离旅团擅自行动,沙岚旅团的首领应该对此感到不快才对。拉比莎以更强悍的眼神瞪着卡耶尔。他休想得逞。 “拿我当人质有什么意义?杰泽特很忙,根本没空理我。还真是遗慨啊。” “有没有意义,问当事人就知道了。” “这就难说了。” 拉比莎边说边开始集中精神。她不想再扯后腿了。虽然嘴上对卡耶尔那么说,但不管杰泽特真正的想法为何,他都要顾及跟迦帛尔之间的关系,因此他应该还是不会放着被虏走的拉比莎不管才对。 (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当初还是应该回迦帛尔吗……) 胸口隐隐作痛,愁闷也跟着扩散开来。 拉比莎硬是挥去脑中无谓的想法,专注于深呼吸。 静静地用腹部吸气、吐气…… “就算毫无意义也没差,到时候就是你被抛弃,等着完蛋吧。被杀掉或是沦为盗贼的玩物,哪个比较好?我让你选一个,就当作是替我解放镇上的谢礼吧。” 拉比莎不理会卡耶尔在头上 说着充满恶意的话语,她屏住呼吸,低语着: “法纪鲁。” 那一瞬间,风静止了。 ‘小丫头……’ 短暂空档传来了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卡耶尔纳闷地拾起头。 (哈鲁布焦急了?) 那个总是泰然自若的撒旦? 下一秒,包住两人的沙暴障壁突然剧烈地扭曲、迸散。 “什么!” 突如其来的强风扑向拉比莎和卡耶尔。 卡耶尔不由自主地松开手,拉比莎随即被别的气流带走,脱离了原本的束缚。卡耶尔很快就伸出手,指尖虽然勾到胸饰,却只留下链子断裂的触感。 “哈鲁布?” 这声呼唤被轰然声响掩盖,肆虐的大气波涛翻弄着卡耶尔的身体。 拉比莎也一样。狂暴的强风压迫身体,让她无法随心所欲地呼吸。甚至没有余裕思考眼前发生了什么事,意识在呼吸困难中转暗封闭。 两人彷佛卷入风的斗争般,被抛向全然不同的方向。 接着便仅剩下逆旋呼啸的大气漩涡而已。 ※  ※  ※ 牵着里固,从迦帛尔往贝姆前进的杰泽特忽然停下脚步。 他看到前方天空彷佛刮起沙暴般灰蒙蒙一片,忍不住皱着眉头。 (怎么回事?风精灵似乎有异样的骚动。) 走在前面的哈金转过头来,不发一语地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沙暴在不久前刚通过的样子。” 杰泽特伸手一指,哈金也仰望天空,然后又转过身歪着头,似乎在说“这就怪了”。 “是啊,这就怪了。这一带的沙一点也没乱,贝姆镇也没防沙的动作。” 眼前已经看得到贝姆镇,不过以出现了蒙蔽天空的沙暴来说,悠哉地迎风飘动的晾衣数目欲外出的人数未免也太多了。 看来沙暴是在贝姆镇后方突发性地出现、又离去的。 (不是自然产生的沙暴?不会吧……) 两人怀着奇妙的不祥预感进入贝姆镇。一问起沙暴的事,多数人的反应是缓缓扭头看向天空,然后说了句“哦,真的耶”。 尽管感到不解,两人还是先前往塔拉斯伐尔镇人逗留的旅店。 “杰泽特、哈金!辛苦了,很高兴能见到你们平安到来。” “你们似乎也别来无恙啊。” 等庆贺过彼此旅途平安之后,杰泽特缓缓环顾前来迎接的人。 “不在这里的人在做什么?” “纺织手现在正在学习流行的花样。此外,也有人到市场去学习采购。至于其他人就在镇上自由参观。希望他们不要乱花钱就好了。” 杰泽特点点头,几经搜寻之后,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拉比莎呢?” “拉比莎也自由行动去了。” “抱歉,哈金,能不能麻烦你顾一下里固?” 杰泽特将旅途结束后照料里固的工作交给哈金,便前往市场。 (那阵沙暴若是卡耶尔引起的话,他的目标或许是解放镇上的拉比莎……) 尽管也觉得自己梢嫌神经质,但不自然的沙暴让他有股不好的预感。 虽然那或许只是想找人的藉口罢了。 (她也差不多该消气了吧?) 杰泽特一脸怅然若失,但仍抱持着乐观的想法穿过了人群。 对已经习惯像曼纳那样人山人海、包罗万象大规模市场的杰泽特来说,这个镇的市场就像个小院子。没走几步路他就陆续发现了自由行动中的同伴,但就是找不着太阳色头发。 “拉比莎?我刚刚看她在那边的装饰品店喝茶。” 其中一名同伴这么表示,于是杰泽特造访了那家商店。 “太阳色头发?这可考倒我了,毕竟上门的客人千百种。” 老板看杰泽特不是来逛街的,讲话非常不友善,不过杰泽特并不死心。 “个子大概这么高,在这里暍过茶。眼睛也是太阳色的。” 他继续形容,老板这才想起来似地拍了一下大腿。 “啊,对了……哼,那个迦帛尔小子吗?那个家伙往那边跑走了。” 老板指着通往镇郊的路这么说道。杰泽特本来道了谢就要追过去,却忽然查觉老板的口吻不太对劲,于是再度转身面向老板。 “迦帛尔人……是她本人这么说的吗?” “因为他提到了迦帛尔的编绳之类的,真傻,怎么能随便把自己的出身背景告诉别人呢?既然是迦帛尔人就更应该要保密才对。” “就是说啊。迦帛尔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想要掳人勒赎的家伙多得要命。不过,那些满脑子和平的家伙应该无法想像吧。” 老板从杰泽特的话里感觉到看法相近之处,不禁卸下心防,连话匣子都打开了。 “不光是那样。现在对迦帛尔抱持反感的人也相当多。你知道吗?那个传言。” “没有……不知道。” 杰泽特忍住不让声音僵硬,反问道: “什么传言?” “就是造就那个沙岚旅团的,其实是迦帛尔。” 老板看到杰泽特惊讶的表情,开始得意起来,压低声音说道: “听说是为了保护辛姆辛姆而将恶人陆续赶出城镇。真受不了,也不在自己的镇里面了结,结果被赶出来的恶人就集结起来组成了那种要命的盗贼团,最后倒霉的是其他城镇。大家早就觉得奇怪了。” 杰泽特拔高音量,催促老板继续说下去: “你说很奇怪是什么意思?” “难道不是吗?世上哪来那种满街善人的镇。所以大家都在说,辛姆辛姆之镇之所以只剩下迦帛尔,搞不好其实是因为背后做了这种勾当。八成是为了独享好处,所以干了这么下流的事吧。这种圣地还真是要不得。” “有这种事啊……谢谢你告诉我这么有意思的事。” 杰泽特说完便离开了店家。忍不住想起了秘密会议中的对话—— ‘我们最应该恐惧提防的,是风声先传开。’ 印象中,最先提出这点的是哈迪克。 ‘不能在迦帛尔主动认罪以前引发弹劾,否则之后就算认罪也没用了。最糟的情况,就是迦帛尔会彻底……瓦解。’ (可恶,现在已经面临最糟的情况了……!) 必须尽快找到拉比莎,然后将同伴拖回旅店,警告他们才行。警告他们千万不可以表明自己跟迦帛尔有所关联。 (你在哪里,拉比莎!) 杰泽特开始见人就拦,然后说明拉比莎的特征,问对方有没有看到。就在他差不多要看腻摇头动作时,突然发现一名少年伫立在镇郊。少年独自站在镇外,看着荒野——那是之前疑似刮起奇妙沙暴的方向。 “可以耽误你一下吗?” 杰泽特才刚出声,少年便近乎夸张地抖了一下肩膀,然后转过头来,一双眼白特别显眼的大眼睛盯着杰泽特看。 “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太阳色头发的人?眼睛跟头发一样颜色,个子大概这么高……” 少年在他描述的途中就脸色大变,最后拔腿穿过杰泽特身边想要逃走。杰泽特立刻将他逮住。 “为什么要逃?” “不知道啦,我没看到那样的人!” 少年被杰泽特夹在腋下,摆动双腿大叫着。 “骗人的吧。都写在你脸上了。你在哪看到的?” “就说了我不知道,我没看到那样的大姐姐!” “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吗?那家伙很难一眼 就看出是女生的啊!” 杰泽特眯起的眼睛透出凶光,他将少年转到胸前,抬起下巴,同时按住少年的脖子逐渐加重力道,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 “你不希望我动粗吧?我也不想。把你知道的事说出来。” “有……有人拜托我,在那条街上叫住她……!” 杰泽特放开手,让咳嗽的少年站在地面,要他面向自己,然后两手搭着他的肩膀,跪下来与其视线同高。 “抱歉,你总算肯说了。是谁拜托你的?” “我、我不认识……是个留着灰色长发的男人……他威胁我要杀了妈妈。” (卡耶尔!) 得知担忧化为现实,血色逐渐从杰泽特的脸上消失。 “那么,拉比莎她……那家伙被带到哪里去了?” “不知道。不过,那个人叫我带她到那座沙漠的山丘去……我一心一意地跑着,后面却突然刮起沙暴,然后大姐姐就消失了……” 少年浑身颤抖,抽抽噎噎地哭了起来。 “对、对不、对不起。因为、我、我伯妈妈、被、被杀掉。” “……不管是谁都会为了家人这么做的。谢谢你告诉我,快回去吧。” 卡耶尔应该是认为只要这么说,对方必定会乖乖听话。这很像他的做法。 杰泽特放开少年,站起来瞪着远方的荒野。虽然还有些紊乱,但风精灵已经恢复平静。再不快一点,沙暴留下的痕迹也会跟着消失。要赶快才行! 杰泽特匆匆赶回旅店,要哈金与担任同行护卫的前沙岚旅团团员集合后,简短地说明了一下情况:再这样下去迦帛尔会瓦解,届时其庇护下的塔拉斯伐尔也会受到重创,以及拉比莎被卡耶尔带走的事—— “为什么会出现那种传言?是卡耶尔干的吗?” “不清楚,但可以确定的是不能放着不管。哈金立刻到圣园支部,差信鸽前往迦帛尔。约西卜那边就请迦帛尔转达。霍雷普你们去交代所有人注意言行举止,然后收集更详细的情报。毕竟接下来不知道会在何时、何处引发轩然大波。” 负责统率护卫人员的霍雷普点头后,立刻询问杰泽特: “那么,你要傲什么,杰泽特?该不会是想去救那小丫头吧?” 杰泽特顿时停下动作,看着霍雷普。 “别这样,哪有人自投罗网的?这是卡耶尔要引你出来的作战计划。” 听到对方明白说出自己隐约想过的事,杰泽特忍不住移开视线。 “为什么?事到如今引我出来又能怎样?他或许是想利用拉比莎,做什么我们想像不到的事。不能放任不管……” “别装作不知道。卡耶尔对你怀抱的憎恨非比寻常。我们待在卡耶尔身边的时间比你久,好歹还知道这点。” “与其说是憎恨,还不如说是嫉妒。卡耶尔对你异常地执着。” “你不该轻举妄动,这种时候你要是不在就糟了。” 前旅团团员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杰泽特低下头。这是理所当然的发展。 “但是,要是卡耶尔拿拉比莎当人质,去了迦帛尔呢?然后佯装成是我们交出拉比莎的样子……” “别重复同样的话。到时候,顶多就是舍弃迦帛尔和沙岚旅团罢了。” 严厉的口吻让杰泽特惊讶地抬起头。只见霍雷普眼中带着辛辣的光芒。 “——你过去不也是这么做的吗?杰泽特。” 这句话有如冰冷的刀刃滑过心脏上方。 过去自己总是排除一切,凡是会成为妨碍的一律排除。 即使是同伴的性命、甚至是过去如兄长般仰慕的男人活下去的目的也一样。 这样的他如今却为了一个丫头,说什么无法割舍…… 这种话,不可能说得过去。 “冷静点,杰泽特。就像平常那样。” 霍雷普的声音重重地刺进杰泽特的胸口,他握紧拳头。 那理所当然应该割舍,不需要理会对方的挑衅。 拉比莎曾说过“以后不许再多管闲事”。就算那只是一时气话,现在杰泽特不去救她的话,也是她自作自受。 没有理由救她,也没有任何藉口或说词。 除了自己的心以外。 “……可是我!” 杰泽特拾起头,不自觉地大喊着。在场所有男子全都不知所措。 那个凡事以镇务为优先,向来封闭自己感情的杰泽特,竟然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是在场岁数最轻的年轻人,终于露出了他的年纪该有的表情。 最先化解这个僵硬场面的,是始终不发一语的哈金。 “去吧,杰泽特。” 哈金一面点头,一面介入杰泽特与其他人之间。 “哈金。” 可以吗?杰泽特忍不住以目光询问着,哈金则是以温暖的眼神微笑回应。 “因为你不在就办不成事情的话,我看我们也完了。可别小看中年人。要论诡计或算计得失的话,我可是比你们还要老道。” 后面的话是瞪着背后那些人说的。一向稳重的哈金开口说出这番话,有着任谁都休想埋怨的魄力。 “抱歉,我一定会回来的!” 杰泽特深深一鞠躬,向众人表示最大的谢意之后便一跃而起。 他冲进厩房,挑了离自己最近的里固正准备要装备,却注意到其他的视线。只见马护和库库以鼻子喷气,用钩爪敲着地面注视着自己。 “——要跟我一起去迎接主人吗?马护、库库。” 半小时后,杰泽特已经驰骋在荒芜的沙漠地带了。 (精灵紊乱的现象几乎消失了……但部分的风精灵和土精灵仍混在一起。) 在地面投下最后一闪的太阳红得刺眼。杰泽特抬起一只手臂遮阳,同时眯着眼睛追寻有如细丝股的精灵路径。但是,现在已经连这条线索都中断了。 “可恶!” 杰泽特忍不住破口大骂,他下了里固,好确认太阳的位置。目前所在的位置是贝姆西北方的砾漠,细碎的石砾各自拖着影子,散落在周围。 杰泽特在附近略微走动了一下,仔细注意精灵的状态,却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假如是在这一带脱离沙暴的话,应该有地方能够藏身才对。) 杰泽特想趁着还有阳光时骑里固搜索附近一带,于是便转过头去,却发现库库朝奇怪的方向走去。 “喂,你老婆在干嘛?” 杰泽特一边问,一边跟着马护凑上前去。只见库库就像发现食物一样,以鼻尖贴着地面闻味道。杰泽特发现它的鼻子前方有个发光物体,总算理解情况地弯下腰去。 “哦,原来你以为是甲虫反射太阳光。不过这是胸饰……” 杰泽特打住话语,连忙推开库库的鼻子。 “这……这不是我送拉比莎的胸饰吗!” 在逐渐消失的太阳映照之下闪闪发亮的物体,的确是那个镶着靛蓝色石头的银制胸饰。只见链子从中断掉。 (只掉了胸饰吗?还是说……) 杰泽特跳上马护,从胸饰掉落的位置张望四周。最后总算让他发现到,在距离几步外的地方有两道泛白的纹理。 那应该是板车或马车行经的道路。只见满地黑石头被车轮弹开,露出下方的浅褐色地面,看起来就像纹路一样。 杰泽特下了里固,紧紧巴着地面检查那个车轮的痕迹后,进一步发现驴子的足迹与粪便,确定不久前有前往北方的商队之类的队伍通过这里。 那么留在车辙不远处的断裂胸 饰,又意谓着什么呢? (对喔,拉比莎会使唤伊弗利特。要是她曾经用那个抵抗卡耶尔的话……) 或许是发生什么事故,让她从沙暴摔落,继而受到冲击导致胸饰断掉。倒在地上的拉比莎若是刚好碰到拉着马车或板车的队伍路过的话—— “我们走,马护、库库。总之往北边出发!” 虽然这条线索朦胧如霾,不过杰泽特怀着终于得到一线光明的心境,再度疾驰了起来。 ※  ※  ※ 辘辘辘辘…… 这是什么声音呀? 小拉比莎听着不可思议的节奏,紧抓着父亲的脚。 爸爸,这是什么声音呢? 父亲温暖的大手温柔地轻抚着拉比莎的头。 是巡回表演团喔。你看,有驴子拉着车呢。 拉比莎被父亲一把扛到肩上,兴高采烈地欢呼着。 她顺着父亲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一列不可思议的队伍。只见一行人一头里固也没带,而是由驴子拉着篷车,淡然地通过迦帛尔,穿着自己不曾见过的装扮。 巡回表演团? 没错。父亲点了点头。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呀? 他们会表演舞蹈、还会演奏音乐喔。 也会来迦帛尔吗? 他们不会来迦帛尔。 为什么? 既然会唱歌跳舞,应该是一群活泼有朝气的人吧。然而拉比莎眼前的队伍,却只是默默地、安静地从迦帛尔通过。 那些人要去哪里呢? 去下一个城镇。 他们为什么不来迦帛尔? 辘辘辘辘…… 驴子的脚步声盖过了父亲的回答。明明应该很远才对,怎么感觉格外地吵啊——拉比莎这么想着,随后便发现这个声音是由现实中的近处发出来的。 “……梦?” 拉比莎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在看到陌生风景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己仍作着梦。 四周围着状似牢笼的木栏杆,发出喀嗒喀嗒的声响摇晃着。只见木栏杆的外侧挂着缝合而成的白色皮制帘幕,外头的光线怱隐怱现地由缝隙间透入。 拉比莎发现好几个蹲坐着的人影,于是赶紧爬了起来。 “对不起……请问这里是哪里?” 拉比莎没特别针对谁地发问,只见所有人都望着她,但却没有人愿意回答。在场共有六名女性,从稚龄少女到中年女子都有。 “请问……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拉比莎接着询问离自己最近、年纪看来和她相仿的少女。手脚细如枯树的少女,从褐色长发的缝隙间没好气地看着拉比莎,不耐烦地回答她: “你被捡到了。这是巡回表演团的马车里面。” “巡回表演团?” 看到拉比莎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少女皱着眉。 “你到底是男生?还是女生?实在看不出来。” “我、我是女的。” “是吗?不管怎样,依你的长相肯定是当舞娘。恭喜你了。” 少女这么说完后就抱着双腿,闭嘴不讲话了。 拉比莎依旧没办法掌握眼前的情况,只得伤脑筋地再度搭话: “你说我被捡到,意思是你们救了我吗?还有舞娘又是什么?” 不过少女始终低头看着地板,对拉比莎的询问不理不睬。 拉比莎开始不安起来,她下意识地抓着胸口,却发现胸饰不见了。 (啊,对了,那时候卡耶尔他……) 拉比莎还记得自己听到链子断掉的声音,立刻伸手按住。恐怕是后来被抛出沙暴外,因为受冲击而掉到某个地方了…… “不好意思,请你告诉我是哪个人捡到我的?那个人在这里吗?” 如果是掉在附近的话,那个人或许连胸饰也一并捡起来了。拉比莎这么想着,轻轻摇了摇少女细得快断掉的手臂。少女起初毫不理会,但因为拉比莎不死心地一问再问,少女最后终于屈服,挑起眉毛面向她。 “你好吵喔,我哪知道啊。你去问这一家的人啪!” “这家?你不是这一家的人吗?” “看也知道吧!这个牢笼是奴隶专用的。” 拉比莎慢了一拍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奴——奴隶?” 声音还结结巴巴的。 这时候,前方的帘幕突然被掀起了一角,从外侧传来男子的怒吼声。 “怎么那么吵!新来的,要是起来了就过来这里!” 先前表现得漠不关心的几名女子全都看着她,拉比莎这才理解对方似乎是在叫自己,于是提心吊胆地走到牢笼前方。透过木窗格,她看到一名矮胖的男子驾着驴子的背影。 “是你捡到我的吗?” “嗄啊——?才不是咧,我是车夫兼看守奴隶的人。你会不会什么才艺?” “才艺?” “我是在问你会不会跳舞、唱歌之类的啦。我们要让你表演擅长的才艺。” “不,那个……” 因为对方一直在自说自话,拉比莎尽管一筹莫展,还是开口了。 “我不想表演什么才艺……” “嗄啊——?难道你要接客?你到底是男人还是女人?算了,反正都没差。” “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回自己住的城镇。” “不行啦,你都已经被我们捡到了,还是乖乖地当奴隶吧。” 对方以快活的语气说出骇人的话语。拉比莎倒抽一口气,望着男子的背影,伸手抓住了木格子。 “喂,你认真听我说好吗!有哪条法律容许你们擅自把人当奴隶的!” “法律之类的复杂规定我是不懂啦,反正跟我们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们只是接受上天的恩赐在过活罢了。” “居然说是上天的恩赐!?” “没错,掉落在这片大地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我们的。我们虽然没有土地,但相对地神却赋予我们这种特权。所以没关系。” “嗄?” 听到这种歪理,连拉比莎也不禁目瞪口呆。 “你要接客也可以,不过那头金发这么漂亮,当舞娘不是很好吗?晚点请我们团里的姐姐教你吧。要接客,还是等年纪大一点再说吧。毕竟接客以后,大部分的女人都会老得很快。而且眼神像条死鱼一样,看了就不舒服。” 男子以快活的语气,毫无愧疚、滔滔不绝地说出更多骇人的话来。 “开玩笑,要是知道我失踪,其他人马上就会找到这里来的!不想到时候被抓起来受到法律制裁的话,就立刻放了这里的女人!” “就说了,那跟我们无关。你这家伙还真是讲不听耶。” 男子伤脑筋地稍微转过头来,以指尖搔了搔脸上的胡须。 “我们不是这片沙漠的人民,所以不需要配合沙漠的做法。” “你们难道没有良心吗!?” “有啊!所以我们这不是好好地捡起了上天的恩赐吗?” “我才不是什么上天的恩赐,我有地方可回好吗!” “那我问你,你们难道不会捕捉野生的里固或是梅乌当家畜吗?” 男子挥开飞过来的苍蝇,继续搔着胡须,懒洋洋地说道。 “我会说人话!才不是什么野生动物!” “对我们来说都没差。总之就是这样。” 男子一副话就说到这里的口吻,开始快活地吹起口哨。 (根……根本就是鸡同鸭讲……!) 拉比莎 很惊讶双方竟然如此无法沟通,她怀着奇妙的挫败感,无精打采地回到原本的位置上。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与异文化接触。不管是奴隶也好、巡回表演团也罢,对拉比莎来说只不过是遥远世界的童话罢了——在今天之前。 她在骨瘦如柴的少女旁边坐下,抱着双腿深深地叹了口气。 (伤脑筋,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没办法了。) 请法纪鲁破坏牢笼,或是通知别人这个状况好了。她打定主意之后开始深呼吸并闭上眼睛,一口气提高精神集中力。 “——法纪鲁。” 拉比莎以近乎无声的声音低语着,依然闭着眼睛等待风包围自己。然而—— ……辘辘辘辘…… 不管等再久,就是没有半点风吹来,周围只有驴蹄声轻快地响着。 “奇怪?” 拉比莎抬起头来,左顾右盼地张望着。 (难道是精神不够集中吗?) 她再度深吸一口气,这次花了比刚刚更久的时间集中精神后才开口呼唤。 “法纪鲁。” ……辘辘辘辘辘辘…… 大气仍旧没有动静,风之伊弗利特始终不曾出现。 (为什么?) 拉比莎开始焦急起来,因为抬头的力道过猛,后脑勺重重地撞到后面的木格子。几道无言的视线刺向抱着头不住呻吟的拉比莎。 (为什么法纪鲁没有出现?怎么办,再这样下去……) 拉比莎痛得眼眶泛泪,脑海里同时浮现了所有想像得到的今后发展。 接下来我们即将抵达某个城镇,然后被那个叫什么姐姐的人训练跳舞,搞不好还没学会,就被迫换上舞衣出场—— (怎么办~我会被迫以舞娘的姿态出道!) 拉比莎抱着头,忍不住在心中发出了绝望的呐喊。 ※  ※  ※ 每当梦到以前的事,影像总是灰白色的。就跟自己头发的颜色一样。 ——啊啊,这是梦。 卡耶尔发现自己总是在作梦。 卡耶尔。 有人从背后呼唤自己,转头一看,有着夜色头发的稚龄少年仰望着自己。 ……你要走了吗? 嗯,因为我是红子。 按照规矩,选到红石头的男孩要到沙暴外面,为故乡的家人工作。 卡耶尔面向小弟,对着那双纯真的靛蓝眼眸挺胸展现自信。 你也是喔,杰泽特。你是明年。 嗯。 我会先过去学会很多事情,到时你来的时候就可以放心了。 嗯。 你爱哭又爱撒娇,还真是教人担心哪。 我、我才没有爱哭又爱撒娇! 还敢说,明明就一副快哭出来的表情。 ……嗯。 只要一年的时间,到时候我们又能见面了。 …………嗯。 最后一年别给家人添麻烦喔。 卡耶尔讲话好像大人。 当然,因为我比你接近大人一岁啊。 不知不觉间,卡耶尔已经迈开步伐越过内侧的木桩,朝外侧的木桩走去。 卡耶尔。 他忽然听见了这个温柔的声音。 卡耶尔…… 那是看着孩子即将前往连声音都到不了的地方,洋溢着慈爱的送别声。 保重啊,我温柔的卡耶尔…… 他眼眶含泪,抿紧双唇,握紧拳头。 灰发少年一次也没有回过头,默默地将最珍重的声音封印在心底。 “——这里是哪里……” 比头发还深的灰色眼眸从眼皮底下稍微露出来,窥探着那个房间。 自己睡在一间家具极少的空旷石造建筑物里面,躺在草堆上的身体沉重不堪,就连稍微移动一下都相当吃力。 (沙暴突然扭曲,自己被弹飞了出去。) 卡耶尔缓缓转动同样沉重的脑袋,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事情。 “原来如此,是伊弗利特。我太大意了。” 他歪着双唇,自嘲股地笑了起来。 (撒旦和伊弗利特……他们就本质来说是相同的东西,是意识依附在集中的风,并藉此显现。换句话说,风就是他们的身体。是因为被召唤到同一个地方,才会产生混乱吧。接着又演变成互相抢夺身体的状况,导致气流紊乱……) 难怪哈鲁布会慌张。卡耶尔一想到这点就觉得可笑,喉咙也跟着颤动起来。 “真是活该……那时候应该先封住使者的嘴的。” 卡耶尔抬起手捂住眼睛,为了自己的失误而叹气。 就在这时候,他察觉到有人接近房间。索性维持相同的姿势屏住气息。 挂在门口的皮帘被掀起,进来的是个女人。一头栗色头发扎在单边垂到胸前,个头以女人来说略显粗壮,手里端着排满餐具的托盘。 女人完全没察觉到卡耶尔已经清醒,她快步走近卧榻,接着放下托盘掀起布巾,想要轻轻拉起卡耶尔遮住脸庞的手。 卡耶尔迅速采取行动,反过来要抓住女人的手。但身体似乎比想像中虚弱,还来不及动手,就被女人拉住了手。 “哎呀?”女人跟厌恶地皱着眉头的卡耶尔对上眼,忍不住惊叫出声。 “原来你醒了,那刚好。起得来吗?能吃东西吧?” 女人一脸毫无戒心地笑着。浑身散发出比卡耶尔年长、生活历练丰富的人特有的气息。至于卡耶尔则是依然保持警戒,瞪着女人的脸看。 “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以前是村落。因为井水干涸,大家都搬到别的地方去了,现在已经形同废墟。不过至少还剩我一个人住在这里。你就倒在附近的沙漠里。要是放着不管,现在八成已经丧命了吧。” 来,请用。女人说着递上了一碗粥,不过卡耶尔毫不理会,仍继续追问: “以前是村落?为什么你一个人住在这种地方?收留我又有什么目的?” “不是一个人喔。虽然刚刚说剩我一个人,但其实母亲也在。因为母亲不愿意离开这里,所以我只好留下来啰。总不能放着母亲不管吧?你也一样。因为不能放着不管,所以就捡回来了。我费了好大的工夫才把你搬回来,重死我了。” 女人一脸俏皮地转动眼珠,然而卡耶尔还是保持一样的表情,继续瞪着她的脸看,也不肯接过碗。 对看半晌之后,女人忽然表情一变。只见她垂下眉毛,神情落寞地将碗轻轻放回托盘里。 “……我放在这里,一定要吃喔。你的身体还很虚弱。” 女子缓缓离去,卡耶尔依然板着一张脸瞪着她的背影。 (哼,也不知道我是个盗贼。笨女人!) 卡耶尔很想要立刻下卧榻,带着搁在床角的短刀回到据点。但光是慢慢地坐起身,就已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身上积疲未消,沉重得彷佛连指尖都被灌了铅。 (撒旦使役过头了。) 理由非常明确。目前的不适是早就熟悉的感觉。就如那个女人所言,现在的自己相当虚弱。 “……没办法了。” 尽管一脸不快,卡耶尔还是慢慢地端起碗来。他先闻了闻味道,再沾一点在舌尖上,等确认没有下毒之后,才慢条斯理地拿着汤匙扒进嘴里。 一反苦闷的表晴,微甜的热粥逐渐抚慰了整个身体。 4、梦乡 轻快的驴蹄声停止后不久,拉比莎所在的奴隶专用牢笼里分发到了食物。拿到由数种豆子煮成的简汤,与坚硬干涩的圆面包之后,所有人在昏暗的牢笼内不发一语地咀嚼起来。 “………………没味道。” 不是好吃或难吃的问题,而是完全尝不出味道。拉比莎尽管有点排斥这样的汤和面包,晅因为饥饿难耐,也只好乖乖吃下了这些食物。 (现在是在哪里呢?) 她一边将硬邦邦的面包浸到汤汁里再勉强咽下,一边思考着。 直到刚刚为止,行进方向左侧的帐幕间都照进了斜阳的红光。由此推测,这列队伍应该是往北走吧。 (贝姆以北是完全未知的世界。如果是去有圣园支部的城镇就好了。) 唔呣呣~拉比莎苦着脸沉吟。总之,必须设法趁隙逃脱才行。 身旁传来叩咚声响。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隔壁的少女把自己的盘子放到拉比莎的脚边。盘子上还留着一半的面包和汤。 “你要吃码?” 拉比莎发现少女朝自己投以漠无感情的视线,不知所措地看了看盘子与少女的脸。她是想把自己的份分给自己食用吗?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 “是吗?” 少女冷淡地点了点头,端着盘子经过拉比莎的面前,摇晃身体踩着蹒跚的步伐朝牢笼角落移动。地板后方的左侧角落开了个不知用途为何的四方形小洞,可以直接看到地面。只见少女缓缓走近那里,将盘内的东西全数倒进洞里。 “你……你在做什么!” 拉比莎大吃一惊,不假思索地大声责备少女。 “怎么可以扔掉食物!” “你不是说你不要?我也不要,所以只好扔掉了。” 少女皱着鼻头,一脸讶异地看着拉比莎。 “那你可以再问其他人啊……” “我早就问过了,大家都说不要。” 听到这个回答,拉比莎总算理解少女为什么会瘦成皮包骨。 “你总是像这样只吃一半吗?为什么……” 少女冷哼了一声,摇摇晃晃地回到原位,接着不发一语地在拉比莎旁边坐下。不管拉比莎再怎么烦人,她似乎都无意改变位置。 “你看你,站都站不稳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掉喔!” 拉比莎开始担心起来,忍不住提醒少女,但少女还是抱着双腿,坚持无视到底。 不久后,一名女子出现在牢笼外,她从窗格缝隙间回收餐具,顺便叫拉比莎。 “金发的,过来一下。” 听到这个以女性来说非常慑人的粗鲁嗓音,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 (终于要开始练跳舞了吗……?) 女子从窗格缝隙间唐突地伸手进来,手里握着一个肮脏的布袋。 “这给你。虽然是奴隶,但只要好好工作,就能拿到钱存进这个袋子里。等到存满一整袋钱以后,要不要用那笔钱替自己赎身是你的自由。想要药或额外的食物,就用自己赚到的钱买吧。不过禁止购买武器。听懂了吗?” 女子将袋子塞给拉比莎,一副不接受任何发问地离开了。 “钱?拿得到钱吗?” 事情的发展出乎意料,拉比莎一脸茫然地盯着手里的布袋。 “没那么简单就可以拿到,要非常努力工作才行。” 一阵沙哑的声音从身旁传来。转头一看,只见一名头发几乎掉光的中年女子低着头,自言自语般地嘟哝着。 “想要钱,就得跟大家长约定自己要做什么、做到什么程度,然后达成才行。怎么可能不开口就有钱拿?条件很严苛的。想要存满一袋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过去有人存到钱替自己赎身的吗?” “这个嘛,变成尸体离开的,我倒是知道。” (变成尸体……) 拉比莎打了个寒颤,悄悄观察起那些蹲着的女子。仔细一看,所有人身边都放着跟拉比莎拿到的类似的布袋。有的鼓有的瘪,看起来存了最多钱的人,是那个扔掉一半食物的少女。 拉比莎拿着布袋回到原位,少女立刻把手伸向自己的袋子,想要藏到背后。从褐色头发间露出散发着幽光的眼眸。 (何必那么提防我呢?) 拉比莎感到有点哀伤,弯腰坐了下来。明知道没用,拉比莎这是想跟年纪相仿的少女讲讲话,于是便开口了。 “不但把人当奴隶,还要我们赚钱替自己赎身,真过分!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逃走呢?那些家伙难道完全无机可乘吗?要是想逃走就会被杀掉?” 就算不断发问,两人间依然弥漫着一股沉默,她心想果然没用,半死心地看向隔壁,忍不住吓了一跳。只见少女以野兽般的锐利眼神看着自己。 “你真是个幸福的家伙。” 少女将嘴埋在抱着双腿的手臂里,喃喃说道。 “从这里逃走又能怎样?只会有更糟的事等在后头不是吗?” (咦……) 还有比当奴隶更糟的事? 拉比莎张着嘴一脸僵硬,这时牢笼前方的门碰一声打开了。 “下来,要工作了!那边那个金发的就不用了,乖乖待在这里吧!” 嘴边留着胡渣的男子一怒吼,女子们便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在一旁待命的其余男子见奴隶下车,拉着她们的手不知要将她们带到哪里去。 拉比莎隔壁的少女也站起来,瞪着拉比莎警告她“要是敢碰我的钱就要你好看”,然后才踩着摇摇欲坠的步伐走向出口。 拉比莎目送着少女离去,只见少女的上半身颤颤窥巍地摇晃着。 摇摇晃晃…… “啊!” 少女忽然膝盖一软瘫倒下来,拉比莎在千钧一发之际从背后抱住她。 “你没事吧?别逞强!” 少女一脸惊惶地睁开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拉比莎,想要挣脱她的手。 “你现在很虚弱吧?这种状态再去工作会死的。” “少啰嗦,放开我。” “喂,瘦子,要来就快,要休息就付钱。” 听到胡渣男讲话一点也不替少女的身体着想,拉比莎不假思索开口说道: “你没看到她倒下来了吗?这孩子的身体状况很不好,不要强迫她!” “这里没你说话的份儿。想休息的话,只要付钱就行了。” “开什么玩笑!强迫别人当奴隶还……” “别说了!跟你没关系吧,放开我!” 少女挤出微弱的力气想要推开拉比莎。拉比莎不曾看过这么瘦的人。那么粗糙的伙食只摄取一半的量,当然会这样了。 (这样下去,她真的会死掉!) “快一点,我们也是很忙的。” 男子不耐烦地说道。原本还兴致索然地看着两个少女争执,片刻之后忽然灵机一动似地扬起嘴角。 “喂,金发的。既然你这么想让那个瘦子休息,那就换你代替她出场吧。这样表演就不会缺人,瘦子也可以免费休息。” “什么……好,知道了。我去。” “你说什么!” 看到拉比莎一副交易成立,撇下自己就要往出口走去的样子,少女拚命仲长了手想要抓住她,指甲划过她的背。 “别闹了!不要自作主张!” 但是,事情已经没有少女插嘴的余地了。男子拦住少女,碰的一声关上门,少女抓着窗格,一边吐口水一边嘶吼着: “混帐东西!像你这种看了就教人火大的女人,去死吧!” 拉比莎任人在脚上绑上皮绳,困惑地回头看着背后的少女。虽然不认为少女会感激她,但也不觉得自己做的事会换来如此辱骂…… “因为那个瘦子跟我们的大家长约好要连续出场五十次,而且一个人赚到一定金额以上的钱。” 中年男子拉着拉比莎的手,走着走着突然提到了这件事。 “我记得今天就是第五十次呢,真遗憾,这下酬劳泡汤了。” (咦……) 拉比莎当场说不出话来,中年男子看了她一眼,不怀好意地笑着。 混帐东西,去死,去死,混帐东西…… 背后的叫骂声渐渐变得微弱,直到最后再也听不见了。 中年男子领着拉比莎来到另一辆篷马车。 “哦,有新人要出场吗?咦~代替瘦子?哦——” 一名浓妆艳抹、穿着俗艳的妙龄女子接手之后,拉比莎就被人拎着脖子,拖进了有数名女子在待命的篷马车内。拉比莎还没从惊吓中反应过来,女子们就已经动手剥光她的衣服,让她换上舞娘装扮,同时大声议论着: “印象中今天不是第五十次吗?那个瘦子这下子功亏一篑哪。” “真亏她不接客还能赚那么多。不过也是经过我教导之后变得稍微会跳舞了嘛。” “不过,也没人想碰那种皮包骨的丫头吧。” “傻瓜,她故意的。那家伙因为不想接客,就把食物扔掉,好让自己不发胖。” “那张脸要是圆润点还满能看的。也不想想要是肯接客就能轻松赚到钱了,小鬼就是小鬼。” 真猛哪、小鬼就是小鬼、可真行啊。 在女子们口沫横飞、七嘴八舌地聒噪下,拉比莎独自发着呆。 自己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她在恍神之际,被换上了一套出奇暴露的服装,随即遭到否决:“不行,扁平身材穿成这样根本不能看。”接着,又被迫换上了使用大量薄布的鲜艳衣裳。 “嗯,金发的比较适合这套。” 女子点头赞同的话语让拉比莎赫然回过神来,等一看到自己脖子以下的模样,她当场说不出话来。 桃色薄纱飘飘摇曳的抹胸,配上长度虽然够、正中央却开了一道很高的衩,一走路就会露出整条腿的同色腰布。手臂虽然包着跟抹胸相同材质的轻飘飘薄纱,但肩膀到胸口一带是裸露的,就连肚子也整个露出来。 “居、居然要我穿成这样见人!” 女子们不理会脸红大叫的拉比莎,按住她的头,开始替她化妆、弄头发。 “这头金发遮起来太可惜了,以后要留长才好。” “她实在不适合化妆耶,还是化淡一点好了。” “反正这家伙也没女人味,弄成中性气质搞不好会比较受欢迎吧?” “而且还没胸没屁股的,那样也好。我在竞争同行的表演帐蓬看过这种的。” 拉比莎没有余裕听她们七嘴八舌地品头论足,转眼间就被装扮完毕,推出去加入其他舞娘的行列。 系住双脚的皮绳让她的脚踝很不舒服。 “这个要是不拿掉,不就不能跳舞了吗?” 拿掉这个就能够逃走了……拉比莎抱着一丝期待,不假思索开口询问身旁的女子,不料却换来一句冷淡的答覆: “奴隶都是这样跳舞的。那样客人也会比较喜欢。” 一看周围,发现奴隶们的确个个都被皮绳系住双脚。 话虽如此,似乎不是所有人都是舞娘。只见头发稀疏的中年女子与奴隶中年纪最小的少女依偎在一起,穿着比先前的衣服还要肮脏的破布,实在不知道她们究竟要做什么样的表演。 拉比莎一脸搞不清楚状况地张望着,这时一群人开始自然而然地动了起来。 巡回表演团似乎是在离城镇有段距离的沙漠地带落脚,进行用餐和更衣等准备。不需要细目凝视,就能看见前方一座灯火通明的城镇浮现在夜色里。 (怎么办?顺着情势发展来到这里了……) 随着城镇灯火逐渐逼近,不安也持续扩大,拉比莎的脚步开始落后,以致不时被后面的人用手催促着。就算悄悄地低声呼唤法纪鲁,还是感觉不到一丝风之伊弗利特出现的迹象。 (怎么办……) 全身彷佛都变成了心脏似的,心跳声非常响亮。 自己即将在完全没受过舞蹈训练的情况下,以对她来说形同裸体的装扮,在入夜的陌生城镇的人们面前,站上不曾看过的巡回表演团舞台—— 她的指尖发麻,裸露的膝盖抖个不停。 在设置舞台的帐篷前招揽客人的吆喝声,已经清楚传到耳边了。 “太阳色、头发的、男装……少女?” 那名商人对着满手各形各色戒指的宝石吹气,用布擦拭着,从各种角度欣赏,发现一点灰尘就赶紧吹掉,再用布擦拭,欣赏一番后,终于面向这边回答: “这个嘛,你也知道我们商队规模十分庞大,要调查看看才会知道。” “……啊啊,是吗?那么,能不能请您帮忙调查一下?” 杰泽特嘴角抽搐着,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展现笑容。 “要调查也行啦……” 肥胖的富商老爹这回取出了指甲锉刀,开始一根一根地磨起指甲。 “不过,应该是没有喔。你也知道我们商队经手许多贵重品,要是碰到盗贼可就惨了。所以我一向交代底下的人不许捡人。你想想看嘛,万一是盗贼的同党不就伤脑筋了吗?这种事经常发生吧。而且我们的人都非常地忠实——” 所以应该是没有喔。不过,要调查也行啦……看着老爹边这么说边吹掉指甲屑,还以可疑的眼神看着自己,杰泽特真的很想将他那颗圆滚滚的头踢得远远的。不过他还是拚命忍住冲动,在鞠躬说完“请您调查看看”后,便迅速告辞了。 “开什么玩笑!那个油滋滋的老头子!混帐!” 杰泽特等离开富商的帐篷,走到连守卫也看不到的地方时才破口大骂,接着甩了甩右手背抹了抹附近的石墙。 费尽千辛万苦才得以会面的富商老板,一见面就说什么“我就喜欢刀客的手”,还以黏答答的手指摸着他的惯用手,也难怪杰泽特想动粗了。要不是武器在入口处被没收,杰泽特早就拔刀了。 “……看样子,也不是那些家伙。可恶……” 杰泽特用力咂了下舌,站在区隔城镇的石墙阴影下仰望幽幽发光的月亮。 他循着在砾漠发现的车轮痕迹,在薄暮笼罩时终于抵达这座城镇,然后四处拜访疑似带着驴子从南方过来的商人。 这个镇没有平常就在这里定居的居民。每隔一段期间,商队固定在这一带往来的时期一到,在这里搭帐篷的商人便自然形成市场镇。那就是这里——歇荷奴镇的运作方式。商人聚集在这里进行交易或是交换资讯,度过各自的时光,然后再度启程。 (是途中看错了车轮痕迹吗?但不管是商人或旅行者都没道理不来这里啊……) 嘴里嘀咕着各种可能性,杰泽特决定再度走访整个城镇,确认有没有遗漏掉的商人。要是这样还找不到人,就表示当初假设拉比莎被人捡走是错误的。 (比较麻烦的情况是,捡到的人隐瞒拉比莎的存在。) 遗憾的是这种可能性非常高。的确有人表面上装成善良的商人,背地里却从事贩卖人口的勾当。对这种人来说,拥有罕见的太阳色头发、长相在未来大有希望的拉比莎极可能成为绝佳商品。倘若是在昏迷状态下被抓,或被下药控制住的话,当然不可能自行逃脱了。 ( 用精灵啊,拉比莎!) 杰泽特挥去脑海中不吉利的想像,恳切希望拉比莎用精灵。 之前杰泽特费尽唇舌再三告诫拉比莎不许随便用精灵、尤其不许在镇上用、因为看不见所以不许用等等。以往这么做是正确的——为了保护拉比莎自身与周遭人的安全,这么做很重要。如今却陷入这种情况…… (一定要用啊,拉比莎,拜托你……) 不管是吹走几座帐篷、破坏几面墙壁都没关系。所以—— 杰泽特沿着石墙回到城镇入口,准备再度迈步前进。 哇——背后突然传来一阵欢呼声。 夜色眼眸转过去一探究竟,眼前是灯火辉煌的巡回表演团帐篷。 (巡回表演团也是趁现在大捞一笔啊。) 他们没有土地、拥有异于沙漠之民的祖源与独特人生观,不仅是在这座中央沙漠,不管到哪里都是受人鄙视的存在。就连歇荷奴这样特殊的城镇都不允许他们进入,只能在镇外搭设表演用的帐篷。 尽管如此,他们对商队与沙漠之民来说,是少数能提供娱乐的珍贵存在,这也是事实。连那些平常鄙视巡回表演团的人一旦看到帐篷搭起,便会成群涌入,情不自禁地沉醉在他们精湛的歌舞表演之中。 受到快活的欢呼声吸引,得知巡回表演团到来的商人也开始鱼贯移动。 (妈啊,时机还真不巧。大家都往这边来了。) 尽管皱着眉头,杰泽特遥是奋力抵抗着涌向表演团帐篷的人潮前进着。 篝火照得通明的舞台上,数种色彩各异其趣地舞动着。 舞者双手拿着上色的大根鸟羽,时而衔在嘴里,时而往外抛去,再眼明手快地掬起来跟隔壁的舞者交换,绝不会让它掉到地上。 此刻跳舞的不是奴隶,而是巡回表演团一家的年轻人。这是沙漠少有的男女混合激烈舞蹈,其中还加入了空中旋转、抛人之类的特技动作。 “好厉害!” 拉比莎蹲在幕后等待出场,甚至忘记自己已沦为奴隶,忘情地朝演出者投以极力赞赏的眼神。 音乐停止,舞者退场,这次改由体型矮矮胖胖的大叔慢条斯理地独自上场。从招徕客人的小弟摇身一变成为主持人的男子对着观众席大喊:“圆圆吞咽男登场!” (啊,是那个车夫!) 站在舞台上的,是驾驶奴隶囚车的男子。他双手拿满了细长的直刀,在关注着接下来要做什么的拉比莎眼前,开始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表演。只见他缓缓地仰头张大了嘴,开始将刀子一把接着一把地往自己喉咙里插。 “咦?咦、咦!?噫!” 那幕影像实在太具冲击性,拉比莎瞪大眼睛,忍不住捂着嘴别过脸去。连观众们有如哀号的叫声她都不想听,拚命以肩膀和空着的手捂住耳朵。 (那是什么?那样怎么可能没事呢!) 过了一段时间,拉比莎觉得应该差不多了,才战战兢兢地转过头。这时候,男子正好将最后一把刀从喉咙里抽出来。 “啊啊!呜呜呜~” 拉比莎觉得自己的喉咙似乎痛了起来,不禁以双手按住喉咙。本以为总算结束而打算松懈下来,却看到男子从主持人手中接过点燃的火把。就在拉比莎浮现不好的预感准备移开目光之际,只见男子开始将点燃的火把放进嘴里。 “呜哇哇!” 看到拉比莎一个人抱着头大惊小怪,周围的女奴纷纷投以惊讶的眼神。 “你是下下一个出场喔。没问题吗?” 扮成舞娘出场的奴隶,包含拉比莎在内一共有三个人,其他两人比拉比莎年长许多。两人都穿着妖艳的舞娘服装,也化了妆,跟在牢笼时相较简直到若两人,看起来充满魅力。不过双脚当然陈旧系着皮绳。 “唔,嗯。只要照刚刚教的步骤跳就行了吧?” “这个嘛,今天应该那样就行了。” 由三名奴隶表演的跳舞项目,名称也直截了当地取为“奴隶舞”,特色是除了音乐以外,再配合说书者讲述故事。说书者会告诉听众这些舞娘是如何走过苦难路途,成为奴隶的。可说是时而插科打哗、时而赚人热泪。 有兴趣或是感到同情的觊众可以直接赏钱给中意的奴隶,若是有意甚至还可以包下那名奴隶一整晚。就这两点来说,算是一种另类的表演项目,同时也考验着舞者——亦即奴隶本身的功夫与机智。 (只能想办法度过难关了。) 拉比莎边在脑海中确认其他人教她的“最起码反覆这么跳就对了”的舞蹈动作,边做好心理准备。既然都来到这里,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囫囵吞咽男不知何时退场的,现在登场的是一名浑身缠绕着绳子的男子。 (是挣脱术之类的表演吗?) 拉比莎觉得这次应该可以放心观赏,于是打超精神仔细观看演出。但总觉得那些绳子看起来不太对劲,好像动来动去的…… 再仔细一看,原本以为是绳子的东西,竟然是好几条细长的蛇。 “噫!” 薰香的气味,与教人窒息的拥挤闷热。 灿灿燃烧的篝火炽热无比,炭屑与火花不时飘落,掉进手里的金杯。 舞台上,让好几十条蛇缠着身体出场的男子凭着一根直笛的音色,随心所欲地操纵那些蛇,命令它们一瞬间从身上掉落,又再度爬上身。 “呵呵呵,偶尔看看这种野蛮的表演也很愉快呢。虽然我喜欢的是舞蹈。” 装饰过多的油腻腻老爹摇着羽扇,有点恶心地笑着。 (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 在老爹隔壁嫌恶地垂下肩膀的青年,跟金杯里面的自己大眼瞪小眼。 “哦,怎么啦,莱勒小弟?如果是担心太阳色头发的男装女孩,我的侍者现在正在各商队的帐篷中寻找,大可以放心唷!” “是,感谢您的协助。” 因为实在不想被这个老爹喊自己的名字,于是化名为莱勒的杰泽特皮笑肉不笑表达了稀薄的感谢之意。 (要忍耐。这个老头的协助的确是求之不得。) 没错。不管这个富商的企图是什么,只要能找到拉比莎,就不用再看他的脸色了。 杰泽特和涌向巡回表演团的人潮逆向前进时,偶然与这个富商老爹错身而过,还被他给叫住。 “哦,刀客小弟,能在这里遇到真是太好了。不嫌弃的话,我招待你坐我准备的位子。可以在最好的位置欣赏表演喔。你会去吧?” 来来,请往这边走。见护卫围上前来,杰泽特连忙表明自己接下来还要继续找拉比莎,无法一起去。老爹听了以后,一双细眼睛发出幽光,略微思考后向杰泽特提议: “一起看表演的这段时间,我的侍者可以借你喔!只要报上我的名字,找不到的东西也找得着。所谓的商人伙伴就是这么回事。” 杰泽特听了,只觉一语惊醒梦中人。的确,比起来路不明的杰泽特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问人,请这个知名富商的侍者去探听要有效率多了。这种富商通常也精通黑市商人的管道,而世上确实存在着只有商人之间才能得到的资讯。 “……那就、麻烦您了。” 虽然百般不愿,但有一试的价值。 无视于隔壁传来的缠人视线,杰泽特始终摆张臭脸,顾着注视橙色的舞台。手里虽然握紧金杯,但他根本无意喝下这种里面不知道掺了什么的酒。这是紧急时泼人用的。 舞台上的舞蛇人最后吹奏着不可思议的音乐退场了。 男主持人跳出来,大喊下个表演项目的同时,休息的乐队也重新拿起乐器。 “接下来的奴隶舞,据说卖点就在于舞者真的是女奴。还真野蛮哪。” 嘴上虽然说野蛮,老爹看来倒是非常开心。杰泽特心神不定地含糊回应,偷看着背后。人实在太多了,根本看不见出口一带。 (看来就算老头的手下找到拉比莎。也要等表演结束后才能联络得上了。) 略显哀戚的音色响起,男子们的情绪高涨了起来。应该是舞娘登场了吧。杰泽特只顾着伸长脖子看后面,周围的护卫嫌碍事地瞪着他。 于是他只好放弃,再度面向前方。 (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家伙,要是不赶快找到,天知道会在哪里碰上什么事……要是放着不管,八成会干出预想不到的事吧。) 杰泽特一边叹气,一边看向舞台—— “噗哈!” 他当场喷笑出来。 酒从摇晃的杯子稍微溅出,滴到了腿上。 “哦哦,要不要紧哪?” 杰泽特甚至忘记拨掉老爹抚摸自己背部的手,死命盯着舞台看。 出场的三名舞娘中,由舞台看过去最左边那个。 映着照亮舞台的篝火火光,那头太阳色头发毫无疑问就是—— (拉、拉比莎!?) “哦,原来你喜欢那种丫头啊。哦,因为那个丫头也是太阳色头发嘛!” 老爹随着杰泽特的目光看去,一脸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 “哈哈。这个嘛……” 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杰泽特也一脸僵硬地点点头。 (那家伙在干什么啊!) 没想到她竟然在这种地方碰上这种事,完全超乎预想范围。 杰泽特陷入脑袋一片空白的状态,目瞪口呆地注视着舞台。 舞台上的拉比莎穿着非常暴露的桃色服装,不仅皱着眉头,一脸苦恼的表情,而且还四肢不协调地做出某种难以理解的动作。 (那个……该不会是、跳舞吧……?) 既然是出场当舞娘,当然是跳舞,但杰泽特一瞬间认真思考着。 周围那些吹着口哨、大声嚷嚷的男子也在色眯眯地逐一打量过舞娘以后,将视线停在拉比莎身上,并七嘴八舌地讨论了起来。 “喂,那个动作究竟是代表什么?” “她想召唤什么出来吗……” 异国的诅咒吗?各种臆测在场内满天飞,杰泽特察觉这样的气氛,当场低头。 (为、为什么我要尝到这种羞耻?) 每当周围嘈杂起来,杰泽特就有一种“对不起,我们家孩子没教好”的感觉。 “呵呵呵,那个奇怪的舞蹈是什么呀。真有趣,哎呀,我中意她了。” 吵死了老头,小心我踹翻你。杰泽特嘴里喃喃嘟哝着,试着要冷静下来。 (没想到竟然是在巡回旅行团里。想要和平地解决这件事,最好的方法是买下拉比莎然后直接开溜,但……身上没钱。况且我也不想跟这个老头借钱。) 天知道对方会要求什么回报。虽然可以蒙骗过去,但如果跟人脉广大的富商为敌,接下来会非常麻烦,因此杰泽特也想避免这么做。 万一真的有哪个家伙想买下拉比莎,杰泽特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都要赢过对方。 (不过,看这个样子应该是不用担心吧。) 杰泽特看着生硬地抬起头,一脸诡异眼神,似乎在跳舞的拉比莎。 周围的人不知为何,开始对这名绽放异彩的舞娘出现了同情的声浪。 “舞……舞姿虽然奇怪,不过长相还不错嘛。” “嗯,对啊。而且发色也很稀罕,表情是痛苦了一点,不过还满可爱的。” “应、应该是很紧张吧。你看,舞也渐渐熟练起来了……” 两个舞娘往右转身时,就只有最左边那个手忙脚乱地往左转。 咕噜…… 基于跟性感无关的念头,男子们吞了吞口水。 对杰泽特来说,有如考险般的漫长时间总算过去了。不久男子们开始投掷赏钱给中意的舞娘,竞争共度一晚的权利。 就在他思索着该如何救出拉比莎,同时不忘注意观察周围情况时,隔壁的富商老爹突然尖声怪叫了起来。 “呵、呵、呵,抱歉啰各位,这些奴隶我全包了。” “啊?” 杰泽特也情不自禁地发出怪叫声,接着转过头去。 “等、什、你说什么……!” 本来以为这家伙应该没问题,岂料竟是最大的伏兵。 看着出声抗议的杰泽特,老爹不知道是误会了什么,一脸满足地笑着。 “呵呵,我当然没有碰那种小丫头的嗜好。因为明天受邀参加一场熟人的宴会,于是我就想到可以送奴隶舞当作见面礼。” 啊,你的确是没有那种嗜好。不管怎样,杰泽特还是觉得一阵晕眩。一旁的随从对着主人说道: “主人。那样的话,必须连同乐师也包下来才行。” “哦,对喔。那么,干脆包下整个巡回表演团吧。只要明天一天就好了。” “是。行情大约是这个数字……” “先预付一半。他们应该不至于逃走,不过今晚还是监视一下。” “是。” 随从拎起装满货币——就算杰泽特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拚得过那个金额——的袋子,前去眼巡回表演团交涉。周围的男士们早已无心竞争了。 “呵、呵、呵。差不多要结束了吧?但愿你想找的女孩已经找到就好了。” (刚刚已经被你这老头包下来了好吗!) 杰泽特握紧拳头,用力按压自己的大腿。 那个奇妙的奴隶其实就是我在找的人……如果坦白说了,这个富商肯无条件放了拉比莎吗? (不可能,这家伙再怎么说都心怀不轨。) 必须想个方法,让拉比莎跟自己都能平安无事地逃脱才行。 就在杰泽特专心思考时,最终表演顷目结束,观众开始闹哄哄地离开帐篷。 侍者钻过人群奔向富商,附在他耳边不知说着什么悄悄话。 听完报告后,富商摆出一张怜悯的表情看着杰泽特。 “真是遗憾哪,就目前调查的结果,没有那样的女孩喔。当初是约定在看表演的这段时间进行调查,所以现在我的侍者要退下了。不过要继续搜索也行喔?我说莱勒小弟,今晚你就到我的帐篷……” 老爹开始死缠烂打地游说了起来。 杰泽特灵光一闪,脑中浮现了某个计划。 与其说是好主意,不如说是鬼主意吧。尽管如此,已经豁出去的他决定放手一搏。 “不,不用搜索了。” 老爹似乎没料到杰泽特会一口拒绝,顿时目瞪口呆。 “咦?不用?我说刀客小弟,这应该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弃的事吧……?” “请问您明天要前往参加的宴会,是在哪个镇举行呢?” “比这里更北边的赫斯镇。话说回来,你真的不要吗?呐?” “是吗?那就祝您玩得尽兴。” 杰泽特无视不知所措的老爹,草草结束了话题。 “承蒙您热心相助,帮了找很大为忙。那么找先告辞了。” 杰泽特单手置于胸前,轻轻点头致意后,奉送油腻腻老爹一抹爽朗的笑容。 ※  ※  ※ 叩、叩。这阵有如硬物敲击石板的声响,让卡耶尔清醒过来。 墙上凿的数个小窗照进了一缕缕的月光。 门帘的另一边有人的动静。 (跟白天的女人不一样。) 那是更小、更微弱的人类呼吸声。 卡耶尔打算按兵不动,等着看对方要采取什么行动。不久之后,呢喃般的细微声音透过皮帘传来。 “……尔……耶尔。” 卡耶尔惊讶得倒抽一口气,忍不住竖起耳朵。 (什么?) “你醒着吗?卡耶尔……” 卡耶尔瞪大眼睛,屏住呼吸注视着门口。 那是一名老妇人的声音。是洋溢着慈爱、拥有孩子的女人的声音。 (怎么可能?) 不可能。不可能有声音那么慈祥地呼唤自己。不可能—— 尽管如此,卡耶尔的嘴唇却不由自主地张开,发出声音。 “妈……” “妈!” 女人严厉的声音,将卡耶尔的意识拉回到现实中。 “怎么,是你啊……” “妈,请你不要在半夜里随便走动!” “你在生什么气啊?这么凶。已经天亮了,得叫沙那尔起床才行。” “啊啊……又在作梦吧。对不起,我不该凶你的,妈。现在还是晚上……” 门帘另一边,白天的女人与老妇人的说话声逐渐远去。 不久,有个人再度接近房间。 “对不起喔,把你吵醒了吗?” 女人稍微掀起门帘,一发现卡耶尔醒着,便走进房里。 “刚才是我母亲。她最近就连醒着的时候,都会像那样作梦。” “她是在叫谁的名字?” 卡耶尔无意跟对方亲昵地交谈,但是等回过神来,他已经低声这么说了。哦。女人在月光下点头应了一声之后,稍微低下头。 “沙那尔,那是她儿子的名字。也是我弟弟。” (……沙那尔是吗?) 不是卡耶尔。 他嘴唇泛起一抹自嘲的浅笑。女人继续说了下去。 “几年前他发下豪语说要成为大商人,就离家去闯荡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之所以离不开这个村子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因为母亲希望弟弟不管何时回来都找得到人,所以坚持不肯离开……母亲要是看到你,一定又会作梦的。梦到沙那尔回来了。” 真伤脑筋呢。女子说完偏着头微笑,走近卡耶尔。 “会不会冷?要水的话,不用客气尽管说喔?” 女子伸手要把歪掉的毛毯盖好,卡耶尔打掉她的手,以锐利的眼神看着她。 “在作梦的人也包括你吧?” “咦……” “我不是你弟弟,别这么亲昵。” 女人仿佛受创般睁大了双眼。 “……是啊。对不起。” 她摸了摸被打的手背,转身回到黑暗中。 过了片刻,等人的气息完全消失之后,卡耶尔才自己动手将毛毯拉正。 他钻进被窝,闭上眼睛,在耳中回忆着怀念的声音。 ——卡耶尔。 本来以为再也听不见。然而,他却在那一瞬间相信奇迹发生了。 (真蠢!在作梦的人其实是……) 活在梦中的那个老妇人是幸福的吗? 卡耶尔一反常态地思索起这种事来。 ※  ※  ※ 拉比莎感觉右手一带弥漫的暖意窸窸窣窣地动起来,因而清醒过来。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在阴晦且空气沉滞的牢笼内的黑暗。 拉比莎往右边看,捕捉到了在些微月光照耀下的少女眼眸。 应该是为了抵御夜晚寒冷的空气,不自觉地依偎过来睡着了吧。骨瘦如柴的少女才跟拉比莎对上眼,就一脸不高兴地别过险,粗鲁地拉走自己的毛毯。 “等一下。” 拉比莎立刻出声叫唤。有件事最想问她,就等自己回来时早已入睡的她醒来。 “你应该很生气,但是请你听我说。虽然我惹你生气,但现在的我无法道歉,因为我并不认为自己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所以拜托你告诉我,你希望我怎么做?” 褐色头发晃了一下,惊讶的眼眸从缝隙间看着拉比莎。 为了避免吵醒其他奴隶,拉比莎就着夜色,低声说道: “起初我觉得自己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因为我不知道今天是你达成约定的第五十天。可是我总觉得,就算自己早就知道这件事,应该还是会阻止你的。” 少女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拉比莎,拉比莎也隔着黑暗看着她。 “因为当时你那样下去真的会有危险。就算上台了,也一定会倒下。” 拉比莎噤口不语,等待对方的答覆。 沉默半晌后,少女拖着毛毯靠近拉比莎。就在拉比莎觉得会不会太近了时,少女近距离地凝视着拉比莎的眼睛,喃喃说道: “……看来你这个人意外地坏心眼。虽然长得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的模样。” 在蕴藏着野兽般凶光的眼眸注视下,拉比莎忍不住往后缩。她开始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说了那么坏心眼的话。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拉比莎的心情,只见少女忽然扬起嘴角。 “不过还差得远呢。我此你更坏心眼,而且残酷。” 少女嗤嗤笑着,咚的一声靠在牢笼的墙壁上。这是拉比莎第一次看到她笑。 “其实我早就心里有数,以这种身体状况根本没办法上场表演。我本来打算靠意志力努力撑完的,没想到却被你搞砸了,所以我才藉故发火。不过我是认真的。我真的很不甘心,也非常恨你,连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你怎么做。有意见吗?” 少女怱然收起笑容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拉比莎反射性地摇摇头。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讲话的同龄少女。 =这么说,你已经不生气了?” “嗯,不气了。毕竟单方面的憎恨很空虚。” 少女点点头,边说着“啊——啊”,边将手枕在头后面。 “好像有点过火了。我应该是属于易胖体质。只顾着要瘦下来,却一点也没发现身体出毛病。谁教我早就习惯饿肚子了。” “请问,那果然是因为……不、不想接客的关系吗?” 拉比莎不好意思地询问。少女瞥了她一眼,点头说道“那也是原因之一”。 “身体轻盈一点的话,舞姿也会比较好看吧。既然要跳就要跳得好看。” 拉比莎惊讶于少女积极的想法,不假思索地追问道: “你不讨厌被迫当奴隶跳舞吗?” “我讨厌当奴隶。但是他们教我以后,我就喜欢上跳舞了,所以我要赎身。” 少女那双褐色眼眸燃起热情,坚定地看着远方。 “我要抢在所有人之前替自己赎身,然后成为一流的舞娘,加入这一家。” “这一家?” 拉比莎忍不住提高音量,连忙以手捂住嘴,悄声询问少女: “这一家把你当成奴隶使唤,你竟然还想成为他们的一员?为什么……” “吃饭时我也说过了,你之前应该是过着相当幸福的人生吧。” 尽管语气显得无言,但少女的眼神已经不再蕴含敌意。 “虽然说是奴隶,但其实这里已经算不错了。不仅有食物吃,只要努力的话还有报酬拿。我呢,是被家人卖到这里来的。” “被……被家人?” “对。因为辛苦栽培的作物碰到盐害全部死光,生计陷入困境,一点办法也没有,就算想到别的地方去,也没有钱打点行李。就在这种恶劣状况下,这一家的人刚好经 过。于是家人就把我卖了,这才有钱能够打点行李。” 少女对愣怔地注视着自己的拉比莎,满不在乎地直说了。 “当时真的很艰苦,所以能来到这里真是太好了,就算变成了奴隶。” “怎么会……难道你们没向其他城镇求助吗?比方说,迦、迦帛尔?” “迦帛尔?哦,那个讨人厌的镇啊。” 少女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拉比莎这才发现自己说错话,但为时已晚。 “当然求助过啰。一直一直求他们让我们一家迁居过去。你知道迁居迦帛尔需要审查吧?因为志愿者众多,所以要等很久才会轮到自己。听说盐害受害者或生活困苦者会优先处理,苦等了四年之后,终于等到审查官来我们家,没想到却当场遭到拒绝。说是因为我们家从什么时候开始住在这块土地、是第几代家族的证明不足。我真想宰了那个表现得很同情的混帐审查宫。我们家的田在那四年间早就已经回天乏术了。” “原来是这样啊……” 拉比莎一脸错愕地喃喃自语着。 再次感受到不抱任何疑问住在迦帛尔的自己有多么无知。 “而且啊——少女有如乘胜追击般,继续对拉比莎说着: “虽然巡回表演团的人称我们为奴隶,但他们本身在沙漠就是被蔑视的对象。我以前和家人住在村里时,也很轻蔑巡回表演团,要沙漠人民邀请那种人进家里,跟家人平起平坐,终究是办不到的吧。” (啊啊。) 听了少女的话,拉比莎有如脑中的迷雾散去一般,想起了梦中看到的儿时景象与父亲当时所说的话。 为什么巡回表演团不来迦帛尔?父亲给了拉比莎一个答案。 那是因为不配啊! (因为不配……) ——不仅是罪犯,连弱者也一并排除,这就是迦帛尔的答案。 为什么不配,拉比莎其实并不清楚原因,但却“哦”一声,毫无疑问地点头同意了父亲的话。 假使巡回表演团不配的话,那么被卖给巡回表演团的这个少女呢? 将少女卖给巡回表演团的那一家人呢?花钱向巡回表演团买女人的沙漠之民又怎么说? 看到拉比莎忽然沉默下来,这次换少女一脸诧异地询问: “怎么突然安静下来了?怪人一个。难道是在同情我吗?” “不是。就像你说的,我真的过得太幸福了,该说是无知吗……我愈来愈不明白该相信什么才好了……” 拉沙比静静地说道。少女兴味盎然地盯着她,忍不住从鼻子发出了一声嗤笑。 “什么嘛~很简单啊,只要相信自己就好了!” 少女以大拇指比着自己单薄的胸膛,拾起下巴。 “老是借用别人的想法才会感到迷惘。请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吧。” “——对喔,的确是这样没错。” “先说好,刚刚那是我的想法,所以对你来说也还是别人的想法。” “啊……对、对喔。可是我真的这么认为,不行吗……” “……我不是说过我很坏心眼吗?你真的是个怪人耶。” 少女目不转睛地看着拉比莎,捂着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虽然他们总是叫我瘦子,但其实我的名字叫琦纱。你呢?” “虽然他们都叫我金发的,但我其实是叫拉比莎。” “拉比莎是吗?我们最后一个字都念‘沙’呢!” 很困了,该睡啰。琦纱这么说完就依偎过来,右手又开始稍微暖和起来。 尽管不知所措,拉比莎也跟着靠向琦纱。感觉比刚刚更暖和了。 隔天早上,琦纱将送来的餐点吃得干干净净,得意地将空盘秀给拉比莎看。 5、沉默的舞姬 在赫斯这个宁静的农业小镇上会突兀地盖着一幢跟镇的规模不太相称的大豪宅是有原因的。 很久以前,名为肃肃拉的一族人看中了从西边山脉涓滴流进这块土地的地下水,而这个镇就是肃肃拉一族倾财开垦,栽培小麦成功后发端的,镇里的居民几乎都是当时他们雇用的工人的子孙。 肃肃拉一族现在依然向务农的居民徵收若干税金作为田租,另一方面,则是跟知名富商深交往来,继续维持豪宅里的富裕生活。 因为拥有这样的背景与实绩,肃肃拉家的人基本上受到镇里居民的信赖与尊敬,但居民并不清楚肃肃拉家是如何与富商加深交情的。 肃肃拉家今天一大早就很忙碌。 因为主人重要的客人似乎会在下午抵达。为了准备宴会而动员所有佣人,有的准备料理、有的装饰房间,为了今晚的盛事所有人忙得不可开交。 在这种忙碌时刻,要是有个俨然是受雇前来的舞娘出现,毫不迟疑地进入屋内,不管是谁看到都会认为“哦,那是某个人安排的舞娘吧”而不以为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不过,还是有勤快的佣人叫住那个舞娘。 “喂,那边那个舞娘,你会不会来得太早啦?” 出声的男子在舞娘回过头的一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一头乌黑长发飘逸地散开,身高以女人来说非常高。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避免暴露,只见她穿着长而宽松的衣服,但从那优美的体态与饱满的胸部形状,可以想像布料底下的匀称身材。 舞娘挺拔的鼻梁正对着男子,竖起食指,轻轻在自己的唇上比着。 “怎么?要我闭嘴吗?你……” 男子看到舞娘缓缓摇头的眼神,彷佛深受吸引般闭嘴了。 只见舞娘握住自己的脖子,嘴巴开开阖阖之后,在眼前比了个摇手的动作。 “思?难道……你发不出声音?所以不能讲话?” 听男子这么问,女子欣然点头,嫣然微笑着。那一瞬间,男子脑中完成了舞娘尽管不能说话却尝尽千辛万苦,努力练就舞蹈才能,终于能够受雇来到这场私人宴会表演的感动故事。 是吗?看来你吃了很多苦啊!男子一边点头,一边好心地将那个舞娘带到表演者的休息室去。 驴车挽辊挽地一路颠簸摇晃着,巡回表演团一行人总算抵达赫斯镇,是在沙漠居民差不多该从午睡醒来的时候。 一群男子在牢笼停止摇晃后不久,跟昨晚一样前来迎接奴隶。 跟昨晚不同的是,从牢笼放出来的,只有包含琦纱在内的三名舞娘与拉比莎。 “我们已经非——常明白你没有跳舞的才能了。” 中年男子在拉比莎的脚踝绑上皮绳,不知何故痛切地对她这么说道。 “因为昨天让你露了脸,所以今天也不得不带你来了。但是听好,千万别跳舞喔!你只要乖乖地帮人斟酒就行了,听清楚了吗?” 被迫穿上跟昨天同样服装的拉比莎一边瘪着嘴,气呼呼地想着“就算求我我也不跳了”,一边跟其他奴隶一起前往那栋白色大豪宅。 “真讨厌,暴发户品味。居然在小不隆咚的镇盖这种豪宅。” 琦纱一边在押解下前进,一边偷偷地跟拉比莎咬耳朵。拉比莎心里想着这跟迦帛尔的议会堂好像喔,忍不住心头一惊,露出一抹含糊的笑容。 虽然巡回表演团整个被包下来,但是富商似乎真的只要奴隶而已。除了奴隶舞娘与几名乐师以外,没有任何一家的成员来到镇上。 (啊,这该不会是逃走的好机会吧?) 拉比莎发现现在巡回表演团一家的耳目很少,开始重新观察起周围的情况。 (宴会结束后一定就是晚上了,到时候或许就能摸黑逃走……) 虽然要跟有缘结识的琦纱分开有一点不舍,但既然有机会,就没理由放过。 (杰泽特应该也已经知道我不见了。) 陶口忽然窜过一阵心痛如绞的感觉。 (他知道我不见了……会怎么做呢?) 是不是来找我了?就像上次掉进蝎子坑那样。 (……不可能。杰泽特很忙,根本没空顾我一个人,而且之前我说了那种恩将仇报的话。应该会派其他人来搜索……) 拉比莎垂下眼帘,赶走脑中天真的想法。 事情会变成这样,一时大意的自己也有责任,只能想办法自行脱困了。 “……法纪鲁。” 拉比莎深深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喃喃说出这个名字。 忽然间,一阵浓密的风拂过拉比莎的后颈。 “咦?” 拉比莎感觉到些微风之伊弗利特的气息,寄予期待地仰望天空,但—— “金发的!不许东张西望!” 一家的人用力按下她的头,硬是要她面向前方。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抵达那栋大豪宅的入口。 “你们是巡回表演团的吧?上面已经交代过了,乐师就在大厅准备,舞娘去休息室。” 态度傲慢的门房这么交代着。拉比莎等人依照指示进入宽敞的宅邸内,在佣人带领下穿过围绕中庭的回廊,经过一楼中央部分的大门扉之后,进入旁边窄廊里成排房间的其中一间。 一进入室内,四个奴隶不约而同为之哑然。没想到竟然已经有人先到了!? “是个别请来的舞娘吗?” 琦纱皱眉这么说道。只见房里放置的三张长椅中,一名疑似舞娘的女子占据了其中最大的一张,睡得正熟。 (咦?) 拉比莎忽然有种奇妙的熟悉感,忍不住盯着那名女子的睡脸看,总觉得自己好像在哪见过她。 以圆靠垫当作枕头披散着乌黑长发睡觉的女子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有人来了,慵懒地睁开眼睛,接着环顾奴隶的脸,最后视线停在拉比莎身上,直起身来。 女子轻轻一鞠躬,按着喉咙,瞒巴一阵开阖之接,在跟前摇了摇手。 “……难道你不能说话?” 看懂手势的琦纱这么问道,舞娘点点头。奴隶们见状,总算解除譬戒,分别在其他两张长椅坐了下来。 “居然给奴隶这么好的房间,真大方哪。” 琦纱环顾房间,赤脚触碰着地毯这么感叹。拉比莎一边点头同意她的话,一边偷偷观察那名低着头的舞娘。 (这个人的脸,我果然好像在哪看过……) 拉比莎搜寻记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应该只是那头黑发让人想起艾雪吧? 神秘的舞娘冷不防地抬起头,看到那双深蓝色的眼睛,拉比莎的心跳瞬间加速。 下一秒,女子便弯着上半身开始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头黑发随之晃动。 “啊,你没事吧?” 距离最近的拉比莎才站起来拍她的背,舞娘就神色痛苦地揪住了好心的拉比莎……应该说是用力抓住拉比莎的手拉向自己。 拉比莎感到不对劲,立刻想要抽身,耳边却传来悄然低语声。 “……去外面。” (咦——?) 拉比莎不知所措地看着舞娘的脸,但她却边咳嗽,边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踩着非常虚弱的步伐——偏偏抓着拉比莎的手又抓得非常牢——开始蹒跚前进。 “欸,要不要紧啊?” “唔?嗯,我猜她是想呼吸外面的空气吧。马上就回来。” 拉比莎只能勉强对担心的琦纱挤出这些话,就被对方拉出了房间。 黑发舞娘依然没放开拉比莎,而是快步朝着窄廊更深处走去。 “那个,要去哪?像这 样擅自乱闯不好吧。” 起初还好言好语的拉比莎,看着走廊尽头,似乎是宅邸最深处的圆形中庭映入眼帘时,也忍不住粗声粗气起来。 “站住,你到底是谁?虽然装成不能讲话的样子,但你刚刚明明讲……” 拉比莎话没说完嘴巴就被捂住,随即被拉进巨大的大理石柱与墙壁之间。 事发突然,拉比莎不禁全身绷紧。一阵无奈的嗓音从她的头上落下。 “真是的,你居然到现在都遗认不出我来,我真有点意外啊。” 依然被捂住嘴的拉比莎大吃一惊,仰望着那名舞娘的脸。 有如月明夜空的深蓝色眼睛。那个颜色,再加上这个熟悉的声音—— “唔唔呣、唔唔唔!?” “嘘——” 舞娘竖起食指按着嘴唇,等迅速瞄过周围以后,她——不对,他终于放开了拉比莎的嘴。然后促狭似地扬起嘴角。 “你比我想像的还要有精神嘛,拉比莎。” “杰泽特!你怎么会扮成这样!” “哼哼,相当出色的美女吧。” 拉比莎差点吓破胆地小声嚷嚷着。扮成舞娘的杰泽特对着她自豪地拨着头发,耸了耸肩膀。的确是个相当出色的美女。 一头笔直的黑色长假发配上夜色眼眸营造出一股神秘的氛围,被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就连拉比莎也忍不住想要栘开目光。不过再仔细一看,全身上下其实有很多部位都显得颇为粗壮。 拉比莎因为很在意眼前突起的胸部,姑且试着询问: “不过,那个胸部到底是怎么弄的?” “喔,我用头巾动了点手脚……有需要的话欢迎参考。” “不必了。” “说的也是。” 两人同时将目光放远,看往不同的方向。 最初的惊讶过后,拉比莎突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刚刚在震惊之余虽然有过愚蠢的对话,但自从跟杰泽特大吵一架之后,两人其实已经好几天没讲话了。不过…… “为什么你会在这种地方?” 脱口而出的疑问,不知是否因为交杂着期待与不安的关系,听起来出奇地刺耳。在那双夜色眼眸静静注视之下,拉比莎忍不住移开视线,仓皇改口: “啊,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为什么这里……” 她突然紧张起来,心跳声在耳朵里鼓动着。 (你是来救我的吗?) 虽然很希望是这样,但不可能—— 拉比莎咽下口水,下定决心提心吊胆地开口询问: “难、难道,你…………………………………………:是来救我的?” 最后那几个字真的很小声,而且她迅速说完以后就闭上嘴巴,低下头去。 ——被问到像这样要说过分的确很过分的问题,杰泽特在内心踉跄了一下。 “嗄?” 杰泽特不自觉发出非常凶的声音,看到拉比莎一脸胆怯才忍住没有回嘴。 (这家伙难道以为我是出于兴趣或娱乐才扮成女装,然后潜入有钱人家?) 原本想说至少赏她一个无言的白眼,不料却失败变成苦笑。 (……算了,这就是拉比莎啊。) 杰泽特伸出手,稍嫌粗鲁地抓住拉比莎太阳色的浏海,抬起她的睑。 “别闻这种废话。不然我来这里还能干嘛?” “因为我……那个,之前曾经说了很过分的话。” “哦,就是那个‘谁拜托你了,以后不许再多管闲事’对吧?” “唔唔~~” 拉比莎听到自己当初讲的话不禁为之语塞,杰泽特则是冷哼了一声。 “既然不是闲事,不用你拜托也可以管吧?” 他的表情转为严肃。 “总之,就是……我也一样说了过分的话。就当作是彼此都太年轻气盛吧!” 杰泽特喃喃说完后,有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听到这句老成的台词,拉比莎顿时眼眶泛泪。 (原来他已经不生气了!) 真不敢相信只是理解这点,居然就让自己松了一口气。 至今累积的不安化作眼泪大举涌向眼角,即将夺眶而出。 只觉得因为耿耿于怀而逃避和解的自己好像笨蛋一样。 “喂,怎么了?你很害怕吧——对不起,这么晚才来。” 看到拉比莎又低下头去,杰泽特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 (别这么说。对不起,又增加你的工作,谢谢你来救我!) 拉比莎很想这么说,但她实在讲不出这么长的句子。 “我没事。” “骗人,你现在快哭出来了吧。” “……这是真正的砂目。” “要是没擦好的话,妆会掉得乱七八糟的喔。面向我这边。” 听到这句话,拉比莎脸色部发白了。 (偏、偏偏在打扮成这副德性的时候!) 直到此时,她才想起自己现在化着平常不化的妆,穿着暴露的舞娘服装。 她突然觉得再也待不下去,当场别开脸,没理会杰泽特伸过来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连镜子都没有还想要自己来?你还揉,面向这边。” “就说了不用嘛!我要把妆卸掉了。” “为什么?明明这么适合你,太可惜了。” (……咦!) 拉比莎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绷紧神经提防这是新的取笑花招。 杰泽特却在此时突然切换为锐利的眼神。 接着不由分说捣住拉比莎的嘴巴,她在发出无声叫喊的同时被塞进更隐密的地方。不久之后,她也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意思就是,我方可以直接接收所有人也没问题啰?” “就是这么回事。巡回表演团那边,一定有办法可以让他们接受的。” 是两名男子窃窃私语的声音。虽然被柱子挡住看不见,不过由音量以及方向来研判,他们应该是在圆形中庭对侧的回廊那边。 “哎呀,感激不尽。看来这期应该也能笑着见老主顾了。” “呵呵呵,这么讲虽然有点现实,不过还请您在那位老主顾面前帮忙美言几句。” “那当然,今后还要请您多多关照呢。” 从衣物摩擦声听来,两人似乎互相拍了拍肩膀又握了握手的样子。 “不过,人家说东西的价值因地而异……那种东西在西边山脉的另一边,真的用来当作药吗?” “对。在这一带因为迦帛尔作威作福的关系,说到高价的药就是辛姆辛姆。不过在另一边,说到高价的药就是人类的内脏了。” 拉比莎和杰泽特大吃一惊,不发一语地面面相觑。 “哎哟,可真教人不敢领教哪。这么说来,那些奴隶丫头马上就会被晒成人干啰?” “不不不,这种事我也一样敬谢不敏。到时候会用药迷昏她们,活生生地送过去,之后就全权交给对方处置了……” “原来是这样。话说回来,您告诉我这么大的生意……” “我是看您也精通地下交易才告诉您的,千万可要保密喔!” “那当然。看来今晚会是一场增进彼此情谊的愉快宴会哪。” 您说的是。呵、呵、呵……男子们发出让人听了就觉得不舒服的笑声,朝着大厅离开了。 (唉~原来如此,竟然暗薮这种阴谋啊!这下可麻烦了……) 杰泽特按 着额头仰天叹气。等做好心理准备之后,才看向拉比莎。 果不其然,拉比莎惨白着一张脸,浮现了想说的话一箩筐的眼神看着杰泽特。 “你、你听到刚刚的话了吗?糟了!要赶快通知其他舞娘逃离这里才厅!” 只见她以一副不出所料的慌张模样,说着不出所料的话,而且迁带着深信“杰泽特必定也认为应该要这么做”的眼神。 杰泽特试着做最后挣扎。 “喂,我刚才说过我是来救你的吧?” “嗯,你来得太好了!听了刚刚的话我更加这么觉得。” “按照预定计划,我打算带着你直接从后门逃走。” “是吗?趁现在的话,或许能带其他舞娘过来。” 拉比莎忽然一脸认真的眼神,一扫先前的惊慌失措,挤开杰泽特,先观察四周后才从柱子后面跳出来,开始迅速地往原路走回去。 “我们走,杰泽特,快呀!” 拉比莎转身催促,虽然想跑却被皮绳绊倒,最后只好不甘愿地以小碎步前进。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啊?” 杰泽特垂下头叹了口气,也以猫一般的步伐追了上去。 他一方面觉得事情变麻烦,一方面又对拉比莎如同预料中的反应感到放心。 (如果只有我听到刚刚那件事的话,现在早就逃走了。) 这么想着的他,内心蒙上了淡淡的阴影。 尽管自己心里也同情那些奴隶的命运,但因此就去救她们是不合理的!杰泽特不由得这么想。要知道自己过去杀了多少人! 他讨厌好心助人的自己,讨厌想要救人的自己散发的伪善气息。 尽管每舍弃一次就累积在心里的黑暗非常恼人,但事到如今又能怎么样呢? 可是—— 拉比莎总是很轻易地就能赶走那股黑暗。 每当那双光彩夺目的眼眸注视着自己,就觉得她好像是在对自己伸出援手。 拉比莎的天真无邪有时是不经大脑的,所以总是会激怒人、惹恼人,教人烦躁、看不过去。 但是,自己就是不由自主地受她吸引。 (明明是来救她的——) 却觉得自己才是迷路被找到的那个人,杰泽特忍不住苦笑着。 拉比莎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伤脑筋地望着杰泽特。 “不妙,已经没空逃走了。” 杰泽特的视线越过太阳色的头顶,只见负责带路的佣人正把奴隶一个个从休息室叫出来。佣人一发现拉比莎与杰泽特,当场挑起眉毛。 “你们怎么随便离开房间!要上场了,快过来!” “伤脑筋,原本想通知大家现在的情况……” 两人一边慢步走过去,一边小声地交头接耳。 “对了,你为什么一直都不用伊弗利特啊?” “我想要用啊,但却没办法用。” “什么?算了,这件事等一下再说。” 佣人跟舞娘群愈来愈近,杰泽特再度假装咳嗽,弯身装作倚靠拉比莎肩膀的样子,嘴唇几乎不动地附在她耳边低语: “你放心,有些事只要我们两个合力就办得到对吧?比方说——” 他悄悄地告诉拉比莎几个可能性。 两人以眼神交换了共犯般的笑意,便混进舞娘的行列中。 “你们刚刚跑去哪里了?” 琦纱一脸疑惑地问道。拉比莎没回答,而是附在她耳边悄声说着: “琦纱,待会不管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相信我,相信我跟后面那个舞娥。” 琦纱的表情更加疑惑了,她轮流看了看拉比莎跟杰泽特之后才重新面向前方。 (我一定要帮助所有人逃出去!) 拉比莎在心里下定决心,同时感觉到自己虽然处在这种状况下,但情绪却异常地高昂。不安与紧张感也逐渐淡去,浑身充满一股莫名的安心感,深信接下来一切都会很顺利。 拉比莎略微往后仰望,刚好看到扮成舞娘的杰泽特露出坏心眼的笑容。 纵向细长的大厅里到处放置着烛台,明亮得宛如白昼一般。大厅最里面的位子挂着由上等纱制成的顶篷,体型福态的富商老爹与看似这家主人的削瘦男子并排坐在一起。 在大厅左右两边,看似双方亲属的男子们各自围坐在一盘盘的料理边。端着饮料的佣人夹杂在其间,像柱子似地排排站着。 舞娘一行人踏过酒红色的地毯,走到混杂着口哨与喝采声的大厅中央。 “是奴隶舞!” 彷佛以男子们的喧哗声为开端,乐师开始演奏音乐。 “你要跳舞吗?” 拉比莎忽然听到杰泽特在背后这么低声询问,一脸慌张地摇了摇头。于是他便推着拉比莎的背脱离行列,走向挂着顶篷的主客席。 “哦哦,快来帮忙斟酒呀!” 两人被敞醺的主人欣然大悦地迎过去,拿着酒瓶随侍在侧,拉比莎是负责胖富商、杰泽特则是瘦主人。 (呃……只要倒酒就好了吧!?) 拉比莎像年轻人在宴席上替老年人斟酒那样,在富商的空杯里倒酒并劝酒。 “请用。” “哦,你今天不跳那个奇怪的舞啦?” 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富商满脸通红,笑嘻嘻地问着。拉比莎尽管脸颊抽搐,依然尽力在一旁陪着笑脸。 “对,我昨天只是替人上场而已。” “哦——我并不讨厌呢,那个很像诅咒的舞蹈。” “哈哈哈,您真是爱说笑。” “不对、不对,我是说真的喔,真的很像在诅咒人呢!” 拉比莎内心受创的同时,奴隶们的舞蹈仍精彩生动地持续上演着。舞娘们配合说书人搭配乐声讲述的故事,在轮到自己表现时奋力一搏地激烈舞动着。 其中以琦纱的魅力最为出众。连脚上系的皮绳都成为增色的道具,见骨的腹部柔柔弓起,褐色长发与浅黄色腰布一同飘扬、华丽地旋转着。 (好漂亮!) 拉比莎经常忘记自己现在是侍女,整个人看得出神。不过这段时间富商也同样看得十分入迷,所以还不至于有什么问题。 琦纱誓言要替自己赎身。如果是她的话,应该办得到吧。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成为一流的舞者。成为一个不把各种蔑视——不管是巡回表演团或前奴隶身分——放在眼里的舞者。然后,总有一天两人或许会再相见也不一定。 到时拉比莎会在哪里呢?塔拉斯伐尔?迦帛尔?还是其他不知名的地方? 哪里都好。不管在哪里,只要想办法见面就好了。就算是在迦帛尔也一样。 (不能在这种地方结束!) 拉比莎偷偷瞪着一旁的富商与干瘦的主人。 漫长的表演结束了,在男子们发出的粗野喝采声中,舞娘退场与乐师群同席。这时换杰泽特站起来。 他戴上喑哑舞姬的假面具,大胆地绕到主人的位子前。 “嗯嗯?怎么,这次换你跳是吗?” 主人神情荡漾地问道。杰泽特微笑着点头,跪下来优雅地朝前方伸出双手。并拢伸长的手指前方,是放在主人身旁护身用的弯刀。 (啊,难道是——) 拉比莎意会过来,将身体往前倾。杰泽特打算以这个表演开出一条血路。 “嗯?喔喔,是刀舞呀?来,拿去用吧!” 主人骨瘦如柴的手才刚握住身旁的刀,便遭到意想不到的人物拦阻。 “那样不好吧,居然随便将刀子交给别人?” 拉比莎心 头一惊,定睛注视着隔壁的油腻腻老爹。尽管暍到满脸通红地享受着宴会,但仔细一看,那双细长的眼睛却蕴藏着绝对大意不得的光芒。 (不要突然发表这种正经意见啦!) 拉比莎在心中大喊着,惊慌失措让她不自觉地看着杰泽特的脸。 “不过是个连话都不会讲的舞娘耶?何必这么警戒。” “话不能这么说,毕竟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我就是这样才能活到今天的。” “可是刀舞应该值得一看吧。” “只要准备羽毛、团扇之类的代替品不就好了?” (怎么办?如果这是关键场面的话……) 拉比莎一时拿不定主意,杰泽特突然转身面向她。 他略微挪动下巴指着富商,夜色眼眸有所期待地闪着光芒。 (果、果然要我来!?……唔唔,可恶!豁出去了!我做就是了!) 拉比莎从肚子里挤出惊人的决心与耐力,并顺着这股冲劲朝富商的手扑去。 “商人先生!” 富商本人就不用说了,就连大厅里本来作壁上观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面对全场出乎意料的反应,拉比莎自然畏缩起来,决心也化为一张白纸。 “呃……那个……” 拉比莎冷汗直流,以眼角余光向杰泽特求助,这才发现他仍继续向主人娇滴滴地(!)央求着。 富商见拉比莎僵住,纳闷地看了她一眼之后,再度转过头。 (不行!要吸引他的注意力才行!) 拉比莎脑袋一片空白,有如受到驱使般再度抓住富商的衣服。 一定要做出非常不像样的丢脸举动才可以——! 拉比莎决定撇开自尊心,屈辱让她羞红丁脸,只见她双眼湿润地恳求着: “是、是是是是、是这样的!我……我讨厌血腥话题。请看着我……” 她的话愈讲愈小声,身体也跟着发烫。为了避免引起戒心,不说“看这边”而是“看着我”会不会太过火了?她忍不住在意起这样的小事来。 (啊啊……希望杰泽特没听到刚刚的话才好!) 不知是幸或不幸,这个举动发挥了唤起富商醉意的效果。 这名老爹对小丫头没兴趣,对少年倒是有点兴趣。而好死不死的,拉此莎的外表看起来又像极了少年。 “哦哦——仔细一看,还真是意外的收获哪?” 黏答答的圆滚滚手指头伸了过来,滑过拉比莎的脸颊与下巴。 (噫!) 一股跟掉进蝎子坑时不相上下的恶寒窜过背脊,拉比莎彷佛全身被磁铁吸走股猛然抽身,没想到富商的手臂却意外地长。 那只手搭住拉比莎裸露的肩膀,让她无法顺利逃脱。 “呵、呵,皮肤好光滑,不错嘛!” “啊唔哇哇哇……” 又不能拍掉富商的手大骂不许摸,拉比莎只能呻吟了。 就在她感到头昏眼花之际,大厅的气氛再度沸腾起来。 借到刀子的黑发舞娘已经开始跳舞了。 拜此所赐,富商转移了注意力,拉比莎总算松了口气,整个人顿时被那支舞给吸引住。 (啊啊——是战斗舞。) 跟之前在月光下看到的那次比划一样,称之为舞蹈似乎稍嫌粗野的打斗动作,观看者的血液会为之骚动、战栗,但却又美丽得不可思议。 武术高强者的动作有时会让人联想到舞蹈。杰泽特当然不曾学过刀舞,所以他想像着看不见的敌人,与其战斗,藉此表演舞蹈。 不管是喝醉的男子还是艺人。就连佣人都一脸陶醉地注视着黑发舞娘的舞姿,仿佛想都没想到那其实是非常危险的动作。 杰泽特在大厅中央起舞的同时也绕着圆圈,逐渐接近主客席。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来到了拉比莎的附近—— 两人四目相接的瞬间,拉比莎知道时机到了。 原本是顶篷的层层白纱轻飘飘地从视野上方缓缓落下。 在逐渐阖上的风景中,拉比莎看见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烛台上的火。” 拉比莎确实听到杰泽特的声音这么说,于是便大叫着: “燃烧殆尽,纳珥!” 刹那间,掩盖视野的白纱幔有如闪光般发亮了。原来是放置在大厅各个角落的烛台火势同时加剧,急剧产生了光芒。 没有人理解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大多数人都暍醉了,剩下极少数清醒的人都是被雇来的佣人,而能下达命令的两个人在主客席跟纱幔格斗着。 杰泽特将拉比莎拉近自己身边,一边割断她脚上的皮绳,一边迅速低声说道: “再用水精灵,在桶子里面。” “我想想……化成雾,玛卜!” 四周放置的桶子里装着未经煮沸的冷却用水,杰泽特刚刚一边跳舞一边确认过里面有水精灵。接到指令的水化成雾在大厅内扩散开来,所有人都陷入有如置身在白云里的状态。 “好,这样大家就看不见了!快逃吧,杰……你在干嘛?” 拉比莎转过头去,虽然只有一瞬间,但她目睹了杰泽特踢着某样被纱幔包住的浑圆物体。他一脸冷酷可怕的表情,嘴里还喃喃说着“这只猪”之类的话。 “不,没什么。记得肩膀要先擦干净喔。” “肩膀?” “要走啰,拉比莎!” 两人在混乱中奔跑着,很快找到在离出口最近的下位发愣的奴隶,杰泽特替他们割断脚上的皮绳,拉比莎则是出声催促着: “快逃,再继续待在这里会被杀掉!这里的主人想要把我们当成药卖掉!” 隔了几拍之后,琦纱率先站起身来对着拉比莎点头。 “我听过人类可以作药的传闻。我们快逃吧!我还不想死!” 原本吓得全身僵直的乐师听到这句话,终于理解眼前的情况,一脸惊慌失措地冲到了外面,其他舞娘见状也似懂非懂地紧跟在后。 乱哄哄的不只是大厅里面,就连外面也一样。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杰泽特看到门房与卫兵闻声赶来,尖着嗓子大喊: “有贼呀!快进去里面抓贼啊!” 什么!?主人被杀就等着失业的他们一窝蜂冲进大厅。同样的光景就这么重复了二、三遍,其中当然也有人怀疑杰泽特。 “站住!我记得你不是不能说话吗!?” “哎呀?有这回事吗?” 偏着头、以袖子掩嘴呵呵笑的黑发舞娘看起来虽然很有魅力,但声音却十分低沉。男子愣住的同时,杰泽特的手肘也如电光石火般地击中对方的心窝。高举双手化作墙壁挡住整个过程的拉比莎随即大声喊道: “不好了!这个人被贼打伤了!” 一有别的男人跑来,两人立刻将不省人事的男子塞给对方,然后装作一副恐慌样,一路尖叫着再度跑走。 “哼哼,刚刚的即兴演出还不赖嘛。” “今天一天就能出师了吧?” 两人边聊着,一看到有人出现就夸张地大声嚷嚷着“有贼呀!”,表情不用仔细看就知道摆明了是在憋笑。 “又被怀疑了喔!尖叫的工作就交给我,杰泽特你还是闭嘴吧!” “这么愉快的事情……不对,有什么办法呢,谁教恐慌这种现象是集体发生的。” “我看你根本就乐在其中吧!?” “你才是!” 这时,前方再度出现了勤快的佣人。 “等一下!你 们几个,在骚动结束前不许出去外——” 并肩齐跑的两人瞬间交换了目光之后,稍微错开时间加速了。 “对不起!” “放过我们吧!” “呜咕噢!?” 拉比莎率先街上去引开佣人的注意力,迟些靠近的黑发舞娘则是一拳打进他的胸膛。默默向瘫在地上的可怜佣人谢罪之际,两人终于跑到了屋外。 太阳早已下山,沙漠漫布着开始零星露脸的星星与微温的空气。 “喂,难道你想回去当奴隶吗!?” 拉比莎不假思索地跟着琦纱跑,杰泽特赶紧拉住她的手。她叫了一声回过神来,修正了奔跑的方向。她犹豫着该不该通知其他奴隶一声,数度回过头去。 (没办法,现在的我根本救不了她们。对不起,再见了……琦纱。) 那名令人印象深刻的少女,自己似乎能和她成为很好的朋友呢! 拉比莎跑了几步之后再度回过头时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气。只见琦纱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停住,接着转过身来笔直地注视着拉比莎。 琦纱手插腰,扭转单手举到头上,摆出了舞蹈最后作结的姿势。我会成为一流舞者的——她彷佛这么说着。 那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她很快就跑开了。 (谢谢你,琦纱。) 她大概是在表示自己会自力更生地活下去,以免一个人逃走的拉比莎为了这件事感到痛苦。 “怎么了?” “没有,没事。” 希望有缘能够再相见。拉比莎在心里这么祈求着,便头也不回地往前奔跑。 不知不觉间她和杰泽特两人手牵着手,直到穿过赫斯镇,踢着沙漠干燥的沙子,看见在洼地等待的两头里固之后,才放开彼此的手。 不过,目前还没有余裕为成功逃脱一事而高兴。杰泽特迅速脱掉假发与舞娘的服装埋进沙里,再换回库库背上载的本来穿的衣服。拉比莎则是用一大块布裹住身体,两人便骑上里固出发了。 拉比莎用布确实裹好身体,整个人蜷缩起来,紧紧贴在手握缰绳的杰泽特背后。这样万一被追兵发现时,也能坚称“这是行李”。 就在前往歇荷奴镇的路程过了一半的时候—— 始终不发一语的杰泽特突然以严肃的口吻开口说话: “虽然我知道这种时候这么做很不像话。” “怎么了?” 拉比莎仰起脸,从布底下探出耳朵,好听清楚杰泽特说的话。 杰泽特稍微转头看着拉比莎,像在忍耐什么似的,脸颊不住抽动着。 “我现在有股冲动想要放声大笑。” 停了一秒之后—— 视线交会的两人再也忍不住,同时大笑出声。 两人在奔驰的里固上捧腹、流泪,笑得东倒西歪。 “真搞不懂!我干嘛要那么认真地扮女装啊!” “我还是第一次那样尖叫个不停!” 或许是因为顺利脱困而松懈下来的关系,两人突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好滑稽,再也压抑不住不断涌上的笑意。 笑意又再度挑起新的笑意,完全停不下来。总之,两个人笑得非常开心。 两个人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一起笑了。 “呼……好、好久没有这样笑了……” “我、我也是。笑到整个人累栏了……” 里固夫妇看这些人类气喘吁吁地疲软下来,朝他们投以不以为然的视线。不知不觉间周遭已经彻底转暗,夜空有如涩着镜子碎片般闪耀着光芒。 “对不起,杰泽特。” 就在两头里固渐渐放慢速度,变成一般步伐时,拉比莎喃喃说道。 “前阵子……那些话都是骗人的。我真的很高兴你来救我。” 杰泽特边感受背后的暖意,边仰望星星确认他们现在的位置。 “我想要有所贡献,因为我总是受人帮助。可是你却叫我回迦帛尔,所以我很不甘心。总觉得意思好像是不需要我。” 拉比莎以额头顶着杰泽特的背,轻轻闭上眼睛。 “所以……我并不是想找你吵架……” 拉比莎早就忘记开端是什么了。就像杰泽特说的,两人彼此彼此。 就这样闭着眼睛片刻之后,她听见杰泽特轻声说着: “跟你在一起时,我就会觉得很快乐。” 拉比莎闻言立刻睁开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 “所以,我需要你。对不起,之前不经大脑说了那种话。” 呢喃般的低沉嗓音静静地传达到心底。 一股暖意在全身轻柔地摊敞开来,拉比莎点了点头。虽然知道就算点头对方也看不见,但只是那么做就已经尽了全力。 (唔……) 拉比莎忍不住以双手紧抓着身上的布。 竟然这么轻易就高兴起来,总觉得很不甘心。杰泽特好狡猾。 “对了,这个还你。” 感觉有东西抵在头上,拉比莎仰起了脸,惊讶地看着垂在眼前的银胸饰,连忙伸出了手。 “这是在哪找到的!?太好了!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到了!” “掉在沙漠里,多亏它才能找到你。” “原来是这样!太好了……!” 拉比莎将胸饰抱在胸前好一会儿才兴冲冲地戴上。断掉的部分似乎已经修好了,因此链子变得比较短。 “啊啊,你还帮我修好了呀,谢谢你!对了,既然你又救了我一次,这次换我送你东西当谢礼。送什么好呢?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拉比莎紧抓着杰泽特的衣服往前探身,兴高采烈地询问他。 意外的提议让杰泽特歪着头,望着喜孜孜等待回应的太阳色眼眸半晌。 接着他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笑意,一只手放开缰绳伸向拉比莎的头。 他以指尖卷起一束金线般的头发,望着拉比莎的眼睛说道: “可不可以给我这种颜色的编绳?” 拉比莎表情一愣陷入思索,接着浑身僵直,最后则是整个人往旁边一倾。 “哇!” 她叫了一声连忙缩回脖子坐正,脸爆发似地迅速染红。 (咦?他刚刚说什么?) 心跳变得比里固的步调还要快上许多。 (要不要告诉他那种事在迦帛尔具有特别的意义?可是,要是他跟我说他知道的话那该怎么办才好?啊,不过他要是知道就不可能会那么说吧?) 还是他只是单纯地想要这种颜色的编绳?难道是我听错了?或者他只是在取笑我?瞬间思考过一过之后,拉比莎决定以最平和的方式应对。 她装作没有听到—— “……啊,但是不知道礼物是什么的话会比较开心吧?我还是自己想好了!” 我刚刚差点从里固上摔下去呢。哈哈——她还刻意在后面加上这句话。 虽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取笑,但杰泽特什么也没说,拉比莎总算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刚刚说过不能用伊弗利特对吧?” “啊,对对对,没错没错!是这样的……” 拉比莎紧抓着全然不同的话题,从被卡耶尔掳走开始,将详细情况告诉杰泽特。 “……不过,我记得刚刚叫他的名字时,好像有一点点反应。” “要不要现在试试看?” 拉比莎点点头,努力静下心来,试着呼唤风之伊弗利特的名字。 过了一会之后,感觉得到大气中混进一阵浓密的风,撞了过来。 “怪了,风精灵一 下子聚集一下子散开……很不安定。” 拉比莎发现在杰泽特纳闷的声音里面,参杂着别的微弱声音。 ‘契……主啊……’ “法纪鲁?” 明知道看不见,拉比莎还是忍不住左右张望着。 ‘折腾……终……回复到……旦……混在……’ 虽然断断续续,意思又不清不楚,但拉比莎耐着性子听完后总算大致了解。 “听起来好像是说,不小心跟撒旦混在一起了的样子。” “混在一起?是因为你要伊弗利特去撞卡耶尔的沙暴吗?” “除此之外没别的可能了。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不能那样,对不起,法纪鲁。” ‘真是……这样对待吾……偏偏……是那个撒……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风之伊弗利特啰哩啰嗦地抱怨了一顿,弄得拉比莎无言以对就消失了。 “唔唔……明明就喜欢阳气,为什么这么爱抱怨呀……” “喂——打起精神——” 见拉比莎筋疲力竭,杰泽特对她投以“睡着会死喔——”的无形声援。 不久之后,市场镇·歇荷奴的灯火终于出现在眼前。 两人先慰劳两头里固,再跟喝酒喝到半夜的衣物店老爹交涉,用舞娘服装交换拉比莎要穿的衣服。 之后他们找到提供旅行者使用的帐篷投宿,秋风扫落叶般做完——像是吃点简单的东西——这种最起码该做的事情后便早早就寝,准备明天再回去。 既然已经救出拉比莎,在回到同伴身边前,应该没有任何事需要担心了。 ※  ※  ※ 那一天,他偶然经历了两个重逢。不,或许该说是必然吧。 他最初寻找的是卡耶尔。那个随性的首领从昨天起就没回据点。 卡耶尔过度使用撒旦,若因此而倒在某处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于是,塞伍特便到附近的村庄与城镇去找人。 白天,他在最初造访的城镇经历了当天的第一个重逢。 那座偏僻城镇隐约弥漫着紧张的气氛。无法确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空气中充满了不安与疑惑。 他在那种气氛的中心见到了过去的同伴——那些逃出沙岚旅团的前成员。 “原来你们会合了……居然在别的地方再度聚首,还真是讽刺呢!” 见到好几张熟面孔,塞伍特不掩惊讶,坦率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无依无靠的,要一个人活下去简直是难如登天啊。那么塞伍特,你呢?你也终于要加入我们的行列了吗?” 男子们满面笑容地表达了欢迎之意,然而塞伍特却静静地摇了摇头。 “没有。但是看到你们平安无事,我很开心……那就是你们现在的巢穴吗?” 塞伍特以目光指着镇外一栋半朽的陈旧仓库。他看到前旅团团员与一些陌生男子在那里频繁出入。 “你们加入了别的盗贼团吗?” 尽管认为不可能,不过看到这么多生面孔,他还是姑且一问。 “怎么可能?我们迎合其他人要做什么。” “不过……” “这只是在演一出戏。我们想要干一票大的。” 前旅团团员的红发男子勾起嘴角一笑,附在塞伍特耳边迅速说道: “其实我们从满久之前就开始聚集反迦帛尔的反抗份子。还散布了某个传言。” “……传言?” “那些家伙就是听到这个传言才来的。” 男子一脸得意,将那个丝毫不掩对迦帛尔恶意的传言内容告诉塞伍特。 “沙漠人民相信了吗?” “出乎意料地一下子就传开了喔。应该是原本就有所不满了。你不觉得,迦帛尔那帮人被自己视为次等镇民斗垮时的表情很值得一看吗?这正是复仇。” “……恒愿不会连累到沙岚之镇才好。” “万无一失啦。在我们的设计下,众人的矛头只会指向迦帛尔而已。” “你要带头领导这场斗争吗?” “怎么可能!”男子摇着一头红发,笑了笑。 “我们只负责煽动。而且合适的带头者也已经找到了,接下来只要放着不管,自然就会替我们引发冲突。到时候看是要隔岸观火、或是狠狠报他一箭之仇都好。趁乱大赚一笔也是不错的选择,美好的时代就要来临了。” 他舔了舔嘴唇,周囤的男子也大声附和着。从他们的模样看来,红发男子似乎扮演统筹角色,而且已经建立起一定的地位。 已经脱离组织获得自由的男子们再度集结,共谋起事—— 塞伍特目睹这个情形,眉头蒙上了一股忧愁。 简直就是换了一个首领的沙岚旅团啊。也不想想卡耶尔正因为身为首领而无路可逃,发了狂—— (……不,就算是这样,我也没有立场说什么。) 塞伍特因为自己的伤感而苦笑着,并送给前旅团团员几句饯别的话。 “祝你们成功。是在近期之内起事吗?” “就是明天了。今天会先集合人员,等明天再带着武器前往迦帛尔。” “喔……还真赶哪。” “容易激动似乎是沙漠人民的特征。” 相对地,不要急遽冷掉就好了——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俏皮话。 (明天沙漠即将产生大变动。) 得知镇上这股紧张气氛的真正原因,塞伍特的脑海里浮现了两名青年的睑。 卡耶尔与杰泽特面临这个状况会采取什么行动呢? (得快点找到卡耶尔才行……) 塞伍特想起此行的目的,和过去的同伴道别。 “塞伍特,你不跟我们一起来吗?” 对方在他临走之际这么劝诱,但他微笑推辞后快步离开了。 (那些家伙应该会合力活下去,已经不用再替他们担心了。) 就这点来说,自己还有时时刻刻要挂心的首领在…… 到了夜晚,他在最后前往的城镇听到了有关第二个重逢的消息。 那个叫赫斯的镇,在当晚因为一起骚动而搞得人心惶惶。 “听说有刺客去了主人家。”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塞伍特开口询问,某个男性居民这么回答他。在赫斯镇提到主人家,指的便是肃肃拉家那栋白色的豪宅。 “据说是个擅长用刀的舞娘……现在已经派居民四处去搜索了。” 塞伍特既不感兴趣,也无意再听下去。不过,那名男子不知是否想叫塞伍特帮忙搜索,只见他拿出分发的通缉画像执意要告诉他。 “你看,一头黑色长发配深蓝色眼睛,以女人来说个子很高。有没有看过?” 看到塞伍特摇摇手准备走开,男子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上一句: “啊啊,要不然金发的女孩子也行。有人目击到她跟那家伙一起逃走。” 塞伍特原本打算无视到底,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金发、太阳色头发,那在沙漠是非常罕见的发色。再加上深蓝色眼睛——有如夜晚一般。 “你刚才说对方擅长用刀是吗?” 塞伍特转头询问,男子以为他终于肯帮忙,身体往前一探点了点头。 “好像是。听说她先跳了一支精采的刀舞,再趁隙砍过去。” “然后呢?” “之后好像就突然冒出火啊雾啊之类的,主人家的人曾说过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总之,隙最后的目击者表示,两个人好像是 往那个方向跑掉了。” 塞伍特蹙眉,朝男子指的方向走去。男子似乎在背后说了什么,但他毫不理会。 (突然叫出火跟雾……如果精灵使在的话就有可能吧?) 出了镇再走一段路,便可看到大地凹陷,出现了一个洼地。因为高度落差颇大,要是有人进入洼地,从镇上应该是看不到的。塞伍特走进洼地,思索片刻。 脑海浮现了杰泽特与今年担任使者的少女。 (假如那个舞娘是杰泽特的话……) 塞伍特想象自己就是杰泽特,开始思索着。 杰泽特因为某个缘故,扮成舞娘潜入豪宅拯救少女。他在事前当然做好了逃亡的准备——也就是里固。没有地方比这片洼地更适合停放里固了。 顺利引发骚动,逃到这里的他们立刻跳上了里固……不对。 “首先必须要解除变装。会暴露行踪的东西绝对不能留在身边。” 塞伍特喃喃说完后,四处走动着,以脚粗鲁地翻搅沙子。他绕着圈子不停地踢散地面,重复几次之后终于让他找到了。 状似人类毛发的东西从沙子缝隙间露出来。是一顶黑色的长假发。 “解除变装后逃亡。会去哪呢?在这附近,而且方便回到沙岚之镇的地方……” 塞伍特面朝南方。如果是市场镇歇荷奴的话,骑着里固赶路半夜就能抵达。 塞伍特不假思东地展开行动。他跳上镇外的里固,一路朝着歇荷奴疾驰。 (为什么我会追着他呢?) 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个舞娘不见得就是杰泽特啊。 彷佛有股强烈的预感驱使他这么做。只要杰泽特动,卡耶尔就会跟着动——卡耶尔会为了逼杰泽特而行动。实际上卡耶尔也真的行动了。他就是有这种预感。 (或许能因此得知卡耶尔的去向也说不定。) 不久便抵达进入假寐的歇荷奴,塞伍特逐一探访旅行者投宿用的帐篷,知道自己的预感成真了。 客人。杰泽特在守夜人这么呼唤并打开帐篷入口之前,就已经睁开眼睛。在这种简易旅舍过夜时,他总是随时保持警戒。 “大半夜的有什么事吗?” 杰泽特将目光扫向睡得正甜的拉比莎,下意识地抓起刀子小声问道。 “是的,很抱歉。不过有人说想见您。” “把他打发掉。我想不到有什么人会来这里找我。” 考虑到对方可能是追兵,杰泽特立刻这么回答。但守夜人依旧不放弃。 “我看这么大半夜的,也拒绝过啦。可是对方坚持说有急事,我也很为难……我想想,是一位叫塞伍特的人,他说只要讲名字您就知道了。” “塞伍特?” 略为思考之后,杰泽特带着刀站了起来。的确,既然对方报出这个名字就不能不去。就算那是圈套也一样。 杰泽特快步走出个室后穿过外侧的帐篷,一看到伫立在眼前的怀念知己。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 “塞伍特!” “好久不见哪。” 塞伍特将松开的头巾挂在脖子上,跟以前一样完全没变,眼角展露了一抹和蔼的笑容。一瞬间,杰泽特大半的警戒心不知道已经飞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对,一个人。我在找卡耶尔,然后偶然发现到你。我们到那边说话吧。” 塞伍特示意要到镇外去聊聊,杰泽特对留下拉比莎一事感到迟疑,不过他判断应该不会花太久的时间,于是便点头同意了。两人一起走向入夜后变冷的沙漠。 “我在北边的镇听到某个舞娘的传闻,就猜到可能是你们。” 走到离镇上一段距离时,塞伍特率先开口说道。 “你们这次的行动是不是跟卡耶尔有关?那家伙从昨天起就没有回来了。” “没错,卡耶尔对拉比莎……对使者下手,只为了引我出来。” 杰泽特简单说明了从拉比莎那里听来的有关卡耶尔的言行,咬着嘴唇。 “塞伍特,卡耶尔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是想杀我吗?这是要折磨我而已?” “卡耶尔的目的啊……” 塞伍特轻轻吐气,脑海里想起据点荒凉的景象。 在没有人影的寂静空间里,首领的灰色长发飘扬着。 沙尘迷蒙的风景中,卡耶尔独自一个人。 杰泽特返回故乡,身旁有使者少女。 离开旅团的人周围有不变的同伴。 全部都是从卡耶尔手中溜走的事物。 (卡耶尔……你果然是在等待杰泽特……) 塞伍特回想起那些夜里,卡耶尔任风吹拂、望着天空的模样。 卡耶尔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不懂杰泽特为什么会叛离,自己的目的无法达成,而旅团也渐渐瓦解了。 如今,他的动力只剩下憎恨—— 塞伍特停下脚步,侧身面向杰泽特。风缓缓地吹起衣角。 “还记得吗?你刚成为旅团团员时,是由卡耶尔负责教育的。” “……对,我记得。” 听到塞伍特突然讲起往事,杰泽特有点讶异地望着他,不过还是老实点头。 不单是成为旅团团员以后,之前在沙岚之镇一无所知地过活的时候,卡耶尔也曾多方面照顾杰泽特。 杰泽特以前看到其他人看不见的东西就会怕,动不动就哭。连在那个温馨的小镇里面,都是最柔弱胆小、最难照顾的小孩。 因此而让人敬而远之的他,仍旧一如既往关心他的就是卡耶尔。 一方面应该是因为卡耶尔也稍微具备了跟杰泽特一样的能力,看得见精霞。就算撇开这层因素不谈,卡耶尔本来就很照顾人,而杰泽特很仰慕那样的卡耶尔。 年纪相差一岁的两人就像兄弟一样,总是在一起。 “卡耶尔时时刻刻都担心着你,担心你在这个严酷的世界会不会马上就死掉了,所以才会比任何人都更加严格、严厉地对待你。” 杰泽特皱着眉,目光刻意避开了喃喃诉说着的塞伍特。 “我并没有因为那样就怨恨或憎恨卡耶尔。现在也一样。” “对,你既不怨恨也不憎恨卡耶尔,但是你却因此而离开他。” 杰泽特一脸惊讶地转过头,塞伍特的乌黑凤眼顿时射穿他的眼眸。 “——为什么?我认为卡耶尔是因为不懂这点而挣扎着。” “你到底想说什么,塞伍特?” 杰泽特紧紧踩着脚下的沙子,观察着塞伍特。 “你想让我跟卡耶尔和解吗?” “……很遗憾。事情并没有简单到能够和解的地步。” 塞伍特轻轻地吐出这句话,垂下双眼。 谈论梦与希望的阶段早就过去了,所以卡耶尔才会怀抱着孤独与狂气。 自己能够为他做的事,就只剩下一样了。 “做个了断吧,杰泽特!” 塞伍特动作自然地将手伸向腰际的刀,杰泽特并没有遗漏这个举动。 “不管你怎么想,那家伙是不可能和解的。那就是所谓的胜者的从容。” “为什么你能这么肯定?” “现在的卡耶尔是孤独的。曾是心灵支柱的母亲死去,你也离开了,旅团团员又一个个逃亡,卡耶尔只能藉由憎恨你来填补孤独。” “塞伍特不是还在吗?有你跟着卡耶尔。” “很遗慨,进入旅团后才认识的我并不属于卡耶尔的原始风景。对那家伙而言,我象征 着战斗吧。母亲、你、以及他自己,沙岚之镇那个安和世界就是支撑那家伙心灵的全部——所以卡耶尔才会离不开你。” 流畅的金属声响令杰泽特全身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他在第一时间也立刻拔刀应对,并以脚掌确认站立位置。真是教人悲哀的天性。 “很久没陪你练习了,要不要来此划一下?杰泽特。” 塞伍特呼唤他名字的同时,人已经逼近到眼前了。 “唔……塞伍特!” 随着铿一声擦刃声响,杰泽特奋力往旁边跳开。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特别意义,只是想确认一下而已。” 塞伍特在沙上滑行着,从摆出架式到挥刀,很流畅地完成这一连串的动作。那副沉着冷静的身手,毫无遗漏地也为杰泽特所继承。 与退后避开战斗的杰泽特交刃几次之后,塞伍特忽然笑了起来。 “还是一样哪,杰泽特。你应该早就已经超越我了吧?” 杰泽特默不作声地固守防卫。他不想在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决斗。 “那些离开旅团的人现在正要引发新的动乱。” 塞伍特突然不带感情地叙述起来,身体动作依然没有半分破绽。 “据说是要集合反迦帛尔的反抗份子引发暴动,到齐的武装集团明天就要前往迦帛尔了。” “什么?” 在赫斯镇听到的有关迦帛尔的负面传言,瞬间涌上杰泽特的脑海。 “难道那个传言是那些家伙……!” “你不应该轻易露出破绽的。” 一对银闪现光芒,发出喀锵的尖锐声响后双双弹飞。 塞伍特再度缩短稍微拉开的距离,一脸若无其事地对着杰泽特笑。 “放任那些家伙逃离旅团的是我。如何,这样还无法跟我战斗吗?” 彷佛要裁掉杰泽特说不出话来的空白一样,塞伍特欺身逼近了。杰泽特不假思索地扬起刀,不料腹部却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冲击,令他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抱歉,我的首领是卡耶尔。” 杰泽特最后听到的是这个难以判读感情的沉着声音,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杰泽特,杀了这家伙。 听到卡耶尔刻意压抑的声音,杰泽特知道,啊啊,又是那个! 在他眼前的是微弱地哭叫着的婴儿。 双脚不听使唤,他当场瘫倒。全身瑟缩着,完全站不起来。 动手。快呀! 严厉的灰色眼眸仍然紧盯着,就是不肯放过自己。 我不要!为什么?听到自己重复着这两句话,卡耶尔的眼神更加严厉了。 要是你不动手的话,总有一天死的会是你。 我不懂!为什么杀害这么弱小的存在,自己就会得救? ……好吧,够了。 卡耶尔以自己的短刀贯穿了那个小生命,几颗鲜红飞石溅起后飘舞着。 杰泽特忍不住瞪大眼睛,大叫着。但从喉咙进出的那个叫喊却不成声。 就算你不动手,这家伙也注定要被杀,想要尽早结束就快点动手杀掉。 到底要重复几递你才懂?卡耶尔边说着,边笔直走向杰泽特。 只不过是延到下次而已,外加你要进蝎子坑接受惩罚。 杰泽特的领口被揪住,眼看就要被拖走了。他拚了命地哭着抵抗,但没有用。看到卡耶尔那张鬼气逼人的面孔,其他团员只敢站在远处围观而已。 你要憎恨,杰泽特,憎恨沙漠那些家伙! 卡耶尔痛打不住哭喊抵抗的杰泽特,用力抓住他的身体怒吼着。 憎恨那些将我们跟家人拆散的家伙!憎恨那些甚至忘记这个事实的家伙! 耳边听着那个声音失声怒吼,杰泽特总是想着:啊啊,卡耶尔也在哭。 ——所以,自己才会无法憎恨卡耶尔。 “客人,快起来呀!” 杰泽特被一名仓皇失措的男子摇醒,缓缓睁开眼睛,发现周围已经变亮了。 “啊啊,太好了,我还以为又死人了!” “又?我……” 自己躺在投宿的帐篷里面。上腹部传来阵阵闷痛,他将散置在身旁的刀与头巾拉近,这才发现应该睡在隔壁的拉比莎不见了。 “拉比莎……睡在隔壁的家伙呢?” “我进来的时候,这个房间就只剩你睡在这里了。” 不祥的预感袭向全身,还没完全清醒的脑子里断断续续浮现了昨夜的光景。 “你刚刚说死人是怎么回事?谁死了?” “昨晚的守夜人。” 男子一脸哀戚地垂下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本来以为是窃贼,但没有客人受害。您的行李要不要紧哪?” 行李怎样都无所谓,重点是拉比莎不见了。 ‘抱歉,我的首领是卡耶尔。’ 他想起塞伍特当时说的话。答案很明显。 “可恶!” 杰泽特跳了起来,发现拉比莎原本躺着睡觉的地方摆着几颗石头。只见小砂岩集中在一处,在隔一段距离的上方放着拳头大的白石头。而隔着这两处有一段距离的右方,则是踞坐着暗色的石头……灰色的石头。 (意思是要我去据点吗?) 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杰泽特也只能苦笑了。因为怀念而大意,不仅傻傻地跟过去,还多嘴说出卡耶尔的动向,也不想想自己跟塞伍特的立场早就不一样了。 (他说过武装集团今天就会前往迦帛尔……) 昏过去之前获知的真相。来,你要选哪边?感觉就像是被人这样考验。 (意思是要镇上还是拉比莎,要我选一个是吗?塞伍特……!) 咬得臼齿发出喀哩一声,杰泽持踢飞灰色石头,奔向了马护和库库。 6、灯尽火灭 那天早上,卡耶尔从窗户确认女人前往水井之后,才下了卧榻。 女人似乎每天早上都会到井边去,先捞起湿泥巴,再从里面挤出水来,日复一日从不间断。据说这样大约能够确保两个人类一天所需的饮水量。 多亏了对方尽心尽力的看护,他的身体已经大致恢复,但却无意道谢。卡耶尔打算默默地离开这里。 他理了一下衣服,带着短刀走出房间。 家里面静悄悄的,给人一种是不是母女俩都不在的错觉。 卡耶尔笔直定向玄关,就在他推开木门踏出屋外,因炫目的阳光而眯起眼睛之际—— “……你要出门吗?” 忽然传来了这个声音。 卡耶尔迅速转身,发觉了那名注视着自己的老妇人。 在屋外的遮阳檐下,妇人坐在陈旧的木椅上微笑着。 随风飘扬的白发,布满皱纹的安祥脸庞。 (啊……) 她是昨天叫着儿子名字的妇人。 别理她,快走!脑中传来这样的声音,但他就是无法移动脚步。 拥有子女的妇人以一脸慈爱的表情,笔直地面向着卡耶尔。 妇人应该误认为自己是她儿子吧,所以才会露出那种眼神。 然而—— ——妈妈,我想你的头发一定差不多要变白了,脸上也出现皱纹,只要一笑,眼睛就会藏进那些皱纹里面吧。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寄给母亲那封信的一段文字掠过他的脑海。 ‘我的身高已经超越你了。头发留到腰部。因为你曾经一脸愉快地说着,就算混在其他小孩里面也能够马上认出来。所以我将头发留长,好让你在远方也能一眼就认出我。你从镇上看得见我吗?’ 老妇人按着扶手,缓缓站起身。然后拄着拐杖,仿佛确认般,一步一步踩着步伐走向卡耶尔。 ‘就像无论我怎么成长,你必定会认出我、拥抱我一样,不管你变得再老,我也一定会认出你、跑过去背你。我们很快就能再度一起生活。在那之前,请你就算老去,也不要先走一步。’ 皱纹满布的脸庞笑着,有如珍珠般略显混浊的眼睛陷进那些皱纹里面。 ‘我跟同伴处得很好,杰泽特也过得很好,请你不要担心。’ 有如腐朽枯枝般的手,轻轻抓住了卡耶尔的手腕。 “才刚回来又马上要出门了,你这孩子还真忙哪!” 应该挥开她的手立刻转身就走的。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能够像这样再度平安回来就好。这是护身符,是我为了祈求你平安无事而做的,你就戴上吧。” 老妇人放开卡耶尔的手腕,只见上头系着织进头发的细编绳。 卡耶尔背部被轻轻推了一把,转了身。 “你要成就一番事业啊!路上小心!” 在那个沙哑声音的推送下,卡耶尔踏出了步伐。 一步、一步。 老妇人一定杵在原地,目送着儿子离开吧? 一步、再一步。 儿子一定会回头吧?他会挥挥手,前进,然后又再度回头吧? 等发觉周围再也没有任何遮蔽太阳光的影子,卡耶尔知道自己已经走出村落了。 他一次一步地踩稳步伐,始终盯着自己的脚下前进。 视野一端,不时闪过刚系上的编绳。 脚下的沙子滴答一声,渗进了圆而浓的颜色。 滴答、滴答,水敲打着沙子。以为下雨而心喜的虫子一瞬间探出头来。 但水很快就干涸了。 飞扬的灰色长发不久便消失在迷蒙的沙暴中。 ※  ※  ※ 拉比莎在感觉上腹部闷痛的同时清醒过来,一头雾水地望着四周。 眼前既不是牢笼,也不是帐篷,更不是塔拉斯伐尔或迦帛尔的家。 (这里到底是哪里呢?) 这是石造建筑物,看起来虽然很像是民宅的客厅,却出奇地空旷。 (为什么我会被绑着?) 自己此时手脚被绑着,嘴里塞着布地倒在地板上。这个状况怎么想郁不妙,但她却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唯一想得到的可能性,就是落入宴会被搞砸的赫斯镇富豪手里。如果是这样的话,态泽特现在不知道怎么样了……该不会被做掉了吧? 就在她坐起上半身时,阳光从某处唰地照进来,接着一名男子走进室内。 “你醒了吗?” 缺乏抑扬顿挫的声音这么说道。从上方看着拉比莎的男子有着浅褐色头发与黑眼珠。 尽管感觉不到敌意而略显困惑,拉比莎还是姑且瞪着那名男子。 “我们是第一次这样正式面对面哪。我叫塞伍特,是沙岚旅团团员。” 听到这堪称突兀的自我介绍,拉比莎顿时没劲,诧异地眨了眨眼睛。 (这个人实在很不按牌理出牌……) “因为精灵使的力量很麻烦,所以我就塞住你的嘴。还有手也是。” 有人会对绑架对象一一解释这些事情吗? “先说清楚状况会比较好吧。” 塞伍特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翘着二郎腿,以若无其事的口吻说着。 “卡耶尔为了引杰泽特出来,想要绑架你。我是卡耶尔的部下,所以便协助卡耶尔。这个状况应该很容易懂,不知道你理解了吗?” (意思就是,这个男的是卡耶尔那边的人……也就是敌人是吗?) 拉比莎边思考边看着塞伍特,那张淡淡陈述的嘴唇浮现一抹浅笑。 “对,是敌人没错。” 那个表情看来显得有些落寞,拉比莎不自觉地减缓了眼中的敌意。 眼前的男子有一张复杂、不可思议到难以单纯判断为敌人的表情。 塞伍特不知是否看出了拉比莎的想法,当场板起了一张脸。 “最好不要掉以轻心。我是敌人,不管对你,或对杰泽特来说都是。” 塞伍特皱着眉,目光转向别的地方,语气也跟着转为严峻。 “先说好,杰泽特不见得会来这里。对迦帛尔抱持反感的民众现在已经集结并武装起来,正要结队前往迦帛尔。” (……什么?) 听到塞伍特突然提起迦帛尔的事,拉比莎惊惶之余,更瞠目于内容之严重。 “我已经告诉杰泽特这个消息了。要前往迦帛尔还是来这里救你,决定的人是他。要是杰泽特没来的话,你的命运就交给卡耶尔处置了。” 喀当一声,建筑物外头突然传来这个声响。就像刚才一样,阳光不知从何处照射进来,只见一名长发男子走进屋内。 他看到塞伍特与倒在地上的拉比莎,一睑惊讶地停下脚步。 “啊啊——演员之一来了。” 塞伍特眯着凤眼,为了迎接归来的首领而站起身。 ※  ※  ※ 哈金紧急赶回塔拉斯伐尔,约西卜脸色发青地迎向他。 “状况似乎比我们预想的还要紧迫。” 哈金点点头,以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 “看样子,你已经从迦帛尔那边得知大致的情况了。” “对。圣园已经发出许可,允许派遣到北方地区的园丁暂时返乡。至于我,则是得留在这里帮忙并且负责向居民解释。” 得知迦帛尔的对应大致如同预料,哈金稍微松了一口气。 当两天前杰泽特跑去找拉比莎时,前往圣园贝姆支部的哈金在那里得知了一项冲击性的事实。 据说在贝 姆北方的几个小村落,一部分居民已经对圣园支部展开抗议行动。原因不用说也知道,就是那个传言。 感觉到生命危险的园丁于是寄信请求迦帛尔允许他们暂时返家。就在信经由圣园贝姆支部,正要透过飞鸽送往迦帛尔之际,哈金抵达了贝姆。 哈金得知众人的不信任已经化为具体行动,预料迦帛尔会为了提早公开真相而紧急采取行动,于是决定比同伴早一步回到塔拉斯伐尔。既然迦帛尔已经行动,那么塔拉斯伐尔也必须向居民作说明才行。 “迦帛尔打算在抗议行动扩大之前,主动公开真相。向居民说明的工作应该也已经提前进行了。虽然准备还不够充分,但事到如今已经势在必行了,我们也来向居民作说明吧。” 约西卜本来考虑到自己是圣园那边的人,尽量不干预这一类的问题,不过目前已经没有余裕说这种话了。 于是约西卜集合迦帛尔人,哈金则要愿意配合的前沙岚旅团团员帮忙集合镇上十八岁以上的成人。现在已经没时间说服反对派了。明知道之后会爆发不满的声浪,也只能强制实行了。 此时,聚集起来的人就在哈金的面前。 众人感受到现场弥漫的紧绷气氛,略显不安。 在前旅团团员恐惧的目光,与众人充满困惑的眼神注视之下,哈金打开了他与杰泽特共同准备的说明用兽皮纸。 为了传达充满憎恨兴悲叹的历史,他缄默了片刻。 迦帛尔圣园在沉重的苦恼中,化为淡淡处理分内工作的机构。 沉默的人们匆匆穿梭的走廊上,偶尔可以看到绿袍松垮地卷成一团。 一些年轻园丁从上司口中得知真相后爆发反感,脱掉绿袍随手一扔就离开了。 哈迪克拄着拐杖穿过脸色难看的同僚之间,准备前往地上的城镇。 “要是弄不好的话,居民或许会在盛怒之下攻击我们。” 在前往议会场说明之际园长这么说道,试图阻止哈迪克。 “你留在圣园。像你这样行动不方便,到时就算想逃也逃不了吧。” “可是园长……” “这里需要有人接手才行。” 听团长这么说,哈迪克一度从命,但还是很在意说明会的情况。 (我曾经直接跟沙岚旅团对峙,亲眼看到镇获得解放的样子。) 正因为直接目睹沙岚旅团的憎恨,以及获得解放的镇民善良淳朴的模样,所以有些事应该只有这样的自己能够传达才对。 (拉比莎没事吧?) 三天前在迦帛尔碰面的杰泽特告诉他,拉比莎人在贝姆。 得知有传言煽动众人对迦帛尔的不信任。在第一时间带来消息的也是杰泽特。 (虽然担心……不过,有他陪着应该没问题吧。) 即使心里仍有疑虑,不过只要一这么想,心情就会舒坦一些。 哈迪克从地下庭园来到地面上,迦帛尔镇的情况乍看之下跟平常似乎没两样,不过总觉得气氛似乎有些浮躁。到处都看得到女性对家族长辈被叫到议会场的原因议论纷纷。 “哎呀,我问你喔,哈迪克先生。” 也有人直接质问哈迪克,不过哈迪克甘愿冒着失礼也要赶路。 一向以纯白墙壁著称的迦帛尔议会场,此刻看起来充满了不祥的感觉。 ※  ※  ※ 对方用力抓住胸口将她拉了过去,灰色眼眸近在眼前。 “前几天谢谢你了。听说杰泽特救了你?真是太好了,有人爱你呢。” 接着,她整个人突然被甩出去,用力撞到墙壁后滑落地板,扬起了白色的灰尘。 见拉比莎抬头瞪着自己,卡耶尔勾起双唇,朝她投以嗜虐的眼神。 “哦,这眼神跟你那个外表光鲜的哥哥一摸一样。那家伙愈是折磨他、就愈是以那种眼神瞪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 这家伙狠狠打过哥哥——拉比莎用力咬着塞进嘴里的布。 “有各式各样的做法,都很愉快喔。杀了你,把尸体扔在杰泽特面前也不错。” 卡耶尔以指尖抚摸自己的双唇,眯起眼睛对着拉比莎品头论足。 “或是伤害你,看那家伙伤心也不错。” 卡耶尔忽然弯下腰。拉比莎视野为灰色头发所覆盖,下巴又被抓住,她不假思索地使出浑身力气扭动身躯。 “唔!” 脸颊被拉比莎肩膀打到的卡耶尔皱起眉头,毫不留情地打了她一巴掌。 摔向地板的冲击力道,让原本塞在拉比莎嘴里的布掉落。 “看来你很喜欢杰泽特嘛。” 舌头才刚重获自由,这句未经思考的话便脱口而出。 “所以你才会这么执着吧。觉得受杰泽特所救的我很可恨……呜啊!” 小腿被践踏蹂躏让拉比莎发出惨叫。卡耶尔望着那幅景象,一脸冷漠的表情。 “看你好像不知道的样子,我就告诉你吧。我讨厌那家伙。” 卡耶尔再度抓住胸口将她拎起,缓缓地告诉这个狂妄的小丫头。 “因为那家伙是个伪善者。以前明明杀过同伴,事到如今竟然还好意思救你?就因为他是个伪善者。你知道吗?那家伙以前可是曾经杀过数不清的沙漠人民喔,无知的使者大人。” 毛骨悚然的冰冷嗓音低语着。拉比莎强忍住心头的畏惧,开口说道: “杰泽特一直都为了这件事而烦恼着。” “烦恼就好了吗?哦,不愧是迦帛尔人,好温柔哪。” 卡耶尔冷酷地笑着,眼眸闪烁着灰色的狂气。 “那好,我就用特别招待,让你们好好烦恼个够吧。” 拉比莎看到那个表情,开始不安起来。塞伍特离开房间时,卡耶尔似乎给了他什么指示。虽然不清楚内容,不过塞伍特看来好像不太愿意的样子。 (他打算做什么?虽然很想逃走,但对手既然是卡耶尔就没办法叫法纪鲁……) 只会重蹈前几天的覆辙罢了。就是因为知道这点,卡耶尔才会亲自看守拉比莎。 “杰泽特不见得会来。” 为了一发现破绽就能随时跑走,拉比莎在脚上灌注力气的同时这么说道。 “你这个人还真是缠人。不管他来不来,你都等着完蛋吧。” “无论如何你都打算要杀我吗?” “如果这么做会带给那家伙绝望与憎恨的话。” 卡耶尔说着说着,眼神和声调忽然认真起来。 一瞬间,拉比莎感到好像稍微窥见了卡耶尔的内心。 (说到这个,虽然卡耶尔憎恨杰泽特,但是杰泽特呢……) 真要说的话,杰泽特一直梦想着有一天要去迎接沙岚旅团团员。 ‘毕竟单方面的憎恨很空虚。’ 拉比莎想起琦纱曾经说过的话,不自觉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不能够和解呢?杰泽特明明就不恨你。” 卡耶尔一脸惊讶地看着拉比莎,将她单薄的肩膀压向墙壁。 “……你问我为什么?” 焦点逐渐模糊,最后他开始看着别处,避开拉比莎的眼神。 “为什么呢?明明就不憎恨——?” 他咬紧臼齿,以单手捣住自己的脸,抓了起来。 “那是……我要说的话……!” 声音和手都微微颤抖着。 (我什么都教他……而且他也总是跟在我后头……然而……) 看得见精灵的双眼、用刀的身手——天赋异禀的小弟。 彷佛只有卡耶尔跟拉比莎两人在这里 面已。 (搞不好沙岚旅团……已经逐渐瓦解了?) 而他的部下就只剩下塞伍特一个人。 不对——一定是在沙岚之镇解放时,就开始瓦解了吧? 毕竟沙岚旅团是为了沙岚之镇而存在的。 失去生存意义的卡耶尔。除了恨杰泽特之外,或许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可是,单方面的憎恨很空虚。) 所以,卡耶尔才想让杰泽特怀抱憎恨——? “杀了我让杰泽特对你怀抱憎恨,你就满足了吗?” 拉比莎忍着肩膀的疼痛静静地说完,卡耶尔的眼眸再度在拉比莎身上聚焦。 “然后再继续战斗下去,这就是你的愿望吗?让憎恨连锁。” “杰泽特讨厌那种连锁,所以独自采取行动。你跟杰泽特不一样。” “别说了!” 卡耶尔粗声咆哮,瞪着拉比莎。 “不许你多嘴,你懂什么了?你说我跟那家伙不一样?是啊,是不一样,那家伙只是个胆小鬼。你是想说那家伙为了崇高的理想所以不恨我?” “不是,杰泽特也一样拥有憎恨。像他之前就很恨迦帛尔,但是……” 拉比莎的脑海里,闪过自己被关在沙岚之镇时的情景。 杰泽特原本站在木桩旁边,冷眼注视着自己。 不过在看到拉比莎盯着哥哥的身影哭泣时。他却说了:你去吧。 对不起。他当时这么说。 “但是,杰泽特有心理解。他对你也是,想着总有一天要迎接你回城镇,并为此而努力着!可是,你曾经想过杰泽特的心情吗!?” 彷佛被说到痛处般,卡耶尔瞬间面无表情,接着血色从那张脸上消失。 “你这个迦帛尔人没资格说这种话。” 卡耶尔毫不迟疑地抽出腰际的短刀,拉比莎见状倒抽一口气。 忽然照射进来的阳光反射在短刀刀腹。原来是门被打开了。 塞伍特的声音介入气氛紧张的空间。 “有客人来了,卡耶尔。” 卡耶尔朝门扉投以险恶的眼神后收回短刀,粗暴地要拉比莎站起来。 他抓紧了绑住拉比莎手腕的绳子,押着她来到屋外。地面反射的强烈日光瞬间刺入眼睛,被照得头昏眼花的拉比莎忍不住闭上眼睛。 等她再度缓缓睁开眼睛时,有个人影如黑渍般映入眼帘。 卡耶尔率先停下脚步,拉比莎也不得不跟着停下来。塞伍特站在前方不远处,将一个看似鼓胀布袋的东西放下来。里面好像有什么在动。 才刚确认那个人影就是杰泽特,拉比莎的胸口便涌上一股复杂的感受。 (对不起,杰泽特,我这么轻易就被抓了。迦帛尔跟塔拉斯伐尔呢?卡耶尔图谋不轨,千万别过来!要不要睹一睹,叫法纪鲁出来看看?可是,万一又被弹飞的话……) 各种思绪在她脑中激烈翻腾着。 不可思议的是,自己或许会被杀的恐惧一次也不曾出现过。 彷佛超越了某种极限,周围的声音停止了。空气流动得比平常还要缓慢,耳边听见了不知道是卡耶尔还是自己的心跳声。 不管是卡耶尔从背后挟持拉比莎、抽出短刀抵着她的脖子,或是表情紧绷的杰泽特隔着布袋跟卡耶尔对峙时,拉比莎始终处在一种彷佛自己被排除在外,只有周围的风景在活动的感觉中。 “卡耶尔,我来了。” 杰泽特这么说道,语调听来很紧张。 “既然那家伙只是诱饵,你放了她吧!” 夜色眼眸刻意不看拉比莎,尽可能表现得漠不关心。 卡耶尔望着杰泽特刻意压抑感情的模样,冷哼了一声。 “是啊,的确已经不需要了。” 卡耶尔动了动手腕,作势要滑动短刀。 “卡耶尔!” “你敢动,我就宰了她。” 杰泽特才刚踏出一步就静止不动,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卡耶尔。 “对,就是那样,那种表情才对。” 卡耶尔嗤嗤笑着,脸颊还故意靠着拉比莎的头。 “这家伙很重要吗?想救她吗?这个嘛,要我放过她也行。” 卡耶尔用下巴与目光指着掉在地上的布袋。 “你看看里面是什么。” 杰泽特无奈地弯腰,在伸手掀布袋时却犹豫了起来。布的表面摇晃着。 (生物……?) 他满怀不好的预感打开袋口,眼角随即忍不住抽动着,迅速拿掉了布袋。 “你到底是什么居心,卡耶尔!” 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个呼吸微弱的婴儿。 拉比莎也惊讶地注视着那幅光景。这种地方有婴儿? “想救使者,就杀了那家伙,杰泽特。” 听到这个冷血无情的声音,两人愣住了。 “很怀念吧,杰泽特。你最初杀掉的,也是那样的婴儿。” 卡耶尔的声音,还有眼前的婴儿。 从前的记忆一下子血淋淋地复苏了,杰泽特突然很想吐,他捂着嘴跪下来。 声音、气味、触感,全都鲜明地回想起来,就连之后不停呕吐的痛苦也是。 ——这样一来,你也是出色的沙岚旅团团员了,杰泽特。 有如恶梦般,卡耶尔这么说道。 ——杀过一个人之后,就再也不会感到迷惘了。只要任凭憎恨摆布就好。 那时候,杰泽特失去了某样东西。 取而代之的是恶梦。 (就算我不动手……这个婴儿终究还是会被杀的。) 够了。卡耶尔这么说完以后下手的光景,自己不知道看过几遍。 (只要我杀了……就再也不会有婴儿被带来。) 在杰泽特握刀之前,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重演着。 (我……) 早就杀害过那么多生命,现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呼吸变得浅而急促,杰泽特抬起汗湿的掌心抹了抹衣服后,缓缓将手伸向腰际的刀。刀刃逐渐现形,反射着阳光。 (这是肉,连名字都没有的肉。) 他在心中念着杀生的咒语。就像第一次握刀时那样,手指僵硬又紧绷。 (这东西没有生命,只是一块肉而已。) 刀刃完全脱离刀鞘,手上多了沉甸甸的重量。 只要往下挥就可以结束了。只要挥下这只手,这种事就再也不会—— “杰泽特!” 一声强而有力的叫喊贯穿耳膜,杰泽特赫然抬起头。 苍白着一张脸,带着随时会哭出来的表情看着拉比莎。 目光落向自己不像样地握紧刀柄的手,再度冒出冷汗。 (……上当了。) 记忆混乱,过去的自己眼现在的自己不小心混淆了。 (要是刚刚就这样在拉比莎面前杀了这个婴儿……) 光想就觉得毛骨悚然。到时候,无论是在杰泽特或拉比莎心里,应该都会有某样关键瓦解,两个人从此恐怕再也无法一起开怀欢笑了吧。 得冷静下来。杰泽特停下动作,暂时专注于调整呼吸。 “快动手。还是你要救那家伙,舍弃使者?” 卡耶尔再度作势要抽短刀,但杰泽特尽力不表现出反应。只要冷静观察,至少判断得出卡耶尔是不是真的有意杀拉比莎。自己刚刚真不知道在搞什么。 (必须找到破绽才行……) 杰泽特以腹部深呼吸,边感觉自己的脉搏,边将意识专注在卡 耶尔的动静上。 (杰泽特的样子似乎不一样了?) 拉比莎不久便察觉到这点。他的表情不再恐惧,呼吸也逐渐稳定下来。感觉得出他在注意着这边。 (他在伺机等候卡耶尔露出破绽吗?) 既然要引诱不耐烦地出言挑衅的卡耶尔露出破绽的话—— 在宴席上有所期待而闪闪发亮的夜色眼眸突然闪过脑海。 ——那就是自己的任务。 拉比莎自觉到这点的同时,也打破了原本围绕在意识周围的薄膜。 温热的风、卡耶尔瘦骨嶙峋的手的触感、以及抵着脖子的纤薄刀刃都突然充满现实感,身体因为初次感受到或许会被杀的恐惧而颤抖着。 (一动就会死。) 就在焦虑逐渐渲染开来之际,拉比莎注意到了那个东西。 在自己的下巴下面撑着短刀的卡耶尔右手。 那只手腕上,系着看起来还很新的护符用编绳。 “——不是有人会送你编绳吗!” 等回过神来,她已经纯粹发自惊讶地脱口而出了。 “那个婴儿应该也有才对!为什么你要做让那些人伤心的事!?” 在迦帛尔与更北方的大地,那是送给重要的人的东西。 出其不意的话语,让卡耶尔不假思索地看了编绳一眼。 原本早已忘了的老妇人的微笑在脑海里浮现,内心也为之动摇。 ——你要平安回来…… (少蠢了——那才不是母亲!) 不过,杰泽特没有错过他在那一瞬间露出的破绽。 他形同冲撞地扑过来,刀锋对准了卡耶尔的额头。 “唔!” 卡耶尔直觉拉开手臂,以短刀弹开杰泽特的刀。杰泽特维持着攻势,瞄准位置高于拉比莎的卡耶尔的头挥刀。 “可恶!” 卡耶尔终于忍不住放开拉比莎。 “快走,拉比莎!” 被推开的拉比莎往前踉跄了两三步,杰泽特立刻朝着她怒吼。 “快转告迦帛尔,武装集团要过去了!” “可是!” “快去!不是你就赶不上!” 杰泽特盯着卡耶尔这么大喊着,拉比莎这才意会过来。 (对喔,这是只有我才能做的事——!) 拉比莎离开战场,轻轻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 “法纪鲁。” 风立刻吹动太阳色头发,聚集在周围。 ‘折腾半天,总算恢复到这样了。汝叫吾吗?’ “能切断绑住我双手的绳子吗?” “这就难了。要想不弄伤汝的手的话。’ “只要手腕别断掉就行,麻烦你了。” ‘遵命。’ 四周顿时吹起细细强风,脚边的沙子飞舞起来,集中在手腕的绳子上。 “呜……唔。” 拉比莎忍着不时传来的剧痛,一感觉到绳束纤维啪叽啪叽地断裂,便奋力抽开了手。破破烂烂的绳索残骸,与沿着手腕滑落的鲜红液体滴落在脚边的地面上。 拉比莎跑过去,抱起了虚弱地哭泣着的婴儿并搂在胸前。 “以沙暴载我到迦帛尔吧。办得到吗?” ‘没有胃口古怪的同胞办得到,而吾却办不到的事。’ 法纪鲁有些不悦地说完之后,拉比莎的周围立刻刮起了旋风。 (拜托,一定要平安无事。) 拉比莎对着杰泽特转眼间朦胧的背影恳切祈祷着,任凭风将自己带走。 叽!随着这声惊心声响,刀刃与刀刃停止滑动。 “你的嗜好变低级了,卡耶尔。” 杰泽特一边封住对手的行动,一边迅速说道。 “你就这么想带给我痛苦吗?” 看到夜色眼眸中的愤怒,卡耶尔感觉到心底涌起一阵阴暗的喜悦。 “哦,心软如你,也终于发火了是吗?” “你的心愿到底是什么?杀了我?向迦帛尔报仇雪恨?” “如果回答的话,你愿意替我实现其中一项吗?” 卡耶尔揶揄道,抽身后再度逼上前去。刀刃撞上刀腹。 “明明这么生气却继续防御?你这个人真是婆婆妈妈,从以前就是这样。” 他眯起那双灰色眼睛,喃喃说道: “就算我逼你杀人、推你下蝎子坑,只要稍微关心你一下,你又会马上跟过来。你以为我很疼你吗?真蠢。其实我讨厌你。” 对,讨厌。讨厌在自己想要变强时扯后腿的杰泽特。 讨厌一厢情愿地认定能永远不变的杰泽特。 讨厌以悲伤眼神注视着自己的杰泽特。 讨厌被那种眼神注视的自己。 “我……只是……” 夜色眼眸忽然蒙上哀伤的神色,就像孩提时代那样。 “觉得你看起来很寂寞……” 杰泽特的脑海里浮现幼时的自己,那时的他的确总是跟在卡耶尔后面。 卡耶尔每当在寂寞、想哭时,就愈是坚持背对杰泽特,绝对不肯回头。 这点,杰泽特和卡耶尔的母亲都知道。所以卡耶尔的母亲每次见到杰泽特回镇上,一定都会这么叮咛他: ——那孩子很顽固,不管再怎么难受,也绝对不会主动说出来。要是你发觉的话,请你一定要陪在他的身边。 杰泽特不算有忠实地做到这点,不过这句话确实总是放在他心上的某处。啊啊,又在哭了。只要有这种感觉,他就会追着卡耶尔跑。 但是,他的话却冒犯到了卡耶尔的神经。 “哈!可是你最终还是背叛了我不是吗!” 该死的伪善者。听到卡耶尔的谩骂,杰泽特再度涌现怒意。 “你还真爱自说自话。我跟你的想法虽然全然不同,但目的是一样的!” “……话不是那么说。做法不同。结果就不一样。那是你的愿望,杰泽特!” 卡耶尔忽然收起笑意,以压抑的口吻说着。 “在你离开沙岚旅团时,我们就已经分道扬镳,再也不会有交集。你是我的敌人。” (愿……望?) 嘴里缓缓重复着这句话,杰泽特惊讶于自己内心某处早就明白这点。 “我不会向你和迦帛尔屈膝的。” 他听着卡耶尔充满憎恨的声音,消化之后—— 杰泽特终于认清两人决裂的事实。 自己的声音已经传不进卡耶尔的心里了。 而卡耶尔的声音,也同样传不进自己心里了吧。 卡耶尔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吧。 只有杰泽特一直没有发觉。不对,是装作没发觉。 ——做个了断吧。 感觉仿佛听见了塞伍待的声音。 两人只要活在世上一天,就会继续对立、冲突下去。 “你刚刚问我的心愿是什么对吧?” 尽管短刀被弹起,脚步稍微踉跄,卡耶尔仍然露出浅笑说着。 “我要让你尝到比我更深沉的绝望,让你怀抱憎恨。无论何时,我都是为此而教育你的。所以现在……” 灰色眼眸中满是狂气,眼角愉悦地笑着。 “我要杀了使者。” 一瞬间,杰泽特的刀法改变了。 短刀被俐落地挥开,锐利的银扑进卡耶尔毫无防备的胸膛。 “唔啊!” 卡耶尔立刻旋过身,冰冷的金厨剜进左肩,弥漫铁味的血沬飞舞着。 杰泽特就站在他对面 ,表情中增添了憎恨色彩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 “……哈,成……功了……” 目睹那个模样,双唇顿时因喜悦而歪扭。 “我让你憎恨了,杰泽特,我赢了……!” 肩膀一阵剧痛,衣服转眼间染红。 然而,他却压抑不住自己的笑意。 (看吧,杰泽特……你是恨我的。所以你才会离开我……) 因为训练太严格了。因为你讨厌蝎子。因为我对你很刻薄。 什么嘛,这么一来我就能接受了。你是恨我的。 既然如此,我也能摆脱你了—— 曲刀有如生物般舞动,弹飞卡耶尔的短刀。抽返的刀尖划过右手腕,编绳也跟着脱落。 (啊……) 眼角余光目击到这一幕,卡耶尔顿时往右方转动视线。 (编绳要……) 不知道是原本就松脱了,还是被刀刃割断的?只见在不巧刮起的强风吹袭下,编绳随同沙子就要飞向远方。卡耶尔下意识地伸手想要抓住编绳。 ——卡耶尔。 耳际深处,温柔的声音交互低语着。 ——保重啊,我温柔的卡耶尔…… ——你就戴上吧…… 吱噗!突然有什么东西侵入胸膛。 那不可思议的触感,让卡耶尔回头恍惚地看着自己的胸膛与眼前的人影。 红通通的东西从身体汩汩涌出。 夜色头发的青年愣怔地看着自己。 (这不是杰泽特吗……)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在混浊的意识中,卡耶尔微微翕动着双唇。 卡耶尔——好像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听声音似乎快哭出来了。 听到这声呼唤,卡耶尔一脸伤脑筋地浅笑着。 (怎么,你又在哭了?杰泽特……) 真拿你没办法耶,老是这么爱哭。 说说看发生了什么事。我会听你说的。 ……我听不太清楚…… 卡耶尔——好像有人在呼唤着自己。好怀念的温柔嗓音。 总觉得愈是想睡,那个声音就愈接近。 好想再听得更清楚一点。 ——忽然吹起一阵暖风。 在透明暖风的怀抱里,灰发散开飞舞着。 ‘最初的愿望就是这个吧,吾之契约主。’ 刮起沙尘的魔物的声音,在风中浑厚地响起。 倘若有一天,我中道崩殂的话—— 到时候,替我转达最后的话语。转达给谁?哼,有必要现在说吗?到时候你再自行斟酌。这点你应该做得到吧。懂了吗?不许偷懒…… 脾气别扭的契约主最初的愿望,如今实现的时候到了。 ‘报酬已经收到,吾这就履行吧。’ 幸运的话,在殒命之前,他应该能够亲自传达那句话吧。 刮起的沙尘遮蔽天空的同时,拥有意志的风离去了。 接下来,只剩下鲜烈的殷红血迹,与茫然杵在血迹前的青年而已。 夜色的眼里缺乏色彩的风景中,似乎有什么动了。 只见一名男子驱策着里固,正要前往沙暴离开的方向。 男子回过头来,那双乌黑凤眼与夜色眼眸瞬间碰撞了。 (塞伍特……) 他打算追随到最后一刻吧。之后,塞伍特就再也没有回过头。 最后杰泽特也挪动沉重的四肢,背对两人。 自己要去的地方,是这边。 7、黎明的哀歌 拉比莎一抵达迦帛尔,便立刻直奔艾雪所在的食堂。 碰!她用力推开了门,只见艾雪瞪大眼睛注视着她。 “拉比莎!?” “我回来了,艾雪!不好意思,没时间跟你打招呼了。” 拉比莎向艾雪跑去,迅速将怀里的婴儿交给她。 “能不能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个孩子?我待会再跟你解释!” “咦?好是好,不过这是谁的……” “哥哥和园长在哪里?” “在议会场,家族长现在也都在那里。这孩子是谁的啊?” “艾雪,谢谢你了!” 拉比莎有如狂风般冲出食堂,前往议会场。 (武装集团已经来到这附近了!要赶快通知他们才行……!) 拉比莎有如要挥断双手般地摆动双臂,以全速冲过迦帛尔镇。 在沙暴中看到的光景仍清楚地烙印在脑海里。 分别拿着农具、刀或长棍的群众,默默地走在沙漠上。人数看起来大约是迦帛尔自警团的一半。似乎还有几头里固的样子。 这群人要称为武装集团似乎缺乏强力武器,而且装扮略顋褴褛。但也正因如此,他们以自己双脚前进的模样显得鬼气逼人。 老实说,拉比莎不认为他们对迦帛尔发动攻击能产生什么效果。他们的武装与其说是用来攻击,不如说是用来表达他们的想法——这是拉比莎的感觉。 “欸欸欸,哪家的孩子呀?大人们现在正在讨论事情。” 即将冲进议会场却被入口的门房拦下,拉比莎朝对方投以锐利的眼神。 “我是拉比莎!英雄哈迪克的妹妹暨这次的使者暨园丁见习!让我进去!” 拉比莎列出所有跟自己有关联、似乎具有权威的头冲。不知道是听懂了内容,还是慑服于她的魄力,总之门房慌慌张张地让开了。 拉比莎冲进白色大理石圆柱林立的议会堂,一发现园长的身影,就立刻大喊: “园长!我想禀告一件紧急事情!” 全场哗然,原本在讲台上说话的图长愣了一下,不自觉地看向哈迪克。但是,就连半途强行参加、坐在讲台旁边的哈迪克也是一脸惊讶。 “这是兄妹一起半途参加的戏码吗?” “不是,并没有那种预定……” 眼神严肃的拉比莎,旁若无人地朝着讲起无关紧要事情的两人走近。 “园长,一群武装民众正朝着迦帛尔过来。他们是从北边来的。” “什么……你确定吗?” “是的,我亲眼看到了。” 在背后待命的园丁开始议论纷纷,听到对话的听众也不安地面面相觑。 “看来情况比当初预想的还要紧急哪。” “拉比莎,快告诉我详细的状况。” 拉比莎朝哥哥点头,详细说出自己看到的状况。其中当然也包含自己“虽然他们武装起来,不过那或许纯粹是用来表达意志”的臆测在内。 众园丁听了之后,无不板起面孔。 “……看来应该暂时将自警团调回防壁内。” “是不是应该下达封口令?” “总之,从现在起要开始巩固防御。” “召集有本事的居民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提出弩张剑拔的意见。拉比莎错愕地看着哥哥的脸。 “哥哥,拜托你阻止大家,这样下去真的会演变成战争。” 哈迪克也一脸为难地看着拉比莎。 “既然有这个可能性,我方自然也需要做相应的准备……” “我就说了,他们真的没什么武装可言!” “现在往迦帛尔来的人或许是这样没错。问题在于自警团喔,拉比莎。” 经哥哥一提点,拉比莎忍不住惊呼出声。 (对喔,自警团员都是来自迦帛尔以外的镇。武装集团里面要是有他们的家人或同乡的话,或许立刻就会加入对方的阵营……!) 如果他们不顾武装薄弱,依然要来迦帛尔的意图正是出自于此的话…… “让自警团进镇上太危险了,或许他们早已经里应外合在等待机会了。” “我们除了投石器以外就没有其他武器,还是关闭水门准备笼城吧。” “停止供水,呼吁对方解除武装呢?” 议论愈演愈烈,俨然出现开战的意见。拉比莎觉得害怕,一一环视各个园丁的脸胧。在背后,听众们则是开始骚动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跟刚刚说明的内容有关系吗?” “说什么迦帛尔隐瞒了部分的历史,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就算是事实,跟现在的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要我们谢罪!我们明明就守护了辛姆辛姆!” 议会场已经完全陷入了骚乱,彷佛撒旦用小指尖扫过在场所有人的头一遍。 (这就是迦帛尔……?) 拉比莎惊讶地环视周围众人的表情。 有的口沫横飞地逼问园长,有的悲叹自己时运不济,有的高喊着迦帛尔的功绩,有人则是搬出辛姆辛姆之名沾沾光环。 还有人强力主张“只要笼城、断绝水源补给,相信对方不久就会扔下武器了吧”。 保护很重要。无论是谁都想要保护对自己而言重要的人与场所,保护原有的生活。 但是—— (大家却不去思考那些群众为什么会愤怒地朝迦帛尔涌来……) 先自保,然后再思考对策,倾听对方的要求。以一座有众多居民生活的镇来说,这样或许是正确的。 但是现在—— “迎帛尔本来不是要向所有人谢罪吗?” 拉比莎忍不住发出了怒吼。 不过在意见纷杂的空间里,区区一名少女的声音根本传不远。转过头来的,只有距离她最近的哈迪克跟几名园丁而已。 “拉比莎……” 哈迪克看妹妹如此愤忾,肩膀上下起伏,于是朝她伸出手,没想到却被挥掉,他忍不住瞪大眼睛。太阳色的眼眸瞪着哥哥。 “你们不是为此跟杰泽特他们开了无数次的会议吗?为了找出最好的办法!还是说,你们终究只是想保护自己罢了!?” 哈迪克为之语塞,拉比莎依然不肯移开目光。 “他们为什么会如此愤怒憎恨,该怎么请求他们原谅……大家该思考的应该是这个,而不是打仗的方法!” “但是,我们的首要任务是保护辛姆辛姆。” 跟哈迪克年纪相仿的圆丁开口反驳。 “不能让怀抱愤怒与憎恨的他们接近辛姆辛姆。这点你应该明白吧?” 拉比莎明白他说的。换作是几个月前的她,应该会坦然接受并点头吧。 不过,现在的拉比莎已经无法认同这样的想法了。 “愤怒与憎恨?不管是谁都有吧。我有,你也有。” 拉比莎沉声说道,以坚定的眼神注视着对方,那名园丁退缩了。 “当然,朝这里过来的那些人也是。这是因为我们同样都是人类。迦帛尔镇的人跟其他镇的人并没有差别,制造差别的人是我们。” 尽管原本的用意是为了辛姆辛姆,也是为了众人,却在某个地方扭曲了吧。 ——那是因为,不配啊。 如今的她,再也无法点头认同那句话。 “倘若只是要选择不配的人,我们根本就不需要园丁;倘若只有选上的人才能住的话,这种圣地最好废掉。既然愤怒与憎恨会让辛姆辛姆枯死——” 不知不 觉间,园长以及周围大多数的人都看着拉比莎。 “——那就用更大的力量拯救辛姆辛姆不就好了吗!” 凛然的声音响彻议会场的圆顶。 拉比莎瞥了哑口无言的大人们一眼,转身跑走了。 “拉比莎!” 即使哈迪克出声呼唤她也没回头,反而一溜烟地冲过议会场。 目的地是圣园。 她冲下昏暗的阶梯,鼻腔开始感受到浓厚的水之气息。 柔光洒落的地下宁静空间,一如往常地在眼前展开。 圣域周围没有人在,辛姆辛姆静谧优雅地伸展枝叶。 辛姆辛姆树迎着有如黄金雨一般的太阳光,照得树叶闪闪发亮。拉比莎笔直朝着它冲过去,脸颊轻轻靠着刻划着无数纹路的温暖树干。 “好久不见了,辛姆辛姆,还记得我吗?我是被你选为使者的拉比莎。” 耳边听见了流过树干的水声。那是辛姆辛姆的心跳声。 “你的孩子在塔拉斯伐尔镇日渐茁壮,是个非常标致的好孩子喔。” 拉比莎想要尽可能传达那个模样,于是闭上眼睛,在脑中回想树苗的模样。 在干燥的黄色大地上,唯一拥有绿色希望的生命。四周是乐陶陶地围着它、跟它说话的孩童,以及面带笑容注视着这幅景象的大人。约西卜一边教导拉比莎,一边纪录辛姆辛姆的成长状况。拉比莎伫立在辛姆辛姆之前,杰泽特在她身后呼唤—— “再过不久,或许会有一群怀抱愤怒、憎恨与悲伤的人过来这里,但是请你不要害怕,因为他们跟我一样都是人类。” 胆小的辛姆辛姆一旦感受到人类的负面情感就会枯萎。 同时也是不待在人类身旁就无法长大,怕寂寞的圣树。 一直待在迦帛尔的卒姆辛姆一定不知道吧,不知道素昧平生的人类有时会互相憎恨。 不知道那样的人类有时会相遇,然后相知相惜。 一直待在迦帛尔的辛姆辛姆从前不知道,但现在有机会知道了。 所以,拉比莎也想教会辛姆辛姆这点。 “人类会憎恨、怨恨,有时还会生气、受伤,可是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能够超越那一切。你要记住这点,辛姆辛姆……!” 拉比莎紧紧抱了树干一下,再度跑出了圣园。 她在途中的走廊上看到弃置的绿袍,随手捡起来套上。 (虽然还是见习而已……不过我好歹也是一名园丁。) 拉比莎拖着一直绊到脚的下摆来到地面上,随即前往迦帛尔正门。 她跑出防壁外,那头太阳色头发让正在追她的哈迪克发现到她的身影。 “能不能替我转告园长?告诉他我在追拉比莎,现在要出去防壁外了。” 哈迪克委托身旁的同僚传话后,一步一步拄着拐杖前进。 “世上没有不诚心谢罪就能化解的愤怒。不管事态如何演变,一度犯下过错的我们,不能迷失该选择的路……我差点忘了这点。” 叩、叩。慢慢步行的哈迪克,突然被人从两边腋下给抬了起来。 “呜哇!?” 将手伸进仓皇失措的哈迪克身体两侧、把他抬起来的人,是跟他年纪相仿的园丁同伴。两人露出仿佛在掩饰害羞的复杂表情,扬起嘴角。 “这样比较快。” “快点过去吧。” 哈迪克无言地看了看左右两侧的同僚,泫然欲泣地露出苦笑,然后点点头。 看到拉比莎穿着绿袍从正门飞奔而出,几道紧张的视线集中到她身上。 自警团员以眼角余光确认后,随手拿着武器站起来,望着这边。 (啊啊,原来他们打算响应是吗……) 那些总是待在迦帛尔镇旁边,提供保护的人们。 但他们保护的一定不是背后耸立的迦帛尔,而是在远方生活的家人与朋友。 (对他们而言,或许就跟有人质在迦帛尔手上没两样吧。) 过去相信的圣地如今形象破灭,他们是抱着怎样的心情拿着武器的呢? 拉比莎通过白色巨像,冲过长长的东侧防壁,终于抵达北侧的防壁外。 从遥远地平线走来的人群黑影随即映入眼帘。 那些人拎着时而发亮的武器,默默地前进着。 太阳洒下毫不留情的光与热,遍及沙漠全土。拉比莎披着绿袍,伫立在干燥的大地上等候那一行人。 (只有我一个人鞠躬谢罪,他们应该不会停下来吧。) 尽管如此,那是自己该做的事——以一个热爱迦帛尔和辛姆辛姆的人的身分。 防壁阻碍了南方吹来的风,拉比莎伫立之处的空气连一丝微风也没有。不知不觉间意识开始模糊,等到身体忍不住摇晃时,拉比莎才初次警觉到危机。 (不妙……) 倒下的背为某样柔软的物体接住而停住了。 拉比莎吃惊地回过头一看,只见背后站着一名面熟的年轻园丁。在他身旁的,则是在同僚搀扶下一脸担心的哈迪克。 “哥哥。” 拉比莎缓缓地出声呼唤,哈迪克从腰际取下携带用的水袋递给她。 “拉比莎,我以你为荣。” 这时候,防壁后方又有其他穿着绿袍的人陆续跑了出来。 (啊……) 他们注视着从地平线彼端逼近的人群,跟拉比莎一样伫立着。渐渐地,队伍变长了。 “唉,本来以为上了年纪就不会有不懂的事……” 相貌和蔼、满脸皱纹的老人从园丁背后出现。印象中,在拉比莎踏上使者之旅前园长下巴的胡须还是灰色的,现在却已经彻底变白了。 “不过看来并不是那样,似乎是变得不晓得自己不懂。” 园长……园丁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原本都以为围长会在议会场负责指挥、安抚镇民。园长静静地解答众人的疑惑。 “我已经将指挥工作交给镇长负责了。身为你们的首长,我必须待在这里。” 之后陆续又有园丁赶过来,队伍在北边防壁前排成长龙。 不久,带着武器的群众身影,已经近得能够清楚目视了。 看到园丁手无寸铁,只是站在前方迎接,那些群众忍不住皱着眉头,隔着一段距离暂时停下脚步。 “拉比莎,能不能运用你的力量,让全体都能听到我的声音呢?” 园长悄声说道。拉比莎点点头叫出法纪鲁。 园长上前几步、站到排成一列的园丁前方,以其苍老的声音大声说道: “我是圣园之长,在此与身后的园丁代表迦帛尔,向所有沙漠人民谢罪。” 突然吹起一阵魔物般的风,让园长的声音嘹亮地响彻周遭一带。 大声鼓噪、投以疑惑眼神的群众与园长的视线交错。 “希望各位能够听到最后。” 不久躁动平息,团长等确认武装群众注视着自己后,开始慢慢地诵读内心浮现的一字一句。 “我们为杜撰虚伪历史一事谢罪。 为造成无谓憎恨一事谢罪。 为长久以来明知罪过却始终没有赎罪一事谢罪。 为致使各位拿起武器一事谢罪。 然后,我们会接受各位的愤怒与憎恨,为一切谢罪,在此恳请各位的原谅。 恳请给予圣园与迦帛尔机会,纠正自己的过错。 恳请给予机会,再度思考与辛姆辛姆共存之道。 为此,恳请给予机会,将各位的力量与智慧借给我们。 ……真的,非常 地抱歉。” 语毕,图长生涩地弯腰屈膝,伏地跪拜。 彷佛起而效尤般,原本伫立的园丁也跟着一齐跪下。 只听唰的一声,绿墙崩坍,在地上铺展成细长的绿毯。 有如绿意在雨后的沙漠一齐吐出新芽般。 “喂……这是……” 群众注视着这幅光景,戳了戳身旁的人,开始交头接耳起来。 “谢罪了……他们认罪了……” “做做表面工夫而已吧……” 臆测与猜疑声四起,群众一脸困惑。 不过尽管不知所措,他们倒是理解这些园丁是在舍身谢罪。因为凭半吊子心态是无法在这片滚烫的沙地伏地跪拜的。 群众哗然、困惑、小声议论、看着这段时间依然伏在地上动也不动的园丁们。不久,一名男子跟园长一样上前几步,开口说道: “麻烦请你们站起来,我们不是来让各位烫伤的。” 听到这个声音,园长表达谢意之后站了起来,其他园丁也纷纷跟着起来。 “我们也想避开无谓的战斗,我们想相信刚刚的谢罪是发自真心的。” 风也将男子的声音朗朗地传到附近一带。语调强硬,摆明了不信任。 “但是没有证据,我们凭甚么相信那个谢罪不是嘴上说说而已呢?” “我们是园丁。” 园长立刻这么回答。 “我想辛姆辛姆正是能够证明那点的证据。希望各位跟我们一同守护辛姆辛姆。” “但是,辛姆辛姆不是一直没发觉各位长年的过错吗?” “那是因为过去的园丁不理解自己的过错。” 园长垂眼忏悔,不过依然明确地陈述着: “随着时代推移,部分园丁以及接触到他们内心的辛姆辛姆开始发觉罪过,辛姆辛姆的种子因此而开始逐渐减少。如今既然认罪了,我们希望能透过赎罪来拯救辛姆辛姆,与我们生活的这片沙漠……” 身为代表的男子跟周围的人商量了一下之后,再度开口: “可是,过去并没有辛姆辛姆枯萎之后又见好转的前例。” 这一点园长就无法立刻回答了。 众园丁也发出大大小小的叹息。这些辛姆辛姆专家都知道,正如男子所言,至今并没有辛姆辛姆枯萎之后又见好转的前例。 “枯萎的辛姆辛姆不能当作证据。长年信赖你们的结果竟然是这种丑态。既然没有证据,我们果然还是必须严厉弹劾才行,我们决定亲自进入镇内执行。” 男于面露严厉目光说出的话语,乘着风吹向了迦帛尔。 园长陷入了长长的沉默,群众们开始皱眉躁动。 “浪费时间!这些家伙一向擅长骗人,连辛姆辛姆都被他们给骗了。” “不管有没有证据,这些家伙全都不能信任。快点结束这出闹剧吧!” 风连这些辛辣的嘀咕都忠实地运来,一一横扫过园丁的胸膛。 园长着急地冒汗,拚命思考着要以什么对策打破这个僵局。 然而愈是焦急,就愈是只会冒出漫无边际的想法。 看吧,果然没用,只是浪费时间。群众嘀咕的声音再度传来。 连东边防壁那边都听得见这鼓躁动。自警团就在那旁边待命。 “再等三十秒,要是还没有回应的话,到时候就结束谈判啰。” 男子这么说道。园丁们全身绷紧地看着园长。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了。 ——交涉完全陷入了僵局。 “时间到。” 群众重新拿好武器,身为代表的男子开口宣告谈判结束。 这时,从园长正后方突然传出了年轻人特有的柔韧嗓音。 “——等一下!” 周围的园丁全都愣住了,摘掉兜帽、有着一头太阳色头发的拉比莎跑到园长前面。 “不对!话不是那么说!” 年轻人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的声音,在灼热的沙地上凛然响起。 “过去没有,并不代表将来也没有!拜托,请不要就此认定辛姆辛姆一旦开始枯萎就不会再恢复!” 仿佛凝缩太阳般强而有力的眼眸,笔直注视着前方的集团。 “辛姆辛姆是靠着接触人心成长的。在它开始枯萎时,要是周围的人都认为‘已经没救了’的话,那当然就救不活了!这种事就算不是辛姆辛姆也一样,拜托,不到最后一刻请不要认为它没救了!” 她握紧拳头,仿佛跟全世界对峙般,从全身挤出声音。就连带着武器的群众都一脸讶异地注视着这名小园丁。 “以往每当辛姆辛姆枯萎了,大家就开始追究是谁不好、哪里不好。人类不好的地方当然是想找多少就有多少,那样只会给辛姆辛姆带来痛苦而已!这样子是不对的——既然都是要找,只要找出更好的地方教辛姆辛姆就好了!” “教、教辛姆辛姆……?” 园丁们开始议论纷纷。“教圣树”这种想法大家还是第一次听到。 “虽然也有不好的地方,不过人类拥有更强大的力量,而且能够超越那些缺点。只要教会它这件事,辛姆辛姆一定能恢复的!可是,要想做到这点,单凭迦帛尔人的力量,或单凭各位的力量都办不到——那需要双方的力量!辛姆辛姆需要的不是没有监牢的城镇,也不是被选上的人。拜托你们教会它这件事!各位应该做得到这点!” 群众因错愕而鼓噪起来,他们疑惑地皱着眉,看着专心一意呐喊的拉比莎。 “毕竟你们之所以来到这里,是为了比愤怒或憎恨更大的理由啊!” 几个人面面相觑,歪着脖子一脸不解。 “各位是为了匡正今后要相信的事物,为了保护家人以及心爱的人的生活,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事物,才来到这里的不是吗!?为了保护重要的事物,抱着流血的心理准备!那是比任何事物——比憎恨或武器更为强大的力量!” 在这阵噪动中,冒出了几个故意要让人听见的嚷嚷声。 “什么嘛!说穿了是不想战斗,要我们丢掉武器嘛!” “这也难怪啦,懦弱的迦帛尔人根本就打不赢嘛!” 集团顿时又哄然沸腾起来,各式各样的奚落如溃堤般涌来。 “那种又臭又长的求饶还是免了吧,喂!麻烦死了,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小弟弟就乖乖缩回家里,像个迦帛尔人一样地发抖吧!” “你们以为派个老头跟小鬼出来,我们就会同情你们吗?” “下次麻烦派个美女出来啊——” 下流的讪笑声四起,嘲笑的漩涡引来更多的奚落。 “要是顺便奉上美酒和大餐的话,也不是不能考虑看看喔。” “这样今晚就有宴会可以参加了……” 只见首当其冲的拉比莎小小的肩膀抖颤着,握紧拳头静静忍耐着。 “拉比莎……” 哈迪克专注地拄着拐杖,走到拉比莎身旁。因为他实在不忍心看着那独自忍耐的小小背影,他为自己的不中用感到羞耻,想要开口向她道歉。 不过,看到拉比莎紧抿双唇的侧脸后,到口的话又吞回去了。 (这孩子很坚强。) 拉比莎的太阳色眼眸并没有失去半点光辉。 “没错,我们不想战斗。这有那么奇怪吗?” 比刚才更加凛然的声音响彻天际,遏止了嘲笑的声浪。 “但不是因为软弱。就算强悍也一样。因为我们不希望流血。” 拉比莎将力量灌注于目光中,环视着成排的群众。 不知不觉间,拉比莎在武装集团身上看到了沙岚旅团的影子。 为了保护,选择了憎恨与战斗的一群人。 青年俐落挥刀的身影强烈地浮现在脑海里。 (——就算强悍也一样。) 他很强悍。任血弄脏自己的双手,无论何时都战斗着。为了不必再战斗下去。 每次战斗结束后他就瑟缩起来,一个人静静地颤抖着。 “有时候或许非得拿起武器战斗不可。即使如此,只要还有其他的可能性,不到最后绝不选择这条路。我——我已经不想再看到重要的人流血、或让人流血了,你们应该也一样吧。” 在婴儿面前僵硬地握紧刀子时,杰泽特的脸孔毫无表情。 不想再看到他每次挥刀就扼杀自己感情的模样了。 (要是就这样发生冲突的话……) 拉比莎忍不住想像着最糟的情况。到时候自己会怎么做呢? 哈迪克、艾雪,朋友,在迦帛尔有许多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人。 要是就这样发生冲突的话,再也没办法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了。为了保护他们、保护自己,拉比莎应该会选择战斗吧。 ‘我需要你。’ 为了能够再见到这么轻声告诉自己的人。 (我会戟斗——或许还会杀人也不定。) 这是最糟糕的想像。她讨厌这样,非常非常讨厌这样。可是—— (会杀人也说不定——为了重要的事物。) 然后,现在与拉比莎对立的人们,也一定会为了重要的事物而动手。 在彼此都不知道那个重要的事物是什么的状态下。 我讨厌那样。 “我对你们还一无所知,不过,今后我们可以互相认识。” 拉比莎认真地说道,抱着“这是最后了”的心理准备。 “要是认识了,或许就会明白彼此都是重要的人。” 她下意识地紧握在胸前摇晃的深蓝色石头。 “我不敢确定,但是我想要这么相信,相信超越憎恨的那股力量比任何事物更能疗愈辛姆辛姆,带给众人更多的力量,所以——我再度恳请各位。” 拉比莎望着天空,有意识地让话语乘风而去。 “我们在此以迦帛尔居民的身分,发自内心地向各位谢罪。人心无法选择,所以我们祈求,祈求各位愿意握住我们的手……至少这么强烈地、强烈地祈求。” 一阵风吹过,沙漠静下来了。 不久武装集团开始躁动起来,那个声音有如云霞般扩散开来。 (拜托了——!) 拉比莎手握胸饰,紧紧闭着眼睛祈求。不断地祈求着。 在她背后成排的人无不强烈祈求着。 在这段彷佛会水远持续下去的时间里,一心一意全神贯注地祈求着—— 沙漠再度静下来了,风带来了身为代表的男子的声音。 “……我们是来战斗的。” 声音很平静,同时带点刚硬。 “我们确实是来战斗的,但是……并不代表我们希望流血。” 所有园丁动也不动,屏息静候接下来的话语。 “我们在你们背上看到了绿园,也听到了谢罪,与年轻园丁的声音。” 几个视线集结成束,扫向拉比莎的绿袍。 “如你所言,我们有必须保护的事物,所以才会来到这里。相信非战不可的时候……就是现在。现在,既然你说不用战斗就能保护重要的事物——” 男子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深吸一口气之后,再度开口说道: “直接说结论吧。你们欺瞒得太久了。 我们并没有那么好心,能够立刻原谅这件事。我们要你们赎罪。 但是,以此为前提,倘若辛姆辛姆能够成长茁壮,成为在这片沙漠创造水与绿意之乐园的基础的话——” 男子的手朝着迦帛尔,略显生涩地伸出来。 “我们答应放下武器,与你们共同尽心竭力。” 另一只手张开,手里的宽幅刀咚嘶一声掉到了沙地上。 接着,在他的左右两旁与后面陆续响起了同样的声音。 咚嘶,咚嘶咚嘶!咚嘶咚嘶咚嘶…… 承接着太阳的碎片,银色的光辉不是往头上,而是往脚下闪耀着。 细微的砂烟如雾般涌起,不久随风而逝。 周围豁然开朗,片刻之后—— 如雷的欢呼声响彻天际。 “太好……了……” “拉比莎!” 紧张解除,拉比莎给予伊弗利特生气作为代价,自己却昏过去了。 哈迪克为了要扶住她的身体,一时失去平衡。同僚见状,一拥而上想要搀扶这对兄妹,部分绿袍碰撞之后摔倒在沙地上。 不知道是谁先笑出来,几秒钟之后现场充满了交织着泪水的笑声。 欢呼、快乐、喝采、哭泣……现场洋溢着希望,风毫不遗漏地运送、分发出去。 风无远弗届地吹过干燥沙漠的所有地方,卷起沙子,摇动树木,遍及众人。 所有的对话响彻到全沙漠的天空,一一传递给众人了。 大人们走出屋外仰望着天空。孩童们听到这阵欢声雷动,也不晓得原因就跟着手舞足蹈。从远方的迦帛尔传来的这段对话,令知情的人感慨万千,不知情的人一脸不可思议地聆听着。 像是塔拉斯伐尔的人们就胸怀着刚刚揭晓的真相,倾听着那个真相的结果。 “看来,事情似乎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约西卜这么说道,哈金在一旁点头。 居民们一口气得知许多事,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耳朵一边接收着喜悦的碎片,哈金再度面向众人,轻声说道: “我想没办法立刻接受也是人之常情。只要大家愿意跟我们一起思考,这样就好了。但是,诚心希望大家不要排斥我们这些在外面工作过的人……” 哈金勇于将前沙岚旅团团员内心的愁苦化为言语。要是出现了不乐见的反应的话,他甚至考虑离开镇上。 几乎所有人都垂下眼睛,每个人都一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的表情。 (果然还是不行吗?) 哈金觉得胸口的沮丧开始扩散开来。 看着家人低垂眼帘,迟疑地吞咽口水的模样,实在教人难受。 甚至有前旅团团员忍不住哽咽。现场弥漫着沉重的气氛,头也不自觉地垂下。 这时,一名老人挤过人群,动作生硬地朝哈金走近。 哈金发现之后抬起头来,老人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喃喃说道: “早就知道了喔。” “……咦?” 所有人都以疑惑的眼神看着老人。只听老人又淡淡地说了下去。 “我们哪,早就知道了喔。知道你们在做什么工作。” 众人哑然,哈金跟其他人都愣住了。 “虽然并不是很明确地知道就是那样……” 老人以含糊不清的口吻静静说着。 “但是,早就大致猜到了喔。至少,我们这些接近初代的老骨头是这样猜想的。要不然就太奇怪了,凭这种贫瘠的土地,怎么可能挣来大量的粮食与日用品呢。” 哈金依然说不出话来,他看向居民,发现有几个表情跟老人一样的人慢慢地抬起头来。 “可是,我们却选择隐瞒。决定让不知情的人继续蒙在鼓里,装作不知道地过活。要不然,活着真的是太痛苦了。” 哈金转回目光,只见老 人依旧以严肃的眼神定定地注视着自己。 “我们哪……本来觉得要是能够就这样幸福地过活就好了。就这样谁也不提起,安稳地过活就好。装作不知道你们的痛苦……” 老人枯槁的手轻轻地握住哈金的手,拉近自己的额头。 “但是,看来那样做是错的。之前统统都让你们背负,真是对不起了。” 老人埋在皱纹里的眼睛泛出水晶般的泪水,沿着皱纹缓缓流下。 (早就知道了……) 哈金愣愣地看着老人,接着又再次看着居民,跟几个人对上了目光。 (早就体谅了……) 本来以为大家不知道,以为大家是因为不知道才笑容以对的。 (早就体谅我们的痛苦了……) 不知不觉问,哈金的眼眶也如溃决般地涌出泪水。 “对不起,对不起……很难受吧,很难受对吧……” 老人有如对待自己的儿子一般,摸了摸哈金的背。 不知道是哀伤还是放心,哈金就在自己也搞不清楚的情感激发下,流下了几十年没流过的眼泪。是那种哽咽啜泣,既怀念又带点苦涩的哭法。 周围有前沙岚旅团团员、有家人、有来自迦帛尔的人。谁也没离开。 谁也没离开真是太好了。 透明的风拂过他们濡湿的脸颊,再度吹向远方。 吹过干燥的大地,肆虐、散去的风。 触碰一切,萦绕、离去的风。 它的残渣,就连骑着里固疾驰的夜色头发青年也感受到了。 总觉得响彻天际的欢声里,运来欢声的风里参杂着太阳色的光辉,他不自觉骋目望向半空中。 “拉比莎……” 呼唤声凄切地在他心底响起。 想要更多的力量。 想要超越憎恨的更大力量。 她知道那股力量在何处,无论何时都会朝自己伸出手。 在那道宛如太阳的强光前,所有的黑暗都被一扫而尽。 强烈生气造就出既坚强又温柔的意志。 是她教会自己——目己也拥有那样的意志。 (不能被夺走。) 我要杀了使者——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杰泽特毫不犹豫地挥下凶刃。 再也不会迷惘了——他这么下定决心——为了保护应该保护的事物。 (可是……) 结果,他还是下不了手贯穿卡耶尔的心脏。 (因为……他突然露出了跟以前一样的……表情。) 可以确定他受了重伤。要是再继续失血下去,心跳不久后就会停止吧。 但是,害他承受无谓的痛苦并不是自己的本意。 (有时候,就算不愿意,也不得不选择战斗。) 尽管如此,假如那时卡耶尔知道比憎恨更强大的力量的话—— 杰泽特情不自禁这么想着。 他好想马上见到那抹灿烂的笑容。 一群男子穿过地上成排的刀刃,脱离了群众。 “……可恶!” 红发男子踹倒简陋的武器,目光熊熊如火地瞪着背后。 “一群懦夫,个个都这么胆小怕事,真是没用的家伙!” “现在该怎么办,札库罗?” “还能怎么办?结果当然就是只能我们自己干了!” 被唤作札库罗的男子烦躁地咂舌,眯起单眼看着远方的绿色群集。 虽然已经小得变成一个点,不过其中有个尽管娇小却格外醒目的金发园丁。 (那家伙不就是担任今年使者的小鬼吗?) 当时,札库罗在黄山丘上目击了沙岚之镇获得解放的景象。在那之后,也目击了从狂风中一跃而出的使者娇小的身影。 “竟然一再多管闲事。” 札库罗喃喃说道,跟几名同伴一同转身背对迦帛尔。 “接下来要去哪?我们需要找个巢穴吧。” “以我们的人数也没办法大肆掠夺,干脆到贝姆的市场各自调度粮食……” 听到其他男子略显不安的对话,札库罗一脸不悦地插嘴了。 “你们这些家伙,少讲这种小家子气的话!” 同伴听到他的叱喝立刻闭嘴。札库罗如今已拥有身为一个带头者应该具备的存在感。 “我们是什么人?” 被问到这个单纯的问题,同伴们困惑地面面相觑,提心吊胆地回答: “我们是……沙岚旅团……” “不对。那是已经舍弃的老巢的名字。” 鸢色眼眸闪着压倒众人的光芒,只听札库罗郑重宣布: “如今沙岚之镇已经解放,不再需要沙岚旅团了。我们将承继它——成为‘沙岚的后继者’。听好了,我们绝不迎合这片沙漠的人民!” 札库罗以首领身分,下达了最初的命令: “我们要不断地抢夺,就像过去我们不断遭到剥夺那样!” 就连这个黑暗的决定,风也一律平等地将它运往穹苍。 8、随风而逝 不可思议的声音从天降临沙漠,某个镇免于暴动危机的那天—— 那天发生的事,后来被称为“乐园的约定”,在中央沙漠仰颂千古。 然而同一天,在水井干涸的某个村子一角发生的事,后世却没有任何人知晓。 那个村子住着一名老母亲,她跟女儿两个人一同守候儿子归来。 母亲每天的功课,就是坐在摆在玄关外的木椅上织东西。 某天突然刮起的强风,将一名年轻人带到了她的眼前。 她惊讶地看着才出现就瘫跪在地的身影,奋力地拄着拐杖迎上前。 “沙那尔……是沙那尔吗?” 她一边呼唤着儿子的名字,一边搭着对方的肩膀,坐下来凑近对方的脸看。 年迈而混浊发白的眼睛,已经无法再像从前看得那么清楚了。但是——凭指尖的感觉她就知道。 “啊啊……沙那尔。” 年轻人的右手紧紧握住的编绳,确实是出自她的手没错。 “你终于回来了……” 泪水涌出,在满是皱纹的脸颊上造出透明的纹路。 “…………妈……” 儿子发出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说着某些话。 “……我……” “怎么啦?对了,今天要好好吃顿的大餐喔!” “……来了……” “好啦,有话之后再说也行。你现在已经累了,先睡一觉吧。” 她哄着儿子,一边温柔地抚摸着那头灰色长发,一边说着: “欢迎你回来,我可爱的儿子。欢迎你回来。” 下一秒,儿子脸上浮现了一抹纯真的微笑。 (妈妈……) 他安心地吐了口气,身体跟着放松,逐渐落入了沉眠中。 同时又重复了一次那个词汇——那个一直梦想着总有一天要再用到的词汇。 ——我回来了。 不成声的低语,随风而逝。 ※  ※  ※ 暮色的紫,配上孔雀石的深绿。 让人想起艾雪或是涅拉那头亮黑的秀发,与亚鲁基鲁的蜜奶色。 以及让人预感甘霖将至的天空的灰青色。 染成鲜艳色彩的梅乌毛线交织在一起,织出五色的美丽图案,同时毫不停歇地往地板延伸。 哦…… 拉比莎注视着少女灵巧活动的纤细指尖,不自觉地发出感叹声。 负责纺织的少女看到她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来。 “不要光在一旁佩服,拉比莎也一起做嘛!” “咦……不、不过我不好意思浪费商品用的丝线。” “编绳的话,只要用多余的丝线就能做得出来喔。” 被少女这样揶揄,拉比莎唔了一声,当场为之语塞。 被看穿了!自己在犹豫要不要做编绳的事彻底曝光了。 “而且就算我做了编绳,也没人可以送……” 拉比莎因为心事被看穿而产生动摇,不由自主地说出这种违心之论。 年纪与拉比莎相仿的少女,不知何故以非常成熟懂事的眼神看着她。 “拉比莎要是再说那种话,小心会被其他人抢走喔?” “咦?” “要知道崇拜杰泽特的女孩子很多喔。因为他很可靠嘛。” 突然被直截了当地点出人名,拉比莎的内心更加动摇了。 这时候该否认吗?不对,还是半开玩笑地否认,再含糊带过比较…… 不过,拉比莎毕竟使不出这种高等技术,于是她只好老实地问了。 “是吗?” “是啊。这个镇不管是男是女,发展多角关系并不稀奇,而且大家都虎视眈眈。不过没用的,因为他眼里好像只有你喔。” “咦咦?” 少女的话令拉比莎为之动摇,明明不是亲耳听本人说的,脸颊却开始发烫。 “没、没这回事!在其他人看来我们或许很要好,但那家伙老是爱开玩笑,以取笑人为乐!而且马上就生气……” “……哦,是这样吗?” 少女停下手边的工作,一脸困扰地看着拉比莎微笑。 “原来杰泽特会开你玩笑、取笑你,还会马上就生气啊!?” 咦?拉比莎看着少女,血一口气往头上冲。她猛然站起身。 “抱歉,打扰你工作了!” 拉比莎逃也似地冲出作坊的帐篷。 总觉得自己明白了……明白了少女的心情。 这么说来,她的确很少看到杰泽特跟其他女孩子讲话讲很久。 (因为他很忙,而且也没空啊。) 倒是拉比莎在杰泽特每次出远门回来后,一定会和他讲上一次话。原本以为是凑巧,原本还觉得讲话的机会减少了,但是…… 假如,只是假如喔!万一真的像少女所说的,这是特别的话—— (那……那不就更加不能送他编绳了吗!) 总觉得要是那么做会发生非常重大的事情,让她好害怕。 她想继续维持现在这样,不想改变! 为了平复动摇的心情,拉比莎下意识地往厩房走去。 没想到一拉开黑得发亮的门,就看到了动摇的根源。 “呜哇!出现了!” “喂,不要把别人说得像鬼一样。” 杰泽特一脸不悦地转过头,他正在替年轻雄里固加上简单的装备。 “你要出门吗……?” 拉比莎压抑住差点拔高的音量,战战兢兢地开口询问。 “对。要当这家伙老婆候补的里固失踪了,我正要出去找。你来得正好,陪我一起去找吧。” “真的耶,少了一头雌里固……库库,借一下马护喔。” 两人结伴跑出镇外。他们仔细张望周围,一边寻找足迹,一边往里固应该会喜欢的地方跑。 等稍微骑了一段路之后回头一看,塔拉斯伐尔镇尽收眼底。天空洋溢着灿烂的阳光,看起来非常和平。 “总觉得现在已经非常像个镇了。” 听到拉比莎这么说,杰泽特也回过头来,停下里固,眺望着背后的城镇。 “是啊。现在也开始得到其他的镇协助,将来一定会成为一座繁荣的镇吧。” 目前在辛姆辛姆广场开始进行测量作业,准备将来盖庭园。所需的石材、木材等材料已经一点一滴地着手收集,就放置在镇的后方。 “镇长他们应该正在跟迦帛尔那边讨论补偿事宜吧。” “咦?那么重要的会议你不去参加没关系吗?” 杰泽特看着一脸惊讶的拉比莎,摇了摇头。 “对,我跟哈金都逐渐抽手了,因为这些都已经不是秘密了嘛。今后其他人要是不做事的话就伤脑筋了吧。再说……我似乎也介入得太深了。” 杰泽特有点感慨地这么说着,拉比莎听着也跟着感慨了起来。 (没错。现在虽然是平稳地生活着,但在这之前杰泽特他们饱尝苦恼,也做了不为人所乐道的事情……) 杰泽特告诉过她,虽然有人给予他的行动高度评价,不过也有人直到现在还是无法消除对他的不信任感。与那些被杀的旅团团员很亲近的人,内心应该五味杂陈吧。 立场不安定的自己不能一直待在台面上——拉比莎认为他说的就是这回事。 彷佛要一扫这种感慨气氛,杰泽特随即又提到了另一件事。 “所以,我决定今后要更自由地玩乐过活。” 咦?拉比莎忍不住看着他 ,只见夜色眼眸捉狭地发亮着。 “再过一阵子,等这个镇的工作完全不需要我插手以后,我想要去旅行一下。像是更南边的地方、或是越过西边的山脉,还有很多我不曾去过的地方。届时或许还能遇到分散各地的前旅团团员同伴……”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气氛又会变得感伤,杰泽特话说到一半就停了。 他发现太阳色眼眸略显不安地看着自己,于是让自己的里固靠近马护。 “……是吗?这趟旅行……会很漫长,对吧。会不会就此不想回来……” 拉比莎欲言又止,以一句“没事”含糊带过。杰泽特将手伸向她的额头,抓起一撮从头巾底下露出来的太阳色头发。 “对了,这种颜色的编绳……” 怦咚!心脏用力跳了一下,拉比莎双眼圆睁。 (居然还记得!?怎么办,我还没想到代替的谢礼!) 再度提起就表示他果然想要吧?怎么办,不做不行了——拉比莎开始慌张地思索起这些事,没想到杰泽特竟然二话不说就一笔抹煞了。 “还是不要好了。” “咦咦!?” 之前杰泽特说要的时候明明还很困扰,现在人家都说不要了却又大受冲击,拉比莎的眼睛这下瞪得更大了。 为什么?是因为我拖拖拉拉的关系吗?各种疑问与后悔在胸口翻腾,但是她却一句话也没说。反而拚了命地想要藏住内心的打击,设法不表现出来。 “啊,是吗?说得也是。我早就想到会是这样,所以刚好。而且我本来就打算自己想。嗯,果然还是更实用的东西比较好吧,像是旅行用得上的东西等等?” “应该说,我发现没有那个必要。” 杰泽特无视于拉比莎的连珠炮,悠哉地扯了一下太阳色的浏海。 “我想要的不是这几根头发,只要你待在我身边就好了。” “……嗄?” “不是‘嗄?’,我是说旅行。” 杰泽特挨近看着拉比莎愣住的脸,愉快地问道: “你会跟我一起去吧,拉比莎?” 含笑的夜色眼眸抱着好玩的心态看着拉比莎。 拉比莎愣了一下,总算理解眼前的情况,脸色转眼间产生变化。 只见她脸颊急遽潮红,最后扩散到耳尖,眼睛惊慌失措地转动。 “唔……唔、唔唔……” 她局促不安地到处看着,接着低下头,不时摸摸头。 最后才紧紧抓住自己的头巾,微微点了一下头。 “…………嗯。” 拉比莎认为杰泽特绝对是抱着好玩的心态看着自己,因此不敢抬起头。 (哎,好玩归好玩……) 不过,这样未来似乎会很辛苦啊——杰泽特望着拉比莎,脑子莫名地思考起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他忽然又兴起了恶作剧的念头,便发出了怪叫声。 “啊——!拉比莎!” “咦?”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眼前却突然一暗,嘴唇传来某种柔软的触感。 立刻移开脸庞的杰泽特不知为何露出了获胜般的得意笑容,说了句: “就这么说定啰!” 他已经大致预测到拉比莎的反应——脸应该会变得更加通红,甚至微微发怒吧? 然而—— 拉比莎理解发生了什么事、开始解除僵硬的表情,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奇怪?总觉得这个感觉好像非——常有印象……” 杰泽特皱着眉,与拉比莎低头、肩膀颤抖几乎是在同一时间。 “你……你你……你你你……” “你?” 只见内心动摇达到最高潮的拉比莎周围,精灵开始兴高采烈地聚集过来。 一直百思不解的杰泽特看到那幅景象,总算恍然大悟地捶了一下手心。 “啊!※想起来了!”(译注:见第一集第81至83页。) “你这个无礼之徒——————————!” 跟记忆如出一辙的拉比莎的愤怒在整座沙漠回响着。 ……惨了,是勃然大怒。 “呜哇,不妙……对不起、对不起!就说了很危险啦,真的!” 杰泽特慌张的声音跟马护无言般的鼻息重叠着。总之,这名无礼之徒驾着里固开溜,而拉比莎也立刻偕同马护追了过去。 “等一下,你这个无礼之徒!给我站住!没经过我的许可,竟敢做这种事!” “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好啦,下次我会记得先问,你就放过我吧!” “不是那个问题!你这个笨蛋!” 满脸通红的拉比莎无法得心应手地发挥平常的速度。 明明是被人怒气冲冲地追着跑,杰泽特却哈哈大笑。他眯起眼睛感受吹拂过的风,快意地仰起喉咙。 “我说拉比莎。” “怎样!” 拉比莎尽管生气却还是照旧回应,杰泽特高兴地微笑,回头看着后面的拉比莎。夜色眼眸映着太阳光闪闪发亮。 “好——快乐唷!” 唔。看到他展露意外的笑容,坦率地这么说,拉比莎一时为之语塞—— 实在没办法反驳呀,所以自己也只好坦率地回答: “那还用说!” 在前方,光芒洋溢的大地无边无际地绵延着。 后记 读过第一集的各位读者,好久不见。 有没有从第二集开始阅读的读者呢?幸会,我是仓吹。 这次的故事与其说是沙漠之旅,就体裁面百比较接近沙漠城镇巡礼,不知道各位是否看得尽兴呢? 没想到有这个荣幸,能够继续拉比莎等人的故事,笔者本人写得相当愉快起劲,但愿各位读者也能够同样尽兴就好了。 第一集“乐园的种子”描写了受世界、时代或是命运推动的人们。 所以,这次我想描写主动选择并推动世界与命运的人们。 拉比莎与杰泽特等人将会选择什么、如何打破命运、朝着什么方向前进呢……请各位务必在这篇作品中一探究竟。 接下来,我要换个话题。所谓物以类聚似乎是真的呢!这一年内发生了令我不由得想这么说的事情,不嫌弃的话请听我娓娓道来。 我读大学的时候,加入了以演奏室内乐为主的音乐社团。这个社团并不大,是总人数约三十名的小而美社团。 在这些成员里面,包含我在内,同样喜爱阅读与写作的人大约有四名。我们四人抱着半好玩的心态成立了社内社团,还曾经订定期限按照主题写短篇小说,并互相评阅当作游戏。 虽然活动期间(可以这么说吗?)只有半年左右,不过没想到当时的四名成员中,在这一年内竟然有两名正式出道成为作家。 作家养成率五十%呢!母体明明是音乐社团的啊!? 其中一个人是我,另外一个人则是比我先获得某项小说新人奖的前辈。日前,那本得奖作品付梓出版了,所以请容我在此打一下广告。 那本书就是似鸟鸡的作品《理由あって冬に出る》(创元推理文库出版)。 因为在写这篇后记时书还没出版,因此我也没读过。 不过在《沙漠国物语2》出版时,那本书也已经出版了,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找来阅读!类型是悬疑推理——而且据说是诙谐逗趣的推理小说喔。哎呀,可喜可贺!真的非常期待呢! 明明还是表现平平的新人作家却这么快就幸运得到作家同伴,连我自己都不禁觉得“简直就像是漫画剧情嘛”。 果然是物以类众吧!? 原本以为青春时代到高中毕业就结束了,没想到就连念大学也能够得到青春洋溢的回忆与经验。像那样竞写就是青春使然,而且就连碰到刁钻的题目或不擅长的类型都能够以不屈不挠的精神挑战。啊,当然音乐方面也没有怠慢。真的喔! 回忆谈到此告一段落,差不多该向各方人士致谢了。 各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看到这里。但愿各位读完以后,哪怕只能得到一点点的收获都好。 也有读者透过回函或信件惠赐意见与感谢。这些反应统统都会成为仓吹的力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感谢这次也为本书增添精采插图的片桐郁美老师(恭喜在《月刊flower》的增刊杂志《凛花》出道&确定在《ic zero-sum ward》展开连载)。 总是亲切地给我建议的责任编辑、ルルル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参与校对、印刷、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你们。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今后我也会继续创作出不辱各位专业的作品。 话说,我现在正在构思下次要创作怎样的沙漠故事。 不好意思,虽然是这种不管到哪都摆脱不了沙子的故事,不过要是不嫌弃的话,请继续跟作者一起陪伴拉比莎他们的沙漠之旅。 倘若那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您自身的旅程、化为您自身的故事的话,对创作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喜悦了。 仓吹智绘 读过第一集的各位读者,好久不见。 有没有从第二集开始阅读的读者呢?幸会,我是仓吹。 这次的故事与其说是沙漠之旅,就体裁面百比较接近沙漠城镇巡礼,不知道各位是否看得尽兴呢? 没想到有这个荣幸,能够继续拉比莎等人的故事,笔者本人写得相当愉快起劲,但愿各位读者也能够同样尽兴就好了。 第一集“乐园的种子”描写了受世界、时代或是命运推动的人们。 所以,这次我想描写主动选择并推动世界与命运的人们。 拉比莎与杰泽特等人将会选择什么、如何打破命运、朝着什么方向前进呢……请各位务必在这篇作品中一探究竟。 接下来,我要换个话题。所谓物以类聚似乎是真的呢!这一年内发生了令我不由得想这么说的事情,不嫌弃的话请听我娓娓道来。 我读大学的时候,加入了以演奏室内乐为主的音乐社团。这个社团并不大,是总人数约三十名的小而美社团。 在这些成员里面,包含我在内,同样喜爱阅读与写作的人大约有四名。我们四人抱着半好玩的心态成立了社内社团,还曾经订定期限按照主题写短篇小说,并互相评阅当作游戏。 虽然活动期间(可以这么说吗?)只有半年左右,不过没想到当时的四名成员中,在这一年内竟然有两名正式出道成为作家。 作家养成率五十%呢!母体明明是音乐社团的啊!? 其中一个人是我,另外一个人则是比我先获得某项小说新人奖的前辈。日前,那本得奖作品付梓出版了,所以请容我在此打一下广告。 那本书就是似鸟鸡的作品《理由あって冬に出る》(创元推理文库出版)。 因为在写这篇后记时书还没出版,因此我也没读过。 不过在《沙漠国物语2》出版时,那本书也已经出版了,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找来阅读!类型是悬疑推理——而且据说是诙谐逗趣的推理小说喔。哎呀,可喜可贺!真的非常期待呢! 明明还是表现平平的新人作家却这么快就幸运得到作家同伴,连我自己都不禁觉得“简直就像是漫画剧情嘛”。 果然是物以类众吧!? 原本以为青春时代到高中毕业就结束了,没想到就连念大学也能够得到青春洋溢的回忆与经验。像那样竞写就是青春使然,而且就连碰到刁钻的题目或不擅长的类型都能够以不屈不挠的精神挑战。啊,当然音乐方面也没有怠慢。真的喔! 回忆谈到此告一段落,差不多该向各方人士致谢了。 各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看到这里。但愿各位读完以后,哪怕只能得到一点点的收获都好。 也有读者透过回函或信件惠赐意见与感谢。这些反应统统都会成为仓吹的力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感谢这次也为本书增添精采插图的片桐郁美老师(恭喜在《月刊flower》的增刊杂志《凛花》出道&确定在《ic zero-sum ward》展开连载)。 总是亲切地给我建议的责任编辑、ルルル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参与校对、印刷、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你们。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今后我也会继续创作出不辱各位专业的作品。 话说,我现在正在构思下次要创作怎样的沙漠故事。 不好意思,虽然是这种不管到哪都摆脱不了沙子的故事,不过要是不嫌弃的话,请继续跟作者一起陪伴拉比莎他们的沙漠之旅。 倘若那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您自身的旅程、化为您自身的故事的话,对创作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喜悦了。 仓吹智绘 读过第一集的各位读者,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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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比莎与杰泽特等人将会选择什么、如何打破命运、朝着什么方向前进呢……请各位务必在这篇作品中一探究竟。 接下来,我要换个话题。所谓物以类聚似乎是真的呢!这一年内发生了令我不由得想这么说的事情,不嫌弃的话请听我娓娓道来。 我读大学的时候,加入了以演奏室内乐为主的音乐社团。这个社团并不大,是总人数约三十名的小而美社团。 在这些成员里面,包含我在内,同样喜爱阅读与写作的人大约有四名。我们四人抱着半好玩的心态成立了社内社团,还曾经订定期限按照主题写短篇小说,并互相评阅当作游戏。 虽然活动期间(可以这么说吗?)只有半年左右,不过没想到当时的四名成员中,在这一年内竟然有两名正式出道成为作家。 作家养成率五十%呢!母体明明是音乐社团的啊!? 其中一个人是我,另外一个人则是比我先获得某项小说新人奖的前辈。日前,那本得奖作品付梓出版了,所以请容我在此打一下广告。 那本书就是似鸟鸡的作品《理由あって冬に出る》(创元推理文库出版)。 因为在写这篇后记时书还没出版,因此我也没读过。 不过在《沙漠国物语2》出版时,那本书也已经出版了,有兴趣的人请务必找来阅读!类型是悬疑推理——而且据说是诙谐逗趣的推理小说喔。哎呀,可喜可贺!真的非常期待呢! 明明还是表现平平的新人作家却这么快就幸运得到作家同伴,连我自己都不禁觉得“简直就像是漫画剧情嘛”。 果然是物以类众吧!? 原本以为青春时代到高中毕业就结束了,没想到就连念大学也能够得到青春洋溢的回忆与经验。像那样竞写就是青春使然,而且就连碰到刁钻的题目或不擅长的类型都能够以不屈不挠的精神挑战。啊,当然音乐方面也没有怠慢。真的喔! 回忆谈到此告一段落,差不多该向各方人士致谢了。 各位读者,非常感谢你们看到这里。但愿各位读完以后,哪怕只能得到一点点的收获都好。 也有读者透过回函或信件惠赐意见与感谢。这些反应统统都会成为仓吹的力量。真的非常谢谢各位! 感谢这次也为本书增添精采插图的片桐郁美老师(恭喜在《月刊flower》的增刊杂志《凛花》出道&确定在《ic zero-sum ward》展开连载)。 总是亲切地给我建议的责任编辑、ルルル文库编辑部的各位,以及所有参与校对、印刷、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你们。 真的非常感谢各位。今后我也会继续创作出不辱各位专业的作品。 话说,我现在正在构思下次要创作怎样的沙漠故事。 不好意思,虽然是这种不管到哪都摆脱不了沙子的故事,不过要是不嫌弃的话,请继续跟作者一起陪伴拉比莎他们的沙漠之旅。 倘若那在不知不觉间成为您自身的旅程、化为您自身的故事的话,对创作者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喜悦了。 仓吹智绘 1.流转少女 台版 转自 桜羽@轻之国度 亚里耶……亚里耶。 肚子饿了吧?过来这边。 你跟那个人过去看看,他会给你很多面包。 姊姊已经吃过了。 姊姊之后会去接你,你先自己过去。 可以吃好多好多面包喔…… ---------- ——水总是映着天空的颜色。 「不好了……快到高处避难!」 ——那通常是跟自己的眼睛一样,鲜艳清爽的蓝色…… 「凉鞋掉在涸谷了?忘了它吧!听听这个声音,那个马上就要来了!」 ——今天却是不吉利的土色。 「……来了,是山洪!」 轰隆巨响涌来,浊流吞没了大地。 众人尖叫、抱头鼠窜,唯独少女一个人手扶窗边,注视着这幅光景。 水转眼间增加,原本是城镇一部分的干燥大地,在那双蓝眼前摇身转变为陌生的大河。 ——有生以来,从没看过这么大的豪雨。 柔嫩的喉咙发出一声咕噜,少女倒退两三步之后,转身就跑。 已经有许多人收拾行李要逃走。少女毫不迟疑地穿过混乱,在某个房间抓了一个顺眼的皮囊,旋即撞开数人回到原本的窗边。 背后有人发出了怒吼,但在少女听来不过是杂音。那双蓝眼里只有一样东西——窗外奔腾的土色浊流。 细瘦柔韧的身躯,一溜烟穿过了截取一方天空的窗户。 满满的汹涌水面顿时逼近睁大的双眼前。 ——精灵、精灵、水精灵。 少女在着水那一瞬间闭上眼睛,内心恳切地呼唤非人。 ——求求你,引导我…… 大河发出响亮的噗通声掀起了水花,或许有几个人从窗边目击到这幕景象。 少女的身体被持续暴涨的水流吞没,上下沉浮着,很快就看不见了。 * * * 那天从早上开始,弥漫的空气就跟平常不大一样。 在中央沙漠最东端,坐落于黄色大山丘脚下的塔拉斯伐尔镇,最切实感受到这点的应该是那些在辛姆辛姆庭园建设工地工作的男人吧。 「喝咿!」「喝咿!」「来!」「嘿!」 从手传向手,从空中传向空中。和着轻快的喊号子,晒干的泥砖接二连三地往上方抛递。泥砖传到在楼台最高处待命的人手里,以泥巴当黏着剂迅速堆叠起来后,立刻摇身一变成了墙壁的一部分。 「很好,照这个样子继续来!」 大伙儿不时互相喊话重拾干劲,继续卖力传递泥砖。 有个男子忽然歪头纳闷起来。 「诶,你不觉得今天工作特别地顺利吗?」 被问到的男子想了一下,最后扬起嘴角。 「一定是因为那个吧——因为那些家伙今天还没出现!」 「啊,对喔,那些家伙……哦,说人人到。」 听到好几个脚步声从背后乱哄哄地接近,两人不禁对看大笑。 「啊——!今天也在喝咿喝咿——!」 不用转头确认也知道,来者是镇上正值最调皮年纪的小孩子。尽管已经严格警告他们不可以到工地,却还是天天跑来,讨园丁约西卜的骂。 「喝咿喝——咿!喝咿喝——咿!」 孩子们模仿堆泥砖的号子和动作,一边上下摆动双手,一边在地面蹦蹦跳跳起来。 「真是的,你们居然每天玩不腻!小心又挨骂喔,到那边去!」 就算这么警告,他们还是一脸嘻嘻哈哈的,一点效果也没有。 终于有人忍不住发起脾气,突然面向孩子们,举起双手粗声咆哮威吓。 「吼吼吼吼——吼吼——……」 「哇啊啊!」 孩子们大惊失色,一齐往退后。 过了一会儿,等男子回到工作岗位以后,小小的影子开始悄悄接近他背后…… 「吼吼吼——吼吼吼——」 「呀啊啊啊!」 这群小萝卜头又乐又怕地再度逃走了。 「喂,干嘛逗他们玩啊!」 「谁教他们……」 「没办法,换我来吧!」 新怪物登场,孩子们更加开心地四处逃窜。就算陆续有不同的怪物参战也只是反效果罢了,现场的笑声不曾中断。 「……这些人在做什么呀……」 碰巧经过附近的医疗所长涅拉看到这幅光景觉得不对,停下了脚步。 「我说你们,奇怪的游戏也该停止了。那个人差不多要……」 「你们这些人!」 涅拉正要好心警告,就听到「那个人」的怒吼声从背后抢先打岔,于是便带着死心的笑容退场了。 「好像太近了。」 来势汹汹扬起沙尘跑过来的,当然就是派驻塔拉斯伐尔圣园支部的园丁约西卜了。他虽然穿着一身绿长袍,跑起步来倒是挺快的。 「啊——!是约西卜——!」 「哦?跑步意外地快啊!」 「嗓门也很大啊!肺活量应该很好。」 看这气氛明明是要挨骂了,但不论是大人或小孩却都一副欢迎之至的样子。 约西卜一抵达,立刻以那双充满怒火的绿眼环视在场的众人一圈。 「你们在做什么!不是说过工地很危险,不许让小孩子进来的吗!」 「我们也威吓过他们,想要赶他们走啊!」 「对啊,没想到这些小家伙意外地顽强!」 约西卜狠狠瞪过这些满不在乎、毫无歉意的大人之后,才将视线转向上方。 「还有你,杰泽特,你应该要出面制止才对!」 「……奇怪?约西卜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啊?」 用来砌高处泥砖而搭盖的楼台微晃着,在接近顶端的位置露出了夜色的头发。 负责在最上面砌泥砖的杰泽特,本来似乎想趁底下打打闹闹的时候偷偷睡个午觉。用椰枣枝叶搭了遮阳棚的楼台上面不仅通风,视野也很好,意外地舒适。 「可是,最不应该的人是你们!」 约西卜最后瞪了孩子们一眼。 「不可以妨碍大人工作!听好了,他们正在进行建造辛姆辛姆庭园这项重要的工程……」 大人和小孩有如泄了气似地一起垂下头,被约西卜骂得狗血淋头。 在一旁看戏的涅拉——这种滑稽的画面在这个镇上并不稀奇——听到脚步声之后转过头去。刚好和对方那双太阳色的眼眸对个正着。 「啊——啊,今天果然又挨骂了呢!」 「就是啊,这些人还真是学不乖耶!」 她原本应该是和约西卜走在一起吧。拉比莎一脸悠哉地走到涅拉的旁边,两人对看了一眼,接着便忍不住笑出来。 「你没穿绿袍,就表示园丁的课已经上完了吧?」 「上完上午的课了。约西卜说要来看建设工程的情况,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约西卜也真是的。每次都这样苦口婆心地骂人,真亏他都不会腻。」 「可是,我就喜欢他这种会好好解释生气理由的地方。」 「没错、没错。虽然有点正经过头,不过这个镇就需要这种老兄。」 不知不觉间,有几名男子脱离了『挨骂圈』,一边点头称是,一边加入涅拉她们的对话。 「那些调皮鬼也只有在吃东西和约西卜生气时才会安静下来。」 「毕竟老兄为人很一板一眼,所 以说起话来也很有说服力。」 「最近只要说『约西卜会生气』,大部份的小孩子就会乖乖听话了。」 「哎呀,那可真是妈妈们的好帮手。」 然而,拉比莎等人能够谈天说笑的温馨时间就到此为止。 只见无意间听到这段对话的约西卜转身面向这边。 「什么?你们是那样教小孩子的吗?」 「咦?」 他们还来不及想到大事不妙,约西卜的目标就已经转向『最近的大人』了。 「不像话,真是令人心寒,那种管教方式最不可取了!听好,重点在于让小孩子了解自己为什么会挨骂……」 大人缩起脖子准备熬过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判断说教时间已经结束的孩子们则是在滔滔不绝的约西卜脚边动来动去。 「约西卜、约西卜,为什么你总是穿着绿衣服呀——?」 「跟辛姆辛姆一样耶——?」 「因为是约西姆西姆吗——?」 约西卜阐述过教育论之后,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就重新面对孩子们。 「哦?你们注意到了很重要的地方呢!我趁这个机会告诉你们好了,这个绿色的确是象征辛姆辛姆,但意义还不光只是这样而已……」 杰泽特望着约西卜忙碌的身影,在上空一脸傻眼地喃喃说着: 「约西卜啊,你怎么抛下正事不管了……」 工程恐怕会就此中断,全镇直接进入下午茶和午睡时间。在不断升高的阳光催赶下,上午眼看就要结束了。 「算了,没差。今天的进度反而超前了。」 杰泽特同时伸懒腰和打呵欠,摆出一副确定要睡午觉的姿势,含着呵欠泪眼望着远方的天空。 ……那副悠哉的表情冷不防地僵住了。 「咦?」 杰泽特整个人从楼台边缘探出身去,他揉了揉眼睛再度凝视远方的天空。 那片总是晴朗无际到看了就觉得可恶的天空,此时竟然飘着某样不甚眼熟的东西。像是把水弄浊的泥巴,又像是火堆升起的烟雾般黑漆漆的东西。 「那是什么……云吗……?」 夜色眼眸再度凝神细看,杰泽特半信半疑地猜出那样东西的真面目。 那双捕捉得到精灵身影的特别眼睛,下意识地追逐起眼前穿梭的水精灵。 (对了,难怪从早上就觉得今天跟平常不一样……) 尽管觉得不对劲,却没有特别放在心上的事实。 今天漂浮在空中的水精灵出奇地多。他的确有这种感觉。 这么说来,飘浮在那片天空的奇妙东西果然就是—— 「……啊!」 杰泽特原本想说什么不过又吞了回去,随即溜下了楼台。他跳过最后几阶梯子,哒的一声着地之后,跌跌撞撞地冲向同伴们。 「要下雨了!」 杰泽特指着天空大叫,平常的他很难得这么激动。 「是雨云!雨云飘浮在东边的天空!」 每个人起初只是愣怔地转过头,望着杰泽特指着说「你们看!」的方向,最后统统睁大了眼睛。 「啊……真的耶,要下雨了!」 「东边的天空好暗……云是黑的!」 这场骚动也扩及到周遭的镇民,全镇的人都指着天空七嘴八舌起来。 「喂……听说要下雨了……」 「雨?原来真的有那种东西啊?」 塔拉斯伐尔镇的人直到几个月前,都关在风之伊弗利特支配的沙暴里面,就算知道关于雨的知识,也不晓得真正的雨是什么样子。 就算是来自迦帛尔的人,也很少有人实际体验过雨。纵使有雨云出现,也多半在来到中央沙漠正中央的迦帛尔以前就干掉了。 「那就是雨……」 拉比莎也喃喃自语着,凝视着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的黑云。 虽然外表类似沙暴时形成的沙云,但给人的印象却完全不一样。雨云弥漫着半夜房间角落那种潮湿漆黑的空气。 「空气湿湿的。」 「没错,比平常湿!啊啊~可恶,我怎么会没发觉,难怪今天施工特别顺利。因为涂接用的泥巴干得比平常慢,省了一道加水的工夫!」 杰泽特一边眉开眼笑地讲个不停,一边兴奋难耐地注视着远方昏暗的天空。 「有点远呢……看样子不会过来这边……不过,也不是到不了的距离。」 听到这句话,周围好几双眼睛都亮了起来。 男人们不约而同地飞奔而出。 「冲澡啰——!」 「喔喔喔喔喔!」 管他是工作、下午茶还是午睡统统抛诸脑后,野蛮的男人们只是依照本能行动,开始争先恐后地穿越黄色荒地。 「不行!你们不准去!」 眼看孩子们也要跟着一起冲出去,涅拉以及镇上的女性赶紧拎住他们的衣领,露出可怕的表情警告他们。谁敢把孩子交给那些恢复童心的男人们照顾。 「真是的!不管到了几岁,男人永远都长不大!」 对吧,拉比莎——涅拉转头想要征求同意,这才发现本来应该在身旁的拉比莎不见了,她一脸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当然,拉比莎也还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孩子。 「冲啊,冲啊!」 「雨要走掉啰!」 一群大叔宛如少年般,眼神发亮地前往荒地。 虽然其中也包括真正的少年,但不知道为何最兴奋的却是中年人,因此自然加重了整群人的大叔色彩。 「我第一!」 「少蠢了,是我才对吧!看看这双飞毛腿!」 「都被人超过了还敢说!」 听到众人互争第一,身穿绿袍的男子在后方忍不住笑出声来。 「说到你们这些人,还真是……」 周围的男子从这句嘟哝声注意到他的存在,立刻吓得退避三舍。 「约、约西卜~?」 「难不成是跟来说教的?」 有可能——就在所有人都冒出这个念头的下一秒,约西卜奋力冲刺了。 「你们是小孩子吗————————!」 「呜哇——!?」 约西卜转眼间超越了大约二十个人,跃升为第一的他就这样以绝佳的速度穿越荒地,背后飘逸的绿袍鲜艳无比。 「大人比赛至少得拿出这种速度才能看!」 「好快!」 「约西卜好快!」 「呵呵哈哈,我在迦帛尔沙地跑步大赛可是每年都打进半准决赛的喔!」 「居然有这种事!」 在展现新的一面的园丁带头下,众人不知不觉间进入了雨下个不停的荒地东方。那里是位于中央沙漠东端与外沙漠交界的干涸山谷豁然开阔、蜿蜒绵亘之地。 雨起初滴答、滴答地缓慢落下,不久后雨势变大,如今已经覆盖住男人们全身上下。唰——陌生的声音充斥在众人的耳膜中。 他们战战兢兢地走过降雨的沙漠,一开始只是不安地张望四周。 「这是什么声音?」 「沙漠在唱歌……」 看似黑漆漆的云,最不可思议的是从下面仰望却是参着灰的白色。他们目瞪口呆,陆续走下吸水后变得松软的斜坡,前往谷底。 每个人都仰望着天空、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接着便捧腹大笑。 「哈哈……喂……水从天上掉下来了……!」 「如果是太阳掉下来的话,我还相信……!」 大家都兴奋地想到什么 就说什么,话语有如决堤般地涌出。 杰泽特那双夜色眼眸专注地看着天空,同样难掩兴奋。 (因为风之伊弗利特离开了这里……) 活蹦乱跳起舞的水精灵比风精灵还多——他目睹这幅稀罕的现象,胸口悸动不已。 (今后塔拉斯伐尔或许也会下雨……!) 在他身旁,冷不防晃过一抹太阳色的光辉。 「好壮观喔——原来人家说的下雨,是真的会从天上掉下水来呀!」 杰泽特被这个雀跃的声音吓得转过头去,然后便看到了万万没料到会在这里出现的人,他当场鬼叫起来。 「拉比莎!?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还问我为什么?」 拉比莎嫌碍事地拨开塌下来的浏海,一脸不解地看着杰泽特。 「当然是来看雨的啰!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下雨呢!」 「你跟过来了?」 「这……有规定不可以跟来吗?」 「哪有人会跟过来看男人冲澡的!」 「虽然说是冲澡,但这是下雨吧?又不是去浴场。」 杰泽特的口吻明显带着责难,拉比莎忍不住纳闷地歪着头。 水滴沿着她的头发流过纤细的颈项,渗进已经含有大量水分的衣服。薄布料早已湿透并贴住皮肤,清楚看得出肩膀之单薄。 由于杰泽特突然不说话,拉比莎便顺着他的视线看着自己身体,这才发现镶着青色石头的项链挂在衣服外头,她连忙以手包覆住。 「啊,对不起!难道这个碰到水会生锈吗?啊——要是拿下来……哇!」 拉比莎话还没讲完,一件上衣就盖到她的头上。是杰泽特的衣服。 「你做……」 「穿着它!不许脱掉!」 「为什么?杰泽特的上衣又重又大件……」 「穿·着·它!绝对不许脱掉!」 「呜呜呜~真霸道……」 杰泽特抓住她的头这样命令,拉比莎心不甘情不愿地把手套进大袖子里面。 「话说回来,这场雨还真大呢!雨都是这个样子吗?」 「不是喔,这一带的雨通常很快就干了。」 两人一齐仰望天空,雨水直接打到眼睛,让他们忍不住缩起脖子。 「不过,雨势倒是明显比刚刚更强了。」 「是啊。我记得以前听父亲说过,雨要是下太多会有麻烦。」 听到脚边发出啪喳的水声,拉比莎低头一看,当场睁大了眼睛。 「你看,杰泽特,出现小河了。」 仔细一看,地面出现了好几条如涓涓细流般的小河。喝饱水分的土壤已经放弃吸水了。 周围的人也注意到这些小河流,开始抬脚露出怀疑的表情。大家似乎不约而同搬出了尘封已久、关于雨的知识,而且尽是不好的预感。 众人发觉雨势出乎意外地强且持久,重新环视起自己所在的地点…… 「——不好了!大家立刻移动到高处去!」 约西卜突然放声高喊。 「这里是涸谷,水马上就要淹过来变成河了!」 一听到这句话,紧绷着脸的男子们立刻牢牢攀住山谷的斜坡。 所谓的涸谷,是指只有下大雨时才会变成河的山谷。因为平常旅行时多取道于此,因此容易让人忘记雨天待在这种地方是很危险的。 草木稀疏的沙漠土壤缺乏蓄水力。流过土壤表面灌入低地的水在涸谷汇流后一口气暴涨,时而引发山洪。 「快!水已经淹到脚背了!」 从远方天空传来某样东西轰隆轰隆地撼动空气的征兆。大家拼了命抓住泥巴,互相往上推挤,爬向山谷边缘逃脱。 「拉比莎!」 杰泽特眼看拉比莎连同抓着的泥巴一起往下滑,赶紧抓住她的衣领。 「唔~好重。」 「有一半是因为衣服的关系啦!」 等最后一个人平安无事地爬上山谷时,涸谷已经化为河川了。 「山谷边缘还是很危险,我们回镇上去吧!」 在约西卜一声令下,众人只得乖乖行动了。 「没想到难得下雨,竟然会变成这样……」 「难道就不能下得恰到好处一点吗?」 「哎呀,总比不下雨来得好吧!」 大家依依不舍地注视着河川,陆续转身离去。 「走了,拉比莎。」 「嗯……」 在杰泽特的催促下,拉比莎正要把脸转向塔拉斯伐尔的方向时—— (奇怪……?) 她在土黄色的浊流中,发现了某种不搭调的颜色。 拉比莎总觉得很在意,于是停下脚步再度面向河川。 ……浮沉…… 「啊……」 只见水面一瞬间浮现出人脸,随即又被水流给吞没了。 是人——在冒出这个念头的瞬间,拉比莎什么都还来不及思考就跳下去了。 「喂!」 在大惊失色的杰泽特眼前,喷起了褐色的大水柱。太阳色的头才刚冒出水面又被浊流给吞没,约西卜见状也仓皇地冲了过来。 「刚刚那个不是拉比莎吗!?」 「那个笨蛋!明明就不会游泳!」 杰泽特才说完,自己也纵身一跃。 「那你就会游泳了吗?」 惊声大喊的约西卜,留意到夜色眼眸一瞬间有如陷入沉思般地注视着半空中。 只见比刚刚更大的水柱喷起,夜色的头很明显地一边挣扎,一边载浮载沉。 「拉比噗哈!你在哪里咳!」 「杰泽唔咳!有人唔!」 发觉骚动而回过头的男子们大惊失色地指着两人。 「喂,那些家伙溺水了!」 「两个大笨蛋!」 约西卜从丹田怒吼了一声后,突然从站在隔壁的男人头上扯下头巾。 「别拖拖拉拉的,快把头巾给我!把头巾接起来当作绳子!」 一群男人手忙脚乱地从头上解下湿头巾,连接起来做成就地取材的绳子。约西卜将绳子卷在肩上,发挥引以为豪的飞毛腿功力追上被冲走的两人。 「杰泽特!我丢救生绳给你,无论如何都要抓住这条绳子和拉比莎!」 「少强人所难了噗哈!咕噜咕噜……」 「搞什么,杰泽特!你可没闲工夫沉下去!」 「你就不会像用刀那样,两三下就游过去吗!」 「杰泽特!在一只脚沉下去以前,往前划出另外一只脚!」 为什么只针对我一个人!?——尽管在心里哀号着,杰泽特还是拼命划水试图接近拉比莎。他凭着与生俱来的过人运动神经,勉强抓到游泳的感觉(虽然怎么看都比较像是狗爬式),总算在浊流中逐渐前进了。 另一方面,拉比莎也好不容易从落水后的混乱中振作起来。她死命朝眼前载沉载浮的人伸长了手,想要抓住那个人的衣服。 (是女生……她昏过去了。) 她利用撞向她后脑勺的木头让身体浮起来,总算免除了溺水昏迷的危机。这时,她才突然想到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最有用的能力。 (对喔,用水精灵就行了!) 拉比莎不假思索,还来不及仔细评估就轻易许愿了。 「玛卜,把那个女生推向我!」 只见周围的水流顿时停住了。 「……咦?」 不好的预感掠过心头。总觉得水好像开始在昏迷的少女背后不断高涨。 「咦……奇、奇怪?不、不会吧!?」 换做是海边的居民,应该会大喊「海啸来了」。 幸好这只是临时形成的河川,因此浪涛的规模并不大。不过,威力似乎也足以让三个人类逆流了…… 在褐色墙壁猛烈推挤中,拉比莎紧紧抱住了姑且照约定送到手边的陌生少女,一边被推回原本的方向,一边喝了好几口水。当然,在后方努力习得狗爬式的杰泽特也是同样的命运。 在陆地上照惯性持续奔跑的约西卜等人,漫不经心地目送两人随着「哗沙——」一声迅速地被冲向上游,这才像是如梦初醒似的,下巴差点掉下来。 「什么……」 一行人紧急停住,掉转过头,又狂奔着折回原路。 「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有点常识好不好——!」 约西卜急切的呐喊声在下着雨的沙漠里回荡着。 「「……哈啾!」」 「还敢打喷嚏!真是的,谁教你们要逞强!」 涅拉轮流瞪了吸着鼻水的两人一眼,双手插腰板着一张脸。 「明明就不会游泳还跳进河里,从来没听过这种事!」 「没错,拉比莎,你要好好反省喔!」 「你说什么?杰泽特。」 「啊,没事。」 被罚并排跪坐、喝下很苦汤药的拉比莎和杰泽特偷偷用眼神对话——「看来玩笑是行不通的!」「不但没缓和气氛,还惹毛了涅拉。」 「不、不过,虽然鲁莽,但能够成功把那女生救起来真是太好了~」 「也对。以结果来说是值得庆幸没错……」 这次换拉比莎出马从别的方向下手,还好涅拉似乎愿意既往不咎。那双担忧的黑眼珠转而望着躺在背后的少女。 拉比莎在浊流间发现、经众人协力救起的女孩年约十七、八岁,在拉比莎至今看过的人里面,应该称得上是数一数二的美少女。 微波起伏的茶褐色鬈发、充满光泽的长睫毛、饱满的红唇、细致挺拔的鼻梁……就连替她擦拭泥巴洗净伤口、拧干衣服的镇上女人也陶醉在她的美貌中。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昏过去的缘故,她似乎没有喝到太多水,所幸没有大碍。 「她还是没有醒过来的迹象吗?」 「是啊……差不多该醒了才对呀!」 「要不要摇几下看看?搞不好已经醒来了也说不定喔?」 杰泽特瞥了少女一眼,提出上述意见。拉比莎以责难的眼神看着他。 「搞清楚。人家是溺水昏过去了,跟叫早上睡过头的杰泽特起床是不一样的。」 「奇怪,你怎么会知道我早上爬不起啦?难道我最近感觉到的视线是……」 「你——呆子!当然是因为你母亲感叹笨儿子太懒散了好吗!」 「你在紧张什么?我又没说你怎样。」 「我才没紧张!」 「什么嘛,原来还没恢复意识啊——」 突然加入第三者的声音,两人惊吓之余,不约而同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几名男子在医疗所入口探头,一脸担心地望着少女。他们也是当时帮忙救起少女的人。 「没事吧?她看起来很纤细,不知道要不要紧。」 「脖子和腰都这样细细的。睫毛也很长。」 「长得很漂亮呢——」 几名男子聚集在入口处连连点头地交谈着,涅拉受不了地扬声说道: 「你们是怎样?我不是说过不要紧,没有生命的危险吗?」 「可是,那个女生跟拉比莎不一样,感觉很柔弱……」 「好像稍微碰到就会碎掉一样,你们说是吧?」 其中一人转头向背后征求同意,看来帐篷外还有好几个人。 「什么叫跟我不一样!没礼貌!」 「不过,她的确是美得足以骗倒一堆男人。」 那群男人不理会愠怒的拉比莎与点头的杰泽特,忙着想入非非,轻浮地聊起怎么想都跟探望无关的话题。 「是从哪来的呢?」 「有没有情人呢?」 「要不要直接问本人?她就在那里。」 杰泽特意兴阑珊地说着,一群男人投以诧异的眼神。 「可是,人家还昏迷不醒耶!」 「是这样吗?」 杰泽特以只有一旁的拉比莎听得见的音量嘟哝着。 「嗯……」 既不是拉比莎,也不是涅拉的女性声音微微振动着空气。 在场所有人将视线一齐转向那名横躺着的少女。 仿佛在回应这些视线一样,少女稍微动了。薄薄的眼皮抖了一下,在众人屏息关注下缓缓睁开来。 现场顿时静得仿佛连眨眼的声音都听得见。 少女稍微坐起身、没什么精神地看向这边,第一个和她四目相接的大概是拉比莎吧。 (呜哇……睁开眼睛更美了……!) 大而澄澈的蓝眼睛,仿佛倒映着一根根长睫毛的影子。醒过来的她如此充满魅力,也难怪男人们会一副色眯眯的样子。 少女缓缓地张望四周,一注意到陌生人群便吓得绷紧神经。 「……这里是纳古鲁斯镇?」 颤抖的微弱话语响起,紧张气氛也为之缓和下来。 「不是,这里是塔拉斯伐尔喔!」 涅拉尽量以温柔、安抚的语调回答。 「这里是位于中央沙漠最东边的城镇。你是从涸谷漂过来的。」 「当然,那时候河谷并没有干涸!」 「真是一场豪雨对吧?你是不是滑倒掉进河里了?」 那些想要插嘴的男人被涅拉一瞪,再度安分了下来。 「塔拉斯、伐尔……?」 听到镇名之后,少女原本略显不安的表情变得更加忧愁了。 「你应该没听过这个名字吧?也难怪了,毕竟这里是最近才建立的新城镇。不过你放心,这里没有人会危害你的。我是医生,叫做涅拉。你的名字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们你是从哪里来的呢?」 少女注视涅拉,接着看向那群男子,最后视线落到了地板。表情略带忧虑,好像很畏惧的样子,一脸战战兢兢地开口说道: 「我叫法提。本来沿着涸谷前往纳古鲁斯镇,却在途中滑倒了。」 「纳古鲁斯……」 男子们面面相觎,嘴里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 「你们听过这个名字吗?好像没听过对吧?」 「说起来,我们本来就不太清楚中央沙漠以外的地方。」 「是蔬菜供应地吗……好像在曼纳听过。」 其中一名男子从记忆中找到那个名字,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人家告诉我那是位在东方涸谷沿岸的城镇……对了对了,听说小黄瓜特别好吃。」 「曼纳我听过。就在这附近吗?」 「对。从这里骑里固过去,不到半天就到了。」 终于听到认识的地名,让法提眼神为之一亮,但是—— 「那么,从纳古鲁斯到曼纳大概有多远?」 拉比莎这么一问,法提一脸乱了阵脚似的摇了摇头。 「不知道。我也只听过名字而已。」 「这样啊……毕竟曼纳是有名的队商都市嘛!」 「对了,原本要去纳古鲁斯的你是从哪里来的?」 一名男子也不管涅拉在瞪人,再度趋前发问。 「我……」 法提支吾其词,隔了一会儿之后,才下定决心似地抬起头。 「我是从东边来的。比纳古鲁斯更东边的地方。」 「镇名叫什么?」 「可以不讲吗?」 法提垂下蓝眼睛、低声说道。众人愣怔地盯着她看。 「父亲教导我……不可以随便把自己的出身告诉别人。」 「原、原来是这样啊?」 「因为我们还不太清楚其他城镇的事情。」 男人们噪动起来,涅拉以眼神制止他们,露出和善的微笑。 「当然可以。我们只是想知道等你康复以后,该送你到哪里去而已。」 「送我……你们愿意送我一程吗?」 「当然啰。对吧,各位?」 尽管一脸舍不得,但是男人们一看到涅拉的表情,就勉为其难地点头了。 「就算你要住在这里,我们也完全不反对喔!」 「你们闭嘴。」 「……就送我到纳古鲁斯吧!」 法提插进涅拉等人的小声对话中,轻声说道。 「我原本就是要去纳古鲁斯的。既然你们愿意送我过去那就太好了。」 听到这句话,涅拉仿佛要她安心似地用力点头。 「好的。我们会先跟镇上的人商量好,请大家准备送你一程。在那之前,你就在这里多休息一阵子吧。等一下食物就会端过来——好了,各位,出去了、出去了!这孩子还需要再多休养一下,脏鬼统统出去!」 「连、连我也算在内吗~涅拉?」 尽管念念有词,大家还是乖乖地离开帐篷。 「——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盘腿拄着膝盖托腮,始终不发一语地望着法提的杰泽特这时突然开口了。 「有人在追你吗?」 「咦……」 这个唐突的问题似乎吓到了法提,只见她一脸不知所措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看她没有立刻回答,摇了摇手,改口说道: 「这样问似乎很难理解,我换个说法吧。你去纳古鲁斯镇的目的是什么?照理说就算有什么重大原因,也不可能以女性装扮一个人旅行。假使有同行者,那些人应该也会追着你到这里来吧?」 「喂,杰泽特……」 这种冷漠的问话方式让大家皱起眉头。不过,或许是想知道答案的好奇心战胜一切,每个人都静观其变。 法提像在瞪人似的看着杰泽特,过了好一会儿才移开目光。 「是结婚。为了增进我们一族和纳古鲁斯镇的友好关系,我这趟旅行是要嫁过去的。当然,本来是有人随行的,可是我们走散了。与其等他们来,直接过去会比较快。」 咦——居然要结婚了——众男子发出了显然很失望的声音。 「这样啊……我明白了。」 杰泽特盯着低头的法提看了一阵子,最后简单地点个头,站起来往帐篷外走去。其他人也一边交谈着,一边移动脚步。 拉比莎见状连忙追过去找杰泽特。她从他的态度感觉到一股异状。 「我说杰泽特——」 拉比莎出声叫住杰泽特,但是杰泽特的表情却跟平常一样,只是转头「嗯?」了一声,害她也搞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杰泽特不是已经解释过问题的意思了吗?) 因为不想被杰泽特当成笨蛋,所以她说了一句完全无关的话。 「看你走得这么快,脚没有麻掉吗?」 「……其实很麻。」 「我果然没猜错!嘿!」 「喂,不许踩!」 「抱歉,在你们感情融洽的时候打扰,如果你们也有意愿就到集会所来吧!」 涅拉在后面对嬉闹的两人如此说道。 「关于法提的事,我觉得护送人选的条件最好是开临时集会讨论比较好。」 「也对。我就去一下好了。」 一行人出了医疗所之后呼应涅拉的号召,一路上边召集附近的居民,边前往集会用的帐篷。临时集会是有特殊事项要商量时召开的会议,指定商量人选以外的镇民也可以自由参加。 涅拉看着聚集的居民,首先简单说明情况。 「从涸谷漂流过来的女孩,似乎是在出嫁之行的途中不幸碰到豪雨,只有她一个人失足跌进河里……」 「原来是这样。她想必很害怕吧!」 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表示同情之意,周围的人也点头附和着。 「她应该很希望能赶快回去吧。随行的人和夫家应该也很担心才对。」 「所以,等她再多调养一下身体恢复健康,就尽快送她回去。听说目的地是比那个涸谷更东边的地方。我认为请大家帮忙捐钱筹措旅费,找个人送她回去是最好的。」 「我没有异议。既然要送她一程,找旅行经验丰富的人比较好吧?」 要嫁人啊……本来惋惜地嘀咕着的男子们抬起头,开始列出护送人选的条件。 「最好是身手还不错,遇到盗贼才有办法应付。」 「要是讲话太无趣的话,也很可怜……」 「不过,如果是色眯眯的也很伤脑筋。」 「必须要适度习惯和女生相处,又有适度的自制力才行。」 大伙儿自问符不符合护送人选的条件,然后又摇了摇头。所有人的视线很自然地集中在一个人身上。 「……嗄?我?」 成为瞩目焦点、指着自己脸的是缩在角落观望的杰泽特。只见他脸颊抽搐,举起手心对着大家,摆出拒绝的姿势。 「不用,这次我就免了。」 附近的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脸诚恳地郑重表示: 「你要是敢出手,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居然就这样决定了!」 周围的人无视于当事人的意愿,开始照这个方针继续进行讨论。 「不过,就算是目前表现得一点都不感兴趣的杰泽特……」 「对方毕竟是那种大美女……还是要有人监视才行吧?」 「就是说,待嫁的黄花闺女可不能出任何差错。」 「喂,你们这些人,擅自决定就算了,还把人讲得那么难听。」 「要她和男生独处,她也会觉得不自在吧。」 「这么一来,负责监视的人,就是旅行经验丰富、又能制得住杰泽特的……」 众人的目光自然而然地集中在比杰泽特低一截的那一点上。 「……嗯?我吗?」 浑身不自在地扭动,战战兢兢地歪着脖子指着自己的正是拉比莎。 附近的女子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诚恳地郑重表示: 「就算杰泽特变心,也不要放在心上喔!要知道你长得也不错。」 「居然开始安慰我了!?」 「很好,就这么决定了!出发时间视法提小姐的身体情况,愈早愈好!」 如此含糊不清的宣言不知为何引爆了喝采,表情难以言喻的两人互相投以困惑的眼神,无可奈何地被掌声的漩涡所包围。 「哎,姑且不论原因,就当作是出去旅行吧。杰泽特不愿意吗?」 「老实说是不愿意。但既然连你都牵扯进来了,这下真的非确认不可……」 嗯?拉比莎歪着脖子一脸不解。杰泽特瞄了她一眼,捂着嘴角略微思考之后,叹了口气悄声说了一句——关于这件事,等一下有话跟你说。 嘈杂人声逐渐远离帐篷,周围再度恢复了寂静。 独自留在医疗所的法提以尖锐的眼神瞪着出入口的布帘。因为不满最后那个男人问话的态度,眼神自然就 变成这样了。 (那个男的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仿佛连人心都能看穿的深蓝色眼睛。 虽然她当作没看到,但是那双眼睛好像从她和其他人对话时就一直在观察她,让她觉得很心烦。 在她睁开眼睛时,所有人都倒吞一口气注视着她,就只有那家伙无动于衷,仿佛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睁开眼睛一样。还有他提出的疑问…… (怎么可能。应该是我想太多了,不过还是得小心才行。) 那个男的或许知道些什么关于她的事,这也不无可能。法提将这点铭记在心,视线从门口移开,再次躺卧在床单上。 (喝到水之前的部分都还记得……之后好像被什么东西撞到头了。) 手指扫过头部传来阵阵的疼痛,法提开始回溯记忆。 (之前听说沿着涸谷往下游走就能到纳古鲁斯,没想到却跑到中央沙漠来了。一定是河流在途中分岔,让我被冲到往西延伸的支流了。) 明明想尽快抵达,不料却反而绕了远路。法提皱起眉头,咬紧着嘴唇。 (算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个镇好像很多傻子,就让他们好人做到底吧!) 她忽然察觉有人在看着自己,于是便躺着不动,眼神迅速地转向入口。 原本在缝隙间偷窥的几只眼睛似乎吓了一跳、飕地消失,随后又战战兢兢地窥探着。法提坐起上半身,面露疑惑地开口说道: 「什么事?有事的话,请进。」 听到这声呼唤,扭扭怩怩地掀起布帘进来的,是一群大约十岁左右的少女。 (小孩子……) 不管哪个孩子都是一身绝对称不上整洁的装扮,只有眼睛闪闪发亮。 法提一看到她们那副模样,便反射性一脸厌恶地伸手赶人。 「别过来,我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们。我要叫大人来喔!」 少女们被法提刻薄的语气吓到顿时停下脚步,不过很快又用力摇了摇头。 「我们不是来讨东西的。我们是担心大姊姊的身体不知道要不要紧。」 「想说大姊姊会不会想喝水。」 「还有,我们是来还这个的。」 少女们围住蹙眉的法提七嘴八舌地说着,然后戳了戳其中一名较年幼的少女催促起来。 「好了,快点拿出来。」 「这样不行喔,要还给人家。」 周围的人以姊姊的姿态开导少女,推了推她的肩膀。少女瘪着嘴,眼眶泛泪。法提看到这幅景象突然想起某件事,慌忙掏了掏自己的衣服。 (不见了……我记得确实有放进衣服内袋的!) 她在跳进河里的前一刻,情急之下抓了就塞进怀里深处的小皮囊。 「你偷拿了我的东西?」 「才、才没有!」 少女哭了起来,一边哽咽着,一边从裙子里翻出了变得皱巴巴的皮囊。少女伸出小手将皮囊递给法提,开始辩解着: 「是、是地上捡到的啦!我不知道这是谁的,看了里面,觉得很漂亮,就只是这样而已嘛!」 「但是,那是大姊姊的东西吧?」 「因为湿湿的,而且好像是在大姊姊被抬进镇上以后才掉的。」 「明明要她还给人家,她却一直坚持是自己捡到的,就是听不进去。」 「可是……!」 啊啊,好了好了,别哭了……法提听着其他人忙着安慰少女,一脸疑惑地注视着回到自己手里的皮囊。看了里面,觉得很漂亮? (她是不是不晓得价值呢?既然是小孩子,或许会觉得漂亮吧!) 尽管这么想:心里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当时顾不了那么多,情急之下没多想就拿走了。不过仔细想想,这若是装着她想要的东西,也未免太轻了…… 法提打开袋口,确认内容以后发出「啊啊」的叹息,取出了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面陈旧的手拿镜。浑圆的镜面连着纤细的握柄。 (亏我还以为这是钱包……) 虽然也有她想要的东西,但是枚数却寥寥无几,也不是金或银,而是铜色。 (结果不小心带了没用的东西。) 就在法提臭着一张脸和镜中朦胧的自己大眼瞪小眼时,那个叫涅拉的女医师从入口进来了。刚刚那名金发少年也跟着她一起进来。 「哎呀,怎么了吗?不可以擅自跑进医疗所喔!」 少女们一副心虚的表情,瞥了法提一眼之后,一边回答「是」,一边护着哭哭啼啼的女孩出去了。 「是不是给你添了什么麻烦?」 「……不会,不要紧的。」 法提此时已经对皮囊里面的东西失去兴趣,也无意说明来龙去脉,她一边旋转把弄着手里的镜子,一边冷淡地回答。涅拉虽然觉得纳闷,不过随即转换话题。 「我们刚刚跟镇上的人商量过要怎么送你去纳古鲁斯。最后决定,由拉比莎和一名叫杰泽特的青年骑里固送你过去。」 「我是拉比莎,请多指教。」 太阳色头发的少年朝气十足地朝法提伸出手。 「杰泽特就是先前在场的夜色头发男生。他的旅行经验很丰富,放心吧!」 正在跟拉比莎握手的法提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看着两人的脸。 (是刚才那个或许在怀疑我的男生……) 「感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两个人都是男性会造成我的困扰。」 这句话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 「你们想想看嘛,再怎么说我都是待嫁的新娘,这样会引起误会……」 请改成由一位女性和你一起送我——法提还来不及说完,就被笑声打断了。 「呵呵呵,对不起!忘记告诉你了,拉比莎是女生喔!」 涅拉一边笑着,一边指着一脸困扰的拉比莎。 「她打扮成这样,任谁看了都会以为是男生吧?呵呵,我都忘了!」 「啊,别放在心上。我已经习惯了,没关系。」 拉比莎不知道是不是误会了法提保持沉默的原因,赶紧笑着说道。 「杰泽特看起来或许有点轻浮、不可信赖,不过他不是会乱来的人,你大可以放心。而且有我看着他!」 这下子法提没有理由排斥杰泽特了,尽管感到不安,她还是勉强对两人点了点头。要是执意坚持自己的主张,或许会引起无谓的怀疑吧。 (没办法,在抵达纳古鲁斯之前就先忍一忍吧……) 这点失算在大事前不过是件小事,法提这么提醒自己。 * * * 三人在临时会议后的第三天启程,出发时间意外地早。因为身体几乎已经复原的法提希望能尽早回去。 「路上小心喔!虽然你的身体状况好像还不错,不过有很多小擦伤还没好,不要忘记涂这个。」 涅拉这么说着,把一小盒药递给坐在鞍上的法提。接着转向拉比莎和杰泽特,也递给他们同样的小盒子。 「你们也一样。受了伤可不能轻忽。记住,不许再乱来!」 「我是不会啦,拉比莎就难说了……」 「我是会小心,杰泽特就不知道了。」 两人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前来送行的镇民见状,立刻鼓噪起来。 「你们两个真有趣!路上小心喔!」 「要把法提小姐平安送到目的地喔!」 「就不用操心礼物了。好想吃稀奇的水果哟!」 「对啊,礼物就用不着费心了。有没有美味的甜点呢?」 「回程时行李会减轻许多吧?东方的书籍好像很有意思。」 「要是看到好的纺织品,真想拿来参考参考。」 「你们这些人给我客气一点!」 仿佛以杰泽特的抗议声为出发的信号,四头里固慢条斯理地前进了。甫从地平线露脸的金色阳光很刺眼。 这次因为是三人之旅,所以动员了两对里固夫妇。老面孔的马护和库库载着法提,由拉比莎牵着缰绳。杰泽特则是牵着刚成为夫妇的丈夫巴拉和妻子可可。 在大大挥手送别的同时,几个小孩子一刻也静不下来地跟到途中。 「好好喔,拉比莎都可以骑里固去旅行!」 「有一天你也可以的,纳迪。只要再过两年,经过扎实训练的话。」 「哥哥、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这次会比以往还快,你放心吧!要乖乖帮妈妈的忙喔,罗洁。」 看到孩子们肆无忌惮地向牵着缰绳步行的两人问个不停,甚至突然唱起歌来,法提在头纱下忍不住皱起眉头。 (大人和小孩都一样天真得可以。真是奇怪的镇。) 在法提看来,塔拉斯伐尔实在称不上富足,每个人感觉都过得很贫困。这种镇的小孩通常是饿着肚子,一看到旅客就靠过去讨东西才对……然而,眼前的孩子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起来一点也不世故。 (就算在中央沙漠,这里想必也是相当偏僻的乡下地方。) 因为是鲜少有外地人造访的边境土地,所以既不晓得东西的价值、也不懂得奢侈。 这些人还真幸福——就在法提暗暗嗤之以鼻之际,她发现另一侧突然有只手偷偷拉住她的衣摆。 往下一看,只见有个少女拼了命地注视着鞍上的自己。 「大姊姊……对不起。」 「咦?」 突如其来的谢罪吓着了法提,她仔细观察对方的脸,终于想起这孩子是谁。 (是捡到皮囊的孩子。她是为了什么事而道歉呢?) 「之前没有马上把东西还给你,对不起……」 法提看着少女羞愧地低着头,突然懂了。 这孩子从一开始就发现皮囊是法提掉的。 因为看到漂亮的手拿镜以后很想要,于是就装作不知情…… (这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好道歉的。) 法提没什么感觉,只是沉默地望着跟在身旁走着的少女。 (反正那本来就不是我的东西……再说,那种老旧手拿镜一点也不漂亮。) 镜面雾掉不说,拿来照脸也是模糊一片。背面的雕刻图案不仅老气而且还磨损了,实在称不上是让人爱不释手的东西。 尽管如此,反射阳光而闪闪发亮的镜子,在年幼的少女看来应该像宝物一样。而且也像时髦的成年女性会拥有的东西。要买的话得花不少钱。对小小的少女来说还是非常遥远的世界中,令人向往的物品。 看到那样的东西掉在路上,当然会想要捡起来据为己有。 『——我当时不知道。』 脑海一角冷不防浮现遥远过去的记忆。 『我当时不知道。对不起、对不起……』 大呼「小偷」的斥骂声。响彻巷弄的钝响。不断、不断地挨打—— 法提赫然回过神,她甩了甩头,将手伸进怀里。然后从皮囊中掏出手拿镜,将它递给步伐沉重的少女。 「给你。」 少女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她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法提。 「给你。其实我讨厌镜子。」 就算法提这么说,少女还是半张着嘴愣在那里,迟迟没有伸手。 法提看少女不肯收下,咂了下舌,随手扔掉了手拿镜。少女连忙朝掉在地上的镜子伸出手,法提看也不看地通过。 (我才不要什么镜子。那只会映出脏东西而已。) 『——姊姊,你看,』 耳膜深处好像又响起了记忆中的声音。 『你看,这是姊姊的镜子喔。是姊姊专属的喔……!』 (别说了。) 法提闭上眼睛,捂住耳朵想要逃开那个声音。清澈的蓝色在眼前忽隐忽现。粼粼反射强烈的阳光,映着天空颜色的波纹。 那时在水面荡漾的鲜蓝色,是天空的颜色吗?还是—— 「……提、法提!」 听到现实中有人呼唤自己的声音,法提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只见牵着里固的金发少年……不对,是少女——记得是叫拉比莎吧——面向后方,用力挥着手。 「你不向大家挥挥手吗?特别是那个小女孩。」 只见背后,一路跟过来的孩子们仍在做最后的目送。其中最小的女孩手里握着反射阳光而闪耀着的小手拿镜。 全镇的人都来送旅行者上路,多么美丽的牵绊啊! (令人作呕。) 法提只觉心烦地叹了口气,没挥手就重新面向前方。 (感觉真恶心。明明都是不相干的个体……) 法提瞥了拉比莎一眼,只见她一边倒退走,一边笑容满面地挥着手。 (好像笨蛋一样。又不是这辈子再也不能见面了。) 法提在心里嘲笑着,冷哼了一声。 「谢谢你。」 突然被道谢,法提忍不住脸色一沉,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讽刺自己态度冷淡的疑念瞬间掠过脑海。不过,看样子似乎不是。 「谢谢你刚刚原谅了那个孩子,还割爱送给她镜子。」 「……你都听到了?」 「嗯,听到了。镜子的事也是昨天……」 拉比莎说到一半不知为何又改变心意,没再说下去。 「总之,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接纳那孩子的勇气。」 (嗄?) 法提目瞪口呆,望着拉比莎包裹着头巾的后脑勺。 (就算是这样,为什么是这家伙向我道谢啊?) 简直莫名其妙。还有,这家伙说她接纳了什么? 她根本就没有接纳任何事。也没提过半句原不原谅之类的话,只是因为她不要手拿镜了才扔掉而已。拜托不要擅自美化。 好吧,就算她真的做了拉比莎所说的事,为什么是这家伙向她道谢? 「那孩子是你妹妹还是你什么人吗?为什么你要向我道谢?」 「不是,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是同镇的朋友。之所以道谢——」 拉比莎把话吞了回去,浮现一抹思考的眼神,随即笑着回答: 「是因为我觉得很开心。」 (啊啊……我最讨厌的类型。) 听到这个答案,法提感到更加厌烦,因而别过脸去。 离情依依、感同身受地流泪,一起为对方的成功喜悦—— 不管是谁,人类终究都是不相干的个体,能够做到那种事的人最不值得信任。因为那种人多半不愿正视自己丑陋的一面,只会自欺欺人,所以才麻烦。看样子,拉比莎也是这类型的人,相信人与人之间能够分享喜悦。想怎么做是那种人的自由,但是别和她扯上关系。 「不过,手拿镜送人真的好吗?因为那是——」 「无所谓吧?反正我用不到。」 法提打断拉比莎,冷漠地撇下这句话。拉比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吓到,只见她沉默了一下,最后又重新打起精神,很有朝气地开口说道: 「听我说,在这趟旅行期间,我一定要找机会答谢——」 「我是第一次骑里固。你懂我的意思吧?在我习惯颠簸以前,别让我讲话。」 法提毫不隐瞒不适地这么一说,拉比莎总算是彻底闭嘴了。 (或许真正麻烦的不是那个男的,而是这边这个小姐……) 说到那个镇的人,真会给她挑麻烦人选。 法提皱起眉头在心里埋怨着,不经意地看向前方,随即吓得抖了一下。 那双仿佛夜色的暗色眼眸刚好移开视线。 2.笼外的小鸟 拉比莎不晓得沙漠以外的世界。 她从小就相信迦帛尔外面是沙漠,再过去是沙漠,再过去即使到了尽头处也还是沙漠……就算有土漠、岩漠的区别,但无处不是沙漠。 第一个打破拉比莎这种对『世界』模糊印象的人,就是让她非常尊敬的哥哥哈迪克。 「不是喔,拉比莎。沙漠并不是永无止尽的喔!」 记得是在去帮妈妈跑腿的返家途中吧,将深太阳色头发理成短发的少年哈迪克抱着一麻袋碾磨过的小麦,一边走着,一边忽然有感而发地说了起来。 「沙漠只是世界的一小部分。这世上还有很多很多难以置信的地方喔!像是长了很多树、连脚都没地方踩,或是放眼望去都是水,看到水就觉得厌烦的地方。」 「真的吗,哥哥?」 「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啦!」 那时候,哥哥还是用男性自称「俺」。拉比莎因为凡事都爱学哥哥,甚至连这一点都开始模仿。于是哥哥从某个时期起,不得已改成中性自称「我」。但拉比莎本人不仅没有察觉哥哥这番苦心,最后反而受到异性玩伴的影响,习惯用男生的语气讲话。 「你大略记着就好。以这座迦帛尔为中心的中央沙漠周围是外沙漠。再过去是全然不同的世界。北边是海,西边是山脉,东边是草原,南边是影子世界……据说从前吟游诗人就是这么传唱的。」 「唱歌的人是不是亲眼看过呢?」 「不,那些人似乎也是从他们的师父或其他人那边听来的。」 「他们的师父是不是亲眼看过呢?」 「那些歌都是代代传承下来的,所以应该也是听前人讲的吧!」 「明明就没看过,为什么会晓得呢?」 看到妹妹瞪大眼睛注视着自己,哈迪克一脸伤脑筋的表情。终于抵达家门后,他放下沉重的麻袋并打开袋口,以小小的指头指着米白色的小麦表面。 只见如沙丘般隆起的小麦粉表面,有好几颗褐色的麸皮探出头来。 「听好,拉比莎,假设这些小麦是沙漠的话,拉比莎就是这颗麸皮。」 「哥哥呢?」 「俺就不用了……嗯,那就这个好了。」 「妈妈跟爸爸呢?」 「这个跟这个。然后啊……」 「艾写(雪)呢?」 「真是的。认真听啦,拉比莎。你这样根本让人讲不下去。」 尽管鼓着腮帮子,哈迪克还是认真指着麸皮,赶紧继续说道: 「麻袋外面还有广大的世界对吧?可是,有办法知道这件事的,只有最外侧的麸皮。所以这家伙告诉隔壁的麸皮『外面的世界长这样喔』。得知这件事的麸皮再转述给隔壁的麸皮知道……」 小指头点过一颗颗麸皮,敲了敲位在中央附近的哈迪克和拉比莎麸皮。 「……懂了吗?现在拉比莎就从俺这里听到外面世界的事了。」 拉比莎一时呆住,盯着哥哥的脸看。 她心想,真的耶!就算没亲眼看到也能够知道。可是,有件事她很在意。 「哥哥,我们没办法看到外面的世界吗?」 「唔嗯……应该是没办法吧!光是中央沙漠就已经非常大了。」 「可是,拉比莎想看!」 年幼的拉比莎握着小小拳头,站稳双脚,天真地诉说着自己的梦想。未知的世界借助现实的风景鲜明地浮现在脑海里。 如果长满了树,连脚都没地方踩,是不是像非常大的椰枣田呢? 无边无际的水,那一定是大得要命的水井吧! 海、山脉——拉比莎不晓得那是什么,因此也没办法想像。也正因为如此,要是能够亲眼看到的话该有多棒啊—— 「哥哥,将来有一天我们到外面的世界去好不好?」 拉比莎兴奋地拉着哥哥的衣服,这么提议了好几次。 既然要去,当然要跟哥哥、还有爸妈一起去。那时的拉比莎根本无法想像跟家人分开生活。她作梦也想不到自己后来会只身离开迦帛尔,在以前从没听过的城镇定居。 「拉比莎和哥哥、妈妈,还有爸爸!」 在她心目中,扳起的四根小指头就是一切。只要全家四个人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不管到哪都能够永远欢笑、一起过着幸福的生活。 然而,世事难料。 如今拉比莎和家人以外的人,一同置身在感觉曾是那么广阔遥远的中央沙漠外。 黄褐色的地面逐渐偏红,感觉得到坡度正在缓缓地增加。 「嗯……原来东方的地势比中央沙漠高了一点啊!」 拉比莎一边谨慎地要里固避开零散的大石头,一边看着前方平缓隆起的地面,不禁这么感叹着。 「是啊。所以山洪才会如此猛烈地冲过来吧。以方向来判断,流过山谷的水应该会贮存在曼纳地底下那一带。」 「这么说,暂时不用担心曼纳的水井会干枯啰!」 拉比莎听了杰泽特的话,忍不住想转头去看位于后方的曼纳,接着想起后面载着法提。她连忙转回正面,转而望着左手边绵延不绝的涸谷。 两天前还化为那么壮观的河流,如今水已消去,恢复了原本干燥的模样。谷底散布着从上流冲过来的泥巴与木屑,连凉鞋之类的人工制品都有,其下的地面则是凌乱地刻着好几道水流。 「哇啊……水流真的好大。将各式各样的东西都冲过来了。」 「喂,别看得太入迷!雨水冲刷后露出来的石头很多,小心脚边!」 「我知道啦!」 拉比莎略微嘟起了嘴巴,乖乖面向前方。 三人的目的地是纳古鲁斯,他们先直接前往涸谷,然后再沿着涸谷往东南方前进。这是参考法提提供的「要去纳古鲁斯的话,沿涸谷走应该就会到」的资讯而采取的路线。法提的资讯若是正确的话,之后会跟别的涸谷汇合,然后再沿着新汇合的涸谷走,应该就会看到城镇了。 「法提你还好吗?习惯里固的颠簸了吗?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是有一点不舒服。」 法提说话虽然小声却有力,拉比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法提说自己是第一次骑里固,不过幸好她很快就适应了独特的颠簸。有很多人第一次骑里固时晕了,导致后来变得不敢骑里固。因此拉比莎一直偷偷担心着,不过看来似乎是她多虑了。 「太好了。有些人因为这种颠簸就讨厌里固,所以我本来还很担心。」 「……我并不觉得特别喜欢或讨厌。」 「这样啊。不过,你之后一定会喜欢的。里固既聪明又可爱。我偶尔会觉得它是不是真的听得懂人话呢!因为有时候跟它讲话它会回应,不是有句格言说『像里固一样听别人讲话』吗?啊,这句话的意思好像是说别多话,先仔细听听对方怎么说……在东方也有这种说法吗?这是不是中央沙漠才有的格言?」 「……」 现场一阵沉默。 (呃……呃?) 奇妙的气氛弄得拉比莎浑身不自在,坐在鞍上的她挪了挪屁股的位置。 法提跟里固相反,有时候就算跟她讲话也不应声。不对,并不是有时候,而是几乎都这样才对…… 她是不是不喜欢讲话啊? 就算偶尔回应,也是惜字如金、冷漠无比,完全没有想要打开心扉的气氛。拉比莎觉得难得有缘,很想跟法提变要好,也想听她讲东方的事情,跟她打成一片、天南地北地聊,因此这样的情况让拉比莎很伤脑筋。 (我是不是做了什 么惹她讨厌的事啊?) 尽管偷偷在心里面左思右想,却完全不记得有那种事。 「不过,仔细想想还真是不可思议。」 走在斜前方的杰泽特突然面向这边,拉比莎听到杰泽特要跟法提讲话,内心「哦哦」地大喊了一声。 (了不起,杰泽特!拜托你快努力打破隔阂吧!) 杰泽特没发现拉比莎偷偷握拳声援,眯起夜色的眼睛,观察着法提头纱底下的表情。 「你当初是要出嫁吧?还有人随行。可是,你居然没骑过里固……你们本来是打算一直走过去吗?」 法提的身体稍微绷紧了。 「是驴子。我是坐驴车。」 「哦?我以为沙漠人民找驴拉的车都是用来载货的,意思是你就像货物一样给驴子载吗?」 那双雪亮的蓝眼一眯,狠狠瞪着杰泽特。在前面瞪大眼睛的拉比莎绷着脸,也凝视着杰泽特。 (笨蛋!你干嘛挑衅人家!) 杰泽特发现拉比莎用唇语向他抗议,有点不高兴地眯起眼睛,再度面向前方。似乎以背影表示「随你吧」。 (真是的!不是决定好要先跟法提打成一片再问话的吗!) 拉比莎鼓起腮帮子瞪着杰泽特的背影,像是要再度确认般,试着回忆起那天临时集会后和杰泽特讨论时的情形。 召开临时集会那天,晚餐后仍持续着关于法提的话题。 由于杰泽特悄声地说了「关于这件事,等一下有话跟你说」,之后便和拉比莎约在镇上一角的石造遗迹后头碰面。 他单刀直入地表示,并不相信法提自述的身世。 「这是我的猜测,那家伙恐怕不是普通的新娘。」 杰泽特对着惊讶的拉比莎,开始一一举出证据。 「首先,那家伙应该早在睁开眼睛前就已经恢复意识了。可是,她却装作昏迷不醒的样子偷听我们对话。」 「怎么可能!你怎么能知道那种事?」 「看呼吸。睡着的人跟醒来的人呼吸方式完全不一样。」 「这种事我也知道。可是,当时我并没有察觉到任何异状。」 「你或其他人可能都被蒙混过去了,但我可是累积了扎实的用刀训练。要论观察呼吸的话,我有自信比别人精通好几倍。」 这么说的确是没错——拉比莎同意杰泽特的说法。拉比莎在迦帛尔也受过用刀训练,她想起练习比赛时,老师再三叮咛「要观察对手的呼吸」。 「还有视线。一问到深入的问题,眼神就变得异常尖锐,首先观察我方,换自己讲话时就移开目光。这是有事隐瞒而说谎的人会不自觉采取的态度。既想看清对方究竟察觉了多少,又不想要自己的谎言被看穿。眼睛比嘴巴更会说话。」 「原、原来是这样啊……?」 「而且没有人追过来也很奇怪。她既然要嫁到别镇以促进两镇友好,应该是出生在相当显赫的名门才对。家仆为了救小姐,不是应该会奋不顾身地跳进河里才对吗?要是傻傻地跑回去,难保不会真的人头落地。」 听到这句话,拉比莎忽然想起某件事而沉默了下来。 杰泽特当时在拉比莎跳进河里之后,马上就追过来了。他明明也不会游泳,却一点也没考虑到这点就…… (不、不对不对,现在先讨论法提的事要紧。) 拉比莎轻轻摇了摇头打断思考,重新在脑海里回想法提的长相。 仿佛镶了蓝宝石的蓝色眼睛,配上波浪起伏的丰盈茶褐色秀发。 光看外表的话,就算说她是某国身分高贵的公主也不会有人怀疑。但是经杰泽特一说,她的确是有些许可疑之处。 「可是……就算新娘那件事是骗人的,那又怎么样?她从河流漂过来是事实,而且她表示想去纳古鲁斯,那么我们就要帮她,跟她是不是谎造身世根本没关系吧?」 「你说的一点也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我在医疗所套话是为了确认那家伙是不是说谎,并没有其他意思。但……遗憾的是,我竟然成为护送人选。再加上你又要跟来。」 杰泽特耸了耸肩,一脸无奈地摇摇头。 「在抵达纳古鲁斯之前都没发生任何事最好。问题在于万一发生了什么事的情况。拉比莎,我啊,目前对那家伙的真实身分有两个推测。一个是逃亡奴隶。」 「逃亡……奴隶!?」 「对。听说在中央沙漠以外,那些迦帛尔管不到的地方,富豪养奴隶似乎是很普通的事。因为是跟人口贩子花钱买来的,所以并不犯法。反而是奴隶逃走会被问罪。」 「怎么这样……」 拉比莎难过地嘟哝着,同时又感觉到或许真的有这种事。不久前,他还以为奴隶只出现在童话世界的遥远存在,现在不一样了。 「有钱人通常都会有一、两件见不得光的丑闻。万一被逃走的奴隶说出来就麻烦了。所以奴隶逃走时,几乎都会派追兵将奴隶带回,不然就是就地收拾掉。」 杰泽特以淡然的口吻述说着骇人听闻的事,拉比莎脸色苍白地吞了吞口水。 收拾掉……拉比莎当然懂这是什么意思。就是那么回事吧。 「现在问题来了。万一法提是逃亡奴隶,在送她去纳古鲁斯的途中出现追兵,拉比莎,你会采取什么行动?」 「咦?」 杰泽特突然征求拉比莎的意见,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睛。 不过,她马上就拿定主意。不管合不合法,她实在无法认同买卖人类的行为。她单纯讨厌这种事。于是便握住双拳地回答了: 「当然不会轻易把人交出去啰!我要帮助她逃跑!」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拉比莎眼里映着淡淡星光,高声主张着。杰泽特则是半眯着眼睛,近乎呻吟地嘀咕了一声。然后以唇语补了一句「所以我才不愿意」。 「我先声明一下,既然奴隶逃亡是犯罪,想当然尔协助奴隶逃亡或许也同样被视为犯罪喔。就算如此,你还是要那么做吗?」 「当然。我才不相信制定这种罪名的法律。」 杰泽特知道拉比莎一旦下定决心就不为所动的个性。他抓了抓脖子后面,叹了口气之后,缓缓说出了另一个推测。 「但是,那家伙也有可能是真的犯了罪,正在逃避追捕。」 「咦?啊啊,对喔。现在讲的都是推测。」 拉比莎说着说着,已经在脑海里把法提当成了逃亡奴隶,这时总算想起事情还不确定就是这样,因而松开握紧的拳头。 「这种情况你要怎么办?放她走吗?」 「这……如果是这样,我是觉得不可以帮助她逃走。」 那么漂亮的人不可能是犯罪者——拉比莎克制住这份情感,经过思考后做出理性的回答。 「不过,另外一个问题来了。万一追兵赶到,法提声称自己是逃亡奴隶,而追兵却主张法提是犯罪者,这时你要怎么做?」 「咦~」 拉比莎顿时哑口无言,拼命在脑子里反刍杰泽特的问题。 「这……这个问题很难耶……!该相信哪边才好……?」 「看,很伤脑筋吧?但是,要是追兵真的出现,十之八九会变成那种情况。」 「嗯……到底哪边才是真的……」 拉比莎抱住头,陷入了烦恼中。杰泽特则是看着她,静静地说了下去。 「旅途中,你要把上述这些事放在脑子里。这么一来,自然会仔细注意法提的举动,事到临头时也比较容易做出结论。」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会跟我讲这些事。你做 事真周到,杰泽特。」 「遗憾的是,我自己也觉得太机警了一点。」 杰泽特苦笑着说道「差不多该回去了」便转过身,拉比莎反问他一个问题。 「我说杰泽特。我在想,既然这样,直接去问法提真相如何不就好了?」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杰泽特说了跟刚才同样的话,微转过身毫不迟疑地回答: 「你不觉得要是问就肯讲的话,打从一开始就不会有所欺瞒了吗?」 「可是,她或许只是一开始在提防陌生人而已。等她再稍微解除心防,搞不好就会告诉我们了呀?对了,只要我们变要好的话……」 拉比莎沉思片刻,找寻自己的解决之道,最后点了点头。 「我觉得,果然还是等打破隔阂以后,从本人口中问出真相最好。再说,就算不是基于这个理由,我也想跟法提变要好。难得有缘能够结识外沙漠的人。」 这样没问题吧?拉比莎笑着表示。杰泽特傻眼地看着她,只能无奈地点头。 「知道了。反正也没有理由反对,就随便你吧。我啊……」 只要你不会受到伤害就好了——虽然后半段留在杰泽特嘴里,并没有传进当事人拉比莎的耳中,不过总之两人的确这么谈过了。 经过这次的商量,拉比莎拼了命地想要跟法提打成一片。也难怪拉比莎会对杰泽特冷漠的态度感到不满,希望他没事不要来捣蛋。 (受不了。要是法提闹脾气闹得更凶了,看你要怎么赔我!) 无论如何,得设法让法提对杰泽特也抱持亲近感才行。 「跟你说喔,法提,别看杰泽特那样,他其实也有非常孩子气的一面。」 拉比莎以单手捂嘴,整个人倒向后方,靠在法提耳边讲悄悄话。 「像是偷吃烤全梅乌焦掉的部分、砌泥砖的时候总是找机会偷懒、用奇怪的歌呼唤风精灵跟小孩子一起恶作剧……」 所以这次失礼的言行也请多包涵——拉比莎正想这么接下去,法提的身体却突然抖了一下。 「用歌呼唤精灵?」 被那双漂亮的蓝眼睛近距离注视,让拉比莎的心脏猛烈跳了一下。自从出发以来,这搞不好是她和法提第一次正眼对望吧。 「唔……嗯。应该算歌吧,虽然没有歌词。他总是吹口哨、哼唱着擅自改编的奇怪舞曲,然后很不可思议地,风精灵就会聚集过来……」 那首随兴编曲的乐谱只存在于杰泽特的脑子里,因此这项才艺其他人都无法模仿。似乎就连杰泽特也还没发现其他精灵喜好的曲子。 「精灵喜好的歌……」 法提垂下目光喃喃说完之后,又沉默了。 「呃……你还好吧?总觉得你的脸色很差耶……」 尴尬的对话弄得拉比莎开始担心起来,就在她小心翼翼地发问时—— 「喂,山谷里面有人!」 杰泽特突然指着前方大喊着。仔细一看,的确有人影在谷底走动。 「正好。我去问一下事情。」 他说完就轻轻踢了巴拉的肚子飞奔而去。妻子可可没接到留下来等候的命令,也追过去跟在丈夫后面。 拉比莎悠哉地认为这种事交给杰泽特去处理就好,耳边却听到倒抽一口气的声音。还来不及转过头,法提纤细的手指已经开始粗暴地摇着她的肩膀。 「喂,那个男的想做什么?」 「你问我做什么……」 拉比莎惊讶的眼中,映着法提比刚才更苍白的脸庞。 法提绷紧着一张脸,凝视着杰泽特奔驰而去的背影。 「那家伙想去跟那些人讲话对吧?」 「这……与其说是讲话,我想他应该是要问纳古鲁斯的位置……」 拉比莎再度望着杰泽特的背影,眼神之中带着困惑。 只见已经抵达人影处的杰泽特下了里固,开始比手画脚地和对方交谈。他不时以手示意或是面向这边,由此可见…… (他是在说明我们是从中央沙漠来的吧。) 拉比莎没多想就这么判断,但是法提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那双细瘦柔韧的手从后方伸过来,都还不及阻止,她就突然用力扯住了拉比莎手里的缰绳。 「法提!?」 「咕啊啊!」 突然被人粗暴地操纵,马护发出了愤怒的叫声,暴躁地左右甩着脖子。 「对不起,马护!对不起,你先停下来!库库也是!」 拉比莎连忙搔着马护脖子旁边讨好它,同时要两头里固停下脚步。 直到两头里固完全镇静下来之后,拉比莎又急忙转向法提。 「法提,你怎么这样!换作是不够老练的里固,老早就被甩下来了!」 「我想停下来嘛!」 法提应该也没想到里固这么纤细,她似乎也知道这次是自己做错事,口气透露出些许怯意。 「既然这样,告诉我一声就好了。以后再也不许做这种事!」 「我知道了……」 听到法提细如蚊声的音量,拉比莎姑且也消气了。紧接着,她便看到那双蓝眼睛再度发出锐利的光芒而吓了一跳。原来是杰泽特回来了。 「和我预想的大致没错。涸谷似乎的确在前方分岔为二。这里离那边虽然很近,但从那边到纳古鲁斯好像需要一天的时间。」 杰泽特应该也看到了刚刚的插曲。尽管嘴里若无其事地说着,眼神却观察似的看着法提。法提紧则是咬着嘴唇,别开了视线。 「要赶路了。途中似乎有座小小的旅镇。我希望能在今天之内抵达。」 杰泽特挑衅般地催促着,要里固掉头。 「对了,杰泽特,那些人为什么会在谷底?是旅行者吗?」 「不是。他们看来似乎是在找东西。」 夜色的眼眸望着拉比莎的后方。 「说是因为前阵子的豪雨,被河水冲走……」 法提意识到自己肩膀的颤抖,硬是压抑了下来。 (那家伙在怀疑我……那只是在吓唬人,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尽管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但随着人影愈来愈接近,她也更加坐立难安了。 (看了也认不出来吧?我不认识那些男人。他们全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冷静想想,应该可以确定就是这样没错。但是,法提就是没办法排除掉脑海里的另一个可能性。 这些男人虽然是生面孔……但是,万一他们是接受委托来追她的呢? 就算自己不认识对方,但对方如果知道她的长相呢? 跟人影的距离,已经缩短到能够以肉眼确认彼此的长相了。 只见男子们仰起脸,注视着举手打招呼的杰泽特及同行者。 「唔……」 法提立刻拉低头纱遮住眼睛,别过脸去忍受着他们的目光。 她的心跳和呼吸声,与穿透布料减弱的阳光一同闷在头纱里。 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法提对维持这个姿势开始感到疲倦,心想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应该可以了吧!于是缓缓伸直脖子,将不透气的头纱从眼前拨开。 接着,她一脸错愕地僵住了。 (糟了……) 仿佛突然被泼了一身冷水似的,全身逐渐发冷。 只见谷底多了两个新的人影。不妙的是,这次是法提有印象的人。 而且她在掀起头纱的那一瞬间,还不小心跟其中一个人对上眼了。 法提才刚见到两人一齐仰望她,便拔高音调 对拉比莎轻喊着: 「快逃!」 「咦?」 突如其来的要求令拉比莎讶异地眨了眨眼睛,她转过头,从余光中捕捉到两名男子结伴跳上了里固。只见他们直接从谷底朝着这边冲上来。 「怎么回事?奇怪,那些人往这里过来了耶……」 等保持一小段距离走在前头的杰泽特查觉后方有异状时,男子们已经从腰间的刀鞘拔出白刃了。 「拉比莎!」 杰泽特大叫一声,以平常不可能有的粗暴驾驭方式,要里固面向背后。 拉比莎看到从后方逼近的男子们突然拔刀吓了一跳,直觉反应就是要马护紧急起步。剧烈的颠簸让法提尖叫,手从鞍鞯的扶柄滑掉,紧紧抓住拉比莎的背。本来要进行下一个指示的拉比莎突然无法自由活动上半身。 (糟了!) 不知道是前进还是停下来的模糊指示弄得马护无所适从,因为不慎踩空而瞬间停下脚步。这个破绽赋予的时间,已经足以让其中一名男子从背后绕到旁边。 「瞄准里固。」 听到背后的男子这么指示,拉比莎使劲地要马护转头面向旁边的男子。嗡一声划过空中飞来的尖角擦过脸颊令男子大吃一惊,他暂时采取退避姿势,不过随即又重整态势。 「可恶!」 男子悻悻然地咂了下舌,抡出的白晃晃刀尖不偏不倚地对准了骑士拉比莎。 (呜啊,看不见——) 被反射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的拉比莎不管三七二十一,作势要马护冲撞过去。 「往前跑!」 杰泽特挥左手指向自己的后方。拉比莎的脚跟迅雷不及掩耳地踢了马护的腹部,载着两人的里固加速脱离了现场。 之后就是如疾风般冲进场子的杰泽特一个人的天下。他用刀背往上弹开男子伸向法提背后的手,刀尖埋进男子因而失去防备的喉咙。 跟被里固的角撞得整个人摔到地面的伙伴一样,男子当场毙命。 (……可恶,情急之下没办法手下留情……!) 杰泽特吐着大气,在鞍上把刀一挥甩掉血以后,立刻去追拉比莎她们。 「快跑!在我说好以前不许回头!」 四头里固在杰泽特的催赶下加速,专注地持续疾驰了一段相当长的距离。头上的太阳眼看着即将进入一天中最耀眼的时间带。 「——那么。就趁这个机会问清楚好了。」 林立的盾状岩石互相依偎,提供了暂时避开灼热太阳的躲藏处。在这片岩地一角,杰泽特以严厉的语气对低着头的法提这么说道。拉比莎从佯装不知情的冷冷目光中感受到宁静的愤怒,尽管不是当事人却在旁边缩起了脖子。 (杰泽特真的有点生气了……好可怕……) 「这是怎么回事?照你的说法,应该没有人追你才对。实在料想不到会碰到这种危险耶?」 现在不适合插嘴说「明明早在你预料之中」的玩笑话。只见法提垂下眼,抱着大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发一语。 「他们可是想杀掉这家伙喔!」 拉比莎发现杰泽特在低语中提到自己,转动眼睛看着杰泽特。 「那些人显然是冲着你来的。为了得到你、让你跑不掉,那些家伙锁定了里固,甚至还想对拉比莎下手!」 加重语气的句尾响彻周围,沿着岩壁运往上空。 (啊……是因为我差点被杀的关系……?) 冒出这个想法的瞬间,胸口忽然有种好像很难为情、又有点窝心的感觉。 (少、少蠢了。这种时候我在想什么啊!同伴遇到危险,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明明就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情……) 拉比莎心神不宁地在心里叱喝自己时,法提似乎也有些想法。 「是啊……我的确是做了对不起你们的事。因为我的关系害你们遇到危险。」 法提抬起因忧愁而沾湿的长睫毛,大大的蓝眼睛注视着杰泽特。 「可是,我不是故意的。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这样。」 语音颤抖,目光再度转开。她盯着自己的脚尖,拼命地继续说下去。 「那些人……对,他们的目标的确是我。我记得他们。印象中,那是叔叔派来的随行人员。叔叔直到最后都反对我出嫁……」 法提说到这里便打住,现场鸦雀无声。 「呃……也、也就是说……你叔叔他……」 不知道是不是受不了沉默,拉比莎战战兢兢地发出了嘟哝。 「可是,怎么会……再怎么说,要手下拔刀未免也太过火了。」 「这就难说了。因为叔叔一直想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我不知道叔叔是打算绑架我再由他女儿顶替,还是打算杀了我……不瞒你们说,我之所以掉到河里,也是因为有人推我的关系。虽然我一直不愿意相信……」 法提面向杰泽特,但是目光却茫然地望着别处,继续说着: 「你会如此生气也是当然的。你想必会说,既然有这种危险性,为什么不事先讲。可是我根本讲不了,因为我当初也不晓得啊!不过——既然已经知道有这种危险,我就不能再依赖你们了。」 法提把嘴埋进紧握在胸前的拳头里,仿佛即将发表重大宣言、又仿佛承受了某种煎熬般地沉默了一下,细瘦的肩膀微微地颤抖着。 (这家伙……) 那模样让杰泽特产生了一股不好的预感,他还来不及开口,法提就仿佛下定决心般迅速抬起头来。眼眶湿润,渗进了长长睫毛的根部。 「请你们折回去吧。我要一个人前往纳古鲁斯。」 「怎么可以——太乱来了!」 拉比莎惊讶地大叫,法提则是瞥了她一眼。 「是啊,或许是很乱来,但是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要是和我在一起,也许又会遭到波及。」 「可是,万一你在落单时被盯上的话,绝对逃不掉的!」 「应该是吧。我既不会操纵里固,也不会拿刀战斗。不过没办法,这就是我的命运。总之,我不能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就算这样,我们怎么能丢下你回去呢!」 拉比莎用力拍打地面,身体往前倾愤怒地说着。 「别小看人!我们是接受镇上的人所托,要把你平安送到纳古鲁斯。既然知道有危险,只要找出应对方法就好。总之,我们是绝对不会把你一个人扔在沙漠不管的!」 「拉比莎……」 让人联想到深邃泉水的眼睛,扑簌滚下了豆大的泪珠。 「谢谢你,可是我还是要向你道歉。对不起,之前我的态度一直很不好……其实我非常不安。不仅要嫁给不熟识的人,婚姻也不全然受到祝福……」 沿着光滑脸颊滴落的眼泪吓了拉比莎一跳,她才慌慌张张地搂住法提的肩膀,法提就主动伸手抱紧她。拉比莎更紧张了,她小心翼翼地轻抚着法提的背,还用袖子替她擦掉眼泪。 (原来如此,说的也是……我记得她好像说她十八岁。跟我差不多年纪,却得为了家族而出嫁,而且还被亲戚追杀……) 以拉比莎的境遇,实在无法想像这种事。因此她益发同情对方了。 「别哭了,我绝对会把你平安带到纳古鲁斯去的!」 法提紧紧抱住拉比莎的背,把脸埋在拉比莎肩膀里不时哽咽着。她的体温直接传进胸膛,拉比莎总觉得突然多了一份亲近感。 (这是不是表示,她稍微向我们打开心房了呢……) 拉比莎一边慢慢地抚摸法提的背,一面怀抱着淡淡的期待。 之前保持沉默,持观望态度的杰泽特这时动了一下。 「拉比莎,你过来一下。」 杰泽特一说完,立刻走到岩地外面去,拉比莎连阻拦他的时间都没有。坐在出入口附近的里固稍微抬起脖子,目送他的背影。 「什么嘛,有话在这边说不就好了。」 眼看法提好不容易主动打开心房自己却要走开,拉比莎觉得很可惜,因此不服气地嘀咕着。法提听了一脸不安地抬起头来。 「他一定是……不信任我吧。」 「法提,没这回事。」 「不,绝对是这样没错。他好像从一开始就不信任我。眼神总是像在瞪我一样……没办法,我的确做了跟说谎没两样的行为。」 「不是的,法提,你千万不要责备自己。杰泽特只是有点烦躁而已。虽然是迫于无奈,但是他不小心杀了追兵……」 拉比莎想起每杀人一次就在他心里累积的黑暗,忍不住欲言又止。 (要是说了这件事,法提一定又会感到自责吧!) 「……他或许并不相信我刚才说的话。」 「没这回事——应该啦!杰泽特现在只是有点……呃,对不起,你等我一下!」 拉比莎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法提勾起嘴角目送她的背影。 (收回之前的话,果然还是男的比较麻烦!不过只要把这位小姐拉拢过来,一切就操之在我了,因为那家伙好像很宠这个女孩……) 能够为别人气成那样可真是伟大。她本来在那个男人身上感觉到跟自己类似的味道,还一直提防他。看来他终究和拉比莎一样,是在不知人间险恶的世界,不知挨饿受冻为何物地活过来的人吧! (拜此所赐,还可以顺利前往纳古鲁斯,或许反而该庆幸追兵出现呢!只要抵达纳古鲁斯,再来就……) 是因为一口气说出来的关系吗?脑袋里朦胧地弥漫着一股倦怠。而自己冷静且悲观的声音便趁着空档,选在这个时候响起。 ——真的见得到吗? 之前只要不顾一切、一心一意的考虑如何抵达纳古鲁斯就好。但是,就在那个计划感觉不再是梦的此刻,另一股不安忽然涌上心头。 他真的在那里吗? 就算他在、就算见到了面,自己又该如何对他解释呢? (……我真笨。事到如今才在思考这种事。) 之前明明多的是时间可以思考—— 拉比莎踏出岩地阴影进入向阳处,向待在直射日光下等候的杰泽特走去。 那里离法提所在的岩地出入口有段距离,不用担心对话会被偷听。 「杰泽特,我懂你的心情,但是法提也不是故意害我们遇到危险——」 「我说你啊,再好心也要有个分寸。还是说你只是个笨蛋?」 杰泽特依然双手环胸,声调刚硬地打断拉比莎的话。 「还记得出发前我讲过的话吧?那家伙曾经看着我们的眼睛说话吗?别被廉价的眼泪给骗了,全都是编出来的。如果她不知道有追兵的话,那么我跟陌生男人讲话时,她为什么要那样害里固失控?」 「这……」 被杰泽特点出这点,拉比莎不自觉沉默了。那时法提的行动的确很不自然。 她害怕杰泽特是不是对那些男子说了什么,要里固停下来。 (法提或许确实早就知道有危险的追兵在后。) 果真如此的话,就表示法提当初是在明知或许会有危险的情况下,要他们送她去纳古鲁斯。就像杰泽特所气愤的那样,法提是眼睁睁要护送她的两人陷入危险。 尽管如此——拉比莎心想——杰泽特因为自己还有些本事的关系,或许没有发觉,但是…… (法提很清楚自己没有力量。凭她一个人是到不了纳古鲁斯的。但是说出实情,或许就没有人愿意送她了,她应该是害怕这点吧。) 以正常来说,不可能会有人率先揽下危险的工作。 况且当着生气的人的面,要承认自己明知道却刻意隐瞒应该很难吧。 (明知道……) 拉比莎脑袋里忽然灵光乍现,于是便战战兢兢地先开口了: 「听我说,杰泽特。我想你应该不知道这件事吧,其实法提之前在塔拉斯伐尔,被某个小女孩偷了手拿镜。」 「手拿镜?是那家伙被救上岸的那天吗?」 「嗯。我本来也不晓得,是昨天那个小女孩问我法提有没有说什么,我反问她问这个要做什么,不晓得这件事的。那孩子哭着坦白了。她说她明明知道那面镜子是法提的东西,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却还是装作不知情地偷了镜子。而且在还回去的时候,还是坚持自己不知情,连句道歉也没有说。」 「有这种事……哎,不就是年纪小不懂事吗?」 「嗯。可是那孩子的确是做错事,所以我建议她直接跟法提道歉。其实我当初有点不安,担心万一法提很生气,不肯接受那孩子的道歉该怎么办……不过,后来证明是我白担心了。」 拉比莎缓和表情,仿佛被照得睁不开眼睛般,眯眼望着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杰泽特。 「法提不但原谅了她,还把照理说很宝贝的手拿镜割爱送她。那孩子应该不会再偷别人的东西了吧。而且每当看到那面手拿镜,一定会想起那个曾经宽恕过自己的美丽女人。」 「哼,光听这段叙述的确是桩美谈。但是,那又怎么样?」 既然叙述者是拉比莎、登场人物是法提,杰泽特自然怎么样也听不进去。他半条件反射地泼了拉比莎冷水。 「不过就是手拿镜吧。她愿意割爱或许是很好心没错,但你是不是将它夸大其辞解释过头了?那种东西只要到稍微大一点的城镇去,要多少有多少。」 「你在说什么啊,杰泽特,你不知道吗?出嫁时的手拿镜可是很特别的。」 拉比莎手插腰,一脸得意地挺胸说道。 「在出嫁前的满月夜晚,要用手拿镜照过月亮和自己的脸以后再小心收好。如此一来,结婚之后镜子就会得到魔力,有个万一时会映出丈夫的不贞。」 「妈啊~真的假的?每个结婚的女人都会干这种事吗!?真可怕。」 「虽然不是全部,但好像有不少人这么做。而且结婚礼俗好像在东方也一样,那边搞不好也流传着同样的传说呢!法提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做过吧?如果不是自愿结婚的话就更有可能了。」 「啊啊~捉奸在床以作为离婚的理由……没想到你会思考这么肮脏的事。」 「这世间可是比你以为的还要艰苦喔,杰泽特。」 就这家伙最没资格跟我谈论世间——杰泽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以一脸受不了的表情看着拉比莎。不过,如果是这样就更加令人无法信服了…… (若真是那么特别的东西,一般会送给偶然路过的城镇小孩吗?) 这件事对杰泽特来说,只是让『法提新娘说』更加不可信而已。 拉比莎似乎察觉了他的想法,耸了耸肩接着说道: 「不过,会把那么特别的东西拿来送人,确实是完美到不太像真的。所以我在想,法提会不会是在那个小女孩身上看到了自己?」 杰泽特听到这里,总算理解拉比莎想要表达什么了。 「所以呢?你是想说,法提『明知道却隐瞒』有关于追兵的事,但她本身对这件事或许是有罪恶感的,是吗?」 「你脑筋转得真快,替我省了不少工夫。没错。这样的推测也还算合理吧?」 所以你是要我别责怪那家伙吗——在杰泽特这么说之前,拉比莎先 声夺人。 「所以拜托你不要再责怪法提了,杰泽特。」 被那双率直明亮的眼眸盯着抢白,杰泽特一时哑口无言。 (你想太多了,那家伙才不是那种人。总觉得她跟我的味道很像。很危险。) 尽管脑中发出这样的警告,自己却莫可奈何。 要抛下法提回去其实很简单。就算拉比莎不愿意,一旦自己认真起来,随便都有办法对付这个小丫头。只要让她昏过去,把她当成行李载回去就行了。 但是那种行为等于无视、践踏拉比莎的心情——连同拉比莎对自己的信赖。 「我不会要你勉强信任法提……不过,你可以相信我吗?」 听到拉比莎这么说,杰泽特抓了一下头巾。 「……好啦。真是拿你没办法,我就配合你一下。这样你满意了吧?」 「嗯,谢谢你。」 看着拉比莎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朝岩地跑去的背影,杰泽特深深地叹了口很长的气。 (我的任务就是那家伙相信什么就怀疑什么……就这么决定了!) 他决定,首先就从怀疑拉比莎此刻的笑容是否没有半点心机开始。 * * * 花费漫长岁月在大地上刻下自己,不仅供水行,有时也供人行走的涸谷。 在谷畔,经常有指望地下水脉的人形成的聚落。 与其防范不知何时降临的豪雨威胁,不如享用滋润每日生活的地下水恩惠吧。抱持这种想法的人意外地多,这样的聚落一日一形成,往往会日益庞大。建筑物有时甚至还盖到极接近涸谷边缘的地方,丝毫不把危机管理当一回事。 住在这种建筑物里虽然每逢豪雨就会面临住处崩坍的危险,但由于这样的问题几十年也不见得会发生一次,因此一旦过去,很快就会为人所遗忘。 其中也有一些屋主在建筑物下方砌石头当堤防防范洪水,不过那仅限于部分有钱人。几乎所有住在谷畔的人都是不断重复着「被水冲蚀就涂泥巴补强」的作业,勉强防止住处崩塌。 麻烦的是,少年住的那间宅第是用石头盖堤防的有钱人家。 (怎么不干脆坍掉算了,真是的!) 少年连连无声地赤脚走过昏暗的走廊。他时而贴住墙壁,时而躲到柱子后面躲避人影,在那间大宅第里寻找出口。 (要是这阵子的豪雨在哪开了洞就好了!) 少年一面厌恶地咂舌,一面在脑海里摊开宅第地图,确认自己目前的位置。 遗憾的是那张地图到处都是虫咬的洞,少年能够确实掌握的地点可说是寥寥无几。虽然住在大宅第里面,但是他获准活动的范围却极其狭隘。 他现在走的是经过各房间背面的狭小走道,是便于仆人能够在宅第内四处走动而不被客人看见的通道。里头几乎没有窗户,只能仰赖正面房间透出来的光作为照明。 (动作再不快点会被发现的!) 少年焦急起来,一拐一拐地沿着不熟悉的通道前进。 他下定决心要逃出去是最近的事。以往这栋宅第对少年来说,绝不是个教人待不下去的地方。只要听主人的话唱歌,主人就会温柔地对待自己。有时客人也会给他奖励,帮他订做跟声音相称的美丽衣服,待遇好得像梦一样。当然,从来没有一个夜晚是饿着肚子哭泣的。梦到小时候而哭着起床的早晨倒是常有的事…… 本来以为,今后也能在脱离现实的日常中过着飘飘然的生活。 然而几天前听到主人们那段对话之后,他的人生为之一变了。 『那孩子也差不多要进入青春期了吧?』 那是一如往常唱完歌,受命回自己房间后的事。他发现忘了拿赐给自己当作奖励的美丽薄纱,于是又折回主人们的房间。 他在敲门前听到了这句话:心想是在说我吗?因此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着。 『那孩子是指我的小鸟儿吗?』 听到夫人这么说,少年确定主人果然是在说自己。 『没错。你听了今天的歌没有感觉到什么吗?那孩子就要成长了。声音不是稍微变沙哑了吗?』 『哎呀~讨厌。意思是说,我的小鸟儿就要变成粗野的男人了吗?』 『没办法。我早就想到这一天迟早会来临的。』 『那么,到时候就再也听不到那孩子唱歌了吗?亏我这么爱少年柔弱纤细的嗓音。还有那特殊的力量……』 『恐怕也会消失吧。这点我也希望能设法解决。』 少年听了大受冲击,忍不住伸手摸自己的喉咙。 原来是这样吗—— 这阵子总觉得声音偶尔会沙哑,唱歌有点辛苦,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原来自己就要变成大人了。 『不会唱歌的小鸟养着也没意义!就不能想点办法吗?』 夫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歇斯底里。 『好了,你等一下。要办法也不是没有吧。』 主人这么安抚夫人,稍微压低了音量。 『是因为变成大人,才会失去美妙的嗓音。既然这样,阻止他变化就好了。』 『你说阻止?有那种方法吗?』 『当然有。为了让那孩子不要变成男人,维持永远的少年——』 少年听了主人叙述的方法,倒吞一口气。 他慢慢地倒退,朝自己房间头也不回地冲过黑暗的走廊。 主人的话太过残酷、教人难以置信,他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但绝对不是他听错了。因为他的耳朵确实听到了主人的企图。 我不要,开什么玩笑—— 怎么可以那样。居然想要擅自切掉别人身体的一部分,好让他永远停止成长……怎么能允许那种事发生! 但在这座宅第里面,那种事恐怕是属于允许发生的那一类。 因为主人夫妇是这座宅第的支配者。他们就等同于神—— 少年打定主意。只能逃走了。 听到那些话的隔天,下了一场无可比拟的大雨。外头似乎发生了洪水,因此主人夫妇忙得不可开交,目前还没有叫自己过去的迹象。但应该也是迟早的事。 非逃不可。所以他才会在陌生的宅第通道中徘徊着。 (虽然从正面的房间出去比较快,不过问题就在于房门钥匙……) 凡是当天没有预定使用的房间,房门一律上锁。因此就算发现门也打不开,他到目前为止已经碰过好几次壁了。 就在这时候奇迹出现了。少年眼前出现了一道货真价实的光。 只见身旁的门微微打开,从细长的缝隙间流泄出室内的灯光。 事后仔细想想,门开着,就表示有人正在使用,也就是有人在里面。没做任何准备就冲进去是很危险的。 但是,当时走投无路的他并没有想那么多。 门开着——!脑海产生这样就能出去外面的错觉,急于抓住一线希望,等他回过神来已经冲进那个房间里面了。 幸好进去以后第一个房间没有人,这让他更大意了。 那是他没有看过的房间。涂灰泥的白墙上挂满了缠着织着精细花草图案的流苏挂毯,地板则是铺着触感舒适的细致地毯。中央放着各种形状的靠枕,角落摆着茶器组,用来清洗手脚的雅致玫瑰小瓶子映着灯火,看起来闪耀辉煌。 左手边和右手边的墙壁分别有通往其他房间的出入口,从左手侧那边传来类似衣物摩擦的细微声响。 (是什么呢……) 因为从昏暗通道进入明亮房间的关系,他整个人松懈不少。 也许还包 括先前一路上都没被人发现而产生的奇妙自负吧。 原因应该很多。总之,麻烦的是他一时大意偷窥了那个房间—— 然后,就这么不小心看到了。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穿着紫色礼服的大个子夫人的背。 在微蹲着的夫人脚边,有一样像是布、揉成皱巴巴一团的东西。那是白底红斑点,花样非常抢眼的奇妙的布。 随后,一股既像生锈、又带点腥臭的味道掠过少年小巧的鼻尖。 他鼻子一抽,不小心发出些微声响,在他冒出糟了的念头时已经太迟了。 「雅诺朱,拜托快点,不然血要——」 夫人一边叫着总管的名字一边转过头,刚好和少年四目相对。 只见身材丰满的夫人手上,拿着一柄沾血的锋利匕首。 在她脚边,是双眼无神对着天花板、倒在地上嘴角涌出红沫的主人—— 「噫——」 少年发出了仿佛胃痉挛一般的声音,立刻反射性地转身往后逃。 「雅诺朱!雅诺朱!」 夫人呼唤总管的声音在后方回荡着。 少年不确定自己是穿过哪些地方、怎么找到路逃出来的。 等回过神来,他已经跑进矗立在涸谷畔的城镇昏暗的巷弄里面,抱着头浑身颤抖。他整个人六神无主,就连小石头扎着赤裸脚底也不觉得疼痛。 他根本不愿去思考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样的命运。 3.无形的线 那家旅店盖在眺望涸谷分歧点的土地上,名字似乎就叫『裂谷亭』。在那座聚落——规模称不上旅镇,顶多是供旅客休息的设备比沙漠齐全——最显眼的建筑物就是那家裂谷亭。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不管是居民还是旅客都称这座聚落为『裂谷』。 「啊啊?怎么可能住在这里,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出外赚钱了啦!」 貌似裂谷亭管理人的男子,对惊讶于聚落规模的拉比莎等人露出了豪迈的笑容。 「这家旅店真正的主人好像是纳古鲁斯的有钱人吧!其实我也没亲眼看过,所以不是很清楚啦。我只是经人介绍,来当限期的管理人而已。」 来,这是房间钥匙——管理人一边亲切地将钥匙递给杰泽特,一边指着最里面的楼梯。 「你们真幸运。今天客人少,我给你们安排了特别大的房间喔!食堂在这边,茅坑在那边,水井就在楼梯下的门出去的地方。没有浴室。」 「谢谢你。我也想让那些里固休息一下,有厩房吗?」 「嗯~什么?厩房吗?这个嘛,有是有。呃~不,应该说也不是没有。」 开朗的管理人突然变得含糊其辞,拉比莎歪着脖子感到不解,倒是杰泽特看到那个态度心里就有数了。 「经常有里固失窃吗?」 「啊呀,这位客人……你讲话不可以太直接啦!」 管理人一脸慌张地望着其他客人,靠近他们悄声说道。 「哎,事实就是这样。这一带有许多精明的家伙,好像是从涸谷上游的城镇流窜过来的盗贼集团……」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刻意不介绍厩房,当作是擅自使用旅店旁小屋的旅客自己倒霉,借此逃避责任就对了。看来你也很精嘛!」 「哎呀,真是服了你了!要知道我也没有恶意喔!」 裂谷亭隔壁盖着一间怎么看都像是旅店附设厩房的小屋。杰泽特也有看到那间小屋,之所以故意开口确认,就是因为对管理人虽然亲切,却只字不提厩房的态度感到怀疑的关系。 (由他马上就老实说出缘由这点来看,应该是没有恶意吧。) 杰泽特瞥了张口结舌看着他和老板对话的拉比莎她们一眼,对管理人露出一抹意有所指的微笑。 「我也一样既没有恶意,也不是正义使者。就算讲了什么会降低旅店评价的话,也没有任何好处……不对,应该有好处吧……?」 「不不不!我认为不讲绝对比较有好处!」 管理人一脸惊慌地说着,马上从刚收到的货币里面拿出几枚塞到杰泽特手里。杰泽特看也没看,只是若无其事地点头致意,然后面向拉比莎以眼神示意里固。 「因为这样,所以今晚我睡厩房。房间就给你们两个住……怎、怎样啦,那是什么眼神?」 「没——没事——」 虽然明白杰泽特并没有做坏事,但是看到他那种不放过任何赚头的高明手腕,拉比莎还是忍不住半眯着眼睛。 她换个心情转过身去,开口对以头纱遮住脸部的法提说道: 「那么,我们这就到房间去吧,法……」 拉比莎正要喊出名字,却被本人狠狠瞪了一眼,当场又把话给吞了回去。 (对喔,这里或许有人在找法提。) 「不,姊……姊姊。」 一时间想不到合适的名字,总之就先这么蒙混过去吧。 不过说完之后再重新想想,这个主意感觉还满不错的。如果是法提和拉比莎的话,只要对方不仔细打量她们的长相,要扮演姊弟应该行得通吧。 法提不知道是否也这么认为,一瞬间散发杀气的眼神突然缓和下来。不对,与其说是缓和,不如说是解除敌意?要推测被头纱遮住的表情是件意外困难的事。 (好,接下来就装成姊弟吧。) 「走吧,姊姊!」 拉比莎仿佛宣言般很有活力地说完后,牵起法提的手。 「别忘了钥匙喔!吃饭时记得过来替我照顾一下里固。你可以先吃再过来。」 杰泽特在背后这么提醒,拉比莎回了一句「我知道了」。等确认过房间位置之后,两人回到一楼的食堂准备吃饭。 「那个……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在房里用餐。」 看到拉比莎东张西望地考虑找哪张桌子坐,法提以含糊不清的声音这么说。 「啊,对喔。吃东西的时候必须把头纱拿下来才行。」 察觉到这一点的拉比莎立刻向女侍询问。 「不行不行。管你是有钱人还是病人,一律都要在这里用餐!」 不过,却得到对方如此冷漠的答覆。 「要是盘子再少下去,我会被打的……」从女侍这么嘟哝着看来,这里似乎连餐具也经常失窃。拉比莎没办法,只好领着法提到能够面向墙壁用餐的角落。 她交代女侍上些价钱实惠又能填饱肚子的东西后,漫不经心地观察着四周。 顾客想当然尔以男性居多。扮男装缠头巾的拉比莎就另当别论了,但用头纱把头整个包住的法提果然很引人注目。不少不识相之徒一脸好奇地打量着这边。 「法提,你觉得这些人里面有追兵吗?」 「不晓得。毕竟追兵不见得都是我认识的面孔……」 呣……拉比莎双手环胸,稍微动脑筋思考着。 法提从涸谷飘过来是两天前上午的事。追兵若是立刻就追过来的话,事到如今还在这里逗留的可能性应该很低吧。中午攻击他们的那些人,当时也是正要前往比这里更下游的地方搜索…… 「你掉进河里的地点,离这里大概有多远呢?」 拉比莎开口确认,法提略为支吾了一下才回答: 「大概……要不了半天的时间。」 她说完之后,便一脸很后悔似的噤口不语。 (这么说,追兵还在这里的可能性很低啊。) 但是,追兵的确出现过。哪怕一点点也好,有没有办法得到那些家伙的情报呢?像是长相、人数,或是接下来要去哪里…… 「诶,法提,要不要稍微打探一下追兵的情报看看?知道长相等特征的话,在躲避他们的时候或许也能派得上用场。」 听到拉比莎的提议,法提先是沉思了半晌,最后轻轻地点头。 「麻烦你了。」 于是,拉比莎找上坐在最近一桌的男子们问话。因为他们很少盯着法提看,因此拉比莎认为他们应该是很谨慎规矩的人。再加上他们从刚刚就跟女侍聊得很热络。如果不是旅客,而是在裂谷工作的话,应该也很熟悉这附近出入的人才对。 「我可以问你们几个问题吗?你们是在裂谷工作的吗?」 本来聊得很愉快的三名男子仿佛很稀奇似地望着拉比莎,接着便很随和地点点头。 「对啊。你那头发是染的吗?」 「是天生的。我想问一下,这几天有没有似乎在找东西的旅客来过这里?」 「那样的旅客很常见喔!」 拉比莎本来以为对方多半会回答「不知道」,因此一脸惊讶地探身追问。 「很常见?意思是这一带有很多人在找东西吗?」 「要说多的话的确是很多。」 「该说是风土民情吗?毕竟这附近有个叫纳古鲁斯的大城镇。」 「上游还有流浪者聚集的风化区。」 一听到风化区,另外两个人不禁偷偷笑了起来。看到拉比莎一头雾水,其中一个人凑过来亲切地悄声告诉她: 「虽然对小弟弟来说还太早了点,不过要是你变成大人的话就去看 看吧!从这里往上游走,要不了半天就到了。不过你千万要小心,那个镇也有许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喂喂,别闹了,别闹了!」 最初回应男子露出苦笑地打岔,重新面对拉比莎。 「看来你也是在找东西吧!你想知道什么呀?」 这些人似乎可以信任,拉比莎几度犹豫着该不该老实说以后,这么回答: 「比方说,是在找什么样的东西的人来过这里。」 「唉呀哎呀,看来这家伙大有隐情呢!说起来,各种东西都有人找喔!像是找儿子、找女儿、找老爸、找老妈、找失散的兄弟姊妹……」 「也就是说,找家人的人很多啰?」 「您真敏锐。虽然我不想批评自己生长的土地,不过这一带从以前就经常有人消失呢!」 男子稍微压低音量,改以严肃的口吻说道: 「你也要小心一点喔!在这种有钱人和穷人住在一起的土地,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 「有人——消失?」 拉比莎一脸诧异地重覆着,这时从背后传来一声喀铛的坚硬声响。 回头一看,只见法提紧握着桌上的金属杯,而里面的水溅出来,洒在手背微微浮起的青筋上。她应该是放下杯子时不小心用力过猛吧。 就在拉比莎转开视线的那个空档,从别桌传来一阵狂骂声。 「真是的,你们这些人不要乱吓小朋友啦!你们错了,他才不是想听那种事!说到这种年纪会沉迷的事情,当然是寻宝故事好吗!」 应该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吧,隔壁桌一个连吐的气息都是酒臭味的红脸男子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对着再度转过脸的拉比莎口沫横飞地演讲起来。 「听好了,小兄弟,再过去的纳古鲁斯镇住着一户喜欢奇珍异宝的有钱人家。那票慕名而来、想看那家伙收集的宝物一眼的好事者,也常常来这家旅店啦,就像这样他妈的!」 「哦~宝物?」 拉比莎虽然不是很清楚最后那句妈的是什么意思,但是一听到宝物,眼睛立刻为之一亮。『宝物』这个名词,确实有着诱人的魔力。男子似乎对拉比莎的反应非常满意。 「对——咳。这几年来独占目光焦点的,似乎是叫什么『唤水』的鸟。所以我们猜测,这阵子的雨该不会也是那家伙引来的吧……」 男子挺直背脊,注视着天花板更加卖力地演说着。 「是唤水之鸟吗!」 突如其来的高分贝叫声吓得男子双眼圆睁,把接下来要讲的话给吞了回去。 整间食堂顿时鸦雀无声,就连其他桌的男人也注视着这边。 拉比莎发现众人面向这里,几乎维持那个姿势僵住不动,连忙看向隔壁。果然不出她所料,从松开的头纱缝隙间露脸的法提明确地转头面向那些男人。 「你说持有者在纳古鲁斯,确定是那样没错吧?」 这几个人被那双澄澈的蓝眼睛迷住,忍不住吞着口水。看这气氛,就算没有追兵,事情显然也会变得很麻烦。 「法……不对,姊姊!你、你突然这样是在做什么,很没礼貌不是吗!」 拉比莎赶紧按住法提的肩膀,拼命使力要将她转回正面。 「啊~你看,饭来了。米、豆子跟肉煮在一起,看起来好好吃喔~我们快开动吧!」 「啊哈哈~抱歉,打扰各位用餐了——拉比莎朝那些失了魂的男人装出笑容,一心想要赶快退场,拼命把热腾腾的饭扒进嘴里而呛到。发觉自己失态的法提也重新披好头纱,默默地拿起汤匙往唇边送。 (还真吓人。没想到比起找人,提到宝物反而引起那么大的反应……) 背后承受着刺人的视线,拉比莎不由自主地朝法提投以困扰的目光。不料却被她以不悦的眼神回瞪,吓得连忙专注在自己的盘子上。 等用完餐,离席要回房间时,法提又做出了令人费解的行动。 她原本跟在拉比莎后面要走出食堂,却突然转身朝刚才三人组那一桌大剌剌地走过去。 「我想问你们一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 这次她用头纱确实遮着脸,以认真的语调询问。 「我想知道先前提到的喜欢奇珍异宝的有钱人叫什么名字。」 男子们以参杂着紧张与困惑的眼神互看着,最后其中一个人摇了摇头。 「抱歉,好像没人记得。」 「是吗?那就算了。你们就当我没问过吧!」 法提说完便再度往门口走去。跟在后面跑回来的拉比莎配合她的行动来回不定,不禁在心里纳闷着。 (有钱人的名字……法提果然很在意宝物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自己还以为该在意的应该是找人,而不是宝物才对…… (看来,她或许还有些什么没办法告诉我们的隐情吧!) 拉比莎虽然不像杰泽特那样怀疑她的话,但再也无法抹消这个念头。 当然,法提应该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讲才不讲的吧。要是问了只会被她嫌烦,拉比莎也知道这样很鸡婆,但是—— (还是找机会问问看吧!对了,趁房间里面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问好了!) 如果有自己帮得上忙的地方,她很想助对方一臂之力。 就当做是答谢手拿镜——想到这里,拉比莎轻轻摇了摇头。别再自欺欺人了。这么做要是算得上答谢的话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她单纯只是很好奇而已。 总之,现在得先让杰泽特吃饭才行。 拉比莎先送法提回房间,等她从内侧确实上锁以后,就赶去找在厩房等待的杰泽特了。 「喔——来了、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忘了,正要再多拿几块肉干……」 温暖的灯光微微照亮了老旧的厩房,杰泽特坐在角落处的四头里固中间,随意伸展双腿。他一看到拉比莎出现,立刻发出可怜兮兮的声音,无力地垂下头,伸手按着肚子一副虚弱的样子。 「对不起,有那么久吗?因为什锦饭很烫,所以花了点时间等饭凉。」 拉比莎连忙冲到乍看之下就像尸体的杰泽特身边,但是他始终维持这个姿势,就是不肯动一下。等了半天也没有任何变化。 「那个……杰泽特?」 戳他的肩膀、推他的头也没有任何反应。就连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摇摇他的身体说着「起床了——」也还是一样。 (咦~真的那么虚弱吗?该不会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拉比莎开始害怕起来,战战兢兢地探头看着他低垂的脸。 「杰泽特?你该不会是饿过头生病——」 她的话还没讲完,脖子就被用力搂住,一把拉了过去。 才见那双夜色眼睛急速逼近,还来不及慌张,就被紧紧捏住了鼻子。 「呼哪啊!」 「哼哼,这算是报答你之前踩我麻掉的脚。」 杰泽特瞥了惊魂未定的拉比莎一眼,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轻快地站了起来。接着快活地拍了拍裤子的灰尘,完全看不出前一刻还像具尸体一样。 「你……你居然敢整我!」 「刚刚那种情况是上当的人不好吧?谁教你毫无防备傻傻地靠近。」 杰泽特一脸得意地下了这个结论,以一副潇洒的模样看着拉比莎。 「可恶,既然这样,下次我要先找根棍子来,然后远远地捅你!」 「噗……那我就先找块坚硬的石头来敲断那根棍子好了。」 杰泽特忍不住笑出来,很干脆地放弃继续恶作剧。 「那么,就麻烦你 照顾一下这些家伙啰!」 他马上变了一个人,开始迅速地交接厩房的工作。 「卸下来的行李为了慎重起见,就藏在后面的稻草堆里面。我刚刚已经先喂过里固了,等一下记得用刷子刷一下。工具在那边的柜子里面。万一有奇怪的人来了,千万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乖乖把东西交出去喔!然后立刻叫我,你从这边喊我应该听得见。」 「唔……嗯,我知道了……」 相对地,拉比莎则是嘟哝着回答。 杰泽特总是这样,这种时候他情绪转换之快,让拉比莎觉得非常地狡猾。 (一般会那么随便就把人搂过去吗?) 拉比莎一边恨自己的脸颊干嘛发烫,一边在心里气愤地抱怨杰泽特身为男人会不会太轻佻了一点。感觉好像被当成小孩子耍,让她很懊恼。 (因为单方面被取笑就认真起来,结果显得自己像小孩子一样……) 明明是设计人的那方才幼稚,这样太奇怪了。拉比莎不能接受。 杰泽特无视于她的不满,又用那种取笑人的语气对她说道: 「你曾经被混混缠上过吗?不过应该是没有人会来缠你吧。」 「为什么?虽然我的确没被缠过。」 「因为流氓还不至于闲到找上小鬼勒索啊——」 果然把我当成小孩子——拉比莎生起闷气,别过脸去顺便告诉杰泽特: 「不但没被缠过,我还主动找他们讲话喔!为了收集资讯。」 她特别强调「收集资讯」这四个字。用意是暗指自己也会动脑筋采取有益的行动。怎么样,小鬼可是不会收集资讯的吧? 不料杰泽特听了这句话却皱起了眉头。 「收集资讯?你跟谁问了什么?」 「问关于追兵的事。追法提的人或许在不久前来过这里吧?」 拉比莎故意抬起下巴,但看到杰泽特沉默的态度,竟有些不安起来。 (……奇怪?难道有什么不对吗……不、不会的,怎么可能……) 「当、当然没有问得那么直接喔?我是问,有没有在找东西的人过来。」 她不自觉语无伦次地补了一句像是在掩饰失误的话。 「哦……然后呢?打听到什么了吗?」 「这个嘛,结果没打听到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了……」 「那不要紧的事情呢?」 「这个嘛……」 如今骑虎难下,等回过神来,她已经不得不将食堂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向杰泽特报告了。不过,她绝口不提法提令人费解的举动。 (我可不希望这两个人又闹僵了。) 拉比莎偷偷决定,等自己先问清楚以后再告诉杰泽特。 「听起来的确是没打听到要紧的事情。」 听到拉比莎似乎没跟别人乱说话,杰泽特松了一口气地点头。打听到的事情也都是人消失或宝物等,这些应该跟这次旅行没关系的内容。 「算了。也差不多真的要饿起来了,我得趁早去一趟食堂才行。」 「啊,对喔!对不起,讲了那么久,你快去吧!」 拉比莎使劲地挥着手,杰泽特不禁轻轻笑出声来,举起手示意厩房上方的小窗户。从窗户正中央可以看见皎洁的月亮。 「我会在那个走到窗框外面、完全看不见以前回来的。」 「没关系,别在意。你就慢慢品尝味道……」 「我会回来的。」 杰泽特留下这句话就走出厩房。他观察周围,确认没有异状以后才进入旅店。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了晚餐时间的关系,食堂里把酒言欢的人比用餐的人还多。杰泽特穿过口齿不清的对话及刺耳的笑声抵达桌位,向爱理不理的女侍点了「马上就好的东西」。结果端上来的是跟拉比莎她们一样的什锦饭。虽然对舌头怕烫的杰泽特来说没办法马上开动,不过在他认真挑出不吃的白肾豆时,饭也凉得恰好入口了。 吃到剩半盘时,杰泽特环视食堂,发现了疑似拉比莎提到过的男子三人组。他不经意地望着,和其中一个人对上了眼。 对方静静地拉开椅子,站起来往这边走过来。 (不妙,他是不是以为我在瞪他?难道是盗贼当太久,眼神变凶恶了?) 杰泽特无关紧要地想着「要打架也等吃完饭再打嘛」,男子仅仅三步就来到他的眼前,充满魄力地盯着杰泽特看。 「你是跟那对漂亮的姊弟一起来的家伙对吧?」 杰泽特脸上瞬间浮现问号,不过随即含着汤匙点点头。 「户(是)没或(错),怎样?」 「可恶,真羡慕你这家伙。有件事想拜托你转告那位漂亮姊姊。」 看样子似乎不是来打架的。原来在旁人看来是很值得羡慕的事啊?杰泽特感到既新鲜又惊奇,同时以眼神催促男子继续说下去。 「我终于想起来了。那个有钱人的名字叫做夏里曼。全名是穆拉德·夏里曼。夏里曼家在纳古鲁斯镇可是盖了市场、医院的望族,赫赫有名咧!」 「……有钱人的名字?」 「对,传闻拥有唤水之鸟的人就是他,不会错的!」 「把名字告诉那个姊姊就行了吗?为什么要告诉她这种事?」 「你问我为什么?当然是因为她想知道啊!」 ——她想知道? 杰泽特以眼神致意后,一脸茫然地目送男子回去的背影。 拉比莎完全没有提到法提想知道有钱人叫什么名字,但就算是这样,刚刚这个男的应该也没有理由说谎才对。 (唤水之鸟……假使真的有这种东西,的确是很贵重的宝物。那个持有者的名字……) 法提想知道……为了什么? 杰泽特匆匆忙忙地扫空盘子,这次换他主动靠近男子那桌。 「请教一下,那个姊姊对刚刚的宝物话题有反应对吧?那么寻人话题呢?」 「寻人?喔……没有喔,她看起来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对吧?」 「对啊,醉鬼才开始讲唤水之鸟的事,她就扯开头纱转过头来。」 「她长得好漂亮啊!我啊~实在忘不了她。」 杰泽特随便道过谢就走出了食堂,碰的一声靠在门口旁边的墙壁。至今得到的有关法提的资讯在脑中眼花撩乱地展开。 「那家伙难道比我想的还要危险吗——?」 这样的疑虑忽然掠过脑海,杰泽特离开墙壁,敲了敲眼前管理人室的门。管理人颇感困扰地探出脸来,杰泽特也没打声招呼劈头就问: 「这附近有风化区吗?」 「有啊!沿涸谷往上游走大约半天就会看到了,就在谷边而已。」 你可要小心别被扒个精光了——管理人好心这么提醒后就要把门关上。但是,杰泽特的鞋尖却卡进了门缝。 「你刚才说,有窃贼集团从上游流窜过来对吧!主脑就是那座风化区吗?」 管理人双眼浮现怯意,重新打量着杰泽特。 「你这个人真难对付。就跟你说了讲话不可以太直接,表面上装作没这回事是这里的常识,拜托不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哦,原来如此。背后八成是哪个有钱人在当靠山吧!听说这附近常常有人消失是吧?就表示这里是人口贩子赚钱的绝佳场所。」 「拜托你小声一点!我知道了啦!的确就像你推测的那样,这个裂谷与上游的风化区似乎是同一个富豪集团合资经营的。有人口贩子也是事实。但我知道的真的只有这样而已……」 「啊啊,抱歉,我并不是想要告发你。 」 杰泽特发觉自己的质问似乎意外地逼慌了管理人,于是缓了缓口吻。 「只是想了解一下而已。在风化区玩个痛快是无妨,不过不是常听到有男人最后被蛇蝎美人骗得毁了人生的故事吗?我可是很胆小的。要是不先好——好弄清楚这方面的事情,我没办法安心地赌一赌。」 管理人听到如此轻快的口吻,表情显然放松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啊!既然是这么回事,我是有一大堆注意事项想告诉你啦,不过目前只要小心一点就行了——如果在那条街附近看到美女被盗贼袭击也绝对不要出手搭救。」 仿佛那是什么独家秘密一样,管理人凑近脸悄悄地告诉杰泽特。 「要是救了美女的话,她会说自己是从某镇要远嫁他乡,在途中突然遭盗贼袭击险些丧命。她无论如何都想答谢救命恩人,刚好前方有座旅镇,她想提供一顿饭与一夜住宿以报答恩情。男人傻傻地接受美女的提议,啧啧赞叹地享用豪华料理时不知为何愈来愈困,还不小心睡着了。等到他醒来时,已经被扒个精光置身在陌生的地方了。」 「出嫁……!?」 「好色是会害了自己的。就这样,小心点,玩个尽兴喔!」 管理人趁杰泽特稍微往后缩之际,迅速把门关上了。 (远嫁他乡的美女、从上游漂过来的可疑新娘……是吗?两者一致是巧合……) 最好是。 杰泽特再度迈开脚步,他的视线焦点不是通往厩房的旅店玄关门,而是楼梯。他走过发出夸张轧轧声的走廊,来到安排给他们的房间门口。 「法提,我是杰泽特。我有话跟你说。」 他敲敲上了铆钉、感觉很坚固的门,静静地朝里面出声。 「是关于纳古鲁斯的有钱人。我知道那家伙的名字,以及唤水之鸟的其他消息。你能不能开一下门……我不想在拉比莎面前讲。你应该明白吧?」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接近,紧接着从里面传来开锁的声响。 杰泽特从稍微打开的门缝溜进去,一进房内就背对着门站立。 「这是怎么回事?意思是你知道些什么吗?」 法提一脸紧张地低声问道,声音透露出疑虑。 「是啊,至少我知道你的真面目。这次出嫁是第几次了?因为我们救了你,所以也会吃到掺了安眠药的豪华餐点吗?」 法提吓得倒抽一口气,惊愕地睁大眼睛。相反地,杰泽特则是充满敌意地眯着眼。 「看来你心里有数。能不能告诉我,你去纳古鲁斯的目的是什么?」 「原来你骗我……!明明就没有任何情报……!」 法提咬住嘴唇瞪着杰泽特,口气强硬而不掩气愤地这么说道。 「你没有资格说那种话。你去纳古鲁斯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偷走那个有钱人的宝物吗?如果是这样,我不想再跟你有所牵扯。我可不想成为傻傻地送窃贼到职场的笨蛋啊!」 「我应该已经说过是出嫁了。之所以在意那个有钱人,纯粹是因为一些私事。你肆无忌惮地过问别人的私事到底有何居心?没礼貌!」 「谁管你礼不礼貌。既然你的私事有可能危害到我们,我就不能坐视不管。目前我们就已经遭到一次袭击了。」 「不会再有更大的危险!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你出去!」 「有没有危险由我来判断。说出你去纳古鲁斯的目的。」 紧迫的气氛包围着一步也不肯退让的两人。 沉默地互瞪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是法提露出了一抹紧绷的微笑。 「你这个人真奇怪。既然你疑心病这么重,大可丢下我马上回去不是吗?反正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怀疑吧?」 杰泽特仍旧不为所动,没有浮现任何动摇。但是—— 「不过,答应送我到纳古鲁斯的拉比莎,应该会实现诺言吧!」 法提才刚提到那个名字,夜色眼眸就稍微动了。 「我要向拉比莎告状。我要告诉她——你的同伴怀疑我,我感觉自己好像被监视的囚犯。他趁我一个女生在房间独处时闯进来,不识相地逼问我。我好害怕、好害怕,真的怕得要命……」 「——不许利用那家伙的信赖!」 杰泽特发出了尽管压抑、却明确表现出愤怒的声音。法提隐约看出对方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情感,又把话吞了回去。 (跟当时一样的眼神。跟在岩地发怒时一样……) 能够为别人生气可真是伟大。那时候法提是这么想的,还忍不住嗤之以鼻,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却不这么认为了。她感觉自己体内也有类似愤怒的情感沸腾涌上,并对此感到厌恶,于是更加火大了。 (你是笨蛋吗?你的话是对的。像我这种人,应该赶快丢下才是上上之策。你明知道却做不到,全都是因为拉比莎的关系。那个女人在扯你的后腿不是吗?为什么你还要为她这么生气呢?) 第一次见面时,法提就感觉到杰泽特身上和自己散发同样的味道。行事谨慎,擅于观察别人,能言善道地试探对方,判断对方是不是能够带给自己好处…… 拉比莎没有这种本事,那是人生过得绝非幸福的人才有的本事。法提看得出这点,杰泽特应该也这么认为。他们很像,所以法提才会特别提防杰泽特。 然而,杰泽特有时却会轻易舍弃那张狡猾的面具——为了拉比莎。 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令法提感到难以言喻的焦躁。 (那种轻易就受骗的小丫头,光是待在她身边就会遭到池鱼之殃。要不是遇到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你应该也明白才对。) 「那算什么,你明明就跟我一样还敢说……!」 法提克制不住烦躁的心情,脱口说道。 「你还不是一样,只是在利用那孩子的信赖而已。你明明就是猜忌多疑的丑陋禽兽,凭甚么装成幸福的人生气!不管披着多么漂亮的外皮,禽兽就是禽兽。人类都是这样。我们既然已经发觉这点,就再也没办法变回人类了。信赖是什么?皮与皮互相谄媚奉承吗?除了利用以外,还有什么价值可言?那种东西根本填不饱肚子,也活不下去!」 「你突然变得多话起来了嘛!那就是你的真心话吗?天底下哪来这种新娘。」 杰泽特以冷冷的眼神望着呼吸急促的法提。 「不要随便把我当成同伴。抱歉,我可不是来跟你谈信赖的。」 他的眼神让法提发觉自己太激动,于是握紧拳低下头。 「……你出去!」 「我也很想赶快这么做。」 紧绷的气氛再度流过对峙的两个人之间。 屋外,点缀夜空的月亮差不多要停止上升了。 拉比莎靠着简单刷过的里固的背,一边小声唱歌,一边漫不经心地望着厩房天花板附近的四方形小窗。 (看不见月亮了。) 但是,杰泽特还没有回来。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闭目养神的库库从喉咙发出声音回应她的喃喃自语。拉比莎摸摸库库的脖子,在心底把对自己讲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要他好好品尝味道再回来的人是我。而且杰泽特有点怕烫,或许是搞不定热腾腾的料理。又或者是被混混给缠上了……) 自从月亮移到窗框外看不见的地方以后,感觉又过了很久了。 (……明明是他自己讲的。) 他说会在月亮看不见以前回来。这么说,八成是为了缓和落单的拉比莎的不安吧。 虽然个性有其轻 浮的一面,但拉比莎认为杰泽特是会确实遵守这种约定的人。 (这样不是害我更担心吗?) 拉比莎慢吞吞地站起来,悄悄推开了厩房的门。 她从稍微打开的细缝伸出头,东张西望地看了看四周。 「哎,想也知道不可能在……」 拉比莎死心地喃喃自语,正要把头缩回去时,一群眼熟的男子从旅店那边出现了。是收集资讯时间话的三人组。 「请问……」 他们闻声停下脚步,发现只有一颗头露出来的拉比莎,不禁吓了一跳。 「我的同伴还在食堂吗?头发和眼睛是夜色的男生。」 「喔……他早就离开了。」 「咦?啊,这样啊,非常谢谢你。」 拉比莎隐藏内心的动摇,道过谢之后关上了厩房的门。 (既然早就离开了,应该要回来了才对啊……) 心脏起伏波动起来,感觉很讨厌。 他会去的地方除了厩房以外,再来就只有旅店房间这个可能…… (但是,房间里面有法提在。) 杰泽特不可能不知道这点。他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找她呢? (不过,房间钥匙在我这里。) 再来就只剩从内侧打开一途了。他是不是出声要法提替他开门呢? (可是,他会做这种事吗?跟不是亲姊妹的异性在房间里面独处。) 有事找法提,应该会要求拉比莎同行才对。虽然看管里固是很重要没错…… 「去……去看看好了……」 拉比莎没什么自信地喃喃自语着,再度推开厩房的门。 等她去窥探过情况以后要是没问题,当然马上就回来。 (要是吵架就伤脑筋了。) 要是没吵架的话……总觉得这样好像也很伤脑筋。 拉比莎提心吊胆地打开旅店的门,不自觉蹑手蹑脚地爬上楼梯。 冰冷的房间里,只有时间照常流动。 杰泽特尽管表面佯装平静,内心却相当焦急。 (不能永远持续这个状态。) 拉比莎在等着。她一定相信他的话,此时正仰望着窗外的月亮。 (相信我……是吗?) 『你还不是一样,只是在利用那孩子的信赖而已。』 总觉得法提瞪着地板的蓝色眼睛似乎在重复这句话。 (利用?我利用那家伙?) 杰泽特发现自己无法全然地一笑置之。 毕竟法提的部分话语对他而言也是事实。她的确和他很像。 (刚相遇时,我的确是想要利用那家伙没错。) 不如说那就是他们相遇的理由。那不是该后悔的过去。但是,回想起来还是会觉得心痛。因为觉得自己伤她相当深。 杰泽特看不过反常地感伤的自己,看准时机开口了: 「保持沉默,就等于承认你作贼心虚啰?」 蓝眼睛狠狠地瞪着自己。因为长得美,那副表情看来格外地诡谲恐怖。 「……那么,这个沉默算是回答你了。你可以出去了吧?」 「那可不行,我想知道内容。」 杰泽特叹了口气,以一副怎样都无所谓的表情继续说道: 「就算你想要行窃,我也不打算对你怎么样。要我直说吗?只要不会危害到我们就好了。我只是想要判断依据而已。」 只顾自己,自己的得失永远摆在最前面——意识着这点。 (既然你想要这种态度,我就如你所愿。) 人只能以自己的基准评量他人。既然这样,只要配合对方就好。 就在杰泽特准备照这样子继续猛攻时,突然察觉到屋外有人。 最先是杰泽特,不久法提也注意到,因而将注意力转向门口。 耳里听得到走廊发出微弱的轧轧声响。有人踩着慎重的步伐靠近二楼最里面的这个房间。 (是外行人的走路方式……好奇心过剩的家伙吗?) 偏偏在正忙的时候——就在杰泽特不耐烦地要问来者何人之际—— 先是「咚」一声传来撞到东西的声响,接着是「哇」的熟悉嗓音。 「拉比莎?」 意外登场的人物吓了杰泽特一跳,他忍不住将视线完全转向背后的门。 (她为什么会在这里……难道是盗贼闯进来了吗!?) 不好的想像在脑海里打转。懊悔自己是不是耗了太多时间的心情席卷而来,那一刻他完全没有心力去注意法提。 那是一大失误。 等他发觉时,某样柔软的物体已经缠住身体。 「什!」 杰泽特被茶褐色的鬈发挡住视野,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茫然地望着法提将脸埋进他的胸前。因为距离太近,视线甚至难以对焦。 「你做什……」 好不容易挤出口的嘶哑声音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嘴唇被堵住的关系。有如蛇爬过腰际的触感让他背脊的寒毛直竖,但身体却僵硬地不听使唤。 (刀被……!) 「住、住手!!」 本能感到危机让杰泽特浑然忘我,一时忘了控制力道,一把将法提推开。 被拔出的刀掉到地上铿然作响,法提则是重重地趺落地板。 「呀啊!」 她发出短促的尖叫声摔倒在地,接着便自己动手扯开衣襟。 「……你!」 「法提!?刚才的尖叫是……」 是晚一步察觉她意图的杰泽特先发出怒吼,还是被剧烈声响吓得打开房门冲进来的拉比莎先愣住呢? 法提在那双睁大的太阳色眼睛看向杰泽特之前,率先采取行动。 「拉比莎!」 她抱住比自己还要娇小的拉比莎,发出了求救声。 「我好怕、我好怕喔……!」 「法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拉比莎以微弱的声音问着,眼睛越过法提肩膀,穿透茶褐色的头发看着杰泽特。 「没事。是那家伙突然——」 杰泽特才刚开口,法提的肩膀就猛然抖了一下。她一边发抖,一边使劲抱紧拉比莎。任谁看了都知道她害怕的对象是谁。 「喂,别开玩笑了,你——」 「不要!拉比莎!」 「法、法提,你冷静一点,总之先坐下来吧……」 拉比莎一边安慰法提,一边要她和自己一块坐下,先轻轻摸了她的背几下,才缓缓地看向杰泽特。她垂下眼睛,再看了一次,又垂下眼睛之后小声地喊他。 「杰泽特……」 「离开那家伙,拉比莎。」 杰泽特发出了难掩气愤但已经相当克制的低沉声音,又接着说道: 「我什么也没做。是那家伙——」 「能不能请你出去?」 只见夜色眼睛瞪得老大,屏住了呼吸。 他好几次开口想要说些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低下头去。 「……我知道了。」 嘶哑的声音只说了这句话,捡起刀之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房间。 门应声关上,静悄悄的房间里面只有间歇不断的微弱呜咽。 一声声的呜咽从咧嘴嘲笑的红唇间不断溢出。 究竟过了多久的时间呢? 拉比莎背靠着墙壁,任由法提将额头依在自己胸前,慢慢地抚摸她的背,一脸茫然地望着半空中。 灯芯应该快要烧完了吧。只见灯光时而不稳地摇曳着。 「法提……可不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拉比莎有如自言自语般轻声说完后,法提终于离开了她的胸前。 「他、他说有话要说,所以我就打开门锁了。谁知道他突然拔刀……」 法提一边叙述,一边以双手抱住自己,浑身颤抖着。 「他威胁我,要是不听他的话就要杀我。之后……你看了就知道吧?我很害怕,不小心发出了尖叫,然后你就——」 法提再度轻轻抱住了拉比莎,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你救了我一命。你是我的恩人喔!」 她维持这个姿势好一会儿,对拉比莎一点反应也没有感到诧异,于是悄悄地抽身观察她的表情。 那双太阳色的眼眸依然茫然地望着半空中,表情显得有些哀戚。 (哎呀呀……对小姐来说刺激太强了是吗?) 尽管暗自窃笑着,她还是露出类似忧虑的神情。 「对不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等于是破坏了你们的友谊吧!亏你救了我,我该怎么道歉才好呢?」 只见拉比莎无精打采缓缓摇了摇头。 「不是的。」 (我不需要为这件事负责——是这个意思吧。当然啰,是那个多事的男人不好。看他以后还敢不敢乱来。) 法提在心里浮现满足的笑容,开口想要继续火上加油。 「可是拉比莎,要是我没有出现的话,你们一定……」 「不是这样的,法提。我想要听真相。」 咦?舌头瞬间冻住的法提,终于发觉拉比莎的声音意外地冷静。这使得她原本高昂的情绪一口气冷却了。 「你不相信……我说的话吗……?」 这不是演技,她急得声音都颤抖了。 「不是的。我并不是不相信你……」 拉比莎终于转动视线了。她正面直视着法提说道: 「而是我相信杰泽特。」 眼神依旧略显哀戚,但却坚定不移。 「那算什么……」 被那双眼眸盯着看,法提冷不防心痛起来,急躁地狡辩着。 「无辜受害的人可是我喔?我当时有多害怕,同样是女人的你应该懂吧!因为你相信同伴,就要说我是骗子吗!?」 「这么说也不对。我也很想相信你。」 拉比莎再度缓缓摇了摇头,相较于法提,她的态度显得平静许多。 「所以我想要听真相。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结果你还是不相信我!就因为我是外人吗?之前一直装作站在我这边的样子,一旦出事就包庇自己人?」 「不是的……我……」 拉比莎苦恼地噤口不语,等稍微思考之后才又再度开口: 「杰泽特他拔刀威胁你吗?要你照他的话做。」 「我刚刚不也说了!而且你也看到掉在地上的刀了吧?那是我从他怀里挣脱时弄掉——」 「你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 拉比莎略显迟疑地注视着地板,不过最后还是说出来了: 「……杰泽特不会为了那种事拔刀。」 「你说什么?你把别人的贞操当成什么了?」 「杰泽特很清楚拔刀的意义。他会作恶梦。今晚想必也会吧。」 拉比莎低下头,想着现在应该已经在厩房的杰泽特。 白天他才杀了两个人。 (他应该很痛苦吧……一个人独自颤抖着……) 牙齿打颤的声响在耳膜深处响起。其实拉比莎很想马上过去陪他。虽然那里应该没有任何自己能做的事,但她还是很想过去。 法提仿佛遭到背叛似地瞪着拉比莎,从鼻子发出了冷笑。 「既然如此,你赶快过去陪他怎么样?你刚刚的态度一定被他误解了。你就过去替他疗伤吧。两个人一起说我是女骗子。」 「这我办不到!我说过了吧,我也很想相信你,所以——」 「不要把你的想法强加在我身上!」 愤怒突然达到沸点,法提激动地大叫了起来。 「别一厢情愿地相信我。那是困扰!你明明就对我一无所知!别把我和你们这些幸福的人混为一谈!」 她的愤怒充斥整个房间,瞬间过后则是换成难堪的沉默造访。 法提发觉自己刚刚情绪完全失控,颤抖着吐了长长一口气之后,站起来背对着拉比莎。 (……蠢、蠢透了……) 她走到设置在房间对侧的卧榻,一面盖上毛毯,一面低声撇下一句: 「你想知道的话,就问那个男的吧!他应该会连说带唱地告诉你哟!」 「我想从你口中听到真相。」 拉比莎等了一段时间,但却没有获得任何回应。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夜灯以外的灯熄掉以后钻进被窝。法提听着背后这些声响。自己的神经太亢奋,这样下去似乎没那么容易入睡。 ——不许利用那家伙的信赖! ——我相信杰泽特。 哀痛的声音在脑海深处挥之不去,更加刺激着尖锐的感情,强化了烦躁。 (就算再怎么相信,人类终究是披着皮的龌龊禽兽。我就不相信。那个男人和这个小丫头反正也是这样,明明想也知道剥掉一层皮就会露出丑态,他们却没发觉,是因为他们从来没饿过的关系。之前想必在那座幸福、安逸、天真的愚蠢城镇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吧!但是,却自以为很懂地把想法强加在别人身上……看了就想吐!) 之所以佯装遭到侵犯,本来就没有什么特别深的用意。只是为了向刺探内情的杰泽特泄忿,才将临时想到的主意付诸实行而已。 然而,现在的她却忍不住想要破坏两人的关系。 她自己也觉得很奇妙。交情这种东西,一旦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自然消失。既然她这么想,就没有必要特地破坏才对…… 内心的矛盾让她感到更加气恼,无法自拔。 (那种人就别管了。明明只要能实现我的目的就好,为什么我心里还这么烦躁呢……!?) 她对这种感情有印象。那是在人皮内部蠢动的黑暗部分,孕育出羡慕或嫉妒那一类的东西。 难道自己……觉得很羡慕吗? 过去几个记忆浮现,这样的想法掠过脑海。但法提立刻否定了。 (不对!我有自知之明,我知道自己是丑陋的禽兽!) 信赖对她来说与廉价的衣服同义,随时可以脱下来扔掉。事到如今还羡慕那种东西,简直要笑掉别人大牙了。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我根本就不相信。) 不相信至亲、邻居、萍水相逢的路人——尤其最不相信的是自己。 (我不是人。我是禽兽,龌龊的禽兽……) 法提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整个人昏昏欲睡。 眼前隐约看得见怀念的风景。 凌乱的巷弄、干枯的城镇一角,一个非常年幼的少年蹲在那里。 应该是有人在叫他吧,只见他弹起似地抬起头,笨拙地跑过去。 看起来像橙色的浅茶色天然鬈任风戏弄,蓝色大眼睛幸福地笑着。 乍看有如少女般,非常惹人怜爱的少年。 某人的手一指,于是少年转过头去。视线前方是一名陌生男子。 少年不安地回头看这边。他听到某些话,厌恶地摇了好几次头。 但是他提起某件事,也得到答覆,结果似乎就同意某件事了。 他一边频频回头,一边踩着不稳的步伐走向 男子。 (不可以!别相信!) 他和男子一同走向更远处,走向赖着不动、沉默得诡异的大篷马车。 (别走!别相信我!) 少年最后回头朝这边轻轻挥了挥手,钻进篷马车不见身影了。 然后将他小小的背影吞没了的篷马车,也如梦幻般地消失了。 「…………亚里耶……」 睡着的法提并没有发觉,从自己双唇溢出的呢喃与沿着脸颊滑落的泪滴。 微微打开的门缝间射入一丝月光,一个小小的人影溜进了厩房里面。 在仅限于照亮自己周围的灯光中,杰泽特从感觉到有人时就已经预备拔刀,等看清楚现身的人是谁,才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原来是你啊!」 拉比莎不发一语地走近,在杰泽特身旁坐下来。 「……我可没怀疑你喔!」 她很唐突、毫无预警地这么喃喃说道。 杰泽特微微张大眼睛,接着便笑着伸出掌心包住她的头。 「那当然啰!」 他就这样粗鲁地搓揉她的头。 因为发现自己很自然地绽放了笑容,所以他别过脸去更加使劲地搓揉。 唔——拉比莎被弄得整颗脑袋瓜跟着晃来晃去,她一边抗议,一边伸出双手将杰泽特的手从自己头上拉开。 「还不住手!亏我是来找你谈正经事的!」 「哈哈,抱歉、抱歉……所以呢,接下来该怎么办?」 现场顿时鸦雀无声。除了里固那有如微浪拍打的鼾声之外,再没有任何声响。虽然安静得叫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却又非常惬意的空间。 「……我出房间时,法提已经睡了。」 拉比莎注视着浑圆灯光中浮现的巨大影子,开口说道。 「她哭了。」 杰泽特动也不动地听着喃喃吐出的话语。 「她哭了喔!在睡梦中。而且……她还叫我不要一厢情愿地相信她。」 「……这样啊。」 杰泽特眨着眼睛,接纳拉比莎做出的结论。 「要姑且听听我的意见吗?」 「嗯……不要好了。就算不听我也知道。你说了也只是让自己的血压上升而已。」 「……也是啦。」 两人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在略微放松的气氛中,看着不同的空间。 「听我说……我想起杰泽特的事情。」 一会儿之后,杰泽特才一脸受不了的表情说道: 「不好意思,我还活着……」 「啊~不是啦,我是指我们刚相遇的时候。」 拉比莎以悠哉的口吻更正,又慢条斯理地说了下去。 「那时候,杰泽特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一直对我有所隐瞒。所以当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感觉真的很差。我觉得自己被背叛了,不但哭了还很生气。」 啊——杰泽特以含糊的声音回应着,让人无法分辨是肯定还是否定。 「可是,知道真相以后……现在倒觉得当时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沉默再度降临。拉比莎的话似乎说完了,于是杰泽特点了点头。 「这样啊。」 「……什么嘛,你的反应好冷淡喔!我可是照自己的想法提出了要继续陪伴法提的根据喔!你再多点反应也不为过吧?像是有道理,或是就是要这样才对之类的。」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总觉得之前好像也听过类似的话耶!」 两人再度从喉咙深处发出咯咯的笑声,拉比莎改以较有活力的语调询问: 「对了,杰泽特,你今晚睡得着吗?」 「怎么了?喔,要是发生什么事我会马上起来,所以没问题。我会边睡边看守的。」 「那个~在你想睡之前要我陪你聊天也是可以的喔……反正我也还不困。」 看到拉比莎吞吞吐吐的态度,杰泽特发出「哦呀?」一声歪着脖子感到不解。 (真难得,这家伙竟然会主动这么提议。) 虽然很感谢拉比莎的好意,但是明天还有路要赶,而且厩房比旅店的房间冷。 「不用了,旅店的门也不是一直都开着吧。趁奇怪的家伙还没来之前快走。」 「啊——说的也是。嗯,那就那个……」 拉比莎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过最后只是说了一句「晚安」。 杰泽特突然发觉到某件事。 (原来如此,这家伙是在意我白天杀了人吧……) 因为她不是问自己「你会睡吗」,而是问「睡得着吗」。 杰泽特不假思索地抓住了半站起身的拉比莎的手。 「咦……怎样?」 突然被拉住,一屁股跌坐下来的拉比莎焦急地转过头,杰泽特见状赶紧放开手。 「没有,没什么。没想到你真的跌倒了。你最好多锻炼一下下盘喔!」 他以一抹坏心眼的笑容掩饰自己的心情。 「真是的,你快睡啦!」 拉比莎气嘟嘟地鼓着腮帮子,挥挥手走出了厩房。 杰泽特目送她离开,等确定她进入旅店以后才终于解除紧张。 「啊——啊,真是的。这家伙偶尔还是不能小看啊……」 杰泽特钻进了干稻草堆,一边嘟哝着,一边摸索着舒服的睡姿。 总觉得今天可以不用那么惧怕恶梦了。 5.密谋 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么。 究竟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 是希望别人相信、还是不希望? 唯一确定的是,拉比莎当时的背影令她想起弟弟。 虽然明白,拉比莎并不是弟弟。但是—— 被人相信,让她很痛苦。 那是她的宝贝弟弟。 这世上唯一一个和自己血肉相连、无可取代的亲人。 然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渐渐对他感到厌烦。 大概是从卖了母亲的遗物手拿镜,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卖的时候开始的。 在必须自力更生的状况下,年幼的弟弟是绊脚石。 连乞讨也不会,不仅饿了就哭,连想念母亲时也哭。 在法提看来,最想哭的人其实是自己。因为她也才九岁,却被迫这么早就得背负养育五岁孩子的责任。 ——某一天,尽管乞讨了一整天,却没有半点收获。 她到处翻找垃圾堆,周围渐渐看不到住家,原来她在不知不觉间来到了镇外。 她正要折返时眼里映入一辆大篷马车,她的目光就这么盯住不放。正确来说并不是盯着篷马车,而是坐在前面的男子的手。 只见男子双手捧着刚出炉的大块圆面包。脚边的篓子叠了好几块同样的面包,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嘴里一口气涌出唾液,等回过神来,她已经摇摇晃晃走到那名男子眼前了。 她和停止啃面包看着自己的男子四目相对。 「求求你,请施舍那块面包给我们。我们已经快饿死了。」 法提对乞讨行为早就没有任何抗拒。可怜兮兮的声音并不是演技。 「家里还有年幼的弟弟和妹妹。爸爸生病,妈妈的眼睛看不见……」 「所以要我免费把面包分给你们全家吗?真是厚脸皮。」 男子的声音感觉不出半点同情心,从鼻子发出一声冷哼。 「像你这种家伙,光是这个镇就已经多到泛滥。要是你们这些家伙跟我讨多少面包我就统统给的话,我看我也马上就成为你们的同伴了。」 「求求你,我绝对不会说是谁给的……」 「不好意思,我的原则是除了公道的交易以外一律不碰。」 男子浮现称不上高尚的狞笑,冷冰冰地说着。 「既然想要面包,就得支付相对的代价。就是钱,会是我想要的东西。我是人口贩子。你知道人口贩子想要的东西是什么吗?」 他从喉咙发出一阵咯咯笑声,再度啃起了面包。 「只要肯支付代价就给你面包。如果听懂了就给我滚。」 男子说到这里再也没看她一眼。法提盯着他的面包,喉咙发出咕噜一声。 她想吃面包。 她想现在就把那块面包塞满嘴巴、填饱肚子。她无法克制这股欲望。 「我会带过来的。」 法提盯着那块面包不放,这么告诉男子。 「我会带我弟弟过来的。他拥有用歌声呼唤水的能力,一定能卖个好价钱。」 怕生、内向、动不动就躲到姊姊背后、爱撒娇的弟弟。爱哭又胆小,法提不在身边就什么也不会——偏偏只有肚子饿和寂寞时一定会讲——除了呼唤水的能力以外就没有任何价值的弟弟。连那种能力都只有微不足道的成果。 她已经累了。 「要就快。」 男子看也不看法提一眼,低声说道。 「如果你真的想带他来的话。」 法提转身就跑,一时忘了饥饿。 她回到住处,弟弟果然正在轻声唱歌。像这样唱一整天的歌,也只收集到喝了一、二口就没了的水,还以为自己独当一面地做了什么事。也不想想这里是涸谷边的城镇,水这种东西,只要不在意掺着泥巴的话,能喝的地方多的是。 法提隐藏心中那股烦闷,压抑住急躁地呼唤着弟弟。 「亚里耶……亚里耶。」 歌声应声停止,弟弟略显不安的脸从石壁后面探出来。 「肚子饿了吧?过来这边。」 很久没听到最近总是不耐烦的姊姊温柔的说话了,弟弟甚至露出了笑容朝她走近。法提牵起小小的手,将他带到篷马车停放的镇外。 法提在离篷马车有段距离的地方停住,指着人口贩子。 「你跟那个人过去看看,他会给你很多面包。」 亚里耶被推着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姊姊不动,露出了不安的表情。 「姊姊呢?」 法提还是保持着和蔼的笑容摇了摇头。 「姊姊已经吃过了。姊姊之后会去接你,你先自己过去。」 她把踌躇的小小背影再往前推了一把,投以一抹微笑要他安心。 「可以吃好多好多面包……」 亚里耶注视姊姊的脸,望着招手要他过去的男子,下定决心似地点点头。 「你一定要来接我喔!」 法提不是看着弟弟前进的背影,而是男子脚边堆积的面包塔。 她想快点吃到。她想快点吃到那个。她想马上得到那个。 弟弟在快走出视野外时回过头来,说了些什么。 「……子,记得看喔,姊姊!」 怎样都好。希望他赶快走。要不然就吃不到面包了。 男子要弟弟进车篷,然后从篓子取出三块面包递给法提。 法提接过面包后,飞也似地跑回住处。 她大口咬着开始冷掉变硬的面包,再嚼碎,吞下,接着又立刻啃住不放。简直像禽兽般忘我地填饱肚子。 她吃完整块面包以后,决定把剩下的两块藏起来。只要用以前不知道从哪捡回来的破布包住,当作枕头垫在头底下,就算睡着应该也不会被偷了。 这样明天和后天就不会为饥饿所苦了。法提喜形于色地面向枕边,接着整个人吓到,肩膀顿时抖了一下。 只见地面积了一小滩水,水面映着自己的脸。 ——我做了镜子,记得看喔,姊姊! 这么说来,弟弟似乎说过这样的话。 他为什么要特地把水唤到地面做成镜子呢?平常为了当作饮用水,向来都是储在石壁凹洞里面的。这是亚里耶第二次做水镜子。 最初那次,他拼了命要逗姊姊开心。法提微笑,他就一脸腼腆显得很开心。 这次一定也是想逗她开心吧。因为他无论何时都是爱护姊姊的温柔孩子。 「……亚里耶?」 饥饿消除,脑袋终于开始正常运作,法提发现自己丢下弟弟走了。那孩子很小,动不动就哭。不能把他一个人丢在陌生的地方。 法提赶紧跑回镇外,但是篷马车已经不在那里。 「亚里耶,我来接你了!亚里耶!」 回应她的只有寂静。 弟弟究竟去了哪里? 那孩子很小。既内向又怕生,法提不在身边就什么也不会…… 「——亚里耶!」 恐惧窜过心头,法提一边喊他的名字,一边跑遍整座镇,弄得赤脚伤痕累累。 卖掉了?我把弟弟卖掉了?不,怎么可能,因为他是非常重要的孩子。虽然偶尔会厌烦,有时甚至觉得他不在最好,但她不是真心那么想。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亲姊弟,怎么可以分开——那么亚里耶在哪里呢? 法提拖着满是伤痕的双脚回到住处,当场瘫软。 到处都找不到人。 突如其来的灾厄,世界因此急速失去颜色——但这并不是灾厄。 是她自己 把相信她、依赖她、爱她的弟弟给卖了。 只因为想吃面包。 * * * 「——这下你明白了吧!我是禽兽!」 坐在卧榻、叙述儿时记忆的法提自嘲地笑了起来。 「为了填饱自己饥饿的肚子就把弟弟卖了!这一路活过来,什么肮脏事我都做过。因为我已经做了最肮脏的事,就算再怎么掩饰也没用了吧!不只是我而已,不管披着再怎么光鲜亮丽的皮,绝大多数的人类终究是禽兽,像你这种人只是没发觉这点而已。」 默默聆听的拉比莎接到法提的眼神,视线落到了脚边。 「你猜想的没错,我之前是在比裂谷更上游的风化区一家黑店洗劫旅客。得手的钱是最多的。本行不是新娘,而是喂人喝掺了安眠药酒的酒家女。」 这次她将视线转向杰泽特,一脸不自在地扬起嘴角。 「听一个客人说饲养唤水之鸟的有钱人似乎就住在纳古鲁斯,所以我想亚里耶搞不好就在纳古鲁斯也说不定。可是,一旦进入盗贼组织就很难脱身。所以我利用这次大雨逃了出来,心想只要顺着河谷漂流就能抵达纳古鲁斯。」 杰泽特双手环胸倚靠墙壁,静静地看着法提的双眼。 「这下了解了吧?这就是全部你们想知道的真相。知道我是丑陋肮脏的生物以后满意了吗?应该够了吧。觉得当初相信我这种人,很愚蠢是吧?既然懂了就不要再理我了!!」 房间里鸦雀无声,只听得见法提急促的呼吸声。 为什么突然想要说出来呢——就连法提自己也无法理解,她一把抓住自己的头发。 自从漂流到那座城镇,遇到这两人以后,确实有什么东西开始崩坏了。互相信赖的两人,同样天真无邪地要信赖法提的拉比莎,就是那种态度让法提想起长久以来被自己掩盖起来的有关弟弟的记忆。 总觉得很心烦。痛得有如旧伤复发。 她不希望拉比莎再继续信赖自己了。 就算如此,有必要说这么多吗——? 有如撼动沉重的空气般,拉比莎终于开口了: 「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法提。我非常了解你是怎样的人了。」 拉比莎语气严肃,斟酌用词一脸慎重地说着: 「你无法相信自己和别人——所以才会说谎对吧?因为你认为大家都是禽兽。」 拉比莎轻轻吸了一口气。「可是——」她又继续说了下去: 「可是,我不认为你丑陋。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禽兽。」 「……别同情我了。被人随口安慰最令我感到火大。」 「这不是同情,我是真的这么认为。因为——禽兽是不会后悔的,法提。」 拉比莎说到这里抬起头,透过星光看着一时为之语塞的法提。 「你一直很后悔。所以才会来接弟弟的吧?」 法提依然说不出话来,蓝眼眸在瞠大的眼睛里摆荡。 「你一直很自责,甚至自认是丑陋肮脏的禽兽……你害怕信赖,非常地怕。」 就算再怎么坚定的牵绊,自己也一定会将它摧毁。既然这样,不如从一开始就没有比较好。 「你不想透露真正的自己,甚至连自己都欺骗,习惯被人怀疑……可是,却始终忘不了自己卖了弟弟这个事实。」 亮色的眼眸有如照亮法提般地盯着她看。 「我不认为这种人是禽兽——你很难受吧,法提。」 很难受? 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法提愣愣地看着拉比莎。 我? 吃他人为生、折磨别人的总是自己。 她明明就知道这点。 滴答。某样东西掉在胸前,就这么渗进布料变得冰冷。 就在她垂头一探究竟时,同样的东西又滴答滴答连续落了下来。 「唔……呼……」 她痛苦地抽噎着,就算用手背再怎么擦怎么抹,眼泪还是掉个不停。 ——对,我很难受。 一直一直都很痛苦,但是却不敢告诉别人,因为背叛的人是自己。 她想要遗忘。但那就像沉淀物一样,只是不断地堆积在体内深处。 一句话就好,她一直希望有人对她说。 你也很难受吧—— 「呼……呜呜、呜……」 我利用了拉比莎。法提一边哭,一边这么想着。 因为拉比莎一定会给她想听的话。之所以全盘托出,大概就是为了这个缘故。 我真狡猾,我果然是禽兽。 可是假使真的挽回了,说不定,总有一天会—— * * * 「——起床了,法提,今天也是个神清气爽的早晨喔!」 法提被人缓缓摇着肩膀醒了过来,发现今天早上眼皮又是一样沉重刺痛。她用手背按着眼睛,慢慢地起床。 「……眼睛好痛。」 「那是当然的啰!因为你哭过啊!」 原来如此,拉比莎说得没错。平常感觉到的眼皮肿痛跟现在这个完全一样。 法提睡眼惺忪地看着旁边,拉比莎对她展露一抹腼腆的笑容。 「早!」 总觉得有点难为情,于是她别过脸去冷漠地回了一句「早」。她想起昨晚的失态,当时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像孩子一样哭个不停。等回过神来才发现杰泽特已经离开房间,而拉比莎则在一旁轻抚着她的背。 可是,不可思议的是经过那样的一晚醒来,今天早上的心情并不差。 「我们去吃早餐吧!吃完以后就来开作战会议。」 拉比莎身体一侧笼罩在窗外照进来的白金晨光中,轻柔地朝法提伸出手。 那头反射晨光的头发此时看起来很炫目,法提眯着眼睛略微迟疑了一下。 作战会议……意思也就是,拉比莎打算继续陪她吗? 不过思考仅止于一瞬间。法提立刻便主动伸出手了。 杰泽特已经先在食堂占好位子了。法提趁拉比莎暂时离开位子时偷偷问杰泽特,拉比莎似乎打算陪自己,他难道无所谓吗? 「有什么问题吗?我只是想亲眼看看唤水之鸟这样宝物而已。」 他一边把鸟骨头吐在盘子上,一边潇洒地这么回答。 「……原来如此。」 法提突然觉得好笑,赶紧别过脸用手遮住嘴。 原来如此,这的确很像他会讲的借口——这样想的自己,感觉很新鲜。 「唤水之鸟……这名奴隶或许是你弟弟亚里耶,而拥有他的有钱人名叫穆拉德·夏里曼。夏里曼家在纳古鲁斯是数一数二的望族,似乎是因为以前某代当家盖了最大的市场以及附属的医院、浴场,因此备受尊敬。现任当家穆拉德听说膝下无子,夫妻俩热衷于收集古今中外的珍品。宅第经过反覆扩建后,现在位于离涸谷最近的地方。穆拉德最喜欢向客人展示自己的收藏品,宅第似乎有许多人出入。唤水之鸟确实是那对夫妇的宝贝,好像也有不少听到传闻的好事者专程来看。以上。」 杰泽特有如风刮走沙丘的沙一般滔滔不绝地讲完,拉比莎和法提两人一脸呆滞地看着他的脸。 「你……你是什么时候打听到这些事的?详细得不得了嘛!」 「你以为你被那奇怪的大叔追赶的时候,我在悠哉地睡觉吗?」 「难道你是趁昨天……?所以你从一开始就不在房间啰?」 「倒是万万没想到隔壁的房间居然也是空的。」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看着别的地方,忍受有些冷的夜色视线。 「现在大概晓得有钱人的所在地以及性格了。问题在于要如何确认那是不是亚里耶,如果是的话要怎么带他出来?这部分你有事前计划吗?你本来打算怎么做?」 突然被杰泽特问到,法提一脸惊讶。只见她面向斜下方,以无可奈何的口吻喃喃说道: 「……假装是在出嫁的旅途中听到传闻,因而顺路登门求见……」 片刻的沉默过后,拉比莎和杰泽特浮现飘渺的眼神异口同声地嘟哝着: 「啊啊……出嫁是吧……」 「那、那是什么反应!我只想得到这个主意嘛,不好意思喔,变不出新把戏!」 「没有啦,但是这或许不赖喔!」 杰泽特双眼发亮地按着嘴角,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 「你一个人的话或许很困难,不过幸好人数增加了。某个有钱人家的小姐掩人耳目来到纳古鲁斯观光后,听到了这个传闻——你们看这个主意怎样?只要我们扮成随从跟着你,可信度也会增加吧!而且你似乎也很擅长演戏。」 「当然。那可是我最拿手的看家本领。不管对方眼睛再尖,我都有办法骗过。」 「哦哦,好厉害喔,法提!」 「现在是佩服的时候吗,拉比莎?你要扮成法提的贴身侍女,绝对不许用男性用语、或是大步走路。富家千金配知书达礼的侍女是一定要的。」 「咦~是这样吗?」 拉比莎打住话头思索片刻,她试着想像自己举止优雅地进行高雅的淑女对话,结果好几次感到晕眩,最后只好冒着冷汗回答: 「我、我会努力……」 事情一旦敲定,再来就剩采取行动了。三人活用快要见底的盘缠,勉强张罗到各自适合的衣服以后,开始悠哉地走在朝气蓬勃的纳古鲁斯街道上。 在金色阳光笼罩下,载满各式各样蔬菜水果的平板车、驮着粉袋的驴子以及清晨抵达的行旅中成群的里固在石板路上来来往往,发出各种声响。 他们从标示市场所在地的大圆屋顶左侧绕进去,经过椰枣树围绕的白墙医院,再穿过应该是用来举行祭典之类的圆形广场,朝涸谷谷畔的大宅第前进。 等穿过那些高又细、仿佛随时会从上头倒向自己的建筑物之后,视野便豁然开朗,一栋不管是纵向或横向都非常巨大的豪宅忽然出现在眼前。 金合欢与椰枣构成极自然的树篱,以本地特有的浅红色泥土盖成的坚固墙壁无止境地绵延。大理石削薄后拼成的花形窗户总共有六扇,垂直排成一行,可见应该是六层楼高。屋顶还有好几座方形的塔状物体向上延伸,墙壁上到处都看得到花草图案的雕刻。 三人被那极尽奢华之能事的外观震慑住,无不吞了吞口水,发出咕噜一声。 「有、有钱的人就是这么有钱啊……」 「难道世间其实是不公平的吗……?」 「一片大理石窗户就不知道可以买多少块面包了……」 三人猛然惊觉自己不自觉喃喃吐露出心中的感想,赶紧重振精神。不行,他们可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与随从,得摆出「这种程度是理所当然」的态度才行。 「好,我们走吧……!」 一行人小声地重新提起干劲,稳重地敲了敲外侧贴有青铜的豪华门扉。 他们请探头出来的仆人转达来意,静候主人许可。 为了应付对方以「没听过克拉布尔家的法提玛这个名字」为由拒绝时的情况,三人事先在古物店准备了类似的印章。不过根本不用亮出那种东西,对方二话不说就请他们进去作客。看来就如传闻所言,突然上门的客人很多,以致对方已经习以为常。开门带三人穿过中庭到客厅的仆人也是一脸毫不怀疑的表情。 进去一看才知道,现在不是被建筑物外观震慑住的时候。只见方形中庭里铺满了反光闪耀的白色小石头,空隙则是种满藤蔓或开出鲜花的花草。中央有座用玻璃盖的小喷水池,透明至极的清水源源不绝地汩汩涌出。 支撑回廊的柱子每一根都是不同的造型,仔细一看,就连天花板都描绘着精细的花草图案。至于客厅又是座壮观的工艺品山。只有少女的细指才有办法编织的精致壁毯、上了虹色釉药的巨大瓷壶、乍看很朴素的水瓶边缘停驻的绿色琉璃蜻蜓…… 就在拉比莎开始厌倦奢华,往沙发椅背一倒望着天花板时,仿佛忠实地描摹了黄昏天空的壮观绘画随即展现在眼前。这下只能甘拜下风了。 「真是佩服之至啊……」 「别再感叹,差不多该站好了。你是侍女,应该待在这边才对吧!」 扮护卫的杰泽特在沙发后面这么说,拉比莎心不甘情不愿地乖乖到隔壁站好。 「我说杰泽特~你不觉得我们好像显得格格不入吗?」 「不许说,说了会成真。」 反而是法提倚着圆靠枕悠悠躺下的模样,不知为何就是有模有样,非常不可思议。看来演员派头的差距果然藏不住。 「嘘,有脚步声!来了!」 法提提醒之后没多久,穿着浅紫色礼服的大个子夫人,随同一名仆人进来了。简单寒暄过后,法提和夫人分别倚进沙发里面。 「枉费您远道而来拜访,真的非常抱歉。现在外子身体欠安……」 「竟有这么回事,还请多加保重身体。在府上正忙的时候突然叨扰,我才应该致歉。因为听说府上收集了许多贵重的逸品,务必亲眼一睹之后再回故乡。」 法提突然用温柔的声调说起流畅的敬语。历练果然跟后面两人不一样。 「特别是那个~『唤水之鸟』是吗?我对那非常感兴趣。」 「啊啊,专程来看那个的客人很多喔!这……」 只见夫人扭过浑圆的身体,对随侍在身后的仆人耳语了几句。仆人行礼之后,不从来时门,而是从另一扇设置在房间角落较不显眼的门出去了。 「那边也有门吗……」 「那扇门连接着仆人与奴隶专用的通道。毕竟总不能让客人看到他们奔波劳碌时的丑态。」 「哎呀,府上的款待真是无微不至呢!都会人果然就是不一样。」 法提没理会身后两人超越佩服、已经到达呆若木鸡的视线,展露优雅的对话陪夫人聊了一会儿。这样聊着聊着,只见刚刚的仆人独自回来,附在夫人耳边说起了悄悄话。 夫人歪着细眉重新面向法提等人,露出一脸非常遗憾的表情。 「很抱歉,唤水之鸟最近身体状况欠佳……刚才我要人探视过他,他的状态实在不适合出来见客……」 「咦咦?」 不自觉跳出来这么大叫的人,是应该扮演侍女的拉比莎。 拉比莎挨了周围的白眼(尤其来自隔壁的),刻意清了清喉咙掩饰过去。 (运气真差。枉费我们好不容易才潜进来的……) 不过,想当然尔打击最大的人是当事者法提。 「请问,身体状况不好的意思是……」 「是的,他应该是跟外子一样得了感冒之类的病。现在的状态没办法随意发出声音。再说呼唤水的是那孩子的歌声,就算叫他过来也……」 即使想说「没关系,请叫他出来」也说不出口。 法提揪紧衣服,努力想要问出更多讯息。 「那可真是遗憾。既然拥有足以呼唤水的美丽歌声,容貌想必也非常秀丽吧?」 「对,您猜得没错,那孩子虽然是奴隶,不过长得非常美喔!正好有双和您一样的蓝眼睛……」 夫人看到法提睁大眼睛,赶紧用扇子捂住嘴。 「哎呀,奴隶怎么能和 您比较,我真是失礼。还请您原谅。」 「不会……!那么,大概知道他什么时候会康复吗……?」 是亚里耶——!法提终于确定,她拼命克制住声音的颤抖这么问。 「这个呀……医生也说过似乎没那么快就能痊愈……」 夫人突然支吾其词,心神不宁地回答。她不时瞥向仆人的模样颇为奇怪,但此时的法提并没发觉这点。 「医生?替奴隶请医生吗?」 「是、是呀……那当然。因为他是我们的宝贝,我们特别疼爱他。好了,尽是聊这些也没什么意思。虽然不能为您展示小鸟,不过还有许多跟那同样稀奇的珍品喔……」 仆人仿佛正等着夫人这句话一样,弹了一下手指。紧接着,手里捧着各式奇珍异宝的仆人便鱼贯进入室内。 「请过目。这是在西方采集到的琥珀,里面的昆虫……」 这种时候总不能无视对方,于是法提开始随声应答,表现得对每样物品都充满热忱似的。珍品的行列非常长,看似永无止尽。 拉比莎起初从法提身后感兴趣地望着珍品,后来渐渐地厌倦夫人过于冗长的说明,开始强忍着呵欠。等到再也忍不住之后,就频频点头打起瞌睡了。 「喂,饶了我吧……!」 虽然每每被杰泽特用手肘一戳就吓醒,但是她实在敌不过愈来愈强烈的睡意。 「这是透明的孔雀羽毛,从前一名猎人不断追踪着仅栖息在某知名南方密林的白色稀有种,某天发现了在草丛后面摇曳的不可思议影子……」 (呜呜……好、好困……) 在拉比莎眼前,拍动翅膀飞来的白孔雀突然被关进琥珀里面,被三只爪子的巨大螃蟹剪断,哭着寻找巨人的足迹。她已经到达极限了。 拉比莎突然无预警地整个人往旁边倒下。 「喂!」 杰泽特慌张之际不小心喊出声,立刻抓住拉比莎的手将她拉向自己,重新站直时的反作用力使得头纱从拉比莎头上飘落。 「啊,对不起、非常抱歉!」 拉比莎总算清醒过来,红着脸捡起头纱。 本来以为会挨大家白眼,没想到夫人和仆人们全都一脸讶异地看着拉比莎。 「哎呀,你……头发是太阳色的呢,真稀奇……」 还好自己的发色似乎触动了喜欢珍品的夫人心弦,夫人因此没追究这无礼的举动。拉比莎松了一口气,向众人鞠躬致歉。 之后夫人依然喋喋不休地介绍珍品,不过目光却不时朝拉比莎投去。 最后珍品介绍终于结束,仆人们鱼贯而出,现场又恢复为原本的五人。 「本日承蒙您展示众多珍品……」 法提开始表达谢意,但夫人却向前探身打断了她的话。 「法提玛小姐,我知道突然提出这样的请求很冒昧。不过,能不能请您务必将身后的侍女让给我呢!?」 「什么?」 法提等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我一看到稀奇的东西,就会很想弄到手,整个人坐立难安。太阳色的头发实在太稀奇了。虽然早就耳闻世上也有这种颜色的头发,但还是第一次目睹呢!」 夫人兴奋地提高音调,眼神闪闪发亮。看来她是认真想要得到拉比莎。 「不,这就……那个,非常抱歉——」 法提慌张地表示为难之意。但是,从后面发出的声音先发制人。 「大小姐,请您也听听我的意见。刚刚的请求,我想考虑一下。」 「什——」 法提不自觉地转过头去。站在她身后的当然是一脸不苟言笑的拉比莎。 「你在说——」 「主人常说,要是想换个地方工作就自便。」 拉比莎如此说道,态度以侍女来说相当傲慢。夫人见状,似乎判断法提他们应该需要些时间。只见她起身恭敬地说道: 「请几位好好地商量看看。我暂时先离席了。」 法提目送夫人在仆人随侍下离去之后,再度转身面向拉比莎。 「诶,你在想什么啊!你说那种话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我也不是不经考量就说出那种话……」 杰泽特站在不敌法提咄咄逼人气势的拉比莎身旁,以冷静的口吻低声说道: 「——你想找鸟吗?」 听到这句话,法提也惊觉拉比莎的意图。 「没错!这是潜入屋子内部的大好机会,或许能见到亚里耶,告诉他法提来找他,再伺机一起逃出来,你们看怎么样?」 拉比莎一副想到恶作剧点子时的眼神,环视另外两人的脸。 「唉~的确很像是你会说的鲁莽计谋。先不论要不要一起逃出来……以侍女的身分潜入倒是不错。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杰泽特以指关节抵着嘴唇,注视着半空中静静地沉思。 「是啊……总之就以试用期的名义,请对方先借个几天再考虑要不要录用,你们觉得如何?就说是把管教不当的侍女交出去,有损克拉布尔家的名声。而你就趁那几天和亚里耶接触,之后再闯个祸黯然离开就好了。只要把夫人引以为傲的壶打破个两三个,应该就会被赶出来了。为了一件珍品却得赔上其他所有珍品,任谁也受不了吧!」 如果是你的话不必刻意演戏,也会真的干出这种事吧——杰泽特边说着边哈哈大笑。拉比莎睨了他一眼,换个心情询问法提的意愿。 「你觉得呢?法提,要不要照杰泽特说的那样试试看?一定会顺利的。」 亚里耶要是知道姊姊在找自己,接下来的作战应该也会比较容易拟定才对。拉比莎原以为法提听到这里绝对会点头才对,但是…… 法提悄然垂下了眼帘。 「我……我……我不知道。这样真的好吗……」 「咦~你突然这样是怎么了?」 拉比莎一脸惊愕地询问。法提紧咬着嘴唇,紧紧抓住大腿部分的衣物。 「你刚才也听到了吧,他们为亚里耶请了医生。」 「是啊,说是因为是宝贝……」 「可见那孩子备受呵护。这样的话……把他从这里带走真的好吗?」 拉比莎不知所措地看着杰泽特,但他却望向远处,只是默默听着。 「仆人也都穿着上等的衣物,红光满面。听说愈是上流的望族,愈不惜让最底下的人过着优渥的生活,以便向外人展示权势。虽然是奴隶,但亚里耶一定也是这样吧。我真笨……在来到这里之前竟然都没发觉这种事。」 法提自嘲地笑着,缓缓摇了摇头。 「我只顾着在乎自己的罪恶感,却没想过弟弟见到卖了自己的姊姊会是什么感觉。一心以为他会像从前那样哭着找我。他怎么可能不恨我呢?不对,他或许已经忘了我了吧!」 法提终于抬起头来,只见她僵硬地扬起嘴角,但却挤不出微笑。 「带他离开这里以后,一定又会过着流落街头的生活。为了躲避追兵,每当和人擦肩而过就得遮遮掩掩……到时饿得想要面包,一定又会出卖那孩子的。我不惜把他扯进那种生活里,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拉比莎轻轻把手放在法提的肩上。她细瘦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拜托你,拉比莎,别把我的事告诉那孩子。只要知道那孩子过得平安幸福就够了。事情就到此为止……」 拉比莎既无意问她这样好吗?也无法全盘接受地说我知道了。一旁的杰泽特尽管有些愁眉苦脸却还是保持沉默—— 拉比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我去见亚里耶一面。该怎么做等之后再说吧。」 夫人不久之后回来了,法提向她表示愿意出借拉比莎几天。 * * * 「——您差不多该下决定了,不然会很困扰。」 男子以恭敬的口吻站在带着淡淡浅红色的纱幕外向内禀告。 「从丫头里面选一个出来当活人祭品就行了。」 「可是呀,你……就算这么说,我总觉得怕。」 「所以我当初才提议应该在大雨那天实行的。」 男子的声音带着烦躁,女子从褥子上半坐起身。 「那个水量足以轻易把一个人冲到远处。这么一来,就能够对外宣称是溺死了。明明那样就能够省去处理的功夫,却弄到被人目击……」 「还没找到小鸟儿吗?」 「白天因为要顾及世人的眼光,不能大肆搜索。今晚手下也会继续找……」 「绝对要带他回来喔!要是那件事流传出去的话……」 「所以应该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尽快处理掉主人的遗体才对。」 男子难掩烦躁,语气尽管客气却不失强硬,有如责备纱幕中的女子般这么说。 「既然您无法决定的话,要我来决定吗?我想想……那个您看如何,今天得到的太阳色头发的丫头。应该很容易引起喜欢稀奇东西的主人注意吧。」 「可是,雅诺朱……那丫头照约定来说还在试用期喔!」 听到夫人懦弱的声音,总管有如嗤之以鼻般地回答: 「所以才更应该那么做。试用期根本是笑话,对方摆明是舍不得放手,想要抬高丫头的价钱。要是在试用期间出事,您就有理由扣留那丫头了。而且我方支付的礼金也会一笔勾销吧。」 夫人玩味过总管淡然陈述的内容之后,按住胸口发出了赞叹。 「哎呀……雅诺朱,你的脑筋怎么这么好!务必要这么做!」 赞叹之余,夫人顺便搔首弄姿送秋波。 「我说……你打算在那纱幕外头讲到什么时候呢?你身为下任当家,可是有权利进这床褥的……」 「属下惶恐,夫人。」 雅诺朱尽管嘴唇浮现浅笑,依然以仆人的态度行礼。 「因为这个家的主人还活着。」 * * * 从借入夏里曼家当侍女的隔天起,拉比莎就决定要立刻展开行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和亚里耶直接交谈。 话虽如此,成为侍女的拉比莎的自由时间很少。在负责指导的中年侍女连连催促下,她首先得学会如何打扫各房间才行,根本无法偷闲。 「抹布要用力拧干,绝对不可以让地毯滴到水。手也不要随便摸墙壁。先把这个柜子的摆饰全部拿下来……啊,喂!不要拿那么细的地方!」 最后还被侍女长投以狐疑的眼神,质疑她真的在有钱人家当过侍女吗? (啊——啊,当侍女还真辛苦……) 拉比莎不论做什么都会被嫌。照这样下去,搞不好什么不用做就会被赶出去了。她真想连连唉声叹气。 她总趁着在房间之间移动的空档,偷看其他门开着的房间想确认亚里耶在不在,不过只要被发现马上就挨骂。 「嘿!突然上门的客人可是很多的,不许这么没规矩!」 「呜呜,是——唉……」 「叹什么气!有精神一点!」 拉比莎似乎被认定缺乏教育,已经被牢牢盯上了。 (不行、不行,这样永远也找不到亚里耶……!) 既然无法在屋内自由走动,就问别人好了。 「请问,侍女长,我有点问题想请教一下。」 「什么事?是工作上的问题吗?」 「不是,请问这间屋子里面——」 「除了工作以外严禁私下聊天!要聊天就等午休时间!」 好个热心教育的侍女长。拉比莎忍不住想起了约西卜。 拉比莎听从侍女长的吩咐,等午休时间才向其他侍女打听。 「唤水之鸟?喔……那孩子啊。我只看过一、两次而已。」 其中一人一手端着热腾腾的茶,看着天花板回想着。 「他长得很可爱喔!歌我也听过一点点,歌声非常优美……」 「那孩子住在这间屋子里的哪一带呢?我也想听他唱歌。」 「这我就不知道了。上头有规定各自负责打扫以及招待客人的责任区域,不可以去自己负责区域以外的地方。所以就算同样都是仆人,也有人从来没见过面的。你也不可以到陌生的地方乱晃喔!一个不好难保不会真的人头落地。」 「他是艺奴隶吧?所以我想大概是在主人卧房所在的西栋……不过为什么你会想问这种事呢?能够要求他唱歌的人就只有主人夫妇喔!」 侍女们一脸兴致勃勃地反问。拉比莎拼命躲避她们的眼神,午休时间一结束便仓皇跑回侍女长跟前。她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战战兢兢地表示自己想负责西栋。侍女长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你还早了一百年!」 拉比莎早就料到了,因此捂住耳朵的时机抓得非常完美。 那天晚上,终于从成堆工作里解脱的拉比莎,蹒跚地走向为侍女们准备的大房间。半途中,她听到有人朝自己喊「你,过来一下」,于是便转过头去。 昨天一直随侍在夫人身边的男仆人站在她眼前。印象中对方统管所有仆人,是职位最高的人,名字应该是叫雅诺朱吧。 「夫人在叫你。跟我过来。」 拉比莎点点头,跟在他后面走过昏暗的走廊。跟正面的走廊不一样,仆人使用的通道没有任何装饰,非常简朴。只能仰赖自己手里的烛台照明。 拉比莎在雅诺朱的带领下进入房间,那是白天她学过打扫步骤的房间之一。家具以及地毯全部以蓝色为基调。只见夫人横躺在豪奢的长沙发上,一边拈起盘子里的水果与点心,一边等待着。 「哦,你来啦,太阳丫头。我想一边欣赏你的头发,一边跟主人小啜几杯应该会很愉快吧。你去地下酒窖拿葡萄酒来好吗?白天应该已经听过位置了吧?」 地下酒窖的位置,白天确实听侍女长说过。拉比莎回答「遵命」,拿着烛台再度走回仆人通道。 等听不到拉比莎的脚步声之后,留在房里的雅诺朱与夫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回到了昏暗的通道。不久,他叫住一名刚好从对面走过来的侍女。 「啊,你来得正好,夫人要葡萄酒。不好意思,你可以去拿过来吗?」 侍女回答「遵命」后,走向通往酒窖的狭窄阶梯。 6.鸟媒之理 从拉比莎潜入夏里曼家以来,已经过了两天。 第三天早上,在『绿窗框亭』的公共食堂里,其余两人在难以形容的尴尬气氛中坐在餐桌边。明明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拉比莎不在而已,为什么会如此尴尬呢?既然这样大可以分开来用餐,不过却有原因让他们不得不这么做。 「……今天是第三天了。虽然当初约定的试用期是六天,但在中间的日子去探视一下情况,应该不会显得不自然吧?」 「是呀。不然就说有事想跟那孩子确认……这样也行。」 「要是有收获的话,就要她赶快引发骚动回来。」 「是呀。只要知道亚里耶平安就够了。」 本日会议瞬间结束,现场鸦雀无声。两人都不是硬要聊天作乐的那种类型,于是便开始默默地用餐。 等到碗里的粥消失一半左右时,杰泽特便放下了汤匙。他坐姿不雅地抱着一条腿,手拄着桌面撑住身体,望着右手边窗外的街景。 「——不吃了吗?你昨天也没吃完。」 法提开口询问,语气中透出她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这么问。 「我发现不怎么好吃。是因为早餐包含在住宿费里面,我才将就着吃的。」 在那之前——三人一起前往豪宅的那天,三个碗都吃得干干净净。 「不要发现比较幸福。」 「是啊。」 虽然是短得不能再短的对话,不过拜此之赐,先前的尴尬气氛稍微淡化了。法提自己也吃到剩半碗左右就放下汤匙,把手搁在大腿。 「我也是,以前曾经发现一件事。自从弟弟不在以后,不管得到再怎么大块的面包或串烧肉,都不再觉得有多开心了。只是想着,啊啊~这样今天又能活下去了吗?就只有这样而已。进入组织之后,用餐更成了工作的一环。」 杰泽特没有回应,只是将夜色眼睛转向法提。 「偶尔……会作梦。有时是幼小的亚里耶哭着找我,有时是最后分离的场面……我明明就看着那一切,却总是无能为力。」 根本没人催促却又继续说下去,法提对这样的自己感到不可思议。 「或许是因为那个梦的关系吧。我现在也还是觉得亚里耶依然年幼,正哭着找自己……不过现实中他却是生活在豪宅里面,备受呵护呢!」 「就算如此,也不表示被你卖掉的心痛已经消失。」 「那还用说。我无意将那点正当化,也无意辩解。」 法提略微绷紧身体这么说,随即又沮丧地垂下肩膀。 「不对,对不起,这果然……是在辩解也说不定。我大概是害怕见到那孩子,害怕他向我发泄恨意吧。因为我毫无根据地以为,那孩子依然是分开时的样子,一见到我就会开心地冲上前来……」 法提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置于大腿上的拳头。杰泽特也拄着立起的那只膝盖托腮,目光再度移向窗外的街景。 「……你刚刚说你发现了。」 「咦?」 「你说自从弟弟不在之后,你就不觉得东西好吃或开心了。」 杰泽特瞪着窗外,继续说了下去。 「这单纯是我个人的意见……对我来说,与其过得富裕,就算再穷也要和家人在一起才开心。和家人,以及推心置腹的伙伴在一起。」 夜色眼眸不自在地转动了一下。 「……谁能说你弟弟不是这样?」 「……也是。」 振作点——法提觉得杰泽特好像这么替她打气,因此很自然地展露笑靥。 就在这时候,窗外突然弥漫着一股骚乱的氛围。 不好了!不好了!在人群的纷纷嚷嚷之中,传出了这句特别大声的嘶喊。 「怎么回事?」 杰泽特起身从雕花窗格的缝隙间探头望去,想听清楚究竟是什么事不好了。只见其他窗户也陆续有人探出头来。 「杀人了!有人杀人了!夏里曼家的主人被仆人给杀了!」 参杂着尖叫声的喧嚷在路上的行人间传开来。法提也错愕地伸手攀住窗格。 「夏里曼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有如回答法提的疑问般,那名宣传事件的男子大声嘶吼着: 「审判、审判!即将在圆形广场执行审判!纳古鲁斯引以为傲的伟大名士穆拉德·夏里曼之死,想要看涉嫌重大的金发侍女的人就去广场吧!」 里固的嘶鸣与众人的怒吼交错。只见一群人朝着同一个方向跑去,衣服随之翻飞。应该是准备前往执行审判的圆形广场吧。 两人一脸茫然地望着这幅光景半晌,接着不约而同地看着对方。 「金发侍女……」 「刚刚是这么说的对吧……」 杰泽特抓着雕花窗格按住额头,颓然垂下了肩膀。 「我的确是要你引起骚动没错,但可没叫你做到这种程度啊,拉比莎……」 杰泽特迅速起身,低声说了句「走了」就大步穿过食堂。法提也赶紧站起来跟过去。 「或许需要准备逃走。把里固也带过去吧。」 「逃走……你想要将拉比莎带出审判场吗?」 「看事情与情况而定。不去看看不晓得情况。」 「可是,假如……假如拉比莎真的涉及杀人的话……」 看到杰泽特停下脚步回头看着自己,法提惊觉失言而捂住嘴巴。虽然只是陈述一个可能性,但在他听来或许说得太过分了。 「……先说清楚,我并不是盲目地相信拉比莎不是会杀人的人。」 杰泽特仿佛看穿了法提的想法,轻轻吐了口气这么说道: 「……我只是觉得,连那家伙都会杀人的那种世界去吃屎吧!」 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杰泽特说完之后,再度转身迅速往外面走去。 「……呵呵,原来如此。」 追上前去的法提,嘴唇自然地流露出笑意。 在昏暗的废屋角落,他听到了那阵喧骚。 (外头怎么这么吵……) 群众反常的兴奋传来,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整个人显得坐立不安。搞不好——他一方面也抱持着期待。 搞不好他目击到的那起事件已经公诸于世了。 于是他心一横,决定走出废屋去看看。 他紧偎着建筑物的阴影,赤着脚迅速跑过巷道。 那些追兵白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忌惮世人眼光的关系,不会大举搜索他。于是他稍微大胆起来,紧紧贴住面向大街的建筑物侧面,在昏暗中屏气凝神地倾听路人的交谈声。 杀人——夏里曼——审判——依稀听得到这几个词。他按住狂跳的心脏,提心吊胆地跟随众人的步伐,沿着建筑物背面的小路前进。 看来被他料中了。夏里曼夫人一手策画的杀夫计谋终于公诸于世了!既然接下来夫人即将要接受审判,那么想必再也不会有人追他了,因为到时候就算抹杀目击者也已经于事无补了。 走了一段时间后,他发现众人停下脚步,开始聚集。在石板连成的圆形广场中央,接下来即将接受审判的人被关在囚笼里示众。 (是夫人落网了吗……真的吗……?) 总是裹着奢华礼服的丰腴身体,真的就关在囚笼里吗……关得进去吗? 尽管冒出这个稍嫌失礼的念头,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踏进人群中。 纤细瘦弱的身躯钻过并排站立的大人之间,不断地往前迈进。 他一度抬起头来确认这些大人的目光,结果发现没有半个人在注意自己。 虽然不 时被手肘戳到头,赤裸的脚还被踩到,但他仍旧不以为意地继续前进。都来到这里了,没看到夫人被捕的模样怎么能回去呢? 最后他总算是逼近最前列了。他拨开前面的人的衣服,从缝隙间探出头,视野顿时豁然开朗。 起初映入眼帘的是阴天……在沙漠难得一见,满是云层的天空。 最近曾看过类似的天空。那天下了罕见的大雨。今天搞不好也会再下一场类似的雨吧。 接着映入眼帘的是穿得一身黑的夫人,那身衣服黑归黑,却还是一样奢华。她在广场中央放置的木制四方形囚笼的……不是里面,不知为何她竟站在旁边。 (啊啊,果然装不进去吗?) 他相当失礼地这么认定,同时看着囚笼里面,随即惊讶地睁大眼睛。 有人关在里面—— 他睁亮眼睛再仔细一看,囚笼里面蹲着一个跟夫人一点也不像的娇小人影。手被绑在背后,嘴里咬着布不能讲话,就算在这种情况下……那个人尽管稍微低着头,但眼睛却炯炯有神地盯着前方,有如瞪着群众一般。 强悍的眼神,与在阴天下依然明亮耀眼的太阳色头发,在他心里留下印象。 (那是谁……?怎么回事?要审判的,不是夏里曼家主人被杀的事件吗?) 尽管困惑少年还是决定静观其变。在他眼前,这个镇的司法官即将召开审判。 「肃静、肃静!现在开始审理穆拉德·夏里曼遭杀害一案!凶手是现场扣押的这个丫头……呃~名字是……拉、拉比楂?名字是拉比楂!」 群众间纷纷传出了尖叫、鼓噪,以及从喉咙发出的粗鄙非难声。 司法官助理用长木棍敲响地面要求肃静。接着,司法官朗读了死者穆拉德的经历以及功绩。至于其后朗读的杀人犯拉比楂的经历,就只有「两天前被夏里曼家雇用。以上。」这么短而已。 (两天前……?怎么可能!我看到的那一幕可是发生在四天前!) 他的确看到夫人拿着沾满鲜血的匕首,站在倒下的丈夫身旁。既然如此,为什么是两天前才雇佣的侍女被指控杀人呢? 「同样受雇于夏里曼家的侍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杀人现场。之后立刻赶到现场的几名仆人也做了同样的证词。意即,当时在腹部插着匕首死去的穆拉德·夏里曼身旁的人,就只有这个丫头而已!也就是说!杀害穆拉德·夏里曼的人,除了这个丫头以外没有其他可能!!」 群众的情绪沸腾起来,接连提出要求严刑处罚的意见。砸石头!不对,绞首!不对,应该跟被害人在同样的部位被刺上同样的东西才对……教人不由得佩服,原来处罚人的方法竟然有这么多种。 司法官助理用长木棍敲响地面,再度要求众人肃静。 「一面倒可不好。各位,我们何不也来听听犯人的说词呢?」 司法官一说完,助理立刻从笼外迅速伸手进去,松开了杀人犯拉比楂嘴里咬的布。年轻人尖锐清脆的声音顿时有如直贯云霄般地响起。 「——不是我!是腹部插着匕首的尸体突然倒向我!」 「对。每个凶手都是这样说的。你的反应非常符合人性。」 司法官看似有理地说完,接着手一抬,助理再度要拉比莎咬紧那块布。不知道是怎么弄的,似乎只要一个动作就能办到。 「针对刚刚凶手的说词,考量是否有酌量减轻的余地!有意见的人举手!没人举手的话,就确定此人罪无可逭!」 「哪有酌量减轻的余地!快杀了她!」 司法官环视众人破口大骂的景象,目光停在某一点。只有一个人举手表示异议。那是个出乎意料的人物。 只见穿黑衣泪湿手绢的夏里曼夫人,将胖嘟嘟的五指并拢举向天空。 「哦呀,夫人,难道您……有什么高见吗?」 不光是司法官,周围所有关注这场审判的人都愣住了。在这静悄悄的空间里,夫人拼了命要表达其主张的微弱声音颤抖着。 「各位,没想到这次竟然发生了如此悲伤……不对,如此恐怖的事件。外子生前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物。他继承了夏里曼当家为家、为镇、为民尽瘁的血统,堪称是当家的楷模。这样的他是不该被人无故夺取性命的。对,杀害外子的这名侍女,一定也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才对。」 广场充满了惊讶的议论纷纷。司法官睁大双眼,代表众人发问了。 「夫人,既然是这样的话,凶手大可以说出理由,但是这个拉比楂刚才却否认了罪行。您会这么说,就表示您知道理由是吗?」 「是的,司法官大人……那当然。但是要说出口需要勇气。因为——」 有如等待众人的好奇心高涨般,夫人一度中断话语。 「因为,那会害外子辉煌的业绩蒙羞!」 夫人的话让群众面面相觑,歪着头诧异地询问这是怎么回事。 「各位应该也知道外子生性爱好奇珍异宝吧。」 夫人开始静静陈述着,好几颗头点头表示没错没错。 「不过,各位不晓得的是,外子同样爱好女色。」 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广场的气氛瞬间冻住了。 「根据最初目击的侍女的说法,外子压在仰躺的她身上倒下,腹部插着匕首……是这样没错吧,司法官大人?」 司法官听到话锋突然转向自己,手忙脚乱地翻起手边的文件。 「对,就是,呃——呃——……咳,正是如此。」 「据说凶手自己也一副受到惊吓的样子……有这样的证词对吧?」 「的确。证词指出她拜托目击的侍女帮忙移开主人的遗体。这不像是寻常的反应。她应该是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大受动摇吧。」 「就像各位所听到的——」 张开双臂、集众人的注意力于一身的夫人有感而发似地演说了起来。 「——杀人无论何时都是应该憎恨的行为,不可饶恕。但是人经常会有那么一瞬间,陷入不得不那么做的状况。她……她恐怕也吓到了吧。自己敬爱的主人竟然……不对,毕竟酒窖非常昏暗,假使她知道对方是主人的话,事情或许就不是这样了。总之她为了保护自己,情急之下不小心动手了。这个行动造成了应该受到谴责的结果。但是论其原因,外子也有不是……纵使看到这样的结果,我依然深爱着外子。不过我不能一味受憎恨蒙蔽,而不去正视真相。各位觉得呢?能否念在我对外子的爱与追求真相的心意,将这个丫头全权交给我来处置呢?」 说到最后,声调已经洋溢着自我陶醉。拜此所赐,她的演说莫名地有说服力,群众们听得鸦雀无声—— 接着,众人纷纷以鼓掌与喝采表示赞同。 「好啊,夫人!」 「了不起!不隐瞒丈夫之耻,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甚至还不忘体谅杀了丈夫的丫头,太感人了!」 还出现「原本以为那位老爷太清廉洁白、一点意思也没有,没想到还真是相当有人情味不是吗」等意见,连死去的穆拉德的评价都一并提升了。 在一连串的过程中,他——因为期待不同结局而来到这里的少年呆滞地瞪大双眼,整个人杵在原地动也不动。 事件就如他的预想落幕了。只不过,那是献出了跟真相差距甚远的犯人作为代罪羔羊…… 「不,不该是这样的!那孩子是……!」 刚才只听过一次的牢中少女的声音,他有印象。 既不像少年也不像少女,严肃宏亮的声音。 如果没记错的话,跟那天晚上,在那间废屋听到的是同一个人 的声音。 (枉费我们好不容易才逃跑的!) 能够救她的,或许只有知道真相的自己。 这样的念头掠过脑海,但他立刻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 一边是镇上数一数二的望族夫人,一边是从那个家逃走的奴隶。虽然不是全然无望,但是打赢官司的指望不到万分之一。也就是说,身为事件目击者的自己还很危险。 他发觉到这点之后连忙转身,想逃进巷弄间的昏暗处。 但是已经迟了一步。 对接近尾声的审判失去兴趣的听众开始三三两两地散去,因为人群转为稀疏之故,他的身影变得格外抢眼。 等少年转身时,背后已经被堵住了。 「啊……」 就算马上倒退还是无处可逃。一群高大的成年男子以冷冷的眼神俯视自己,此时的他有如被关进笼子里。 「找到你了,鸟!害我们花了那么多工夫!」 其中一人低声说道,粗暴地抓住少年细瘦的肩膀拉了过去。 少年被对方扭着手臂,一边发出惨叫一边仰望白浊的天空。 天空开始下起雨来,落了一滴在他柔软的脸颊上。 「现在是什么情况……」 滴答、滴答。在间隔愈来愈密集的雨势中,站着不动的只剩下一对带着里固的男女而已。 法提愕然地低声说道,生硬地转动蓝眼睛看着身旁的杰泽特。 「诶……你不是要去救她吗?人要走掉了喔?诶!」 杰泽特注视着被关在囚笼里的拉比莎被带走的方向,依然抿紧嘴唇就是不肯动。雨滴在石板上打下无数点描。 随着雨势愈来愈大,周围人群的动作加快了。成群男子尽管慌张却早就习惯的样子,只见他们抱着好几个刚做好的泥砖在路上穿梭。 「杰泽特!」 就在法提忍不住大叫的同时,杰泽特突然动了。他一把抓住带着湿气的头巾,从头上扯下并解开。眼里映着从肩膀滑落的头巾末端接近地面摇晃的模样,他终于开口了: 「……我可以信任你吗?」 「咦?」 他垂下目光看着手里的头巾,以异常冷静的语调有如朗读般地说着: 「你以拉比莎原主人的身分为武器去见夫人。不管什么理由都行,总之你就坚持主张希望对方交还拉比莎。虽然想当然尔会遭到拒绝,但你千万不可以让步。你要无理取闹,让整间屋子的仆人和夫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客厅。我就趁这段时间从屋子后面设法侵入屋内,救那家伙出来。」 从湿掉变成黑色塌下来的头发间,透出晶亮的夜。 「——办得到吗?」 面对那不容许含糊答覆的认真眼神,法提一时无法呼吸。 她从双唇间吸进富含水气的空气,吐气直接回答: 「——那当然。」 杰泽特点点头,操作里固的缰绳之后,向法提指示通往夏里曼家的路。 「我从别条路过去。你的努力绝对不会白费的。」 杰泽特跳上了抖动身体甩得水花四溅的马护背上,才向其他三头里固发出短短的信号,就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要是我就这么自己逃走的话……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如今她对带回弟弟一事显得很怯懦,根本无法保证她不会那么做。 (真是的,根本没资格讲拉比莎嘛!你也相当乐天好吗!) 法提叹了口气,像是要遮雨般地将头纱重新披好。 (太天真了!居然这么容易就相信别人,真的太天真了!我不是说过吗?我最擅长演戏了。) 嘴唇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她在潮湿的石板上慎重地迈出脚尖。 (我会替你争取时间的,充裕到足以将整屋子的珍品全部偷出来……!) 法提看也不看旁边,直接走上通往夏里曼家的路。 * * * 在广大宅第里面,最远离尘嚣的那一栋——背后紧邻涸谷的西栋一角,有个妙龄少女搬出所有知道的词汇大骂着。 「笨蛋——!!呆子、呆子、冒失鬼、沙怪!!炖丝瓜——!!」 那恐怕是迦帛尔人之间的流行语吧,外地人听了也不懂意思的恶言辞就像这样地持续着。偶尔会戛然而止,然后又再接再厉。 就连起初听到有人大喊「要她闭嘴」就来到房间的仆人,都对不管怎么说或用棍子戳都不肯闭嘴的拉比莎没辙,后来就再也没有半个人过来了。其实只要塞住她的嘴就能一劳永逸,但是目前这间屋子名符其实的最高权力者——夫人没这么下令,所以也不能那么做。刚才最后一次过来的人不仅没抱怨,还很周到地替她放下了门口厚厚的隔帘。 「蜘蛛网头!札黑姆老头的抹布!黏人虫!再来是,呃……」 拉比莎迅速搜索过脑袋一遍,满意地就此打住,便坐起上半身了。 因为手腕和脚踝都被绑住的关系,她在狭窄的囚笼里面只能用滚的移动到最边缘。然后对着隔壁囚笼里面的人投以笑容。 「对不起喔,很吵对吧?不过,这样总算能安心讲话了。」 隔壁的囚笼里,蹲着一个跟拉比莎一样手脚被绑住的少年。 少年有着从某些角度看来甚至像橙色的浅褐色头发,与鲜蓝色的眼睛,长相非常惹人怜爱。年纪不是跟拉比莎一样就是比她小。 匀称的脸庞从刚刚就一副受不了的表情,打量着叫个不停不嫌厌烦的拉比莎。他轻轻点头发出了疲惫的声音。 「没关系……真亏你有办法那样吼个不停呢……」 听到那以少年来说有如音乐般悦耳的嗓音,拉比莎讶异地歪着脖子。 「你该不会……这阵子半夜在巷子里逃窜过吧?」 「我正好也这么想。」 两人互相打量彼此的脸,回想起曾短暂时间一起逃命的那晚。 「为什么你这么轻易就被捉到了。不是说有同伴在找你吗?」 少年忽然别开视线这么说,口气听起来有点像在闹脾气。 「都是因为你被捉到召开审判,才会连累我也被捉到的不是吗!」 「咦?对、对不起,原来是这样啊?」 拉比莎不是很清楚两者有何关联,不过还是先老实道歉吧。她顾着思考别的事情,没空仔细玩味少年讲话的内容。 (怎么想都是亚里耶……应该没错吧。果然……) 那双蓝眼睛和匀称的五官,轻易就让拉比莎联想到他和法提有血缘关系。 「我是拉比莎。你的名字是?」 「……亚里耶。虽然在这间屋子大家都叫我小鸟。」 (果然是亚里耶!我找到了,法提!应该说对不起,原来我们早就见过了!) 尽管暗自兴奋不已——不过……等一下——拉比莎更加感到不解了。 应该备受呵护、尽管身为奴隶却能够得到医生诊治的亚里耶,为什么会半夜在街上逃窜,最后甚至被捉住,手脚被绑起来扔进牢里呢? 拉比莎单刀直入地询问,亚里耶便吞吞吐吐地告诉她原因了。 「我啊……不小心看到了,看到夫人杀人。」 「咦?你说杀人……难道是这个家的主人……」 「嗯。杀了主人的凶手就是夫人喔!帮凶是总管雅诺朱。」 雅诺朱……是昨晚告诉拉比莎说夫人住叫她的那名男子。 (意思是他们联合起来设计我吗……!) 竟然还有脸在听众面前说些维护拉比莎的话。结果夫人一举脱罪,也赢得了民众的爱戴 。 「他们追我是为了封口。不过,我逃出去还有其他理由就是了……后来听到你受审判的传闻,一时疏忽跑去看结果就被逮到了。」 「哈哈,你还真是大意啊!」 「不许笑!都是你害的耶!而且你还不是一样被捉了!」 亚里耶沮丧地垂下肩膀,喃喃自语着「啊啊……接下来会怎么样呢……」。如果他双手自由的话,现在应该正抓着头吧。 「夫人是不可能放我们自由的。不是被杀、就是被弄成一辈子动弹不得的身体……应该会变成那样吧!如果要杀的话,应该早就动手了才对。」 「那么,要在事情变成那样以前逃出去才对喔,亚里耶!」 听到拉比莎自信满满的说法,亚里一脸惊讶地抬起头。 「你知道什么方法吗?你有自信逃出去吗?」 「大概吧。那个方法你一定也略有所知……你等我一下。」 拉比莎忽然闭上眼睛,反覆大口深呼吸借以沉淀心情。她集中意识,等到皮肤甚至感觉得到周围空气的流动之后,呼唤那个名字。 「——法纪鲁。」 在要冷不热的空气缠住身体前,有段时间的空白。 紧接着从周围分割开来的空间里面,拉比莎对风之伊弗利特说道: 「怎么了,你平常一出现就会抱怨个不停,今天没精神吗?」 『…………正是如此…………唉…………』 法纪鲁发出微弱沙哑的声音好不容易挤出这么点回应,拉比莎顿时无言。 「咦……咦咦?叹气!?」 原本是想说些俏皮话代替寒暄,不过看来法纪鲁似乎是真的没精神。 「怎、怎么了,法纪鲁!你肚子痛吗?」 『说什么蠢话……伊弗利特哪有那么麻烦的部位……真是的,都是汝害的。居然在这种地方召唤吾出来……』 「地方?意思是召唤你出来的地点不好吗?」 『吾等本来是住在「中央大地」之物,在其他地方无法如愿保持力量。再加上这里现在充满了水气不是吗?根本轮不到风出场。』 法纪鲁不知道是不是稍微好转的缘故,透露出原本爱抱怨的一面。不过,一下子又变回有气无力的口吻。 『因此吾现在提不起劲……吾今天就此告辞了……』 「你要回去?咦~敬语!?等等、等一下!」 风黏稠的气息转眼间汇聚凝缩。 「嘿!法纪鲁!你、等一——」 拉比莎拼了命要叫住法纪鲁,同时发现自己朝空无一物的空中伸长了手。法纪鲁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竟、竟然因为提不起劲就回去……) 就算是爱装病、按日计酬的夫子,都会找个比这更好一点的借口吧? 「拉、拉比莎……?你刚刚一直在这里……?」 亚里耶呆若木鸡地张大嘴巴,刷白了脸看着自己。拉比莎勉强朝他露出笑容,背后则是狂冒冷汗。 「啊哈哈……对不起,亚里耶。看来要马上逃出这里果然还是有点困难……」 刚刚还讲得那么自信满满,这下丢脸丢到家了。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呜呜~法纪鲁是笨蛋……这种事拜托先讲清楚啦……!) 内心某处不由得深切觉得,真不该当什么伊弗利特附体的。 既然这样——接下来就只能等待援军了。 (毕竟是那么盛大的审判,杰泽特应该注意到了才对。) 既然注意到了,就不可能不来救自己。如果立场反过来的话,拉比莎也绝对会那么做。你在做什么啊——一见面劈头第一句话应该就是这么怒吼的杰泽特,他安心与愤怒交杂的表情浮现在眼前。 「没问题的,亚里耶。就算现在不行,不久之后一定能够逃离这里。」 杰泽特和伊弗利特不一样,没有定任何契约。正因为这样才信得过。 拉比莎以坚定的眼神这么断言。亚里耶注视了她半晌,忽然看着地板。 「那就表示,你的同伴会来接你吗……?」 「没错。他比我要聪明的多,身手也很好。他一定会来接我的。」 为了让亚里耶安心,拉比莎以更加强烈的语气这么补充。 「是吗……但愿真的会来接你就好了……」 亚里耶依然盯着地板不放,悄声说道。 同一时间,夏里曼家一角有如捅了蜂窝般骚乱不已。 主要忙碌的是外人频繁出入的客房栋。因为审判结束的关系,登门吊问、慰问、发问的客人络绎不绝。 「这次穆拉德先生突然遭逢不幸,我们也受到莫大冲击……」 「啊啊,夏里曼太太,您的心情我可以体会,因为我丈夫上个月也才刚过世。」 「抱歉,在这种时候冒昧请教一下,今后市场的管理窗口就是夫人您了吗?」 原本负责主人工作的仆人不得不到玄关口一一应对,似乎会长谈的客人就依照来意先带往客厅再说。只有负责客房栋的仆人的话人手还不够,连平常在其他栋工作的人都被调过来支援了。 「白厅新增三名客人!上茶和点心!」 「是谁把纳茱尔家和哈利德家一起安排进黑厅的!想上演决斗吗!」 「千里迢迢来看珍品?现在哪有那种闲工夫!赶回去!」 无论是谁都杀气腾腾,根本没有闲情逸致为主人的死哀悼。新来的侍女甚至拿着堆满点心的篓子哭喊着:「我要回老家!」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让他们冲到头顶的血更加沸腾的事情。 只见蓝眼睛的美女猛然敲着玄关口,大叫着——把我的侍女还来!! 总管雅诺朱赶过去时,几个仆人正围住那名美女,劝她安静下来。想当然尔一点效果也没有。 「她还在试用期喔,那是我的侍女!我要带她回去听她如何申辩!」 「所以说这件事我们会通知夫人,今天请您暂时先回去……」 「不要,我不要!在这段时间,这次事件的风声就会传到父亲耳里了!」 看样子,这个富家千金似乎是担心父亲会责备她在外地旅行时卷入麻烦——雅诺朱这么判断后毫不迟疑地朝她走近。 「这不是法提玛小姐吗?方便的话请告诉我您的来意吧,请进来里面。」 「您就是前天和夫人一起招待我的那位吧?拜托你,让我见夫人!」 「那当然,小姐。来来来,这边请。」 看雅诺朱推着法提的背,周围的仆人用视线无声地发问「 这样好吗?」。雅诺朱再瞥了周围一眼,回答疑问。 其他客人听到法提的话,开始对她感兴趣。就连不是客人的路上行人也过来围观。雅诺朱判断继续这样放任她在玄关口大呼小叫不好,结果采取了这个行动。 (让她见夫人一面,她应该就会稍微满意了吧!) 居然连随从都没带就上门,看来这个任性的丫头应该相当惊慌失措。要是她知道,如今位居夏里曼家顶点的夫人在百忙中抽空来和她打招呼的话,反而会安分下来的可能性很高。毕竟这类人生性就是爱趋炎附势。 没想到跟预期的相反,就算夫人露脸了,她还是一样咄咄逼人。 「您说我的侍女杀了您先生,请问您有证据吗?」 她不知道想到什么,一看到夫人的脸就说起这种话来了。 「当然有呀。我在审判时也说过了,第一个发现的侍女——」 「为什么您能断定那个侍女没说谎呢?」 「哎呀,法提玛小姐,您怎么 这么说?」 「这种时候真相怎样都无所谓。只要您肯将我的侍女归还就好。」 「这就伤脑筋了。照判决,那个丫头是交给我扣留。」 「那么,您不是应该可以自由还给我才对吗?」 强硬的态度逼得夫人畏缩起来,完全被她牵着鼻子走。 每当夫人找理由要告辞,她就从风马牛不相干的地方延续话题。或是要求重新审判、希望亲自询问第一个发现的侍女、甚至表示自己其实拥有看清真相的工具……因此夫人一直没办法离开房间。就连陪伴在夫人身旁的雅诺朱也一样。 (真是棘手的丫头……!) 雅诺朱只觉得愈来愈烦躁,就在温和的总管面具也快要挂不住时,他从眼角余光捕捉到仆人用的门稍微动了。 只见同伴迅速靠过来,似乎有什么紧急的要事,雅诺朱小声询问要件。 虽然不是什么要紧事,但是雅诺朱打定主意要趁机将夫人带开,现在已经顾不得礼仪了。他大步介入讨论不休的两个女人之间,催促大人站起身。 「恕我失礼,因为突然有急事要办,所以我们先告辞了。」 突如其来的行动让法提焦急起来,扬声想要绊住他们。 「请等一下。话还没说完喔,这样太无礼了!」 「有话请改天再慢慢聊。我立刻命人带您回玄关。」 雅诺朱话一说完就强行推着夫人的背,从仆人用通道离开了。法提咬住嘴唇。 (到此为止了吗……?不对,我还不会让事情结束。) 负责带路的仆人肯定马上就会过来。虽然也考虑过到时候再大闹一场,不过…… (在身体表面怎么闹也打不倒怪物。要打倒就要从里面着手。) 她一下定决心立刻站起来,拿起三芳摆设的美丽的壶——大小约一个成人可以环抱——就这么打开夫人等人走出的门,溜进了仆人用通道。 然后开始快步穿过昏暗的走廊。 * * * 法提走进客厅时,宅第最西边的外墙爬着一只非常大的壁虎。那只壁虎毫不在乎下个不停的雨,非常了不起——要是有人看到的话应该会觉得佩服吧。不过,那只壁虎突然从浅红色外墙上猛然滑落一截,大约掉了一个身长之多。 「唔唔!?」 壁虎发出紧张的声音,牢牢抓住缠在自己手上的头巾,闭紧眼睛。从头顶正上方传来喀铿一声清脆声响。 壁虎战战兢兢地睁开眼睛,看到缠着头巾的曲刀刀鞘顺利卡住小窗子。 「得、得救了……」 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水以及雨水,吐了一口气的巨大壁虎……不对,是杰泽特。好不容易才爬到四楼,又要从三楼重头来过。 「真是的,只能按部就班来了……」 他用手摸索着泥砖的凹凸部分,再度开始慎重地攀墙。 面向涸谷的西栋一角,在各层楼凿了连人头都穿不过去的小窗子。那里恐怕是楼上倒垃圾用的纵长空间,而窗子应该是用来排散臭气的空气孔。这么判断的他想出了一套方法,首先将缠着头巾的刀鞘扔进窗子,接着巧妙地拉扯头巾,让刀鞘卡住窗户,将那当成安全绳在墙壁上攀爬。虽然有窗框和刀鞘承受不住自己体重的疑虑,不过目前看来似乎不用担心这点。 既然要放置俘囚,比较有可能选在难以逃跑的最顶楼房间。与其从一楼后门侵入和仆人一一周旋,从屋顶直接潜入可能性最高的楼层应该会比较省事。杰泽特本来是基于上述考量才爬墙的,但是…… (可恶,雨水弄得墙壁都泥泞了,意外地难搞啊!) 而且高度比当初预想的还高。要是害怕往下看而疏于确认立足点的话,就会像刚刚那样掉下去。此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人从窗户露脸,让他始终提心吊胆。插在腰带的裸刀偶尔还会戳到膝盖内侧非常地痛,衣服和脸也沾满了泥巴…… (这副德行——在旁人看来一定像只巨大的壁虎吧……) 总觉得自己这样好土。 要是拉比莎问起他是怎么过来救人的,就说是从后门侵入,把所有遇到的人统统打昏,像一阵风一样潇洒登场的好了——杰泽特在心里暗自这么决定。英雄传的幕后秘辛都是这样。 ——可是,拉比莎听了一定会歪头愣住。然后指着他说:可是杰泽特,既然如此,为什么你全身都是泥巴呢? 然后……我要把那家伙也弄得浑身都是泥巴。 嘴角忽然绽放笑容,杰泽特有如要挑战冷却身体的雨水般瞪着天空。 屋顶就在眼前了。 ——拜托你,拉比莎,别把我的事告诉那孩子—— 拉比莎想起法提说过的这句话,看着手脚被绑起来的亚里耶,在心里烦恼地发出呻吟。 法提认为亚里耶在这幢宅第备受呵护,因此要拉比莎别跟亚里耶提到她。但亚里耶实际上却是被绑住手脚关进笼里,还曾经试图自行逃跑。她现在到底该怎么做才好呢? 法提害怕弟弟是不是埋怨、憎恨自己。那么,只要确认他既不埋怨也不憎恨姊姊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对他讲法提的事呢? 拉比莎这么想着,试着用对话刺探亚里耶的想法。 「我听传闻说你是唤水之鸟。你住在这里那么久,会不会很难过呢?有没有遭到虐待呢?」 「没有,没那回事。主人和夫人都非常中意我,只要我开口,大部分的任性要求都会答应。他们帮我用漂亮的布订做衣服,给我吃流行的点心……因为我是艺奴隶,所以待遇比一般的仆人还要好很多的样子。」 「咦~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会想要逃出这里……啊,对喔,因为你不小心目击到了。」 「嗯,虽然还有其他原因……不过,那个原因也是这几天才冒出来的。」 亚里耶的表情变得有些阴郁。拉比莎虽然很想问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不过看到他的表情实在问不出口。于是她换个话题继续问: 「那么,在那之前你都不曾想过要逃出这里吗?」 「嗯,不曾想过喔!」 他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眼神毫无半点虚假地点点头。 哦,这样啊。拉比莎一边跟着点头,一边在心里抱头苦恼。 (伤脑筋了……照这样看来,就算真的讲了法提的事,或许也无济于事。) 他是憎恨姊姊?还是已经忘了呢? 「那个——你有兄,兄弟姊妹或是家人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里的?」 尽管心里七上八下,拉比莎还是心一横问出口了。 「天知道。以前应该有过,现在就不知道了。因为我来这里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一点也不迟疑,立刻这么回答。表情毫无变化。 啊啊,果然忘记了吗?拉比莎尽管这么想,却又觉得有一点点不对劲。 因为是小时候的记忆所以忘了,这点还可以理解。但是,亚里耶的回答感觉格外娴熟。仿佛至今为止已经被问过同样的问题好几次。 「以往也有人问过跟我同样的问题吗?」 「为什么这么问?不会有人对奴隶的生平感兴趣的。」 他第一次动了眉毛,露出诧异的表情。 「啊啊,是这样吗?也对喔……」 ……那么,这股不对劲的感觉又是怎么回事? 拉比莎陷入沉思,耳朵忽然听到了些微动静。那是有人在走廊走动的声响。 或许是仆人听到拉比莎突然静下来而心生怀疑,又靠过来了。拉比莎心想就再吵闹一次好了,她打定主意之后吸了口气 ,重新开骂: 「喂!放我出去!笨蛋!白蚁师!被粪金龟滚走吧!」 这次脑袋不知怎地一直浮现昆虫类的坏话。就在拉比莎愈骂愈起劲,更加提高音量时,那个加快脚步声的人突然推开门口厚厚的隔帘现身了。 「原来你在这里,拉比莎!」 「只会像蝗虫一样成群结党杰泽特!?」 因为时机不对导致像在痛骂杰泽特一样,不过拉比莎的表情为之一亮。 「我来救你了……要我成群结党再过来吗……?」 「啊啊~不是、不是啦!」 眼看杰泽特要掀起才刚关上的门帘,拉比莎摇头如铃鼓,仓皇否定着。 「真是的,你在搞什么!跟计划完全不一样不是吗!」 「啊哈哈~唉,一不小心就傻傻地中了圈套……对不起,劳烦你了。」 听到拉比莎说了预料中的台词,杰泽特尽管喃喃抱怨着,还是动手开始破坏囚笼。 「奇怪~话说回来,杰泽特,为什么你全身都是泥巴呢?」 拉比莎发现他的衣服前面与脸颊沾了许多色泽偏红的泥巴,愣愣地睁圆眼睛这么问,杰泽特听了却显得很错愕地瞪大眼睛。 「喂!现在还不是说这句话的时候吧!」 「咦~怎样?奇怪,话说你是怎么过来救我的?」 「啊啊——!顺序相反了!可恶,我好不容易……」 不知为何,杰泽特一副自暴自弃地用刀鞘重击囚笼的格子。他抱着刀刃会钝的心理准备砍切木制的格子,等稍微弄出一道缺口以后,便集中朝那部分又踢又打加以破坏。他始终觉得今天一直弄错刀的使用方式。 杰泽特也用同样的方法破坏亚里耶的囚笼,这次拉比莎也尽棉薄之力参战。两人一脸认真、毫不留情地踢踹,吓得亚里耶脸色发青地缩在囚笼的另一个角落。 最后总算打开逃生口,拉比莎大口呼吸,朝亚里耶伸出手。 「万岁!走吧,亚里耶,我们一起逃走!」 窥探着走廊情况的杰泽特转过头来迅速说道: 「动作快!有人往这边过来了!」 但是亚里耶依然脸色发青,不肯离开囚笼角落。 「怎么了?留在这里不知道会被他们怎么处置喔!」 亚里耶看了看焦急催促着的拉比莎,又看了看朝自己投以锐利眼神的杰泽特的脸,最后目光落在伸过来的手,畏畏缩缩地摇头了。 「我不要……我不走。」 「亚里耶?」 「你们要走就快走,不用等我!」 口气听来有点稚气,像在闹别扭。 「拉比莎,有人来接你真是太好了。再见。这次你要平安无事地逃出去喔!」 亚里耶冷淡地别过脸去,望着远处。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自己逃走!?」 「为什么?毕竟我们只是碰巧被关在一起的陌生人。别管我了,我有我的想法。」 「既然这样你就闭上嘴那么做。总之你出来。这家伙不肯动,我会很困扰。」 杰泽特以辛辣至极的话语催促着,亚里耶脸泛红晕,终于肯动了。不过却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看也不看拉比莎伸过来的手,自己从笼里爬出来。 房间前横亘的走廊,有人的动静从左手边逼近。右手边尽头的左右两侧各有通道。 「左边吧。看得到下去的楼梯。」 就在拉比莎和杰泽特彼此点了点头要前进的下一秒,亚里耶突然迅速转过身。 「啊!」 只见他独自冲向走廊右边的方向。 「亚里耶!」 拉比莎才要追上前去,就被从后方走近的仆人发现了。 「你是怎么跑出来的!?」 「快走,拉比莎!」 杰泽特将拉比莎挡在背后,锵的一声拔出了刀子。 尽管六神无主,拉比莎觉得不能就这么放着亚里耶不管,因此还是跑过去了。 尽头转弯的走廊就这么引人进入建筑物中心。这样下去别说是逃走了,肯定会成为瓮中之鳖。背后已经开始传来类似争执的骚动声。 「等等,亚里耶!你到底是怎么了!?」 小小的背影没回应拉比莎的呼唤,只是跌跌撞撞一味地往前冲。拉比莎虽然担心有人会从哪个门或转角冲出来,还是拼了命边喊着边紧追在他后面。 「亚里耶!!」 再度来到走廊尽头的亚里耶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拉比莎摆出一张臭脸。 「别跟过来!」 然后便左右张望,随即投靠开了一扇窗户的右手边墙壁。既然有窗户,应该表示对面就是户外了才对,但那里不知为何却有一扇小门。 ——同一时间,在拉比莎等人奔跑的楼下,一名女子尽管感觉到骚乱的气氛,依然蹑手蹑脚地移动着。 两手抱着看起来很高级的大壶的她,有时用那个壶遮住自己的脸,有时用那个壶朝麻烦人物的头顶砸下去,好不容易来到了传闻囚禁了杀人犯的西栋。 她听到仓促的脚步声在附近楼梯爬上爬下,惊慌之际赶紧贴住墙壁,将壶举到面前竖起耳朵。 犯人——逃亡——连络夫人——尽管断断续续,但是听得出仆人的对话对她来说是重要资讯。 (看来拉比莎已经逃出来了。可是,也被人发现了……) 难怪从刚刚就觉得那些仆人动作慌乱,原来是这么回事。从楼下冲往楼上的复数脚步声响个不停,可见逃亡的拉比莎应该还在楼上。想当然尔杰泽特也和她在一起。 法提左右张望着,看看有没有其他条路可以上去,接着发现在走廊尽头有小窗户和门。她冲过去从小窗子查看情况,只见门外是用来晾衣服或作其他用途的阳台。然后又发现沿着墙壁斜斜设置了随时会崩塌的上楼用楼梯,不禁在心里欢呼着。 (万岁!这边半个人也没有。) 门不费吹灰之力就开了。大概因为这里是从五、六楼突出去的简易阳台,所以也没必要上锁。法提一踏出去就知道为什么这里没人用了。涂在地板上的石灰被雨淋湿,变得非常容易滑倒。 法提将壶放在地上,手扶着浅红色墙壁,小心地爬上称得上扶手的矮墙也没有的楼梯。身体左侧被豆大的雨滴打湿,愈来愈冷。正下方看得见开始出现水流的宽涸谷——尽量别看才是明智之举。 就在法提抵达六楼的阳台,要从小窗子窥探里面的情况时—— 门猛烈地打开了。 咦?立刻绷紧身体的法提眼里,映入一名浅褐色头发的娇小少年。 少年应该没料到这里会有人吧。他踏进阳台的同时瞪大眼睛,立刻想要退回去,却在湿地板上滑了一跤,反而整个人倒向法提。 「哇——!」 「呀啊!?」 法提因为抱住胸前的少年也跟着滑了一跤,两人一起摔倒在湿漉漉的阳台上。 挣扎着要起来的两人四目相对,两双蓝眼睛对上了。 两人倒抽一口气,互相凝视着,瞬间确认对方是谁。 「亚里耶……?」 「姊、姊姊……!?」 亚里耶连忙跟法提分开,因此又跌坐在地上。从背后追过来的拉比莎这时才现身,她看到法提也同样发出了惊叫声。 「法提!?」 拉比莎惊讶之余不忘确认阳台和走廊,先把门给关上了。 (怎么办,还没确认亚里耶的心情……!) 虽然亚里耶说他忘了,但是在拉比莎看来,亚里耶似乎已经确认出眼前的 少女是谁。那么,他当然会有什么想法才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少年颤抖的声音,混在雨声里面悄然传来。 「你穿的衣服很不错嘛!卖了我得到多少钱?」 有如自语般的低语冲击了法提的心,她往下看着自己的身体。 身上穿的是为了扮成有钱人家小姐而订做的服装。虽然称不上奢侈,但是用的布料不错……至少不是流落街头的人拥有的东西。 「不是的,亚里耶,这是……」 法提本来要继续说下去,不过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 ——哪里不是了呢! 她卖了亚里耶换取东西。这个事实永远都不会改变。 「事到如今你还来这里做什么?钱没了,又需要我了吗?」 下个不停的雨,毫不留情地打湿亚里耶白皙的脸颊。 亚里耶的皮肤很白。是未暴露在阳光下成长的人特有的白。 那样的他看到现在的自己会怎么想—— 「亚里耶,法提她——」 「不要,拉比莎,拜托你!」 法提阻止看不过去的拉比莎,她依然坐在地上不动,目光落在地板。 「……原来你跟姊姊认识,拉比莎。」 看到亚里耶朝自己投以僵硬的视线,拉比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可是……你却不知道我这个人。」 亚里耶现在说话就连对拉比莎都充满了敌意。 「诶,难道说……拉比莎的同伴,就是刚刚那个人和姊姊?是吗……原来姊姊是来救拉比莎的。」 他从喉咙发出了干笑声,拉比莎忍不住开口了: 「不是的,亚里耶!法提是来救你的,不是我!」 「没关系啦,事到如今不用那样安慰我了。你少同情我。」 「我才不是同情!法提真的是来救你——」 「少骗人了!既然那样为什么现在才来!」 激昂的蓝眼睛,狠狠盯着朝向上方的同色眼睛。 「你以为在那之后经过几年了?既然有心,为什么之前一直都没来!你根本没来不是吗?明明说要来接我……可是不管过了多少年,就算我一直相信你,你始终都没来不是吗!」 拉比莎感受到他尖锐响亮的声音里蕴含的愤怒与悲伤,忽然发觉了。 (啊……) 她微张着嘴,想起之前曾短暂时间一起逃跑的那晚,其中一幕。 在废屋休息时。拉比莎提议如果不嫌弃的话要不要一起逃走之际…… ——不用了。我也是有人会来接我的。 亚里耶突然像是生闷气一样,这么拒绝了。 那时拉比莎没有多想。她心想既然这样就算了,很干脆就作罢。 那时候,亚里耶说的有人是指谁呢? 明明小小年纪就成为奴隶,在宅第里过着只知道唱歌的生活长大。 (亚里耶……!) 眼前突然整个豁然开朗。 他不是因为幸福而不愿逃走。他也没有忘记。 他是在等待,等待法提来接他。 (所以刚刚才会不肯跟我们一起逃走……?) 要是他行动了,或许就会跟法提错身而过。 亚里耶一直相信着,相信总有一天到来的专属迎接。跟拉比莎一样,不对,搞不好在她之上…… (他根本就没忘记不是吗!) 对于家人问题的娴熟回答。 一再向亚里耶重复这个问题的人,一定就是他自己。 姊姊什么时候会来接我?不知道,可是一定再过不久就来了。 所以在那之前就先暂时忘记姊姊吧!因为想起来就寂寞,所以就假装忘了吧!毕竟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我已经忘了姊姊,姊姊也忘了我——可是,总有一天会想起来的。 姊姊一定会来接我。 「法提、亚里耶!」 拉比莎很着急,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好:心浮气躁地肠枯思索着。 亚里耶或许恨法提,应该也很生气。但是,更超乎那之上的是—— 亚里耶在等待。他一直相信那句话。 两人明明一直深深惦记着对方……应该发觉这点的人不是拉比莎,而是当事者才对。但是,要说出一切让当事者了解这点太花时间了。 况且这种事透过第三者说明一定行不通的。 「~唔,总之!现在先从这里逃出去再说吧……」 拉比莎抱头大叫着。就在这时候,她跟从窗户探出头的陌生男子四目相对了。 「「啊!」」 拉比莎和男子不约而同叫出声来,然后目瞪口呆的两人又同时大叫了。 「快逃!」 「找到了,在这里!」 拉比莎推着亚里耶的背,拉住法提的手,想要带领两人到楼下的阳台去,却不小心滑倒了。门砰一声打开来,变了脸色冲出来的男仆人也接而连三地失去平衡,那画面有如喜剧一般,但现在并不是看笑话的时候。 「等一下,喂,奴隶……」 「你做什么!」 法提发出怒吼,用指甲狠狠抓了仆人伸向亚里耶的手。被抓伤的男子惨叫着后退,在看到法提的脸之后惊讶的提高了音量。 「啊!为什么客人会在这种地方……」 「那、那两个人是鸟和杀人犯喔!?不离开的话会有危险!」 「你说谁是鸟和杀人犯!」 拉比莎气得跳起来粗声人吼着,仆人们立刻吓得往后跳。 「不许擅自认定!亚里耶和你们一样都是人类,而且我也没杀任何人!」 「没用的,拉比莎。那些家伙对主人的话言听计从,他们听不进去的。」 三人趁对方畏缩之际,踉踉跄跄地冲下了狭窄的楼梯。不过,五楼的门在三人抵达、动手打开前就已经从里面打开来了。 「呜呜,可恶,被包抄了……!」 眼看去路受阻,三人不得已只好聚集在阳台中央。蜂拥而至的大批仆人开始慢慢逼近三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到最后都没有人上前动手捉人。 「……?这些人在做什么啊?」 「当然是要逼得我们无处可逃啊。我不是说过了吗?这些家伙对主人的话言听计从。」 拉比莎不自觉以正常的音量嘟哝着,亚里耶则是以一副受不了的口吻回答她。 「这些家伙并不是想率先捉到奴隶和杀人犯。而是因为上面下令要把人找到并捉起来而来到这里的。不过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拜托哪个人来跨越最后一条线。再说要是一个弄不好受伤也很讨厌。特别是拉比莎看起来精力旺盛……」 原来如此。亚里耶不愧是在宅第里看着他们长大的,非常冷静地分析着。 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不对劲。起初固然传来「找到了」、「休想逃」等充满气势的呼喊,后来却渐渐转为「怎么办」、「要捉起来吗」等类似商量的嘟哝对话。 「可是,就算捉起来也没房间安置。再说囚笼也坏掉了……」 「还是等夫人来比较好吧?」 「而且对方挟持了客人当人质……」 不知道是谁抛出的这句话让场面瞬间安静下来,接着又注入了新活力。 「没、没错没错。人质要是有个万一就危险了。」 「这种时候,果然还是只能听从夫人的指挥!」 看到他们这副德性,拉比莎下巴快掉下来地呻吟着。 「真、真没出息……」 不过,她 马上就落得改观的下场——原来跟这些人对峙的时候正是大好时机。只见夫人和总管雅诺朱从眼前的门慢条斯理地现身了。 两人一看到法提,便睁大了眼睛。 「哎呀~法提玛小姐,原来人质是您吗?」 「怎么可能?为什么您会在这种地方……我应该已经请您离开了才对!」 接下来,夫人盯着拉比莎和亚里耶,咬住手绢「吱——」的叫了一声。 「你们在做什么,还不赶快捉住她!那可是杀了你们主人的凶手喔!」 「你在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自己杀的,居然敢厚着脸皮这么说!」 拉比莎这下真的发火,也不自觉地指着夫人大叫了起来。 「我就觉得奇怪,那具尸体连一滴血也没流出来!这就证明那个人早在发现以前就已经被杀了!你们应该也晓得这件事吧!?」 仆人们知道最后一句话是冲着他们来的,吓得缩成一团。 他们的动摇显而易见,就连在灰色的雨中都看得出来。拉比莎确定他们果然早就知情。只是因为害怕夫人,以致谁也不敢说出口。 「明明是自己杀的却嫁祸给仆人!你们打算侍奉这种人到什么时候!天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当替死鬼喔?你们到底懂不懂啊!?」 「这是诱导,不可以听信!你们是夏里曼家自尊甚高的仆人!」 拉比莎瞪着连忙打岔的雅诺朱,这次将手指向他。 「你之所以那么说,也是因为你不用担心被冤枉的关系。因为你是共犯嘛!外加还设下圈套陷害工作伙伴,你才应该觉得羞耻!」 仆人之间传出了「不会吧」、「怎么会」之类的耳语。夫人不知是否因为被罗列罪状而心生动摇,只见她双手捧着脸看着雅诺朱。 「啊啊,雅诺朱,怎么办~没想到事迹居然败漏到这种程度。」 「唔!您是笨蛋吗……!」 夫人的话等于承认他是共犯,雅诺朱听了忍不住一阵晕眩。不知道是不是就此吃了秤砣铁了心,他看着那些仆人的目光只能以凶恶来形容。 「——算了。反正下任当家就是我了。会将刚刚的事随便说出去的愚蠢之徒,在这个家应该没有吧!诶,你们说呢?」 仆人们头上弥漫着类似战栗的紧绷气氛。 所有人都不发一语。就连身为外人的拉比莎也看得出这股沉默是服从之意。 「怎么会……明明就有这么多人在,为什么没有半个人出声呢……!?」 法提从眼角余光捕捉到拉比莎一脸不敢置信的表情,在心里默默地回答。 (这就是所谓的人呀,拉比莎。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不管是谁都会那么做。) 这不是正义。大家都心知肚明。 无辜者正遭受不当欺压。那又怎么样呢? 正义无法填饱肚子。拯救无辜者,只会换自己被欺压。 就算良心隐隐作痛——只要想着不只有自己这样,疼痛就会减轻了。 法提痛切地了解到这些人保持沉默的心情。 (没办法。换作是我也会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为了真相而发声,这种事不必雅诺朱说,他们也知道是愚蠢的行为。 一旦自身不保的话,那种东西就会变成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了。 除了拉比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这点。没错,恐怕连年纪最小的亚里耶都—— 法提接受黑暗的现实,垂下目光看到亚里耶的侧脸时心头为之一惊。 (咦~亚里耶……?) 只见被下个不停的雨淋得湿透的亚里耶从贴住额头的浏海间露出蓝色大眼睛,以没有丝毫色彩的表情冷冷望着在场的大人。 从他的脸上感受不到任何感情,真要说的话,就是仿佛看开一切的神情吧。 才十四岁的他因为那个缘故,脸庞看起来格外地苍老。与毫不隐瞒困惑与愤忾,以强悍的眼神注视众人的拉比莎刚好形成了对比。 因为他确实知道——知道栖息在人心的丑陋禽兽的存在。 他知道那点,然后接受、死心。心想,反正就是这样。 世间、人类、自己的人生,反正就是这样。不值得相信。 也不知道是不是察觉到视线,他略微转动眼睛看着法提。 他以一副跟先前相较没什么改变的表情看了姊姊一会儿后,再度转回目光。 没有任何感觉、没有任何期待、也没有任何意见……眼神跟看其他大人毫无差别。不知为何,亚里耶这一瞥,让法提感受到至今为止最大的冲击。 ——就是这么回事吧?亚里耶的眼眸似乎这么说着。 教会我这件事的人就是你喔!对吧,姊姊? 就算相信也没用对吧? 「啊……」 法提在奇妙的焦躁感驱使下试图说些什么,但雅诺朱却抢先开口了: 「法提玛小姐。您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之类的问题,此刻都无所谓了。问题在于您今后的表现。聪明女子三缄其口是世间常理。如果不是的话会因为那张嘴而自取灭亡……您是哪一种呢?」 都这个时候了,他们似乎还以为法提是富家千金。雅诺朱以高压却不失客气的口吻要她自行抉择。这一问实质上是攸关生死吧。 「如果是后者的话……您打算怎么办呢……?」 让他们继续误解比较好。法提始终保持千金小姐的口吻如此反问。 雅诺朱闻言微微挑起眉毛,仰望着灰色的天空说道: 「照这个雨量,涸谷现在应该水势浩大吧。您说呢?从那边应该看得见吧?那是天降甘霖。」 就像他所说的,阳台遥远的正下方已经化为河流。法提确认以后点点头,雅诺朱扬起嘴角露出了浅笑。 「在这个家优秀勇敢的仆人奋斗下,被逼到阳台的盗贼三人团无路可逃,最后投河自尽溺死了——这个消息明天就会传遍全镇了吧!」 (该死的禽兽!) 法提没让外人看见,偷偷地咬住嘴唇。 得知雅诺朱打算杀掉他们三人,夫人在后面露出了遗憾的表情,但她似乎并没有反对的意思。在她心目中,雅诺朱几乎已经是实际的当家了。 「开什么玩笑!像这样以谎圆谎……你们以为永远都能够这样了事吗!」 拉比莎大声表达愤忾,但现场沉重凝滞的气氛依然不为所动。 「您是客人。我想尽可能让您平安回去……您说呢?」 支配这个场面的雅诺朱,以声音逼迫法提做出决定。 (该怎么做才好……?) 在她回答的那一瞬间,现场的气氛将会转变。大方向也会确定。 法提有这种预感,因此无法轻易回答。她死命思考有没有什么好方法可以脱离困境,却想不到任何法子。她找不到方法。 (不是只有我得救,就是三个人都被杀……) 法提抱住自己彻底发寒的身体,看着站在左边的两个人。 拉比莎应该是不知该怎么对持续扮演千金小姐的法提开口才好吧?只见她一脸不知所措,好像有话想说、正拼了命地动脑筋似地看着法提。 亚里耶则是——依然面无表情。 虽然是蓝色,却有如古木树洞形同黑窟窿的眼睛。 ——你会背叛我们吧? 总觉得有人冷不防在耳边这么嘟哝着,令她浑身一颤。 你就出卖啊!尽管出卖我和拉比莎吧! 你就出卖我们,自己独活啊! 反正人就是这样!对吧,姊姊! ( 我做不到……!) 冰冷的汗水混着雨水留流下背脊。 (不可以那么做,就只有那种事不能再重演!) 如果不是那样的话……自己待在这里的理由又是什么? 她待在这里不是为了重蹈覆辙。而是为了要挽回……! 「您还真是优柔寡断。算了。」 已经等得不耐烦的雅诺朱举起手,以当家的威严命令仆人。 「先收拾掉小姐以外的两个人。直接推下涸谷就好。」 法提感受到原本静观其变的仆人间再度高涨的紧张,不顾形象地大声疾呼。 「夫人!夫人觉得这样好吗?毕竟这两个人非常稀有!」 「这个呀,我当然是希望能留下活口啦!」 夫人发出跟状况一点都不相称的悠哉语调,托着丰腴的脸颊看向雅诺朱。她无视于雅诺朱仿佛有苦说不出的表情这么问了: 「这主意你看怎样,小鸟儿只要打断手脚就行了吧?至于太阳丫头只要弄成哑巴不就行了吗?这样问题就解决了。」 「……您那天真无邪的残酷有时超出我的理解。」 雅诺朱一副拿夫人没辙似地摇摇头,尽管眉头深锁还是点头答应了。 「没办法。算了,这样也好。你们几个,捉住那两个人。」 「唔!住手……!」 眼看拉拢夫人的盘算竟招来更严重的事态,法提发出一声惨叫,立刻将亚里耶藏在背后。知道现在不用『推下涸谷』而是先『捉住』就好的仆人稍微恢复了活力。先前远观的举动好似骗人的一样,只见他们纷纷靠过来。 「住手!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被抓住手臂的拉比莎非常愤忾,一边扭转身体一边从丹田发出了怒吼。 「你们听到刚才的对话了吧,不要脸的是支配这个家的那两个人!任由他们束缚心灵、剥夺自由、栽赃嫁祸,这样真的好吗!」 燃烧着怒火的太阳色眼睛盯着一个个仆人看。 「既然你们认为不能违抗主人,那么就想起这么认为的人是谁吧!你们真正不能违抗的并不是那两个人,能够下绝对命令的人除了自己以外就没有别人了!你们连这种事都不懂吗!?」 太阳色的少女对天嘶吼着。 「这样你们还能够不以自己为耻吗!!」 一番铿锵有力的话语让好几个人别过脸去,但他们还是坚持听命行事。 「嘎啊~这家伙,竟敢咬找!」 正后方的男子激动地惨叫着,法提连忙回头弯着身将亚里耶搂进胸前。火热的冲击窜过她的脸颊,眼前顿时发黑。 「唔、喂,你打到客人了!」 「惨、惨了,不是的,我是想揍那只嚣张的鸟……」 亚里耶得知姊姊代替自己挨揍,在她怀里扭动着身体。 「姊姊……?」 声音小得有如蚊子叫一样,亚里耶战战兢兢地呼唤着。 那双原本没有任何感情的眼眸动摇了,此时正不安地看着她。 「你、你做什么啦……事到如今才这样……」 本来还想继续说什么的他,突然中断了话语。 只见他脸一皱,以颤抖的手指轻抚着法提挨揍的脸颊。 「对……对不起……」 沙哑的声音好不容易挤出这么一句话。 「对不起,姊姊……我总是碍手碍脚……」 这句低语猛然冲击内心,法提掩护亚里耶的手抱得更紧了。 「傻瓜……!你在说什么呀……!」 热块涌上了喉咙。 仿佛被雨水带走般,心结逐渐化解。 「对不起……」 这次轮到自己了。法提一边这么想,一边以颤抖的声音低语着。 「对不起,拖到这么晚才来,亚里耶……!」 夺眶而出的泪水流过脸颊,连同雨水一起落下了。 「对、对不起,姊姊,对不起,我,其、其实一直在想你是不是不会来了。」 亚里耶一边抽噎,一边拼了命地说着。 「虽、虽然刚刚说、我一直相信你,但、其、其实……」 他紧紧抓住法提的胸口,就像小时候那副爱哭的模样。 「因……姊姊、总是、为、为了我牺、牺牲自己——」 「不是的……!我是想要保护亚里耶……唔!」 热块扑簌簌地滚落脸颊,停不下来。 亚里耶的体温让她觉得好开心。 在怀里啜泣的幼小弟弟,无比地惹人怜爱。 ——终于挽回一样了。 她不再迷惘。这次绝对要保护他,就算牺牲自己也在所不惜。 因为自己的性命远比不上亚里耶带给她的满心温暖珍贵…… 突然间,夫人等人所在位置的门那边起了一阵骚动,吓得法提抬起头。不敢对拥抱的两人出手、一脸不知所措的仆人也一齐往那里看去。 只见门内的仆人突然不吭一声就跪倒了。原本在屋内隔岸观火的夫人和雅诺朱、跟班慌张地来到阳台。拜此所赐,狭小的阳台这下真的是人满为患了。 没多久之后,略显憔悴的杰泽特拄着入鞘的刀出现了。 「就是这里吗……终于到了……我已经厌倦障碍物赛跑了……」 忙着揪住一个仆人的头发、推开一个仆人的脸颊、还踢了一个仆人肚子的拉比莎一看到他,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杰泽特!我还想说你怎么这么慢,果然是迷路了吗!」 「是啊。为了甩掉追兵,不知不觉跑到奇怪的地方。你的大嗓门派上用场啰!」 原来如此,本来还想说拉比莎怎么格外卖力地大声嚷嚷,看来是在设法告诉他位置。法提听着跟场面不搭调的温馨对话,不小心稍微松懈了。 再加上「既然他来了,应该就没问题了」的奇妙安心感推波助澜。 ——等她发觉时,变了脸的雅诺朱已经逼近眼前,将亚里耶推得远远的。 法提还来不及大声抗议就被架住身体,直接拖到阳台边缘,眼看再后退一步就要倒着掉进河里了。 先前一度支配场面的男子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众人张口结舌。 雅诺朱喘着气,以凶狠低沉的语气对杰泽特说道: 「丢下武器乖乖束手就擒。否则我就把你的主人从这里推下去。」 杰泽特一瞬间蹙眉,不过他立刻就了解情况了。 雅诺朱以为杰泽特是法提的护卫。他大概认为杰泽特之所以来到这里也是为了救法提。于是把应该是杰泽特要找的法提当作人质,要他丢掉危险的武器。 虽然是误解,但这的确是有效的手段没错。杰泽特和拉比莎交换了一下眼神,瞥了亚里耶一眼后,很干脆地把刀放在地上。 他本来就无意为了威胁以外的用途拿刀对付外行人。一路过来都是把刀当作使人晕厥的钝器运用,因此没了就没了,只要再想其他法子就好。 杰泽特虽然冷静地如此考量,但雅诺朱似乎并不这么认为。 一确认对方手无寸铁,他突然恢复盛气凌人的态度高声说道: 「喂,快拿绑的东西过来!这样正好,将所有人一网打尽!」 雅诺朱眼尖地注意到不知为何连拉比莎和亚里耶都安分起来,于是下令仆人这么做。几个人听到后连忙跑进屋内。 「哼……应该一开始就这么做的。不好意思,要麻烦你配合一下了。」 突然被迫跟亚里耶分开而陷入混乱的法提恢复神智,她听到雅诺朱在耳边这么低语,再看着眼前 7.水面绽放的花 不留下丝毫乌云痕迹的天空是一片透彻的蓝。 变得比平常稍微软一点的地面上,四头份的里固足迹有如随兴的印章一样连绵刻下。 右手边的涸谷已经几乎没剩多少水了,教人不禁纳闷那么多的水究竟是流到哪里去了。 小之又小的水滩有时在谷底宛如天空的碎片般湛蓝闪耀着。 「——就快到中央沙漠啰,亚里耶!」 拉比莎拘谨地对亚里耶这么说道。他就坐在握着缰绳的拉比莎前面,包着代替头巾的布一路颠簸。但是,一脸茫然的亚里耶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杰泽特稍微回过头来,拉比莎朝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改以单手握住缰绳,空出一只手环住亚里耶的身体。直到她摸了摸亚里耶的肩膀,才发现他微微颤抖着。 「……亚里耶?」 尽管犹豫了一下,拉比莎还是心一横把布掀起来,探头看着亚里耶的脸。 只见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涸谷,不停掉下大颗泪珠。 拉比莎朝同一个方向看去,看到零星散落有如琉璃薄片的水镜。 于是她轻轻地把亚里耶的头搂向自己的肩膀。 「好美的蓝色喔!」 她只是简单扼要地嘟哝出单纯的感想。 亚里耶将额头抵着拉比莎的肩膀半晌,突然喃喃说着: 「姊姊她……姊姊她没骗人喔……?」 拉比莎什么也没说,只是静待亚里耶自己主动说下去。 「是真的。我吃到好多面包。在那之后,我不曾饿过肚子。虽然是奴隶,不被当人看,不过那种事跟在街头流落时一样,倒也没差。那段时间我过着比姊姊优渥许多的生活。虽然很寂寞,但是姊姊最后确实来接我了。她没骗人。」 即使偶尔痛苦地吸着气,但他还是近乎呻吟地继续说下去: 「每次有人称赞我唱歌,说我可以选奖励,我总是挑漂亮的纱或发饰。心想总有一天要拿给姊姊。绝对很适合她的。你知道吗?姊姊她啊,笑起来非常漂亮喔!姊姊她……」 亚里耶接近喘气地说着,紧紧抓住拉比莎的肩膀,脸用力抵着。 「告诉我为什么……!?明明好不容易才见到面的,为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拉比莎摸了摸一直重复这句话的亚里耶的头,等到他平静下来才开口: 「……法提的宝物是什么,你听到了吗?」 拉比莎轻柔地拥抱着亚里耶以免吓到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 「法提非常痛苦。因为背叛了你,变得再也无法相信自己,觉得没脸见你。她说就算你恨她也是没办法的事。」 「我……可是,我却做了过分的事情……」 「会吗?你后来不是确实把自己的心情传达给她了吗?」 姊弟俩在混乱中互相拥抱的身影,拉比莎确实看到了。 「所以法提成功地挽回了宝物。可是因为那非常重要,必须好好保护以免再度遗失……所以法提这次,大概是去找足以信赖的钥匙了。」 因为现在这样还有些不安,需要确认究竟足不足以信赖。 「不过,一定已经没问题了。下次见面时……」 但是,那会是什么时候呢? 忽然冒出的念头,让她在不上不下的地方打住了。亚里耶仿佛察觉到她的想法般开口问她: 「下次……是什么时候?」 「唔嗯……」 她望着天空,嗯一声地点了下头,微微一笑。 然后把手放在亚里耶的头上,明确地回答了。 「那得由你决定。」 亚里耶眨了眨被泪水沾湿的眼睛盯着她看,于是拉比莎对他说道: 「因为这次你会去迎接她对吧,亚里耶?」 映着天空的蓝色眼睛顿时睁大,惊讶地凝视着拉比莎。 雨带来的生命萌芽化为翠绿,覆盖了荒凉的沙漠大地。 繁茂如天鹅绒的花草间,四头里固比去时更加缓慢,有如安抚婴儿般缓缓走过其中。 不久,透明的歌声从其中一头的鞍上乘着微风流动了。 那是遥寄远方思念的人,旋律凄美的东方歌曲。 杰泽特发现水精灵仿佛受歌声吸引般摇摇晃晃地跟过来,稍微缓和眼眸。 就在那时候,一行人终于在遥远地平线看到塔拉斯伐尔镇简朴的街道了。 * * * 「曾吃遍稀奇水果与美味甜点的嘴!」 杰泽特用手指一比,示意亚里耶的嘴。 「应该读过东方书籍的眼睛!」 手指再一比,这次换眼睛。 「穿搭过上好纺织品的身体!」 最后用手比画示意亚里耶整个人。 「……我把综合上述条件的稀奇礼物给带回来啰!」 经过片刻的空白之后—— 喔……喔喔~……啪啪啪……塔拉斯伐尔的居民不知为何,对着刚刚返抵的三人报以类似佩服的呼声与鼓掌。 「人、人类是吗……年轻人做事果然不一样啊……」 「既然吃过美味的甜点,应该也知道做法吧……?」 「要是书籍内容全部都记得的话,那就感激不尽了……」 不知道该说是乐天还是豪放,总之经过这样一番介绍之后,塔拉斯伐尔的居民就接纳亚里耶了,虽然约西卜多少皱了一下眉头。 在众人好奇目光的注视下,亚里耶起初显得畏缩不前,不过没多久,他就打进小孩子的圈子一起玩耍了。照法提的说法,他以前应该很怕生才对,看来性格似乎在岁月流逝间一百八十度转变了。再加上他在孩子们之间比较年长,因此很快地就扮演起孩子王了。 今天亚里耶也高高在上地对着聚集在一起玩耍的孩子们发号施令。 「好,今天就来玩扮有钱人游戏!听好,我是有钱人,你们大家都是家仆。家仆要一个接一个跟在有钱人后面喊『主人~主人~』喔!」 「哈哈哈,好奇怪喔!主人~」 「嘿!不得打乱队伍!」 「啊哈哈哈哈哈!居然说『不得』耶!」 最后情况演变成在亚里耶领队下,连呼「主人~」的奇异队伍在镇上游行了。拉比莎远远望着那幅景象,冷汗直流地低声说道: 「那……那种游戏好吗……!?」 「既然觉得不好就去纠正他们吧,保姆姊姊。」 拉比莎坐在由椰枣枝叶扎成的凉棚下,杰泽特则是仰躺着,两人各自看着自己的书。 内容是关于里固的生态与饲养。那趟旅行结束,回到塔拉斯伐尔之后,他们发现库库竟然怀孕了。 这是两人第一次正式参与接生,于是想到应该趁这个机会,先把关于里固的知识再大致复习过一遍。毕竟出外旅行少不了带里固同行,透过口头传述与书本先把正确知识学起来总不是坏事。 有段时间只有翻页的声音响起,不久拉比莎便随意聊起来了。 「我说杰泽特,后来纳古鲁斯镇不知道变成怎样了呢……」 「嗯……」 杰泽特将摊开的装订书放在胸前,视线投向影子斑驳的椰枣天花板。感觉仿佛伸出手就能碰到,于是他试着伸长了手,没想到却构不着。 「……应该曾经展开搜索吧!然后,要是总管死了,就剩下那个夫人。夫人应该会举行盛大的丧礼,今后也做不出什么了不起的坏事吧!要是总管还活着的话……要怎么办,就看那些家伙了。看是又继续逢迎谄媚、还是出声表态…… 」 杰泽特将伸出的手放在额头上,眯着眼回想高耸入云的街道。 「……不管那些家伙选择了哪一条路,都已经没有人能够非难了。」 「这样啊……」 拉比莎虽然无心看书,目光却还是坚持停留在文字上,她随口问杰泽特: 「……法提不知道怎样了呢?」 杰泽特稍微抬起眼睛,看着表情莫名老实的拉比莎。 「天知道。应该是到了哪个城镇,又开始欺骗男人了吧?」 就在拉比莎眨了眨眼睛移动视线之际,他已经枕着一只手,将书本立在胸口,以这种高难度的姿势继续看起书来了。 「再说水精灵也保护她了不是吗?」 杰泽特顺便似的这么补充。 拉比莎察觉杰泽特话中的含意,表情顿时亮了起来。 「那么一定还能再见面啰!」 既然杰泽特看到精灵保护她,就用不着担心了。她这么想着露出了微笑,用力点了点头。 「拉比莎、拉比莎!你过来一下,有砂鱼喔!」 亚里耶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遮阳棚底下。 「要是抓到很多的话,今天的晚餐——」 他拉着坐在地上的拉比莎的手,目光和躺在旁边的杰泽特对上,稍微鼓起了腮帮子。 「……什么嘛!你又跟杰泽特在一起了。」 「什么『又』,我觉得应该没那么频繁喔!」 「就是啊!是你不知道为什么专挑我跟拉比莎在一起的时候靠过来吧!」 杰泽特盯着书本佯装不知道地这么说,亚里耶的腮帮子鼓得更圆了。来嘛来嘛快点~他绕到拉比莎背后催促着,急着要她站起来。 「大家都在等你喔!因为拉比莎眼力很好。」 「这样啊?好,我们要抓到一大堆才可以!」 拉比莎有了意愿开始往前迈步。亚里耶一边推着她的背,一边朝杰泽特吐了吐舌头。被吐舌头的那一方见状,忍不住浑身虚脱。 (有、有没有这么悲哀啊~我居然成了小鬼的眼中钉……) 不知为何,亚里耶似乎很喜欢拉比莎,最近有事没事就敌视杰泽特,露骨地表现出竞争心。尽管自称成熟男人的杰泽特抱持着「是是是,我不会把你的保姆姊姊抢走的……」这种稍嫌麻烦的心态处之,但对方却丝毫不明白的样子。 (啊——啊~真是的。随便你了!) 既然拉比莎也不在,阅读就告一段落好了。就在杰泽特伸着懒腰时,问题人物——亚里耶发出哒哒哒的轻快脚步声冲回来了。只见拉比莎在有段距离外的地方等着。是不是忘了拿东西呢? 亚里耶一进遮阳棚就手插腰,由上往下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懒洋洋地移动目光,等看到他的表情后,瞬间停止思考。 「诶,话先说在前头——」 (……咦?这是谁啊?) 口吻和表情都跟以往截然不同。原本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十四岁还小的他,此刻看来别说是与年龄相符了,甚至像是十六岁左右、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不良少年。 只有五官还是一样可爱的亚里耶抬高下巴,双手环胸开口说道: 「——要是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就掉以轻心的话,可是会尝到苦头的喔?我很擅长收买人心的。毕竟之前是靠这个吃饭的嘛!换句话说,就是专家。懂了吗?以后才哭我可不管你。」 亚里耶最后撂下一句「这世间光靠可爱是混不下去的」这种一点也不可爱的狠话,踩着跟来时一样充满稚气的轻快跳步回到拉比莎的身边。 (咦……那、那家伙该不会……那是演技吗……?) 如果是演技的话,可是凌驾在姊姊法提之上的名演员表现。 ……杰泽特怀着有如不幸看到漂亮大姊姊化妆真相的错愕心情,呆了半晌。紧接着,耳朵便听到了两人熟络的对话。 「听我说,拉比莎……我啊,其实晚上还是睡不好,会不小心想起很多事。」 「这样啊……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嘛!这也难怪。」 「所以……我下次可不可以跟你一起睡呢?总觉得只要在睡着前聊聊天,一定就能睡得好了……」 「嗯——……这么说也对。那,我会找涅拉商量的。」 「真的吗?太好了!」 「什……什么……!!」 很久不曾像现在这样真的被吓到而大叫。杰泽特奋力站起身,猛然狂追在两人后头。涅拉不行。涅拉已经被亚里耶的笑容和嘴甜弄成软骨头。啊啊~仔细想想,不管是那家伙还是这家伙或是那家伙……居然全都加入了亚里耶阵营!? (想清楚啊!就算看起来再小、玩扮有钱人游戏,这家伙可是十四岁啊!) 因为成长环境不同与相貌可爱的关系,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理说,那不是可以混在孩子堆里玩耍的年纪。那个岁数已经算是大人,会有模有样地帮忙父母亲工作。快的话甚至可以订亲了。 「那么,如果涅拉答应,今晚就来讲我在书上读过的有趣故事……哇!」 亚里耶突然发出短促的惨叫从身旁消失,于是拉比莎东张西望起来。 她转过头,发现他和杰泽特似乎很要好地嬉闹着,总算放心了。 「什么嘛,你们两个这样看起来还真像兄弟呢——」 不知是否听到拉比莎悠哉的感想,杰泽特抱住亚里耶的头浮现紧绷的微笑,尽可能以听起来爽朗的口吻说道: 「我听到了喔!听说你晚上睡不着是吧?没办法,立场相当于你哥哥的我就陪你一起睡吧!来,今晚让我听听你在书上读过的有趣故事如何?」 错愕的亚里耶一边挣扎,一边小声抱怨着: 「你在说什么恶心的话,跟男人睡觉一点意思也没……」 「是吗?真是诚实的好孩子。别忘了,跟你相比我更觉得恶心啊!」 表面上是闹着玩而开始以手肘互戳,到后来不小心认真了起来,看起来倒也像是要好的亲兄弟。拉比莎只看表面地解释着,满意地点点头。 「太好了,亚里耶。有些话题就是要同性才聊得起劲,就这么办吧!」 「啥!?我并不期望那种知己喔,拉比莎!?」 「好好喔,我有点向往兄弟的相处模式呢——」 应该会打架或竞争吧——还有决斗……看到拉比莎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杰泽特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哼……姜是老的辣。」 「什么姜是老的辣,明明就是大叔。十九岁在拉比莎看来是大叔啦,大叔!」 「搞清楚,那家伙马上就要十七岁了。」 「现在才十六好不好!是我比较接近。」 杰泽特发觉自己跟亚里耶迸出火花,还互不相让,顿时整个人虚脱。亚里耶则是皱着眉头,趁机从他松开的手中溜掉了。 (啊啊~我真是……有没有这么悲哀啊……) 杰泽特不自觉浮现没出息的表情,亚里耶转过头以挑衅的眼神看着他。 「我才不会输给你。这次换我去迎接了。」 亚里耶一说完就转过瘦小的背,发出轻快的脚步声跑走了。 杰泽特哑口无言地目送他离去,忽然发觉自己的嘴唇浮现微弯的弧线。 (真是的,姊弟俩都一样难缠……被麻烦的家伙盯上了。) 杰泽特苦笑起来,同时望着两人向前走的背影,与辽阔的蓝天。 他说他要去迎接——杰泽特嘴里嘟哝着,仿佛在说给谁听。 万里无云的天空洋溢着澄澈的 蓝,看起来像在笑。 后记 大家好,我是仓吹。很荣幸能够这么快就和大家再度见面,我自己也很意外。 从前作的结尾来看,这次是不是新盗贼团暗中活跃、拉比莎等人启程旅行呢……我想这么推测的读者应该很多。因为我周遭那些预测后绩发展的人几乎都说过这种话。这是当然的。换作我是读者,我也会认为既然以那种方式结束,就必然会是那种情节发展才对。 对不起,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不管期待是否落空,但愿各位都能读得尽兴就好了。 再说新生盗贼团要展开活动应该也需要多方准备,希望他们努力了! 那么,接下来请容我稍微提到故事内容。 这次登场的高楼城镇?纳古鲁斯,我想应该有许多人已经猜到了,那是以现实存在的某个沙漠城镇为蓝本。 那座城镇也被列为世界遗产,就是叶门的摩天楼都市夕班(shibam)。 虽然是私事,不过那也是确实挤进我个人总有一天想去的地点best 5的城镇。据说那些用泥砖盖成的高耸建筑物甚至具备耐震结构,可见人类真是厉害。 我想知道的读者或许可以在阅读时回想一下也不错。 这次也借助了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推出这本书。 各位读者,非常谢谢大家再度拿起本系列作品! 片桐郁美老师,非常谢谢您总是提供精采的插图! 责任编辑,尽管我从正月就为胃炎所苦却还是能够完成作品,都是拜您毫不妥协地要做出好作品的真诚态度所赐。还有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帮忙绞尽脑汁的编辑部的各位、参与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大家! 对了对了,之前得胃炎,真的吓了我一跳。我明明就只有身体健壮这个优点而已,既然要生病的话,为什么不是得只能写出有趣文章的病呢…… 啊,不过如果是那种病,到时候写不出严肃的场面就伤脑筋了 果然健康是最重要的。各位也请注意饮食过量、压力以及睡眠不足的问题,度过愉快的正月。啊,已经是二月了……哈哈,那么改天见! 仓吹智绘 大家好,我是仓吹。很荣幸能够这么快就和大家再度见面,我自己也很意外。 从前作的结尾来看,这次是不是新盗贼团暗中活跃、拉比莎等人启程旅行呢……我想这么推测的读者应该很多。因为我周遭那些预测后绩发展的人几乎都说过这种话。这是当然的。换作我是读者,我也会认为既然以那种方式结束,就必然会是那种情节发展才对。 对不起,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不管期待是否落空,但愿各位都能读得尽兴就好了。 再说新生盗贼团要展开活动应该也需要多方准备,希望他们努力了! 那么,接下来请容我稍微提到故事内容。 这次登场的高楼城镇?纳古鲁斯,我想应该有许多人已经猜到了,那是以现实存在的某个沙漠城镇为蓝本。 那座城镇也被列为世界遗产,就是叶门的摩天楼都市夕班(shibam)。 虽然是私事,不过那也是确实挤进我个人总有一天想去的地点best 5的城镇。据说那些用泥砖盖成的高耸建筑物甚至具备耐震结构,可见人类真是厉害。 我想知道的读者或许可以在阅读时回想一下也不错。 这次也借助了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推出这本书。 各位读者,非常谢谢大家再度拿起本系列作品! 片桐郁美老师,非常谢谢您总是提供精采的插图! 责任编辑,尽管我从正月就为胃炎所苦却还是能够完成作品,都是拜您毫不妥协地要做出好作品的真诚态度所赐。还有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帮忙绞尽脑汁的编辑部的各位、参与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大家! 对了对了,之前得胃炎,真的吓了我一跳。我明明就只有身体健壮这个优点而已,既然要生病的话,为什么不是得只能写出有趣文章的病呢…… 啊,不过如果是那种病,到时候写不出严肃的场面就伤脑筋了 果然健康是最重要的。各位也请注意饮食过量、压力以及睡眠不足的问题,度过愉快的正月。啊,已经是二月了……哈哈,那么改天见! 仓吹智绘 大家好,我是仓吹。很荣幸能够这么快就和大家再度见面,我自己也很意外。 从前作的结尾来看,这次是不是新盗贼团暗中活跃、拉比莎等人启程旅行呢……我想这么推测的读者应该很多。因为我周遭那些预测后绩发展的人几乎都说过这种话。这是当然的。换作我是读者,我也会认为既然以那种方式结束,就必然会是那种情节发展才对。 对不起,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不管期待是否落空,但愿各位都能读得尽兴就好了。 再说新生盗贼团要展开活动应该也需要多方准备,希望他们努力了! 那么,接下来请容我稍微提到故事内容。 这次登场的高楼城镇?纳古鲁斯,我想应该有许多人已经猜到了,那是以现实存在的某个沙漠城镇为蓝本。 那座城镇也被列为世界遗产,就是叶门的摩天楼都市夕班(shibam)。 虽然是私事,不过那也是确实挤进我个人总有一天想去的地点best 5的城镇。据说那些用泥砖盖成的高耸建筑物甚至具备耐震结构,可见人类真是厉害。 我想知道的读者或许可以在阅读时回想一下也不错。 这次也借助了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推出这本书。 各位读者,非常谢谢大家再度拿起本系列作品! 片桐郁美老师,非常谢谢您总是提供精采的插图! 责任编辑,尽管我从正月就为胃炎所苦却还是能够完成作品,都是拜您毫不妥协地要做出好作品的真诚态度所赐。还有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帮忙绞尽脑汁的编辑部的各位、参与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大家! 对了对了,之前得胃炎,真的吓了我一跳。我明明就只有身体健壮这个优点而已,既然要生病的话,为什么不是得只能写出有趣文章的病呢…… 啊,不过如果是那种病,到时候写不出严肃的场面就伤脑筋了 果然健康是最重要的。各位也请注意饮食过量、压力以及睡眠不足的问题,度过愉快的正月。啊,已经是二月了……哈哈,那么改天见! 仓吹智绘 大家好,我是仓吹。很荣幸能够这么快就和大家再度见面,我自己也很意外。 从前作的结尾来看,这次是不是新盗贼团暗中活跃、拉比莎等人启程旅行呢……我想这么推测的读者应该很多。因为我周遭那些预测后绩发展的人几乎都说过这种话。这是当然的。换作我是读者,我也会认为既然以那种方式结束,就必然会是那种情节发展才对。 对不起,结果是完全不一样的故事。 不管期待是否落空,但愿各位都能读得尽兴就好了。 再说新生盗贼团要展开活动应该也需要多方准备,希望他们努力了! 那么,接下来请容我稍微提到故事内容。 这次登场的高楼城镇?纳古鲁斯,我想应该有许多人已经猜到了,那是以现实存在的某个沙漠城镇为蓝本。 那座城镇也被列为世界遗产,就是叶门的摩天楼都市夕班(shibam)。 虽然是私事,不过那也是确实挤进我个人总有一天想去的地点best 5的城镇。据说那些用泥砖盖成的高耸建筑物甚至具备耐震结构,可见人类真是厉害。 我想知道的读者或许可以在阅读时回想一下也不错。 这次也借助了许多人的力量,才得以推出这本书。 各位读者,非常谢谢大家再度拿起本系列作品! 片桐郁美老师,非常谢谢您总是提供精采的插图! 责任编辑,尽管我从正月就为胃炎所苦却还是能够完成作品,都是拜您毫不妥协地要做出好作品的真诚态度所赐。还有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帮忙绞尽脑汁的编辑部的各位、参与出版的各位,非常谢谢大家! 对了对了,之前得胃炎,真的吓了我一跳。我明明就只有身体健壮这个优点而已,既然要生病的话,为什么不是得只能写出有趣文章的病呢…… 啊,不过如果是那种病,到时候写不出严肃的场面就伤脑筋了 果然健康是最重要的。各位也请注意饮食过量、压力以及睡眠不足的问题,度过愉快的正月。啊,已经是二月了……哈哈,那么改天见! 仓吹智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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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表示,迦帛尔近了。那是久违的故乡。 就在拉比莎欣喜雀跃时,脑袋瓜突然被人从后面戳了一下,拉比莎微微往前倾以后慌忙转头。不必确认也知道凶手是谁。果不其然,在她背后,骑着里固的杰泽特正以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往下看着她。 「你看你,东张西望会摔跤喔。要知道这一带的地面凹凸不平。」 「戳人比较危险吧—真是的,我不是东张西望,我是看到迦帛尔的尖塔了!」 尽管拉比莎鼓着腮帮子,还是指着前方辽阔大地与天空的连接处,说: 「越过那座山丘就是迦帛尔了吧?我是在想我们终于来到这里了。」 「越过山丘以后还有一小段路就是了。很快就会看到巨大的白色大叔像喔!」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还有那种东西……好怀念喔。不知道脸是不是还是一样恐怖?」 「石像的脸要是变了才恐怖好不好!」 「这么说也对。」拉比莎隔着头巾搔了搔头。两人的对话引来前后一阵轻笑。走在前面的大婶稍微转过头来帮腔: 「不过我懂你的心情,因为我小时候也觉得那尊巨像的脸很恐怖。」 「对吧?谁教迦帛尔的大人都说,小孩子要是调皮捣蛋,那尊巨像就会在半夜过来吃掉小孩,害我不知道作过多少次恶梦。」 「也就是说,你干过的坏事多到会作那种梦罗,哦——」 「才才、才不是!别拿我跟你相提并论!」 看杰泽特立刻插嘴取笑人,拉比莎往上瞪着他,并开始反击。 「你才是,我都听你母亲说了!杰泽特你以前为了掩饰尿床,都会偷偷把自己的衣服跟睡在旁边的哥哥的衣服——」 杰泽特原本游刀有余的表情顿时绷紧。 「你——!别再说下去了!可恶,妈妈怎么偏偏抖出这档事……」 「我听到的事可多了!你讨厌吃白肾豆,每次看到都偷偷——」 「呜啊!好啦好啦,是我错了啦!」 杰泽特没出息的惨叫,惹得整支队伍纷纷窃笑起来。这一行人从塔拉斯伐尔前往迦帛尔,大家都以温暖的目光关注其中最年少的二人组。 「你们两个真的很要好呢,可是接下来却要分开将近一个月,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大婶再度转头,语带调侃地问两人。拉比莎与杰泽特不自觉面面相觑后,同时说出不同的回答: 「才、才一个月不算什么啦,而且刚刚这是吵架!」 「这个嘛,将近一个月看不到这家伙的奇行或许会觉得少了点什么。」 「喂,杰泽特,这句话我可不能当作没听到。奇行是什么意思!」 「你不知道吗?就是奇异的行径。」 「我不是问你那个!」 看两人又开始斗嘴,大婶笑咪咪地望着两人,一边喃喃自语:「我年轻的时候也……」一边扶着脸颊转回前方。 这一行人以位于中央沙漠近中心的圣地迦帛尔为目的地,从中央沙漠东端的塔拉斯伐尔出发是在五天前的清晨。这趟行程如果是骑体力好、脚程最快的里固,两天就能完成,不过换作以人类的双腿近乎全程徒步的话,果然相当耗时。 队伍成员几乎都是迦帛尔出身的中年人。他们是从迦帛尔派遣到塔拉斯伐尔传授纺织及建筑技术的工匠,如今结束任期返回家乡。因为几乎都不会骑里固或不习惯旅行,行程自然不免放慢。 满载行李的里固以绳子拴成长长一列,一旁,人类也同样排成一列步行。拉比莎在队伍中央持着缰绳,负责修正行进方向,以免后半的里固蛇行。 这支整齐的队伍最前头、最末尾以及左右两边,共安排了四名前沙岚旅团成员担任护卫。只有这四个人全程骑着里固,以便敏捷地应对所有状况,他们不时嘀咕屁股很痛。杰泽特当然也是其中一员。就算他看起来像是顾着逗拉比莎玩,但夜色的眼眸可是毫不松懈地警戒周围。 那双眼睛抢在步行于地面的拉比莎之前发现了色彩缤纷的景色。 「喔,是迦帛尔。」 「你有听我说话吗?杰泽……咦?」 听了他的喃喃自语,拉比莎也赶紧面向前方。不久,越过最后的山丘后,壮丽的迦帛尔出现在她眼前。 「啊啊,是迦帛尔……!」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安心与怀念的欢呼。干燥不毛的沙漠光景丕然一变,拥有带来水源的圣树辛姆辛姆而繁荣的迦帛尔呈现绿意盎然的乐园景象。 家家户户反射着强烈日光的白墙衬托着蓝天,门、窗框及圆屋顶随心所欲地漆成蓝、红、绿等各种色彩,议会堂高入云霄的金色尖塔,以及环抱住这一切,东西狭长的沙色坚固城墙。 郊外依然聚集了成群自卫团的帐篷,周围零星可见冲着辛姆辛姆的水源生长的灌木。外观跟拉比莎离开时相比可说完全没变,仿佛穿越时间回到了过去。 「什么嘛,我还以为后来不知道变成怎样了,原来完全没变嘛!哥哥和艾雪不知道好不好?还有园长……啊哈哈,那尊石像的脸果然还是一样恐怖!」 怀念之情涌上心头,拉比莎忽然兴奋得发出雀跃的叫声: 「你看,杰泽特!尖塔后面稍微矮一点的那座塔,你猜那是什么?现在看起来虽然平凡无奇,不过呢,那其实是灯塔,一到晚上就会点火,衬着漆黑的墙壁镂空雕花,非常漂亮喔!那下面是迦帛尔第一大市场,靠近入口处卖的果汁水真是好喝极了。难得有机会,我来带路,我们一起去喝吧。我请客!」 「你还真悠哉啊!你不是回来玩的吧?」 「话是这么说没错,不过有什么关系,毕竟是久违的故乡……而且杰泽特你也不曾好好逛过迦帛尔吧?」 拉比莎满心期待在迦帛尔的市场玩个够,眼神闪亮得教人睁不开眼睛,凝望着鞍上的杰泽特。她欣喜的表情让杰泽特差点点头说好,不过他慌忙摇头。 「我是很想请你带路啦,不过护卫组送你们抵达以后,预定直接前往贝姆,所以没空在迦帛尔歇息。抱歉啦!」 「咦,是吗?你们去贝姆做什么?」 杰泽特正要开口回答睁圆眼睛的拉比莎,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 只见队伍另一侧,在杰泽特略前方要里固前进的护卫要员微微扭头看着这边。他大概听到了两人的对话。 (我知道,我不会多嘴。) 杰泽特以眼神回答同伴有话想说的视线,重新开口说: 「我们要去贝姆采购彩线。听说贝姆有染坊,彩线的种类比迦帛尔丰富许多。另外还要确认委托的纺织品卖出多少了。要是销路好,或许就能持续接到订单吧?这么一来塔拉斯伐尔的纺织品业就等于成功了。相反地,要是销路不好,就得彻底打听清楚原因。」 「喔,原来如此……之前的确请贝姆的店家试卖了一些。」 既然是为了计划当作塔拉斯伐尔产业的纺织品而前往工艺城镇贝姆,的确是没空玩吧。拉比莎尽管失望,还是无奈地点头了。 「那就没办法了。大家想必都很期待彩线和销路的消息……一到迦帛尔,马上就要道别了吗……」 一得知这件事,总觉得前往迦帛尔的脚步突然变沉重了。 (是吗?原来这么快就要走了……) 拉比莎一直以为,护卫要员也会在迦帛尔停留个一天消除旅途的疲劳。她比杰泽特还清楚、能够为他介绍的地方就只有迦帛尔。所以拉比莎从旅程一开始就暗自期待一行人抵达迦帛尔上市场观光的一天。没想到她的期待却这么轻易落空了…… 「算了啦,就算没有这件事,你的老师也不会允许你抛下课业跑去玩吧?」 杰泽特侧眼看着突然变安静的拉比莎,语气一派轻松地开口了。 「不是我爱说你,你有自信合格吗?通过候补园丁选拔测验。」 这句话让拉比莎重新想起自己返回迦帛尔的本来目的。 「会、会啦,况且就算落榜也没关系,我只是去累积经验而已。」 她本来想自信满满地断言「当然会」,结果却气馁地加上了软弱的发言,总觉得自己有点窝囊。 候补园丁选拔测验——这项迦帛尔两年一度的考试,建议拉比莎参加的人,不用说也知道就是任职于塔拉斯伐尔圣园支部的园丁约西卜。 「本来要成为园丁是需要通过好几道关卡的。」 某天下课后,约西卜啜着薄荷茶,唐突地这么开始说明。 「首先,第一道关卡就是候补园丁选拔测验。这项测验纯粹是为了选出园丁的候补,就算通过也还不算正式园丁。以往在迦帛尔每两年举行一次,你应该也知道吧?报考资格是十五岁以上的迦帛尔居民,或是拥有各圣园支部派驻园丁推荐函的人。通过这项测验以后,要应征圣园支部的杂务,及圣园募集的各项工作都比较容易录取。既然要成为园丁,当然首先必须通过这项测验。」 拉比莎尽管不懂为什么突然要说这些事,还是乖乖地点头倾听。 「等成为候补园丁之后,会进入圣园的学舍接受为期两年的讲习与实习。这段期间,圣园会以补助金的名义支付微薄的薪资。适不适合担任园丁就在这个阶段判断。也有很多人是经过介绍后改行从事医疗所或其他工作。经过一年两次的测验与面试,依照综合结果获准毕业的人就风光地成为园丁助手。」 「园丁助手?都那样了还不能成为园丁吗?」 「有什么好惊讶的,哈迪克当初不也是那样吗?」 拉比莎听了试着搜寻记忆。立志继承父业成为园丁的哥哥哈迪克,在十五岁时接受最初的测验。印象中,他后来频繁往返某处两年,随后就立刻成为园丁的样子,不过经约西卜这么一说,拉比莎才想起,之前曾听哥哥说过好几次「我还是助手就是了」。 「是喔,我还以为哥哥纯粹是谦虚而已。原来是真的!」 「那是哪门子莫名其妙的谦虚。总之,像这样成为园丁助手在圣园工作获得认可,经前辈园丁推荐才能当上园丁。然后,根据性向及本人的志愿,进一步细分工作内容。」 「哦——那么约西卜,照这样说来,我现在是什么身分?名义上虽然是见习园丁,却没接受测验……但是还领到一点点薪资,这么说我是学生吗?就是成为园丁助手前的那个。」 「哦呀,你很难得问对了问题呢。」 看拉比莎不知道该高兴还是沮丧,约西卜脸上浮现一闪即逝的微笑。 「没错。就像你自己刚才说的,你的身分是见习园丁,立场非常不明确。圣园认为『使者之旅足以代替候补园丁选拔测验』,因此赋予你这项职位,但实际上你完全不具备任何候补园丁该有的基础知识。我目前为止教你的东西,就是为了弥补那方面的不足。」 「也就是说……我就好像是先成为园丁学生以后,才开始准备候补园丁选拔测验吗?」 「粗糙的说法就是那样。」 约西卜一副夸奖拉比莎答得好的样子大力点头,盯着她看。 「依照圣园的见解,你今后也不需要参加候补园丁选拔测验。不过,我认为你应该勇于参加并取得资格才对。既然立志成为园丁,还是应该跟其他人累积同样的经验才对。你也不想在奇怪的地方跟别人产生落差吧?」 也就是说他建议拉比莎参加测验。虽然拉比莎听到测验这名词感到有些畏缩,但她可不希望自己没考试这件事导致后来对工作不利。想到这点,拉比莎尽管犹豫,还是点头了。 「嗯,的确是那样没错。反正都是念同样的东西嘛,唯独考试不参加大概也没什么好处……话说下次测验是什么时候?」 听了拉比莎的答覆后,约西卜浮现满意的微笑,欣然回答: 「你要参加对吧?很好,这样才是我的学生。距离目前最近的测验日期是下个月。」 「下个月啊,那么这次是赶不上了。就跳过这次,把目标放在后年……」 拉比莎稍微松口气这么小声说完,深绿色的眼睛顿时在剪齐的浏海底下发出锐利的光芒。 「后年?哪能给你这样慢慢来。既然决定参加考试,当然就要把握机会。下个月初就回迦帛尔准备考试。」 「嗄?」 拉比莎惊愕得差点把放在腿上的空杯子弄掉。 「怎么这样?现在还不行!我完全没有自信现在就合格!」 约西卜不理会她的惊慌,啜着茶冷静地反驳: 「自信可不是等就会有的,尤其是你讨厌念书。假使你能持续两年不间断地勤勉苦读倒也罢,但那是不可能的吧?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下定决心一鼓作气考完当然比较好。」 「可、可是,万一落榜的话,不是就不能当见习园丁了……!」 拉比莎第一时间最担心的就是这点。 以她的立场来说,要是没通过本来应该通过的测验,当然是非常不妙的事吧? 要是因此被剥夺见习园丁的身分,再也不能回塔拉斯伐尔的话……! 不过,约西卜马上消除了拉比莎的疑虑。 「没问题的。目前是看在你顺利完成使者之旅才赋予你现在的身分,就算落榜也不会因此失去见习园丁的资格。简单地说,就是要你累积经验。」 「啊……这、这样啊,什么嘛,太好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也不许松懈。」 就在拉比莎放松心情的瞬间,约西卜立刻厉声提醒。 「既然要考,当然就要以合格为目标认真准备。就某种意义来说,这也是在测试我的教育能够展现多少成果。接下来一个月我会加紧脚步严格指导。没问题吧?」 「咦!」 「啊啊,真教人期待。虽然的确是赶了点,不过必备知识几乎都教过了,应该不至于考不上才对。既然提议了,我当然也会全力以赴。」 「咦咦!」 「对了对了,报考需要缴交一些许费用,就当作是提前庆祝,由我来出这笔钱吧。你只要专心读书就好了。」 「咦咦咦!」 「实不相瞒,我可是意外好胜。我们师生要团结共勉!」 热血教师说出一点都不意外的话激动地握拳,拉比莎已经无言以对,泪眼汪汪地回以僵硬的笑容。 (后来真的是……非常严格……) 「喂,你没事吧?眼神空洞喔。」 就在拉比莎稍微放远目光回忆几周前发生的事时,杰泽特一喊,让她瞬间回过神来。一回神就发现迦帛尔的 正门已经逼近眼前。 负责保护队伍前后左右的三名护卫队员,不知何时已聚集在杰泽特背后。 「啊……」 拉比莎不自觉放开缰绳,脱离队伍伫立在原地。 返乡的居民一个个进入迦帛尔正门,有的举手、有的出声,纷纷向护卫队道别。前沙岚旅团的护卫队员尽管表情僵硬,还是生涩地回应。 不久,在前方带队的约西卜回到门外。 「感谢各位一路护送。听说各位接下来要去贝姆,真的不休息一下吗?如果方便的话,我这就去准备歇脚的地方。」 听到约西卜的话,拉比莎立刻抬起头来,表情一亮注视着杰泽特。 「好主意!里固想必也累了,水也应该要补充一下比较好。」 然而回答的人不是杰泽特,而是负责统整护卫要员的霍雷普。 「很高兴你这份心意,不过我们无意改变行程。抱歉我们要继续赶路了。」 他笑也不笑地说完,就要里固回头。其他男子也随后跟上。 「……就是这样。抱歉了。」 杰泽特把手放在仰望自己的拉比莎头上,显得有些为难地微笑了。 「果汁水就下次再请我。今后想必还有机会。」 「唔、嗯,既然赶时间就没办法了……」 拉比莎藏起沮丧这么小声说完,就此不再多书。 杰泽特也握着拉比莎的头巾不放,欲言又止,留在原地不肯离开。在他背后,三头里固缓缓地远去。 约西卜开口打破了两人之间难以言喻的气氛。 「那么,杰泽特,路上小心,我们一个月后再会。在那之前辛姆辛姆就拜托你了。还有庭园建设也别偷懒,记得去。我不在的期间需要留意的其他事项已经写好放在集会所了,回去以后请你熟读。」 「难道是指那捆厚得要命的兽皮纸吗!?我看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字,感觉有点诡异,还以为是用来避邪的……」 「不对不对,那是我的备忘录。我考虑到都是注意事项应该会厌烦,于是穿插了一些随笔或趣闻,没想到不小心内容就爆增了。既然都特地准备了,就请你熟读罗。那么我还有旅行的后续要处理,先走一步了。」 约西卜面带笑容说完,转身就走,拉比莎沉默地目送他的背影半晌后,一副深感同情的样子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你最好听他的话熟读,看那个样子之后应该会考。」 「是要考什么!?可恶,回去以后我要马上塞给哈金。」 看到杰泽特抱怨的样子,拉比莎一边嗤笑,一边以眼神示意他背后。 「你是不是差不多该走了?另外三个人已经走远罗。」 「啊,是啊。」 杰泽特闻言稍微转头看看背后以后,从里固上再度面向拉比莎。 「你保重,不过才一个月而已。约西卜那家伙想必很严格,你就努力用功吧。」 「嗯,杰泽特你也保重。回塔拉斯伐尔以后,亚里耶和库库就拜托你了。」 拉比莎想起拼命吵着要跟来的可爱跟班,以及怀孕中的亲近里固。杰泽特听了嘀咕着「库库还可以理解,亚里耶是要拜托我什么……」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你就不用担心我了,还是顾好你自己吧。就算是熟悉的故乡也不要太大意喔。虽然很高兴外观没变……」 拉比莎不懂杰泽特提这些话要做什么,愣怔地注视他。杰泽特接触到她的视线,犹豫了一瞬间以后,转开视线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继续说: 「毕竟发生过那么大的事。虽然我不想说这种话,不过完全没变是不可能的。别以为所有人都会称赞你做的事,一定有人反感。」 拉比莎倒抽一口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垂下的夜色眼睛。 那天拉比莎成为辛姆辛姆使者逃也似地从迦帛尔出发之后,已经过了半年以上。和杰泽特一同持续使者之旅的日子如今已经仿佛是遥远的过去,但之后发生了整座中央沙漠都被卷入的大事件却是记忆犹新。 接触人心成长,为干枯大地带来甘泉的奇迹圣树·辛姆辛姆。过去唯一拥有辛姆辛姆的城镇·迦帛尔。 以往奉为圣地,集众人崇敬目光于一身,而今全中央沙漠的人都知道那座城镇隐藏着黑暗历史。 威胁众人生活传说中的盗贼团『沙岚旅团』之所以诞生,元凶其实就是圣地迦帛尔,而且以圣园为首的迦帛尔领导阶层一直隐瞒这件事,得知事实的众人愤而拿起武器,逼近迦帛尔。 武力冲突看似无法避免。就在圣园园长死命的谢罪与说服也功亏一篑,在场的人无不想像怒号与刀光混杂的凄惨战斗即将开始之际—— 身为园丁之一、在现场列队的拉比莎踏出一步。 究竟是什么打动了人心,就连拉比莎本人也不晓得。 但是她真诚的话语的确改变了现场的气氛。 最后众人放下武器,向迦帛尔提出和解。 拉比莎不认为那全是自己的功劳,因为自己的想法大概也是在场其他园丁的想法,她只是把那个想法说出来而已。 不过,她知道大概是自己的行动制造了最关键的契机,所以她也隐约明白杰泽特担心什么。 「哥哥和园长也担心过类似的事。后来虽然有园丁提议举镇表扬我和园长的行动,不过考虑到至今毫不知情的迦帛尔居民的心情,最后决定不那么做。因为在那些居民看来,等于是突然就被告发罪状,还搞不清楚情况时就被迫承认了。而且也不晓得那些居民是不是会赞同我们。」 庆幸能够避开武力冲突的人想必很多,但背后确实也同样存在反对的声音,懊恼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认罪……这是哥哥哈迪克的预测。 「虽然还不晓得现在的迦帛尔究竟是哪一边的声浪比较高……」 太阳色的眼眸一瞬间显得忧虑,不过拉比莎立刻恢复坚强的目光。 「不过,没问题的。我知道我顺从了自己的心意,俯仰无愧,也不后悔。就算发生任何事也不会气馁。所以没问题的。」 坚毅地挺胸仰望自己的少女是如此耀眼,让杰泽特觉得有些睁不开眼睛。 (这家伙或许比我还强悍多了。) 杰泽特至今也同样采取过评价两极的行动。之所以担心拉比莎有一半以上是出于自己的经验。他知道,就算下定决心不后悔,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过如果是拉比莎或许真的没问题。 杰泽特忽然眯起眼睛,从鞍上探身把手伸向拉比莎的颈子。 「咦?做什么!」 拉比莎仿佛弹开般抽身,杰泽特的手指已经勾住她脖子上的银链迅速拿起来。 银新月配靛蓝石头。从衣服内现形的是之前杰泽特送的胸饰。 「为什么收在衣服里面?」 「啊,没什么,不想沾到沙子灰尘嘛。」 「哦——那么你在迦帛尔要拿出来喔!」 「咦咦!」 拉比莎不自觉大叫以后,心想糟了,缄口保持沉默。她在迦帛尔一直都表现得像个男生,当然也不曾戴过任何装饰品。然而她却突然戴上胸饰,要是朋友看了问东问西会有点难为情。想到这点,拉比莎其实本来考虑在迦帛尔时要藏起来的。 「你还记得上面写了什么吗?」 不知道杰泽特明不明白拉比莎的心思,语气促狭地这么问她。 「咦?写了什么?」 拉比莎还真的把胸饰翻面找了起来,他用拳头轻轻碰她的额头。 「居然忘了。『别擅自一个人外出』,对吧?在迦帛尔也要遵守喔。」 「啊 ——那个啊!等一下,为什么连在迦帛尔都……」 拉比莎尽管噘嘴,却发现虽然语气促狭,杰泽特的眼神却是认真的,于是把话吞了回去。相对地向他点头。 「我知道了啦。毕竟状况不一样,就算是故乡,我也会小心的。」 「很好,这样才乖。」 杰泽特语气高傲,把手放在裹着头巾的太阳色头上,一弯身就迅速亲了一下拉比莎的额头。 [插图] 「哇啊!?」 看拉比莎惊慌失措地按住头巾火速倒退,杰泽特送她一抹游刃有余的微笑。 「真遗憾,从这里只能碰得到那边。」 「咿!?」 一边要里固回头一边瞟向拉比莎的夜色眼眸格外妖媚。拉比莎感觉心脏快跳出来,满脸通红地环视左右。 「笨、笨蛋!什么地方不挑偏偏挑这里……!」 看她仓皇失措怕被认识的人看到,杰泽特稍微喷笑。 「真是的,又要许可又要挑地点,你这家伙要求真多。这是打招呼、打招呼。在塔拉斯伐尔有这种风俗。就当作是这样。」 「少唬人了!!」 背对拉比莎的尖声吼叫,杰泽特笑着举起单手,轻踢里固的腹部。里固顿时跺地奋力起跑。 「我走了,拉比莎。虽然我不在想必很寂寞,不过你要小心周围,加油喔!」 「那是我要说的话!下次见面前改掉你那轻浮的个性——!」 拉比莎肩膀起伏、手握拳、红着脸目送杰泽特的背影一段时间。他的身影朝地平线渐行渐远,最后变得比豆子还小。 等到再也看不见以后,拉比莎终于转过身去,冲进耸立在背后的迦帛尔正门。从沙漠之民免于冲突的那天算起,已睽违约五个月的故乡。 「——抱歉,来晚了。」 见杰泽特扬起沙尘追了上来,三名前沙岚旅团员以毫无非难之意的平静眼神迎接他。 「反正你也不是现在才这样了,只要扯到那个迦帛尔丫头。」 领队霍雷普口气严肃地表示,另外两人微微苦笑。杰泽特虽然猜到这八成是指拉比莎被卡耶尔掳走时的事,却装作没发觉,表情若无其事地接话: 「话说,抵达贝姆以后的行程是?」 「首先休息。虽然一路交替过,但里固的体力也已经到了极限。我们也需要放松地睡一觉。等明天再开始行动吧。」 另外两人表示同意以后隔了一会儿,杰泽特也回答「我知道了」。 回答之所以慢一拍,是因为有一瞬间脑海里浮现拉比莎的脸。 拉比莎要是在场听到这段对话,想必会睁圆眼睛:心想既然到贝姆也要休息,为什么不在迦帛尔住一晚。 「……不过那些迦帛尔人还是一样,天真得教人受不了。」 过了一会儿,走在杰泽特斜前方的同伴之一这么小声说了。 「就连那个感觉比较世故的园丁都那样,说什么不嫌弃就休息一下再走……」 他说到这里迟疑地停顿后,以小到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压低嗓音继续说: 「也不想想我们几个月前可是袭击过迦帛尔……!」 这瞬间,所有人脑中都闪过某晚的记忆。 在苍白的月光照耀下,井井有条的白色街道上。 因恐惧而绷紧面孔,手持武器僵住的男子们。 ——袭击他们,杀光他们,在他们心里种下恐惧。 灰发首领下达无情指令的声音。 ……他们知道,只要这段记忆没淡去,他们到迦帛尔造访、停留的一天就绝对不会到来。表面上或许应该当作这是顾虑到迦帛尔居民的心情。 但其实不是这样。是因为他们对迦帛尔怀抱的憎恨,至今依然与这段记忆一同深入身心挥之不去。 (拉比莎、约西卜、涅拉、以及那些工匠……个人就没关系。) 杰泽特不经意垂下眼睛,望着地面沉思。 (但对象换作是迦帛尔就不一样了,我们的思考会变回沙岚旅团。) 就算头脑理解战斗已经结束,心却做不到。 就连亲手带来这个结果的杰泽特都这样了,更遑论其他团员。 双方之间横亘的不睦就是这么地根深柢固。 而这个念头应该不仅限于我方才对…… (你要小心,拉比莎。) 杰泽特回望已经远得有如地平线彼端海市蜃楼的迦帛尔,不由得在心里这么喃喃自语。 (要憎恨素未谋面的人是很容易的,要原谅对方却很困难。在大多数迦帛尔人的心目中,塔拉斯伐尔到现在都还是沙岚之镇吧。) 迦帛尔以往的和平是建立在不堪一击的虚构上。如今虚构已经毁去,建立在那之上的平稳没道理不瓦解。但愿拉比莎亲眼证实那点后,不会受到过度冲击,因而受伤就好了…… 想到这里,杰泽特感觉到自己的思考有哪里不对劲。 (怎么回事……?) 当他歪头纳闷的同时,看到风精灵开始活动,一边提醒其他同伴,一边拉头巾蒙住自己的嘴。下一刻,沙尘笼罩四周。 「你辨识精灵的眼力还是一样可靠,杰泽特。」 强风吹过后,同伴之一转头对他这么说。 「还好啦,我也只有这么点长处。」 「嘿,少来,『月夜』。」 听对方提起旅团员时代的通称,杰泽特在头巾下微微歪唇摆出讽刺的微笑。这个称号听起来虽美,却包含血腥的含意。 「话说五大通称也缺了三个,就剩两个了。剩下的只有月夜你,还有『华火』。『影爪』死了,『札库罗』和『水弧』都下落不明。」 「你说反了。缺的是我们吧,因为那是在沙岚旅团的名字。」 杰泽特以没有感情的声音订正,对方仿佛措手不及般顿时沉默了。 「经你这么一说的确是那样没错。」 对方别扭地小声说完,有如掩饰尴尬般浅浅一笑。 「不过『影爪』以外的两人或许很快就会见到了。」 走在前面的另外一名伙伴转头打圆场。 「假使他们一起行动,或许能在贝姆得知他们的去向。」 「是啊……此行就是为了那个目的。」 两人点头附和彼此,闭嘴面向前方。 就如两人所言,护卫要员前往贝姆的真正理由在此。 当然,就像杰泽特向拉比莎说明的那样,也会采购彩线及确认销路,但那只是他们的次要理由。 (那时塞伍特的确说过,离开旅团的人集合了反迦帛尔的反抗分子,要引发暴动……) 见风势趋缓,杰泽特一边松开头巾,一边想起过去的同伴——也是教他刀法的师父。这次会提议前往贝姆,就是因为塞伍特的情报。 (拉比莎和其他人也说过,武装集团是从迦帛尔北方一直线过来的。这就表示武装集团是在迦帛尔北方某座城镇集结整装后才过来的。其中最符合条件的城镇就是邻近的贝姆。就因为很近,所以圣园发出返回许可后,贝姆圣园支部的园丁想必都立刻回到迦帛尔。到时候就没有人能够带回武装集团的情报。) 另一方面,跟驻留在迦帛尔的自卫团很容易取得连系。看来武装集团应该就是以贝姆为据点没错。那么,背弃卡耶尔的旅团员当时也出现在那里煽动反叛分子的可能性就很高了。 (应该有人看到他们才对。) 这群前旅团员想要的就是这类目击情报。 最近在曼纳不曾单独听到沙岚旅团的传闻。提到旅团时都是依附在 迦帛尔的传闻,相对地,以往在中央沙漠销声匿迹的盗贼集团传闻也开始时有所闻。无论在世人眼中或是在现实,沙岚旅团都渐渐成为过去。 (要找回他们就得趁现在。) 太早或太晚都不行。杰泽特判断现在正是最好的时机。 如今失去卡耶尔这面旗帜,旁徨的旅团员无处可去。要是不赶快采取行动,他们或许会再次会合,用他们唯一知道的方法谋生。然后塔拉斯伐尔镇想必也会在少了他们的状态下完全成形。 (到那时候才迎接他们就相当困难了。但愿没有操之过急……) 不过,从现实考量,在反抗分子集结时,他们应该就已经会合了。既然已经会合,或许已开始展开几项小规模的行动—— 杰泽特不禁轻轻吐气,捏捏眼头闭眼片刻。 虽然不是拉比莎的测验,不过自己似乎也面临多灾多难的前途。 * * * 「咦——!哥哥正在开会吗?」 原本以为回到迦帛尔就能马上见到哥哥的拉比莎在圣园入口得知事实后,毫无顾忌发出了失望的呐喊。一旁的约西卜冷静地点头。 「那就没办法了。待会儿再去跟园长和哈迪克打招呼,先去办妥报考手续吧,拉比莎。那么我们现在就一起去登记会场……」 「咦!不,等一下。」 拉比莎被约西卜推着背,眼看就要进入圣园,仓皇转身摆脱约西卜的手。 「才刚回来而已,用不着那么急吧!我还有其他想打招呼的人、还有想做的事,毕竟很久没回来故乡了嘛。就让我一个人自由行动一下!」 总觉得要是就这样进入圣园的话就再也出不来了,于是拉比莎拼命这么主张。约西卜听了双手环胸,一脸为难的表情。 「一个人自由行动吗……你想打招呼的人是谁?想做的事是什么?」 「咦,当然是艾雪、朋友……想做的事是……」 逛市场吃吃喝喝——要是老实这么说的话,感觉约西卜深锁的眉头似乎会皱得更紧。拉比莎伤脑筋地低下头。 (我想想,有没有什么能够说服约西卜的理由……) 她拨开垂到眼睛前的太阳色头发,于是灵光一闪。 「啊,头发!对,我想去剪头发。」 「头发吗?」 这句话似乎出乎他意料之外。只见约西卜的眼睛愣怔地睁圆,表情不再那么难以亲近。见状确信行得通的拉比莎乘胜追击: 「你看,已经很长了吧?我本来就觉得差不多该剪了。刚好在迦帛尔有我常去的理发店!头发一长,不但洗头麻烦,而且又热又重,没办法专心读书。」 约西卜支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眼神倾注在拉比莎的头发上。 「呣嗯,的确超出头巾外不少……仔细想想很显眼……」 思索一段时间后,约西卜终于点头答应了。 「好,那么就先去理发店吧。」 约西卜才说完,这次换推着拉比莎的背要出圣园。拉比莎为之心惊,再度转身逃离约西卜的手。 「我一个人去就好,又不是小孩子!」 「但是现在迦帛尔的状况也还不清楚。」 约西卜话说一到半,这时罩着绿袍的园丁经过他的背后。 「咦?这不是约西卜吗?」 闻声转头的约西卜看到同僚后表情缓和许多。 「哦呀,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也回来了!」 「是啊,我带推荐者来参加候补测验。」 看约西卜跟园丁同事聊了起来,拉比莎眼睛一亮,判断就是现在的她偷偷开始移动脚步。她悄悄地远离约西卜,等拉开一段距离之后就挥挥手喊他: 「喂——约西卜,那么我走了——」 「啊!拉比莎!」 「等到哥哥差不多开完会时,我再过来!」 拉比莎一说完就宛如一溜烟跑走,横越大道钻进小巷子。她故意绕远路再回到大道后,才总算开始轻松自在、大摇大摆地走。 「反正明天开始又要用功了,稍微放松一下应该不为过吧—」 拉比莎兴高采烈地喃喃自语,在头上伸展双手,环视久违的故乡。 一条大道从东边的正门笔直延伸至城镇中央最大的市场。 迦帛尔以这条大道为分界,分成三大地区。南侧是圣园、医疗所及公所集中的公共空间,北侧是住宅及商店林立的居住空间。大道尽头的市场西侧则盖满了古老的人家,大片椰枣及西瓜田绿意盎然。饲养及训练里固的设施也位于此处。很久以前,发现辛姆辛姆前的迦帛尔只有这片西区,因此祖先代代住在迦帛尔的人多半住在这里。至于拉比莎家所在的北区,换句话说就是新市街。 「……?人好像变多了……?」 终于收心的拉比莎东张西望之际忽然歪头表示不解。 总觉得人潮比之前更拥挤了。不过,当然不及大都市贝姆,通行还很顺畅不至于撞到人。 还有陌生人似乎也变多了。当然拉比莎并不认识全迦帛尔的人,但是同为迦帛尔人,不可思议地就是有办法透过气质或装扮风格知道对方是不是同类。总觉得现在周围的路人几乎都是出身于迦帛尔以外的地方。而且,仔细一看,女性的数量也很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街上行人虽多,却缺乏欢乐气氛。 (奇怪……那些人是谁?) 不久她发现一群装扮完全陌生的人,有些惊愕之下不小心凝视起那些人。只见三个穿着漆黑连帽长袍遮住全身的人家在一起静静地走在街道角落。他们有如躲避阳光般低着头,兜帽戴得很低,因此就算从正面大概也看不清楚长相。那种装扮就算在其他城镇也不曾看过。 「嗯?不过,迦帛尔人也跟他们走在一起。」 观察久了,就能看出走在三人后方的迦帛尔男性居民似乎跟黑衣人是一伙的。 (他们要去哪儿呢?) 尽管总觉得在意,但预定拐弯的转角已经来到眼前,于是拉比莎不得已脱离了大道。该称为大街吗——眼前出现的路比先前窄,但可容纳两头里固错身而过。两旁是成排日用杂货或辛香料的零售店、小餐馆等与生活密不可分的店家。从这里弯进岔路、再转小路、拐入巷弄,路就会愈来愈窄,死巷增加,逐渐转变成外人不容易摸清方向的居住空间。 「嗯,这一带果然没变!」 拉比莎走在并排的商店之间,以熟悉的理发店看板为目标前进。既然都跟约西卜那么说了,首先还是得真的去剪头发比较好。她打算之后再去艾雪的店,顺便绕去家里看看。 「哦呀,这不是拉比莎吗?」 转进这条路以后,被认识的人叫住的机会也变多了。 「啊,几位阿姨,好久不见了!家里的人还好吗?」 「一家人都没变喔。你也是,一阵子没见就长大了。」 似乎是结伴来买东西的几位邻居阿姨团团围住拉比莎,摸摸肩膀或脸颊,弄得拉比莎忍不住缩头。 「头发留长了,长相也比较有女人味了不是吗?」 「差不多到了头纱比头巾适合的年纪。要不要帮你挑一条?」 「哈迪克虽然是好孩子,毕竟是男人,应该不熟悉这种事吧。」 「哇!就说了不用啦!」 手差点被扯啊扯地拉断,拉比莎慌忙脱身。 「暂时还是头巾就够了。我要去剪头发了!」 「你说什么?太可惜了,枉费你的头发那么少见又漂亮。」 「如果你是我女儿的话,我可不会不吭声。」 「 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肯定马上就会找到好对象喔?」 拉比莎向惋惜不已的诸位阿姨回以干笑,将备受瞩目的太阳色头发塞进头巾,匆匆冲下坡道。开玩笑,她才不要什么头纱。操纵里固明明就是男装比较方便。 不久,前方出现梳子及剪刀造型的木制看板,拉比莎敲得看板一下不停旋转,站在店门口探头看里面。 「大叔,你在吗?我来剪头发了——」 回应呼唤、从店内缓缓现身的老板顿时睁圆眼睛。 「拉比小弟吗?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不错,太好了!麻烦老样子。」 拉比莎解开头巾,很熟稔地迅速在椅子上坐下。大叔也仿佛理所当然般拿着梳子和剪刀站在坐着的拉比莎背后,最后发出了不知所措的声音。 「拉比小弟,剪掉真的好吗?」 「咦,当然好啊!怎么突然这么问?」 「就是,仔细想想你也到了一朵花的年纪。要不要留长看看?」 「咦咦?」 拉比莎很讶异大叔怎么会如此提议,转头看向背后。只见大叔对着她垂下眉毛,搔着脸颊继续说: 「以往虽然都毫不迟疑地替你剪头发,不过现在开始会觉得抗拒了。难得你头发颜色那么稀奇漂亮,再加上你哥哥哈迪克的前例。要是留长了,保证会很出色的。我想你差不多也需要增添女人味了。」 「女人味……」 仿佛那是未知的语言一般,拉比莎这么呢喃后就说不出话了。继一堆阿姨之后,就连大叔都说了类似的话,这下她不禁思索起来。 (不过哥哥的头发,的确是非——常漂亮,我最喜欢了。) 虽然现在又变短了,不过自从哈迪克的腿受伤而不再骑里固以后,就开始把头发留长。起初大概是因为懒得去理发店、或是圣园工作很忙的关系,不过就结果来说,那头长发更加衬托出他斯文的美貌。 如果自己也能变成那样,留长或许也不赖。 「而且交到好对象的时候很方便喔。能够得到织着心爱女人长——长的头发的装饰腰带,是男人最光荣的事情了。」 大叔边说边挺起大肚腩,若无其事地炫耀自己的装饰腰带,但拉比莎浑然不觉,顾着思索。 (艾雪、涅拉……这么一说,女生多半都是长发……) 要是男方知道『意中人』留长发是为了送织带给自己的话,的确是没有比这更开心的事情吧。因为这就等于是由岁月直接道尽爱意有多深。 「总之,要剪什么时候都能剪。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经大叔这么一说,拉比莎的想法完全改变了。要剪的确是一瞬间的事。 「说的也是,我决定再考虑一下。等我想剪的时候再来!」 拉比莎跳下椅子,充满朝气地说完便告辞。挥挥梳子和剪刀目送她离开的大叔一个人留在店内,感慨地喃喃自语: 「恋爱啊……!」 冲出理发店的拉比莎像猫一样钻过建筑物之间,来到位于理发店背面的另一条大街。因为小餐馆及茶馆都集中在这一带,所以人潮比先前的路上多,充满朝气。虽然没有大道那么多,不过也零星看得到迦帛尔居民以外的人。拉比莎目睹一群腰间挂刀的男子,歪头纳闷。 (那是自卫团员?本来原则上禁止出入迦帛尔才对……) 配合入城限制,除了演习或慰劳的名义外,他们不会进入迦帛尔。假使是前者的情况,他们应该会有更多人集体行动,就算是后者的情况,也是以接受迦帛尔招待的形式在特定地点款待,不会看到两、三个人结伴在这种地方散心。当然也有很多自卫团员跟守门人或迦帛尔居民混熟,可以比较自由地进出,但那种情况他们会有所顾忌,不会带着武器进来。 就像杰泽特说的,迦帛尔或许的确有所改变。 (艾雪他们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拉比莎蹬过平缓的上坡石板路,小跑步奔向艾雪一家经营的食堂。看食堂依然如故,她松了一口气推开门,拥挤的景象吓得她睁圆眼睛。 「艾雪——这边,我要热水!」 「接下来是这边!我要点餐了~!」 「好好好我现在就过去麻烦让一让这盘已经不用了吗!?」 「以迦帛尔男儿来说,你还满明理的!」 「你才是,虽然不是迦帛尔人倒是很讲理嘛!」 似曾在外头看过的自卫团员跟迦帛尔居民混在一起,围着桌子愉快地饮茶作乐。艾雪甩着扎起的黑发,忙碌地穿梭其中。看到她凶神恶煞般的表情,拉比莎应声关门。 「她好像很忙,等一下再来好了……」 拉比莎想到现在的确是喝茶时间,再度小跑步,决定先回家一趟。 拉比莎家就在食堂正后方。这栋建筑物不同于其他大多数住宅,玄关之所以面向街道,是因为以前曾经作为旅舍的关系。如今改建后,室内已经几乎看不出当时的面貌,只有正面玄关还照常使用。拉比莎怀念地仰望加了铆钉的铜绿色坚固正门,静静地握住门把。 拉门把的瞬间,「会不会打不开?」的预感忽然掠过心头。以往迦帛尔不管哪户人家都没有锁门的习惯,不过…… (或许已经改变,毕竟陌生人变多了。) 拉比莎隐约有这个感觉。大道上弥漫的难堪气氛或许就是因为那个缘故。那股气氛跟以往封闭、充满安心感的迦帛尔明显不同,拉比莎就算不愿意也感受得到。虽然那在艾雪的店似乎是往好的方向发挥作用,但一定也有一些事不是这样—— 不过与那种阴郁的预感相反,门没发出半点声音,轻易就打开了。 「啊……什、什么嘛,也对啦。」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溜进怀念的家。会想太多,一定是受到杰泽特的影响。都怪他临别前说了那种话。 (真是的,明明很轻浮却爱瞎操心。那叫庸人自扰。) 许久没闻到的自家味道放松了心灵。细长的走廊尽头是客厅,再过去是厨房兼置物间,没有天花板的朴素中庭周围是起居室与父母的寝室,上楼是哈迪克的房间和拉比莎的房间……绝不宽敞、非常一般、却是比任何地方都装满了更多回忆的重要场所。只是看到水缸及油灯的位置跟记忆一样,她就非常开心。 白天上洒落的阳光经中庭的白色地面反射,和煦地照亮了周围的室内。拉比莎发现客厅的短毛地毯就算踩了也几乎不会扬起灰尘,在心里悄悄地向艾雪致谢。 (谢谢你。想必我不在以后,你还是照常来帮忙打扫吧。) 拉比莎在想对艾雪说的话里面加上这句感谢,前往自己的房间。 她扶着冰凉的墙壁,缓慢地爬上边角磨损而险象环生的楼梯。住在这里时并不在意,不过现在一看似乎需要整修了。 (不过,仔细想想,哥哥已经住进圣园,我则是在塔拉斯伐尔,要是没有人住,这个家或许还满可怜的,居然完全摆着不用。) 话虽如此,转让给别人还是会感到寂寞。拉比莎嫌弃自己的想法怎么会这么任性,朝位于楼梯口的自己房间的门帘伸出手。 「我回来了。」 她小声喃喃自语,同时静静地掀起织着羽毛图案的胭脂色挂毯。 嘴里虽然这么喃喃自语:心里却清楚,迎接她的当然只有空荡荡的简朴房间而已。首先,映入眼帘的应该是空空的床铺。 没想到却不是。 最初映入眼帘的,是站在昏暗的室内、轮廓模糊的某样东西。 (咦……) 拉比莎一时间甚至忘记惊讶, 愣怔地凝视那样东西。 轻柔丰盈的波浪秀发,从下方透出的细腰,修长的双脚。 ——那是少女的背影,而且是裸体。 「是谁?」 拉比莎声音紧绷地轻轻问道,同时少女转头了。 略微卷曲的长发随之散开。 映着透入的光线、散发泛白光芒的眼睛看着拉比莎。 伫立在昏暗中,少女一丝不挂地面向拉比莎。 「啊……!」 拉比莎不小心看到稍微隆起的胸部,心慌地放开门帘—— 「对、对不起!!」 ——才尖声这么大喊,就飞快地转身一口气冲下楼了。 (咦?为什么?那是我的房间吧?) 拉比莎一头雾水地跑向玄关,冲到屋外,仰望刚刚走出的屋子。 外观庄严的铜绿色门,反射强烈太阳光的白墙,背后是艾雪的食堂…… 没有错,这是自己的家。 「咦?咦咦?」 拉比莎更加一头雾水,抱着头蹲下了。既然没弄错,那么裸着身体伫立在自己房间的女孩到底是谁?是她弄错房子了吗? (还是屋子在我不知道的时候被卖掉,现在是别人住。) 虽然哈迪克不可能瞒着她做那种事,不过也不能说没有那种可能性。 (怎么办?总之先回圣园一趟确认……) 就在拉比莎站起来准备去找哥哥确认时,头上响起开窗的声音。 她惊讶地仰头一看,只见拆掉防雨板的窗户探出黑漆漆的头。 「等一下,抱歉吓到你了。你是这间房间真正的主人吧。」 似乎是哪才的少女,戴着漆黑的兜帽遮住脸孔俯视拉比莎。 「我会说明原委。能不能请你再上来一次呢?」 从兜帽内垂下一束卷曲的头发缓缓摇曳。虽然逆光看不清楚,不过似乎是泛黄的浅橄榄色。 「嗯,好……」 拉比莎向被兜帽遮住只看得见嘴的她点头,尽管不知所措,还是再度开门了。 (原委……是怎么回事呢?那件漆黑的长袍刚刚在大道上也看过……) 拉比莎不由得连想到在大道上看到的那群人,从头到脚全黑的装扮教人不觉心惊。她也跟那些人有关系吗? 拉比莎提心吊胆地回到房间,只见少女坐在床铺上迎接她。 「抱歉,吓到你了。请坐。」 少女不慌不忙地指着身旁。拉比莎隔了一会儿后,诚惶诚恐地坐下,在不至于失礼的程度内飞快地观察少女。 看起来似乎比拉比莎矮的娇小少女,脸部被兜帽遮住看不见,不过从声音及体型判断,年纪大概跟她相仿。肤色比中央沙漠大多数居民再深一点,隐约透出的发丝果然是浅橄榄色。 「我从前天开始借住这间房间。」 少女唐突地开始说明。前天这个时间,拉比莎还在旅途中。 「当然是经过你哥哥的许可。看你的样子似乎不晓得就是了。」 「嗯,对不起,我才刚回来,所以不晓得……那个,对、对不起在你换衣服的时候闯进来。」 拉比莎一边这么说,一边想到希望对方先理解的最重要事项。 「啊,虽然打扮成这样,不过我是女生!就算是这样还是很抱歉,不过,姑且告诉你一声!」 不知道是不是被拉比莎语无伦次的模样吓到,少女隔了一会儿后,噗哧笑了。 「我知道,而且我不是在换衣服,而是在冥想。我习惯了,所以没关系。」 这次换拉比莎愣住,在回应前停顿了一段时间。 冥想……还真是相当老成的兴趣;而且她说她习惯了……习、习惯被人看吗? 「这、这样啊,你早就听哥哥说了吧,说我是女生。」 拉比莎发出啊哈哈的笑声掩饰狼狈,咳了一声转换心情。 「我叫做拉比莎。你呢?」 「黎度,占星的正巫女。」 名字是知道了,却不懂后面的词是什么意思,拉比莎疑惑地眨眨眼睛看少女。 「对不起,能不能再说一遍?」 「你不晓得『占星之徒』?」 「呃——……抱歉,完全不晓得……」 「这是一支古老的民族。从很久很久以前就一直住在这座中央沙漠里,承袭古老占星术的一群人。」 拉比莎听到这里还是没有任何头绪,伤脑筋地歪着头。 「没关系,不知道是当然的。我们本来就很少出现在人们面前。」 低头的黎度浅浅一笑,抬起脸来。顺着她的动作,拉比莎下意识地寻找兜帽里面的双眼,接着为之心惊。 黎度从鼻子上方到额头缠着黑布。也就是说,她蒙住眼睛。 (用意是什么……!?) 明明蒙着眼睛,但她确实看着拉比莎。不知为何总觉得她看自己,比自己看她看得更深入仔细,这让拉比莎感到局促不安。 「我是观星者,所以白天必须遮住眼睛。」 黎度仿佛察觉到拉比莎的心情,语气宁静地说道。她的嗓音以同龄的少女来说未免太过沉着,简直就像是度过无数岁月的老妇一样。 「其实白天应该睡觉的,可是今天突然浑身不对劲就起来了。所以刚刚一直在冥想。现在我终于明白是什么理由了,一定是因为你接近的关系。」 黎度静静地靠了过去,看不见的眼睛凑近拉比莎的脸盯着看。拉比莎错失抽身闪避的时机,近距离聆听了她的呢喃。 「我来见你了,拉比莎。」 2 关于同位置 他说,很可怕。 无知很可怕、很可怕,可怕得不得了。 被厚帐篷阻隔勉强穿透的光线与昏暗融合,有如阴霾般朦胧照亮室内。 在因为无形的恐惧而胆怯颤栗的男子面前,黑影庄严地发出声音: 「无知伴随愉悦,知伴随苦痛。你的苦痛是正确的。」 男子说:可是很痛苦。很痛苦、很痛苦、痛苦得不得了。 黑影点头,再度出声: 「那是因为你不知接受。接受无知、罪、恶的存在。」 「啊啊。」男子呻吟发抖,黑影朝他投注平静的眼神,继续说: 「水与火、风与大地、光与合、善与恶,这世上的物质、现象都是相对存在。一方消失了,另一方也会跟着消灭。变换形式、变换规模,这是天理。自然在我等之中无意识地互补。如果你为善,就必然有一方为恶。我等称之为世界的均衡。」 男子听了黑影的话立刻抬头,挤出声音发问:那么……那么人类该怎么做才好。 既然为善会产生恶,是不是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假使你会因此解脱,就那么做吧。」 黑影微微一笑,但那是伴随冷漠的浅笑。 「你就闭上眼睛、捣住耳朵、闭上嘴巴,无所作为,只是悄然生息就好。世界会抛下你运作。直到昼与夜、战乱与和平、生与死全部合而为一迎接中庸的那一天到来之前,都会不眠不休地持续运作。而你就待在外侧即可。」 男子瞪大眼睛,尽管茫茫然不知所措,却觉得那样未免太过可怕。 世界居然会丢下自己运转。 「不过,你已经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发挥机能了。」 黑影的口吻冷不防转变为和善。 「别想错了。既然恶由善生,就表示善即为恶。你便是由相反的极端中所生。那是调和,不是罪。一切都是世界为了保持均衡的机能。身为世界的一部分,你就自己决定要隶属于哪里吧。」 男子倒抽一口气,凝视在昏暗中有如污点般存在的黑影。 自己因无知而不断犯下的罪不是罪,而是机能。 而自己也因此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发挥了机能…… 这个想法在男子心里宛如麻药般扩散,带给他莫大的安心感。 不过,男子无法马上舍弃以往充满不安的想法。 见男子迷惘地沉默着,黑影静静地催促他: 「再来就要你自己思考了。等你想知道世界的真理时,请你再过来。」 当男子从充斥昏暗的空间消失后,又有一名男子出现在黑影前方。 他说他恨。 非常恨、非常恨,恨得不得了。 在被无处宣泄的恨意击垮的男子面前,黑影庄严地出声: 「慈爱伴随愉悦,憎恨伴随苦痛。你的苦痛是正确的。」 * * * 静谧的地下空间,潺潺水声清凉悦耳。 开完会的哈迪克邀约西卜到圣园内的个人房,一起等拉比莎。 「你的妹妹真是一个活泼的学生。」 约西卜将糖蜜溶入煎豆茶中,从刚才就一直将拉比莎在塔拉斯伐尔的表现详细说给哈迪克听。哈迪克因此一下蹙眉、一下捧腹、一下脸红,独自忙个不停。最后,他擦掉眼角泛出的泪水,搔搔那头色泽比妹妹还深的太阳色发丝说出感想: 「拉比莎的老师是你真是太好了。因为总括你的话来说,我似乎太宠那孩子了。」 「没错,你不稍稍反省一下就伤脑筋了。」 约西卜板着脸说完,立刻跟哈迪克一块儿笑了出来。 两人就这样笑了好一阵子,喝口茶调整呼吸以后—— 「……可是呢,尽管稚气未脱,但那孩子天真无邪的举动不知带给我们多少心灵救赎。这也是不争的事实喔。」 约西卜微微正色这么说道,视线忽然落向手边。 「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以及沙岚旅团,是吗……」 哈迪克应该约略猜到约西卜的想法,他也压低音量小声说: 「就算看似顺利……现实也没那么美好吧。」 「事情可棘手了。正因为表面上看似顺利。」 看约西卜十指交叉靠在嘴边呢喃说道,哈迪克皱起优美的眉毛。 「有问题吗?」 「不,目前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不安……」 护卫队急着赶路、不在迦帛尔停留的模样不时在脑海浮现,但约西卜不愿说出口。他对他们不安的心情只是臆测。 相对地,他提起最近开始思索的另一件事。 「我说哈迪克,我们小时候跟玩伴吵架是怎么和好的?」 哈迪克睁圆了跟拉比莎非常相似的蜂蜜色眼睛,浮现愣怔的表情。 「就算是个性温和的你应该也有过那种经验吧?和朋友因为一点小事不合、遭到误解,因此被排挤在外……这种时候我们是怎么修复关系的呢?然后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吵架呢?」 哈迪克重新倚着长椅椅背,侧头沉思。 「你这么说……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不过,为什么这么问?」 「也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约西卜苦笑,一边伸手取茶点一边转为轻松的口吻。 「就是偶尔会想起,特别是在塔拉斯伐尔跟前沙岚旅团的人讲话的时候:心里会想:啊啊,要是此时能够把彼此的想法当场毫无顾忌地说出来就好了。这种时候不知为何就会想起孩提时代的种种。很单纯吧?」 因为约西卜笑了,于是哈迪克的表情也跟着缓和了。他伸手取茶点。 「我懂,有时候我也会想同样的事情。今天也是。」 「这么说,是会议吗?跟水利协定议会开会。听说对方要求迦帛尔让出议长的位子……」 「对,会那样要求也是当然的。相信你多少耳闻了,如今迦帛尔和圣园已经纳入水利协定议会的监视下。要是得不到议会核准,所有活动都等着停摆。制度改革也在加紧进行中。像入城限制就是率先被废除的制度之一,以免有人利用这项制度隐匿证据。拜此之赐,街上人潮变多了对吧?」 「是啊,当初就预想过是不是会变成那样。」 「接下来这项虽然还没正式决定,不过我想今后迦帛尔居民也要征收水税了。至于要以个人或户数为单位则仍然意见分歧就是了。」 「那样……会引发抗议吧,光是塔拉斯伐尔的赔偿金就已经让财政窘迫了。而且如果让城镇依照过去的方式运作,居民税当然也不得不提高。」 「附带一提,我们的薪俸当然脱不了关系。」 「这点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约西卜故意发出哀号般的声音这么说完,然后喃喃低语: 「尽管如此,迦帛尔还是很富饶。」 黄色的干涸大地,约西卜脑海里浮现如今已经司空见惯的光景。 天真无邪的人们,在封闭的世界里出生成长,正要往前踏出新的步伐。双手染上血腥的一群男子,在暗地里守护扶持的那些人。 尽管那座城镇跟迦帛尔比起来一点都不富饶,他们依然努力求生存。 「简单来说,我认为目标就是公平分配利益与义务。」 哈迪克双手环胸,眼神透露出挑战的意味。 「虽然最近经常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好方法来达成那个目标。不过,总是痛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知识不足。看来我还需要多多学习。」 「要是你的学习热情能够传染给拉比莎就好了。」 就在约西卜仰望天花板叹气埋怨时,从远处传来了踢躂踢躂引起回音的轻快脚步声,一路往这边过来。 「哦呀?」当约西卜把视线移向门口的隔帘,哈迪克从椅背撑起身体后没多久,应该挺重的布帘被一把掀开了。 「哥哥!」 兴奋得喘着气出现的人当然是拉比莎。她这么喊完后就直奔哥哥胸前。哈迪克轻而易举地接下娇小的妹妹,原本温和的脸庞浮现更加柔和的微笑,凑近脸看着跟自己同样颜色的眼睛。 「欢迎归来,拉比莎,你看起来过得很好嘛。对不起没办法马上迎接你。」 「不会,没关系,因为工作嘛。我先回家里一趟了喔!」 「家里……」 哈迪克赫然惊觉,表情变得有些慌张。 「拉比莎,对不起。其实,我没跟你商量就把屋子租人了。」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了。是黎度吧?刚刚已经见过了。」 拉比莎跳起来,跟哥哥分开以后,浮现毫无里碍的笑容。 「听说黎度是星之什么什么组织的正巫女。地位还满高的,白天不睡不行,所以想找一处跟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落脚。嗯,我记得她说了类似这样的话,虽然我听不太懂。真是不可思议的女孩,对吧——」 约西卜使眼色要求解释,于是哈迪克开口了: 「自从入城限制废除以后,开始出现形形色色的人造访迦帛尔。『占星之徒』也是那些人之一。他们从头到脚罩着黑长袍,一看就能马上认出来。我也不是很清楚,据说是一群血脉古老的人,拥有从星象预见未来的能力。听说黎度小姐是其中拥有强大『预知』能力,位居正巫女地位的人。之前,她的随从在找能够破例出租个人房的地方,这消息偶然传进我耳里。因为我们家一直空着没人住,我心想这样刚好,就租给他们了。」 而且你也预定在圣园宿舍生活——见哥哥微笑着这么表示,拉比莎有些动摇地凝视他的脸。她一想起和黎度的对话,内心就七上八下。 (不是的,哥哥……那不是偶然……) 我来见你了,这句谜般的呢喃在耳朵深处响起。 「所以我租了这间房间,以便能够早一刻见到你。」 之后,黎度嘴边浮现不可思议的微笑,这么说完就挪开身体。 「来见我……为、为什么?这是什么意思?哥哥知道这件事吗?」 「不,你哥哥毫不知情。他以为把房间租给我纯属偶然。但我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是透过『预知』能力知道的。」 见拉比莎呆住,黎度不禁噗哧一笑。 「我只是照预见行动而已,结果就像这样在这里见到你。之所以说我来见你了,也是因为我早就知道会见到你。」 (该跟哥哥说吗……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遮住眼睛、以平静的口气叙述的黎度拥有神秘的气质,明明说着完全听不懂意思的话,却有莫名的说服力。但换作拉比莎讲述同样的内容,可以想见肯定是全场浮现问号。 (算了。虽然那女孩很不可思议,不过我很高兴她来见我。) 就在拉比莎寻思时,哈迪克似乎想起了另一件该讲的事。 「对了对了,你的房间是给黎度小姐住,而我的房间则给她的随从乌尔哈先生住。你也见过他了吗?」 「咦?没有,我完全没发觉。看来黎度真的来头不小,居然有随从。」 「地位是原因之一,不过大概还有眼睛的关系。听说她的眼睛很特殊,夜间看得很清楚,相对地,很怕白天的强光。所以才蒙住眼睛吧。」 「啊,原来是这样!」 「你跟她似乎年龄相近,我想你可以多帮她一点。」 「嗯,我会问问看是不是需要我帮忙在迦帛尔带路。」 看兄妹和睦地对话告一段落,约西卜立刻扬声说: 「话说拉比莎,我从刚才就有个疑问……」 约西卜扶着下巴,一脸怀疑的表情直盯着拉比莎看。 「你应该是去剪头发才对,那么剪了吗?」 「呜哇!没有啦,这是……」 拉比莎按着头,语无伦次地向师父和哥哥解释起来: 「我是去剪了,可是很多人跟我说剪掉可惜,理发店的大叔也说留长明明很好看……而且哥哥的头发的确很漂亮。况且要剪随时都能剪,所以就改变心意……我曾经一度要去剪掉,是真的喔!」 见男士们不知为何悄然陷入沉默,拉比莎心生动摇,很刻意地敲着手心说: 「……啊,对了,我还没跟园长打招呼。我去去就回。」 听着拉比莎在房间外喊「喂——园长——」,他们僵硬地面面相觎。哈迪克脸色略显苍白,静静地扶着额头。 「以前只要头发稍微长长就立刻嫌碍事地跑去剪掉的拉比莎……居然要留长……!?」 漂亮?漂亮?变漂亮想做什么!拉比莎!——见哈迪克难掩动摇,约西卜走近他,把手放在他颤抖的肩膀上。 「某位诗人说,这世上最悲哀的人种,就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父亲。」 「那位诗人的名字是?」 「请当作诗人希望匿名。」 「……能不能替我转达诗人,拜托把哥哥也加入那个人种里面。」 哈迪克应声横躺在长椅上,望着远方,眼眶微微湿了。 跟园长打过招呼的拉比莎在回哈迪克房间前被约西卜逮住,被迫直接去办理报考手续. 「真是的,约西卜你喔,真不知道该说是认真还是死板……」 就算想要多争取一些时间跟哥哥相处的拉比莎小声埋怨,他还是不为所动。 「你会在迦帛尔待上将近一个月,之后有的是时间吧。」 「可是重逢的喜悦还是第一天最强烈吧!再说约西卜去见过家人了吗?人家会觉得你是冷淡的儿子喔!」 「老家那边我当然会去露个面,等工作结束之后就去。这次不是单纯的返乡,而是工作的一环,所以优先工作不是当然的吗?我可不像你,总是先玩以后才火烧屁股。」 约西卜说得义正辞严,拉比莎为之语塞,不高兴地别开视线。 报考登记在地下的圣园一角进行。一般人也能够自由出入的广场铺着地毯,数名园丁坐在上面,听排队的报考者报名字及出生地等资料,然后写在长长的兽皮纸上。报考者中也有好几个人像拉比莎这样有园丁陪同。 (想考的人还满多的。) 拉比莎情不自禁地打量起排队的人的长相。有长相稚嫩的孩子,看起来好像才刚满报考资格年龄;也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教人沉思都这把年纪了还报考做什么……还有几伙人,不知道是不是朋友,嘻嘻哈哈的笑得东倒西歪,园丁偶尔会过去约束他们保持肃静。 (真好,跟朋友结伴考试吗……) 跟朋友一起用功、督促、竞争,肯定很快乐。羡慕地看向其中一伙的拉比莎发现了熟面孔,发出「啊!」的一声。 「萨允!?你不是萨允吗,还有大家!」 拉比莎探身朝他们用力挥手。 那伙人正中央一个体格比较健壮的少年转动鸢色的头,寻找是谁在叫自己的名字。 「喂——这边啦,这边,是我!」 视线跟跳个不停的拉比莎越过众人头顶对上的瞬间,少年的表情转为惊愕。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萨允你们也来参加考……」 「嘿!不许吵闹,轮到我们了。」 拉比莎正要再跳起来时被压住了头,她慌张地面向眼前的园丁。原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轮到她了。 登记完毕、拿到考试当天必备的号码牌,拉比莎跟要去办别件事的约西卜告别以后,再次回到广场。那群朋友正好在办理登记。 (真没想到那些家伙也想成为候补园丁……感觉好奇怪。) 他们是住在同一街区的少年,换句话说就是儿时玩伴。 特别是带头的萨允和拉比莎相处自在,从懂事起就每天比谁操作里固的技术好。几乎都是萨允挑起竞争,最后大多以拉比莎的胜利作结,两人的个性在这种好胜的部分莫名合得来。 话说在踏上使者之旅前夕,他也说过等回来再分个高下。 (万岁!找到一起读书的同伴了。) 拉比莎欣喜若狂,见少年登记完毕准备成群离开广场时,立刻脚步轻快地跳到他们前面。本来有说有笑的他们睁圆眼睛停下脚步。 「拉比莎?」 「好久不见了,你们过得好吗?」 「你怎么会在这种地方……啊,难道你回迦帛尔了!?」 「嗯,我是来参加测验的,所以会在迦帛尔待上一个月左右。」 看着笑咪咪的拉比莎,他们的眼神有些不知所措,一齐往同一个方向转动视线。他们的视线集中在萨允身上。 拉比莎发现鸢色的浏海中唯独两撮染成红色,于是乐陶陶地点出: 「哦,颜色换了。已经不喜欢绿色了吗?」 萨允稍微摸了一下自己的浏海后,表情僵硬地开口: 「你已经是见习园丁了吧?事到如今干嘛还参加测验?」 「喔,那是因为约西卜……他是担任我老师的园丁,是他劝我最好多累积经验,于是我就姑且来报考了。」 虽然我一点都不觉得自己考得上就是了——拉比莎搔了搔头,环视大家的脸。 「不过,话说回来,我完全不知道你们也立志成为候补园耶。你们是从什么时候冒出这个想法的?既然要一起念书,也让我加入!」 拉比莎以为他们会拍着她的肩膀说「真拿你没办法」,等一会儿就一起走。 就像以前那样,在当地街区深处的死巷集合,这次不是想点子恶作剧而是念书。有时还会到常去的茶馆透透气。 (跟大家在一起,念书也会变开心。就跟约西卜这么说一声吧!) 拉比莎本来兴高采烈地这么想,但她发觉无论经过多久,都没有任何动静。「奇怪?」拉比莎再度环视大家的脸。 「怎么了?不走吗?」 被拉比莎盯着看,几个人浮现胆怯的表情别过脸去。 「萨允……」 拉比莎看着老大的脸求救,这时终于感觉到异状。 因为萨允摆出不曾看过的严峻面孔瞪着拉比莎。 (咦?) 看拉比莎倒抽一口气,萨允忽然移开视线,号令其他少年: 「走了。」 一声令下,大家纷纷开始绕过拉比莎移动。 「等一下,萨允,这是怎样?态度真差耶。」 拉比莎深感惊讶,慌忙绕到他前面。 「亏我们这么久没见,哪有人这样的,你在闹什么脾气!」 「让开啦!」 被粗暴地推开肩膀,拉比莎一气之下,抓住体格远比自己高大的萨允胸口。小时候只要这么做就能够脸抵脸,如今却要抬头往上看。 [插图] 「没有人这样开玩笑的。我做错了什么吗?给我说清楚!」 「开玩笑的人是你吧,拉比莎。你少碍事!」 萨允不当一回事地挥开拉比莎的手,口气不掩敌意。 「我们是认真的,跟来考着玩的你不一样。听懂了就滚回去。」 「考、考着玩?你在胡说什……」 拉比莎正要大声反驳,发现他们已经引人注目,于是闭嘴。 (看来最好还是先离开圣园再说。) 她暂时忍耐,让路给那群少年,再抿着嘴从后面追上。 「钦,卡赛姆,萨允那家伙什么时候个性变得那么差了?」 出了地底后,拉比莎问走在最后面的少年。整个人圆滚滚、体型丰满的卡赛姆在这群人里面是最懦弱的一个,也常常成为取笑的对象,不过心地善良稳重。然而现在就连他都对拉比莎见外了。 「对不起,拉比莎,我的看法也跟萨允大致一样。」 他神经质地反覆眨着眼睛,转开视线回答。 「我们跟姑且来报考的拉比莎不一样,这是两年只有一次的机会。就算当不上园丁,只要通过这项测验,愿意雇用我们的地方就会大幅增加。今后税金似乎也会加重,不能再发呆了。所以,今年报考的人才会那么多吧。大家都很拼命,这可不是在玩。」 以前每次同伴起争执,卡赛姆总是会惶恐地主持公道。拉比莎想都没想到他竟然会说这种话,她震惊得一时间答不出话来。 (姑且……虽然是姑且一试没错,可是我也不是考着玩的啊!) 刚刚因为跟同伴重聚的喜悦,不小心以轻浮的口气说了姑且报考这种话,现在想想或许的确是不当发言。 拉比莎找出自己该反省的部分,面向大家尝试解开误会: 「对不起,姑且这句话的确不应该。我当然也不是抱着玩玩的心态,我来是真的有心要考上,也为此努力,跟大家一样,所以——」 萨允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来。 「你要是落榜了,见习园丁的资格会怎样?要辞掉吗?」 其他同伴也停下脚步,接连面向这边。 面对他们的视线,拉比莎尽管有些退缩,还是老实回答: 「不会。约西卜说,我是因为使者之旅视同测验的关系,所以就算落榜,见习园丁的资格也不会被取消……」 自己每说一句话,气氛就随之僵硬,连拉比莎也不得不注意到这点。 「不过……我当然是抱着一定要合格的心态努力……」 结果,仿佛补充说明般说出的话语显得愈来愈没自信了。 萨允听了拉比莎的答覆,脸上慢慢地展露类似嘲讽的表情。 「哼,我就猜是那样。真不愧是使者大人,跟我们的立场就是不一样哦!」 到了这个地步,再憨的人都看得出来,他的恶意很明显。 拉比莎握紧拳头,努力以平静的语气说: 「……先说好,我并没有做任何不正当的行为。决定以使者之旅代替测验的人是园长,我也确实完成了那趟旅行。那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啊。没有人说不对啊。我只是要你别妨碍我们而已。不管是考着玩还是认真考,你最后都会回东边的乡下小镇吧。认真程度当然不一样好吗?要我明讲吗?你很碍眼!」 太阳色眼睛圆睁,接着爆发怒意瞪着萨允。 周围的少年这下也浮现心惊的表情,交互看着互瞪的两人。 「喂,萨允,你说得有点过分了。」 「没关系。不这样讲她就听不懂啦,这个迟钝女。什么一起念书,别开玩笑了!你以为你是谁,居然任意妄为!」 这句话过分的程度,就连应该站在萨允那边的少年都为之哑口无言。 「我们可不是让你在迦帛尔停留期间过得愉快的工具!」 萨允说完想说的话就不悦地面向前方迳自走掉,同伴也纷纷跟了上去。几乎所有人都心虚地瞥了拉比莎一眼,便仓皇别过脸去。 拉比莎杵在原地,不吭一声,仅是凝视着同伴的背影。 (我明明也很认真……只是因为能够见到大家,知道我们 有同样的目标,所以很高兴……) 「拉比莎……对、对不起……!」 听到有人战战兢兢地出声,拉比莎看向对方,只见卡赛姆刷白了脸伫立在一旁。 「我们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拉比莎——」 「还不快过来,卡赛姆!反正那家伙马上就要离开了,犯不着跟她来往!」 萨允的声音有如箭矢般飞来,吓得卡赛姆的肩膀为之瑟缩。 拉比莎见状,顿时内心涌起愤怒的狂涛。 萨允的说法,好像拉比莎回迦帛尔只是为了玩,高枕无忧地稳居别人赋予的地位,等着风光回到塔拉斯伐尔一样。 拉比莎的确是想到迦帛尔的市场玩,也很期待跟朋友们见面。测验考归考,就算落榜也没什么问题。这是事实—— 但是,她不希望别人因为这样就认为她不认真。 (我是认真的。我想成为正式园丁,也想展现出自己的学习成果。我确实以合格为努力目标,虽然有点没自信……) 自信忽然动摇的瞬间,怒火也跟着摇曳了。拉比莎因此发觉自己感到愤怒的同时也感到心虚。 (虽然我的确比其他人更没有后顾之忧,也觉得过意不去……) 一旦发觉后,心虚的感觉就开始压过愤怒而不断膨胀。 内心某处是不是有过「就算落榜也没损失」的念头?心想反正还有两年。 杰泽特已经邀自己等事情告一段落后就一起去旅行,这个约定感觉还要好几年才会付诸实行。杰泽特说过,这段期间照常努力当园丁就好,拉比莎也这么认为。她认为一方面实现园丁梦,一方面以旅行梦为目标就好。 路已经铺好,接着只需要少许努力。然而,她却装得很拼命。 ——惹火萨允他们的,一定是自己这种欲盖弥彰的态度。 (萨允是说得太过分,但我也太不经大脑了。) 殿后的卡赛姆背影转进街角消失了。总觉得要是就这样分开了,似乎永远无法和好,于是拉比莎赶紧追过去。她不希望他们错看自己,也不想再陷入心虚状态。为此,她只想得到一个办法。 「等等,请听我说!我会证明我是认真的!」 少女蕴含意志的声音了亮地穿过了住宅围绕的狭长街道。 少年们发现拉比莎的语调跟先前不同,统统停下脚步回头看。 「这次测验要是落榜,我就归还见习园丁的职位。」 拉比莎正眼盯着少年队最后面的鸢色眼睛,这么宣言。 「我是认真的。我现在就回圣园广场,也向测验管理者表明这件事。」 「怎、怎么可以……」 卡赛姆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惶恐地环视同伴的脸。其他少年也八成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律浮现不知所措的神情。 唯一没表现出动摇的人,就是迎接拉比莎视线的萨允。 侧身看着拉比莎的萨允,最后沉默地挤开少年来到拉比莎眼前。他停下脚步,凑近眼睛看着拉比莎的脸问道: 「你是认真的吧?」 「不要让我说第二次。」 不移开目光、没表现出丝毫畏怯的她跟萨允,就这么互看了半晌。 最后,萨允双唇泛起紧绷的浅笑。 「我来当证人。」 他话一说完就抬起下巴示意朝原路走,然后率先迈步。拉比莎也不落人后地跟上去。 「喂……那两个家伙来真的吗……?」 留下的少年杵在原地,一筹莫展地面面相覼。 「多、多、多……」 那天日落后,为了庆祝重逢,在艾雪的店举行的小小晚餐会上。 接到邀请的约西卜听了拉比莎莽撞的宣言,脸色瞬间刷白了。 「多么不经大脑的宣言!拉比莎,你接下来的两年不想回塔拉斯伐尔了吗!?镇上的人岂不是会怪我!亚里耶要怎么办~?」 至于杰泽特的反应就更不敢想像了——见约西卜抱头苦恼,拉比莎一边拿起配茶的烘焙点心,一边有些不满地嘟嘴。 「那种反应是什么意思,好像我确定会落榜一样。我会合格的。我就是为了这个目标宣言的。」 万一考试落榜失去见习园丁的身分,拉比莎应该会自动决定要回迦帛尔才对。她在塔拉斯伐尔的生活就是仰赖圣园微薄的薪资再加上哈迪克的补贴,最重要的是,到时候她就没有离开迦帛尔的理由,所以那样也是当然的。她不想做出类似逃家的行为害哈迪克伤心。 「我已经尽全力准备,而且还有时间嘛。约西卜不也说过既然要考就要考上吗?状况并没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那么,约西卜,现在拉比莎合格的机率大概是多少?」 伤脑筋地微笑关注对话的哈迪克这么一问,只见约西卜瞬间神情严肃地思考后,慢条斯理地端起自己的杯子啜茶了。 「饭后一杯茶可以缓和情绪呢……」 「居、居然转换话题了!」 「近乎绝望吗……」 约西卜这番举动,不知为何,反而是不相干的坐在隔壁桌的老先生们有所反应。 拉比莎铁青了脸往桌上探身。 「怎么会!约西卜,你骗人的吧!?」 「我没骗你,饭后一杯茶可以缓和情绪……」 「喂,看着我说话!」 「你冷静点,拉比莎。也就是说,就看你够不够努力了。」 哈迪克把手放在拉比莎的背上,出书安慰鼓励她。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算失败,要是已经尽了力,自然也能看开。你的志气或许鲁莽,但值得嘉许。你就努力看看。」 「哥哥……」 拉比莎得到温暖的安慰,抬头看着哥哥的脸要表示感谢,不过却停住了。 「……等一下。哥哥,为什么你显得这么开心?」 「咦?」 不解地偏着头的哈迪克脸上,浮现了不管在谁看来都笑咪咪的满面笑容。直到刚才明明都稍微垂下眉毛,浮现伤脑筋的微笑…… 「不是,我很高兴你有这么了不起的决心。你要加油,拉比莎,我是最支持你的人。不过,话说回来,你知道市场上多了奇怪的珍奇小屋吗?」 「珍奇小屋?没有,我第一次听到。」 「非常有趣喔,听说每天都会一点一点地更换展示内容。要去看看吗?」 珍奇小屋吗……拉比莎差点转移了注意力,赫然惊觉后用力摇头。 「不、不行不行。我要念书!」 「不过偶尔也需要透透气啊,用脑过度对身体不好。我一直想,等你回来以后,绝对要带你去看的……我当然不会强迫你……」 很困扰吗?——看哥哥脸上浮现落寞的表情,拉比莎不禁为之语塞。 「好个策士……」 「那种类型的人最恐怖了。」 见了哈迪克这番举动,应该不相干的隔壁桌老先生们不知为何互相点头附和。 拉比莎一阵犹豫,最后心一横避开了敬爱的哥哥的视线。 「抱歉,哥哥!可是我现在真的陷入绝境,得趁还有精神的时候念书!」 「哎呀,拉比莎,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用功了?」 从背后登场的人,是端着新水果盘的艾雪。迅速清空桌子中间、熟练地摆上盘子的艾雪背上,不知道为什么背着婴儿。艾雪坐下时婴儿因此醒来,咂咂嘴发出了想睡的声音。 「喔喔、乖、乖,对不起唷,可以继续睡没关系喔~」 艾雪摇晃身体安抚婴儿,这当然不是她的小孩。 这孩子是上次拉比莎乘着沙暴返回迦帛尔时,暂时交给艾雪照顾的婴儿。虽然一直在寻找有没有人在那段时期被掳走小孩,不过到目前仍然无法确定,因此就这么交给艾雪一家人照顾。如今艾雪已经把她当成亲生孩子或妹妹般疼爱。 栖身处从背上换到胸前,彻底安心、睡得香甜的软绵绵生物。拉比莎凑近看着那张脸,眼睛闪闪发亮地仰望艾雪。 「好可爱喔——!脸颊好像一摸就会融化掉。你抱着她都不会怕吗?」 「呵呵,没事的。不过,她非常软倒是真的。拉比莎要不要也抱抱看?」 「咦,可以吗?可是难得她睡着了……」 「等她醒来时再陪她玩。明天你看怎样?要不要顺便一起做点心?」 「万岁!艾雪的点心就是要现吃最棒!那就明天……」 拉比莎差点顺势同意,在千钧一发之际赫然打消念头。 「啊不!不是,就是,不行,我要念书……」 「我会为你把开心果和杏实煮得甜甜的加进派里面。为了让馅的颜色好看,我还会切开交错排列。一定会色香味俱全喔~」 「带着派到附近的山丘去郊游也不错呢,以前常常这样玩。」 就连哈迪克都兴致勃勃,笑咪咪地说出那种话。 「啊呜……好像很好玩……」 拉比莎在这样下去会输给诱惑的危机感驱策下,向从刚刚开始就一个人静静剥着橘子皮的约西卜求救。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默不吭声,约西卜!平常那种『你根本没空玩!』的态度上哪儿去了!」 「我现在正认真思索为什么饭后一杯茶能够缓和情绪……」 「……啊啊,受够了,大人都一样自私!」 [插图] 拉比莎用双手夹住自己的耳朵,「噫——」不禁仰望天花板尖叫。 在她的视线底下,三个大人互使眼色,背着可爱的小妹悄悄地流露了温暖的微笑。 * * * 既然已经宣言,从隔天开始就要发愤图强、拼命用功——虽然拉比莎起初满腔热忱,但骨子里还是喜欢活动身体远超过坐着念书的野丫头。努力了三天就彻底厌倦,无精打采地趴在桌上。 「呜呜……第三章……生活中的植物……唉……」 额头砰一声敲在厚重的书籍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累了……大家真的都这样念吗……?」 完全没提到辛姆辛姆嘛——拉比莎嘀咕。 虽然是候补园丁测验,不过要是以为测验范围从头到尾都是辛姆辛姆的话就大错特错了。这个阶段关于辛姆辛姆的事反而只提到两、三项而已。有志成为候补生者学习的内容,首先是中央沙漠大致的地理风物、土壤性质、植物生态、动物生态,以及与之息息相关的人类活动。要学习辛姆辛姆的知识,与其说等到成为园丁学生后再学也不迟,不如说现在学习还嫌太早了。 「呿——辛姆辛姆我每天看,相当了解说……」 就算明白显然这是必备知识,还是忍不住抱怨。 拉比莎目前人在准备给派遣到其他城镇的园丁暂返时使用的宿舍。虽然整洁、方便,但她开始觉得再也无法忍受在这个狭窄、只有最基本生活物品的安静空间继续待下去了。 (萨允他们果然是在一起念书的吗?虽然想去看看,不过还有点疙瘩……) 虽然约西卜和哈迪克不时会来探望她,但他们毕竟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一直陪着她;而且如果真的一直陪她也很困扰就是了。 (……好,反正现在也读不进去,不如去转换一下心情好了!) 一旦决定,拉比莎的心情马上就转变,稍微打起精神。 她把挂在衣帽架上的头巾迅速缠到头上,轻快地穿过听得到微弱水声的走廊,然后活力十足地冲上通往最近出入口的狭窄楼梯。 当她翩然来到迦帛尔的街上,先前被静谧的昏暗所支配的空间仿佛虚幻般不复存在,午后强烈的太阳光与市场的喧嚣顿时笼罩全身。 「啊!原来这里离市场很近……」 缤纷的色彩与生活的气息让脑袋瞬间晕眩。 仿佛与风一同静止的时间和热血突然开始流动。 「对了,既然都来到附近了,要不要去喝杯果汁水……」 就在拉比莎混进人群雀跃地喃喃自语时,突然想起杰泽特。 (他现在或许已经离开贝姆,在回塔拉斯伐尔的路上了。) 按照预定应该不是像这样一个人,而是和杰泽特一起逛市集才对。 请他喝果汁水,就算没做什么特别的事,一定也会很开心的…… (算、算了,现在想这些也无济于事。) 发觉到自己下意识地隔着衣服握住胸饰,拉比莎急忙把手放开。 尽管杰泽特要她拿出来,结果胸饰依然收在衣服里。 (因为萨允他们保证会取笑嘛!) 那些家伙对这种事特别眼尖。马蜂窝当然是不要捅最好。 拉比莎横越大道,穿过支撑巨大帐篷的其中一道拱门。室内型市场内部比外面的街道更加喧嚣,通道两侧挤满了店面狭小的店铺,店主一一跟擅长杀价的顾客热烈地讨价还价。 通过平常的路径来到喜欢的果汁店,在等柳橙和芒果榨汁时,拉比莎的脑海忽然浮现了一名少女的脸。 (对了,我是不是还没问黎度需不需要我带她熟悉迦帛尔?) 拉比莎想了一下,向店老板再点了一份,不是装在现场饮用的杯子,而是装进表皮坚硬、内部掏空的果壳里。然后要了两根裁成适当长度当作吸管的芦苇杆,付了钱就脚步轻快地前往家里。 她双手抱着果汁水,通行无阻地抄近路钻过弯弯曲曲的巷弄。 背和手肘并用地打开铜绿色的门,慎重地爬上边角磨损的楼梯。 然后抵达自己房间的挂毯前,正要开口时—— 「请进。」 从房间里面早一刻传出了声音。 正要喊「黎度」的拉比莎维持口形、睁圆眼睛掀开门帘。 「你听到脚步声了吗?」 「没有,不过我看见光。」 只见黎度在床铺上坐起上半身,还穿着睡衣很困地回答。拉比莎见状,赫然想起一件事。 (啊,黎度好像说过晚上要看星星,所以白天都在睡觉!) 那么自己此举就是扰人清梦了——看拉比莎仓皇要道歉,黎度又抢先开口了: 「没关系,反正这个时间我本来就该起来了。怎么说我也不是整个白天都在睡觉,只是比普通人晚一点睡而已。」 「……是吗?」 在松一口气的拉比莎注视下,黎度慢吞吞地卷上蒙眼布。 「你平常起来以后都做些什么?」 「冥想。然后摄取少量的水和面包,尽量在夜晚来临前保持安静不动。」 「保持安静不动?」 拉比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自觉像鹦鹉学舌般反问,黎度点头肯定。 「对,保持安静不动,因为没有其他事可做。」 拉比莎受到冲击,张大嘴巴。 (一动也不动!她明明怎么想都跟我同年纪……) 难以置信。换作自己根本受不了。 「这么说,你还没逛过迦帛尔吗?不会觉得无聊吗?」 「迦帛尔在我来的时候稍微逛过。无聊……我不清楚什么是无聊。」 从她沉稳侧头的模样看来,似乎是真的不清楚。虽然在拉比莎看来,不懂何谓无聊的状态 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一直关在这种昏暗的房间里会生病的!对了,有随从在吧?那个人都没说什么吗?」 「你说乌尔哈吗?乌尔哈现在不在。我吩咐他去办点事,所以人不在迦帛尔。因此我更不可以独自外出。」 「咦……这么说,现在就你一个人在这里?」 「是呀,跟你第一次见面的前一天,乌尔哈就出门了。」 这就表示,这四天黎度都独自一个人度过。白天蒙着眼睛待在昏暗的房间里,晚上到屋顶看星星…… 应该说,她想必是不得不如此吧。 (要是有人带路的话,黎度一定也很想到外面散步才对。) 拉比莎浮现这个想法,立刻提议带路。 「我说黎度,如果方便的话,等一下要不要一起去迦帛尔的市场玩?市场上有很多这——样的美食或乐子喔!」 她边说边静静地递过果汁水,黎度不知所措地用掌心摸索起果汁水容器的触感。 「这是什么?虽然很硬很粗糙,却很有弹力,还有一股不可思议的香味……」 「是果汁水。是用柳橙跟芒果榨出来的汁,加上亚鲁基鲁奶和辛姆辛姆水调成的。甜而不腻,很好喝喔!来,用这个吸。」 拉比莎拿掉容器开口的塞子插进芦苇杆,凑到黎度嘴边。黎度尽管不知所措还是咕噜一声咽下,然从立刻发出惊呼。 「好甜好好喝!这种东西我第一次喝到。你说果汁水,水果会变成这样吗?」 「咦,你不知道果汁水吗?平常不会榨柳橙汁喝吗?」 「榨?可是柳橙不是干巴巴的一点水分也没有吗?」 无花果也是、杏实也是、葡萄也是……听黎度一一列举,拉比莎感到某个疑问,战战兢兢地问她: 「我问你,黎度。你该不会……没吃过生的水果?」 「这话是什么意思?」 黎度认真地品尝过第二口果汁水后,似乎感到很不可思议地侧着头。 「我想都是生的没错,毕竟又没有烤过。」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 虽然风干的水果的确不会刻意烤过再吃。 (照这样看来,她搞不好会说她也没吃过新鲜的肉和蔬菜……) 如果是这样就太可惜了。难得来到能够新鲜取得各种蔬果的迦帛尔,怎么能就这样回去……! 拉比莎抓住专心喝果汁水的黎度双肩,热切地看着蒙住的双眼,顺着涌现的使命感提议: 「好,黎度,既然这样我们就边吃边逛,把新鲜水果全部试吃一遍!」 「誓吃?那是什么仪式?」 「去了就知道。来,我们走,快去换衣服,换衣服!」 但是黎度被这一催,显得有些困惑。 「等一下,拉比莎。对不起,我不能外出。」 「为什么?就算有我跟着也不行吗?乌尔哈先生不准吗?」 「不是,乌尔哈没有权限阻止我。不是这个缘故……」 黎度欲雷又止,迟疑片刻以后静静地吐实: 「我不想被其他同伴知道我在这里。正巫女的地位意外地高,要是有许多人来问候,光是那样就很累人了。」 「啊,原来如此……」 拉比莎了解情况,双手环胸思考片刻后,只见她缓缓地打开放在房间一角的长方形木箱的盖子。底部遗留了几件没带走的衣服。 她拉出其中一件,摊开看过后点了一下头。 「好,既然这样就变装!这件连脸都可以遮住,这样就认不出来了吧?」 手里是胭脂色的连帽长袍。 那是母亲生前给拉比莎在夜里转凉时穿的,现在的拉比莎穿有点小,但是给娇小的黎度穿似乎刚刚好。胸口部分绣了天体及花卉图案,以拉比莎的个人物品来说很难得这么女孩味。 拉比莎心想,就算给黎度看,她大概也不懂,于是直接把长袍递到黎度手上。 「长袍?只要穿上这个,别人就认不出我?」 「因为你的同伴都穿那件黑袍吧?认不出来的。」 面对说得很肯定的拉比莎,黎度神色略显不安地确认长袍的触感。 「我……从来不曾不告诉乌尔哈一声就出门。而且,也不曾穿过黑衣以外的衣服。我不知道可不可以那么做,得问星星才行。」 黎度突然心神不宁,触摸放在一旁的果汁水。 「对了……刚刚我也没问星星,就喝下了别人给我的东西。」 「你在说什么?那种事要是得一一问过别人,不就什么事都不能做了吗?」 拉比莎吓了一跳,不经意脱口而出。 「虽然比方说要踏上危险的旅程、或是吃未知的药时,或许请占卜师择日比较好,不过现在只是去逛迦帛尔喔!这是大家都在做的事!」 [插图] 「……是吗?」 「没错!总是关在屋里的话,这不是在哪儿都一样吗?既然难得来到迦帛尔,就出去玩玩吧!绝对会很开心的!」 见拉比莎牵着自己的手拼命邀约,黎度惊讶地从蒙眼布底下凝视她。 「……这幅光景很像。光邀引我,我跟过去……」 黎度一嘟囔完,立刻收起刚才展露的不安。 「我要去,拉比莎。这是命运。」 一说完,黎度就变了一个人,迅速换起衣服。因为她脱得实在太豪迈了,反而是拉比莎不得不慌张转身。 「啊,看来长袍似乎刚刚好合身。太好了,那我们走吧!」 拉比莎这么说完便伸出手,但令人惊讶的是黎度不偏不倚地就顺利伸手握住。就好像看得见一样,让拉比莎瞠大眼睛。 「你明明蒙着眼睛,为什么会晓得?」 「就算看不见也感觉得到。因为看不见,所以相对地对人的动静或空气的流动特别敏感。而且我的眼睛不光是晚上看得清楚,还拥有看得见特殊现象的能力……」 「特殊现象……难道是?」 拉比莎听了这番话,脑海里率先浮现的当然是看得见精灵的夜色眼睛。 「那是指精灵吗?你看得见精灵吗?」 「精灵?我看不见精灵。虽然感觉得到。」 黎度愣怔地歪头,过了一会儿以后悄声揭晓秘密。 「我看得见的是光,以及暗。性质因人而异。」 「光与暗……?就算蒙着眼睛也看得见?」 「蒙住眼睛才看得见。现在眼前的人的光,以及不是现在、更未来的光。所以,拉比莎,我当然也能清楚看得见你。」 被比自己矮一点的她凑近眼睛盯着脸看,拉比莎总觉得静不下心,于是催促她行动以便转移话题。 「嗯,总之我们走吧!不过,话说回来,你还真厉害,我根本无法想像光是什么。你说看得到未来的光,意思是预知吗?就是之前说的预知能力?」 「是呀。虽然大多时候并不晓得光意谓什么。大部分都是等到事情发生以后我才晓得意思。不过,那样根本派不上用场,所以我从以前就一直练习解读涵义。然而,就算到现在还是非常困难。」 「那应该很困难吧。练习?要怎么练?」 拉比莎边推开玄关门边问。黎度拉低兜帽以闪避突然迎面射来的太阳光,一边把声音压得更低回答: 「看任何人都看得见的光……看星星或火焰,解读其意图,像这样累积锻链。」 「星星或火焰的意图?」 拉比莎牵着黎度的手,一面小心注意前方的同时跟着小声反问。 「对。所 有现象都不是个别存在,而是互相牵引、保持均衡。无论是星星闪烁或火焰摇曳,这些动静都是基于人类智慧所不及的远因。只要能够解读其中的意义,就能够明白世界是如何取得均衡的。」 「世界的均衡……」 就算黎度这么说,拉比莎还是没什么头绪。火焰为什么摇曳,会不会是因为风吹的关系呢?至于星星为何闪烁,她甚至不曾思考过。 「有时候原因的确是风。那么那阵风是从哪里吹过来的呢?为什么起风了呢?风精灵是被什么触发,往哪个方向移动了呢?接下来就需要思考这些事。」 「哦——……总觉得你的思考方式很深奥……」 两人手牵手穿过大街,目标是大道。太阳开始西沉,照亮街道的天光渐渐泛现橙色,家家户户的白墙忠实地反映时间的推移。 「不过你刚刚好像说过,那种事是基于人智所不及的原因?既然这样不就表示就算想了最后还是想不通吗?」 「对呀,就算想也想不通,所以我们要接受它。」 黎度边说边指天空。 「再过不久夜空就会出现星星了,到时候就会渐渐看清这个世界,星星会告诉我们。」 「这话是什么意思?」 拉比莎一边反问,一边赫然停下脚步,把黎度藏在背后。裹着黑长袍的一群人正横越眼前。 「……有『占星之徒』对吧?」 「嗯,不过他们完全没看我们。看来变装成功了。」 拉比莎一度握紧黎度的手替她打气后,再度迈开步伐。 「起初看到一身黑漆漆的长袍还吓了一跳,不过看习惯就觉得普通了。」 「黑色是神圣的颜色。能够不为其他色彩或光所惑地看星星。你知道吗?拉比莎,夜空的星辰呀,象征最均衡的理想世界。」 听到黎度有如歌咏般的口气,拉比莎发愣地转头看她。 「看,天空的星辰,既无太阳使人目盲,亦无全然黑暗的中空※浮界。看个中真理、听无声之音,顺应时之旋律,舍声接纳自己。」(编注:浮界在梵文有泛指人世间的意思。) 明明没什么抑扬顿挫、只是淡淡叙述而已,但那些话听起来不知为何就像歌谣一般。 「这是什么?歌词吗?」 「这是我们的经典里的一节,星之章第一节。冥想时常常吟诵。」 「经典……」 听到这句话,拉比莎总算隐约明白『占星之徒』是怎样一群人了。 虽然这样的例子在中央沙漠很少,但拉比莎听过:在广大的世界里,有些人会崇拜特定事物,并将此视作比自身更高的绝对优越地位,以侍奉该事物为喜悦,依照自己制定的特殊规矩生活。 「那是宗教吗?」 拉比莎不经意这么问,但黎度浮现不可思议的微笑摇头。 「现在或许很接近。不过,我们的智慧原本是技术喔。」 沉稳的嗓音充满不可思议的确信,带有莫名的说服力。 「从很久很久以前的太古时代,在迦帛尔还没建立之前,就已经有一群人住在这座沙漠里。想要住在这块特别的土地,那群人的智慧是不可或缺的,因此许多人向他们请教。现在一部分智慧已经不再特别。比方说精灵、伊弗利特或撒旦,以及辛姆辛姆。」 「……就连辛姆辛姆都是吗?」 「对,过去守护栽培那棵树的,原本是我们的祖先。」 「这就表示,你们是中央沙漠人民的恩人的后裔罗!可是,我们竟然一点都不晓得,就连听都没听过。」 「那是当然的,因为我们有段时间不再站上历史表面的舞台。」 黎度突然停下脚步。 她仿佛要仰望逼近眼前的市场拱门般抬起头,大口吸气。 「怎么会有这么多人的气息……!我第一次同时看到这么多类型的光。」 「没事吧?你该不会是快晕了?要放弃吗?」 拉比莎想起自己第一次前往大都市曼纳时,也是被多得难以置信的人潮吓得整个人不舒服起来,于是这么说,但黎度胆识过人。 「没事的,这里有各式各样的光,很有趣。」 黎度这么说完,反而要抢着走在前面。模样看似沉着,其实是相当跃跃欲试的样子。拉比莎慌忙走到她前面。 「很危险的!就算你可以凭气息了解大致的情况,但是市场里的通道有时宽有时窄,还有奇怪的场所,所以不可以走到我前面喔。要是走散就麻烦了,可别放开手。」 拉比莎摆出大姐姐的架子讲话,让黎度噗哧一笑,点头答应。 「就听你的,拉比莎。不过,没问题的。因为你的光不管在哪儿都能马上找到。」 「光吗……」 那是不是类似生命的光辉呢?拉比莎就算想了还是不太懂。 「算了,我们走吧,黎度。水果店在这边!」 拉比莎开心地牵起黎度的手,在洋溢的喧闹中迈步前进。 3 遥远的景色 —这里原本是如此缺乏色彩的城镇吗? 从浅褐逐渐换装为黄土的大地尽头发现故乡那一瞬间,杰泽特发觉自己第一个感觉就是这样。 塔拉斯伐尔很贫困。尽管辛姆辛姆庭园建造工程已经正式上轨道,收集到不少建材,住家帐篷的补修工作也有所进展,但跟其他城镇比起来,还是不得不说塔拉斯伐尔破落。尽管如此,以往看起来会这么黯淡吗? (或许是风的关系。因为沙尘扬起,所以才……而且太阳也很高。) 过强的光反而会减弱视力。就在杰泽特调整头巾把它拉得更低时,领队的霍雷普转头对同伴说: 「看来和预计的一样,正午前会抵达。回去把彩线交给女人以后,就先休息。」 后方三人各自出声表示同意。他们四人结束在贝姆为期三天的停留行程后,经过两天半的路程,终于回到这里。而且之前担任护卫时一直绷紧神经,因此说话声不由得透露出倦意。 「屁股好痛……我短时间内部不想骑里固了……」 「我是背脊很痛……真羡慕你还年轻,杰泽特。你根本没感觉对吧?」 「哪有,一想到居然整整五天都跟你们这堆大叔搞小圈子,就觉得心痛。」 「说得没错!我也没有跟臭男人温存的嗜好。」 至今沉默寡言的男子不知是不是看到故乡因此松懈,突然变得多话起来。 「回去就等着看女人高兴的表情,因为买到了少见的彩线!」 「而且纺织品的评价好像也不错,还得到了工作,那些家伙又会提起干劲吧。」 「再来就祈祷曼纳的纺织品商那边也进行得很顺利。」 他们眉飞色舞的对话内容有如初出茅庐的商人,任谁也想不到他们是过去震撼整座中央沙漠的盗贼团的前团员。 (难如挑选沙粒,是吗……) 杰泽特望着并排走在前方的同伴后脑勺,内心浮现了这句谚语。意思是要了解一个人,就跟把沙漠的沙一粒粒挑出来一样困难。 (但是,有有句话说,沙砾以多成色。) 他同时想起成对的另一句谚语:就算是单独一粒很难判别颜色的沙砾,只要数量一多就会展现独自的色泽。引申为就算单独一人很难判别本性的人,只要知道他属于哪里,本性自然就会揭晓。 (……要是他们个别混进人群就好。这么一来就……) 他漫不经心地思考的,是煽动那起暴动的前沙岚旅团成员的事。 要在贝姆取得他们的消息,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虽然就结果来说,暴动成功地引导中央沙漠迈向不流血改革,但是以武力进逼圣地,大概多少感到心虚。因此,居民似乎不是很想被人知道贝姆曾经是武装集团的据点,起初都不愿松口透露参加者是在哪里集会的资讯。 不过,杰泽特等人还是耐着性子变换各种方法,例如不着痕迹地引人同情,后来终于得知带头男子的家住哪儿。登门造访的杰泽特表示,得知迦帛尔恶行的哥哥在那个时期气愤地离家,到现在都还没回来……就这样成功得到几项有力的情报。 「这个嘛……毕竟是好几个月前的事了。别镇的人的长相哪会记得那么清楚。你哥哥有什么特征吗?」 起初男子歪着头这么发问。杰泽特尽管内心焦急,还是绞尽脑汁,勉强挤出了感觉不会引起戒心的答案。 「头发或许染成别的颜色了,所以也不准。虽然他没什么特征,不过可能跟好几名同伴在一起。我听他说过,有几个家伙跟他一样愤慨。」 「嗯——不过这种人很多……我没看过长得像你的家伙。」 这是当然的反应。杰泽特决定放弃兄弟路线,从别的方向下手。 「话说回来,迦帛尔的事你是听谁说的?对方是怎样的人?」 「是不认识的人。他说他是从东方的小村子来的,头发红得像火烧一样。那个人说他已经找到几个同伴,问我要不要一块儿起义。」 大概是聊过几句后产生了亲近感。男子顺口回答。 听到燃烧般的红发,杰泽特脑海里只浮现一张脸。 (红发的札库罗……痛恨整座沙漠不亚于卡耶尔的男人,或许就是那家伙。虽然本人一直想当头目,不过照他那种冲动又自我中心的个性大概是不可能的。而且那家伙本来就有以杀人为乐的倾向……) 虽然同为团内战斗能力过人的五强,但是因为个性不同的关系,跟杰泽特不合。印象中跟卡耶尔也处不好。只不过他有莫名擅长带动周遭随自己起舞的力量,因此没有主见的年少团员,大多在自己还浑然不觉的情况下就当了他的小弟。 就是那个札库罗召集离开卡耶尔的前团员,以自己的策略向迦帛尔复仇,这种假设感觉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 「那个男的,你还记得同伴都是怎么称呼他的吗?比方说札库罗……」 「哦呀,你知道得可真清楚。的确是那样称呼的。你哥哥是那些家伙的同伴吗?」 正中目标。杰泽特隐藏兴奋以免表现在脸上,轻轻地点头。 「是啊,哥哥的确提过那个名字。那么,你知道那些家伙去哪儿了吗?」 「这……那些家伙在我们撤离迦帛尔时,不知不觉间就不见了。」 男子抚摸下巴,浮现不可思议的表情这么说。 「既然已经集结起来,就必须有始有终,所以我们也找过他们,但无论怎样都找不到。虽然有人看到他们最后离开的身影,不过当时好像没想那么多,单纯以为他们要去办什么事而已。后来就消失无踪了。」 「方向呢……像是往哪边去了,完全不晓得吗?」 「听说看起来是往贝姆去了。之后就不晓得了。因为之前也有人问过同样的事,所以我们也尽量找过。」 (这么说就是北边了?旅团的新据点也在北边……) 立刻如此联想的杰泽特,差点错过男子后半段的话。 「抱歉,就这样,但愿帮得上忙。」 「等一下,再告诉我一件事。之前也有人间过同样的事吗?问札库罗等人的去向?」 「对啊,虽然不是一开始就提到那个名字。对方是问事情结束后,有没有人集体消失。因为我只想得到他们,于是就说了类似刚刚的话。」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来问的是怎样的家伙?」 「嗯,很久了……大概一、两个月前吧,是个没什么特征的男人。」 「为什么问那种事?」 「天晓得,感觉就像你这样来找人什么的……早就忘了。」 (那家伙是什么人?流落在外的前沙岚旅团员吗……?) 虽然很在意,但是感觉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杰泽特向男子问出其他几个跟札库罗一起行动的人的特征,在对方起无谓的好奇心前告辞了。 分头行动的其他同伴也得到内容雷同的情报。 (跟札库罗一起行动的家伙大约有七、八个。一度聚集起来的人不可能又分散……这么一来当然已经成色才对,就像沙砾那样。) 要一直视沙漠人民为敌的他们分散混进世间,从一开始就是不可能的事。尽管杰泽特早就明白这点,还是不由得叹气。 (得在事情变得无法挽回以前,赶快找到他们才行。) 抬起视线,塔拉斯伐尔镇已近在眼前。 想赶快告诉他们已经可以回来了,至于到时候要不要回来则是他们的自由…一 让沙岚旅团完全成为过去的遗物。这是杰泽特在这个镇上首要应该完成的大工程。 (等一切完满收拾以后就出发旅行 。和拉比莎一起旅行,一面寻找各奔东西的同伴。) 一想到之前的约定,心情就稍微轻松一点。 发现男子们在太阳升到天顶前返回,孩子们纷纷聚集了过来。 「喔——咿,欢迎回来~~~~!」 在他们心目中,目送及出迎大概也是玩耍的一环。他们嘻嘻哈哈地争相大喊。众多孩子挥手的模样让男子们的脸庞自然缓和了下来。 「哈哈!这些小家伙永远玩不腻……」 「他们在喊欢迎回来哩,不用叫得那么大声也听得见啦!」 看他们难为情地摇手,孩子们表现得更热烈。 一进镇内,孩子们果不其然缠着下了里固的男子踊跃发问。 「快说快说,你们最先听到谁的声音——?」 「是我对吧!欸,是我对吧?欸!」 「杰泽特哥哥,我做了刀的特训!快来看快来看快来看!」 「啊啊——好好好,待会儿再说。哥哥现在累了,再不休息就真的快死了。」 「不会吧,哥哥快死了吗?好厉害——!居然快死了!」 「啊啊——对对对,好厉害……」 小孩子天真无邪的反应为什么会让大人如此无力……杰泽特一边这么想一边前往里固的厩房。此时,一道实在很不天真无邪的说话声刺进他的耳朵。 「这也没办法,谁教杰泽特已经老了。因为年纪到了,所以动不动就喊累。」 只要无视内容就是惹人怜爱的少年嗓音。 (出现了……) 杰泽特尽管有些厌烦还是沉默地迈步前进,不料声音的主人却踩着踢踢躂躂的轻快脚步声绕到他前面。接近橙色的蓬松浅褐色发丝随之摇曳、一双鲜蓝色的眼睛瞪着杰泽特、气呼呼地鼓着腮帮子的人,就是大约一个月前因为某些缘故住进这塔拉斯伐尔的十四岁少年·亚里耶。 优美的歌喉甚至能吸引水精灵的他不知为何很中意拉比莎,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缘故,总是视杰泽特为眼中钉,动不动就找他麻烦。 对杰泽特明明毫不留情地满嘴毒舌,对其他人却极尽装乖之能事,不知道该不该说很难缠,总之是相当麻烦的对手。 「什么嘛,竟敢无视我的存在。你太狂妄了!」 「你希望我理你吗?也就是说我不在你很寂寞了。哦——」 杰泽特以懒洋洋的态度勉为其难地回话,亚里耶顿时浮现「嗄?」的表情。 「你是笨蛋吗?除了拉比莎的消息以外,我还会期待你什么!那么,结果怎样?」 亚里耶双手交叉环胸,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姿态问道。杰泽特一如往常地回盯着他。 「什么怎样?」 「你还问我。你看过了吧?」 「……看过什么?」 「嗄?那还用说?就是拉比莎儿时玩伴的长相!」 见亚里耶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大叫,杰泽特的眉头愈皱愈紧。 「儿时玩伴?我为什么非得看过那家伙的长相不可?」 「你难道……不知道?」 亚里耶浮现赫然惊觉的表情,这次侧眼打量起杰泽特。 「哼——原来你不知道。可见拉比莎没告诉你,哦——」 「所以到底是怎样?」 「咦咦,想知道吗?怎么办,要不要告诉你呢~」 杰泽特以狐疑的眼神注视满面得意的亚里耶后,从挂在里固背上的袋子里取出一把盐,把那只手固定在亚里耶头上,然后另一只手用力拉扯缰绳。 「可是谁教你对我的态度实在太没礼貌了~可不能白白……呜、呜哇!」 眼看突然转头的里固一脸欣喜若狂的表情逼近这边,亚里耶少年吓得缩头。视野一角看得到里固长长的舌头快碰到自己头顶地摇晃着。 [插图] 「不赶快说,我就把这些盐抹在你头上。」 「好、好啦,我知道了啦,快收起来!呜哇——要滴下来了、要滴下来了,口水!」 亚里耶的脚被固定住,连逃都别想逃,立即就轻易松口了。 「迦帛尔好像有拉比莎以前最要好的童年玩伴,那些家伙都是男的!拉比莎可是笑咪咪地说很期待见面,当然会在意吧!」 「哈啊——?什么嘛,原来是那种事……」 杰泽特一脸兴致全消的表情,放开亚里耶,把沾到手的里固唾液在里固身上抹掉。 「无聊,谁教她是那副德性。照那样看来异性朋友比同性朋友多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这么好整以暇真的好吗?他们真的很要好喔!非常非常要好喔!?」 「那不是很好吗?泛泛之交还是没有比较好。」 「要是因为那家伙的关系,拉比莎不回来了该怎么办!」 「……你搞清楚,要是那样那家伙一开始就不会来这里了。」 倒是你干嘛那么拼命煽动人——看杰泽特一脸受不了的表情,亚里耶再次鼓起腮帮子。 「……哼,是我太笨了,竟然期待你有秘密侦查的能力!」 出书不逊的亚里耶才刚不悦地别过脸去,但又立刻打起精神说: 「不过嘛,也不用在意,毕竟像我这样的美少年可不多见。」 论长相和年纪绝对是我赢嘛,哼哼——听到亚里耶这么嘀咕,杰泽特真的有点担心起亚里耶的将来。 (如果她对你真的有兴趣,不管怎样都不会偏向迦帛尔好吗!) 对喔,拉比莎回迦帛尔了……杰泽特稍晚才重新再认清这一点。 有种虽然自认心里清楚,但是经过刚刚的对话终于认清事实。 感觉很奇怪,因为他最近已经习惯一回来就有拉比莎在。 「你干嘛一脸阴沉?拉比莎不在很寂寞吧?」 「笨蛋,那是你吧。」 「是啊,我是很寂寞喔!所以等她回来以后,我要一直缠她,要她陪我。」 亚里耶发出装乖时的甜腻嗓音这么说道,眯起眼睛奸笑。 「不过,杰泽特好像无所谓嘛。不坦率真的很吃亏呢—我学到一样教训了。」 「随便你怎么说。」 杰泽特要里固进厩房,同时摆出赶人的动作,只见亚里耶交叉双手背在头后面,乖乖地转身离开了。看来他似乎不怎么喜欢厩房弥漫的味道。 「……真受不了,像苍蝇一样烦人。」 已经先进厩房的同伴朝埋怨的杰泽特投以同情的视线,最近亚里耶的装乖已经多次被成年男子们识破。 (区区几天而已,哪会怎样,又不是还没独立的小婴儿。) 杰泽特替自己乘坐的里固卸下装备,一边喂饲料一边刷理,同时发觉自己有点烦躁。在出远门回来正疲劳时跟那个亚里耶周旋,也难怪会厌烦。现在心灵需要大大地休息一番。 (也对,既然这样,等刷完毛以后就先睡个午觉……) 思考之后要做什么的杰泽特想到一半,突然停住了。 「……奇怪?」 他不自觉喃喃自语,茫然地盯着半空中。 (平常出远门工作回来后,我都在做什么……?) 不可思议的是,头脑再也想不到任何能够歇口气的消遗。 (……对了,我记得这阵子有人做了新的骰子和棋子,可以小赌一下……不过,还是先睡午觉,之后再陪陪那些吵死人的小萝卜头……) 杰泽特勉强动动想休息的脑袋思考了几个点子,但无论选哪一个,感觉都差强人意,留下仿佛钮扣扣错般的异样感。 (……看来我累了。算了, 今天就睡一整天好了。) 反正明天起要跟前旅团员一同推动新工作,或许是身体要自己好好休养。 杰泽特走出厩房漫步,每当看到他,镇上的人就面带笑容打招呼。他一一顺口回应的同时,还是感觉不对劲。 「欢迎回来,杰泽特,要好好休息消除旅途劳顿喔。」 「好,谢谢。」 发自内心的问候。明明没有任何不足才对,却觉得少了什么。 杰泽特一路漫不经心地重复含糊回应,最后发现自己竟然来到辛姆辛姆广场而停下脚步。 「啊!我明明要回家,干嘛还绕远路……可恶,习惯一时改不掉。」 杰泽特扶着头,一把抓住头巾。在建到一半的庭园中央,越过暂时搭盖的柱子看得见辛姆辛姆小树摇曳。 (平常拉比莎总是站在那里。) 拉比莎从来不曾发觉杰泽特悄悄接近。她总是睁圆太阳色的眼睛转头,然后毫无防备地展露笑容。 但是今天在那里的当然只有辛姆辛姆而已。 「回家睡觉吧……」 杰泽特喃喃自语,从辛姆辛姆转开视线快步离去。几乎所有居民都进入午觉时间,路上行人已经寥寥无几。 在强烈的太阳光照射下,镇上仿佛急速石化般愈发安静。这幅光景在今天显得莫名乏味。 (那家伙现在在做什么呢……) 杰泽特不经意看向西边,思绪不自觉飘向地平线那头的遥远光景。 * * * 太阳通过天顶,日色终于开始西斜的迦帛尔午后。 拥挤的住宅街巷弄尽头,四方为墙壁厚实的建筑物所环绕的死巷。睡完午觉的少年们聚集在这里,努力提振精神念书。 「沙漠的土壤,颜色与特性……说是这样说啦——」 一名少年衔着末端扁平、用芦苇削成的笔,像是在闹脾气地说: 「可是看不懂啦——!就算用文字这样说明,没亲眼看到的话谁知道啊,」 「那你就去看啊!吵死了!」 「怎样啦,你之前还不是吵说『受到雨滴刺激,打开棘状闭合的叶片,在叶柄部分呈螺旋状发芽』根本无法想像!」 「怎样,要打吗?」 「要打吗,嗄?」 「噫!你、你们两个都冷静下来……」 看到惊慌得弄掉书本、过来劝架的少年当真脸色刷白,两人你看我我看你,又重新坐下。 「这、这样不好啦,居然在萨允还没来之前就已经开始打架……」 「真受不了,你还是一样开不起玩笑,卡赛姆。不会打起来啦。」 「只是透透气而已!谁会为了这么无聊的事情打架。」 「是、是吗?」见卡赛姆松了一口气,其他同伴也朝卡赛姆投以受不了的视线。 「话说萨允怎么了?今天不来吗?」 「不是,好像是他爸要他去见习工作。应该等一下就来了。」 「我记得那家伙家是不是代代都是市场监察士?那家伙应该也备受期待吧?」 「要是志在家业的话明明可以不必参加候补测验的,他到底想怎样?」 「这就不知道了。以前是吵说要跟拉比莎一起当厩房管理人……」 少年说到一半发现自己失言,吓得赶紧闭嘴。 「不妙……萨允还没来对吧?」 在场五名少年一齐看向死巷的出入口。 接近正方形的狭小空间住宅围绕,除了日正当中的时间以外都晒不到太阳。出入口只有两处,一是通往巷弄的狭窄通道,一是墙壁一角通往正面饮水场、少年们的秘密洞穴。 身体长大的他们已经无法再从这个秘密洞穴出入。他们的视线必然地集中在通往巷弄的正规通道。幸好没看到人影。 「好险~现在可不能在那家伙面前提到拉比莎……」 松了一口气的少年之一靠着墙壁,深深吐气时—— 「咦,你们说我怎样?」 ——从肩膀附近传来说话声。 「哇啊!」 在吓得从墙边跳开的他眼前,堵住秘密洞穴的泥砖喀咚作响地摇动,扬起沙尘掉了下来。从后面探出脸来的是…… 「拉比莎!?」 「嘿嘿,大家果然都在这里念书!」 拉比莎从洞后面探出灰扑扑的脸,笑咪咪地这么说完后就打了一个喷嚏。 「呜呜,这个洞穴还是一样充满灰尘。因为觉得很怀念就钻进来了。」 「你……你来干嘛啦?」 「哎呀!还说那种话吗?亏我还以为事情差不多该过去了。」 这群少年来回看着通往巷弄的通道与拉比莎,不知为何慌了手脚。拉比莎瞥了他们一眼,迳自维持趴着的姿势,开始拖着身体准备从洞穴钻出来。 「嗯、已经太窄了吗?唷!暍!」 「哇——!你想过来吗!?」 「那还用说。为什么我非得一直卡在这种地方不可?」 就在她表情不解地抬头看其中一名同伴时,姿势不小心歪掉了。 「……咦?」 她皱起眉头,手撑着墙壁使力半晌。 「拔、拔不出来……」 拉比莎环视哑口无言地俯视自己的少年们,浮现僵硬的笑容伸出手。 「别站着看,能不能拉我一把?」 「你是白痴吗——!!」 尽管不小心全力吐槽,少年们还是纷纷靠过来,仓皇救援拉比莎。 「也没办法倒退吗?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卡住了?」 「我来拉,你来把手插进去扩大空隙。」 「倒是你好歹也记住出口是最窄的部分好吗?笨蛋!」 多亏他们的努力,拉比莎的身体渐渐动了起来。 「好耶,一口气拉出来!」 「啊,等一下。裤子要——」 「帮帮帮帮她按住,卡赛姆!!」 等到拉比莎顺利钻出来时,所有人都上气不接下气,瘫倒在地上。 「真是的,你还是一样爱制造麻烦!」 「啊哈哈,抱歉抱歉!谢谢大家!我差点就要变成人干了!」 拉比莎摸摸不小心擦伤的腰部,爽朗地一笑置之。衣服和头巾也都皱掉、沾满灰尘,变得惨不忍睹,却显得非常开心。 「好久没来了~之前我就决定回到迦帛尔以后绝对要来这里。因为这里是跟大家一起聚会玩耍、充满回忆的地方!」 她仰望着切割成周围建筑物形状的蓝天,眯起眼睛这么说。 看拉比莎欢喜的样子,少年们全都一副伤脑筋的表情互使眼色。那是仿佛无法决定该采取什么态度,却又隐约觉得「真没办法」的眼神。 「……真是的,就说了不要来妨碍我们念书!」 其中一人这么说完,拿起抛在地上的文具后,大家纷纷「就是说啊」,捡起各自念书用的文具回到原本的位置。口气虽然冷淡,不过总觉得话中与其说是带着敌意更像是亲昵,于是拉比莎又稍微开心起来。 「现在读到哪边?」 拉比莎越过其中一人的肩膀探头窥看书本内容,只见对方尽管惊愕还是照实回答她: 「土的部分。就是不同颜色有不同特性那段。可是我只看过迦帛尔周围白白的地面,老实说根本读不进去。」 「土吗?没看过的确是不会知道,原来土有那么多种颜色。我看到黄沙漠的黄沙时也吓了一跳,因为比想像中遗要黄很多。」 「黄沙漠?你竟然去过黄沙漠!?」 「咦,我没说吗?我去过了喔,在使者之旅的时候。」 拉比莎知道其他少年也对两人的对话起了兴趣,开始竖起耳朵。 话说使者之旅结束后因为许多事忙得人仰马翻,根本没空告诉他们——拉比莎想起这件事,笑咪咪地环视众人娓娓道来。 「真的就跟传闻一样。已经不只是热的程度,水分会从全身跑掉。据说是因为不像迦帛尔一样充满绿意,也缺乏水脉,所以才会变成那种气候。虽然老实说当时差点死掉,不过如今回想起来,黄色的沙相当漂亮。虽然塔拉斯伐尔也是黄色的大地,不过颜色有点不一样。对了对了,参考书里面提到的怪树真的有……」 脑海浮现自己看过的风景,拉比莎将迦帛尔看不到的见闻,像是土的颜色或植物的形状、动物巢穴的位置一一告诉大家。 雨后,一齐萌芽的花草散发的浓郁生命香气。 在无水的沙漠迎接黎明的昆虫,拼命收集自己身上的露珠的模样。 喜好生长在贫瘠黄色大地的多棘灌木,与喜好在那下面筑巢的沙鼠之间不可思议的关系。还有东方外沙漠的土是红色…… 一回过神来,大家已经一起专心地看参考书了。 「啊,你刚刚说的漩涡状枝条就是指这个吗?」 「啊——或许是!现在想想就是这个没错,我之前都没发现说。」 「欤,你有没有看过这个棘状封闭的叶片?画出来给我看一下。」 「拉比莎,那个,待会儿再告诉我也没关系;这个,你有没有看过这个?」 「啊,那大概是那个,我在曼纳市场看过人家以干燥的状态贩卖……」 「噗哈哈哈哈哈!这是什么!椰枣妖怪吗?」 「拉比莎,你真不会画画!」 「什么?不是,真的是这种形状!然后从这边发芽……」 「噗哇哈哈哈哈哈!眼睛!妖怪长眼睛了!」 「不、不许笑——!」 不知不觉间,大家都恢复了笑容。 众人笑得捧着肚子互拍肩膀,挥拳相互逗弄,瞬间缩短彼此的距离,近得伸手就能互相碰触。 因为沉浸在这样令人怀念又快乐的气氛里,所以有段时间没有半个人发觉—— ——不知何时萨允已经出现在死巷的出入口,杵在原地看着这边。 第一个发觉的人,是笑得圆眼睛几乎掉下眼泪的卡赛姆。 「啊哈哈,拉比莎,你还是一样奇……嗯咳!唔咳、唔咳!」 「你怎么了?卡赛姆,干嘛发出奇怪的——唔!咳咳!你、你来啦,萨允……」 场面气氛顿时紧绷,众人一齐看向背对通道站立的萨允。 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就待在那里了。只见萨允面无表情地依序看过少年的脸,最后目光停留在他们正中间的拉比莎身上。然后开口了: 「拉比莎,跟我过来一下。」 安静的语调,静得少年们甚至屏住呼吸声。 拉比莎惊讶于场面气氛完全变样,转头环视周围的少年后,有些生气地嘟着嘴看萨允。 「怎样啦?你明明晚到了,凭什么摆架子指使我。既然有事就自己……」 「拉、拉比莎,你还是乖乖跟他过去比较好,我说真的。」 「那家伙既不高兴又安静,天要下红雨了!好可怕——」 看同伴们真的都刷白了脸,拉比莎心想「是吗?」,便无可奈何地站了起来。 从萨允的面无表情的确感受得到类似愤怒的情绪。那么考虑到萨允是老大的话,少年们会畏惧也是当然的,但是拉比莎不怕。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不过要是以为什么事都能随他的意思就大错特错了!要是敢揍我的话就揍回去!) 小时候,一意孤行的萨允和坚持己见的拉比莎经常打架。战斗结果通常是不分上下。尽管如此,两个人还是马上就和好,无论何时都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拉比莎一点也不怕。 「怎样?萨允,我已经照你的话过来了。」 拉比莎仰望着不知何时已经长得相当高的儿时玩伴,稍微歪着头问道。 萨允大概是注意到拉比莎的脸及衣服沾满沙尘,变得有点脏。只见他疑惑地微微皱起脸,接着动手了。 (要出招了吗?) 拉比莎立刻有所防备,但萨允的行动跟预想完全不一样。 他不仅没揍人,反而以轻得犹如温柔的力道抓住拉比莎的肩膀,动作极其自然地交换了两人的位置。 (咦……?) 等惊讶的拉比莎发觉时,萨允已经背对死巷了。换句话说就是拉比莎形同被赶出同伴聚集的空间。 「为……为什么?你在做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拉比莎,你别再来这里了。」 面对慌了手脚的拉比莎,萨允依然以安静的声音宣告: 「这里已经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在说什么……这种事凭什么由你决定!」 就算拉比莎瞠大眼睛抓住他的衣服逼问,萨允还是不为所动。没有表情的鸢色眼睛俯视拉比莎。 觉得不甘心的拉比莎狠狠地瞪他的眼睛,粗声粗气起来。 「你这阵子到底是怎样!要是对我还有什么不满尽管说出来。我不也是一直跟大家一起玩的同伴吗?为什么你要说这种话!」 「以往是这样没错,但是现在已经不行了。我们跟你不一样。」 「你倒是说说看哪里不一样!像刚刚我也跟大家一起开心地聊天喔,这你要怎么……」 话说到一半,一个念头赫然闪过脑海,拉比莎将之说出来: 「啊,难道是因为我离开了迦帛尔吗?已经不住在这里了,所以才……」 「……拉比莎,你是穿过秘密洞穴进来的吧?浑身脏兮兮的喔。」 萨允短叹一口气,终于稍微改变表情说话了。就像是在劝讲不听的小孩子一样,那种嫌麻烦的口气。 「洞穴里面会脏是当然的。我们已经不用那个了,因为钻不过去。」 「那跟我现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肩膀呢,会卡住。不是出口太窄出不来,而是进不去。」 萨允双手环胸,微微侧身,以下巴示意那些紧张得猛吞口水关注他们的少年。 「就连年纪最小的那个矮冬瓜都这样了。你懂吗?」 「你问我懂不懂……原、原来是那样吗?我是钻得进去……」 拉比莎总觉得话题的方向很奇怪,皱起眉头支吾起来。 「这、这个嘛,我的年纪是比他大没错……不过谁教我的个子最小,这是当然……」 「不是当然。那是因为拉比莎,你是女生。」 有一瞬间,拉比莎无法理解他话里的意思,眨了眨眼睛。 「嗄……?」 她张大嘴巴呆住后,再也接不了下一句话。 「我们是男生,所以你别再来这里了。懂了吗?」 她完全不懂。 自己是女生,其他同伴是男生,那又怎样? 「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是怎样……?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了吗?」 眼看事情发展跟当初的预想截然不同,拉比莎不自觉发出怯懦的声音。 「虽然我是女生,可是萨允不是说过,要是有人因为这样就要排挤我、把我赶出死巷的话,就要替我教训他吗?所以我才能加入大家成为伙伴的。比起跟女孩子玩,这边比较开心。恶作剧、比赛骑里固……」 拉比莎说得愈来愈激动,但萨允的表情丝毫 没变地摇头。 「那是小时候吧,现在已经不可能了。拜托你稍微理解一下。」 「哪里……哪里不可能了!」 萨允搬出就算努力也莫可奈何的理由当挡箭牌,要赶她走。 冒出这个念头的拉比莎感到更加懊恼,突然抓住他的手。 「要找藉口就找个更好一点的!这样我根本不懂!」 「——不懂?」 萨允忽然发出低一截的嗓音,然后轻而易举地挥开拉比莎的手。因此站不稳的拉比莎反被萨允抓住两只手腕,抵在背后的墙壁上。 [插图] 「你做什么!」 「既然你不懂,我就告诉你。你试着挣脱看看。」 拉比莎瞪了萨允一眼,使出浑身的力气试图弹开他。 但,纹风不动。 (奇怪?) 拉比莎猜想是不是时机不对,扭动身体再试一次。然而结果一样。 (为什么……?) 以前打打闹闹时,曾经好几次演变成类似的状况。当时应该更顺利才对。然而这次却跟平常不一样。 手被用力往上拉,手腕被迫重叠在自己头上。 「单手。」 萨允一脸绰绰有余、若无其事的表情,秀出空着的左手给拉比莎看。 「……可恶!」 拉比莎干脆豁出去胡乱挣扎,但没用。如今她才不得不体认到体格和力气都相差太远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之前完全没发觉。 「懂了吗?」 萨允迅速弯身,配合拉比莎的眼睛位置。被人近距离凑近眼睛盯着看,拉比莎绷紧身体,反射性地瞠大眼睛。 「这样你还不懂的话……」 萨允伸出空着的手,稍微碰到拉比莎下巴的那一瞬间—— 「别开……玩笑了!!」 奋力甩向前方的头,砰一声直接命中他的下颚。 「嘎!」 意想不到的攻击让萨允不小心松开手,拉比莎一溜烟地逃脱。 「你……!」 「这下我懂了,萨允!你是因为我骑里固赢过你就跑了,才说那种话的吧,你这心胸狭窄的混蛋!输不起——!」 拉比莎保持距离以免又被抓住,一边慢慢地倒退,一边伸长食指比着萨允,撂下这些话。 「这次我也成功逃脱了,所以是我赢了!是我赢喔!」 她一说完就逃也似地离开死巷,头也不回地一路跑到大道来。 (可恶……可恶可恶!) 很少出口的痛骂在心里回荡。 她很不甘心。 凭自己的力量已经无法甩开萨允的手。比起领悟这点—— 萨允很可怕。那时曾有一瞬间冒出的这个念头更加令她—— ——这样的自己令她非常不甘心,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无论如何无法平静、不知为何感到不安,于是拉比莎直接造访哥哥位于圣园的房间。 尽管对拉比莎突如其来的访问感到惊讶,哈迪克还是马上停止工作,替她泡了杯香气甘甜的茶。因为哈迪克当下就判断,既然拉比莎明知道他在工作却还是过来,大概是发生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像现在拉比莎脸上,就看不到平常毫无阴霾的笑容。 「要是发生了什么事就说来听听,拉比莎。如果能对我说的话。」 「嗯……」 哥哥温柔提出的话语和茶的甜香,稍稍舒缓了拉比莎慌乱的心。 但是,她却找不到想说的话或想问的问题。现在想想,自己来找哥哥并不是为了找人商量,大概是为了确认某些不变的事物。 「呼——」只见拉比莎吐了一口气,脸颊贴住桌子,看着别的方向小声说: 「哥哥……」 「嗯?」 哈迪克的声音始终温柔至极、洋溢慈爱,这一切明明没变…… 「……男女是什么呢?」 「噗!」 在茫然盯着半空中的拉比莎头部后方,哈迪克喷茶了。 「拉、拉比莎!?什么事、到底发生什么事……你跟谁在哪里、何时做了什么!」 拉比莎心不在焉地听着哥哥仓皇失措愈来愈尖的声音,「呼……」再吐了一口气。 「真搞不懂……为什么不能像以前那样呢……」 「不、不方便告诉我的话就去找艾雪、找艾雪谈就好!」 「好不甘心喔……」 脑海里浮现萨允——不知为何还有杰泽特的身影。 当她逃不掉,知道力气拼不赢,被近距离凑近眼睛看脸,不禁觉得萨允很可怕时,不知道为什么,拉比莎顿时想起杰泽特的身影。 (如果是杰泽特的话……) 会救我?不会做这种事?拉比莎不记得具体想了些什么。只是单纯强烈地感觉到,希望此刻他能在场。 拉比莎第三度叹气,一边闭上眼睛,一边半下意识地在心里喃喃自语。 ——杰泽特现在怎样了? * * * 自从跟萨允闹得不愉快以后,拉比莎就再也无法去死巷了。 毕竟跟其他少年没好好说一声就分开了,所以她是有意再去见他们,但是身体就是不听指挥。总觉得要是因为自己给其他同伴添麻烦的话也很过意不去,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跟萨允碰面。 (亏我们本来是最好的朋友……」 拉比莎踢开路旁的小石子,无精打采地边走边落寞地沉思。 唯独这次跟普通的吵架不一样,总觉得这不是单纯见面就能和好如初的问题。拉比莎完全不晓得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才好。 (……亏我难得出来透透气,这样怎么行嘛!真是的,都是那家伙的错。) 就在她刻意摆出生闷气的表情,半强迫自己打起精神,开始张望四周思考接下来要去哪儿时—— 「拉比莎!太好了,终于找到你了!」 突然有声音从背后叫住她。她把手插进内袋一转头,只见胖嘟嘟的少年一边擦汗一边匆匆跑过来。 「这不是卡赛姆吗?你在找我吗?」 「对,这几天一直在找你,因为我后来一直很在意。」 卡赛姆追上拉比莎,弓着背调整呼吸半晌后,浮现笑咪咪的表情示意拉比莎到附近的茶馆。 「要不要边喝边讲?我请客。」 茶馆隔壁搭了椰枣枝叶编成的遮阳蓬,下面铺了梅乌毛编成的简朴地毯,客人可以在这里喝茶聊天。两人接过装满茶的茶海与小杯子、糖蜜,也在其中一角坐下。 卡赛姆高高拎起茶海在小杯内注满茶,同时开口: 「之前真是对不起,我们大家都没办法阻止萨允。」 「喔……没关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只是平常的吵架。」 拉比莎这么说道,然后依照第一杯的礼仪一饮而尽。在旁人看来,比起不知为何跪坐在一旁忙着倒茶的卡赛姆,立起一腿盘坐、慢条斯理饮茶的拉比莎有时还更像男生,实在很不可思议。 「不过,这样不是有点窝囊吗?大家居然都那么怕萨允。虽然那家伙是老大没错,可是以前应该是更对等的关系才对。」 「唔嗯……这部分的原委有点复杂,我们也不是一味怕他而已。虽然萨允的确连对同伴都毫不留情,拳头也很强、很恐怖。」 卡赛姆搔搔脸颊,有些懦弱地哈哈笑。 「可是,他其实是很好的人。现在由于一点烦心的事,变得暴躁易怒。我们因为知道那点就更不敢说话……」 「 烦心的事?」 「嗯,那个……其实要是讲了,才真的会挨萨允骂。」 看来卡赛姆就是为了讲这件会挨骂的事才来见她的。他神经质地反覆眨眼后,终于苦恼地开口了: 「起初我们见到拉比莎时,所有人对你的态度都很冷淡对吧,那其实是萨允提议那么做的。他说要是拉比莎回来了,一开始要对她冷淡到底。我以为那是平常的恶作剧,所以也当场赞成了。」 「什么!?真恶劣,居然商量那种事!」 「啊哈哈,抱歉抱歉。可是拉比莎你也不对,居然不跟我们商量一声就决定离开迦帛尔。谁教你那么轻易就走掉了嘛。」 面对卡赛姆落寞的笑容,拉比莎不禁语塞。 「你自己也说过,我们是一直一起玩的同伴吧?然而,你却不商量一声就下了那种决定,虽然没说出口,但是大家都相当寂寞喔。希望你好歹通知一声也是情有可原的吧。尤其是萨允跟你最好,大家都知道打击最大的人是他。」 经卡赛姆这么一说的确没错……拉比莎当初打算离开迦帛尔去塔拉斯伐尔这件事,没有跟任何同伴商量过。因为拉比莎早已坚定决心,根本不需要跟别人商量。而且结束使者之旅回来后忙东忙西的,也没空跟他们慢慢聊。然后就这么匆匆忙忙地从迦帛尔出发了。 「所以萨允觉得不是滋味吗?然后像那样刁难人……」 「这个嘛,最简单地说就是那样没错。」 卡赛姆犹豫半晌后,战战兢兢地再度开口: 「萨允之前担心死你了。你也知道,使者之旅启程前一天盗贼前来袭击……伤亡惨重对吧?因为你在混乱中消失了,所以大家猜想你该不会是死在盗贼手下……当然我们所有人都很担心你,不过萨允当时慌乱的样子真的很夸张。」 大概是想起当时的情形,慈眉善目的卡赛姆蹙眉。 「他非常自责,怪自己为什么没有马上赶到拉比莎身边。后悔当初要是别管什么使者之旅的规矩,去救拉比莎一起出发就好了。真的是让旁人看了都心痛……直到你平安归来以前,萨允不曾笑过半次。」 「原来,有这回事……?」 拉比莎忘了一饮而尽,睁圆眼睛。 她想都没想到萨允居然这么担心她。拉比莎当然知道自己平安无事,所以担心的反而是故乡的人…… 「可是,你啊,若无其事地回来就匆匆忙忙地准备,又马上走掉了。我们可是有好一阵子都不敢直视萨允呢!」 (的、的确没错……) 经他这么一说,拉比莎第一次想像到萨允的立场,感到冷汗直流。 担心得失去笑容的家伙才刚活蹦乱跳地回来,却连跟应该是最要好的自己商量一声都没有就马上离开了;之后,某一天又突然出现,要求自己摆出一如往昔的态度…… 这样当然会想发火吧! (我这个人真是……怎么会这么没神经……) 看拉比莎手撑着地毯颓丧起来,卡赛姆慌忙说: 「哎呀、好了好了,话虽这么说,不过大家都知道最辛苦的人是你!只是想闹闹脾气而已。没想到却演变成考试落榜就要归还见习身分。真的很对不起,我们已经在反省了。」 「没有啦,那是……我自己决定的事,卡赛姆你们不需要内疚。」 「可是……」 「没关系。要是不做到那样,我肯定跟大家一样无心念书。」 拉比莎这么断言,朝卡赛姆微微一笑要他放心。只见卡赛姆眨了眨圆滚滚的眼,有些脸红地低下头。 「拉比莎,你……前一阵子,隔了很久再次见面时就觉得,你好像有点变了。」 「咦?我吗?」 「嗯,该怎么说……变得比较有女孩味,变可爱了。」 「咦咦?你在胡说什么,这种取笑方式很诈喔!」 拉比莎想要笑笑带过,但卡赛姆却很认真。 「或许是因为隔了很久才见面的关系,突然就觉得,啊啊,对喔,拉比莎是女生。我猜大家都这么想。平常讲话的时候偶尔会忘记,不过像现在这样一笑起来……嗯,就会突然想起这件事。」 看着卡赛姆害羞地搔着脸颊这么说,拉比莎内心猛烈涌现了成团不安的感情。该不会连卡赛姆都—— 「就算这样,你也要说我们已经不是同伴了吗?像萨允那样?」 卡赛姆愣怔地看着绷紧脸的拉比莎,慌张地摇手否定。 「不、不是啦!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那个……」 他呜呜啊啊地倒茶填补对话的空档,下定决心奋力抬起头。 「一度觉得以后再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相处了。就算你缠着头巾,也没办法再把你当成男生。我们是最近才发觉这点的。不过,最早这么觉得的人是萨允,他在比我们更早之前就发觉了。所以他才会说那种话,拉比莎!」 大概是终于说到话题的核心,只见卡赛姆探身握紧拳头,语气急切地强调。 「萨允他不是要刁难你才说那种话的……!」 「好、好了,我知道了,别喷口水!真是的,卡赛姆你人真的很好。」 拉比莎惊讶之余,照自己的方式解读卡赛姆想说的话,不自觉流露出伤脑筋的微笑。 (卡赛姆是来缓颊的,以免我错怪萨允。) 每次同伴起争执,尽管畏缩还是会居中调停的卡赛姆是爱好和平、温和善良的少年。拉比莎认为这是他不输给任何人的优点。 「我知道啦,萨允其实是不错的家伙,哪会因为这点小事就讨厌他。只是现在见面还是有点难堪罢了。」 「真、真的吗?你明白我的意思了?拉比莎。」 她朝松了一口气的卡赛姆点头。拉比莎确认太阳的位置,这个时间天色还很亮,不算傍晚,不过日头已经西斜。 「差不多该回去了,我跟人家约好了。」 拉比莎把茶一饮而尽,站起来伸展双腿。待会儿约西卜要来帮拉比莎看进度。约西卜可是趁工作之余特地为她挤出时间的,要是迟到就太对不起约西卜了。 「距离测验就剩一星期了,卡赛姆你们也在做最后冲剃吧?本家都要加油喔!」 拉比莎留下一句「谢谢你请我喝茶」便迈步离开,卡赛姆以祈祷般的语气对着她的背影说: 「既然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就好好替萨允想想喔,拉比莎。拜托你了!」 「那当然。我会挑个时间找他比赛骑里固的,那跟扭成一团的打架不一样,跟性别也无关。这么一来马上就会和好了!」 「是啊,那样就势均力敌……咦,比赛骑里固?」 卡赛姆本来要大力赞同,半途立刻歪着头发觉不对。 「等一下,拉比莎,好像有哪里不对,我想说的是……」 但是,拉比莎已经混进人群,到了声音达不到的地方去。 「……她、她真的明白吗……?」 望着人群,卡赛姆感到一抹不安。 「——听说你最近常常无故佯称透气,到市场上遛达是吧?」 「唔!你怎么会知道!?」 照约定时间现身的约西卜一看到拉比莎,立刻铁口直断说中了她平日的作为。 「而且有时会跟陌生的少女在一起……八成就是那位房客小姐吧?」 「唔唔!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详细?」 「我可是有一对深藏不露的大耳朵,以及一双千里眼喔。」 「哼哼!」约西卜发出爽快的笑声,不过立刻恢复严肃的表情。 「先撇开玩笑不谈,我想说的是随时都有人 看着你,拉比莎。你好像还没有自觉的样子,我就趁这个机会说清楚。你光是担任辛姆辛姆使者这点就已经够引人注目了,虽然对外刻意模糊真相,不过知道日前暴动时就是你使唤风之魔物当然大有人在,再加上你那头罕见的发色。迦帛尔的人大多都很自制,因此表现得不露骨,但并不代表大家没有好奇心。」 「咦,原来我这么出名吗?比被誉为英雄的哥哥还出名?」 「如今已经可以这么说了,所以更需小心一点。」 深绿色的眼眸直视拉比莎,约西卜斟酌话语开口了: 「适时透气很重要,我不会禁止你去市场。只不过你要更有自觉一点,记得随时有人看着你。如果可以的话,那头闪亮的头发应该要剪掉,不然就塞进头巾里扎好。」 「头发?意思是……尽量不要太显眼?」 「就是这么回事。现在迦帛尔面临巨大的变化,我想你也清楚,不是所有人都欢迎这个现象。哈迪克应该也说过才对。」 「……嗯,这我知道。」 庆幸能够避开武力冲突的人固然很多,但背后也同样存在反对的声音,懊恼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认罪——跟杰泽特临走前对话时,也曾想起哈迪克这句话。拉比莎认为的确是这样。 「无论好坏,你的存在都难保不会刺激到那些人复杂的心理。毕竟事关圣园,而且又是这个时期。所有人都已经隐约察觉辛姆辛姆使者和这次暴动事件有关,想必也有人胡乱穿凿附会。假使那种想法是出于无害的情绪倒还好,但万一不是呢……你明白我说的话吧?」 「嗯,我想我明白。」 拉比莎整理过想法以后,慎重地点头。 或许有些人会因为拉比莎太招摇使得情绪受到刺激,引发无谓的争端。 结果可能会伤害到拉比莎自己——无论是物理上或精神上。 虽然讲法不一样,不过约西卜担心的事跟杰泽特很类似。 「不过,约西卜,我觉得迦帛尔并不像你说的那么混乱。」 在迦帛尔待了超过一个星期后,拉比莎抱持这样的印象。 自卫团员及外来者可以自由进出后,气氛的确是改变了。但是,居民本身的感觉似乎没有太大变化。 「我之前也这么认为。居民意外地似乎很冷静。依我猜想,会不会是迦帛尔人和平惯了,不晓得怎么引起混乱。」 「咦?这也太扯了!」 「不,我倒觉得意外地切中核心。就像沙岚旅团袭击时,几乎所有居民都不逃跑,而是关在家里面不动。『圣地没事的』、『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这种神话可是根深柢固的。我也多少有这种想法。」 「这个嘛……嗯,我也的确有。」 在使者之旅途中,拉比莎体认到自己太高估迦帛尔了。 而且,她认为,假使自己一直住在迦帛尔没离开的话,现在面对快速的变化会表示意见吗?恐怕不会。肯定只会默默观望,只顾着保护自己的生活。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因为这次的事态受到强烈打击。但是,他们并没有引发混乱,似乎是多亏了称为『占星之徒』的集团。」 拉比莎没想到会在这里听到那个名字,惊讶地抬头看着约西卜。 「占星之徒?就是黎度的……」 「对。就我所知,似乎是自古延续至今的宗教团体。精通星辰的推移及精灵的知识,对世界有一套独特的见解。他们的教义似乎有助于让人心恢复平静。看来他们似乎就是为了担负这个角色而来到迦帛尔的。」 「可是黎度说过他们其实不是宗教之类的话。」 「是吗?总之,不管怎么说,教人和平是很有帮助的……所以,正因为这个时期很微妙,所以请你小心行动。拉比莎,听懂了吗?」 「是——我会尽量小心。」 虽然我觉得不要紧……拉比莎在心里补上这句话,又慌忙摇头。 因为她冷不防想到,这种想法或许也是高估了迦帛尔。 4 冲动 他说,他恨。 非常恨、非常恨,恨得不得了。 「慈爱伴随愉悦,憎恨伴随苦痛。你的苦痛是……」 在被无尽恨意缠身的男子面前,黑影庄严地出声,却在中途停止。 这对话是第几次了? 「……又过来了是吗?」 黑影的声音既不像怜悯亦不像嘲笑。 男子深深地隐没在昏暗中,深深地、深深地垂首。 「就是没用。不管我来这里请教多少次……就是不能像其他人那么顺利。就算心灵一度恢复均衡,还是马上又忍不住思考,为什么是现在、为什么是我……然后憎恨就——」 男子抓住自己的头发摇晃,黑影从遮住眼睛的长袍下注视着他。 「不管思考多少次都无法接受。为什么是现在?迦帛尔享受了几十年的安泰,浑然不知地过活、幸福地死去的人应该有很多。接下来应该轮到我才对。最重要的是我还当上了享誉甚高的园丁。至今我的人生从来没犯过任何错,然而为什么我却得背负不属于自己的罪过?我到底哪里错了?明明只是单纯地活着而已。」 啊啊,我受够了,受够了、受够了。我恨,好恨好恨——男子宛如呜咽的痛苦呻吟,在关着夜色的昏暗帐篷内回荡。 自我似乎很强——黑影静静地在心里这么评价男子。 自我的强弱,自我意识的高低,无论是好是坏,世界都是由自我意识过剩的人所推动。 「你说,心灵无法恢复均衡……」 男子吐露一切后,隔了一会儿,黑影悄然出声: 「那么,对你而言,或许就是那样才正确的。」 黑影干脆地这么表示。 男子惊讶地抬起头,黑影探身凑近他。 「——你或许是『成对』的。」 黑影有如透露秘密般悄声说道。 「你或许担任成对的一方……憎恨之所以不消失,或许就是这个缘故。」 男子缓缓睁大眼睛,几乎突出眼眶。 「照这样看来,你不仅是世界的一部分,而且比你自己想的还重要。憎恨很痛苦吧,很难受吧,然而那就是你的使命。我不建议拒绝。」 等话语完全渗透男子的耳朵以后,黑影挪开身体。 「我能说的仅只于此,再来就要你自己好好思考了。」 察觉会面时间已经结束,男子摇晃着身躯离席。 因为已经习惯了,于是半下意识地在昏暗中步向出口。 然而在掀起门帘前,他忽然停下脚步发问了。 「……会是谁?」 男子转头,茫茫然注视着难以判别的昏暗。 「跟我成对的,究竟是……」 听了这句话,黑袍里面的嘴唇抿成类似微笑的形状。 「这我就无法感知了。不过,有方法打采,就是问憎恨。」 「问憎恨……?」 「是。你的憎恨究竟往哪里去,只要打采出这点,自然就晓得答案。」 ……只要找到对方,我的痛苦就会缓和吗?」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从过去的历史来看,成对者相遇会采取的行动不外乎二选一。不是抵销,就是融合。要选哪个就问你的心吧。」 男子含糊地点头,颤巍巍地离开了帐篷。 沿着布隔成的狭窄通道走着走着,热闹的喧嚣渗入体内。 钻过区隔通道与外界的薄布,眼前就是色彩缤纷的迦帛尔市场。 * * * ——在昏暗中,黎度一丝不挂,闭着眼睛一心抹灭自我。 想像接触肌肤的大气、黑暗、湿气、声音全部与自己合而为一。世界进入自己、自己溶人世界,混合、超脱,一切都打开。 (全为一、一为全……) 所谓的世界似乎就呈现这样的面貌。 进入舒服愉快的无我状态,在时间里荡漾时,小如针尖的光出现了。 光的数量一点、一点地增加,闪烁着各种色调。 不知不觉间,无数的光包围她。 (这是世界的风景。) 喃喃自语的是自己,还是世界? (群星描绘的理想世界。) 看似繁杂实则井然有序地高挂天空,星星凝视着人世。 星星的光辉会影响人,有时也暗示命运。有时又受人影响,命运与共。指示理想的夜空光辉跟人并非完全分开的个体。 彼此牵引、相互激荡、抵销——他们称那样的存在为『成对』—— 成对是互相映出彼此相异部分的镜子。一方为黑,则一方为白。与暗成对的是光,两者要是失衡,那里就会爆发混沌,并招来无,然后再度产生成对。 一旦发生混沌的话,就算世界因此好转,人类却可能因承受不住而悉数灭绝。因为人跟自然不一样,非常脆弱。 所以必须极力避免丧失成对。 (那就是惯称为占星之徒,我等『赫萨』的使命……) 黎度察觉到,其中一颗星星倏地带着温暖的颜色,开始膨胀。 这是曾经看过的光景。第一次看到那个光,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是超过半年前的事了。 非常强烈,却不太刺眼,圆润温暖,太阳色的光。 (巨大的太阳色光邀引我,要我跟过去……) 从那之后,那个光就屡次出现在黎度面前。 最后,她确信,这就是未来的光景,将会在往后到来。 靠着经验及先人留下的记录,可以大概知道光的意义。然而,并没有方法可以在光到来之前确认预知的真正意义。 所以黎度来到迦帛尔,为了化自己的预见为确实。 尽管正巫女亲自到外界,其实是件非常离谱的事情…… (但是,被那个光牵着走的人是我自己,所以……) 假使那就是她的使命,那么她非去不可。然后必须依照所见据实报告。报告赫萨对那个光该采取什么态度。 她已经开始观察。不容许看错。无论如何都必须避免过度接近,以免产生私人见解。 人的意志往往会打乱真实。顺应感觉、无我的自然才是最好的。 因为自我意识只会模糊真理、误导命运,必须避免…… (……乌尔哈还没回来呢,最有可能的返回日期,在前一次占星时是昨天早上……待会儿得再重问一次星星。) 记忆被出现的光刺激,黎度不知不觉间回到自我里面。因为思考产生连锁反应,忽然不小心连随从的事都纳入思考,就在这时—— 周围的风精灵同时动了起来。 没多久室内的黑暗变得稀薄。门口的帘子被掀起来,跟以往幻视相同的太阳色光芒冲进房里。 「我又来了,黎度!明天就要考试了,我想在最后跟你一起去市场——啊!」 本来随随便便就准备进入房间的拉比莎看到黎度又赤身裸体,慌张地把脸缩回门后。 「对、对不起!因为这次比之前晚来,我还以为你已经冥想完了!」 「没关系,我不怕被人看。」 黎度如她所言泰然处之,缠上蒙眼布,迅速套上胭脂色长袍,然后避免发出衣服摩擦声地等待。不久,只见拉比莎再度战战兢兢地掀起门帘探出头来。 「我、我说,那么……你要去吗?考试前一天实在静不下心,而且就算念书也读不进去,所以我就过来,想问你要不要一起去尝尝水果……」 黎度从蒙眼布底下凝视着有些顾忌地邀约的拉比莎—— 「……好,我要 去,拉比莎。因为这是命运。」 一副当然至极的样子点头伸出手。 ——仿佛刷上淡墨的淡淡黑暗中,太阳色的光牵着自己的手开始前进。 (虽然跟看过好几次的光景很像……不过这肯定还不是。) 凭着不可思议的确信,黎度这次也这么断言。 状况很像,但预知时的光比这更大,周围也笼罩着同样的色彩。 可以确定光就是指拉比莎,但是最关键的时刻似乎还没到。 或者是命运稍微改变,看得到的光景渐渐有所不同。 (就算是这样也无妨。照这个情况,问题不在于预知正确与否,而是拥有这个光的人真的存在。) 必须确认才行,确认这个光会为世界带来什么作用。 为了这个目的,上层准许自己来迦帛尔,拜这之赐终于能够支使乌尔哈……所以她接下来都必须纯粹为使命而行动。 「我问你,你第一样想吃什么?」 思绪突然被拉比莎悠哉的声音打断,黎度惊讶地抬起头。 「你问我吗……我都可以。」 「之前不是吃过好几种新鲜水果吗?有没有想再回味的?」 「想再回味的……?」 尽管不知所措,黎度还是一一想起当时在嘴里扩散开来的清甜滋味。 哈密瓜、无花果、杏实、葡萄……不管哪一样都跟自己以往吃过的完全不一样。微酸的涩味反而衬托出爽口的甜味。 「奇怪,都没有很喜欢的吗?不想再吃水果了吗?」 拉比莎不知是不是以为沉默代表困惑,语气担心地问道。黎度发觉自己想太久了,于是赶紧回答: 「那就仙人掌的果实好了……」 不料一开口就说出想都没想过的话,让黎度暗自吓了一跳。 「仙人掌的果实吗?嗯,这主意不错!那我们先去找摊贩吧!」 拉比莎好像欣然点头了。得知自己似乎回答得很好,黎度放心地吐气。她从以前就非常不擅长这样做选择。 (仙人掌的果实……的确有股怀念的味道。) 黎度压抑着因紧张而稍微加速的心跳,悄悄地回想起那个滋味。 自己很难得如此情绪激昂。 像这样跟着拉比莎走,是因为这是使命也是命运,不过…… 一想到又可以吃到那个鲜嫩的果实,心里就觉得轻飘飘的。 「奇怪?卖仙人掌的老板今天不在之前的位置,好像换地方了。」 拉比莎东张西望找不到目标摊贩。 「那么大概在那边。我们再走一下,黎度。」 「好,没问题。」 拉低胭脂色兜帽盖住脸孔的黎度点头,拉比莎牵起她的手再度迈步。 迦帛尔最大的室内型市场中央,是一座环抱壮观喷水池的广场。没有固定店面的摊贩商人或旅行商人、季节商人只要缴一定金额的场地使用费,就可以在这座广场开店。拉比莎认为卖仙人掌的老板今天一定在那里,于是穿过人群往那边走去。 「哥哥说过,现在广场上多了很有趣的珍奇小屋。」 前往广场的路上,拉比莎忽然想到那个话题。 「像是在白天展示夜晚的光景、让火或水起舞、一瞬间就完成庞大数字的运算、创作不管从哪个方向计算都是同样答案的数字方阵,似乎还有替人卜筮或占精灵的人喔。」 难以想像吧——讲得很开心的拉比莎发现黎度的脚步稍微放慢,于是回头看她。 「怎么了?」 「啊,没事……现在正要去那个广场对吧?」 「与其说正要去,其实已经到了。」 拉比莎边说,边仰望在自己右手边绵延的布墙。 大概是广场一角整个被珍奇小屋包了下来。仿佛要跟其他商业空间严格区隔般,连绵的布墙将珍奇小屋团团围起。 「居然搭了这么壮观的东西,看来这些人来头不小。里面不知道长怎样?」 布墙非常高,就算踮脚偷窥也是白费功夫。转个弯似乎就是珍奇小屋正面的入口处,几名男女拿着乐器招揽客人。 「想探究这个世界的谜与真理的人,里面请进。一切尽在其中喔!」 锒!他们轻轻摇钤,向路人这么呼喊。 不可思议的是,明明他们拉客的方式一点都不缠人,但是因此提起兴趣而凑过去的人却相当多。当然拉比莎也是大感兴趣的其中一人。 「谜与真理吗?究竟是什么?会怎么展示呢?」 她兴奋地喃喃自语,却完全无意进去。 (去了黎度也看不见,一个人玩也没意思,而且已经跟哥哥和艾雪约好测验结束再一起去。) 「拉比莎,我们快走吧。」 尽管如此,就在她还继续观望的时候,黎度小声催促她移动脚步。 「不是要去吃仙人掌的果实吗?」 「啊、嗯,抱歉,走吧走吧。」 面对稍微低头用力拉下兜帽的黎度,拉比莎慌忙回应,还没完全转头面向前方就准备前进,一不小心便一头撞到了从旁边走出来的人。 「哇啊!」 当拉比莎被弹开时,黎度的手指从她手里滑掉,一屁股跌坐在地。 「呜啊!对不起,我没仔细看……」 认为错在自己的拉比莎,抬头看着对方正要谢罪时,「咦?」却歪着头感到疑惑了。因为似乎吓了一跳地俯视自己的男子很面熟。 「奇怪,我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面对不自觉这么问的拉比莎,男子大概也抱持同样的感想。只见他惊愕地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 (他是从珍奇小屋出来的。) 拉比莎看向他背后,那里是用布隔成的珍奇小屋通道。不知道这个人在里面看了什么……拉比莎一边这么想一边转回视线,只见男子已经朝她伸出手。 拉比莎以为他要扶自己起来,于是也伸出手。 「非常谢……」 不料预想落空,下一瞬间,两人的手在空中交错而过。 (咦?) 拉比莎呆呆地仰望对方的脸,而男子粗壮的手指迅速绕住她的脖子。 (——什么!) 脑筋一片空白,拉比莎只是惊讶地盯着男子的脸看。在茫然凝视中,在他脸上看到的不是疯狂,而是浓浓的疲惫。 「是吗……我懂了,我找到了……」 干燥的嘴唇稍微翕动,显得疲惫至极的眼神阴沉地捕捉到拉比莎的眼眸。 「今年的使者……原来就是你跟我成对。」 「唔……啊……」 被男子双手抓住喉咙,拉比莎发不出声音地挣扎。 (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对了,我记得在圣园看过他!) 混乱的脑袋一角想起他穿着绿袍的模样,拉比莎为之瞠目。 (他是园丁!可是,为什么?) 「拉比莎?怎么了……?」 黎度困惑地弯下腰,男子瞥了她一眼,嫌碍事地单手轻轻推她。碰上来自意外方向的力道,黎度轻易失去重心,兜帽因此脱落。当浅橄榄色的发丝与黑色的蒙眼布露出的同时,周围发觉事态的群众发出尖叫声。 「有人打架!少年被掐住脖子了!」 「喂,住手,你在做什么!」 其他人纷纷冲过来,将男子从拉比莎身边拉开。然而,他已经将体重加诸手上,掐紧拉比莎的喉咙。 「是你……是你毁了这座城镇。别以为我不知道。」 拉比莎死命揠男子的手,却只听见他嘶哑的声音。 「我知道你向盗贼屈膝,还知道你把辛姆辛姆送到哪……」 「……唔!放、手……!」 「是你为迦帛尔制造了莫须有的罪名……!」 (什么!) 男子这么低语的瞬间,拉比莎周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连同颜色、连同气味、连同疼痛。 (为什么……?) 此刻就剩下充满灰暗憎恨的眼睛映着自己。 ——那双眼睛冷不防晃离,脖子忽然被放开了。 「……呼啊!……咳!」 灌进来的大量空气导致喉咙抽筋、呛到。 缓慢地移动视线,只见本来跨坐在自己身上的男子横倒在地,被别人按住。是个鸢色头发只有两撮染红的年轻人。 [插图] (萨允?) 拉比莎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在心里喊着他的名字,他就仿佛听到了一样转头—— 「你没事吧?」 ——表情紧张地确认拉比莎安否。 看到拉比莎点点头,不知何时在周围形成的人墙顿时传出放心的叹息。不久,一名长相神似萨允的中年男子挤开群众出现了。 「请大家让一让,我是市场监察士,这里就交给我处理。」 他的一句话化解了现场的紧张气氛,众人一路交头接耳,乖乖散开回去做各自的事。 「哦呀,你不是拉比莎吗……?」 萨允的父亲留意到拉比莎,本来似乎有话要说,不过马上又想起工作。 「萨允,他由我带走。你负责拉比莎。」 萨允点头将男子交给父亲,走近还呆呆坐在地上的拉比莎。 「你在干什么?」 他的口气像在呕气,用力拉她的手扶她站起来。 「啊……咳、谢谢你,萨允。你救了我一命……」 「我只是帮老爸做事而已,他最近一直要我帮忙。」 拉比莎一尴尬地道谢,他就别过脸去,双手环胸这么回应。 「那么,那家伙是怎么回事?你惹到他了吗?」 「这……我不是很清楚……」 拉比莎视线游移含糊地回答他。 虽然她清楚记得男子怀恨的话语……却不想告诉他。 (他叫我今年的使者,也就是说,他不是认错人……) 想到这点,背脊才开始发寒。拉比莎差点被杀了。 没想到自己会被人那样憎恨…… 不对,她一直自认有这个可能。因为哈迪克、杰泽特、约西卜,大家都替拉比莎担心类似的事,还给了她忠告。 可是,没想到真的—— 「……喂,你脸色很差喔。」 感觉到骨节明显的手伸了过来,拉比莎有如惊弓之鸟般立刻往后避开。 盯着自己挥空的手,萨允鸢色的眼睛稍微瞠大。 「啊,对不起……没有别的意思,那个,我在找人——」 因为仓皇这么辩解的关系,拉比莎终于发觉黎度不见了。 「奇怪?我问你,你有没有看到一个穿着胭脂色长袍的女生?」 这次不是演技,她开始认真地四处张望。 「……喔,如果你是要找蒙着眼睛的奇怪女生,她往那个方向走了。」 「真的吗?谢谢,那……改、改天见罗。」 不能丢下黎度一个人。拉比莎拔腿就朝示意的方向冲去,但萨允厉声制止。 「等一下,你真的没事吗?你在发抖。」 「……咦?」 听到这句意外的话,拉比莎转过头,也立刻发觉这点。 握紧拳头的手微微抖晃。 「咦,真的耶。这是怎么回事,好奇怪……」 拉比莎淡淡一笑,伸出另外一只手按住却还停不下来。 「我说你啊……」 萨允见状欲言又止,叹气以后立即采取行动。 「走了。」 「咦?去哪儿?」 萨允从愣怔地仰望自己的拉比莎身旁俯视她,说: 「当然是你该回去的地方。我送你一程。」 「咦咦?不用啦,怎么这么突然……」 「少罗唆。有什么办法,是老爸交代的。」 萨允边说边推拉比莎的背,强迫她移动。 「那么,那个蒙着眼睛的女人是谁?」 「我朋友。我得跟她一起回去才行……咦,蒙着眼睛?」 拉比莎察觉萨允的话所代表的意思,瞬间铁青了脸。 「你看到她的脸了吗?难道兜帽掉了?」 「对啊,虽然马上就戴上了,但有看到一眼……你干嘛慌张?」 「糟、糟了,不知道要不要紧。得赶快找到她才行……!」 焦急地小跑步起来的拉比莎,倒是很快就发现蹲在通道旁边的胭脂色长袍。一走近她,对方也表现出惊吓的样子。 「黎度!对不起,不小心碰上麻烦……」 「……兜帽不小心掉了,拉比莎。」 黎度站了起来,按着长袍领口有如呢喃般说道。 「抱歉,我要回去了。或许已经被别人看到脸。」 「果然很不妙吗?」 总之,拉比莎牵着黎度的手,边走边观察附近的情况。目前还没看到注视她们的人影…… 「既然不想接见访客,要不要我帮你挡?一一婉拒应该行得通。」 「谢谢你。不过,不用了。毕竟我也有错,不该擅自外出……而且乌尔哈应该也快回来了。今晚我会问星星确切的时间。」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黎度的声音带着藏不住的阴霾。拉比莎尽管在意,但是对方都婉拒了还要一意孤行也不妥。三人逃走般地赶紧离开市场,首先送黎度回拉比莎家。 两人与她分别,刚要开始迈出脚步时,刚才一直沉默不语的萨允开了口。 「那家伙竟然住你家。她是什么人?」 「你知道占星之徒吗?她是相关人士。因为地位很高,所以其实是变装外出的。可是却发生了那种事,真的很对不起她……」 亏她那么期待仙人掌的果实——拉比莎的心情跌到谷底。 「又不是你的错。」 虽然萨允好意这么说——尽管口气仿佛在生气般冷淡——但拉比莎没办法率直地点头。 (因为那个人恨我……是我连累黎度的。) 一想到这件事,胸口就感到一阵刺痛,拉比莎下意识地抓住胸饰。 虽然园丁里面甚至有人提议要举镇表扬拉比莎的行动。 但相反地,也有人像这样痛恨自己。 虽然曾经跟杰泽特发下豪语说「不会气馁」,但亲眼目睹后,才痛切体认到那不是如此简单的事。 (我……应该是做了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事,心想既然这样就不会后悔……) 可是,真的能说全都是正确的吗? 没有答案。 (杰泽特是不是总是抱持这种心情呢……) 她心烦地想着想着,脑海忽然浮现杰泽特的背影。 在塔拉斯伐尔镇远远发现他时,几乎都是同一个姿势。总是双脚微微打开,空着右手,放掉多余的力气。坐下时通常会竖起一条腿。 旁人大概会觉得他正在放松。拉比莎起初也这么以为。 不过,她渐渐发觉不是那样。 只要有人从背后接近就立刻回头,那时瞬间闪现的眼神锐利无比。 ……好像总是有所警戒。 (不对,他的心情一定不只这样,想必比我更……) 所以他才会给她忠告,因为他能够轻易就预料到这种痛苦。 (不知道他过得好吗?是不是跟亚里耶或涅拉一起,偶尔想起我呢?) 不可能太频繁吧,毕竟杰泽特很忙。 新城镇的问题层出不穷,而且他到现在还是几乎非全部插手不可。想必是忧虑不断,应该也常常陷入笑不出来的状况。 然而每次见面总是开玩笑,戏弄过拉比莎就会愉快地笑。 杰泽特笑起来的表情,真的很开心,像小孩子一样。 一想起这点,拉比莎就感觉原本怯懦的心顿时恢复了坚强。 (嗯,得振作起来才行,比我更辛苦的杰泽特正在努力,我也该……) 就在拉比莎丹田使力,双手交握,稍稍提振精神时—— 「……我说你该不会……」 从刚才就默默地走在前面的萨允突然低声攀谈。 他说到一半打住,稍微转过头,犹豫老半天以后喃喃说了一句: 「有男人了?」 「……嗄啊!?」 拉比莎惊吓过度以致停下脚步,从喉咙挤出怪叫声。 「你、你胡说什么!你倒是说说看,你是看到我哪一点才会那么猜想!」 「没有啦,因为你……」 萨允稍微抬起手,指着拉比莎的胸口。 「因为你很难得戴那种东西,所以我想该不会是那种对象给你的。」 「那种东西是……咦,呜噢!」 萨允一说,拉比莎这才发现自己从刚才就一直紧握住不知何时跑到衣服外面的胸饰。不知道是不是被掐脖子时不小心跑出来的。 「这、这是……的确是别人给我的,不过并不是那样!」 看吧!果然被人家问东问西了!——拉比莎一边这么想,一边慌忙把胸饰塞进衣服里面,假装若无其事地转换话题。 「倒是萨允你没有女朋友吗?你从以前就意外受欢迎吧!到底有没有?」 「你居然还问我?你不记得了吗,我可是满脑子想着跟你比赛里固,完全忘记女生邀我去野餐的男人喔!」 「啊——这种事的确发生过!没错,你从以前就重比赛胜于女色。」 看拉比莎不自觉喷笑,萨允以锐利的眼神斜眼瞪她。 「你还笑!后来被那个女生咆哮,害我有三天耳朵都怪怪的!」 「啊哈哈哈哈!受欢迎的男人真命苦啊,萨允!」 拉比莎大笑时忽然解除紧张,发现两人不觉间像以前一样交谈。跟萨允的对话无意间变得不再生涩。 (啊,感觉好像回到从前……) 拉比莎想到这点就开心起来,不小心继续开玩笑: 「你可别因为这样就把单身的原因怪到我头上喔。是你找我比赛的。」 没想到萨允不知为何语塞,小声说了: 「……要是我真的认为就是你的错,你要怎么办?」 「哎呀?你生气了吗?我是开玩笑的啦。你马上就会找到好对象了,毕竟你对女生很温柔啊。所以明明很粗暴却很受欢迎对吧,我想一定是的。」 听了拉比莎愉快的回答,萨允沉默半晌后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这个人真的从以前就是这样……」 总觉得他的口气好像有点烦躁。 「怎样啦?用不着那么生气吧,真是开不起玩笑。」 「我才没生气,我是受够了!你才是差不多该分得清楚玩笑跟真心话了。」 「你想怎样!」 两人一边不客气地斗嘴一边走着走着,圣园入口已逼近眼前了。拉比莎在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脚步,面向萨允。 「送我到这里就好了,今天真的谢谢你了,也帮我向你爸问好。」 明天考试我们都要加油喔——她拍拍萨允的手,作势目送他。 但不知道为什么萨允不离开,表情有些为难地俯视拉比莎。 「嗯?怎么了?」 拉比莎歪着头,正眼看着儿时玩伴。 「……我问你,真正的情形到底是怎样?」 萨允难以启齿地开口,声调比平常收敛许多地这么问她。 「什么怎么样?」 「就是……」 萨允在后续说到一半的状态打住,有一瞬间似乎思索了一下。 他一度闭嘴,之后若有所思地盯着拉比莎的脸看,然后忽然歪着头。 「奇怪?拉比莎,你那个……链子部分是不是坏了?」 「咦,真的吗?」 「你这样乱动小心断掉,拿下来看比较好。」 萨允推开拉比莎慌忙要拉链子的手,取下胸饰。拉比莎就这样盯着眼前垂吊在他手中的锁链,仔细观察,但是—— 「哪里坏了?看起来好像没怎样。」 面对疑惑的拉比莎,萨允把胸饰迅速举高回答: 「我想也是。」 拉比莎呆呆地看着高高悬在头上的靛蓝石头,渐渐皱起眉头。 「……也就是说,这是怎么回事?」 「要是不这么做,你就会一直打马虎眼,不肯好好回答我。」 萨允表明意图,声音听起来似乎已下定决心。 「想要我还你就老实回答。这个真的不是男人送你的吗?」 「唔!你骗我!」 拉比莎立刻气愤地扑向萨允要抢回胸饰,但轻易就被他闪过再按住头。因为身高相差太悬殊,就算伸长手臂也完全构不到。 「还给我!不要像小孩子一样,你这愚蠢的家伙!」 「回答我的问题!」 「我不是早就跟你说不是那样吗!?」 「我可不信。那么你为什么要那么慌张地藏起来?」 「那是因为……我怕弄脏!」 「太奇怪了。你这个女人虽然没神经,却不是不懂得顾虑别人的人。」 你是存心想惹我吗——拉比莎怒目而视,萨允淡淡地告诉她分析的结果。 「首饰要是藏起来就没意义。要是你收到胸饰,应该会大大方方地戴出门,让对方知道自己很喜欢才对。你从以前就是这种人。」 经萨允这么说,拉比莎也注意到了。的确是这样没错。 假使送礼的人是哈迪克,以及艾雪、朋友的话…… (我应该会照常戴着,有人间起就会很乐意地解释是谁送的吧。) 可是现在却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为什么只有这次这么执意要藏起来,觉得害臊? 害臊?不对,戴胸饰这件事本身一点都不害臊。 拉比莎害怕的,大概是被看到胸饰的人—— 「……他是你喜欢的人吗?」 「噫!」 终于听到别人说了最害怕的一句话,拉比莎不自觉发出类似打嗝的声音。血液突然集中到脸颊,心脏噗通噗通响。 (喜欢、喜欢、当然喜欢吧,因为杰泽特是朋友、是恩人、发生过许多不得了的事……) 直接说出口就好。说:喜欢啊,那是当然的呀,因为我们是朋友。 可是一旦要说出口,身体就突然发热,喉咙变干,舌头也动不了。 因为她很讨厌、很不擅长应付这种状态,所以她才一直回避的—— 「拜托你,萨允,还给我。」 拉比莎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满脸通红地恳求萨允。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你这样我很伤脑筋!」 泛起红晕的脸颊 ,湿润的太阳色眼眸。俯视拉比莎道尽一切的表情,萨允的嘴唇缓缓地浮现僵硬的笑。 「……哈!真的假的……!」 拉比莎的眼神充满不安。她是不是以为自己真的不还她?自己,应该是跟她在一起最久的自己,把拉比莎很宝贝的东西—— (开什么玩笑,我才不是那种廉价的男人。) ……要是把这个还给拉比莎,拉比莎是不是就会安心展露笑容? 一旦冒出这个念头,就急剧烦躁起来。 「想要我还给你,就在今晚照平常的时间到里固之丘来。」 他迅速拉开距离这么说着,结果萨允还是把胸饰握进拳头里了。 「平常的时间,在里固之丘。可别说你忘了。」 萨允才抛下这句话就立刻转身,往大道跑走。 「等一下,萨允!」 拉比莎追了几步就立刻认清这是白费功夫,而杵在原地。 现在的拉比莎已经无法跟萨允打得不相上下。就算追上去,结果一定也一样。 「那家伙在想什么……!」 拉比莎晈紧臼齿,握拳喃喃自语。 亏她还以为他们和好了,明明明天就是测验了…… 她满怀愤怒地大声跺了一下脚,愤然转身前往圣园。 (平常的时间,在里固之丘……怎么可能会忘记!去就去!) 那是觉得比里固操纵技术的普通比赛已无法满足的两人,自行发明的比赛时间和地点。 从迦帛尔西南方越过沙漠南下不远处有一座小丘。坡度很陡,就算费尽辛苦爬上去,山顶也很狭小、不方便休憩,根本不受一般人欢迎。 不过这座山丘具备了让里固比赛变有趣的绝佳条件。 在星光不受阳光阻碍的特定时间,到那座山丘的山脚下站着。这么一来通常可以在山顶附近的南边天空,发现色彩、大小、高度各异的几颗星星连成一串。 两人的比赛方式,就是骑里固冲上山丘,比赛手伸长能构到哪颗星星。不熟练的人就连冲上山丘都很困难,还要在难以立足的山顶保持住里固及自己的姿势,而且不把手伸到最长的话,连最下面的星星都抓不到,因此绝非易事。 当作目标的星星数量与排列方式,每个月都不一样。现在这个时期,应该看得见五颗宛如从山顶跃上夜空般排成锯齿状闪耀的星星。考虑到两人的体格差距,替星星标分数,决定挑战次数,比赛谁得到的分数高。 『我们来比赛,拉比莎!这次我一定会打败你。不许逃!』 以萨允这句叫嚣为开端,两人不知道比赛过多少次。 要比赛里固的话,何止势均力敌,就算是现在她也不觉得会输。 (我绝对要打败你—走着瞧,萨允!) 拉比莎依然激动不已,她冲下通往地下的楼梯,一边立刻动起脑筋思考要找什么藉口在晚上外出。 * * * 拉比莎等人从塔拉斯伐尔启程后,已经过了两个星期以上。 (明天就是测验,顺利的话三、四天后会放榜。) 之后,等约西卜的工作告一个段落就要准备启程,带着新的派遣人员返回城镇。假设回来花费的天数跟去时一样的话……就是大约一个月后重逢。 发觉自己不经意扳起指头计算,吓了一跳的杰泽特呆着脸,直接把那只手挪去撑头。 (算了,那又怎样。) 他现在一个人躺在石造遗迹背后乘凉。 他并不是偷懒不工作。这是货真价实的休息时间。至今他都按照约西卜留下的那一大捆兽皮纸上的日程表,卖力地建造庭园。 遗迹背后是意外不容易被人发现的私房据点,最适合想独处的时候。 (要是发现我有空,亚里耶或小鬼们就会马上靠过来,根本不能休息……) 特别是亚里耶很难缠。不知道是想用杰泽特填补拉比莎不在的寂寞,还是想趁拉比莎不在时尽量找碴,只要工作结束,他就必定有如算准时机般出现在眼前。 最近,甚至还夹在其他小孩间,吵着要杰泽特教他用刀。 (真是的,他是白痴吗?那双手细得像女人一样,怎么可能突然有办法使刀。) 如果只是崇拜表象才这么说的话根本不值得我教,要是真心想学就先锻链身体再说。杰泽特冷冷地这么表示后,亚里耶虽然怨声连连,不过目前似乎相当努力。 (刀吗?仔细想想,那家伙或许也需要那种力量……) 既然有想要守护的事物,那么那的确会成为必要的力量。只不过前提是没有用错方法。一旦用错方法,刀就只是凶器,会使人发狂。 不能以随便的心情教他。那跟教其他小孩拿木条比划游戏是不一样的。那有责任。 (照理说,那家伙总有一天会去迎接姐姐,跟我们分开。既然要保护姐姐,有能力战斗当然比较好……) 亚里耶或许意外地已经有充分的自觉了。 (十四岁吗?就算才刚变声,不过内在可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吧。) 他之所以看似年幼,一定是以往为了活下去而需要如此吧。如今周遭环境改变了,因此拼命要追上自己本来的年龄。 十四岁时,自己在做什么呢?距今五年前的自己…… 杰泽特顺便回溯自己使刀的意义,不自觉苦笑了。 五年前,拉比莎前一任的使者哈迪克出发那年,也就是杰泽特脱离沙岚旅团,开始准备独自解放故乡那年。 在那之前的一年,杰泽特用刀的才能已经获得肯定,在旅团中以『月夜』的别名称呼。他会立下那么狂妄的决心打算一个人行动,或许也是因为获得肯定而产生了孩子气的自负与自大。如今回想起来,总会感叹一个十四岁的小鬼怎么会这么鲁莽。 ——不过,拜此所赐,我得以遇见拉比莎。 (要是使者不是那家伙的话……大概就没这么顺利了吧。) 杰泽特想起那张充满朝气的灿烂笑容,嘴唇忽然浮现微笑。 她现在肯定正在努力。为了明天的考试,在约西卜督促下,正在做最后冲刺…… 一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又在想拉比莎的事,杰泽特受不了自己,翻身怨恨地瞪了遗迹的墙壁。 (可恶,这样的我岂不是很像寂寞的小孩吗!) 杰泽特本来要闭上眼睛睡觉免得再想下去,却偏偏想到「最近这种情形好像很常发生……」害他想睡也睡不着。这郁闷很不寻常。最近亚里耶说他的表情比以前更加凶恶,搞不好或许是真的。 (我很讨厌这样,不能支配自己的感情……) 杰泽特郁闷地叹气,同时偷偷地在心里说出以往刻意不去正视的真心话。 他自知自己是重视理性、用头脑思考的人,应该习惯压抑情感才对。然而只是拉比莎一不在就这么消沉又是怎么回事?除此之外日常生活明明一如往常。 『你最近都不笑唷,成天神经兮兮的,感觉好差。你就老实说你寂寞如何?』 讲话方式固然教人火大,不过不甘心的是亚里耶的话确实一针见血。大概只要坦率表达出感情就好了。只是这样,这股郁闷就会多少减轻一点吧。 但是,自己也有自尊。他也不是没有「我居然为了那种天然小丫头……」的想法,反而还强烈这么认为。这种事果然是先喜欢上的人就输了。 (不对,这又不是比赛,应该说总觉得太迟了。) 杰泽特目光漫不经心地追逐轻飘飘移动的风精灵,故意吹气妨碍它们。 这时,从遗迹正面传来呼唤自己的声 音。 「杰泽特杰泽特杰泽特!你在哪里!?」 那是亚里耶难得显得很着急的声音。杰泽特感觉到他的样子跟平常不太一样,尽管心不甘情不愿还是站了起来,重新缠好头巾走到外面。 「怎么了?」 「啊!你到哪儿去了啦!不好了,尤特那家伙不知从哪儿拿了真刀来,不小心割到奥鲁科的手了!流了好多血,不知道该怎么办!」 亚里耶一看到杰泽特就仿佛要抱住他般冲了过去,连珠炮似地说道,脸色发青得几乎要跟眼睛的颜色一样。一听到内容,杰泽特立刻抓住他细瘦的肩膀。 「在哪里?通知其他大人了吗?」 「还、还没!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于是我就来找杰泽特……」 亚里耶想必相当惊慌,已经完全搞不清楚事情该有的先后顺序。 「冷静下来。尤特他们在哪里?」 「在、在老地方。我们在厩房后面,像平常一样训练……」 「待会儿再说。总之,你去叫涅拉过来。我先过去。」 杰泽特飞快地说完就推着亚里耶的背要他快去,同时自己也拔腿奔跑。 (真刀?是从哪儿拿来的!) 虽然顿时想到当初应该更加留意武器管理,总之还是先赶往镇外的厩房。居民不清楚出了什么事,目送着一心一意狂奔的杰泽特。 他冲进厩房,只见大约四个聚在一起的小孩立刻面向他。蹲在中间的人想必就是欧鲁科。所有人看到杰泽特都浮现快哭出来的表情。 「哥哥,对不起!欧鲁科他!」 「让开。给我看看伤口,欧鲁科。」 欧鲁科脸色苍白地伸出手,手上乱七八糟地缠着头巾,应该是其他小孩的东西。几乎所有的部分都染上红斑。 随便解开或许反而会出血。杰泽特决定等涅拉来以后再交给她处置,走进呆呆地拿着刀杵在角落的尤特。 「尤特。」 尤特依然瞠大眼睛,抖颤了一下肩膀,凝视杰泽特。 「刀给我。」 就算杰泽特尽可能发出冷静的声音伸出手,尤特仍然兀自发抖动弹不得。 等了一段时间,杰泽特知道他动不了,于是换自己行动。他轻轻地拉开紧握住刀柄的手指,完全把刀移到自己手里。不知道是不是刀的重量消失解除了紧张的丝线,尤特摇摇晃晃地当场跌坐下来。 「对、对不、对不起……」 尤特眼角泛起泪水,扑簌簌地滴落。 「我、只是……想、想看看、而已。」 「刀不是用来看的,刀是杀人的工具。」 [插图] 「噫!」尤特抽噎,惊讶地仰望杰泽特。 「欧鲁科,会、会死掉吗……?」 「欧鲁科不会死,但要是稍有差池或许就死了。」 看着尤特畏惧至极的模样,杰泽特感到内心有种苦涩扩散开来。 (我在这家伙这个岁数时,就已经杀了一个人。) 为了成为沙岚旅团正式的一员,夺走一名婴儿的生命当作入团仪式。 当时感受到的恐惧与丧失感到现在还未消失。尽管状况与结果都不一样,但是不小心第一次亲手伤害别人的尤特,心里应该也会留下不会消失的伤口。 (这家伙明白了刀的恐怖,相信再也不会犯下错误。) 因为他跟自己不一样,还在容许这么做的状况内。 (跟我不一样……) 苦涩扩散开来。 (……对了,先检查刀刃比较好,要是生锈了情况可能很不妙。) 杰泽特如此想着,他一动刀子,原本瘫坐的尤特突然打了一个冷颤。 意想不到的反应让杰泽特停下动作的同时,有人发出很大的脚步声冲进现场。 「喂,我听说有人受伤了,要不要紧?医生大姐马上就来了——」 转头的杰泽特与那名男子的视线对上。 瞬间,他的脸上不知为何迅速窜过惧色。 「『月夜』……!」 然后,杰泽特确实听到他绷着脸脱口这么说。 (咦?) 杰泽特猛然惊觉,将视线往下移,看到自己手握着刀,才仓皇将刀尖朝下。 就像男子说的,涅拉和亚里耶马上就冲进来直奔欧鲁科身边。接着迅速解开头巾,清洗伤口,俐落地处理。 「是被哪个切到?给我看看刀刃。」 杰泽特被问到,重新检查刀刃,一边告诉涅拉刀没生锈,一边还是将实物递给她看。 「因为保养得很好,所以才会那么利呢。不过,不要紧的,血虽然流得很多,不过伤口并不像想像的那么大,我想是不会留下疤痕的。」 涅拉打气的话语,让孩子们放心地松了一口气。 杰泽特默默地守在一旁看着这幅光景,刚才的男子战战兢兢地走到他旁边。 「抱、抱歉,因为看到你拿着拔出来的刀,所以不小心想起以前……」 刚才没马上认出来,仔细一看,原来他是前沙岚旅团员.头发和胡须都留长了,在这几个月完全变了一个模样。 「……不会,你别在意。倒是那把刀可以麻烦你处理吗?」 杰泽特望着男子的脸几秒,只说了这句话就转身离开现场。 (还没成为过去……这是当然的吗?) 脑海浮现谢罪的男子眼里还时隐时现着畏惧,杰泽特深深叹了口气。 离开旅团后的杰泽特为了达成目的,甚至连过去的同伴都不惜下手。所以一部分前团员到现在还对杰泽特留下强烈的不信任感,像那样眼神畏惧地看着他也是理所当然的。这件事自己也心知肚明。 为了保护平静的故乡:心爱家人的生活,他打算总有一天要离开。他已经跟拉比莎约好到时候一起走。 其实,或许应该像以前那样不连累任何人,一个人离开才对。 但是,他觉得现在的自己要是一个人的话,已经无法那么坚强了。 ——不过一段时间没见,有时候就会忽然产生强烈的不安感。特别是像现在这样,被迫发觉自己内心的旧伤口时。 万一她就这样不回来了…… (哈,真蠢,我果然相当累了。) 勉强扭曲嘴唇,杰泽特揉抓着从头巾下露出的夜色发丝。 (最好是那样啦,因为不可能完全没变。) 去时跟拉比莎也说过这句话。杰泽特事前表明这项忧虑,以免她心灵受伤过重。虽然她本人拍胸脯保证没问题,但是果真如此吗? (……就算是那家伙也不可能完全不受伤害。) 不久之后,拉比莎大概就会发觉,迦帛尔已经不再是自己能够安居的城镇。 一旦发觉那点,今后她想必再也不会回—— 想到这里,杰泽特回过神来捣住嘴。 (我刚刚想了什么!) 他停下脚步,手轻轻扶着附近帐篷的支柱部分。 自己应该不希望她受到伤害,所以才会特地表示担忧。 但是刚刚自己是不是祈祷拉比莎怀着受创的心灵回来……? 「……我没问题吗?」 杰泽特感觉到不知名的情感在内心蠢动,而抿紧嘴唇。 假使要勉强形容这股感情的话,大概就是黑暗吧。 无视自身的想法——不对…… 那是反映了自己的真心而动。 5 引导之光 「其实是这样的,十年前就约定好的比赛时间是今晚……」 拉比莎十指交握胸前,稍微别开视线,冒着冷汗,尽可能佯装平静地这么开口。 她知道担任圣园门房的年轻人直盯着她看。 (呜呜!果然很牵强吗……!?) 圣园大门一到晚上就会关闭,没有正当理由就不得进出,拉比莎绞尽脑汁思考该如何突破,最后的计策就是这个。 在测验前一天比赛里固,这种事要是被哥哥或约西卜知道了,保证会被滔滔不绝地教训一顿,最后禁止外出。所以在吃完晚餐回到各自的房间以前,都不能做出跟平常不一样的举动,除了这样突破门禁以外没有其他办法。 然而,要是老实说是要去比赛里固,实在不认为对方会认为这个理由正当。因为拉比莎还未成年,一个不好就会联络家长。为了避免发生这种情况,在走投无路下想到的就是这个「十年前约定的比赛」。 「事情说来话长,这场比赛的用意是为了确认十年后依然不变的友情——呃,坚决发誓任何人都休想阻挠——」 说着说着,声音愈来愈没变化,视线望向别的地方,同时开始冷汗淋漓。好牵强,太牵强了。 (不、不行,这样下去他们会联络哥哥……!) 「呃,也就是说,不行就算了,请不要联络哥哥!」 就在拉比莎觉得已经无望而不自觉说出丧气话时,门房第一次有了反应,突然拍了一下拉比莎的肩膀。拉比莎战战兢兢地抬头一看,只见他不知为何眼神闪闪发亮。 「了不起,小子!这样才是男人!」 「嗄、嗄啊?」 只见门房搂着末端分叉的棍子,握着拳头连连点头。 「现在虽然像这样找到正常工作,不过我以前可是常常跟人家较量或决斗喔。那种事的意义不在输赢,而在于彼此都要全力以赴迎战对方!少了那个就无法缔造真正的友情!」 他推了张口结舌的拉比莎的背一把,豪迈地送她出去. 「去吧去吧!※在这遇到就表示今天是第十个年头,来为那天做个了结,就是这样!然后迈向大人阶段!啊——真羡慕,这就是青春!」 (译注:改写自日文俗语「在这遇到就是第一百个年头」,第一百个年头有「末日」的涵义,整句大意是在这遇到就表示今天是你的死期。) 背后是使劲挥手大喊「加油啊!」声援的门房,拉比莎摇摇晃晃地迈步。她稍微前进几步以后回头,发现他还看着这边,不知为何高举拳头一个人激动地喊着:「第十个年头!」 (………………原来门房这么难当啊!) 拉比莎出于同情心挥手回应,然后横越深夜的大道。首先前往自己家。毕竟难得像这样得到了在深夜出来走动的机会,而且她很在意白天的事,还想再去探望黎度一次。 (虽然黎度要我别放在心上,但还是会在意。) 但愿自己没有造成她的麻烦才好…… 深夜的城镇展现出跟白天截然不同的面貌。行人很少,街道空荡荡,家家户户涂成白色的墙壁映着月光显得格外苍白。自己的脚步声敲击石板发出回音,陷入好像还有别人在奔跑的错觉。 拉比莎抵达家门,看到周围很宁静,暂且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黎度的同伴们好像没有找上门。) 不过,他们的本分是观星,所以该注意的或许反而是现在这个时间。拉比莎轻手轻脚地打开玄关门,为了避免吓到黎度,她先在原地稍微张扬自己的存在。 「你好吗?黎度,是我拉比莎。我现在就过去。」 她这么呼唤以后,走向狭窄走廊尽头的客厅。 靠中庭那侧没有墙壁的一楼客厅及厨房因为照进月光,就算不端蜡烛也可通行无碍。拉比莎穿越小小的中庭,以最短距离踩上楼梯,轻快地冲上去。 记取上次的教训,这次她在掀门帘以前先问一声。 「我是拉比莎,可以进去吗?」 没想到等了一会儿,房间里面始终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啊,会不会是在屋顶上呢?我记得她说今晚会看星星。」 拉比莎想起黎度的话,爬上屋顶。她从活板门式的简朴出入口采出头,环视周围。 「嗯,不在……」 可是她也不在这里。屋顶很狭小,其实看一眼就够了,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拉比莎还是爬上去晃了一圈。从这边跳得过去的邻近房舍屋顶也没看到半个人影。 (既然不在,就表示果然在房间吗?) 她不经意望着密集的邻近房舍,顺便眺望融入夜色中的街道。 拉比莎家虽然不高,但可以从建筑物的缝隙间看到不远处的大道。现在好像有什么黑色的东西缓缓地横越那条大道。 (嗯?) 她怀疑自己看错,再定睛一看,结果又出现了,而且这次还两个。 (那是什么,影子?不对……是人?) 拉比莎目不转睛地凝视一会儿,终于懂了。 原来是罩着黑长袍拉起兜帽的占星之徒,不知道为了什么目的,半夜在迦帛尔的街上移动。 (不过,他们好像没有要过来这边。太好了。)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回到屋内准备再去房间一次。这次还是从门帘外呼唤,依然没有回应,于是她心一横踏进房间看看。 「黎度……?」 室内空荡荡的。 不见黎度的人影,只有窗外射进来的月光照着床铺与家具。 「咦……她去哪儿了!?」 背脊渐渐萌生焦虑,拉比莎不自觉往前踏出一步。这时脚下某样东西发出喀沙声,只见有张像纸片的东西掉在地上。 (兽皮纸?……上面写了些东西。) 拉比莎姑且先把纸捡了起来,然后去其他房间寻找。不管是隔壁的置物间、应该是随从住的哈迪克房间、书库、父母的寝室还是洗手间,都没看到黎度。 (该不会已经太迟了吧……) 脑海浮现刚刚看到的那些穿黑长袍的人:心里七上八下了起来。她或许早就被他们带走了。虽然他们应该不会对她动粗,不过至今为止她一直都避免被发现,可见这样的情况势必是她所不乐见的。 (不过,假使不是这样……比方说是与黑袍人完全无关的绑架的话,该怎么办?) 这种情况也不是全然不可能。如果是这样就不能放着不管了。换作是以往的迦帛尔的话,早就被认定不可能而一笑置之,但是现在—— 「对了,刚才的纸。」 拉比莎来到明亮的中庭,打开握在手里的兽皮纸。变得皱巴巴的兽皮纸以潦草的笔迹写着很小的字。拉比莎凑近脸勉强解读,一个字一个字念出来。 「我看看,这是数字的六吧?往、巨、兽、的、颚、南、下。」 ——6,往巨兽的颚南下。 句子到这里中断。这张字条本来应该是一张比较大的纸的角落部分。一角裁切得很整齐,另一边则被撕得歪七扭八,形成歪扭的三角形底边。 「这是什么?颚是指上下颚对吧……巨大野兽的上下颚?」 拉比莎喃喃自语,侧着头思索。完全不懂。 但是既然这张纸是掉在黎度的房间,总觉得会有什么含意。因为以往不曾在地上出现这种纸片。 虽然拉比莎根本无从得知这是不是黎度的笔迹,但万一写这张字条的人是黎度,是用来留话给后来的人呢? (而且她白天说过乌尔哈差不多该回来了。) 巨兽的颚——这是什么意思? 拉比莎一点头绪也没有,但黎度和乌尔哈或许就知道。既然纸片还掉在房间里,就表示乌尔哈已经回来看过这张字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这么一来—— (假使黎度留下这张字条是希望有人看到的话,那么这个状况或许……非常糟糕吧?) 句子的后半是「南下」。照常理判断,这应该是祈使句。用来指示方向,催促他人行动。也就是引导。往哪里? (假使黎度是被强行带走的话……) 纸片有像从别的东西上硬撕下来的痕迹,潦草的字迹也感觉很仓促。 拉比莎咬紧嘴唇,转身冲出家门。 (不管是不是他们下手的,首先就从占星之徒着手!) 有如影子般前往某处的占星之徒。只要查出他们的去向,或许就能知道黎度的下落,而且就算他们跟这次的事情无关,要是知道正巫女不见的话,想必会率先帮忙。不管怎样都需要协助。直觉这么认为的拉比莎赶紧冲到大道上,但是已经晚了一步。 「咦?路上已经没有半个人了。」 尽管拉比莎以为或许只是太黑看不清楚而定睛细看,但整条路上都已经看不见他们的踪影了。 (怎么办?我还得跟萨允比赛啊!) 事到如今已经顾不得比赛了。虽然她非常想拿回胸饰,但是现在更担心下落不明的黎度。 拉比莎从附近的厩房牵出一头里固,一口气冲过大道直奔正门。首先,她打算尽快赶到萨允那边,向他解释情况让比赛延期。 「喂、喂,怎么了?三更半夜的。麻烦事就免了吧!」 一接近正门,睡眼惺忪的男子便从看守小屋探出头来。钉了铆钉的巨大门扉紧紧关闭,但拉比莎知道一个这种时候很有效的咒语。 「人家拜托我夜骑,要让这头里固习惯夜晚的沙漠,早日独当一面。请帮我开门。」 「拜托你这种小娃娃?」 「要看看我的技术吗?」 拉比莎一说完就要里固起跑,在撞上门的前一刻转换方向回到小屋。她故意在视线不佳的晚上下了这么一帖猛药,要是稍有差池,不光是里固,就连操纵者都难保不会受重伤。换作是普通骑士的话,里固肯定会害怕不肯照做。 「是我错了,老妈会教训我不可以以貌取人。」 守卫缩起脖子,帮拉比莎打开巨大门扉旁掀门的门闩。拉比莎边道谢边钻过去,顺便若无其事地问守卫: 「占星之徒也出去了吗?就是那些穿黑长袍的人。我刚刚看到他们。」 「对啊,那些人常常在半夜出去,听说每天都有固定的集会。」 毕竟是占卜星星的人,这也难怪嘛——守卫悠哉地小声说着,等拉比莎完全走到外面后,再度关上掀门。拉比莎听着背后上门闩的声音,要里固起跑。 (原来他们有集会吗?那么黎度是去参加集会了?不对,假使是那样的话当初就不需要向他们隐瞒自己的行踪才对。真的很担心……!) 拉比莎从正门沿着连绵的东侧外壁奔驰,拐了大弯以后,再沿着右手边的南侧外壁奔向里固之丘。等到当作标的物的椰枣树出现时,转而远离墙壁向南前进,拉比莎眼前便是辽阔的南方夜空。 蓝、黄、红、白……星星各自拥有独特的色调,宛如碎掉的宝石般散布在靛蓝色的空间。其中散发青白色光芒排成锯齿状高挂在天空的五颗星星,是拉比莎熟悉的宝石。 不久之后,在那下方看得到影子特别尖的里固之丘。在山脚等待的萨允一看到拉比莎就惊讶地大叫: 「拉比莎!?你怎么骑着里固?」 「咦?你还问我,明明是里固比赛。萨允你才是,为什么没骑里固来?」 「嗄?我有说是里固比赛吗?」 「你是没说,可是提到照平常的时间和地点,自然就……」 拉比莎尽管困惑,不过还是下了里固,歪着头百思不解。这么说来,他的确没说今天要比赛,是她条件反射地以为是比赛…… 「真亏你出得了正门,守卫已经不是我们原本熟识的那个了吧?」 「啊、嗯,我说我要夜骑就放行了。咦,可是萨允你不也——」 「当然是抄近路过来的,谁要从正门绕远路。」 见萨允傻眼地望着自己,拉比莎本来要问「那你干嘛特地选这里?」,但立刻想到现在不是讲这种事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不好意思,今晚的预定我想延期,萨允。黎度不见了,我很担心,拜托让我去找她!」 「黎度?我记得是白天那个……」 「对,那个蒙着眼睛的女孩子。她搞不好被绑架了……!」 「嗄?你先冷静点好吗,这听起来很异想天开。或许只是出门了吧。」 「可是,很奇怪,房间里面掉了这种字条。」 拉比莎从衣服暗袋里取出那张兽皮纸给萨允看,只见萨允也跟拉比莎一样生涩地念出来,然后沉思。 「这感觉的确像是匆忙间写下来的没错……六是什么?巨兽的颚又是啥?」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伤脑筋,可是又找不到其他占星之徒。就只剩下这条线索……你听到巨大野兽的上下颚有没有联想到什么?」 「光是巨大的野兽就没概念了好不好。谁教沙漠几乎看不到比里固更大的动物,异国故事也只听过狮子、鯱……想得到的顶多就这样吧。」 萨允尽管皱着眉头,还是认真的帮忙想。 「说到那些家伙的上下颚,我想到的顶多就是被晈到会很痛吧。」 拉比莎听了也想起小时候看过的异国故事卷轴。掳走公主的狮子或吞下王子的鯱嘴里面,的确是有多得不能再多的尖锐锯齿,看起来非常凶恶。 (不过这感觉不能当线索。) 关键在于数字吗?就在拉比莎叹气,不经意仰望夜空时,突然灵光一闪睁大眼睛。 「萨允……我懂了……!」 内心充满不可思议的确信,这种感觉只会降临在解出答案的人身上。 不会错,就是这个!拉比莎强烈地这么觉得,心跳不已地跳上里固。 「总之,我过去看看。不好意思喔,萨允,胸饰先交给你保管,改天再说了。」 「等一下,我也去!」 萨允慌忙抓住随时准备起跑的里固的背,跳上去坐在拉比莎后面。 「这样好吗?虽然我有自信,但也不晓得是否正确,而且搞不好有危险。」 「那不是更不能放你一个人去了吗?真是的,你到底弄懂什么了?」 萨允一旦下了决心就很顽固。拉比莎决定心怀感激地接受他的协助,轻轻地踢了里固的腹部印证自己的推理。 「仔细想想这也是当然的。黎度他们是占卜星星的人吧?既然要指示方向、告知地点,就没有比运用星星更合适的方法。」 「所以到底是怎样?」 为了对抗渐渐加强的逆风,萨允稍稍提高音量。 「就是星星!巨兽的颚是指星星的排列。你还没想到吗,萨允?像狮子或鯱的上下颚那样排列成锯齿状的星星。」 「那该不会是指……里固星?」 萨允睁圆眼睛小声说完,仰头凝视着夜空中发出青白色光辉的熟悉宝石。 像这样一看,那锯齿状的排列的确有点像张大嘴巴要吞下眼前猎物的巨兽上颚,而且就位于南边的夜空。以那为目标前进就是南下。 「……可是,六是什么?」 「不晓得!不过,你不觉得除了那以外完全吻合吗!」 要是错就算了。总之,既然黎度有可能正在求 救,想要尽早采取行动的拉比莎,要里固持续赶路。 起伏剧烈的硬实地面不断往后方延伸。 接下来一段都是平凡无奇的干燥大地光景,感到焦急的拉比莎开口了: 「有没有发现什么?也别漏掉穿黑长袍的人,萨允!」 「喂喂,在半夜这样要求太强人所……嗯?那是什么?」 萨允诧异地出声,伸出长长的手臂指着斜右前方。 「拉比莎,那边,有没有看到,光……是火,有人!」 只见黑暗岈然隆起,从缝隙间透出摇曳的红光。 「啊!真的耶!好,过去看看!」 拉比莎二人要里固减速,一边观察情况,一边慎重地接近。不久之后,可以辨识出隆起的黑暗是高高的岩山,火光就是从那后面透出来的。从火焰高度判断,想必使用了相当多的燃料。 (难道那里就是占星之徒的集会场所……?) 能够收集到大量燃料,就表示有许多人,这是很单纯的联想。 不过就算再怎么担心黎度,拉比莎他们毕竟是外人。突然过去想必不会受到欢迎,而且半夜在远离城镇的地方集会,总觉得好像很神秘又诡异,让人不想靠近。 萨允大概也抱持同样的感想,只见他显得很排斥地悄声对拉比莎说: 「喂,真的是那边吗?别去比较好吧?」 「不晓得,不过先靠过去观察情况好了。」 既然来到这里,可不能胆怯。两人下了里固,替里固上了简单的脚镙牵到附近山丘的后面放着,便徒步接近岩场。从旁边一看,围住火光的岩石不仅意外地高,也很厚。表面不仅不光滑,反而像火山岩一样粗糙,布满突起。 「要爬上去吗?」 萨允问道,也有同样想法的拉比莎默默地点头。从上面应该可以看到整个内部的情况,或许也比较容易发现黎度。 「……等一下,我走前面。」 见拉比莎率先准备攀上附近的岩石,制止她的萨允快速往上爬,轻盈的动作跟壮硕的身躯一点也不相称。确认立足点以后,他朝拉比莎伸出手。 「来,抓住我。这里很暗看不清楚,要小心喔。」 拉比莎正要像平常一样说「我一个人也爬得上去……」,不过遗是把话吞了回去,乖乖地抓住他的手。说起来这件事明明跟他没关系,他却一路奉陪到这里,光是这样就很教人感激了。所以现在就暂且欣然接受他的好意吧。 萨允慎重地一边确认岩石的强度一边攀爬,拉比莎跟在后面,吃力地一步步接近天空。渐渐听得到柴薪啪叽啪叽爆裂的声响,以及类似人说话的声音。 「拉比莎,从这边看得到喔。」 萨允在接近山顶处发现岩石裂缝,抓着拉比莎的手拉她上来。眼睛抵住岩缝窥看内部的拉比莎,差点出声惊呼。 (是那些穿黑长袍的人……!这里果然是占星之徒的集会场所!) 沿着岩石裂缝呈现的细长光景中,看得见裹着黑长袍的人有的坐下、有的移动到火焰周围。但是没看到黎度的身影……应该说,要是她也穿着黑长袍的话该怎么办?根本无法分辨嘛! 「有没有办法看到更大一点的范围呢?」 「再爬上去一点似乎就行了。」 两人互相点头,再度在黑暗中摸索岩石的突起。 ——占星之徒。 对外人这么自称,因此渐渐形成习惯称呼的他们,在同伴内自称「赫萨」,是中央沙漠最古老的民族。赫萨是古代语,意思是「特别之人」。 他们从太古时代就存在于这座沙漠中,维护民族的血统与秘密,代代传承他们的传统与智慧至今。比方说在没有标记的土地不会迷失方向的方法、在干燥大地寻找水的方法、跟中央沙漠存在的非人……精灵、伊弗利特、撒旦和谐共存的方法。 将这些智慧传授给之后来到中央沙漠的人的,就是赫萨。要是没有他们,其他人八成早就在找出定居沙漠的方法前化为人干了。 随着时代变迁,如今他们已经被大多数沙漠之民遗忘了。 然而不需要责备沙漠之民,因为是赫萨自己选择了这条路。他们主动退出沙漠之民的记忆。 因此他们看似从中央沙漠的历史完全消失。 实际上只是销声匿迹而已,并没有消失。 他们鲜少公开行动,但赫萨的确存在于这座沙漠。 无论何日何时发生了怎样的事件,他们都会致力掌握分析,如果有需要,就会暗地里实行必要的处置,以便保持世界的均衡。 世界的均衡。 他们认为保持世界均衡就是他们的使命,并自谢与生俱有那样的能力。比方说正巫女的眼睛。 其实他们已经有好几百年不曾像最近在迦帛尔这样公开行动了。 然而坐在巨大火堆前的黎度知道,那并不是整支民族有纪律的行动。 而且自己就是因此被带来这里。 ——皮肤表面很热。 燃料爆裂的声响,在熊熊烈火中疯狂起舞的火精灵,被吸引过来的风的触感,逃也似地远离的水精灵和土精灵的动静。 明明连那种事都感受得到,但最重要的火光,她却完全看不见。 相对地,在周围往来的众人的光依稀可见。 有的微弱、有的闪烁、有的经常跟黑暗混合在一起…… 光反应持有者的性质,千变万化。 看得到那个光是非常优秀、非常特别的事情——黎度从小就听着这样的话长大。他们说:你是上天遴选的人,所以你的言行举止必须合乎你的身分。 她从来不觉得值得欣喜,也不曾嫌烦。 既然那是自己的命运,就只有接受。 在她懂事时就已经决定不违抗命运。 所以,在市场靠近可以想像内容的珍奇小屋时也好、兜帽不慎掉下来时也好、黑长袍使者在黄昏现身迎接自己时也好。 她虽然困扰,但她认为这是命运。 「您在想事情吗?正巫女殿下。」 年轻男子的声音冷不防从身旁向她搭话。 「对,关于接下来的命运。」 黎度头也不转地回答。反正她蒙着眼睛。 「您看到什么了吗?」 「没有,就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在思考。」 听到黎度简洁的回答,男子从喉咙间微微发声笑了。 「也对,要是看得见就不需要思考了。不需要担心,我们会负起责任照顾您的。」 男子恭敬殷勤地这么说完,似乎垂下头。 「不过我的第一监护人应该是星都的祭司连才对。」 「祭司连?喔,您是指那群活在过去的老不死吗?」 他发出明知道还故意反问的口气,从鼻子哼了一声。 「他们的时代很快就要结束了。您还很年轻,要是继续跟他们为伍,之后麻烦的人是您不是吗?您应该趁这个机会思考我们和赫萨该选择的路。」 「我无意加入任何一方。」 黎度只是一味淡淡地重复以前已经说过好几次的话。 「只是以正巫女的身分而活,没有个人的意志。」 「是吗?不过我看您倒是照自己的想法支使随从。」 被说到痛处,黎度缄口保持沉默。 这次乌尔哈的行动,的确是连祭司连都不知情的选择。要是她派随从离开、擅自支使随从的事曝光,想必免不了一顿斥责。到时候被处分的,恐怕不是黎度而是乌尔哈。 ……现在的黎度确实有这件事已经曝光的弱点。 「您那么做是怀着什么想法,我们无意打采。至少我们的总裁是这样。根本不需要那么做,那位人士很清楚您的事。」 「那个总裁今天不在场吗?」 「那位人士几乎不参加集会。那位人士将一切交给我负责,自己则观察世界。我的工作就是自行参透那位人士的意思。」 身旁的男子说得很自豪,似乎挺起胸膛。 「您的存在是我们的救星。光是正巫女站在我们这边,一般徒的心就会倾向我们,我们要请您成为旗帜。」 「这就伤脑筋了,我明明没有那个意愿。」 「您本来就没有任何意志吧。人在迦帛尔却隐瞒我们,也是因为祭司连命令您这么做的关系。不是吗?」 被说中答案,黎度沉默以对。 拥有特别力量的正巫女,对没有身分地位、称为一般徒的赫萨有绝大影响力。 尤其黎度是在空缺多年后在众所期盼下诞生的正巫女。虽然能够看见精灵或光,却没有预知及夜视能力、或是能力非常弱的女性称为『伪巫女』。她们跟正巫女一样在祭司连的监护下接受教育,虽然受一般徒尊敬,却不到崇敬的程度。跟正巫女的地位不一样。 「我们年轻,崇尚行动,但很遗憾地没有名为传统的分量。而保守派的老人们虽然迂缓,却拥有名为年资的权威。不过他们的权威大半来自于正巫女监护人的地位。只要您站在我们这边,他们就等着衰微了吧。正因为他们明白这点,所以恐惧;而您明知道这点还来到迦帛尔。命运不是显而易见了吗?」 是这样吗——黎度顿时陷入思考的深渊。 祭司是一群占卜星象、分析正巫女的预见、提示一般赫萨行动指针的男性。可以想成是男版的伪巫女。而由那些祭司组织成的赫萨决议机关,就称为祭司连。 从刚才就在黎度身旁说话的男子,原本也是隶属于祭司连的年轻祭司,但现在他本人恐怕没有那个自觉。 祭司连传出内部分裂是在这几年。具备领袖魅力的青年祭司出现,开始反对以往论年资排辈分的阶级制度及祭司连保守的方针。他立刻得到年轻一辈的支持,青年祭司以他为首聚集起来,成立了自称『修正派』的派阀。而对此蹙眉的年长祭司则被他们认定为安于以往作法的『保守派』。 话虽如此,就一般徒而言,祭司连的内部情况遥不可及。风声不过是风声,耳语终究停留在耳语。不过,最近终于发生了一件事,使得内部分裂浮上台面。 开端就是黎度那个跟拉比莎有关的预见:巨大的光引导自己。 起初黎度禀告这个预见时,上级祭司无不困惑地面面相觎。 『你真的看到了那么巨大的光吗?正巫女。』 年迈的祭司长甚至不自觉这么反问。 理由非常明白。人拥有的光或暗的大小,可以直接解读成生气的强弱。倘若真的有人拥有如此巨大的光,首先精灵或伊弗利特就不会放过才对。然而,当黎度禀告预见时……距今大约半年前,有动静的人外就只有风之撒旦而已。 『因为现在正值风历,所以其他性质的人外都活动迟缓吧。而且风之伊弗利特到现在仍困在沙暴里面。或者是那个人的光现在也还很小也说不定。』 因为祭司征求她的见解,于是黎度说出了事先准备的答案。听了正巫女的回答,「呣~」祭司长点头姑且表示同意。 『不管怎么说,看来是需要注意。风历为变化之历,这座沙漠或许又会产生大动作。毕竟星星的光辉这阵子也充满了变化。』 无论是光或暗,只要过大,都有造成世界均衡瓦解之虞。要是那样的人真的出现,赫萨就必须尽早发现、思考对策才行。 ——就在这样对话的几个月后,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件。 沙岚之镇解放,风之伊弗利特附在人身上了。 当祭司连急着查出那个人的身分,在开始准备前,又发生了另外一起事件。 风之魔物将一名少女的声音送到赫萨居住的星都纳诸穆。 拥有那个光的人在迦帛尔……! 如此确信的祭司连于是召开协议,要决定赫萨今后的因应策略。然而—— 在决议机关祭司连做出结论前,修正派已经厌倦不仅消极且迟迟没有进展的会议,擅自展开了行动,也就是动员一般徒私下进入迦帛尔。 保守派祭司当然动怒,但他们的怒气没有霸气。尽管协调对策的会议再度连日召开,果然还是迟迟没有进展。于是就在征求正巫女的意见之际,黎度心一横提议亲自前往迦帛尔。她的说词是,就算修正派进入迦帛尔,只要没有她的眼睛就找不到光。 祭司连虽然担心正巫女落到修正派手上,最后还是因为没有其他办法而点头。只不过送黎度出发之际提出了几项遵守事项。 第一,必须避开修正派的耳目。第二,就算万一被发现,也要以任何人都听得懂的方式明确表明立场不同。第三,绝对不加入他们。 当然黎度无意拒绝,既然祭司连这么要求就点头答是。因为她从小就是这样,而且也不会想自己决定这种事。 只要顺从命运就好。 「一般徒差不多要结束占星回来这里了。到时候就正式向他们介绍您——以我们的新同伴身分。」 「……我说我不加入。」 「无所谓。你不需要开口,只要待在那里就够了。」 黎度叹气,紧紧抿住嘴唇。现在情况变得相当麻烦,她不仅跟祭司连约定在先,而且还有使命在身,要确认拉比莎究竟是不是打破均衡之人。 另一件令她在意的事就是乌尔哈。 (要是他没回拉比莎家就伤脑筋了。虽然已经留下线索,但也不知道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多久……) ……虽然事到如今反省已经太迟,不过自己当初应该更小心的。 一般徒似乎开始闹哄哄地围住火堆了。她顿时拉下兜帽遮住面孔,尽管或许是白费功夫,却还是条件反射地这么做了。 周围朦胧点亮的光逐渐增加,宛如开始出现在黄昏天空的星星—— 这时,总觉得其中有一个光特别清晰强烈,黎度险些抬起脸来。 (这是预见吗?) 她一瞬间以为这是熟悉的那个预见,但似乎不是。 (拉比莎?难道……她到这里来了?) 黎度集中意识,在黑暗中寻找刚才看到的强光。 ——找到了。在黎度背后,略上方处,跟另一个人类一起待在那里。 (在一起的是……印象中是在白天看过的光。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度思考几秒,打定主意作势站起来。 「您要去哪里?」 身旁男子似乎很惊讶地问。黎度微微转头,简单回答: 「去解手,马上回来。」 男子似乎不是听到这种话还会追过来的不识趣之徒。黎度跟其他人逆向而行,迅速脱离火堆广场。 夜风拂过被火烤烫的肌肤,立刻带走热度。她扶着周围的岩石,在感觉不到任何人的光的地方缓缓脱掉兜帽,解开蒙眼黑布的活结。 在风中飘扬的浅橄榄色发丝蓬松地遮住眼前。她拨开头发,重新睁开眼睛,浅褐色的肌肤上出现了两颗剔透的琥珀。 她望向前方,仰望夜空,环视左右,点了一下头便迈开步伐。 在没有较大光源的地方,黎度的眼睛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普通人无法判别的岩石突起或低洼处、虫爬过地面的痕迹、地平线的形状,甚至连丘陵阴影处露出的里固尾巴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特殊的眼睛能够感知 的亮度,跟在太阳底下看又不一样。不但地上的东西看得很清楚,连星星和月亮也一样清晰。 这样的她,要发现拉比莎他们趴在岩石上方偷窥火堆广场的背影是轻而易举的事。她走到两人正下方的位置,望着两人似乎正在交头接耳的后脑勺,故意咳了一声。 看着两人同时抖了一下肩膀,战战兢兢地转过头来,黎度静静地问道: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拉比莎和萨允那时,在能够一览广场全貌的岩山近顶处,观察众人。两人仔细一个一个看,试图辨认长相,不过…… 「嗯——只看得到黑长袍……」 不仅就角度或距离而言都很困难,再加上人人都穿黑长袍,要判别根本难如登天。外加对方是人,会动来动去。而且从另一侧的岩石后方不断出现加入者,人数节节上升,要是观看整体总觉得恶心,简直受够了。 「嗯——嗯——萨允,你会不会觉得看久了很恶心?」 「会啊,因为统统是黑的,看起来有点像虫子,还满那个的。」 就在两人不经意面对面悄声说起丧气话时—— 岩石下方突然传来有人刻意清喉咙的声音。 两人同时吓得肩膀抖了一下,缓缓地转头。一边心想「该怎么找藉口搪塞,不对,干脆逃跑吧」,一边僵硬地看向下方…… 只见一名娇小的少女站在那里,微带波浪的长发迎风飘扬。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听到那比外表更沉着的声音,拉比莎睁圆眼睛。 「啊,黎度!?」 因为她没蒙住眼睛,所以一瞬间没认出来,但那的确是黎度。 拉比莎几近滚落地慌忙爬下岩山,抓住她娇弱的肩膀。 「太好了,黎度,我正在找你!我发现你不在房间,还以为你被绑架了!」 「咦……在找我?」 起初眼神有如观察般打量拉比莎表情的黎度听到那句话,不解地睁大了美丽的琥珀色眼眸,表情看起来似乎发自内心感到不可思议。 「嗯,要是没事当然最好,就怕你是为了求救才留下这个。」 拉比莎边说边秀出那张兽皮纸,黎度眼睛睁得更大。 「你看懂这个的意思了吗?」 「凑巧罢了。因为刚好是很熟悉的星星,所以就猜出来了。可是六的意思——」 大概是因为找到黎度而松懈下来的关系。发现拉比莎大意起来,从后面跟下来的萨允小声提醒她: 「喂,这样悠哉地聊天行吗?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 「啊……对,对喔,所以到底是怎样,黎度?虽然我看你好像没事,不过你不是被强行带来的吗?假使是的话就一起回去吧。」 「回去?跟你们一起?」 黎度一脸搞不清楚状况的表情,交替仰望两人的脸。 「我必须跟你们一起走吗?」 「不用啊,假使不需要就算了。你想留下当然也行。」 「可是,要是我留下,你们来这里不就没意义了吗?」 「没那回事,只要晓得黎度没事就够了。」 面对愣怔地凝视自己的琥珀色眼眸,拉比莎回以微笑。 「我是担心你才过来的,只要晓得黎度没遇到危险就行了。」 「担心……」 黎度生涩地呢喃,终于理解拉比莎想说什么了。 因为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正在求救,也或许没有。为了解除疑虑,她才赶了过来。 尽管可能白跑一趟。 (为什么?因为我是正巫女吗?) 但是拉比莎不是赫萨,应该不在乎正巫女的身分才对。 既然这样,为什么—— 视野一角冷不防捕捉到影子摇曳,黎度吃惊地看向旁边。拉比莎也跟着面向同一个方向,只见夜色中伫立着较深的黑暗。 「咦,有人?」 看起来像人影的那片黑暗飞快地转身冲进岩场。 「糟了,大概是去找人支援了。你们把脸遮起来,赶快逃。」 黎度微微蹙眉,使劲推起拉比莎的背。 「逃?果然是不想被人看到的集会吗?」 拉比莎被推得一边小跑步起来一边这么问,她点头。 「这集会是秘密,应该不希望外人介入才对。」 「就算是这样,有严重到要逃得这么赶吗?」 萨允一边姑且听话地用头巾遮住脸一边这么问,黎度这次也点头。 「说这种话或许会被误解……不过我们讨厌内部规矩遭到任何一丝干扰。为了制止预想的命运改变,就算牺牲他人也在所不惜。所以趁早摘除恶芽就变得理所当然。」 这段与沉着嗓音不相称的发言,让两人惊愕地回头。 黎度来回看了看身高有落差的两人,表情不变,继续淡淡地说: 「马上回迦帛尔会被查到行踪。首先往西边去。看得到西边天空排成三角形的三颗星星吗?以那个为目标前进,不久大地就会出现巨大的裂缝。因为占星之徒害怕接近那里,所以你们就躲进那旁边的岩场。等到三颗星隐没在尖耸的岩石顶、地平线泛起鱼肚白时就可以回迦帛尔了。记住,绝对不要探头看裂缝,除非你们想被地之撒旦迷惑。」 拉比莎和萨允互看,赶紧冲进安置里固的丘陵背后。从刚才攀爬的岩石背后已有好几个黑影分别冲了出来。 萨允取下里固的脚镖,朝拉比莎投以询问的视线。 「所以,要留下这家伙吗?三个人没办法一起喔。」 「啊,对哦,黎度怎么办?跟那群那么恐怖的人在一起不要紧吗?」 拉比莎的问题让黎度短暂陷入沉默。但,结果她点头了。 「……不要紧,他们不会伤害我的。」 跟先前沉着的嗓音不一样,口气有些犹豫。拉比莎在意这点,想要再问一次。 「可是黎度,你之前那么害怕被发现……」 「拉比莎!快上来!」 但是被已经骑上里固的萨允以急迫的声音催促,问句因此中断。眼看追兵已经逼近,拉比莎仓皇跳上萨允后面。 「她是那些家伙的同伴吧?要是随便插手,反而会给她添麻烦吧?」 「也对喔……黎度,真的不要紧?」 看她点了一下头,拉比莎终于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下次有机会的话,我们迦帛尔见。」 听到拉比莎这句话,萨允要里固起跑。大概是这瞬间冒出了什么念头,只见黎度浮现惊觉的表情,蓦然扬声说: 「拉比莎,方便的话麻烦转告乌尔哈,说我被修正派抓住了。」 [插图] 视线就要转向前方的拉比莎听到这句话,迅速地回头。 (被抓住了……?) 虽然四周垄罩在昏暗夜色下,不过总觉得距离愈来愈远的黎度瞬间表情绷紧了。大概是仓促间没有余暇斟酌传话的用词。 脱口而出的那句,恐怕是她的真心话。 (——果然不是不要紧!) 「等一下,萨允,回……」 当拉比莎往后方扭身慌忙地准备这么喊时,里固的身体突然向右手边猛烈一甩,下一瞬间拉比莎就被甩落到里固后方了。 「啊!」 拉比莎本能地缩起身体以免被锐利的钩爪踢到,接着迅速往旁边滚。她一捶地面从仰躺状态爬了起来,随即看到黑袍人拿着像是针的武器逼近萨允。大概是萨允为了躲避对方的攻击,在反作用力下,才导致她被甩出去。 看到几个追兵往这边过来,拉比莎来不及思考就跳了起来。她跟萨允反方向,朝黎度冲了过去。 「黎度!」 拉比莎凝视着她不时反射月光散发银白光芒的眼眸,边跑边伸出手。黎度也愣怔地凝视她。 「我们走,既然会抓你,那就不是同伴!」 拉比莎听着背后追兵的脚步声,在错身之际牢牢地握住黎度的手。 「啊……」 黎度轻呼一声,但毫不抗拒就跟拉比莎一同跑了起来。因为预感掠过心头。 (难道就是这个?这就是我预见的光景……?) 在黑长袍底下,心跳扑通一声加速。 睁开眼睛时看不到光,所以黎度刻意闭上眼睛任由拉比莎牵着跑。无论如何她都想确认拉比莎现在这瞬间的光。 ——强光引导着自己。果然还不是预见时看到的大小。但,就在她判断「原来这个也不是吗」而要睁开眼睛的前一刻—— 「法纪鲁。」 拉比莎仿佛勉强平复了呼吸般压抑的嗓音传进耳朵。 光开始透过牵着的手,依稀传导给自己,同时四周被淡淡的光辉笼罩,下一刻拉比莎拥有的光急剧膨胀…… 一回过种来就发现黎度的身体已经被洋溢的光之漩涡所覆盖。 (就是这个!这就是我看到的预见!) 暖风和煦地拂过脚踝,身体冷不防变轻。 黎度惊愕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身体半飘浮在空中。 「这是……你召唤了风之伊弗利特对吧!?」 「嗯,抱歉,吓到你。其实我不是很想用,不过现在不是说那种话的时候。就这样一口气甩掉他们吧。」 要是乘着沙暴逃走,对方就会知道她是风之伊弗利特或撒旦附体。到时候就算刻意不直接回迦帛尔,也没什么意义了;但现在也只能壮士断腕。尽管轻轻耸肩这么回答,不过拉比莎看法纪鲁乖乖现身,还是偷偷地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边跑边调整呼吸是件意外困难的事。不过,现在没闲工夫想失败的事。拉比莎凝视夜空,在脑中数到五,深吸一口气以后,打算赌在第一次地说出风之魔物的名字。 『哦呀,很急吗?吾之契约主啊!』 凡事看心情的法纪鲁一出现,就随和地这么说了。拉比莎判断它今天心情似乎不错,等不 「对、我很急、非——常急!所以能不能用沙暴载我们一程!」 『看汝交错摆动那么短的两根棒子,呵呵,人类还真是不便。』 「没、没礼貌。我的腿不短!很普通!给我看清楚!」 拉比莎还没抗议完,周围的沙尘已飘浮起来。隔了一拍以后,两人的脚离开了地面,一回过神来就发现双脚已经腾空摆动,跟追兵渐渐拉开距离。 「这就是风之伊弗利特的力量……好厉害……!」 黎度难得浮现激动的表情看着脚下喃喃自语,风颇感兴趣地围住她。 『哦,汝今天带了个有趣的丫头。是古老的血脉。那么要载到哪里去呀?』 「摆脱掉追兵以后,我想去找骑着里固往西边去的朋友。然后载我们一起回迦帛尔好吗?」 『呣?怎么这么复杂。先说好,那不能算一个愿望……』 法纪鲁以嫌麻烦的口气说到一半,不知为何沉默了。经过相当长的沉默后,再度出声。这次口气略显困扰。 『吾之契约主啊,那个愿望吾拒绝。彼正前往西边大地的裂缝吧。那里是地之撒旦居住的土地,吾不去。』 「咦……咦咦咦咦咦!?」 没想到竟然会被拒绝,拉比莎不小心发出夸张的惊叫喊。 「为什么?真的不行吗?不是因为嫌麻烦的关系!?」 拉比莎心想:谁教你是那种个性……以前法纪鲁曾经以「现在提不起劲」为由跑掉,因此拉比莎不得不感到怀疑。但是,法纪鲁似乎因此觉得有点受伤。它气呼呼地这么说: 『汝说什么!当然是真的!火还另当别论,偏偏是地气旺盛的地方;再加上不是伊弗利特就算了,偏偏是撒旦居住的土地,多么过分的契约主!不仅喜欢一直待在同一个地方,还喜好阴气,要是跟那种最差劲的家伙碰到的话,吾会生病好吗!契约主是觉得吾生病也无所谓吗!』 「不、不是啦,我不是那个意思……」 法纪鲁的剑拔弩张让拉比莎多少畏缩起来,不过她还是稍稍陷入沉思,怀疑伊弗利特会生病究竟是真是假。法纪鲁发现契约主这样,真的闹脾气了。 『不信,汝就去问那边那个流着古老血脉的丫头吧!』 假使它是人类的话,肯定正不高兴地别过脸去。 「怎么了,拉比莎?」 「啊,没有啦,其实是风之伊弗利特它……」 伊弗利特居然找人类的辩护人……尽管拉比莎仍然充满疑问,不过依然向黎度一五一十说明。偏着头听完的黎度过了一会儿以后,表情严肃地点头。 「是呀,我想风之伊弗利特还是不要接近那里比较好。虽然不知道会不会生病,不过万一因为那个影响导致发狂的精灵出现就不得了了。」 不同性质的精灵在不自然的情况下撞到,有时会出现发狂的精灵。据说那样的精灵会造成人类或家畜的不幸,带来灾害。万一以伊弗利特的规模发生那种状况就大事不好了。 「是喔……原来真的不行……」 『呣!原来汝信不过吾,却信得过那丫头的话。啊——随便汝了、随便汝了。』 「明明是你自己叫我问的!」 这真的是喜好阳气的伊弗利特吗?尽管已经见怪不怪,拉比莎还是感到怀疑,同时蹙眉沉吟。 「可是,怎么办?这样就不能去救萨允了!」 「假使他照我的话做就没问题,拉比莎。明天就能见到。」 黎度向苦恼的拉比莎这么保证。 「占星之徒从小就被警告不可以接近大地的裂缝,老实说就连我都害怕接近那里。」 「咦,萨允去了那么恐怖的地方吗?真的不要紧吗!」 「大概吧,据说最危险的是探头看裂缝。到时候会被撒旦迷住,想要唤醒沉睡的撒旦。不过,你的朋友就算被迷住了,应该也不晓得唤醒撒旦的方法,所以不需要担心.」 虽然觉得黎度的话可以信任,但还是很担心。 『吾不甚喜好不安啊,吾之契约主。没办法,吾就特别免费告诉汝吧。吾先前稍微伸长触手时,黑衣人已经放弃追赶彼少年了。』 「真的吗?这样我就可以安心了。谢谢你,法纪鲁!」 伊弗利特一时兴起的好意让拉比莎终于松口气,知道事情就像黎度说的那样,不自觉感叹: 「好厉害喔,黎度,原来你这么博学多闻,不管星星或人外的事都知道!你该不会也早就知道我是伊弗利特附体吧?」 被问到这个问题,黎度以琥珀色的眼神近距离仰望拉比莎。 「当然知道呀,我之所以能够来见你,就是因为你成为伊弗利特附体了。要不然我们现在一定还没相遇。」 表情显得理所当然的她,一如往常说出不可思议的话。 拉比莎尽管不解,不过判断就算追问下去大概也听不懂而放心,顺便问了一个一直很在意的问题。 「我们换个话题,结果那张兽皮纸上写的数字六是什么意思?」 「那是时间。是赫萨……星之使徒使用的特殊计时方式。六点是你们说的午夜零点。那句话的意思是,在零点整以巨兽的颚所在方位南下,就能抵达我所在之处。是写给乌尔哈 看的。」 「啊,果然是给乌尔哈先生的!」 拉比莎边说边在脑中想像。零点整,也就是距离他们出发南下大约两个小时后,到时候五颗星应该会更倾向西边。拉比莎他们当初行进时在右手边发现占星之徒的集会场所,要是一开始就知道答案,稍微偏西行进的话,或许就会不偏不倚地遇上那座岩场。 相反地,要是更早出发的话,或许就找不到黎度了。明白这点后,拉比莎既不像放心也不像叹气地吐了一口气。 (太好了,要是今晚没有像这样找到黎度的话……) 不过内心并没有浮现接下来的话,拉比莎突然沉思了起来。 (奇怪?所以到底是怎样?) 因为听到黎度那句「被抓住」,情急之下才这样拉着她逃离那些黑袍人,但在那之前她一直都说留下她不要紧。 结果今晚的事到底是怎样呢? 「黎、黎度,事到如今才问这种事虽然很那个,不过……」 冷静想想,自己或许是多管闲事,于是拉比莎战战兢兢地问: 「像这样一起逃走,就结果来说是不是做对了呢?」 黎度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略显不安的太阳色眼眸,点了一下头。 「那当然罗,拉比莎。这是命运呀。」 一听到这句话,拉比莎的脸顿时浮现开朗的笑容。 「那么还好当初决定过来!希望乌尔哈先生也赶快回来就好了。」 琥珀色的眼里映着她放心的表情,黎度感到奇妙的困惑,悄悄地按着自己的胸口。 自己的预见和拉比莎的行动。她试着比对两者,反刍已经发生的事实。 ——预见是正确的。伊弗利特附体确实存在,巨大的光牵引自己的手。 (事情会变成这样是命运,拉比莎只是无意识地遵从命运而已。) 与确信同时在内心扩散开来的安心感是熟悉的感觉。每当预见的内容应验,黎度总是暗自感到放心。 有人说,预知是用来回避不幸未来的能力,但她不这么认为。预知这种能力,是用来看清无论怎么行动都不可能回避的既定事项。 无论看到的未来是好是坏,人藉着透过预知得到的资讯,能够未雨绸缪。就算时候到来也能保持内心均衡。 所以人应该接受命运。因为命运是自然的发展,不是任何人的努力可以改变,是不可能回避的既定事项。心不需要因此受到影响。 任何人都无法战胜命运。意思是拉比莎也不例外。 (不然就太奇怪了……明明不是赫萨却担心正巫女、明明没把握这样做是对的却带着我逃走……) 碰到无法理解的情况时,能够说服自己的魔法话语,那也是『命运』。 现在黎度渐渐忘记困惑,逐渐恢复沉着。 (拉比莎……散发强光的不可思议女孩,即使如此,也无法违抗命运。她也不过是世界的齿轮罢了。虽然要确定还嫌太早,不过足以打破均衡的力量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出现的。) 当黎度望着跟风之魔物说着自己听不见的对话的拉比莎,茫然思考时,不知不觉间发现她正近距离看着自己。 「黎度,我想过了,要是你又回家,是不是会很危险?」 「咦?」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黎度住在那里了吧?就算好不容易回去了,他们或许又会找上门。」 经她这么一说,黎度终于想到拉比莎在担心什么,于是点头回应。 「是呀,或许是这样没错,不过我得在那里等乌尔哈回来才行。」 「对喔,要是黎度乱跑,乌尔哈先生会担心。」 「没事的,拉比莎。我问过星星,乌尔哈回来最有可能的时间,五天前得到的答案是昨天早上,但今晚询问的结果是明天早上。再来是明天中午,接着是明天傍晚。也就是明天回来的可能性很高。」 「你好厉害,竟然知道那种事!那么意思是只要撑过今晚就可以放心了?」 「大概吧,而且我想今晚他们也不会再过来了。毕竟集会只开到一半。」 「那,今天让我跟你睡同一个房间以备万一。这样就安心一点了吧?」 听到拉比莎意外的提议,黎度一时间无法回答而陷入沉默。 (这也是命运?) 就像之前被问到要吃什么水果时那样,黎度犹豫片刻。 「不过,明天要考试,今晚我无论如何都必须睡一下。对不起喔,要是我能够负责守夜就好了……」 一度平息的困惑再度在黎度心底涌现。 (她明明不是赫萨,为什么愿意做到这个地步……) 「黎度?是不是不方便?」 看拉比莎的脸凑近,黎度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低下头,吓得抬起下巴。 「没有,不会不方便呀。」 「这样啊,那么差不多该回迦帛尔了吧。」 「好……」 自己一点头,拉比莎便开始与伊弗利特说起自己听不见的对话。 (在光引导下,前方……这大概也是已经注定的未来。) 所以心不应该受到影响才对。 黎度这么告诉自己,尽管如此,还是觉得静不下心。 ——这股仿佛忘记自己想说什么的感觉究竟是什么? 黎度叹口气,视线穿透包裹住自己的风,投向天上的星星。 在夜空熠熠生辉的星星,仿佛不断地向地上呢喃低语。 6 伤之诱惑 那天早上,迦帛尔镇弥漫着不同于往常的紧张兴奋气氛。 太阳升起数刻后,用过早餐的人各自做好心理准备,陆续到圣园的地下讲堂集合。两年一度的候补园丁测验即将开始。 应试者拿着号码牌在入口排队,跟监考官领取装订成册的答案卷。这跟平常他们用的兽皮纸不一样,是植物纤维制成的薄纸,好几张叠在一起。这是为了今天准备的特殊用纸,以便顺利进行分发、回收、阅卷的作业。 箱型的写字台整齐地排在巨大的地毯上。准备好的人纷纷来到自己编号的位子处,在写字台前坐下。 因为禁止携带文具以外的工具入场,因此一旦坐下,之后就等测验开始而已。有的仰望天花板发呆、有的专心在嘴里向精灵祈祷,有的开始冥想,众人各自度过时间的模样虽然相当滑稽,但本人都是认真的。 应试者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虽然最终能成为园丁的人,因为工作性质有可能成为辛姆辛姆使者的关系,因此多半是身体健康的男性,但在这个阶段,所有人都是为了尽可能争取到理想职位而前来挑战。 ……或许是受到拉比莎担任使者一事启发,其中几名少女是真心立志成为园丁也说不定。 等位子大致坐满时,负责试务工作的园丁们开始将当天放弃测验者的写字台撤掉,不过还有两个空位留着。 有群少年瞥了瞥那两个空位,不时面面相观。 「喂……」 「嗯……」 他们脸色有些苍白,偷偷地环视其他应试者的脸。 但不管确认几次都一样,没有他们想找的那两个人。也就是说,那两个空位是他们还没来的同伴的位子。 「萨允和拉比莎在搞什么?」 「考试要开始了……!」 就在他们忍不住嘀咕时—— 从入口方向传来节奏相当快的急促脚步声。 「太好了,看来还没开始!」 少年们有如呼应那个声音般迅速转头,只见终于抵达考场入口的拉比莎喘得肩膀上下起伏,气喘吁吁地接过答案卷。 「拉比莎!」 「真是的,害我们捏把冷汗!」 拉比莎一边走向自己的位子,一边自觉没面子地向小声搭话的朋友低头道歉。她的位子在卡赛姆斜后方。卡赛姆立刻眨着眼睛转头。 「我还以为你发生什么事了呢,拉比莎!萨允还另当别论,你没来就太奇怪了。居然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睡过头,你八成是在昨晚做垂死挣扎吧!」 「呃……老实说就是那样没错。哈哈,要是因为这样落榜就太糗了。」 总不能说「不不不,是因为昨晚乘着沙暴在沙漠到处逃窜,因为用了伊弗利特的影响,所以累坏了啦」,拉比莎含糊地笑笑带过。 但她发觉卡赛姆提到萨允的名字,瞬间收起了笑容。 「咦,萨允?那家伙没来吗?」 「嗯。因为你来了,所以没来的人就剩萨允了。」 拉比莎大吃一惊,不自觉撞了写字台一下跪立起来。 她从高出一截的位置环视其他应试者的脸。的确有一个位子空着,而且到处都没看到萨允。奇怪,拉比莎猜想萨允或许跟自己一样睡过头,在来考场前先绕去萨允家看过。 他母亲出来应门时,明明说过他不在房间,大概提早出门了。 (难道他还在镇外……?) 不好的预感在内心膨胀。 昨晚拉比莎以为既然已经躲过追兵就没问题,所以回到迦帛尔送黎度回家以后,就这么累得不小心睡着,但当初或许应该趁晚上确认萨允是否平安归来的。 (怎么办!) 「怎么了,拉比莎?」 卡赛姆一脸疑惑的表情,拉比莎探身问他: 「卡赛姆,这场测验可不可以补考,或是择日重考?」 「你、你在说什么?拉比莎,当然不行啊!就是因为只有今天,所以大家才这么努力的啊?」 尽管觉得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啊啊,既然这样该怎么办?——拉比莎抱头苦恼。 (要是落榜就得归还见习园丁的资格,再也回不了塔拉斯伐尔。可是,萨允或许碰到大麻烦了……!) 「怎么办?卡赛姆,萨允现在搞不好人在沙漠受伤回不来!」 「咦?为什么?」 「其实,昨天晚上,萨允不小心卷入了某个事件……」 拉比莎正要解释,会场入口的门帘已啪沙一声放了下来。 零星的说话声同时停住,如坐针毡的寂静降临。 踩着皮拖鞋发出啪躂啪躂的脚步声,蓄着大胡子的出题官在应试者面前现身了。他在大桌子前坐下,慢条斯理地开口: 「那么测验开始。」 「请等一下!」 拉比莎无意识地站起来大喊。其他同伴表情惊愕地面向她,比手画脚地示意她「别干蠢事!」,但她现在完全看不进眼里。 「还有一名应试者没来,因为一些缘故……」 「无论任何理由,都不能耽误测验。请你坐下。」 面对出题官没有反驳余地的严厉眼神,拉比莎咬住嘴唇。 「坐坐、坐下来比较好啦,拉比莎!唯独这点是绝对没办法通融的!」 卡萨姆扯了扯她的裤脚,紧张地尖声说服她。 「萨允还有市场监察士这条路可走,不需要执着于考试。可是你不考的话就没退路了!」 「你在说什么!萨允不也是想考才用功准备的吗!」 拉比莎自己说完,自己受到冲击。 (就是说啊,明明有重要的考试,我却拖累他。) ——现在他或许浑身是伤无法动弹,陷入苦境。 「既然他在沙漠受伤的可能性很高,那就拜托其他大人搜索!」 卡赛姆慌忙这么提议,但是拉比莎无法点头。 (是我拖累他在先却要拜托其他人搜索,而自己狡猾地接受考试?) 那样是不对的,就算萨允原谅她…… 出题官困惑地摸摸胡子说: 「孩子,就像那名少年说的,要是有什么事就赶快托人——」 乱哄哄的气氛在考场扩散开来。同伴们担心地仰望拉比莎,用口形示意她「坐下」或「拜托其他大人」。大部分的人则埋怨地蹙眉,毕竟他们不知道情况,也是当然的吧。 (照这个样子,就连在这里也给大家添麻烦。) 拉比莎惊觉过来,环视四周,心里瞬间猛烈地犹豫了。 假使要说明情况请大人帮忙搜索萨允的话,在对方理解情况、实际派遣救援以前大概会花少许时间,之后拉比莎就算迟些大概还是可以接受测验。顺利的话,萨允或许也可以中途接受测验。 问题在于该如何说明昨晚的事情。假使说出受到占星之徒攻击一事,可能会发展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大问题。毕竟他们在迦帛尔由于传授安定人心的教义之故,渐渐得到肯定,实际上,只要不去偷看秘密集会,他们大概也不会采取那么危险的手段。另外也必须说明黎度的立场,因此要让对方完全理解这部分,似乎相当费事。而在拉比莎这么拖拖拉拉的时候,萨允或许真的会碰上危险。 假使自己直接行动的话,就可以免除这些麻烦,以最短的时间赶去救援。问题就只有或许无法接受测验这一点而已。 (或许会失去见习园丁的资格……) 在塔拉斯伐尔能看到的光景一一闪过脑海。黄色的大地、摇曳的辛姆辛姆小树与盖了一半的庭园、欢笑的孩童、互相较量纺织技巧的女子 、马护和库库、纤细的亚里耶的声音、一认出拉比莎就不再锐利的夜色眼眸…… 在那座瞬息万变的城镇,两年就差很多了。想必一切都会改变。 她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样,但是—— (一定并非无法挽回,别搞错了,现在最该做的是……!) 颤抖的胸膛吸进空气,屏住呼吸的下一瞬间,拉比莎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握紧垂下的双拳,以笔直的姿势迅速弯腰,向一脸困惑的出题官深深一鞠躬。 「抱歉,失礼了,请开始测验。」 然后一抬起脸就飞快地转身,掀起入口的门帘离开了考场。 「拉比莎!」 卡赛姆快哭出来的大喊已经传不进她耳里。拉比莎使劲蹬上最近的出入用楼梯,冲到阳光灿烂的地面上。 (我得问黎度大地裂缝的正确位置!) 她大概正在睡觉,但现在已顾不得那种事。拉比莎钻过睁圆眼睛的路人之间,如箭矢般直奔家里。她全力抄小路,砰地弹开铜绿色的门冲进屋内。 「不好了,黎度,萨允还没回——」 拉比莎边喊边穿过中庭,正要上楼梯时吓得倒抽一口气。 只见阶梯前有名巨大的男子气势汹汹地站在那里,她从来不曾看过块头这么大的人。 拉比莎差点撞上男子肌肉发达的胸膛,踉呛地停下脚步。男子肩膀粗如岩石,仿佛直接装在肩上的头部布满伤痕,一根头发也没有。埋在脸部肌肉里勉强透出来的小眼珠有如爬虫类般转动,恶狠狠地瞪着拉比莎。拉比莎不自觉畏缩倒退了。 (他、他是谁!?难道又是来对黎度下手的吗!?) 怎么偏偏在这么紧迫的时候——当拉比莎在内心这么大喊时,楼上有个胭脂色的小影子移动了。 「不可以,乌尔哈,别吓到拉比莎。」 跟那副纤细嗓音不相称的沉着口气,那是穿着拉比莎给的胭脂色长袍、用黑布蒙住眼睛的黎度。 「乌尔哈?这么说这个人就是……」 拉比莎来回看了看黎度和眼前的巨人,终于解除警戒。 「太好了,原来随从回来了!」 「对。乌尔哈回来就没问题了,没有任何人敢随便对我出手。」 黎度走下阶梯在途中停住,坐到乌尔哈肩上。娇小的她这个样子,看起来就像小鸟一样。 「但毕竟这间屋子已经曝光了,所以我正考虑要离开。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了,拉比莎,我记得你今天不是要考试吗?」 「啊,因为事情不好了,萨允好像从昨天就没回来!」 「你的朋友吗?」 黎度听了立刻抿起嘴唇,在乌尔哈耳边轻声细语。 「牵里固出来,乌尔哈。我替你带路,到大地的裂缝去。」 乌尔哈微微转动眼睛,弯身放下黎度后,便大步往后门走去。见拉比莎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乌尔哈的背影,黎度补充说明: 「乌尔哈不讲话,而且受过训练,不会表现出感情。看起来虽然冷漠,但其实没那回事。听说服侍正巫女的人从以前就都是那样。」 「哦……?」 拉比莎觉得这工作还真辛苦而微微蹙眉,也走向厩房要牵自己骑的里固。在厩房内,乌尔哈正在替自己的里固装上鞍鞯。 「啊!既然今天才刚回来的话,那头里固想必累了吧?我会连同我的里固一并向厩人借好,骑这边的里固比较好喔。」 拉比莎一边迅速着手准备自己的东西,一边指其他的里固给乌尔哈看,只见乌尔哈又恶狠狠地转动那双类似爬虫类的眼睛瞪了拉比莎。 (咦?我惹他生气了吗!?) 就在拉比莎被慑人的魄力吓到时,乌尔哈脸颊的肌肉微微颤动,传来了轰隆轰隆——要是岩石会讲话搞不好就是这种感觉——的低沉声音: 「感恩。」 乌尔哈伸出巨大如团扇的手轻而易举地拿起鞍鞯,移到拉比莎指示的里固前面。 (……………………啊,原来他向我道谢吗?) 杆恩、杆恩……那是什么——拉比莎思考半晌后终于理解,以惊讶的眼神偷瞥乌尔哈。他似乎不是不会说话,只是在正巫女面前不说而已。锐利的眼神大概也不是瞪人,只是天生眼神凶恶而已。再继续观察就会发现他对待里固也很细心,或许是意外纤细的人。里固不会排斥就是最佳的人格证明。 (总觉得或许很可靠。) 感觉到多了一个强力伙伴帮忙找萨允,拉比莎振奋了起来。 虽然在旁人看来有点担心「这么巨大的身躯有办法骑里固吗」,不过载着乌尔哈的里固只困惑了两、三步,之后就很顺地迈步前进了。在他前面,有如人偶般的黎度规规矩矩地坐着。 「我们在前面引导。跟上来。」 出了正门后,以黎度的声音为信号,乌尔哈的里固开始全速前进。黎度穿着胭脂色长袍,乌尔哈也穿着灰色外套,从外表看来根本想像不到他们是占星之徒。附带一提,乌尔哈不是缠头巾,而是直接在头上披着长条的布,用扭成圈状的别条绳子固定。就因为他身形巨大,那条布及外套飘扬的模样显得异样雄壮。 (萨允,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 背对着尚未升到天顶的阳光,拉比莎怀着祈祷开始奔驰。 * * * 从迦帛尔方向射进的阳光让人目眩。 ——测验已经开始了吧。 萨允瘫坐在地,抬起垂在膝盖之间的头,他已经完全失去精神,从垂落在眼睛上方的浏海 现在立刻把事情办完回到迦帛尔的话,即使迟到说不定还能勉强赶上测验。萨允这么告诉自己,按住颤抖的膝盖站了起来。 他缓慢地背向太阳回头一看,有个张着血盆大口的大地裂缝正展现凶恶的姿态,横躺在地面上。 「……好,动手吧!我一定没问题。」 萨允紧咬嘴唇自言自语,一步一步朝那裂缝前走去。 大地裂缝比想像中还要深且长,而且相当宽。即使走到边缘,也不是马上就连接垂直的峭壁,而是呈盾牌状的地层排成粗略的阶梯逐步下降。只要每一步都能确保立足点,似乎就可不停地潜入地底。不过,从中途开始阳光便完全照射不到,因此完全看不见下面的情况。 萨允朝通往地下的第一个立足点,踏出第一步。萨允屏住呼吸,就这样一鼓作气往下走。往下往下,到阳光勉强照得到的地方…… (我可以的!) 成功突破以往的纪录,感觉这次应该会成功的萨允弯下身。他趴在地上,在黑暗中伸出手,打算拿取目标之物—— (唔!?) 但在手臂伸到最长之前,身体突然一阵抽搐停住了。 同时,不论脑袋或胸口,整个身体被一股躁动不安的感觉所袭击。 (可恶,又……!) 即便如此,萨允还是蛮横地倾斜身体,向黑暗中伸出手。 整个身体响起的那股躁动声似乎转变成某种说话声,开始传向自己的耳朵。 ——放弃吧,呐!反正你也不需要那个嘛。 ——快点去接受测验不是比较好吗? 不可思议的是,那耳语听起来像是自己的声音。 (吵死了,闭嘴!可恶!我才不会输!) 萨允死命地挥去缠绕在耳边的声音,咬紧牙根,用另外一只手抓住始终不肯前进的手,想强行往前。 (这样下去我没脸见拉比莎。) 儿时同伴凛然的太阳色眼眸浮现。萨允希望映在那 眼里的自己,是不论何时都值得依靠、可以信赖的男人,但是却—— ——是那家伙自作自受,你是被无端卷入的。 自己极其冰冷的声音,突然如水般流进内心。 ——应该说你原本就没打算考上吧,你不过是在利用这个状况吧。 这个声音带着嗤之以鼻的语气。 ——也不知道会不会考上嘛,就算考上,老爸打算让自己继承父业所以反对,老妈也站在老爸那一边喔,这事值得你和父母吵架吗? (……吵死了,闭嘴……) ——况且,这样一来,就会变成是那家伙害自己无法接受测验的。那家伙大概会因此感到自责吧,这么一来,说不定会说出要我做什么弥补都可以的话喔。 (吵死了……!) ——这么一来……就干脆说出来吧。 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另一个自己的身影。嘴唇扭曲,带着非常下流笑容的自己。 ——叫她不要做园丁,留在迦帛尔。 「……¨」 萨允猛然起身,沿着刚才忘我爬下的立足点折返。萨允爬到地面上瘫倒,仿佛溺水之人渴求新鲜空气般喘气。 (不行!我拿不到……!) 这是第几次了?像这样失败的次数已经多到连数都厌烦了。 (……当初不该探头看的,如果一开始就听那家伙的话……) 萨允呈大字形仰躺着,内心为最初的失败后悔不已。 昨晚,萨允一开始忙着甩掉追兵,没能发现拉比莎摔落,等到总算逃离攻击,回头一望时已经太迟了。 萨允正打算要里固调头返回时,发现方才跑过的地平线的天空有团黑云。 (这大半夜居然有沙暴……?) 脑海里掠过约半年前那个不祥的夜晚,拜此之赐,萨允得以回想起拉比莎被伊佛利特附体这个难以置信的事实,如此一来,这个不自然的沙暴也就说得通了。 既然有非人的力量相助,应该就没问题了吧。总而言之,萨允专注在逃跑这件事上,最后如同黎度所说,他抵达尖耸岩石背后横亘大地的裂缝处。 萨允仰望夜空,等待三颗星星隐没,直到地平线泛起鱼肚白前都保持不动。到此为止都没事,但是一到打算回去的时候—— 只能说是着魔了,不知为何一直在意背后那张着血盆大口的大地裂缝,等到回过神,萨允已经来到那裂缝的边缘了。 彻底阴暗沉重,但内部的黑暗却有一股诡谲的魅力,萨允受黑暗吸引,不自觉地把手撑在地上,探头窥看里面的瞬间。 一个顺势,拉比莎的胸饰竟然从衣服暗袋里面掉了出来,一边反射着月光一边轻易地滚落到那黑暗当中了。 (我是笨蛋啊!我明明不打算搞成这样的……) 萨允抬起一只手背捣着眼皮,失神地思考着。 (昨晚原本打算还给她以后,就要说的。不是以那么卑劣的形式,而是更加对等的,在只属于我们两个的地方。也会好好尊重那家伙的心情。) ……虽然拉比莎会错意骑着里固过来。 ……更糟的是,不但什么目的都没达到,还在惊慌失措之际不小心被她牵着走。 「哈,那家伙真是的,有没有人可以管管她啊!」 萨允突然禁不住笑意,趁这个契机再度站起来。 (听说这里有地之撒旦,简单说就是这么一回事吧!那不是我,而是撒旦让我看到的幻觉。) 萨允这么告诉自己,再度爬下大地的裂缝。 (那不是我,不是我的想法。不过是那家伙任意重组我的记忆罢了,是假的。那不一样,那不是我……) 有如自我暗示般一路自言自语,过程顺利。 (只要忽视就行了,因为去听所以才变得奇怪,那不是我的声……) 萨允为了确认下一个立足点,不经意往下一瞧,此刻萨允冻结了。 在脚边的黑暗中有张自己的脸。 如同深渊般的空洞眼睛歪斜、嘴唇两端浮起皱纹的自己奸笑了。 「就是你喔。」 耳边突然响起说话声,萨允惊吓地往后缩时失去平衡。 「哇——」 萨允一只脚打滑,才感觉身体骤然往下掉时,刚才的立足点边缘立刻崩坍。不知是不是反作用力的关系,过了一会儿以后,整个立足点有如顺便般从岩壁上剥落了。 「哇啊啊!」 萨允忘我地用指甲抓住土壁,尽管立足点崩坍掉落的岩石重击侧腹部,萨允还是紧抓不放,虽然身体有一半呈现腾空状态,但总算停留在原处。 「可恶!不想点办法的话……」 已经来到阳光照射不到之处了,下面的状况完全不清楚,但从听不见碎石掉落的回音可知,这洞八成相当深。也就是说,如果掉下去的话必死无疑,就连尸体也找不到。 (离测验结束还有五……不对,还有四个多小时吧……!?) 如此一来即便是拉比莎应该也会发现而赶过来吧。不过自己能撑到那时候吗?方才被岩石打到的侧腹部正在抽痛,手指头好像也有几片指甲裂开,只要一动就疼痛难耐。 ——没有人会来的。 周围的黑暗骚动,说话声宛如从黑暗中渗出般响起。 ——父母、朋友、拉比莎都已经忘了你,你的事一点都不重要。 ——难道不是吗?现在拉比莎已经把你抛诸脑后。 ——大家都忙着准备考试,不会留心你的事。 ——你明明那么替她担心,她却没发现。 ——真是个可恨的女人,最好落榜。她现在一定只顾着自己。 萨允甚至无法捣住耳朵,听着听着,身体逐渐失去力气。 ——谁教你做了那种约定嘛,没人会顾虑你的。 ——就算来到这里,发现的也不是你的身影。 萨允手臂一滑,脚快要失去支撑点。 ——看呀!是那胸饰。 (啊啊!侧腹部好痛……) 昏暗中尘土飞扬,好几个土块从眼前散落。 它们仿佛已经厌倦死命抓住的挣扎。 眼前是一道近乎垂直、连绵不断的地底断崖。从伸手不及处,延伸出一段勉强还紧抓住那道断崖的狭窄立足点。 而土块就有如示范何谓疲惫般,从那段立足点的边缘纷纷掉落。 ——呼,我累了。 ——啊,真轻松。 ——真是轻松,把手放掉的话…… 黑暗中的耳语掠过耳边。 是吗?轻松吗…… 萨允已想脱离这个痛苦,他也打算放开岩石。 不知为何最后想再看一次天空,萨允忽然抬头仰望天际。 结果映入眼帘的不是天空,而是拉比莎的脸。 (哈哈,我真的是,笨蛋?) 连在这里都看到那家伙的幻影,萨允无力地笑着,就在此时,那个拉比莎叫了一声。 「萨允!!」 笔直对着自己喊的呼叫声,让萨允睁圆了眼睛。 (咦?是真人?) 只见拉比莎明明构不到却伸出手后,才看她一瞬间消失,再次出现时已露出全身。拉比莎露出拼命的表情,沿着极易崩塌的立足点朝这边过来。拉比莎中途一度脚滑跌坐,绷紧着脸一边抓住岩壁,一边笨手笨脚地爬下来。 (喂……你来了又能怎样!) 萨允吓了一跳,满脑子想的都是至今的辛苦,不自觉怒吼起来。 「不要过来,拉比莎!这里很危险,下来这 里不小心的话会发狂!」 萨允分不清对方到底是幻影还是真人,不过哪个都无所谓。只是绝不能让拉比莎下来的强烈情感震动了喉咙。果然不出所料,拉比莎转头张望四周,有时肩膀还打颤。一定是听到了『那个说话声』。 「不要在意!拉比莎,那不是你的声音!总而言之要注意脚边,小心……」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拉比莎被沙砾绊到,萨允不自觉手使力抓住岩石。侧腹部一阵剧痛,脚下意识地搔抓岩壁。 这段时间,拉比莎已经来到眼前的立足点尽头处,看样子似乎是真人的拉比莎身子前倾,死命地伸长手臂要抓住萨允的手。 「萨允,抓得到手吗!」 明明在昏暗中,那头太阳色的头发却显得明亮。萨允扯开嗓门怒吼: 「笨蛋!你怎么可能支撑得了我的重量!先不说这个,考试呢!?」 「萨允你不在,我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考试!」 拉比莎以惊讶的口气骂了回去,抓住了腰边的某个东西。 「我也不是笨蛋,我已经利用里固的缰绳和鞍带做了救生索。外头有个大力士在帮我们,很安全的!」 所以快点!——拉比莎涨红了脸,再次拼命地伸长手臂。 「要、要是你错过了这次的测验……你到底懂不懂!?」 「现在不是谈那件事的时候!就叫你把手伸长!」 被瞪了一眼的萨允开始把手伸长,但一想到万一拉比莎也失去平衡,就不敢放手一搏。她和自己的体格实在相差太多了。 「我真的很高兴你过来救我,但你办不到的,拉比莎。你立刻回去迦帛尔把状况告诉其他的大人,这样你就可以回去考试。这点小事我还可以忍耐。」 「你一脸随时要掉下去的表情还说什么蠢话!直到你平安回去前,谁要考什么试啊!话说回来,萨允你的左脚边有个小凹洞,能不能把它当作立足点?」 萨允用脚探索了一下后,发现确实有个可以固定脚尖的凹洞。虽然不是很牢靠,但总比完全腾空要好多了。 「这样总算是稳住了。算我拜托你,回迦帛尔吧!无论如何光靠你的力量是办不到的。连同我的份好好考吧,你不是很想当园丁吗?」 萨允非常焦急,就连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这样下去拉比莎无法接受测验,如果最后落得被取消见习园丁的资格的话…… ——那就正合你意了。 黑暗中的耳语再度在他耳边响起。 ——你就是这么希望的吧?这不是很顺利吗? (不对!) 自己没有这个打算,自己才不想用这么卑劣的手段。就算原本内心这么期望,也绝对不能承认。 「拉比莎,算我拜托你,如果你是因为拖累我,感到自责的话……!」 自己绝对不想看到拉比莎后悔的表情。 拉比莎脸上流露出无法言语的悲伤,眼神带着阴霾,她正遥想着萨允所不知道的土地上,那些萨允所不知道的人吧。 让拉比莎露出那种表情的人是自己。想必每次看到都会这么想。然后尽管预想到结果,还是情不自禁地期望那种事。萨允想起自己如此扭曲的思考,连同「那时是被撒旦迷住了」这种狡猾的藉口。 (我不想变成那样……) 愈说愈激动的萨允,此时看见拉比莎那太阳色的眼眸像燃烧似地闪耀。 「——不要太小看我!萨允。」 或许是心理作用,萨允觉得拉比莎的声音听起来清澈透明,伴随着坚毅。 「没错!拖累你的人是我,我感到自责,但我不是因为这样才来救你的,我是因为想来救你才来的,你可不要搞错了。」 「咦?」 「你一定觉得我是因为不想抱着愧疚感才赶来的吧……我会生气喔。」 萨允一惊,再度凝视着正伸长着手的拉比莎的脸。 皱着眉头,嘴角下垂,表情略显悲伤的拉比莎注视着自己。 她……觉得失望? 就在这么感觉的下一瞬间,萨允反射性地提高了音量。 「你说什么!才不……」 但萨允不知道要说什么,话立刻中断了。 (不对!不!没有不对……不!不对!那不是你。) 萨允感到一阵混乱。 有一瞬间萨允觉得似乎被说中了,而且不知为何发觉到—— 不想怀着愧疚感,假装在乎对方,那是—— 那就是自己。 (我……之所以想让拉比莎接受测验是因为……所以……) 血色尽失。 仿佛突然被人指名道姓一样,他终于发觉了。 看萨允说不出话来的样子,拉比莎似乎解读为消极的肯定态度。 只见拉比莎缩回一度伸出的手后,立刻紧抿嘴唇。 「趁这个机会,先把话说在前头……」 拉比莎虽然有点欲言又止,但像下定决心般再度瞪着萨允的脸。 「我是想当园丁没错,但我告诉你,我呢……在立志成为园丁的更早更早之前就是你的好朋友了!」 有如一口气吐出心底话般,拉比莎怒吼了。 「什……」 萨允震惊于她的怒骂回音,一瞬间停止了呼吸,睁大双眼。 (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背部打了个冷颤,内心深处带着某种热意。 在昏暗中视线交错,彼此凝视对方。 但那不过是刹那间的事。拉比莎立刻别开眼睛,才见她飞快地解开头巾,就立刻激愤地将之扭转成绳子状。 「与其失去那个资格,倒不如失去见习园丁的资格还比较好,绝对比较好,你不也一样吗!但你从刚才就一直说什么快回去啦、去考试啦……」 拉比莎将两端分别绑成圆圈状,一端穿过自己的手臂,另一端朝萨允丢过去。 「要是你站在相反立场会这么做吗?应该不会吧!自己做不到的事就不要强迫别人做,你这个装模作样的家伙!」 拉比莎一边怒骂一边指着萨允,说: 「把绳子穿过手臂伸出手来。这样身体多少会稳住,还可以当作辅助吧。那边的岩石,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半边身体应该爬得上去吧?然后尽可能往这边伸长手,跳过来。以你的身高应该构得到。总而言之,要是有空说这些无聊话,还不如多努力让自己获救,你这个垫底懦夫黏人虫!」 有如怒涛般一下指示一下辱骂的同时再度伸出手来的拉比莎,双颊看似泛红,大概不是错觉。从以前她只要害羞或是动摇,话就会变多。 瞬间想起这种事的自己也感到双颊不自觉发热。萨允想要掩饰自己的动摇,好不容易生硬地开口了: 「什……什么好朋友宣言,居然在这种地方!你这不要脸的家伙!」 「罗唆!吵死了!就因为你老是这么忧郁、犹豫不决,所以才成不了事!」 我们可是好朋友喔——这种话可不是两位本人该说的。即便是拉比莎也会感到害羞吧。即使场合不对,两人还是不禁感到有点羞涩不安,仿佛要隐藏这种感觉般,彼此的对话自然演变成互相怒骂。 「快点,照我说的做!」 「好啦,真罗唆,赶什么赶!」 大概是太阳升高了一点吧,原本是光线照射不到的空间,现在竟觉得四周变得较明亮了点。 黑暗中的骚动声顿时远离了。 萨允抓住丢过来的头巾,穿过手臂,一边注意不要造成拉比莎太多负担,一边使尽全身力气攀上岩壁。只是多了一样头巾支撑,这 个动作就变得轻易多了。 「只要有心不就可以做得很好吗,萨允。接下来,把手伸出来!」 拉比莎涨红了脸喘气,同时连歇口气都没有就探身凑向萨允。但萨允制止她,小心翼翼地朝反方向伸长了手臂。 「等我一下,因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视线前方勉强看得到勾在岩石突起处的银色链子。 「啊,那不是我的胸饰吗!」 拉比莎因发现胸饰而提高音量,萨允对她微微点头示意。 「不好意思,我探头看裂缝时不小心弄掉了。」 「你该不会是为了拿这个才……!?笨蛋,不要逞强,萨允!」 「不,我办得到。」 萨允明白,现在的自己一定可以拿得到。因为链子原本就在稍微努力伸长手,就可轻易拿到的地方。 之前会办不到,一定是因为输给了自己的关系。 ——如今回想起来,黑暗中的耳语,尽是原本就在自己内心的东西。 「算了啦,萨允!好了啦,我不会生气的!」 拉比莎发出透露出畏惧的高八度声调,从后头呼唤。 「……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 「就算弄丢了,送礼人的心意也不会消失不见啊!萨允你比较重要!」 一听到她快哭的声音,萨允忽然整张脸皱成一团微笑了。 (啊,这就够了,谢谢你,拉比莎。) 没有特别的想法。 现在只是单纯为了拉比莎,想要拿到那条胸饰—— 萨允死命地伸长颤抖的手,最后指尖总算成功构到链子。 趁再度掉落前,萨允率先将链子交给拉比莎。 「拉比莎,趁现在还给你!」 拉比莎抓住利用钟摆原理递过来的胸饰,立刻挂回原来的位置,接着立即向萨允伸出手。 「这次轮到萨允了!」 萨允也呼应着拉比莎,拼命地将手伸长。两人的指尖逐渐交会,手掌交叠在一起。 [插图] 「「好!」」 两人的声音也意外地重叠在一起,拉比莎以充满挑战意味的眼神看着萨允。 「最后的大工程,蹬着那块岩石一鼓作气往我这边跳过来!」 「好,我试试看。」 先前如此踌躇不决仿佛是骗人的一样,萨允感觉自己会成功。如同拉比莎所说,以自己的体格,这样的距离是不可能构不着的。不过可惜的是立足点太糟。 萨允虽然想要踩稳却一直打滑,于是始终看着脚边,难以下定决心。看着这样的萨允,拉比莎急得发飘,激励萨允。 「你在看哪儿啊!萨允。不对吧!你的目标不是那里。」 抬头仰望的萨允看着拉比莎那笔直指向天际的指尖。 「是里固星的顶点!」 经她这么一说,萨允脑海中立刻展现一片靛蓝色夜空和繁星闪耀的影像。 ——头上有五颗散发蓝白光辉、排列成锯齿状的星星,要抓到最上头的那一颗星星毕竟太困难了,想要获取就需要一点小诀窍,那就是故意不瞄准它。 不要想着要拿到哪一颗星,而是尽可能让夜空完全进入视野,相信跟自己搭档的里固,心无杂念、只管以天际最高处为目标。 (原来如此。) 这幅光景一浮现脑海,萨允顿时领略,只想着移到拉比莎的那一侧而跳了起来,拉比莎则配合时机,将牵着的手一把拉过去。 ——里固越过山丘顶点的瞬间,瞄准星星的骑士需要将自己的身体往上伸展,仿佛要展翅高飞。只要时机和呼吸配合得宜,同一瞬间里固也会跃起,如此就可跳出难以置信的高度。但只要稍有差池,必定会受重伤,所以这是瞒着大人的秘密游戏。 最快乐的部分不在胜负,而是有朋友以同样高度为目标,共同竞争到底。自己努力的话对方也会努力;对方成长的话自己也会成长。因为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不论输赢都觉得快乐。不拘泥于面子或胜负,全心投入倾注全力,那时的萨允做得到这点。 正因为如此,拉比莎才认同自己是她的好朋友。 正因为如此,对萨允而言,拉比莎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我真是最可恶的会错意混球了!) 萨允牵连着拉比莎着地,不禁笑出声来。拉比莎不知道是受影响还是因为成功的喜悦,也一起笑了起来。 (拉比莎连找别人商量一下都没有就擅自离开了吗?这是当然的。因为这家伙在以高度为目标的比赛中从来没输过。要是放着不管,再远都会去。) 曾经以为自己被抛下了,拉比莎已经不需要自己了。拉比莎对自己的思念,远远不及自己对她的思念……这让人既不甘又难过。 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很小孩子气的想法。 「好了!萨允,我们快点回去吧!赶快跟这种地方说再见!」 「是啊!那些声音还有幻影真是烦死人了!」 两人起身,开始以地面为目标急远前进。拉比莎听到萨允的话,歪着头露出不可思议的表陪一。 「声音还有幻影?那是什么?」 「咦?你没听到吗?就是用自己的声音说一些讨人厌的话。」 「嗯~我倒是觉得有几只飞虫嗡嗡地飞来飞去很吵。」 拉比莎微微看向斜上方搜寻记忆,结果她耸耸肩。 「这么说来好像是说了什么,不过我为了救你拼尽全力,所以什么都没听到!」 露出爽朗笑容的拉比莎让萨允无言以对,接着换他忍不住笑出来。 「你真的不知道该说是迟钝,还是神经大条……!」 这些地方跟以前一样没变,一定是满脑子都只想着要救萨允吧。就如同最后一刻,萨允真心为了拉比莎而要拿胸饰一样。 一旦忘我地拼了命,耳朵里进不了杂音也是理所当然的。 「算了吧!反正再怎么说都已经安全了!」 「嗯!」 两人争先恐后地冲上地面,与负责拉救生索而在外头等待的黎度和乌尔哈会合。将缰绳等装备装上里固后,拉比莎一行人便匆忙地往迦帛尔的路上奔驰。 「回到迦帛尔后,第三节大概已经开始了吧!」 「照这情况就算中途入场每题都答对,还是不保证能合格。」 「或许是那样没错,不过要放弃还嫌太早,萨允。」 「没错!尽自己所能试试吧!」 盯着高度持续上升的太阳,两人一边交谈一边如疾风般往迦帛尔前进。到达之后,两人仓促地向黎度道个谢,便从里固跃下飞快地跑进圣园。 跟猜想的一样,第三节测验已经开始,考场门帘已经关闭。因此,拉比莎和萨允向会场外巡视的监考官提出中途入场的要求,但是…… 「禁止中途入场。你们可以从下一节开始入场,再等三十分钟左右。」 两人被监考官冷淡地拒绝了。 「不……不行吗!?」 两人掩不住内心打击,监考官毫不犹疑地点头。 「对,这是规定。」 「怎么这样……!」 拉比莎和萨允说不出第二句话,铁青着脸互望。这么一来只能考两科,就算全部答对也绝不可能合格的。 「那么在下节考试开始前,就请你们先到别处等。」 见监考官淡淡地开始说明,萨允突然向监考官深深低下头。 「求求您,我没关系,但是请您一定要让她进去考试!她会迟到完全是我害的。因为我不小心受了伤,而她竟 然跑来救我!」 萨允边说边给监考官看他受伤裂开的指甲。看到血淋淋的伤口,监考官不禁倒退,瞪大双眼来回看着萨允跟拉比莎。 「就算你们这么说,但这是考试规则……」 反而是拉比莎吃惊了。她不自觉提高音量,仿佛要跟萨允对抗般说: 「你在说什么!你会受伤根本是因为我!监考官请您听我说,他会受伤会迟到全部都是我害的!」 「你给我安静不要多嘴!」 「你才别乱讲!」 「两、两位,不管你们怎么说,考试规则是不可能改变的……」 看着面前两个年轻人自顾自地吵了起来,一本正经的监考官也不知所措。 这时背后传来一声看不过去的训斥,这声音拉比莎再熟悉不过。 「你们俩在考场前吵什么?这样会吵到别人吧,还不快闭嘴。」 拉比莎惊讶地回头一望,只见约西卜就站在那里,摆出跟声调相称目瞪口呆的表情。 「约西卜!虽然迟到但责任不在自己的人,应该可以有考试的机会吧?真的一点都不行吗?」 「安静,拉比莎!就说了我没关系,反而是你比较重要!」 「萨允你闭嘴,你会让事情变得复杂!」 「什么!」 「所·以·说……」 面对再次吵起来的两人,约西卜不耐烦地抖动眉头,卷起手里的簿子很有节奏感地啪啪敲了两人的头。 「我不是说你们这样会吵到人,叫你们闭嘴吗!」 被深绿色的眼眸狠狠一瞪,两人同时噤声。 「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吵都没用。跟我来。」 约西卜一边将刚卷起的簿子摊平,一边以身体示意两人跟上。拉比莎二人互看一眼,快速向一旁欲哭无泪的监考官点头示意后,便快步追上约西卜。 「你要去哪里,约西卜?如果你想教训我们,可以待会儿再说吗?虽然现在没办法中途进去考试,但是从第四节开始好像就可以让我们考了……」 「喔?难得要给你们机会让你们可以全部从头开始,你们还是坚持要以迟到处理吗?」 转头偷看两人的约西卜,脸上没有怒意,反而带着一抹戏谵。 听完约西卜的话,拉比莎跟萨允对看一眼,又同时看向约西卜问道: 「你刚刚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俩可以接受测验了。」 约西卜语气变得和缓,开始解释起来: 听说刚才有一名少女和一名成年男子来到圣园的窗口,向接待的人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希望让今天考试迟到的拉比莎跟萨允能从头接受全部的测验。 他们会迟到,全都是因为要救我们。昨晚我们在迦帛尔附近遇上了强盗,几乎没命。是他们刚巧发现而救了我们。 之后为了躲避强盗的追缉,一直到快天亮前我们都不敢回到迦帛尔。而当我们分两路逃跑时,那位叫萨允的少年不慎掉进岩场的裂缝中,一直到刚才都无法脱身。 所以,今天一知情马上跑去救人的拉比莎与获救的萨允没有任何过错。 能不能看在两人这般勇敢的份上,让两人接受测验呢—— 「上层一听到这件事,马上就批准了。真是太好了,你们说是不是?」 看了约西卜脸上的微笑,拉比莎和萨允这才感觉到这是真的,两人兴奋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 (是黎度跟乌尔哈!他们竟然特地来帮我们……!) 虽然不是从强盗手中,但是救了人是事实,而且既然上层已经批准,就可以堂堂正正接受测验。他们得到全力应考、取得合格的机会了。 「太好了,萨允!」 「对啊!绝对要合格!」 「你们就在这间房间考试。出题官马上就来了,请稍等一下。」 来到指定的房间前,两人坚定地互击手掌,争先恐后地揭开了门帘。 不久,被指定当临时出题官的园丁严肃地登场—— 两人长达五小时的战斗现在正式开始。 7 星之指引 猜猜看,在眼前很长,一转身却很短的是什么? 这是中央沙漠的人民小时候一定都猜过的一个众所皆知的谜语。 答案是时间。 (说真的,出发前我还觉得一个月是很漫长的……) 拉比莎靠着里固之丘,仰望傍晚染成紫红色的天空,模模糊糊地回想起大约一个月前的自己。 她听见沙沙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萨允站在那里。 「喔,你来啦!」 拉比莎轻轻举起手,萨允在她旁边坐了下来,嘴唇浮现有点坏心眼的笑容。 「今天怎么没有骑里固来?」 「你没说今天要比赛啊,况且时间也不对。」 「话说,你也没带写了奇怪留言的纸条啊。」 「因为过来之前没绕去黎度那里。」 拉比莎耸耸肩回答,两个人就咯咯地笑开了。 萨允稍微斜靠过去,对拉比莎伸出了右手。 「恭喜你考上了,拉比莎。」 看着萨允平静的表情,拉比莎也微笑,紧紧地回握那只手。 「嗯。恭喜你考上了,萨允。」 ——今天下午发表了测验结果。 在圣园外墙一角,通过测验者的准考证号码一张接着一张地贴了出来。其中的确有拉比莎和萨允的号码,而且像是感情很好似地并排着。 那时与其说是欣喜,不如说是放下心中的大石而全身放松…… 不过现在两人一这样互道恭喜,「这是真的」的感觉便逐渐涌上心头。 有段时间两人就这么不发一语地沉浸在喜悦里,视线投向从紫红转变为浅靛色的美丽天空。 不久萨允喃喃地打破沉默: 「喂,一次就好,能不能听我说?」 「是没关系,什么事啊?」 萨允把头转向拉比莎,自然地拉比莎也看向他。他鸢色的眼眸盈满澄澈的情感,凝视着她。 「留在迦帛尔吧。」 跟眼神一样直接的声音。 拉比莎目不转睛专注地听完,毫不迟疑地回答: 「我做不到。」 萨允听到她斩钉截铁的答案,发现自己竟然意外地完全没受伤的感觉。 ……这是当然的,早就料想到答案会是这样了。 即使如此依然问出口,是不想让自己将来又犹豫后悔。 拉比莎毫不犹豫又斩钉截铁地给了自己最好的答案。 「是嘛!」 萨允露出笑容,将视线转回夜空。 「我啊,既然通过了考试,还是说服父母立志成为园丁吧。虽然我知道市场监察士也是个好工作,但是我啊,想要看看更宽广的世界。」 萨允开始这么想,是受到拉比莎当上使者旅行一事触发。 当时萨允体认到自己的力量与知识有多么不足。即便想救拉比莎、追上她,在迦帛尔长大、从未见识过其他地方的他却什么都做不到。 有种被拉比莎抛下的感觉,因此更感到生气、寂寞,或许就是因为那个缘故。最主要的原因在于自己的无能为力。 「所以说你想当上园丁,将来分派到其他城镇的支部?」 「哎,那也是一种方法啦……其实我老爸听认识的园丁干部说,圣园现在正考虑成立新的园丁职种部门。你晓得吗?」 「没有,我没听说。那是一个怎么样的部门?」 「还不知道会不会真的成立,当然也还没有取名,但我老爸称它作「巡察使」。这个工作的任务不会在一地久留,无论是有圣园支部的地方、还是没有的地方都会去巡察,排除谣言或刻板印象,把最真实的情况回报给圣园本部。这可是以往很少放眼世界的迦帛尔为了改变所创设的重要工作。」 「咦?原来有这样的计划!」 霎时沉浸在萨允的话中,拉比莎的双眼闪闪发亮。 不久留一地,总是像风一般自由来去,不为谎言蒙蔽,探究世界的真相,聆听人们的声音,然后回报给今后想必依然是沙漠心脏的圣地迦帛尔。假使真的有这种工作,当然是拉比莎的第一志愿。 (而且要是那种职务的话……) 拉比莎在内心一角悄悄地想着 (就可以一边跟杰泽特旅行一边持续园丁的工作了!) 总觉得自己不知为何冒出了不检点的念头,拉比莎感到些微心虚。 (没、没有啦,即使不能边工作边旅行,巡察使也是我理想的工作。嗯,没错。) 拉比莎光是这么想想就觉得兴奋不已,总觉得这份工作很适合自己。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我也要以当上巡察使为目标!不对,既然这样就努力让这件事成真吧。然后我们来比赛,看谁能当上第一号巡察使,你看怎样?」 「还第一号咧,你是想要求圣园把这个主意等到我们成为出色的园丁之后再执行吗?」 尽管苦笑,萨允的眼神也是认真的。 「不过,这主意不错唷。要不要比比看谁能先当上巡察使?」 「当然要!」 两人不分先后地站了起来,抬头仰望遍布在澄澈绀碧间的无数光辉,几乎同时找到了那颗恒挂北方,特别闪耀的星辰。两人视线交会,发现彼此想的都是同一件事,不由得扬起嘴角充满自信地相视而笑。 「萨允,为了不忘掉我们的比赛——」 「是啊,就以这颗星当作备忘。」 如此一来,无论两人身在何处,都不会忘了这个约定。只要仰望夜空,就会想起来。 就算未来两人在不同地点、不同时空做不同的事,目标都会一样。 拉比莎举起双手,像要把那颗星星,不,要把整个夜空拥入怀中,提起丹田的力量使劲大喊,仿佛要传达到地平线彼端。 「总有一天我绝对会抓住的——!」 少女坚毅清亮的声音,穿过星星间的缝隙直入天际。 总是志在高处、志向更远。 就像无心伸手要抓住夜空的稚子,只是一心一意地注视前方。 过去度过共同时光的里固之丘,两人从这里再度启程。即使生活在不同的地方,依然相信路途总有一天必将再次交会,盼望着那一天到来。 到了那个时候,彼此眼中对方的身影—— 一定同样无可取代。 * * * 激烈起伏的浅褐色大地趋近平坦,随着色彩渐渐偏黄,拉比莎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变得心神不宁起来。 有时她才刚莫名兴奋地哼着鼻歌,又突然没来由地伤心叹气,接着一闻到晚餐的香气,那些情绪又都被抛到九霄云外。 「拉比莎,你……怪怪的。」 她的情况严重到眼神狐疑的约西卜直接点明。 「你是离开迦帛尔觉得寂寞吗?还是接近塔拉斯伐尔觉得开心呢?在旁人看起来实在很诡异,请你快做个决定。」 「唔唔,这太强人所难了……」 「开玩笑的,我最近很讲究玩笑。」 拉比莎觉得,以看不出真心的正经口气和表情说话的约西卜才相当奇怪。 回程花的时间和去程差不多的旅途即将接近尾声,自从拉比莎能望见那座位于黄山丘脚下的塔拉斯伐尔镇以后,始终心跳不已。 (真、真奇怪,我明明只离开了一个月而已……却觉得好紧张。) 镇上的人是不是都没变呢?都没有变吧? 临走前拼命使性子的亚里耶还好吗?还好吧? 杰泽特还记得我吗……不对,他还这么年轻,记忆 应该没那么差吧。 (我跟你说,我正式成为园丁学生了喔。) 见到他要先说什么好呢?还是先讲这件得意的事好了。 (而且啊,我已经决定把园丁中的巡察使当作目标!) 这样一来就能够一起去旅行了——这句话先不要说好了。 来自迦帛尔的一行人出现在黄色大地的地平线上,一如往常是由镇上的孩子们最先发现。一走近就能听到他们的合声: 「喂——!欢迎回来~~~~!」 「欢——迎——肥(回)——」 「我回来了——!」 「西瓜芒果香蕉!」 了解塔拉斯伐尔民情的人对孩子们的热烈欢迎微微一笑,初次造访的人则是吃惊全写在脸亡。 「他们喊叫的内容是不是又扩大了?」 「竟然还有自己喊我回来了的家伙。」 孩子们的玩闹大概进化了,相对地却渐渐忘记打招呼的真正目的。 果不其然,孩子们围绕着刚到达的一行人,七嘴八舌地要问是谁的声音听得最清楚。因为毫不怕生,所以孩子们的天真真是可怕。 挤过孩子们率先笔直奔向拉比莎的人是亚里耶。 「拉比莎,欢迎归来!你不在我好寂寞喔!」 「亚里耶,你看起来精神很好啊,根本就不寂寞吧?」 「嗯,我是也交到了朋友,总算捱过你不在的日子,但是有人欺负我……」 亚里耶抓住拉比莎的手,一边拉着她离开人群一边叹气。 「咦,有人欺负你?是谁?怎么欺负你的?」 「还有别人吗?当然是那家伙。就只擅长刀法、表情凶恶的闷声大色狼叔叔……」 「所以是谁?」 当拉比莎和亚里耶边聊边并排坐在成堆的泥砖上时,突然从耳边传来喃喃的说话声,两人同时慌张地转头。 「杰泽特!你什么时候来的!?」 浮现冷冷浅笑的杰泽特一把抓住亚里耶的头顶,给了他一记头皮马杀鸡后,视线转向拉比莎,表情忽然缓和了下来。 「好久不见。」 夜色的眼眸充满笑意,平静地看着自己。 一意识到这点,拉比莎突然悸动起来。 (奇、奇怪?咦咦咦咦?) 怎么回事?之前自己跟杰泽特讲话时会这样吗? 想对他说的话明明很多,却一时之间什么都想不出来。 「……你怎么了?」 因为拉比莎一句话也不说,于是杰泽特歪头纳闷,跨过泥砖走近她。 「你的脸很红喔,发烧了吗?」 杰泽特一边疑惑地问,一边伸出体温较低的掌心,贴住拉比莎的额头。 [插图] 拉比莎突然回神,稍微逃到后方,一拳打向杰泽特失去目标的掌心。 「测……测验……」 杰泽特稳稳地接下这一拳,当场愣住。拉比莎终于开口告诉他: 「候补园丁测验,我合格了。这下我就是真正的园丁学生了!」 拉比莎脸泛红晕地把话一口气说完,过了一会儿杰泽特笑着回答: 「是吗?很厉害嘛,恭喜你了!你很努力吧。」 亚里耶也不服输地提高音量: 「恭喜你,拉比莎!我们要庆祝一下!!」 看到他们为自己高兴的模样,拉比莎终于觉得自己回到了在塔拉斯伐尔的日常生活。 「谢谢你们!嗯,我的确非常努力!」 身体习惯黄色的风景,没有萨允和伙伴们,但是有杰泽特和亚里耶在。拉比莎实实在在地感受到这边也是自己生活的世界。 于是本来想说的那些话就源源不绝地涌出来,拉比莎手擦着腰、眼睛闪着光芒,向杰泽特宣告: 「还有,杰泽特,我已经决定了。等我当上园丁之后,下一个目标就是巡察使!」 「巡察使?那是什么?园丁有那种职务吗?」 「还没有。但是将来一定会有,所以我已经和朋友互相发誓要立志当上巡察使。我们要比赛看谁先当上!」 「嗄,原来迦帛尔还有其他像你一样热血的家伙在啊。」 听到杰泽特说出不知着急的感想,亚里耶用手肘戳了他的侧腹部一下。 「痛!干嘛啦,你这小鬼!」 「你怎么还悠哉地佩服啊?你没发现吗?拉比莎说的那个跟她约好的家伙,大概是个男的吧?可能就是那个跟她很要好的儿时玩伴。既然他们订了这种约定,就有可能还有其他重大的约定。你快去问清楚!」 杰泽特一听,盯着亚里耶的蓝眼珠打量起来。 「你是个罕见的超级早熟小鬼,已经超越烦人到达令人佩服的地步了。」 「不要说这些失礼的话,认真听我说!我不想被拉比莎当成会问那种不识趣问题的男人,先回避去了。你给我好好地问清楚哦!」 亚里耶一悄声说完,就真的说了句「我有事」先离场了。 (竟然要我好好地问……这家伙当他是我什么人。) 杰泽特有些认真地烦恼起来,听到这种话,的确不能装作不在意。尽管很抗拒正中亚里耶的下怀,但杰泽特终究还是不着痕迹、若无其事地问起有关拉比莎儿时玩伴的事了。 「萨允啊,果然都没变,依然是不错的家伙。一开始是有一点难以接近,冷冷淡淡的,但我们后来还是和好了。」 「难以接近?」 「嗯,他说了『你是个女的,已经不是我们的伙伴了』之类的话。」 拉比莎气鼓鼓地说。 「现在还有这种的啊,因为这样就不做朋友真是太愚蠢了。好吧,其实我也能理解啦,这样一来扭打成一团时他就不得不让我了。」 (不,应该没有那么单纯……) 杰泽特感觉问了不该问的事,感觉到额头冒出冷汗。 一旦意识到性别就无法跟异性继续当朋友,这大概是青春期男女常有的现象喔,拉比莎小姐。虽然你好像一点都不了解。 (等一下,原来这家伙跟对方扭打成一团过吗?) 也太有精神了吧! 「但是,你们感情这么好,分开应该会觉得很寂寞吧。你从没有『果然还是想留在迦帛尔』之类的念头?」 表面上故作轻松地说话,其实杰泽特内心相当紧张。 (啊啊……不小心问得这么自然,我真恨我高明的话术……!) 被这么一问,拉比莎不知为何露出有些伤脑筋的表情,但毫不犹豫地回答: 「从来没有喔,虽然萨允叫我留下来,而且我非常地高兴。」 「什么!他……他甚至开口叫你留下来了?」 「嗯,那家伙虽然有时像一匹狼独来独往,其实是一个很怕寂寞的人。」 (……同样身为男人我挺同情你的,萨允。) 他应该是有了相当的心理准备才说出那些话,却对拉比莎一点也起不了作用。真幸运。 「他没骂你太薄情吗?」 「嘴上是没说,不过态度上就表现出来过,一开始的时候啦……不过,毕竟已经不可能了啊。」 拉比莎缩起一条腿,把下巴靠在膝盖上,漫不经心地看着半空中。这是这次回去学到的事之一,无论是好是坏,对自己来说迦帛尔已经是回忆之地了。 「你说不可能是指不可能留在迦帛尔吗?」 她点了点头作为对杰泽特的回答。 「为什么?」 「嗯?」 没想过杰泽特会这么问 ,拉比莎吃惊地望着他。 「问我为什么,因为……」 ——因为留在迦帛尔的话,就见不到杰泽特了。 反射性冒出这样的想法,拉比莎吓了一跳。血液顿时冲上脸颊。 (不,不不不,不光是这样而已喔!?找还想多认识其他的世界,想在塔拉斯伐尔看着辛姆辛姆一天天长大,而且我知道就算留在迦帛尔也无法再像从前一样生活了,再说也不能放着亚里耶不管,还有这个那个都……) 不知道为什么,悸动的心中接连不断冒出像在找藉口的想法。 「喂?」 「没什么啦!」 见杰泽特凑近眼睛看她的脸,拉比莎连忙别过头。要是现在脸红,肯定会被误会。 「怎么会没什么?为什么你说不可能继续留在迦帛尔?」 「因为不可能啊。」 「所以我才问你为什么不可能啊!」 「这不重要吧!为什么你要这样一直追问!」 「当然是因为我想知道啊!」 「那你为什么会那么想知道呢!」 拉比莎使出秘技·反问,瞪了夜色的眼眸,随即移开。 沉默降临了片刻。刚刚顺势别过身的拉比莎听到杰泽特无奈的轻叹,然后又是一阵沉默。 (他放弃了吗……?) 拉比莎正要转头—— 「啊!」 突然她的手臂被抓住了,以为是陷阱的拉比莎慌忙出声抵抗: 「你做什么……!」 「我说你啊……」 杰泽特刻意压低嗓音近距离呢喃: 「因为我想多了解你,有这么奇怪吗?」 一时间拉比莎忘了呼吸,连眼睛也忘了眨,抬头看他。 「你不在我身边的时候,我就会想你过得好不好。这样很奇怪吗?」 杰泽特有点焦躁而微微眯起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 (怎……怎么会突然……) 为什么杰泽特会这么问呢?就在思考时,胸前怦怦响的心跳变得愈来愈快。仿佛受那催促般,拉比莎终于小声说: 「……并不………………奇怪……」 她一回答,本来已经发热的脸颊顿时更加火烫。 因为自己也一样。不时会非常在意杰泽特现在怎样?想问杰泽特自己不在时他过得如何?希望他什么都告诉自己。 所以那一点都不奇怪—— 「那你就别转移话题。」 「嗯……」 就在拉比莎一时语塞,下定决心放弃挣扎时—— 「拉比莎、拉比莎!快过来一下,有你的访客喔。」 嘴里喊着奇妙的话冲过来的亚里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访客?找我的?」 「好像是喔!是一个像岩石的壮汉,和一个蒙住眼睛的女生。」 拉比莎睁圆眼睛,和杰泽特对看了一眼后,站了起来。拥有这种特征的两人,拉比莎确实心里有谱。就在她正要迈步时,目光越过了亚里耶的头顶,看到亚里耶口中的两人正朝这里走来。 岩石般的巨大身躯肩膀上载着穿胭脂色长袍的少女。那名随从大步走了过来。错不了,就是黎度跟乌尔哈。 (为什么?我明明没有告诉他们我会来这里……!) ——自从测验那天后,两人就突然从拉比莎面前消失踪影了。哈迪克也没问到他们下一个住宿地点,所以后来就连他们到底是留在迦帛尔还是已经出发离开了也不清楚。拉比莎为了向特地前来帮忙说情的两人道谢,几乎跑递了迦帛尔城内所有的旅店,最后还是白忙一场。 所以拉比莎虽然很高兴能再遇到他们,不过这也太扑朔迷离了。通商路线明明到目前尚未公开,他们到底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们是一路跟着你们来的,为了要再见到你。」 看着吃惊的拉比莎,黎度用她一贯沉着的嗓音做了说明。 「为了见我……?可是,为什么?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就是为了找出那个意义才来的。我不是说过吗,拉比莎,我来见你了。」 黎度在蒙眼布下微笑,一如往常说着神秘的话语。 「拉比莎,这家伙是不是头脑怪怪的啊?」 神色怀疑的亚里耶凑近拉比莎的耳边没礼貌地偷问道。拉比莎不自觉地表情僵硬,此时黎度不禁轻笑了出来。 「不会闪烁的平坦光芒,那是表里如一的正直之心。自以为是的小手段并不像自己想的那般有用,也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出众特别。总之,就是个普通人。」 一开始亚里耶还愣怔地听着这些不带抑扬顿挫的话语,后来好像发现到这些话其实是在讲自己。下一瞬间,立刻涨红了脸生气了: 「什、什么嘛!突然分析起别人来,真是个没礼貌的人!」 「附带一提,因为被说中事实而恼羞成怒也是普通人的特性。」 不带一丝情感的语气,亚里耶听了似乎感到很不舒服,他撂下一句「什么嘛,这家伙!真讨厌」就跑走了。 「对不起喔,黎度,那是亚里耶。他就像是我弟弟一样,因为有点不谙世事,拜托你原谅他刚才的失礼。」 「我没放在心上,拉比莎。我只是在回应他,跟他打招呼罢了。」 从她回答的语气很难分辨她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已经动怒。 从刚刚的情况回过神来,拉比莎想顺便介绍杰泽特给两人认识,她用手示意坐在泥砖上—直望向这边的杰泽特。 [插图] 「虽然现在的黎度可能无法看见,在那边的是杰泽特,是我的朋友。」 仿佛看得见一般,黎度朝着指示的方向望去的同时,赫然地露出了一丝丝惊愕的表情。因为动作非常细微,察觉到的只有她身旁的随从乌尔哈。乌尔哈将手轻轻放到黎度的肩上表示询问之意,只见黎度以只有乌尔哈才听得到的音量回答: 「——不要紧的,只是出现了新的预知罢了。」 拉比莎向杰泽特说明黎度他们的事情后又回过身来。 「黎度,你们想在此停留一阵子对吧?很不巧塔拉斯伐尔是个很小的城镇,连一间旅店都没有。不过睡觉的地方只要搭个帐棚就行了,很容易张罗!我等一下去借可以搭帐棚的地方和工具。对了,乌尔哈,你的里固要拴在哪儿?我带你去厩房好吗?我们有厩房唷!很气派喔!」 乌尔哈严肃地点头同意拉比莎的提议,准备扛着黎度移动,但黎度摇了摇头,这表示她要在这里等候的意思。 拉比莎脚步轻快地引导乌尔哈,原地剩下两个人。 ——杰泽特原本以为两位客人都会跟着拉比莎一起走,所以趁着剩下自己一人时沉思了一阵子,等到抬头时,黎度的身影突然映入视野一角,吓了他一跳。 胭脂色的兜帽下,一头有着微微卷度的浅橄榄色头发轻柔地飘扬。她的眼睛被黑布遮住,所以不知道到底看着哪里。 但不知为何杰泽特就是知道自己正被注视。 「……怎样?」 杰泽特发出了十分冷淡的声音,连他自己都愣住。或许是因为刚刚的思考内容杀气腾腾;又或许只是单纯地不喜欢他们的出现。对自己而言,追着拉比莎来的客人,只会变成不安的源头罢了。 (应该趁早揭穿他们的目的。) 拉比莎介绍他们时,杰泽特冷静地如此思考着。这一阵子视线都不要离开拉比莎比较好,因为不知道他们会对拉比莎做出什么举动。 保持一定距离面对面的两人之间吹起了一 阵风,黄色沙尘飞舞。 等到视野明朗,飘扬的胭脂色斗蓬安定下来之后,黎度总算开口了: 「——是黑暗。」 那个毫无脉络可循的单字,让杰泽特皱了皱眉。 「包藏在光之中的黑暗,现在正与光对抗,保持平衡,但总有一天你体内的黑暗不仅会吞噬你自身的光,也会吞噬掉周围的巨大光芒。」 正巫女发出淡淡地、却莫名确定的嗓音告诉夜色的青年。 (什、么……?) 面对超越自己理解的发言,杰泽特连反驳都没办法,只是皱着眉头。 「你自己应该也已经发现了才对。」 黎度从黑布底下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仿佛看透他人内心般说道。 「——你的内心存在黑暗。」 「什……」 杰泽特瞠目结舌,瞬间有所防备。 「你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你之所以有所警戒,是因为我说中了真相。」 没有回答问题的黎度,仿佛被人叫唤般回头。 随即传来拉比莎的呼唤声。 「喂!黎度!快到这里来,我要把你介绍给村人认识!」 拉比莎跑了过来,很熟稔地拉起黎度的手。杰泽特见状,反射性地大喊: 「拉比莎,离这家伙……」 他想说的是「离这家伙远一点」,却被拉比莎以毫无疑惑的清澈眼神回问「嗯?」,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杰泽特也一起来吧?从迦帛尔来的新人们也在,今天要开欢迎大会!」 拉比莎开朗地笑着,和黎度先行离去。 「因为约西卜用鸽子事先通知我们到达的日子,所以镇上的人早就准备好筵席了!如果有仙人掌的果实就好了,黎度。」 「……是呀,有的话我也想吃。」 和拉比莎牵着手交谈的黎度,外表看来不过是个和她年龄相符的娇小少女,甚至教人觉得她那一连串不祥的发言不过是梦。 ——但那并不是梦。 (黑暗?这家伙到底看见了什么……?) 拉开距离走在两人后方,杰泽特仍不放松警戒的视线,仔细观察着两名少女。 『你之所以有所警戒,是因为我说中了真相。』 杰泽特大可一笑置之,不理会这愚蠢的言论。反正不管她看到什么,别人也无法判断其真伪。 然而他之所以无法置之不理……是因为他确实曾一瞬间感受到,她说中了某种程度的真实。 (结果还是没能问出在迦帛尔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想起拉比莎说「不可能继续留在迦帛尔」时,她坚决果断的侧脸。 (果然是发生了让人不安或让她受到伤害的事情,所以才无法回去……?) ——如同我在内心某处所希望的那样。 杰泽特突然停下脚步,察觉到这点的拉比莎回头问: 「怎么了,杰泽特?你忘了什么东西吗?」 「嗯,你们先过去吧。」 拉比莎点点头,再度向前迈步。杰泽特目送她远去。 实际上没有忘了东西,只是察觉到内心潜藏着黑暗的杰泽特,不想让自己接近拉比莎而已。 (去让脑袋冷静一下再回来吧。) 既然是在人多的地方,黎度他们大概也不敢轻举妄动。杰泽特转身,朝和居民聚集处相反的方向前进。 ……不,比起他们,真正应该戒备的,或许是…… 『总有一天你体内的黑暗不仅会吞噬你自身的光,也会吞噬周围的巨大光芒。』 黎度没有感情的声音再次响起。 (啊,真是愚蠢,你对我才没有那么大的影响力!) 即使内心想舍弃这个念头,渣滓般的不安仍存留体内深处。 『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 ————说不定真是如此。 * * * 男人以巨兽獠牙般的空中锯齿为路标,在沙漠中徒步南下。不久后,一片乱石连绵的荒凉山脉映入眼帘。 一位全身裹着黑袍的青年,满心欢喜地迎接他的到来。 青年马上在篝火前挪出空位,并准备了饮水和面包、起司等干粮,开始娓娓道来: 「我们在迦帛尔进行得比想像中顺利,您请尽管安心。」 男人从兜帽深处发出温柔的声音慰劳青年: 「做得好!今后这部分就继续交由你指挥了。」 「是!谢、谢谢您!」 「虽然无法留住正巫女,但不用那么消沉,也不须特别在意伊弗利特附体的所在处,这部分一开始就不在计划之中。待时机成熟,命运会自然浮现,现在只须把眼前的事照顾周全就好。」 男人稳定人心的话语,一字一句都令青年备受鼓舞,青年因而哽咽落泪。 「还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吗?」男人问。 青年绞尽脑汁希望能让他听到有内容的答案。 「啊!有一件事。前来听取我们布道的迦帛尔人,突然滋事袭击曾是今年使者的少年还是少女……小孩,对,是小孩。似乎是迦帛尔人自行解读为『与自己的憎恶成对的即为使者』,于是引发这次攻击行动。」 「这样啊,的确不怎么安宁呢。」 男子以惊讶又带点兴奋的语气,继续问青年: 「结果那个迦帛尔人怎么了?」 「是,由于迦帛尔没有相当于监狱的场所,为了让他的精神安定下来,所以将他安置在诊疗所的病房里,实际上等于监禁状态。」 「去接他吧,说不定可以成为优秀的媒介者。」 低头应声之后,无话可说的青年鼓起勇气询问男子: 「那个……总裁阁下,您在这之前去了哪里呢?」 男子从兜帽下移开嘴边的杯子,湿润的嘴唇绘出优美的弧形。 「我去了北方。比迦帛尔更北边的大地,有许多很不错且朴实的城镇。」 「北方啊,那您是去做什……」 想进一步探问却担心失言的青年,说到一半便支吾其辞。 但是,这个被称为总裁的男子,并未显露不悦的神情。 「风历是变化之历。在游移的众星中,一颗闪耀的明星崭露头角,掩盖了其他星星的光芒;也可能有另一颗星星即将陨落,深沉的黑暗因而降临。」 男子稍微拉高兜帽,仰望着夜空,仿佛朗读诗篇般低吟后,对满脸疑惑的青年露出了微笑。 细得如丝线般的眼睛和薄唇,呈现出讨人欢喜的美丽弧形。 「——你知道沙岚的后继者是什么吗?」 温热的风摇荡着篝火,扰乱了周围的影子。 后记 青涩的春天,酸甜的季节。侵袭青年学子,名为升学考试的狂涛巨浪……这次的沙漠国故事,简单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吧。光看这样总觉得也像是校园故事,不过就算有热血教师也没有文武双全的迷人学长,所以大概不是吧。 来信鼓励的读者之中,也有正值考季的考生。夹在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烦恼的模样,让我不禁握拳想现身说法。因为我也经历过两次升学考试,所以一想到「这位读者跟当时的我处于相同时期呢」,就热切地想告诉对方:「加油啊!现在或许很痛苦,不过一旦克服这道难关后,就有非常开心的事等待自己!」 不过,这种事想必本人也很清楚吧。尽管心里清楚,当下还是会痛苦得快要灰心丧志,这点我也一样。我想,就算不是考生、就算程度不一样,人生每个日子这种事大概都不断反覆着吧。 所以与其空谈,我选择做我该做的事。但愿这沙漠国系列能够对拿起本书的各位在需要喘息或慰藉时有所帮助。 仓吹智絵 青涩的春天,酸甜的季节。侵袭青年学子,名为升学考试的狂涛巨浪……这次的沙漠国故事,简单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吧。光看这样总觉得也像是校园故事,不过就算有热血教师也没有文武双全的迷人学长,所以大概不是吧。 来信鼓励的读者之中,也有正值考季的考生。夹在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烦恼的模样,让我不禁握拳想现身说法。因为我也经历过两次升学考试,所以一想到「这位读者跟当时的我处于相同时期呢」,就热切地想告诉对方:「加油啊!现在或许很痛苦,不过一旦克服这道难关后,就有非常开心的事等待自己!」 不过,这种事想必本人也很清楚吧。尽管心里清楚,当下还是会痛苦得快要灰心丧志,这点我也一样。我想,就算不是考生、就算程度不一样,人生每个日子这种事大概都不断反覆着吧。 所以与其空谈,我选择做我该做的事。但愿这沙漠国系列能够对拿起本书的各位在需要喘息或慰藉时有所帮助。 仓吹智絵 青涩的春天,酸甜的季节。侵袭青年学子,名为升学考试的狂涛巨浪……这次的沙漠国故事,简单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吧。光看这样总觉得也像是校园故事,不过就算有热血教师也没有文武双全的迷人学长,所以大概不是吧。 来信鼓励的读者之中,也有正值考季的考生。夹在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烦恼的模样,让我不禁握拳想现身说法。因为我也经历过两次升学考试,所以一想到「这位读者跟当时的我处于相同时期呢」,就热切地想告诉对方:「加油啊!现在或许很痛苦,不过一旦克服这道难关后,就有非常开心的事等待自己!」 不过,这种事想必本人也很清楚吧。尽管心里清楚,当下还是会痛苦得快要灰心丧志,这点我也一样。我想,就算不是考生、就算程度不一样,人生每个日子这种事大概都不断反覆着吧。 所以与其空谈,我选择做我该做的事。但愿这沙漠国系列能够对拿起本书的各位在需要喘息或慰藉时有所帮助。 仓吹智絵 青涩的春天,酸甜的季节。侵袭青年学子,名为升学考试的狂涛巨浪……这次的沙漠国故事,简单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吧。光看这样总觉得也像是校园故事,不过就算有热血教师也没有文武双全的迷人学长,所以大概不是吧。 来信鼓励的读者之中,也有正值考季的考生。夹在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烦恼的模样,让我不禁握拳想现身说法。因为我也经历过两次升学考试,所以一想到「这位读者跟当时的我处于相同时期呢」,就热切地想告诉对方:「加油啊!现在或许很痛苦,不过一旦克服这道难关后,就有非常开心的事等待自己!」 不过,这种事想必本人也很清楚吧。尽管心里清楚,当下还是会痛苦得快要灰心丧志,这点我也一样。我想,就算不是考生、就算程度不一样,人生每个日子这种事大概都不断反覆着吧。 所以与其空谈,我选择做我该做的事。但愿这沙漠国系列能够对拿起本书的各位在需要喘息或慰藉时有所帮助。 仓吹智絵 青涩的春天,酸甜的季节。侵袭青年学子,名为升学考试的狂涛巨浪……这次的沙漠国故事,简单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吧。光看这样总觉得也像是校园故事,不过就算有热血教师也没有文武双全的迷人学长,所以大概不是吧。 来信鼓励的读者之中,也有正值考季的考生。夹在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烦恼的模样,让我不禁握拳想现身说法。因为我也经历过两次升学考试,所以一想到「这位读者跟当时的我处于相同时期呢」,就热切地想告诉对方:「加油啊!现在或许很痛苦,不过一旦克服这道难关后,就有非常开心的事等待自己!」 不过,这种事想必本人也很清楚吧。尽管心里清楚,当下还是会痛苦得快要灰心丧志,这点我也一样。我想,就算不是考生、就算程度不一样,人生每个日子这种事大概都不断反覆着吧。 所以与其空谈,我选择做我该做的事。但愿这沙漠国系列能够对拿起本书的各位在需要喘息或慰藉时有所帮助。 仓吹智絵 青涩的春天,酸甜的季节。侵袭青年学子,名为升学考试的狂涛巨浪……这次的沙漠国故事,简单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吧。光看这样总觉得也像是校园故事,不过就算有热血教师也没有文武双全的迷人学长,所以大概不是吧。 来信鼓励的读者之中,也有正值考季的考生。夹在该做的事与想做的事之间烦恼的模样,让我不禁握拳想现身说法。因为我也经历过两次升学考试,所以一想到「这位读者跟当时的我处于相同时期呢」,就热切地想告诉对方:「加油啊!现在或许很痛苦,不过一旦克服这道难关后,就有非常开心的事等待自己!」 不过,这种事想必本人也很清楚吧。尽管心里清楚,当下还是会痛苦得快要灰心丧志,这点我也一样。我想,就算不是考生、就算程度不一样,人生每个日子这种事大概都不断反覆着吧。 所以与其空谈,我选择做我该做的事。但愿这沙漠国系列能够对拿起本书的各位在需要喘息或慰藉时有所帮助。 仓吹智絵 青涩的春天,酸甜的季节。侵袭青年学子,名为升学考试的狂涛巨浪……这次的沙漠国故事,简单形容就是这种感觉吧。光看这样总觉得也像是校园故事,不过就算有热血教师也没有文武双全的迷人学长,所以大概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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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与其空谈,我选择做我该做的事。但愿这沙漠国系列能够对拿起本书的各位在需要喘息或慰藉时有所帮助。 仓吹智絵 1、赤翼之影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图源:albert13 录入:zbszsr 当褐色大地的尽头出现黑色人影时,有谁预料得到现在的事态呢? 「唔……」 男子趴在地上,抖动唇瓣,微微转动眼睛。 同伴伏在自己身上死了,从他侧腹不断渗出的鲜血在地面晕开,他挣扎伸出的手即将碰到掉在前方不远处的鸟笼。 笼里的白鸽拚命拍动翅膀,想躲开那不祥的气息。 「出来、出来啊……!」 男子转动眼睛环视周遭,发出沙哑的声音拚命呢喃。 出来、飞啊,就靠你了。 男子忍痛伸长手。颤抖的指尖勉强构着变形的笼子,一点一点地将其拉近手边,拖拉推挤出小小的沙子山。 他打开笼子,手一伸向鸽子,鸽子随即激动地抵抗。或许是因为手上的血渍,但他没有余裕擦拭。 鸽子被拖出笼子后,立刻一溜烟地朝天空飞去。身上烙印着不祥的红色纹样,笔直朝迦帛尔的方向飞去。 ——红色,那个男人的头发也是红色的,彷佛早已溅到鲜血。 被砍伤的背疼痛不已,送走鸽子的掌心依然不断流出温热的血。 为什么我们会…… 尽管内心这么喃喃自语,但理由显而易见,因为他们是迦帛尔的使节团。 来袭的盗贼亲口这么挑明。不会错的。 『虽然想说的话很多,不过总之长话短说啦。』 对方一边说,一边往后抚平火红的头发,这名唯一没有蒙面而暴露相貌的男子,提着吸附最多鲜血的大刀,喋喋不休。 『要恨就恨迦帛尔,这是警告他们休想忘记「沙岚」……啊,搞不好已经没有人听得到了?』 听到他这么装傻,周围物色行李的男子们发出下流的笑声。 『算了,在同伴尸体下苟延残喘的家伙,仔细听好了。我们「沙岚的后继者」,是一群被这片沙漠遗忘的人。弱势者、被不断剥夺赖以生存的食粮者、遭世间排挤者……那就是我们。可别误会了——』 他淡淡地宣言,口吻冷静无比。 『大义在我方。好好记清楚了。』 (居然说他们是仗义行事……?) 不分战斗人员与非战斗人员,甚至不理会投降之意就大开杀戒,这叫做义吗?男子的指甲无意识地抠抓干涸的大地。 周遭只听得到风声。看样子盗贼似乎已经离开了。 他的手使力试图从绵软的同伴身体底下爬出来。 「唔、啊啊……!」 伴随着抽痛一点一点地移动,好不容易背上变轻了。 方才自己所身处的空隙发出咚沙一声,沉默的同伴倒伏在地。他的后脑勺就像石榴一样裂开,那是红发盗贼见猎心喜挥刀的结果。 一股彷佛胃被挤压出来的感觉,让男子仓皇仰望天空。鸽子确实飞走了吗? 还有其他同伴幸存吗?得去找幸存者才行。可是,一点也提不起劲。 迦帛尔的援助会来吗? 自己还能活多久? *  *  * 拥有为沙漠带来甘泉的圣树·辛姆辛姆的圣地迦帛尔,这天即将举行睽违半年的镇议会。 (真是的,光是促成这次议会就费尽千辛万苦……) 面对响彻讲堂穹顶的鼎沸人声,哈迪克悄悄扶额。 迦帛尔实质指导组织——圣园,现在处于最严格的监视下,还能够主宰这场集会,无非是因为他们煞费苦心,说服死脑筋的水利协定议会重要人士理解这次集会的目的。 众人天真无邪地以为这是迈向独立的第一步,他们欢喜的模样固然令人高兴,但想到至今的辛苦与今俊的苦难,哈迪克很难开怀地笑,反而不禁想要苦笑。 「看来人大约到齐了。差不多该开始了吧,哈迪克。」 圣园园长从旁低声说道,哈迪克点头,双手握紧拐杖站起来。 「是,园长。那么我上台了。」 美丽的年轻人轻甩蕴藏太阳光辉的发丝,表情凛然一步一步前进的身影,让讲堂的嘈杂逐渐安静下来。 (虽然事前已经大致私下协调完毕,但要让大家理解,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尽管这么想,但哈迪克胸中的不安一点也没表现在脸上。他朝群众微微一笑,简单问候之后,立刻切入主题。 「跟去年这个时候相比,迦帛尔有了巨大的变化。变化有好有坏。相信各位也怀着前所未有的种种不安度日。」 「毕竟生面孔变多了,税也变重了……」 「水利协定议会还要继续监视吗?」 听到哈迪克所言,居民与附近的人面面相觑。大家果然都很不安。 「首先,为了达成共识,请容我确认迦帛尔的现状。」 哈迪克看着一张张凝视自己的面孔,缓缓道来。 为了保护只要接触人类的负面感情就会枯萎的辛姆辛姆,圣地迦帛尔以往采取入城限制,同时在其他城镇设置圣园支部,在中央沙漠稳居特别地位。 这座没有监牢、没有饥馑荒旱的美丽城镇,过去犯下了残酷的过错,并透过部分居民之手隐瞒。如今事迹败露,圣地的崇高形象犹如发出巨响般瓦解。 然而幸运的是,辛姆辛姆现在依然挺立,没有枯死。 那彷佛成为象征,长年渗透人心的迦帛尔的权威,如今依然残留在人心。但已经不像以前那样发挥完美的魔力。 要是就这么紧抓住古老的权威不放,不久迦帛尔将会凋零吧。 话虽如此,尽管需要反省之处甚多,但迦帛尔确实保育了辛姆辛姆,圣地的荣誉与历史也不可能轻易抛弃。 那么,该怎么办才好——? 「为了克服这个困难,今天我们要向各位提议一项计划。」 重新说明迦帛尔目前面对的问题后,哈迪克悄悄地深呼吸。 「相信也有人知道,很久很久以前,在还没发现辛姆辛姆以前,迦帛尔是座繁荣的商队都市。」 他慎重地斟酌用词,企图让每字每句感染现场所有人。 「后来水源枯竭,城镇的繁荣衰退,等到发现辛姆辛姆以后,为了避免与外界交流,于是商队路线消失了。原本经过这里的商队全部流向曼纳,曼纳就如各位所知,发展为那样巨大的都市。」 似乎有许多居民是第一次得知这项事实,感叹声此起彼落。 「在曼纳,是由几间有力的商家互相牵制,经营城镇。不仅无谓的限制很多,而且没有互相竞争的城镇,所以税金很高,似乎有不少商队抱持不满。据说也有人抱怨,要是能够通过迦帛尔,旅行天数与费用就能够更少。也就是说……」 哈迪克屏气凝神,视线拂过注视台上的众人头顶一遍以后,他肯定地断言: 「不管从历史或现实看来,迦帛尔都早已拥有成功发展为商队都市的条件。」 讲堂内鸦雀无声。 ——让迦帛尔转型为圣地兼商队都市重新出发。 这就是哈迪克怀抱的迦帛尔复兴理想图,是他得出的一项结论。 (只要迦帛尔成功转型为商队都市,周遭村镇也会活络起来。人、物资与金钱将会流通,再也不需要特地到远方城镇讨生活或行商。工作机会也会增加。) 要将原本是孤高消费地的迦帛尔,打造成带动周遭发展的商业据点。 这项方案跟以往的方向极端不同。保守的居民想必无法马上适应,效果也不会立即显现,还会引发强烈反弹声浪吧。 但哈迪克认为,不做到这样,迦帛尔就无法脱离现况。 (为此,我从好几个月前就开始准备。无论如何都希望获得赞同。) 他写信拜托杰泽特调查曼纳内情,也是事前准备的一环。 杰泽特的回信展现了超乎预料的收获与敏锐洞察力,让哈迪克大吃一惊。 『——最后,我要说句话。虽然是多管闲事,不过我劝你最好别完全仿效曼纳。曼纳和迦帛尔的文化相异太多;另外,还要小心有人妨害。』 杰泽特洋洋洒洒地写下比当初要求更为详尽的曼纳资讯后,给予上述忠告。 (只是拜托他提供曼纳情报而已,居然轻易看穿我的计划……) 哈迪克忽然在讲台上分心,微微噘起嘴。 (真是的,他才几岁啊,也太狂妄了。) 发现自己在心里闹别扭,哈迪克忽然觉得好笑,噘起的嘴唇随即展露微笑。 就算众人把哈迪克夸得再优秀,终究也只是在迦帛尔成长的大少爷,直到杰泽特提醒之前,他作梦也没想到要提防外来的妨害。 (我应该老实承认,能够借助他的力量,让人信心大增。) 在狭隘的世界中长大的自己还有许多需要学习的地方,今后还会碰到不少需要仰赖他的情况吧。 「虽然你说要将迦帛尔打造成商队都市……可是,到时候辛姆辛姆会怎样呢?」 哈迪克发现有几个人提出疑问,于是回神应对。 「要是有那么多人未经审查就靠近,辛姆辛姆会累的。而且其中可能有坏人,万一辛姆辛姆枯萎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现阶段已经规划好方法,区分圣地与商队都市的机能。」 「再说就算拥有以前的路线,事到如今还有商队愿意过来吗?要怎么通知商队,迦帛尔已经做好准备迎接了?」 「关于这点,其实目前已经展开实验性质的行动。」 彷佛是对方正好提了个好问题似的,哈迪克微微前倾说道: 「圣园与镇议会已经派遣使节团,前往据说在古老时代有过交流的南方外沙漠的都市调查路线与地域,就等他们的报告……」 哈迪克边说边感觉到背后乱哄哄的气氛。 只见同僚园丁从讲台后方的通道深处气喘吁吁地冲了过来。 跟转头的哈迪克一对上眼,他便着急地喊道: 「哈迪克,不好了!鸽子……!」 似乎说到一半才发觉现在是集会时间,于是就此打住,跟坐在讲台旁的园长咬耳朵。表情紧绷的园长跟哈迪克打暗号,集会暂停。 「发生什么事了?」 哈迪克走下讲台问道,同僚惊慌失色地告诉他: 「是坏消息,哈迪克。使节团的鸽子回来了。」 「鸽子?可是,行程应该还不到一半才对……」 「鸽子身上沾满血,可见放飞鸽子的人受伤了!」 「血……」 哈迪克喃喃自语,倒抽一口气,他彷佛听到自己全身失去血色的声音。 小心妨害。杰泽特警告的声音犹雷在耳。 (不对,是不幸碰到了武力在他们之上的盗贼吧。怎么可能会是……) 派遣使节这件事一直都在私下进行,万一真的传入反对计划的人耳中,目前毕竟还在编织梦想的阶段,对方不太可能特地出手。但是: 「——总之,立刻派人救援!」 绿袍顿时匆匆忙忙动了起来,其中—— 某名男子独自茫然注视着其他园丁同伴脸色铁青交谈的景象。 他静静地倒退,混入人群中,随即转身快步离开现场。 他脱下绿袍,前往迦帛尔最大的市场。市场中央的广场一角,从某时候就搭起了雄伟的帐篷。 里面最初是开珍奇小屋,但最近也不见人招揽生意。 如今主要作为『占星之徒』——这支古老民族开学习会的场地,用以传授迦帛尔人新的智慧。 男子熟门熟路地避开正面入口,进入帐篷旁的通道。 他掀起出现在眼前的门帘,冲进恍如夜色的黑暗中。 里面有个宛如剪影的人物,静静坐着等待男子的到来。 「似乎有人袭击了那支使节团。」 不等影子说话,男子毫不迟疑地开口。 「这是怎样的指引?迦帛尔果然因为毁灭了成对黑暗,背负着相应而生的宿命吗……」 「没错,无须着急。」 影子动也不动,发出有如雾霭的声音。 「从部分看清全貌是很困难的。不要动摇,接受命运。」 「不过,您以前说过,变革的时刻近了。」 「我的确说过。但是,知道那个时刻的人不是我。」 影子有时候会以冷淡的语气说话。男子早就明白这点,丝毫不觉惊讶。 「既然不是您,那么究竟是……」 「有位尊贵的大人统率我们,继承星星的意志。我们正在等待那位大人。」 影子似乎感慨万千,微微抬起头来。 「等待那位大人下达托宣的时刻……」 *  *  * 少年踩稳黄色大地,斜举小把弯刀。 「看我的……喝啊啊!」 尽管双手紧握,刀尖还是摇摇晃晃,少年挥刀劈开眼前的空间。 「你在砍哪里?」 说时迟那时快,裹着头巾的后脑勺被人打了一下。 「杰、杰泽特!怎样啦,你、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看的!」 惊愕转头的亚里耶看到背后那双剑拔弩张的夜色眼眸,仓皇把刀藏在背后。耍帅的糗样被看到了,令他感觉很丢脸。 「从你把那把刀斜斜架在身前开始。亚里耶,你这家伙没照我的话做吧。」 「咦?哪有,我有做好不好。真的啦,我都乖乖照做了!」 被杰泽特双手环胸冷眼睥睨,亚里耶一边把刀收回刀鞘,一边拚命主张。 「伸展运动和跳跃,伏地挺身、仰卧起坐五十下,像这样单手轮流拿刀跑步,接着是腰上佩刀跑步;做完以后,拔刀收刀二十次。记得要在宽敞的地方小心慎重练习。」 「那么,你完成了多少?」 「呃——……」 蓝眼朝杰泽特相反方向游移,从这点看来,可能连一半都不到。杰泽特眯着眼,冷若冰霜地说: 「我无所谓啦,随你高兴吧。」 听到杰泽特说这种话,亚里耶不禁感到慌张。亚里耶从以前就不断拜托杰泽特指导他练刀,直到最近杰泽特好不容易才答应了。要是现在遭到放弃,至今的努力都将化为泡影。即使亚里耶还没付出多少努力…… 「谁教你日复一日都是让我锻链体力跟做同样的动作,当然会觉得腻啊。」 但是,要他乖乖认错也很不是滋味,所以就姑且表达不满试试。 「不能让我做点更像练刀的事吗?你完全不教我招式和架式,也不肯示范给我看……」 看亚里耶嘀嘀咕咕地抱怨,一阵沉默以后,杰泽特轻轻叹气。 「先说好,如果你想学那种东西,不要找我比较好。」 「咦?」 「虽然招式和架式能透过观察模仿学习,但我并不属于任何流派,所以,就算想教也一无所知。」 「是吗?那不是最基本的动作吗?」 「我可没受过那种正统教育。」 杰泽特这么说的同时,似乎发觉自己的态度真的太冷淡,只见他搔搔耳后,环视附近后,捡起一根点火用的树枝。 他拍掉多余的枝哑,用树枝敲敲肩膀,抬了抬下巴命令亚里耶。 「喂,你稍微架起刀看看。照你的想法做就好。我现在用这根树枝,像这样……」 只见杰泽特拿着树枝的右手缓缓向前伸出,一度绕着身体移到左下方以后,以同样缓慢的动作斜斜挑向右上方。 「像这样弹开你的刀,你就努力别松手了。刀鞘不必拿掉。双手或单手都行,选你觉得可以的方式就好。」 意思就是要测试他的腕力吧。亚里耶这么想,于是乖乖地架起刀。只要不松手,或许就能进入下一个阶段。 (好,我绝对要撑住!) 就算对方是杰泽特,武器毕竟是树枝,就算这把刀很小,但也好歹是真的刀,不可能被弹飞,只要牢牢握紧就行了。 亚里耶把脚打开与肩同宽,微微半蹲,双手握紧刀柄。杰泽特看了以后悠哉地点头,左脚稍微往后缩,侧身站立。 「那么我要上罗。」 就如先前的宣告,杰泽特一边放低身体,一边随意把树枝移到左边。 「来吧!」 亚里耶斗志高昂地防备,他越过刀瞪着杰泽特的脸…… 不料夜色的眼眸突然变得冰冷。 (……咦?) 亚里耶被视线所囚,惊愕的瞬间,杰泽特的身形移动了。他直盯着亚里耶踏出一步,划破空气斜斜扬起手。 「哇!」 亚里耶吓得整个人一晃,回过神来时已经退缩,踉跄地倒退两、三步。 半举在胸前的手里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 刀保持原位飘浮在空中——不是,刀竟然抓在杰泽特手里。 「咦?为什么……」 亚里耶这么问的同时,发现树枝掉在他背后,终于察觉真相。 杰泽特打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弹刀。他把树枝移到左边之后,悄悄扔到背后,接着扬起空手—— 「……这下懂了吧?就算记得招式,实战时像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杰泽特兴味索然地这么说,同时冷淡地把刀还给亚里耶。 亚里耶愣怔地张大嘴巴,战战兢兢地观察杰泽特已经往其他方向看的眼睛……太好了,已经恢复正常,就跟往常一样。 (我……我还以为会被杀掉……) 额头渗出汗水,汗湿的触感让亚里耶松了一口气。 搞不好自己求教了一个不得了的高手…… 「不必一开始就一心想着打倒对方。」 杰泽特趁亚里耶松了一口气时把手放在他头上,就这么转起他的头。 「首先学会怎么逃跑吧。就算刀法很差,只要逃得够快总有办法的。」 「哇!哇!住手啦!我头昏眼花了!」 「像这种时候就是。」 「你这个人!」 亚里耶尽管抗议却无法挣脱,头又被转了一圈,这时他发现杰泽特身后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 「拉比莎~!杰泽特欺负我~!」 看到亚里耶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杰泽特也跟着侧身。那的确是拉比莎。 「喂——!你们两个都过来——!」 她一边要两人过去,一边飞也似地抵达两人身边。 指尖挑开黏在额上的太阳色发丝,拉比莎手叉腰,表情颇为得意地打哑谜。 「现在来厩房就保证看得到好东西。你们猜那是什么?」 「好东西……这个时期说到厩房……」 杰泽特和亚里耶互看一眼以后,面向拉比莎同时回答: 「「马护和库库的小孩?」」 「答对了!我刚刚去厩房看,已经生了!」 不知道是不是难掩欣喜,拉比莎举起双手高喊万岁,还眺了起来。 马护和库库是拉比莎的里固,那对夫妇在塔拉斯伐尔产下第一个孩子。 「是吗?恭喜恭喜!生产意外顺利呢。名字已经决定好了吗?」 「嗯。从马护和库库各取一个字,就叫库护拿!」 「库护拿?话说里固在小宝宝的时候,应该很可爱的是吗?」 「你在说什么,里固就算长大了也很可爱好吗?总之,看了就知道了。来,走吧。」 拉比莎兴高采烈地拉着两人的手要去厩房。看她兴奋得像是亲戚有喜,原本兴趣缺缺的杰泽特也自然流露微笑。 「杰泽特看过里固的小宝宝吗?」 拉比莎突然转头仰望,杰泽特吓了一跳,立刻捣住窃笑的嘴,同时别过眼去。 「我吗?这么说来……我真的没看过耶。不过,那就像是成年里固的缩小版吧。」 杰泽特不小心回了没情调的话,拉比莎不知为何陷入沉默。 他转回视线一探究竟,只见若有所思的太阳色眼眸正盯着他看。一对上眼,她就突然咧嘴一笑。 「呵、呵、呵……」 「怎、怎样啦?」 「亚里耶也是第一次吧?真期待呢——」 拉比莎亲昵地拍了拍亚里耶的背,显得非常高兴。 杰泽特摸不着头绪地看了看两人,忽然发觉了某件事。 「奇怪?拉比莎你是不是缩水了?」 听到杰泽特奇妙的发言,拉比莎和亚里耶同时转头。两人的个头看起来一样高,记得以前亚里耶还比较矮一点。 「应该说是我长高了吧,杰泽特!」 「是啊,抱歉。没想到你居然会长高……」 「你这家伙今天特别没礼貌!」 「这么说来,的确是呢……」 拉比莎抬起手,从自己的头顶滑向亚里耶的头顶,不由得感叹了起来。 「最近亚里耶被杰泽特猛操,还开始训练骑里固,当然会长高吧。」 「嘿嘿!不久就会超越杰泽特了。做好心理准备吧!」 「你只有架子和口气已经比我大了。」 「你说什么——!」 「好了好了,俗话说大人有大量……」 三人叽哩呱啦地再度迈开步伐,这时一道僵硬的声音从后面叫住他们。 「杰泽特。」 所有人同时转头,眼前是前沙岚旅团成员哈金。 迎着突然安静下来的三人视线,哈金一脸过意不去的表情。 「抱歉,打扰你们聊天,不过杰泽特你能不能马上过来?有事商量。」 「好,没问题。」 那大概是急事吧。只见杰泽特毫不犹豫地点头,朝拉比莎轻轻举起手。 「亏你还特地来叫我,真是抱歉,事情就是这样,之后我再过去看。」 「啊,嗯……」 看拉比莎点头,杰泽特再举手一次,就追着哈金的步伐离开了。 (气氛有点凝重……发生什么事了吗?) 「好了啦,拉比莎,你要目送那家伙到什么时候!赶快带我去看库护拿啦!」 被亚里耶用力拉扯,拉比莎慌忙面向前方。 厩房前的人比平常多了一点。现场聚集了听到小里固诞生的消息,好奇地跑来一探究竟的零星人潮。 平常不怎么擅长应付里固的亚里耶本来抓着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进厩房,但一看到蹲在母亲旁边的小里固,顿时发出感叹,连他自己都觉得意外。 「哇嗅!颜色好漂亮!」 目睹这个反应,拉比莎露出了连她自己受称赞时都不会展现的陶醉笑容。 「就是说吧?很惊讶吧!」 刚出生的小里固,毛色跟成年里固明显不同。 成年里固为浅褐色,全身参杂黑褐色的斑 纹,小里固则没有斑纹,浑身包裹着看起来十分柔软的白毛,某些角度甚至泛现紫色光泽。 「哎呀,拉比莎小妹,你真有福气,这身毛皮可是相当值钱喔。」 似乎是来看热闹的从迦帛尔来的大叔,笑咪咪地过来攀谈。 「刚出生的里固嘛,就算没这么漂亮也同样是宝,不过这个小家伙就像这样,白毛上看起来好像泛着紫色的油光对吧?这个色泽愈明显,毛皮就值钱。只要找对地方卖,价钱可高了。」 亚里耶本来入迷地看着在母亲舔舐下显得十分幸祸的库护拿,一听到这句话,霎时瞪大双眼。 「咦?拉比莎难道想把这家伙卖了做毛皮?」 厩房里的其他人也一齐注视拉比莎,拉比莎慌忙摇头。 「怎么可能。虽然有些人会视毛皮好坏那么做,但我可没有意愿。大叔你别乱讲话。我已经帮它取好名字了!」 「咦,是吗?真可惜啊,这个颜色只有刚出生的几个星期……」 「你还说!我要生气罗!」 大叔大概只是耍耍嘴皮子,只见他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溜掉了。 「真是的。怎么样,亚里耶,非常可爱吧?」 「嗯,跟我想像的完全不一样!我看它动来动去的,不断从鼻子里发出声音,是在做什么呢……」 「它是在闻周围的气味。里固很厉害喔,闻过一次的味道就不会忘记。现在它或许正要记住亚里耶呢!」 「我吗?」 经她这么一说,就好像真是如此,真是不可思议。 那身毛比成年里固还长,拥有不可思议的光泽,乌黑的眼珠从毛底下很不可思议地凝视着亚里耶。它从鼻子发出哼声,好像在确认对方是谁。 「可以摸吗?」 「嗯。它已经喝过初乳,而且库库很亲近人,我想没问题的。」 得到许可后,亚里耶战战兢兢地一伸手,库护拿就毫不畏缩地扭头磨蹭。 「你看,拉比莎,就算我摸它,它也不抗拒喔!」 「啊,那是……嗯,太好了。它是想跟亚里耶做朋友吧。」 因为小里固是公的,所以这是出于本能的威吓行为——但是,像这种扫兴的话还是别说吧。拉比莎决定蒙混过去,亚里耶眉飞色舞地仰望着她。 「我好像喜欢上这家伙了!等到我会骑里固的时候,这家伙也能够载人了吗?」 「亚里耶进步的速度可能比较快,里固要三、四年才算成年。」 「三、四年吗……拉比莎,假使到那时候我骑里固的技巧已经很好了,你就把这家伙让给我!」 「咦?」 意想不到的请求让拉比莎睁圆眼睛,亚里耶见状,立刻惊觉失言。虽然他有口无心,但开口要里固或许真的太没分寸了。 「啊,对不起,我开玩笑的,只是说说而已啦……」 亚里耶啊哈哈干笑,把手缩了回来。 里固是沙漠人民重要的财产,就算亚里耶再怎么不谙世事,至少也知道那不是可以随便据为已有的东西。 (不过,假使这个小家伙真的成为自己的,我会非常努力照顾它……) 虽然嘴上说是开玩笑,神情却非常难舍地凝视着库护拿。 拉比莎起初愣了一下,但看到亚里耶那副表情就立刻察觉,亚里耶是真的喜欢库护拿。她撑着下巴,静心思考。 (亚里耶早晚会离开这里,去找姊姊法提吧。到时候他会需要里固,而我或许也会面临不一样的状况……) 她和杰泽特谈过,现在亚里耶会努力学习刀法和里固骑术,应该就是为了那个目的。一想到几年后他们会走上不同的道路,就突然觉得寂寞起来。 虽然不至于从此再也见不到面,但沙漠广大严苛,什么事都说不准。至少送他库护拿当作饯别礼,希望藉此留下羁绊…… 「……好啊,亚里耶。等到你会骑里固以后,库护拿就送给你。」 「咦……真的吗?真的可以吗!?」 亚里耶大叫,吓得库护拿摇了一下耳朵。 「真的。所以你要跟我一起照顾库护拿,学习怎么对待它幄。」 「唔、嗯!……谢谢你,拉比莎,我会加油的!」 亚里耶兴奋得脸颊涨红,马护和库库一起凑近打量他,表情彷佛在说「这是将成为吾儿主子的人吗」。 另一方面,被哈金叫去的杰泽特,正赶往圣园支部的帐篷。 (来叫我的人是哈金,就表示事情牵扯到迦帛尔吧。) 最近在塔拉斯伐尔,跟迦帛尔有关的事务都交给哈金,跟沙岚旅团有关的问题则交给霍雷普整合,基本上杰泽特两边各插一脚,因应需要提供意见或负责执行。 虽然稍嫌奔忙,不过依他的个性,不兼顾双方决不罢休,所以杰泽特并不以为苦。 「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杰泽特随口一问,只见沉默寡言的哈金稍微迟疑一下后,随即口气沉重地告诉他: 「哈迪克以私人信件的形式来函了。看过内容以后,约西卜连络我。」 (哈迪克?……话说前一阵子,我才回覆了关于曼纳的情报。) 杰泽特自认回信内容不仅没有敷衍了事,而且相当诚恳。虽然最后好像不小心多嘴了,会不会是关于那方面的事呢? 继哈金之后钻过圣园支部门帘的杰泽特停住了,本来以为里面只有约西卜,没想到霍雷普也一起等在那儿。 杰泽特愣住,似乎正好看完信的霍雷普把信递给他。 「我也刚来。你先看这个。」 看样子似乎不只是牵扯到迦帛尔这么单纯。 总之先阅读信函的杰泽特,只看到开头就被内容吸引住了。 (迦帛尔的使节在南方沙漠被『沙岚的后继者』袭击了……!?) 他抬起脸,只见其他三人都面有难色。 「这是怎么回事?『沙岚』应该……」 「是啊,应该在曼纳北方的沙漠一带活动才对。先前派遣的同伴也是这么报告的;但是,令人吃惊的事还在后头。」 受催促继续读下去的杰泽特,就如霍雷普所言,更加吃惊了。 ——根据奇迹生还者所言,对方主张他们这次的袭击是仗义行事,责任在迦帛尔,要迦帛帆休想忘记『沙岚』—— 哈迪克以端正的字迹写下这句话,杰泽特反覆看了好几遍。 (话中暗示对迦帛尔的憎恨,而刻意用了『沙岚』这个字眼吗!?) 「……就跟现在的你一样,哈迪克也立刻联想到沙岚旅团吧,所以才寄信过来,希望直接交换意见。」 纣西卜沉声说道,同时环视在场的前旅团成员。 「当然做此联想的人,不只哈迪克而已。信函之所以采取私人信件形式,我想是因为目前迦帛尔正在议论对塔拉斯伐尔的官方应对。」 「我发誓,我们没有与『沙岚的后继者』接触。」 霍雷普开口,表情苦涩不堪。 「先前派遣的同伴已经查出,他们以北方沙漠为主要行动范围,似乎拥有多个据点。他们只对富人出手,抢到的财宝会分给穷人,有义贼之称,这似乎也是事实。但是,同伴目前还没有与他们直接接触,我们不可能串联。」 「是啊,我相信迦帛尔也没有武断地怀疑。但是这毫无疑问是非常敏感的问题,所以……」 「在奇妙的误解产生前,双方要开诚布公地直接对话对吧。」 杰泽特再把信看了一遍,归结自己的想法以后抬起头。 「直接当面讨论这点我没有异议,但地点 是问题吧?虽然哈迪克提议使用以前秘密会议的地点,但那里距离双方都有一天半的路程。」 「有问题吗?我觉得不管就时间还是距离,那都是最便捷的选择。」 「问题可大了。有谁能保证,这支迦帛尔派出的使节团不会被『沙岚』袭击?」 杰泽特打开天窗说亮话,让约西卜睁圆了深绿色眼眸,陷入沉默。的确是这样没错。 「假使前往参加机密会议的使节团再度遭到袭击……事情会变得更复杂。」 哈金严肃地低语,霍雷普也点头表示同意,两人同时看向杰泽特。 「我方前往迦帛尔赴会比较好。」 「是啊。而且,这或许是我们能够确实与『沙岚』接触的机会。」 哈金与霍雷普都挑了一下眉毛,稍微思索以后,表示理解。 「原来如此。要利用这次机会吗?」 「不好意思我听得一头雾水……」 约西卜举起手表达心中的疑问,杰泽特以浅显的方式向他补充说明。 「听他们的说词,如果说这次的袭击纯属偶然也未免太过巧合。搞不好迦帛尔那边潜伏了密探,走漏派遣使节的消息,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吧?」 听到这句话,约西卜瞬间皱眉,但立刻转念同意杰泽特的看法不无道理。 「现在迦帛尔的确是任何人都能自由出入。」 「所以我们或许可以伪装成迦帛尔的使节团,再次出击。如果『沙岚』又出现,不仅可以更加肯定密探的存在,我方也能够因此接触他们吧。」 「原来如此……是要利用这个方式吗?」 确认约西卜理解,哈金做了总结。 「就算要照那个方针行事,还是得多召集一点人手,从长计议比较好。」 「那么我先行准备,会议结束后就回函给迦帛尔。」 众人点头,立刻分头展开行动。 (啊——懒洋洋的。一点也不觉得吃了东西……我看明天一定会睡过头……) 吃完晚餐的几个小时后,终于自由的杰泽特打着大呵欠准备就寝,却忽然在前一刻改变心意,前往厩房。 (谁教拉比莎那个家伙拚命吊人胃口,不看一眼怎么行……嗯?) 因为厩房很暗,本来还以为没有半个人在,没想到里面有三个人影晃动。 不必定睛细看就知道对方是谁,熟悉的窃窃私语声传来。 「你看,那就是库护拿喔,黎度。」 原来是拉比莎和亚里耶挑没有灯光的时候,带黎度来了。 附近不见乌尔哈的身影。他几天前出了远门,还没回来。 「我是第一次看到小里固,跟成年里固长得很不一样呢。」 「嗯,很可爱吧。毛非常软喔,要不要摸摸看?」 「要摸可以,可别太粗鲁喔。这个小家伙将来会成为我的。」 「也就是说现在还不是你的罗。」 「唔,对啦,现在还不是……总之,不许粗鲁喔!」 拿下蒙眼布的黎度盯着库护拿看,战战兢兢地伸出手。 被轻轻抚摸额头,小里固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喔,黎度,你对待里固真有一套耶。库护拿觉得很舒服,很高兴喔。」 「是吗?……里固小时候真是可爱呢。」 这么说完,黎度好像微微展露笑靥。 总觉得好像看到了非常稀奇的东西,杰泽特不禁眨了眨眼睛。 这么说来,黎度主动说出好可爱之类的感想也很稀奇。或许只是受拉比莎他们影响……她是不是只要拿掉蒙眼布,就会变成普通的孩子呢? 就在杰泽特漫不经心地远远关注时,很快就被拉比莎发现了。 「啊,杰泽特!工作做完了吗?快点快点,趁库护拿睡着以前过来!」 然后亚里耶也跟着发觉,迅速转头,和拉比莎一样招手要他过去。 「听说这个小家伙的毛,品质非常好!白天迦帛尔来的大叔这么称赞过。他说白毛泛紫,色泽愈明显,卖的价钱愈好!你不知道吧?」 「可是现在是晚上,又看不见。话说黎度看得见吗?」 「我无法判别那么细微的颜色。真可惜。」 「等我会骑里固以后,拉比莎答应要把这个小家伙给我!对吧,拉比莎?」 杰泽特转眼间就被拉进他们的圈子里。 被拉比莎和亚里耶左右夹攻,滔滔不绝地说明,最后他感觉彷佛连自己都全程目睹这头小里固诞生似的,真是惊人的洗脑效果。 等到库护拿依偎着母亲入睡,四人才一起离开厩房。 「也得通知哥哥库护拿出生了才行。我要拜托约西卜寄信的时候顺便加上去。」 送黎度回帐篷后,听到拉比莎兴高采烈地这么喃喃自语,杰泽特想起自己即将被派遣到迦帛尔去。 「啊,那么要不要我帮你转达?近期内我要到迦帛尔工作。」 「咦?你要去见哥哥吗?好好喔,杰泽特,我也想见哥哥!」 「别搞错了,我也不是自愿想见他的……」 「我也想见拉比莎的哥哥!他非常漂亮又温柔吧?」 我有自信比杰泽特更讨人欢心,要不要一见面就喊他哥哥呢……听到亚里耶说出这种话,杰泽特忍不住斜眼质疑他。 「虽然他的确长得很美形……」 杰泽特想起跟拉比莎一模一样的太阳色头发与眼眸,嘴里不小心这么补充道。 (不过要是以为他只是个漂亮的大哥哥,可是会遭遇不测的喔。) 明明散发出那么优美的气质,行事却十分激烈。 (迦帛尔商队都市化,只是想想也就算了,居然要付诸实行……) 拉比莎和亚里耶挥手钻进各自的帐篷内,杰泽特目送他们的背影,漫不经心地回想他发觉这点而受到冲击时的往事。 杰泽特能够察觉哈迪克的意图,是因为当初不懂哈迪克为何在意曼纳,而反覆思索的关系。虽然信上不小心写得像是轻而易举就看穿了一样,但要是没有线索,他肯定想不到。 这是他不加矫饰的感想:他觉得哈迪克很厉害。 (但是我不想输。) 即使撇开他是拉比莎哥哥这点,对抗意识照样作祟。 我也看得见相同的世界,我们旗鼓相当——他忍不住想要这么主张,就不小心在信上大放厥辞。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回想起来,杰泽特以前也曾遇过一次这檬的男人。当时的激昂感和现在的感觉非常相似。 (……对了,不知道哈迪克几岁了?) 杰泽特之所以冒出这个疑问,是因为突然想起以前与那个男人的对话。 『你倒是说说看你几岁了!』 那时候两人刚认识,还很警戒对方的杰泽特口无遮拦地这么一问,他却反问杰泽特的年纪。杰泽特一简短回答十四岁…… 『十四岁吗?那么我就是三十四岁。』 『……「那么」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大你二十岁的人说的话,你就会死心乖乖听话吧?』 潇洒地说完并笑起来的他,那张脸无论再怎么高估都只有二十多岁。 那家伙是跟哈迪克截然不同的类型,个性非常随便。 姑且不论好坏,杰泽特从他身上学到了许多事情。虽然这句话绝对不会告诉他本人,但杰泽特很感谢他。 (真怀念,改天去拜托他吧。) 因为他并非过着定居生活,所以没那么容易见面,不过等到事情都处理完毕,去找找看也不 赖。到时候跟拉比莎一起去吧。 「……啊——看来只能加油了。」 杰泽特向后伸伸懒腰,举目尽是夜空中闪烁的星星,然后钻进了他该入睡的帐篷。 *  *  * 每到夜色深沉,所有星星出现的时间带,就会忍不住到外头走动,是他的老毛病。 既不是嗜好、也不是习惯,更不是什么仪式。 「总裁阁下。」 从背后的黑暗中传来呼唤,伊拉斯微微掀起白色兜帽并转头。 裹着漆黑长袍的男子恭敬地俯首。据说黑色是神圣的颜色。 不惜融入黑夜抹灭自我,他们就这么想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吗? 「总裁阁下,迦帛尔的一般徒想向总裁阁下请示。」 男子静静等待回应,伊拉斯朝他浮现一如往常讨人欢喜的优雅微笑。 「他们想知道时机何时成熟,想听正巫女殿下的托宣,是吗?」 男子惊讶地仰起脸,用力点了好几下头。 「没、没错,我们赫萨的教义,已深入渗透迦帛尔。那支盗贼也频频动作……大家都很期待。」 「『沙岚的后继者』是义贼喔。」 伊拉斯委婉订正,浅浅微笑。 「请安心,正巫女殿下的托宣,近期内一定会在大家面前下达。」 「哦哦……那么,正巫女殿下所在之处已经有着落了是吧?」 「至少已经知道随从与保守派老人连络的地点。现在我们的同志正在追查他的行踪,正巫女殿下所在之处自然也会曝光吧。」 「没想到乌尔哈竟然……他不配当随从。」 男子想必在长袍下皱眉蹙眼,他语带嫌恶。 「总裁阁下听到传闻了吗?他当随从是违反规矩的,那家伙……」 「被传闻摆布,是绝对要不得的行为。」 伊拉斯缓缓摇头,教训比他年长的低级祭司。 「既然是赫萨,就必须思考眼前的现实意味什么。」 「我、我失礼了。」 男子退后一步,仓皇地深深低头致歉。年轻总裁微微一笑。 「这次谢罪使你的心恢复均衡。而方才一连串言行是你必经的过程。」 「是、是的……!」 男子想必感动至极,他提高声调回应,回到黑暗中。伊拉斯没有目送他离去,双唇维持着浅笑,望向天际。 自己的行为确实有其必要性——被阶级比自己高的人认同便会感到喜悦。赫萨的心理看似复杂,其实非常单纯,只是因为人们都希望得到别人的认同罢了。 那么只要认同就行了。要得到人心很容易。 即使不是赫萨亦同。那个红发盗贼想必也一样,只不过他跟赫萨比起来,自我意识似乎过强了…… 「没知会我一声,就主动到南方采取行动吗?」 伊拉斯仰望天际喃喃自语,在长袍深处微微鼓动喉咙。 「好啊,那就对了,制造更多的纷乱吧。」 眼前熠熠生辉的满天星斗,在他看来毫无生命感,显得十分遥远。 2、失踪 四名男子做好旅行准备,即将从塔拉斯伐尔启程前往迦帛尔。 旅行的目的对外宣称是「为了跟迦帛尔磋商」,只有一部分重要人士知道,此行可能与『沙岚』接触。 (因为盗贼集团以札库罗等人为核心的可能性突然提高了。万一演变成战斗,到时候不可能全身而退吧。虽然目的是对话,应该不至于有人死亡……) 不过杰泽特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于是到处寻找拉比莎。早上这个时间,拉比莎通常会在辛姆辛姆旁边,做见习园丁的工作。 一进入从中央往外渐渐完工的庭园,果然不出所料,在静谧的空间里,发现了拉比莎与辛姆辛姆相对的身影。 白色晨曦从天花板的洞口照射进来,在终于长到跟拉比莎一样高的辛姆辛姆身上,轻柔撒下微细的光粒,好似裹着薄绢面纱的公主。 此处宛如与世隔绝的空间,那幅光景看起来庄严而温柔。 辛姆辛姆生长的土地周围,围着一圈石沟。将来有一天,里面会盈满透明的地下水,但目前沟底连一点湿气都没有。 坐在干燥的沟底,背靠着沟壁,穿着绿袍的拉比莎专注地在本子上写东西。杰泽特故意发出脚步声走近,只见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 「杰泽特早!啊,对了,今天是你们启程前往迦帛尔的日子。」 「嗯,这次或许会待久一点。」 「是吗?那我去为你们送行。」 杰泽特出远门是常有的事,所以平常拉比莎不会每次都去送行。拉比莎本来以为这次去迦帛尔谈完事情以后,也是马上就回来。但是,当她正准备站起来就被杰泽特制止了。 「不用啦。只是刚好还有点时间,所以过来看看。你在做什么?」 「辛姆辛姆的观察纪录。每隔几个星期就必须画一次……」 拉比莎吞吞吐吐,瘪着嘴用芦苇笔尾戳着双唇,看来是因为画不好而伤脑筋吧。杰泽特察觉原因,差点笑了出来。 (这家伙在绘画或舞蹈等艺术领域,统统不拿手啊。) 虽然对不起真的很苦恼的本人,但是她嘴里念念有词,脚尖踢来踢去,瞪着自己画的图撅嘴的模样相当可爱。 不对,何止是相当可爱…… (……奇怪?气质是不是不一样了?) 杰泽特忽然有这种感觉,漫不经心地观察了起来。 因为有天花扳,所以拉比莎解开了头巾。最近留长的太阳色发丝毫不吝惜地展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呢。不对,总觉得不只是这样。五官好像也变得比以前更有女人味…… 「怎么了?」 冷不防被拉比莎一双大眼睛盯着看,杰泽特不自觉悸动。 「看你那么苦恼,你到底是怎么画的?」 为了掩饰心慌,杰泽特弯腰作势看本子,拉比莎迅速用手掌遮住。 「不、不行,还没画好!」 「有什么关系嘛。而且我应该比你会画画,或许可以给点建议喔。」 「约西卜会帮我看,所以不用了!」 八成画得惨不忍睹。只见拉比莎把本子夹在胸前与大腿之间,死命拒绝。她涨红了脸的模样果然很可爱,比起本子,杰泽特更想看她的脸。 「可以给约西卜看却不能给我看,这是什么意思。」 「杰泽特看了会笑我!」 「我哪会……唔——……拉比莎,提供欢笑是很美妙的事情喔?」 「迟疑后才故作爽朗地打哈哈是没用的!」 拉比莎一针见血地点破,同时死守本子,开口赶杰泽特走。 「你快走啦,不是该出发了吗?」 时间的确差不多了。话虽如此,那种说法却让他有那么一点闹脾气。 「哎呀,真冷淡。好啦,那我走罗。」 听到杰泽特的口气好像不高兴了,这反应引起拉比莎注意,她抬起脸,杰泽特顺势覆在她身上,手扶着她耳朵旁边的墙面。 四唇相接,本子从拉比莎的腿上一页页翻开滑落。 「……我去去就回。」 杰泽特对着瞠大的眼睛留下这句话,迅速转身离去。 「——!!」 拉比莎僵住,甚至忘了目送他离去的背影,不久满脸通红。 (……糟糕,我是不是走太远了。) 远远发现自己以外的三人已经到齐,杰泽特焦急地加快脚步。 穿过要他「路上小心」的居民之间,说着「打扰了,告辞了~」通过私人住家的帐篷。不知道是不是这项行动在旁人看来非常欢乐,不知不觉间几个小孩也跟了过来。 「喂,你们几个,这可不是在玩喔!」 杰泽特摇手驱赶,最后剩下一名蓄着胡子的莽汉。 「哦哇!你重拾童心了吗?」 「不是啦,我有事找你。听说你今天出发以后有一段时间不会回来……」 他是前旅团成员,目前是采购物资的固定成员之一,今天预定在杰泽特等人出发前后前往曼纳。他沉迷赌博,恶习难改,每次去曼纳都会赌得天昏地暗,杰泽特以前曾经帮他处理过一屁股债。 那男人蓄着粗犷胡子的脸上满布愁容,特地选在这个时间点来见杰泽特,就表示—— 「……你该不会又赌输了吧?」 杰泽特有不好的预感,战战兢兢地一问。果然不出所料,男子顿时窝囊地大声说: 「我以为会赢的!赔率两倍,而且好像没耍老千……」 「你搞清楚,基本上赌场是赔钱而不是赚钱的地方!为什么要赌钱?是因为刺激会让人更专注,玩起来比较有意思。不要起贪念!」 「话虽这么说,但实际看到钱滚滚而来,就是会克制不住嘛。你也喜欢赌博吧!」 「喜欢是喜欢,但不会搞到倾家荡产!」 「那真是对不起啊。我不会再失败了,能不能再帮我一下?好嘛,就这么一次!」 男子耸耸肩,双手合十要求,杰泽特蹙眉看他。之前帮他是错误的决定,果然旧事重演了。 「谁理你啊,真的还不起就用身体抵债。你好歹也学着自己收拾善后。」 杰泽特故意说重话,快步离开现场。只要有心,他明明可以在曼纳工作,脚踏实地赚钱,一点也不值得同情。 被抛下的男子继续追了杰泽特一段时间后,发觉被彻底漠视,于是停下脚步,忿恨地咂舌。 (真是冷淡的家伙……难怪有办法轻易抛弃同伴。) 明明沉迷赌博的人又不是只有他而已。 其他可能小有积蓄的家伙,统统都是旅团时代的指导阶层,年纪比他大。他既不想向那些人借钱,挪用镇上交给他的钱更不列入考虑。藏匿或私吞掠夺品会受到非常严厉的制裁,这点他还记忆犹新。 (以前要钱或粮食,只要抢就有了……) 男子不禁怀念起过去,无精打采地走向厩房。 其他采购成员已经开始准备前往曼纳,还没牵里固出来的人就剩他而已。 「喂,你上哪去了。差不多该走了。」 「抱歉抱歉,我现在就去准备。」 没办法,只好先向这些家伙多少借一点了……他一边这么想一边走进厩房,着手准备适宜的里固装备,这时陌生的色彩映入眼帘。 他立刻转头,眼前是日前刚出生的小里固。 依偎着母亲嬉戏的白毛表面,随着角度不同,泛着高雅的紫色。 (对了……记得有人说过,里固宝宝可以卖到好价钱……) 他茫然这么思考,不禁多看了几眼。印象中,那应 该是迦帛尔那个金发丫头的里固。明明很值钱却不想卖? 「喂——!还没好吗——!」 听到有人呼喊,男子慌忙把里固牵了出去。 「再不快点,太阳就要爬到天顶了!」 「唔、喔,久等了。我们走吧。」 同伴在鞍上转头催促,他笑着回应,准备骑上里固,却依依不舍地回头看向厩房。他就是很在意那头小里固。 (据说可以卖到好价钱,把债还清还有找吧。或许跟在场这些人平分都还够。偷同伴的东西是大忌,但那是迦帛尔那丫头的东西……) 「欸,怎么了?」 其他同伴不耐烦地问道,男子焦急地说出那个提议。 「等一下,我有事想商量一下……」 就因为没有绘画天分,而且不小心让杰泽特有机可乘,那天见习园丁的工作花了特别多时间。 辛辛苦苦勉强在纸上画好辛姆辛姆的现状,结束其他各项作业时,已经中午了。简单用过餐、睡个午觉以后,拉比莎总算得到自由时间。她前往厩房,心情彷佛很久没有尝到解放的滋味。 (库护拿还好吗?今天应该有很多里固出去了,乘机打扫厩房或许不错。把亚里耶或纳迪也叫来一起帮忙好了。) 拉比莎兴高采烈地计划,同时精神奕奕地拉开厩房黑得发亮的门。 一开门,她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总觉得气氛跟平常不一样。 「嗯……?」 她踏进一步就停下脚步,环视周围。 果然有大量里固出去了,厩房内莫名空旷,留下来的里固也异常浮躁。 其中不停甩头哼鼻、特别神经质的,就属库护拿的母亲·库库。马护也左顾右盼地转动眼珠子,静不下来。 「怎么了,库库?马护也一样,就连其他里固都很紧张……」 拉比莎一边跟它们说话一边走近,抚摸它们的脖子,寻找库护拿的身影。 「奇怪,库护拿上哪去了?难道跑到外面去了?」 虽然探头找过饲秣或摆放用具的架子后方,但没看到。 (看来是库护拿不知擅自跑到哪去了,大家正担心着。) 拉比莎掌握情况,赶紧带着马护到外头。里固宝宝一般是不会主动离开父母的,但凡事都有例外。 「马护,你能不能循着味道追踪?你觉得它会去哪?」 拉比莎一边跟里固爸爸讲话,一边决定到以前走失的里固的徘徊地点做重点搜寻。 因为库护拿还小,可能躲在岩石阴影或矮树下,也可能被小动物的巢穴卡住脚。龟裂的黄色大地,虽然乍看之下渺茫无垠、空无一物,但靠近一看,便能意外发现多种生物的痕迹。 「虽然它应该不会跑太远……」 拉比莎找遍附近一带以后,暂时回到厩房。 库库似乎很担心,从喉咙发出呼噜声,马护则用鼻子磨蹭库库,好像在安慰它。 「放心,很快就会找到的。我也会拜托其他人,更仔细地找拢看。」 拉比莎抚摩两头里固的脖子这么说,即使很担心,但她认为应该马上就会找到。 虽然里固宝宝走失是头一遭,但至今里固走失的案例不胜枚举。里固原本就是生活在沙漠的动物,本能懂得避开危险,就算水或食物稍微不足,也不会像人类那样马上死掉才对。 至今也没有超过五天还找不到的情况,拉比莎认为只要用心找就一定找得到。 ——然而,不久之后,拉比莎得知那个想法太天真了。 尽管请求各方人士协助,每天不间断搜索,却还是找不到库护拿,转眼间已过了六天。 *  *  * 在双手交握、眼眶含泪的拉比莎与亚里耶面前,黎度指着画在大张兽皮纸上的星图,肃穆地发表昨晚占星的结果。 「首先,简单说明占星的结果。」 蒙住眼睛的黎度轮流看着两人的脸,指尖迅速移到星图的一点上。 「库护拿失踪是在六天前的正午前后几小时。这天全体的支配星是※夏洁尔,正午的支配星是※阿夏姆斯,因此以这两颗星星为中心,从搜索对象的资讯决定占星的范围。从我们的经典参照秘数之章,得到里固为四,小孩为一,男性为三,像这样换算成数字,再将库护拿这个名字改成古代语,同样换算成数字,统统加起来……」(译注:夏洁尔シヤジヤル和阿夏姆斯アツシヤムス,在阿拉伯语中,分别为「树木」与「太阳」之意。) 惊愕于突然如流沙般滔滔不绝的黎度,拉比莎和亚里耶起初听得一愣一愣的,之后渐渐一头雾水,面面相觑。 「我我我我说,黎度!我们不是很懂星星耶。」 「我们相信你的作法,可不可以告诉我们结果就好?」 两人一插嘴,黎度沉着地歪头表示疑惑。 「是吗?那么只说结果……库护拿还活着的可能性很高。」 「真的吗!」 这正是他们期盼的消息。拉比莎和亚里耶拖着膝盖前进,向前探身。 「比拟为库护拿的星星旁边,看得到几颗双星,或许它跟其他生物在一起。」 「那么地点呢?」 「要得知确定的地点有点困难。」 听到黎度二话不说这么回答,本来充满力气的肩膀颓然下垂了。 「这、这样啊……说的也是,占星毕竟不是万能的……」 「而且既然活着,想必也会移动……」 「没错,它正在移动。」 用来说服自己的话,竟然得到黎度肯定,亚里耶愣怔地抬起脸。 「咦,我说对了吗?」 「这个答案部分是凭我身为正巫女的直觉得知。库护拿恐怕曾一度往北,然后越过此地改而南下喔。」 拉比莎在脑海里勾勒周遭的地形。 从塔拉斯伐尔往正北方走会进入黄沙漠,不过稍微偏东前进就会抵达曼纳。库护拿或许是折返时不小心迷路了。 「我知道的部分就仅止于此,而且关于动物的预见也不曾有过……」 说完占星结果后,黎度似乎稍微放松。她轻轻叹气,之后语气突然变得不确定,单手托腮说: 「……这些资讯不是很有帮助呢。」 「咦?不会啦,没那回事。听到你说库护拿还活着就很足够了!」 「对啊对啊,而且这样就知道要以南边为重点寻找了!」 拉比莎仓皇补充,亚里耶也很难得地搭腔。不知道是不是亚里耶自己也发觉难得,他一脸尴尬,多嘴地补了一句: 「不过南边那么大,实在无从找起……但是,至少比我好多了。我一点也帮不上忙,也没办法单独去找……」 喃喃低语、咬紧嘴唇的亚里耶,看起来真的很不甘心。 自从说好转让库护拿一事之后,他真的很积极地接近至今害怕的里固。但旋即发生这种事:心里想必很难受。 就算是为了将来接手的亚里耶,无论如何都得找到库护拿才行。拉比莎正经八百地双手环胸,「唔嗯——」开始思考该怎么办。 (继续在附近寻找也是自费功夫……人类力能所及的范围的事应该也都做了……) 一度闭上眼睛思索是不是还有其他能做的事以后,拉比莎拍了一下大腿。 「好,决定了,我要问问看伊弗利特。」 拉比莎毅然说完,站起来准备走出去,亚里耶担心地问她: 「不要紧吗,拉比莎?你不是说过,之前拜托它寻找走失的里固,结果大发脾气不是吗?伊弗利特很可怕吧?」 「因为没其他办法了嘛。最近我渐渐明白,如果连自己做得到的事情都随便拜托它,伊弗利特就会闹脾气。这次只要主张能做的都做了就没问题吧。」 「等一下,拉比莎,你至今召唤过几次伊弗利特?」 眼看拉比莎踩着宛如要去决斗的步伐走出帐篷,黎度跟在亚里耶之后追了上去这么问道,口气很难得带着不安。 「嗯——我不记得了,不过应该没有很多次吧……十次左右?」 「你成为伊弗利特附体,应该还不到一年才对喔。」 「对啊,是使者之旅结束时开始的。」 「你利用过头了。」 听到黎度稍微加重口气,拉比莎这才转头看她。 「本来人类使唤伊弗利特或撒旦就是一件扭曲的事情。如果靠精灵还不够,那么就表示那件事不该做。你本身的均衡会因此崩溃。」 「是吗?经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那的确是不自然的事……」 拉比莎搔搔脸颊点头,却没有真实感。虽然说均衡会因此崩溃,但身心都没有异状。 「呃……那,等找到库护拿以后,我会注意的,现在能不能放我一马?」 虽然不愿糟蹋别人的善意忠告,但总不能放弃库护拿。拉比莎一双手合十拜托,黎度似乎不知所措地停下脚步。 「我并没有勉强阻止你的……」 「拉比莎,你不要乱来啦!虽然库护拿的确令人担心!」 「嗯,谢谢你们两个为我操心。没问题,我会小心。」 拉比莎朝黎度微笑、亚里耶点头以后,闭上眼睛,轻轻地张开双臂拥抱刚好吹起的风,然后呼唤: 「法纪鲁。」 瞬间有种身体飘浮起来的咸觉,软绵绵的空气包住了她。 『好久不见了,吾之契约主。找吾有何贵干?』 温暖的风一边缠绕拉比莎的身体一边出声询问,听起来心情似乎不错。拉比莎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但千万不能大意,胜负接下来才要开始。 「有件只有你才办得到的事想拜托。你愿意听听吗?」 『哦,只有吾才办得到吗?想必是相当高尚的请求,那么请问?』 「在这个镇南方的沙漠中,应该有一头刚出生的小里固……」 一说到小里固,不断回旋的空气顿时停住。情况不妙。 「已经找了六天还找不到。那是因为凭我们人类的力量,只能搜索这附近而已。要从广大的沙漠中找出小小的里固,就只有不管多么狭小的地方都钻得进去、不管多么广大的范围都能覆盖的风办得到。所以我想拜托你,能不能帮忙找出那头小里固?」 拉比莎唯恐舌头打结,拚命以奉承话请求。此时拉比莎也渐渐明白,这个伊弗利特的自尊,端看你怎么利用。 (拜托它用沙暴载人,它从来不曾拒绝,简单说就是想展现风的力量。) 果不其然,半晌以后,传来了装模作样的说话声。 『虽然是小事一桩,唯独这次实在没办法拒绝……请稍候片刻吧。』 身体恢复重量,视野豁然开朗,眼前是张口结舌的亚里耶。 「伊弗利特开始帮忙寻找了!再来就只能祈祷库护拿在中央沙漠,因为伊弗利特在外沙漠好像不太能使用力量。」 「每、每次看都很不习惯。拉比莎刚刚消失了喔!你明白吗?」 不久之后,法纪鲁回来了。八成是为了炫耀风的力量,全力以赴的关系吧。它再度包住拉比莎,立刻得意地报告: 『真是太简单了,就在以里固来说区区三天脚程的距离,白毛散发紫色光泽的小里固,在此处东南方,被年轻的男性人类带在身边……』 「咦?人、人类男性!?」 拉比莎本来以为「找到了!」,顿时精神振奋,听到这句话后再度感到不安。她战战兢兢请教法纪鲁: 「请问,法纪鲁,那真的是我在找的里固吗?库护拿大概是迷了路……」 『契约主,这是什么话?吾可是以一吹千里的力量,搜索了里固十天脚程的范围喔。汝竟然怀疑吾、竟然怀疑吾……!』 「哇——对不起、对不起!我毫不怀疑喔!?」 拉比莎仓皇讨好法纪鲁,同时陷入混乱。库护拿被人类男性带在身边? (是不是迷路被抓住了……情况不妙……!) 个人所有的里固,通常会做只有自己知道的记号,但刚出生的库护拿还没有做那样的处置。既然没作记号,就算再怎么主张所有权,对方或许也不会轻易归还。 没作记号而发生所有权争执时,沙漠人民的解决办法是让里固自行选择。因为一般认为,里固会跟味道最熟悉的人走。 但拉比莎已经七天没接触库护拿。里固虽然不会忘记闻过的味道,有时却会失去亲近感。 (不知道那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带着库护拿的……该不会是想做成毛皮……!) 不管怎样,必须在库护拿认那个男人为主人前,尽早见面。 「亚里耶!」 拉比莎正打算伸手去牵亚里耶的手腕时,黎度出现在她与伊弗利特之间。 「啊,搞错了吗?算了,没差。黎度,我现在要乘着沙暴去找库护拿。」 拉比莎把嘴凑远突然被拉手而反应不过来的黎度耳边,迅速这么说。 「据说库护拿在这里的东南方,被某个男人带在身边。黎度的占星结果没错!现在必须尽快过去见它。」 「乘着沙暴……这表示你又要利用伊弗利特?」 「对不起,可以帮我跟亚里耶及约西卜说一声吗?拜托你了!」 拉比莎在黎度继续开口前放手,向法纪鲁呢喃请求: 「法纪鲁,带我去见带着那头小里固的男人!」 『小事一桩……』 被旋风环绕,飞上天际,拉比莎迎着耀眼的阳光眯起眼睛。 周围的陈旧帐篷被突如其来的旋风掀动起阵阵波浪,众人惊讶的模样映入她眯起的眼帘。虽然不知是什么原理,不过从伊弗利特刮起的沙暴里,能够清楚看见周围的风景。 越过荒地,钻过枯树林立的山丘,环抱拉比莎的沙暴回旋成塔形,转眼间就离开塔拉斯伐尔。 熟悉的黄色大地逐渐变为泛红的浅褐色。被朝向同方向吹拂的风侵蚀、仅剩坚硬背脊的土垄,有如匍匐地表的生物,覆盖附近一带。 不知道是不是被突如其来的沙暴吓到,耳朵膨大的兔子从土垄后面跳了出来,守候多时的狐狸立刻猛烈追逐。 拉比莎没有见证兔子的命运,飞越上方,眼前出现了较平缓的小山群,纵横其间的白线则是涸谷。那是以前她和杰泽特一起送亚里耶的姊姊到东方之际,作为地标的涸谷支流。 远看感觉不到半点生命气息的谷底,不久之后出现了小小的人影。 『就是那个,吾之契约主。那就是牵着汝的小里固的男人。』 「是吗?好,在他旁边放我下去!」 男子想必已经发觉,这阵猛然加速的沙暴正是朝自己而来。只见他稍微转头,动作沉着地要两头里固靠向山谷边缘。拉比莎发现他身旁闪耀着怀念的白毛,不自觉大喊:「是库护拿!」 『事到如今有什么好惊讶的?莫非汝不信任吾?』 「不、不是啦,我只是因为亲眼看到,忍不住高兴起来而已。伊弗利特你真的很多疑耶!」 『吾以前被人类骗过,从此以后很悲哀地学会怀疑……』 「你怀疑的方向有问题吧!」 『咳!那么吾差不多要解除沙暴了,准备好降落了 吗?』 此时看得到男子从头披着深绿与黑、白相间抢眼的大块条纹图案花布。从那块布底下突然窜出褐色物体,飞向空中,拉比莎目击这一幕,瞬间被引走了注意力。 『抛到空中与放在地面,汝希望哪个?』 「当然是放在地面比较好!」 『汝希望放在地面吗?了解。』 听到法纪鲁愉悦的声音,拉比莎惊觉自己大意了。 「等一下,刚刚那不是愿望……」 然而,为时已晚,脚底一感觉到地面坚硬的触感,原本缠绕她的空气顿时剥除,刮起强风朝周围散开。 (糟了,这样等于连续三次让它帮我实现愿望!) 拉比莎抬手辽脸,一边抵挡贯耳的风,一边感到后悔。这下或许会被拿走太多生气而昏过去。好不容易才见到库护拿的—— 「……真是惊人。」 陌生男子的声音混在逐渐消散的风里,传进耳朵。 她的手从脸前移开,视线跟稍微拎起花布看着她的男子对上。如男子所言,他正一脸吃惊地凝视拉比莎。 起初拉比莎以为,另一只眼睛只是被布挡住看不见,结果不是。不疾不徐扯掉花布站起来的他,右眼斜斜挂着黑眼带。 (独眼吗……) 拉比莎感到吃惊,不小心不客气地观察起对方。 这名男子比她预想的年轻许多。看起来比杰泽特大,大约二十岁出头吧。头上随意缠着比一般细的头巾,露出宛如铁锈般赤褐色的头发。 男子睁圆了跟头发相同颜色的镑色眼眸跟她搭话,口气听起来颇为愉快。 「你刚刚是不是从天而降?」 拉比莎正要回答,却突然完全提不起劲。身体好重。 整个人从头往前栽,脚软绵绵地跪下,视线一片模糊。 (糟了,生气果然不够了。) 「喂喂,你要不要紧啊!」 男子立刻冲过来扶着她。声调听起来虽然担心,却很沉着。 (太好了,他好像不是坏人。这样库护拿的事或许也可以商量……) 虽然尝试努力,但还是抵挡不住眼皮的重量,拉比莎终于失去意识。 「喂——突然出现又突然昏倒是哪招?我可没什么兴趣照顾男……」 男子把拉比莎抱在腿上,近看她的脸以后,眨了两、三下眼睛,显得很意外地喃喃自语: 「……怎么,原来你是女孩子啊。」 ——手被放开,看到拉比莎的光与某样东西互相强烈反应的瞬间,黎度周围突如其来刮起一阵强风。 「拉比莎!要知道伊弗利特和撒旦本质是相同的喔!?」 被眼前的旋风推挤,黎度一边踉跄一边护着脸。 「黎度!这是怎么回事!拉比莎上哪去了!?」 等黎度回过神来时,已经到处不见拉比莎的光,而亚里耶正扶着她的背。 「拉比莎该不会乘着沙暴……」 「……对,她走掉了。」 突然冷静下来,黎度反而深感羞耻地点头了。 如果拉比莎因使用伊弗利特而侵蚀身心,那是命运。拉比莎的光大得足以瓦解世界的均衡,就算被赫萨击垮,那也是命运。 然而,她不仅没静观其变,反而催促拉比莎改变心意,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对,她一时间不加思索地出声了。 她的任务是监视拉比莎,其他心愿就只有一个…… 「黎度?你怎么僵住了?」 肩膀被摇晃的同时,瞥见熟悉的光,黎度抬起脸。 「乌尔哈……」 「啊,他回来了。」 听到黎度的呢喃,亚里耶也发觉了。乌尔哈宛如小山的庞大身体,从厩房所在的方向缓缓地走过来。亚里耶看到他的身影,惊觉不对。自己现在扶着黎度的背、抓住她的肩膀,这场面有点不妙,很难解释澄清。 「真是的,那么一点风就站不稳,可见你的下盘缺乏锻链!啊,我要去转告约西卜关于拉比莎的事了。我、我走罗!」 亚里耶故意大声宣扬,转身背对好像瞪着这边的乌尔哈,就这么跑走了。 (我、我什么也没做,都怪她被风吹一下就站不稳……!) 亚里耶莫名心慌地远去,黎度目送他的光离开,然后慢条斯理地转头面向乌尔哈。此时,乌尔哈已经封闭内心,看不见光的波动了。 「找到了吗?」 黎度一如往常问道,答案也跟往常一样,大头左右摇晃。 「是吗……」 黎度伸手确认他的动作,内心某处觉得不对劲。 (占星寻人寻物……虽然很难,但是像库护拿就占中了。可见作法应该没错,而且已经好几次都出现同样的结果。可是为什么找不到呢……?) 黎度以监视拉比莎的名目离开赫萨之都,已经派乌尔哈远行探索数次,然而到现在始终没找到要找的东西。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或许是出了什么根本的错误。比方说步骤或计算方式有误,或是遗漏某颗重要的星星…… (……可是,我已经确认好几次了。而且库护拿的占星结果也确实无误……) 假使黎度是正确的,那么不是乌尔哈的寻找方式不对,就是乌尔哈说谎。 (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寻找方式不对……但现在寻找的,纯粹是持有目标物的人喔。) 寻人很困难。如果对方是自己的亲人,自己愈亲近、愈喜欢对方,占星结果就愈模糊。因为会下意识地反映出自己「希望如此」的愿望。 所以这种时候,一般会拜托素味平生的外人占星。如果没办法那么做,就只能以对方的个人物品或衣服为对象,慎重占星。 (如果是像曼纳那种大城镇还可以理解,但是真心要找人却看漏,是不太可能的事吧……) 那么,另一个可能性呢?也就是乌尔哈说谎。 (应该不可能。乌尔哈是我的随从,可以信任,况且……) 想到这里,黎度发觉,找不到其他根据证明乌尔哈没说谎。因为他是随从,她信任他。只有这样。 (……不对,乌尔哈应该也想找到才对。) 肩膀被大手轻轻地覆住,黎度发现已经抵达帐篷前。 她被领到铺垫前方,在老位置坐下,一如往常讲述他不在时发生的事情。库护拿出生,杰泽特等人出发前往迦帛尔,库护拿失踪,她帮忙占卜下落—— 「占星中了。根据伊弗利特所言,库护拿在东南方,被男人带在身边。可见我的占星精准度提高了。」 默默聆听的乌尔哈周围,气氛好像稍微紧张了起来。 「……可是,为什么找不到我们要找的东西呢?」 太阳穴一带,闪过类似光的东西。 (咦……?) 黎度立刻集中意识,不久后她发觉了。乌尔哈在动摇。 (为什么?乌尔哈……) 她生硬地转头,面向乌尔哈。 虽然他立刻压抑感情,封闭内心,但已经无法掩饰了。 黎度想问乌尔哈是不是说谎,却又认为乌尔哈不会说谎。那么,为什么他会有那么奇怪的反应呢?黎度欲言又止。 ——看得见光。 总是陪伴她身旁、质朴温暖的光。看起来比实际的鸟尔哈还近。 黎度歪头疑惑,正要伸手碰触,光却倏然远离了。 (这是预见……!) 身体一阵恶寒,黎度把伸出一半的手抱在胸前。 她刚刚预见了,预见了 她与乌尔哈的未来。 乌尔哈八成打算去某个地方。他渐渐远去。她小时候也看过类似的景象。 当时,她拚了命要设法挽留那些光。 大家说她是特别且重要的孩子,所以她以为就连命运都能改变—— (不要!) 她用力摇头想要消除幻影,但是没用。 尽管她抗拒不想看,尽管闭上眼睛,却还是逃不开那幅光景。 「不要!我不要看!!」 双手捣紧耳朵,黎度背过脸大叫。自己至今不曾发出那么大的声音,这声大喊让她回过神来。 这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光彷佛变魔术一样忽然消失了。 (什、么……?) 就算惊讶地环视周围也是漆黑一片。总觉得情况不对劲。 预见的光景没有看到最后就消失了,这种事还是第一次。 (看不见光……) 有生以来第一次碰到这样的状况,心跳不安地加速。什么也看不见了。 (是因为我说了我不要看吗?因为我希望不要看到任何东西吗……?) 乌尔哈担心地靠近,温柔地摇摇她的肩膀。平常黎度会因此安心,现在却只是让黎度情绪更加激昂而已。 「不要敷衍我,乌尔哈。回答我的问题。」 黎度拨开乌尔哈的手,口气激动地质问乌尔哈。 「你有事瞒着我对吧?所以刚刚才会动摇。」 乌尔哈不回答。明知道他在正巫女面前不会说话,现在那却格外惹恼她。总觉得乌尔哈把那当成理由欺骗她。 「回答我,这是命令。你真的什么也没找到吗?」 乌尔哈不回答。他试图抓住黎度的手要她冷静,但黎度依然拨开。黎度感觉到乌尔哈不知所措地倒抽一口气。他或许已经敞开心房,展露他的光。但现在的黎度不得而知。 看不见光的黎度一无所知。不知道谁是同伴,谁温柔,而谁又在说谎—— (我明明是正巫女……!) 乌尔哈的沉默让不安倍增。她第一次觉得沉默是如此沉重、巨大。 「回答我,乌尔哈!你有事瞒着我对吧?那是不能对我说的事!你是不是已经找到那两个人了!?」 因为不习惯大声说话的关系,黎度气喘吁吁。她呼吸急促地抓住乌尔哈的衣服,等待回应,但那个时刻终究没有到来。 「……好呀,不说就算了。」 她声音颤抖,手放开衣服,伸向门帘的方向。 「你出去,在你想说以前都别回来。」 过了半晌以后,她感觉到庞大的身躯缓慢地移动了。 他大概掀开了门帘,风精灵趁机闯进来。同时,「哇!吓了我一跳!」传来亚里耶的声音。看样子他似乎就在外头。 (我竟然完全不晓得。他的光明明最近又看得见的……) 好像真的看不见光了。黎度在黑暗中咬紧嘴唇。 ——为什么亚里耶会在黎度等人的帐篷前徘徊,绝对不是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理由。 他通知约西卜拉比莎的行动,结果被脸色铁青得好像快昏倒的约西卜问到「你知道她往哪里去,还有预定几天回来吗?」,心想黎度可能晓得,于是回来问而已。 然而在他出声以前,从帐篷里面传来少女有如诘问的声音。 不管是黎度还是乌尔哈,平常都是沉默得在不在帐篷里都搞不清楚的人,所以光是大声说话,就把亚里耶吓坏了。 就在他进退两难、烦恼不知该不该出面缓颊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一部分对话,引起他的注意,而陷入沉思时,乌尔哈突然出来了——事情就是这样。 (糟糕……好尴尬……) 乌尔哈只瞥了他一眼,就驼着宽阔的背,无精打采地走向另一边。因为他吓得不小心大叫,里面的黎度想必也已经发现他在这里。如今要进去也尴尬,不进去也尴尬。 (不过依那个家伙的习性,八成一开始就晓得我在这里了……咦?那么她是明知道还那么做的吗?不需要在意?) 虽然没听到那一向沉着得有点可恶的声音先下手为强说「请进」,但亚里耶把心一横,决定进入帐篷看看。 只见在稍微偏离老位置的地方,黎度似乎略显不安地坐在铺垫上,看着这边……不对,她面对的方向跟亚里耶所处的位置稍有出入。 「先说好,我可没有偷听的意思,只是碰巧听到而已。」 亚里耶唯恐被误解,立刻不和气地这么强调。 「我只是想,你应该知道拉比莎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喔。」 「……是吗?那就算了。」 对话结束了。 难以言喻的不自在气氛,让亚里耶觉得很不舒服。 (怎么回事……好像跟平常不一样。这家伙不说话明明是很普通的事情。) 亚里耶平常根本不会在意黎度的沉默,但她今天的样子却很反常。应该总是沉着稳重的黎度莫名浮躁,好像很在意他似的。 亚里耶受她影响,也跟着浮躁、在意起对方来,想出帐篷却走不了。 「我问你……你,在找人吗?」 受不了沉默,一回过神来,亚里耶就已经这么脱口而出了。他始终很在意先前听到的对话内容,而且找人是跟亚里耶切身相关的话题。 「我也在找一个人……是我姊姊。」 尽管犹豫要不要说,嘴巴还是擅自动了起来。 「你知道,曼纳有帮忙寻人寻物的店吗?我也是前阵子听杰泽特说的,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曼纳……」 不知道是不是多少被亚里耶的话吸引,黎度终于有了反应。 「对,曼纳。之前我们一起去过吧?虽然不能自己去,必须拜托别人……不过,等到我能去以后,要我帮忙也行。」 以亚里耶而言,这已经是他释出极大善意的发言,黎度却没有反应,再度沉默。 (什、什么嘛!) 亚里耶突然害臊起来,转身要掀开门帘。 「你想怎样我管不着,但是乌尔哈好像很落寞。他明明总是那样忠心耿耿地追随你,你居然这么轻易就怀疑他。真是冷淡的女人!」 他冲出帐篷后才开始后悔,却来不及了。面对黎度,他就是会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平常虽然有拉比莎帮忙打圆场…… (讨厌啦!赶快带着库护拿回来啦,拉比莎!杰泽特也顺便一起!!) 那两个人一不在,平衡好像会瓦解,令人不安。 另一方面,独自留在帐篷里的黎度听着亚里耶跑走的脚步声,内心反覆思索着他刚刚说出的镇名。 (曼纳……那个城镇,有伊拉斯在……) ——我不是你的敌人喔,黎度。 那位温柔呢喃着并抚摸她的头,不可思议的人。 伊拉斯是修正派的总裁,黎度在敌对的保守派保护下行事,所以必须尽可能避免与修正派的他接触。 可是他说他不是敌人,要她有事就依靠他。 ……老实说,黎度有些害怕伊拉斯。 虽然他总是温柔微笑,却鲜少展露内心。大多数人笑的时候,会无意识地敞开心房,但他却异样擅长隐藏内心,这点有些恐怖。 不过,实际上,他从来没有伤害过黎度。 虽然高深莫测,但就结果来说,伊拉斯总是对黎度很好。 (他说过,要是发生什么事,就去克莱舒家。) 这件事她没告诉乌尔哈。经亚里耶一说黎度才发觉,只要她有心,大 可以偷偷仰赖伊拉斯。这么看来,在预见的光景中远去的人或许是她……那样反而比较好。 (我……并没有轻易怀疑鸟尔哈。) 黎度想起先前亚里耶抛下的话,在大腿上握紧拳头。 (乌尔哈或许不想让我跟那两个人见面……) 如果直接问乌尔哈,他不知道会不会回答真话。现在她就连动摇的光也看不见。不管得到怎样的回答都难以相信,无法判断。 (黑是神圣的颜色。我本来以为黑暗站在我们这一边……) 黎度头一次觉得看不见光的黑暗很恐怖。 *  *  * 像是乾土与乾草烧焦的味道刺激着鼻腔,拉比莎醒了。 (这是烧里固粪的味道……) 果不其然,眼前燃烧着微弱的淡青色火焰。不添柴薪,只用里固粪当燃料,火焰就会变成淡青色。 太阳已经下山,四周笼罩在黑暗中。寒冷刺骨的空气滑过脸颊。 (这是哪里呢……) 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在哪里做了什么。她就这么裹着毛毯横躺着,视线从青色火焰转向天际。 头顶上方,大大大小的星星在夜晚十分耀眼。此处似乎被岩山环绕,视野边缘看得见漆黑的尖尖影子框住天空。 一瞬间,有种自己还在进行使者之旅的错觉。因为她和初次遇见的杰泽特逃出迦帛尔那晚夜宿的地方,跟这里十分相似。 但是,一起身,看到坐在火堆对面的人,拉比莎顿时恢复所有记忆,小声惊呼。 (对喔,我后来立刻昏了过去……) 「哦,你醒啦?不嫌弃的话请用茶。」 本来正在进行某种作业的独眼男子发觉拉比莎醒来,迅速倒茶递出小杯子。 「谢谢……」 拉比莎接过杯子,眼睛渐渐习惯夜晚黑暗的她,发现在他后面,大小里固依偎而坐,不自觉探出身子。 「库护拿!」 顿时从近处传来猛烈拍打空气的声音。 只见一只尖嘴老鹰张大翅膀,作势停在男子手上。 「嘘——!」 手指抵住嘴唇的男子要求肃静的对象,是拉比莎。 只见男子让老鹰停在戴着厚皮手套的左手,就这么静止不动。过了半晌,等老鹰平静下来以后,男子才看向拉比莎。 「抱歉,老鹰是既胆小又神经质的动物。它还不习惯你,对你有戒心。」 「你是驯鹰人吗?」 「是啊,这家伙叫玛莱卡。古代语的意思是『天之使者』。长得很标致吧?」 他这么说道,同时笑逐颜开,朝拉比莎伸出长长的手。 「没见过有人先介绍老鹰吧。我的名字叫杰克斯,名字的意思还没想过。」 「我是拉比莎。抱歉,刚吓到玛莱卡了。」 受他牵动,拉比莎也微笑着伸出手。不料玛莱卡再度抖动身体,朝拉比莎哔哔呜叫,稍微拍动翅膀。 「……刚刚哪里惹到它了?」 「啊,抱歉,这是这家伙的坏毛病。因为从雏鸟养大,所以一心认定自己是人类。说穿了就是以老婆自居,一看到可爱的女生就会马上嫉妒人家。」 「也就是说它是母的罗。原来有这种事啊。」 拉比莎一边感叹一边迅速结束握手的举动,慢了一拍才惊觉有异。 (刚刚他说女生……是指我吧。为什么他会晓得?) 大部分的人通常都会误认她是男生。 如果只是在她昏过去的时候搬动她,应该不会发觉。不是她自夸,她的胸和腰都没什么看头,像杰泽特对她胸部的评语竟然是「似有若无」……不小心连非常多余的事情都想起来了,总之她实在想不透。 「你怎么知道我是女的?」 拉比莎非常在意地一问,只见杰克斯表情愣怔。 「嗯?你问我为什么……看就知道了吧?」 「看……!?」 看到拉比莎顿时刷白了脸陷入沉默,杰克斯苦笑,轻轻地摇摇右手说: 「啊——不是的不是的,意思是看脸就知道了。我反而想问你哪里看起来像男人了?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女生吧。」 听到这个答案,这次换拉比莎愣怔地歪着头。 「因为我男扮女装,第一次见面的人多半都……」 「啊?那是他们没眼光,以我这种程度就看得出来了。」 虽然很想问是哪种程度,不过从他自信满满的态度看来,似乎真的只靠脸判断。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接着有点害臊起来。 (怎么看都是可爱的女生……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我。) 虽然这句话听了怪不自在的,不过对方说得这么直接,感觉还不赖。 「既然误会解开了,有件事我想先问清楚,你为什么一个人到这种地方来?」 杰克斯左手停着老鹰,还能张开脚放松姿势,颇为愉快地问道。 「我没看错的话,你好像是跟沙暴一起从天而降的。」 「啊,那是用了点方法……其实我是来找那头小里固的。」 拉比莎心头一惊,含糊其辞地掩饰伊弗利特的事。 「那头小里固本来是我的,虽然没有当作证据的记号……」 拉比莎如此这般地说明库护拿失踪的经过后,杰克斯点了一下头。 「你说还没有做记号是吧。虽然我并不怀疑你,不过可以让它闻闻看味道吗?」 拉比莎也点头同意,起身和杰克斯一同走近库护拿。 虽然抱歉,但他们遗是叫醒正在打盹的它,在脖子拴上两条缰绳,两人各持一端,同时轻拉,随即放松缰绳等待。只见库护拿表现出犹豫的样子良久,最后走向了拉比莎。 「库护拿,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拉比莎大为感动,不禁抱住了还在哼鼻子的库护拿的脖子,抚摸身体拚命疼爱。杰克斯见状,似乎心服口服。 「原来如此,看来它本来的确是属于你的。叫做库护拿是吗?」 「你愿意把它还给我吗!」 拉比莎表情一亮。不过,杰克斯淡淡地继续说: 「但是,不能就这么轻易奉还。如果是在它迷路时捡到还另当别论,但我可是在曼纳的市场正式花钱买下的。」 「咦……」 拉比莎差点放声尖叫,临时想起玛莱卡,赶紧捣住嘴巴。 (曼纳的市场!难道是迷路时被抓到,卖给别人了!?) 没想到事情变棘手了。 碰到走失的里固,自行收留保护是允许的,但明知是别人的还卖掉就不被允许了。而且这一带没有野生的里固,看到小宝宝在外游荡,应该马上就知道是走失的才对。 既然它被卖掉,就不得不说这是不折不扣的失窃事件。而杰克斯也是不知情买下赃物的受害者。 「你、你花了多少钱?」 「因为跟五、六人竞标,价钱喊得很高。金币三枚。」 「金……!」 这实在不是现在的拉比莎付得起的金额。 一般认为,失窃的赃物不管买主还是失主都有责任。如果要赎回赃物,按习惯必须分担损失,虽然有讲价的余地,但通常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怎么办?好不容易来到这里了!马护和库库都很担心,而且已经说好要给亚里耶,无论如何都想带回去……) 拉比莎张皇失措地拍拍身体,寻找值钱的东西,但是从衣服暗袋只搜出几枚铜币和几颗晒干的椰枣。 (要求先欠着……可是我又没有任何抵押 品……) 拉比莎脸色铁青,思索该怎么办才好,杰克斯起初好奇地望着她,但后来大概不忍心看她苦恼的样子,只见他缓缓地开口说: 「你想要带它回去却没钱,我没猜错吧?」 「是那样没错。对不起,我没办法彻底死了这条心,让我再考虑一下。」 拉比莎按着额头,眼神认真地回到先前待的位置。回镇上借钱,不知道能凑到多少钱,又该怎么还钱……她拚命思索这些问题。 「你真有趣。」 抖动喉咙的咯咯笑声,从火堆对面传来。 只见杰克斯抚摸老鹰的喉咙,愉快地浮现笑意。 「有趣?……你怎么这么说,我可是认真的。」 拉比莎一愠怒地回嘴,他便将视线移向拉比莎,明确地扬起嘴角。 「你刚刚虽然含糊其词,但其实你是精灵使吧?只要抢走库护拿,再坐沙暴逃走,事情就简单解决了,真不懂你为什么要那么烦恼。」 「咦!?」 杰克斯说了意想不到的话,让拉比莎吃了一惊,不小心大叫出声。 「我、我怎么可能那么做。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花钱买下库护拿,而且抢劫买到赃物的受害者,岂不是等同小偷!」 玛莱卡起了反应,暴跳如雷地拍翅,杰克斯安抚它说「好好好,你稍微睡一下」,拿了像帽子的东西盖住它,赶到地面以后,重新面向拉比莎。 「这想法也很有趣。你好像全盘相信我说的话,难道都没想过我也许是在说谎吗?也许我明明是捡到的,却说是买的。」 杰克斯背靠着放在身旁的行李,拄着手肘,直盯着拉比莎试探。 (原来如此,也有那种可能性吗……) 经他这么一说,拉比莎傻乎乎地佩服起来。她的确是对杰克斯的话深信不疑,对于初次见面的人也太没有戒心了。 (不过,被人家一说就起疑也太没定见了吧。如果他真的想骗我,应该不会故意点醒我才对,而且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人……) 或许这也是用来取信于她的手段……然而就算怀抱这种一针见血的看法,还是不觉得他在说谎。如果杰克斯说谎,表现得也未免太自然了。 「因为,你看起来不像是会因为这种事说谎的人。」 除此之外想不到其他解释,于是拉比莎想到什么就直接说出口。 「玛莱卡非常亲近你,库护拿也完全没有感受到压力。我想你一定很擅长跟动物相处,而动物是不会亲近坏人的。所以,与其说是相信你,我只是相信动物罢了。」 杰克斯听完,眨了眨一只眼睛笑了起来,坐着优雅地行了一礼。 「谢谢你,这是我至今听过最棒的称赞了。」 他一露出开心的表情,看起来简直像十多岁的少年。 「为了向你的称赞表示敬意,我也说实话吧。我说我在曼纳花钱买到是真的,但老实说,我也早就知道那可能是赃物。」 「咦!为什么?」 「因为购买地点是在所谓的黑市。当然这笔交易没有留下明细,所以也没有证据证明我真是在那里买的……再说句老实话,买库护拿的钱不是我出的,我只是跑腿而已。」 这次换拉比莎眨眼睛了。要一个长这么大、游刃有余的男人跑腿,听起来实在很不搭调。 「也就是说,就算你现在想破了头,我也不能凭一己之见决定赎金金额。况且,事到如今要是无法带回小里固,我也会有大麻烦。首先,毫无疑问地,我家大小姐会从背后踹飞我。」 「大小姐?」 「对,我是所谓的游徙民的一员。」 看拉比莎微微歪头表示疑惑,杰克斯立刻补充说明。 「我们一族靠护卫商队或小本行商谋生。前任族长死后,现在是由他的独生女当首领,而钱就是那位大小姐交给我的。」 「喔,原来如此……」 「我们的雌里固奶水不足,而且都没有生产的迹象,所以最快的办法就是花钱买。像我们这样到处为家的人,里固有没有奶水可是攸关死活的问题吧?」 「这样啊,那么要是不带里固回去就伤脑筋了……」 雌里固受到小里固的气味刺激,就会分泌奶水。一般来说,就算没有实物,利用小里固身上剃下来的毛,就能够让效果持续一段时间,但还是有极限。 「就算毛可以给你们……不对不对,在那之前还有钱的问题……」 拉比莎双手环胸,连同奶水问题一并烦恼了起来,杰克斯见状,终于毫不客气地仰天大笑。 「你这孩子真的很有趣耶,我中意你了!如何?我有个好办法。」 「好办法?是什么?拜托告诉我。」 虽然被笑,让拉比莎噘起嘴,但她还是对杰克斯的提案抱以期待。 「首先,你就这么跟我一起去见大小姐。」 「嗯、嗯。」 「然后,跟大小姐打声招呼加入我们这族。」 「嗯……」 拉比莎愣住,杰克斯并拢指尖比向她。 「你就当我的女人。」 拉比莎静止不动,思考片刻以后,再度看向杰克斯。 「然后?」 「这么一来,你就不必跟库护拿分开,我们也可以得到小里固,皆大欢喜,圆满解决。」 「……不是啦,其实库护拿长大以后,预定转让给别人……」 「是吗?那么等到它长大后,我就帮你跟大小姐买回来。」 拉比莎觉得两人好像鸡同鸭讲,姑且举出疑问。 「呃——也就是说,等长大以后就会还给我的意思吗?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想从小养起……而且,总不能要你帮那么大的忙……」 「担心什么,这是为了自己的女人花钱,所以没问题。你不必在意,大可以依靠我。」 「可是,你的意思是要我们假装吧?」 「嗯?」 「就说了,你是要我们假装交往,藉此说服大小姐……」 拉比莎边说边觉得那好像也不对,神色微妙地陷入沉默。 杰克斯见状,突然表情严肃探身靠近她。 「你有情人吗?」 「咦?」 尽管不明白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而不知所措,拉比莎却顿时想起杰泽特的身影,而骤然脸红。 (算、算是吗……虽然我们从来没有那么约定过……) ——可是,普通朋友是不会那样亲嘴的。拉比莎这么想。 阳光下的辛姆辛姆忽然被遮住,视野变得昏暗,本子从腿上滑落。 (……呜哇!) 低垂的睫毛茌咫尺处睁开,夜色的眼眸笔直凝视着自己,想起那一瞬间,拉比莎的心脏突然反覆剧烈跳动。 (怎么办?突然害羞起来了……!) 「你说嘛,你有情人吗?」 「好像有……」 「好像?」 「不对!好像没有……!」 「哦——那就没问题了。」 杰克斯的话让拉比莎惊觉不对,她仓皇摇头。 「不过!我有喜欢的人,所以……」 从『的人』开始,声音愈来愈小,因此杰克斯究竟有没有确实听见是个谜,但他微微凝视拉比莎的脸,表情若有所思地点头了。 「哦——」 杰克斯很干脆地罢休,往后靠着行李,用那条抢眼的大块花布盖住身体。 「不管怎样,不见大小姐就什么也做不了。你就好好睡一觉吧,小拉比莎。」 他一说完就 闭嘴,几秒后就发出细微的鼾声。 (……虽然他看起来不像坏人,不过该怎么说呢,是个怪人。) 该说是难以捉摸,还是难辨虚实呢…… 但是,既然他没有库护拿的所有权,的确只能去见大小姐了。 (虽然大家想必都很担心,不过既然来了就不想空手而归,姑且去看看吧。) 拉比莎再度钻进毛毯,茫然凝视着淡青色的火焰,不久她也接受了睡魔的诱惑沉沉睡去。 3、接触 从塔拉斯伐尔到迦帛尔骑里固最快的行程也要三天。 杰泽特等人一抵达,即刻与哈迪克等迦帛尔的人展开非正式会议,通过先前的提案——派出杰泽特等人伪装的迦帛尔使节团试探。这里的非正式,是指瞒着水利协定议会的意思。 水利协定议会强烈怀疑『沙岚的后继者』与塔拉斯伐尔串通,主张「为了保护辛姆辛姆,塔拉斯伐尔应该跟迦帛尔一样列入监视下」。希望阻止议会缰续扩张权威、重拾自主权的迦帛尔,与同样希望自立的塔拉斯伐尔,都不乐见这件事。 尽管存在想法歧异及感情冲突,但这点双方利害一致。拜此之赐,决议后的准备迅速得令人瞠目结舌,杰泽特等人比当初预想还早一天,在会议结束两天后从迦帛尔出发。 现在是进入迦帛尔南方沙漠的第三天早晨,差不多就快到之前使节团遇袭的地点。 (山丘很多,属于视野很差的地形,对袭击的那方有利……) 位于四头里固排成一列的最末尾,杰泽特转动脖子,眼睛一直追逐天空与大地接触的地平线。 这一带的大地呈浅褐色,反射的阳光偶尔会刺进眼睛。虽然有时候仔细一看那并不是反光,而是接近地面成群起舞的精灵。 「别警戒过头了,我们现在是迦帛尔的地形调查队。」 发现后面的年轻人不小心露出毫无破绽的防备姿势,领队霍雷普发出疲惫的声音提醒。 所谓的地形调查队,是因为遇袭后再度派出使节团实在很不自然,于是替他们这支特殊派遣队想出的名目。 理由只要说是「为了落实城镇防备,要掌握盗贼出没的地形」,听起来就像真有其事,而且只要说是雇用了那方面的专家,就算派遣队员都是生面孔,而且没有护卫,议会应该也不会起疑。 (这正是所谓的内忧外患。) 厌倦地叹气的杰泽特,眼角余光感觉到异变而抬起脸。 只见横亘在前方的平缓山丘顶上,土精灵忽然蠢动了起来。 「霍雷普,有人。」 杰泽特低声机警地通知前方,霍雷普迅速环视周围后点头。 「既然他们来了,那正好。照计划行事。」 这时,浅褐色山丘另一边突然出现数条黑色人影。 起初是两个人保持距离,不久又有其他人陆续出现填补缝隙…… 「引他们过来以后散开。要好好确认对方的长相喔,要是有同伴就设法接触,尽量不要杀害他们。」 霍雷普停下里固的脚步,迅速下达指令。男子们默默接受指令的身影,在对方看来就像是惊讶于对方的登场,吓得不知所措吧。 掀起白色沙尘,手上的刀灿然反射阳光,一群蒙面男子激动地操纵里固,一齐冲下山丘往这边奔来。对方八成是算准了袭击时机。我方刚好步下山丘,就算想逃,要上坡也没有那么容易。 (看来对方动脑算计过。人数总共二、四……十个,也就是一个人最起码得应付两个人。) 沙尘弥漫,周围已是一片雾茫茫。杰泽特重新用头巾盖住口鼻,拔刀放低身子,越过里固的头目不转睛地盯着迎面而来的盗贼。 「——走!」 双方距离战斗临界点的前一刻,霍雷普一声令下,所有人一齐逃走。 我方的计划很单纯。确认蒙面人的长相,要是没有认识的面孔就撤退,到事先决定的地点会合。内容粗糙得甚至称不上作战。 (因此达成率就看我方的能耐吧……哦?) 身体右侧感觉到划破空气的杀气,杰泽特反射性地缩回拿刀的右手。喀锵!刺耳的金属声响起,对手直扑而来的刀被弹开。 (……什么嘛,不怎么强。) 杰泽特继刀之后移动视线,跟稍微乱了阵脚的对手视线对上。 他转头的同时伸手向前,用刀尖挑开对方的头巾。露脸的陌生男子脸颊割过红线,嘴角因恐惧而歪曲。 (是生面孔。) 别的杀气随即从后方逼近。杰泽特拉紧缰绳,迅速要里固回头。 反被以为是猎物的对手视线缠住,盗贼明显动摇。这时候已经形同获胜。 身体深处发寒,脑袋无比清醒,周围的声响远去。 双方过招数次,对方一度企图后退,杰泽特把握这瞬间往上踹向对方的手。男子不自觉张开手臂,上半身摇晃,杰泽特迅雷不及掩耳地以刀笔直抵住男子的脸。 (你放心,我根本不想杀你。) 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孔,果然还是没有印象。 *  *  * 这天,拉比莎有生以来第一次—— 遭到老鹰袭击。 「好痛!啊!好痛好痛啊!」 锐利的爪子与鸟喙毫不留情地猛烈攻击。要是脸不小心面向它,眼珠可能会被挖掉。 「玛莱卡,还不住手!」 杰克斯停下里固,用手护着坐在后面的拉比莎,玛莱卡一脸「呿!这次就暂且放过你!」的模样飞向空中离去。 「对不起喔,小拉比莎,手或脸有没有受伤?」 「有……伤痕累累……」 拉比莎抓着凌乱的头巾,「唉……」叹了一口气,不料步下里固的杰克斯突然拎起她。 「哇!?」 他把惊讶的拉比莎就这么从鞍鞯后面移到前面,随即跳上里固坐在后面。 「你坐前面吧。大概是因为坐后面才会被啄,后面向来是那家伙的指定席。」 「原、原来是这样!它是不是以为我侵占它的地盘……」 就这么前进了一段时间,结果的确坐前面就不会遭玛莱卡攻击。一方面或许是因为杰克斯擦亮眼睛看着。 「真的很对不起喔。不过,希望你不要认为是我管教不周,那是老鹰的本能,就算骂它也没什么意义。」 「嗯,毕竟不是你指使的……」 听到他似乎很抱歉的口气,拉比莎本来要转头表示她没生气,但反而是杰克斯先探身察看拉比莎的脸。 「啊——啊——可爱的脸蛋竟然受伤了……」 他边说边凑近脸,还舔了一下脸颊的伤口。 「……!……!!」 「哦哦,好险。」 眼看拉比莎差点不自觉往反方向摔出去.杰克斯用单手一把抓住她,似乎觉得不可思议地说: 「怎么了?」 「你还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你突然这样是做什么!?」 拉比莎捣着通红的脸颊,杰克斯依然感到不可思议似地看着她。 「还用问吗,你舔不到自己的脸颊吧?这种伤,舔一舔是最好的治疗方式。你看里固就是吧。我都是这样治疗玛莱卡的。」 看杰克斯说得理所当然,反而好像胡思乱想的自己很奇怪。拉比莎无法释怀,畏畏缩缩地重新面向前方。 「是……是这样吗……?不过,你不需要对我这么做……」 「那真是遗憾。当对方是人类时,就只限定可爱的女孩。」 从头后面顺口传来这句话。 「……」 「奇怪?你怎么了,小拉比莎。怎么急着下去呢?很危险喔。」 「不要随便碰我!我还是坐后面好了!」 「哎呀,别这样嘛,停、停、停,忍住忍住。你看,一点也不可怕。」 唔啊啊!拉比莎大闹一阵后,领会到从后面连人带手被按住就什么也做不了,于是乖乖安分下来。她上气不接下气。 (这、这家伙……搞不好是危险人物……!) 印象中,昨天晚上看起来还 比较像能够信赖的正常人…… 「别那么生气嘛。既然你讨厌,我不做就是了。」 听到杰克斯拍拍头,悠哉地这么说,拉比莎狠狠瞪他。明明是罪魁祸首,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游刃有余。真是气人。 「那选用说,不许再犯!应该说别再碰我!」 拉比莎怒气冲天地怒吼,不料杰克斯耸耸肩,表情不痛不痒。 「别碰你?我可不能保证,难得能娶到这么可爱的新娘。」 这句话让拉比莎瞪大眼睛,不自觉一把抓住他的领子。 「你这混帐在胡说什么!这件事,我昨天晚上就拒绝了!?」 「是吗?我可不觉得你拒绝了……」 听他这么一说,拉比莎也搜寻记忆,发现的确没讲得很明白。 「我说过我有喜欢的人……」 「喔,没问题没问题。我不在意那种事。」 一只眼睛由上而下看着表情困惑的拉比莎,杰克斯微微一笑,说出奇妙的话: 「我反而非常欢迎喔。要是你有其他喜欢的人,就算我死了,你也可以思慕那个人活下去吧?那是很重要的喔。人生的选项还是愈多愈好。」 「嗄……?」 「就这层意义来说,你正适合当我的新娘子。嗯,好极了好极了。」 因为对方笑容可掬,反而觉得自己气势大挫。 「就算自己死了……你总是想着那种事情吗?」 「算是吧。因为人什么时候会死很难说,为了死而无悔,每天都要活得开心。看到可爱的女孩就要立刻追到手。这是人生的大原则。」 这番话令人难以捉摸,好像看透人生,好像崇尚享乐,又好像很随便。 「你……几岁了?」 不知道过着怎样的人生才会变成这样。拉比莎更加困惑了,不小心这么一问,没想到杰克斯立刻反问: 「你又是几岁?」 「我十六……不对,至星是诞生节,所以已经十七岁了。」 「十七岁吗?那么我就是二十岁。」 再度得到奇妙的答覆,拉比莎不禁沉思半晌。 「……『那么』是什么意思?」 「我总是比喜欢的女人大三岁。就经验来说,那样好像最适中。」 「那、那算什么啊!那么你每换一个喜欢的对象,年龄不就一直改变吗!」 「对啊,很有趣吧。」 「不要因为有趣就擅自更改年龄!」 「有什么关系嘛,正确的年龄就留给想算的人去算吧。」 不管说什么都当耳边风。这时候拉比莎终于得到一项结论。 (我懂了,这个人和我……文化不同。) 总觉得这种鸡同鸭讲的状况似曾相识,就类似以前跟巡回表演团的人对话时的感觉。不知道是否算是漂泊者的共通性。 (游徙民是不是每个都这样啊?即将交涉的大小姐不知道怎样……) 拉比莎相当不安,不禁凝视前方。 风比平常更强,远方的景色蒙上土色。地表的沙被刮起,在大地与天空的夹缝间形成浓浓的烟霭。拜此之赐,看不见前方的地平线。 「本来这一带看得见山脉的,不过今天因志沙尘看不见。」 长长的手穿过拉比莎耳朵上方,指尖顺着迷蒙的地平线移动。 「但是这一带我走惯了,不要紧。我想不会走错路的,别担心。」 听到杰克斯沉着的声调,拉比莎发觉杰克斯是为了让她安心才特地这么说的。他八成发现她略显不安的视线。 (……这个人的本性果然不坏,虽然文化不同。) 拉比莎这么想,决定稍微软化态度。 「我都不晓得原来南方也有山脉。这一带你很熟吗?」 「是啊,我们当作据点的拉达穆镇,就在那座山脉的另一边。」 那大概是外沙漠的城镇。拉比莎的知识里没有这个名字。 「一族老小都在那个镇附近的山麓饲养家畜过活。」 「那么,山就像是你们的故乡吗?」 「就你们的感觉来说,是那样吧。但是就我们一族相传,据说我们真正的故乡,原本在黄沙漠喔。」 「黄沙漠,是指中央沙漠的黄沙漠吗?那么严酷的大地?」 根据拉比莎的记忆,那里是布满黄沙的死亡大地。使者之旅时曾因要横越那里,而差点送命。 「那已经是几千年前的往事了,那时候黄沙漠还不是死亡大地。你听过这个说法吗?据说中央沙漠以前是巨大帝国的一部分。」 被铸色眼眸一看,拉比莎更加吃惊地摇摇头。 「不晓得,我从来没想过中央沙漠是某种东西的一部分。」 「不过那个帝国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毁灭了,所以这也难怪啦。虽然说是帝国的一部分,但是那里从以前就是精灵或伊弗利特栖息的特殊土地,似乎保持相当的独立性。据说当时有座总督统治的都城自成一国,就位于现在黄沙漠的正中央一带。我们的祖先就住在那里。」 「这表示……你们是帝国的后裔吗?」 虽然整件事超出日常知识范畴,不过拉比莎勉强能懂,于是这么轻声说道。然而杰克斯否定了,说出不可思议的话: 「不是喔,帝国人的后裔,是你们才对。」 「……?」 「目前定居在中央沙漠的人,大多是帝国的后裔。都城的水干涸,变成黄沙漠之际,居民逃往周边了。跑去投靠以往由古老民族守护培育的辛姆辛姆。」 (古老民族……) 听到这个名词,拉比莎脑海里闪过的,是蒙住眼睛的黎度的脸。 (这么说黎度也提过,过去守护栽培那棵树的人,原本是他们的祖先……) 黎度还说,他们将住在中央沙漠这块特殊土地所需的智慧,传授给外来的人。 「那支古老的民族是指占星之徒吗?」 拉比莎不自觉这么问,杰克斯停顿一下后回答: 「……真是惊人,没想到从你口中会冒出那个名字。虽然就像你说的那样,但不光是他们而已。据说帝国人舍弃都城,扩散到中央沙漠全土后,原本住在这片沙漠的古老民族分成了三个集团。分别是占星之徒、巡回表演团,以及游徙民。」 「咦!这么说,这三个集团本来属于同一支民族?」 「似乎是。占星之徒似乎保持纯正的血脉,隐居在这片沙漠的某处。至于巡回表演团和游徙民,说穿了就是和帝国人杂处的同时发生争执,最后落败的族群。所以到现在还饱受蔑视,过着迁徙的生活。」 「原来是这样……!」 拉比莎觉得杰克斯和巡回表演团很相似的感觉,似乎是正确的。 「那么是因为输了,才被赶出去的吗?」 「不,那倒不是。迁徒生活是出于自愿。三支古老民族似乎拥有共通的认知,认为此地不属于人类。」 杰克斯似乎要回想某件事,稍微沉默以后,再度开口: 「占星之徒认为他们还有管理此地的使命,所以留下,但其他两派认为黄沙漠形成,是为了处罚他们引入其他民族。因此决定,直到上天的愤怒化解,那里重新恢复成肥沃大地以前,都不再过定居生活。」 「咦!可是,要是其他人定居,当初难能可贵的决心不就没意义了吗?」 「这么说也是呢。」 杰克斯马上点头同意,不把拉比莎的动摇当一回事地哈哈大笑。 「不过,这只是传说而已,没看过这年头还有人当真。大家都是继承父母亲 的生活方式过日子,我则是纯粹喜欢游徙生活。事到如今要我找个地方安定下来,那才是强人所难吧。」 「是吗……意思是传说终究是传说吧。」 拉比莎点点头,再次微微转头,偷偷地仰望杰克斯的脸。 (黎度和杰克斯或许拥有共同的祖先,真是不可思议。) 他们不知道是不是也会占星。像黎度那样拥有特殊眼睛……拉比莎这么想着,不小心盯着杰克斯被眼带遮住的右眼看。 (难道这只眼睛不是受伤,而是拥有夜视能力,所以白天遮住……) 「你在意这只眼睛?」 拉比莎似乎不知不觉问把头整个转过去打量杰克斯。突然被近距离盯着看,拉比莎心慌地转回前面。 「对不起,我不经大脑……」 「是被老鹰伤的,是玛莱卡之前的家伙。那时候我还很小。」 「被老鹰?」 拉比莎感到意外,转头仰望上空的玛莱卡。 「跟玛莱卡很不一样……应该说,是远比玛莱卡凶暴的老鹰对吧。」 「不不不,它是只普通的好老鹰喔。是我不好。与其说它凶暴,不如说是凶横。」 这件事说来很糗——杰克斯当成趣事一样继续说: 「因为从幼鸟养起,我一心认定它会亲近我。我以为它大概会听我的话,就粗心大意地靠近它。眼睛被啄伤的时候,我觉得被背叛了。」 「这也难怪吧!真亏你没有因此讨厌老鹰!」 「当时我是讨厌了。我大发脾气,恶意对待它。结果被老爸狠狠骂了一顿。」 「咦!你父亲骂你?」 「他说,老鹰只是做了老鹰会做的事而已。是你不对,让它那么做。」 拉比莎哑口无言。没想到竟然有父亲站在伤了儿子眼睛的对方那边。而且,杰克斯对这件事好像也没有心怀怨恨。 「本来老鹰就跟群居的里固不一样,是不亲近人类的动物。为了使它听话是需要训练的,不能靠感情建立关系。要疼爱它是人类的自由,但别期待老鹰回报,就是这个意思。」 「是吗?不过,我觉得玛莱卡非常亲近你……」 「但愿如此,那家伙大概只是把我的身体当成地盘罢了。」 杰克斯不像是自谦地这么说完后,接着说: 「不过,我的确疼爱那家伙,只是不求回报。不能服从轻慢者——前一只老鹰以身教会我的这件事。」 「那么……对于这件事,你反而心怀感谢……?」 真是强悍的人。拉比莎一边佩服一边问道,只见杰克斯语气含笑地回答: 「被弄伤眼睛还感谢它?怎么可能。老鹰只是做了老鹰会做的事罢了。」 拉比莎心想「原来如此」,也不禁莞尔。 (不强加期待,但确实灌注关爱,是吗?难怪这么擅长跟动物相处。虽然奇怪却是一个有趣的人,感觉活得很自在……) 听着这些故事,拉比莎不知不觉间彻底忘了刚才的紧张厌。 「话说,是不是差不多该休息一下?库护拿也累了吧。」 杰克斯指着被风侵蚀的大砂岩,这么提议。那块岩石形状奇特,有如倒扣的碗上伸出弯弯曲曲的手臂,下方有个好像很适合休息的坑洞。 杰克斯要里固走近那个坑洞,一下里固就立刻在库护拿前面盘腿坐下。 「乖、乖,你好努力喔——给我看一下你的脚。只要拍掉沙子,又会变轻了。」 他摸摸库护拿的头,从行李中取出刷子开始梳理白毛。从外面翩然飞进褐色的物体,降落在杰克斯附近的地面上。 「你也休息一下吧,玛莱卡。打猎时要是累了就没意义了。虽然上空没有尘埃,想必很舒服……喂喂,不许攻击库护拿喔。」 彷佛语言真的相通一样,杰克斯和里固及老鹰说话。 (之前就隐约这么觉得了……他或许比我更会应付里固……) 就在拉比莎不禁羡慕地看着杰克斯触碰库护拿的愉快模样时,杰克斯的视线倏然移向她。 「小拉比莎,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烧开水?来喝茶吧。」 拉比莎点头,一边取出燃料及点火工具等物品,一边情不自禁地留意杰克斯那边。 「你的毛真的长得好美喔。真是太好了,不会被做成毛皮。」 听到他喃喃低语的瞬间,拉比莎发觉了某个可能性。 (难道,杰克斯当初会买库护拿是因为……) 一边替成年里固拍掉沙子,喂它舔盐,一边等水烧开。照顾完家畜以后,终于到了人类休息的时间。 「再来就剩一小段路了,我想不必休息就能抵达同伴所在处。」 杰克斯把行李当成靠垫坐下,跟昨晚相反,换拉比莎递茶给他。 拉比莎将茶递给他,同时再次向他道谢: 「谢谢你帮我买下库护拿,杰克斯。」 「嗯……?」 「你是发现它可能会被做成毛皮,所以明知它是赃物还是买下来的吧?」 似乎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拉比莎的杰克斯,听到这句话稍微扬起嘴角含住杯子。 「我看起来像是那么好心的男人吗?」 「与其说好心,你看起来更像是会把里固养大,胜过拿去做毛皮的人。」 「哈哈!」杰克斯轻轻发出笑声,一边递出空杯,一边眯起单眼。 「你真是称赞人的天才。」 听到这句语,拉比莎也微笑细心地替他倒第二杯茶。 度过午后最炎热的时间带,恢复精神的两人再度上路。 风还是一样强劲,拜飞扬的沙尘之赐,阳光比平常柔和,但相对地视线和空气变得很差。 穿过头大脚细、削成奇形怪状的岩石缝隙前进时,感觉自己变得比平常更渺小,像昆虫那么小。大概是因为不管怎么走都是同样的景色,一点也没有前进的感觉吧。 尽管如此,路确实带领他们通往杰克斯的同伴身边。 这时,从地平线的烟霭中突然出现了小小的人影,与人工的鲜艳色彩。发现那是一名男子骑着里固飞奔而来的身影,拉比莎不觉大喊: 「有人来了!难道是同伴吗?」 「对。八成是看到玛莱卡在天上飞,注意到了吧。」 至于杰克斯则是悠哉地点头,完全没有要里固加快脚步。几乎在玛莱卡画着圆弧下降的同时,前来迎接的男子抵达他们身边。 「你怎么这么慢啊,杰克斯!要是你早点回来的话……」 口沫横飞的男子,看到坐在杰克斯前面的拉比莎,顿时愣住。拉比莎向他点头行礼。 「不要在客人面前露出不成体统的焦急样子。大小姐八成又失控了吧?」 「你这笨蛋,现在不是冷静的时候!这次失控得比平常严重!」 男子暂且搁下拉比莎的事,视线再度移回杰克斯身上。 「盗贼出现了,竟然要求我们付过路费。明明赶回去就好了,大小姐却跟以往一样打鬼主意……因为那群盗贼自称『沙岚的后继者』!」 「沙……!」 从男子嘴里冒出的词,引起拉比莎激烈反应。 (沙岚的后继者!?那不就是杰泽特他们正在打探的盗贼团吗!) 他们似乎以曼纳北方为巢穴,应该已经派遣四名男子过去打探了才对。他们出现在塔拉斯伐尔南方的沙漠吗? 在拉比莎后面,杰克斯很难得发出了略显动摇的声音说: 「难道碧姬那家伙……主动闯入敌阵了……?」 「没错!别怪我 们喔,凭我们是阻止不了大小姐的!」 这恐怕也是很难得的事,杰克斯竟然发自肺腑地长叹一声。 「对不起,这么晚才回来。总之,先会合吧。」 「就是说嘛。要是你按照预定昨天抵达,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听到男子嘀嘀咕咕的抱怨,拉比莎惊觉,转头仰望杰克斯。 「对不起,是我害的吧。要不是我昨天昏倒,你就能够按照预定抵达了吧?」 「别在意,碧姬失控是家常便饭。」 杰克斯一脸已经恢复镇定的表情微笑着,告诉她情况。 「碧姬就是我们大小姐,本名叫做碧尔姬丝。是个精力旺盛、容易冲动的家伙。她对这阵子扰乱中央沙漠的盗贼团『沙岚的后继者』很感兴趣,一直希望找到他们的根据地,劫走宝物……」 「劫走?」 拉比莎不自觉提高音量,只见杰克斯扬起嘴角笑了。 「哦呀,我太大意了。算了,反正你早晚要加入我们一族。其实我们偶尔会洗劫盗贼。拜托你姑且保密喔。」 杰克斯顽皮地伸出手指抵住嘴唇。比起『早晚要加入一族』,原来有那种赚钱方式的事实更让拉比莎吃惊,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当然我们没事不会冒那种风险。不过,不知道为什么,碧姬从以前就很向往那种事情。」 「这样啊……刚刚说她主动闯入敌阵,意思是她去跟踪了吗……?」 「不,恐怕是成为人质了吧?」 杰克斯转回话题,只见男同伴板着脸点头。 「对。她对盗贼大言不惭地说:『现在没有东西可以奉上,不过刚好有人去曼纳办事,正带着财物往这边过来。在他来之前,能不能由我当人质,请你们担待一下呢?』她甚至还流下眼泪哩。真会演戏!」 「去曼纳办事的人是……」 「唉,就是我吧。虽然这趟回来财产反而减少就是了。」 看到杰克斯苦笑,先前还心急如焚的男子张大嘴巴笑了。 「她是认为你回来以后自有办法,所以才放心失控的吧。」 「也就是说,那家伙失控都是我的错吗?」 「虽然大小姐没那么说,但在我们看来是那样没错。谁教你们是著名的搭档。」 「野丫头的堂哥,真不是人当的。」 看杰克斯耸肩,男子笑得更大声。 紧迫的气氛完全消失了,是因为杰克斯无比冷静的关系。 (看来大家都很仰赖杰克斯。不光是碧姬,其他同伴也是。) 就连身为外人的拉比莎也隐约看得出来,杰克斯拥有的气质能够让周遭的人镇定宽心。就其他点来说,恐怕也是能干的人才。 他们一定是感情很好的一族吧。一想到这点,拉比莎就突然开心了起来,不禁呵呵笑了。 「你好像很高兴嘛,怎么了?」 「没有啦,我觉得你们这族好像很愉快。」 「是吗?很高兴你喜欢。得赶快把大小姐拉回来,介绍你们认识才行。」 被杰克斯拍拍头,久违的婚事话题引起拉比莎警觉。 「真是的,不许再提那件事!」 拉比莎半发火地撇过脸,总觉得对碧姬过意不去。 (虽然连见都没见过……不过既然她那么仰赖杰克斯,搞不好……) 是杰克斯没发觉吗?还是明明发觉了,却基于独特的人生哲学,见一个爱一个地追求其他女生呢? 「……那个人,什么嘛,仔细一看,原来是姑娘家?」 不时偷瞥拉比莎的男同伴顾忌地这么问。 「对,她是我的新娘候选人。很可爱吧?」 「才不是!我只是因为某些缘故,来见你们大小姐而已!」 拉比莎仓皇盖过杰克斯的声音,她始终觉得男子的眼神好像在说:「你竟敢来阻挠我们大小姐的恋情……」 在表面呈现条纹的岩山缝隙间,杰克斯的同伴们建立了简单的据点。 首先,玛莱卡倏然越过众人头顶。它有如前兆般的出现,让发觉者纷纷看向归返的杰克斯。 「怎么这么晚啊,杰克斯!大小姐忍不住失控了喔!」 「拜托你想办法管管碧姬吧。那孩子自从当上族长以后,有点发奋过头了。」 「盗贼指定在太阳落到那座山的时候交换人质,至于地点嘛……」 众人一齐欢呼。大约二十个人左右,有男有女。被团团围住的杰克斯扭扭脖子弄出啵叽声响,小指尖插进一只耳朵里,伸出单掌制止周围的躁动。 「啊——知道了知道了,虽然好不容易回来,又要马上出门。只要带大小姐回来就行了吧,谁教那家伙失控好像是我害的。」 「既然你明白,事情就好办了!」 不知道是谁说了这句话,众人哄堂大笑。从气氛感觉得出,大家尽管担心碧姬,但看到杰克斯回来,显然都放心了。看来实质领导者或许是杰克斯才对。 (这样的人别随便把娶新娘的事挂在嘴上好吗?真是的。) 拉比莎总觉得不好意思太靠近,在山谷入口一边照顾库护拿一边等候,不久杰克斯快步走近,手里拎着感觉很重的皮囊。 「事情就是这样,我已经和同伴说明原委了,所以你能不能在这里等一下呢?考虑到指定地点和时间,似乎得马上出发比较好。」 「你要一个人去吗?」 「还有另一个女生要去。我们现在并不缺钱,而且要是不慎招惹怨恨会很麻烦。所以这次决定乖乖付赎金,请对方放我们一马。」 只见有个披着头纱的轻装女子,开始准备里固。 (要去见『沙岚的后继者』吗?) 一想起这个名字,拉比莎心里顿时浮躁了起来。 (杰泽特他们拚了命要取得接触……但是相当困难……) 这搞不好是绝佳的机会。 虽然拉比莎无法辨别对方是不是前旅团成员,但至少能记住特征,不至于空手而回。这么一来或许能帮上忙…… (难得的机会,换作杰泽特才不会错过。) 拉比莎下定决心,挪住杰克斯的手。 「杰克斯,拜托你,带我一起去。」 「喔?」 杰克斯瞠大锖色眼眸,转过头来,拉比莎向他再三恳求。 「详情我不能说,但有件事我必须确认一下。我不会添麻烦的。」 「就算你这么说,可是对方要求只能派一个人赎人,跟一名护卫……」 「那么,不能由我负责赎人吗?反正又不会发生战斗对吧?」 太阳色的眼睛认真地凝视着杰克斯。 「……你好像有什么隐情呢。」 杰克斯从眼带上揉揉右眼,稍微思考后,开口: 「好吧。只不过你得扮成女生,以免对方警戒。」 「咦?」 这提议出乎拉比莎意料,但经他这么一说,这的确是很合理的条件。 拉比莎认为那不算什么,立刻神情严肃地点头答应。 *  *  * 屏气敛息,窥探猎物动向,彷佛变成肉食动物一样。 躲在几乎石化的古老枯木后面的杰泽特忽然冒出了这种想法。 身旁的霍雷普和他一样屏住呼吸。 「……进去了对吧?」 「是啊,那里可能是临时据点,地点相当不错。」 霍雷普转动眼睛确认周围的地形,同时口气严肃地这么评断。 后来,确认盗贼里面没有熟面孔的杰泽特等人,照 计划暂时撤退。一边遗留少许财物断绝对方的纠缠,一溜烟逃走。 对方一心认为杰泽特等人是迦帛尔送来的绝佳猎物而发动攻击,却碰到出乎意料的顽抗,想必大呓一惊吧。『沙岚』并没有深入追击,倒是很快就折返了。 杰泽特等人立刻跟踪对方。 途中,对方分成两路,因此我方也跟着分成两路;追踪其中一方的杰泽特和霍雷普,最后找出其中一个据点。 「总之,再稍微观察情况,之后的行动就等和另外两人会合以后再说。」 「嗯,如果有我们的家人,或许会是在另一个据点里。」 如今杰泽特等人几乎确定,『沙岚』的核心分子包含前旅团成员,因为先前遇袭的使节团幸存者,目击了神似札库罗的男子。 据说『义贼』首领拥有一头如火燃烧般的红发,彷佛见猎心喜地砍破同伴的后脑勺。 (那个男人喜好血腥杀人,那家伙下手的对象都会变得像裂开的※石榴……)(译注:「石榴」日文音同「札库罗」。) 「……札库罗那家伙到底想做什么?」 霍雷普彷佛察觉了杰泽特内心的想法,一边凝视据点的岩场,一边低声说道: 「如果是想与前旅团成员互相依靠,一辈子当盗贼,这我可以理解。如果是对迦帛尔愤怒难平,想要报仇,这也不是不能体会……」 「的确如此。集合外行的无赖当盗贼,分送钱财给穷人,故意扮演义贼,这么做的意义实在……不对,等一下……」 杰泽特感觉好像有哪里说不通,捣住嘴巴陷入沉思。 「……反过来吗?藉着劫富济贫,吸引对有钱人反感的穷人和无赖,顺序好像是这样才对。」 「也就是说,那些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想扩大盗贼团的规模?」 「或许是。先前预测,以札库罗为中心行动的人大约有八个,但如果想要以沙岚旅团的感觉活动,那样的人数确实嫌少。」 听到杰泽特的推测,霍雷普不禁略显疑惑地说: 「但是不切实际。过去我们所以能够形成那么大规模的盗贼集团,自始至终都是为了保护与抚养镇上的家人,并非为了这个目的凑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这次换杰泽特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 「对啊,所以才叫『义贼』!」 杰泽特克制的呐喊,让霍雷普挑了一下紧锁的眉毛。 「目的是用来凝聚那些人!回想起来,从之前的暴动,就已经看出有相当多人对迦帛尔反感。札库罗会不会是想以『沙岚的后继者』为核心,发动比之前更大的暴动?」 「假使真是这样,目的是报复迦帛尔吗……?」 板着脸的霍雷普,脑海里想必浮现了旅团时代札库罗的脸。 杰泽特也一样。因为实在合不来,所以单独讲话的机会少之又少,但是同样拥有别名,在战场上常常碰头。每次几乎都是一感觉到视线,转头就会发现札库罗正在看着他—— 『你那样杀人有趣吗?』 不知道哪一次,札库罗突然说了那种话,吓了他一跳。 当时他掩护遭到意外抵抗的同伴,一刀刺进中年男子的心脏。 在只要拿起刀就要溅得满身是血的札库罗眼里,尽可能流最少血的杰泽特的举动,想必很奇怪吧。他一脸感到很不可思议的表情。 『那样没有杀了人的感觉吧,真是枉费了难得的机会。』 看着札库罗用滴血的刀尖指着趴倒的男子,杰泽特单纯感到毛骨悚然。 札库罗比杰泽特大两岁。那时候虽然还是少年,但体格好得看不出稚气,力量也出类拔萃。相对于杰泽特靠技术与速度弥补肌力不足的部分,他展现了说是一味靠蛮力取胜也不为过的战斗方式。 假如正面冲突,恐怕杰泽特会输。体力方面就不用说了,更重要的是,札库罗能够打从心底享受厮杀的快感。 杰泽特不记得过去自己是怎么回答札库罗的问题,但他记得之后札库罗浮现有如嘲讽的笑容,低声说出的话: 『少骗人了,怎么可能不喜欢还练得出名堂的。』 根据记忆,他在昏暗中茫然看着札库罗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家伙的确喜欢大张旗鼓。假使他意图复仇,或许会做到那种程度。一部分或许是因为之前的暴动受阻,而变得感情用事……」 霍雷普摇摇头,用眼睛确认太阳的位置之后,恢复精神抖擞的口气。 「差不多该走了,再过不久就是太阳落到山头的时刻,当初说好差不多那个时候会合吧。」 「是啊。就算继续待在这里,对方好像也不会再有动静……」 杰泽特模摸身旁打呵欠的里固鼻子,正要起身,却发现岩场里有人影活动,而再度蹲下。 「等等,霍雷普,那些家伙有动静了。」 他用手制止同样准备站起来的霍雷普,重新绷紧神经。 即将进入太阳金光最浓的黄昏。 彷佛被锐利光线镀金的岩场缝隙间,零零散散地出现了穿着暗色衣服的四名男子。他们各自牵着里固,一跳上里固,就绕过岩场奔往某处。 「移动了,但人数很少。里面应该还留了几个人。」 「是单纯外出,还是去连络其他据点呢……」 杰泽特与霍雷普迅速交换眼色,这次同时站了起来。 「我去。霍雷普跟另外两人会合。看情况直接进行下一步,不必等我。」 「记得一定要回会合地点一次。我会留下暗号。」 简短交谈后,接着就头也不回地朝自己的目标奔去。 (虽然同样从前面绕过去会比较快,但那样可能被发现。) 杰泽特瞬间迟疑后,选择从岩场不容易发现的迂回路线前进。让太阳位在自己这边,便于掌握对手动态。 就结果而言,那是非常聪明的判断。 沿着平缓隆起的地面移动,即将迫近据点入口时,疑似留下来的盗贼出乎意料地现身了。 (不妙!) 他顿时从里固上滑下,贴着坚硬的地面,同时要里固也一起趴下。 保持这个姿势等待片刻,确认没被发现的杰泽特战战兢兢地抬起脸。 这次出现的人数是四人,跟先前四个人一样牵着里固。 ……不对,仔细一看是五个人。其中一个比其他人纤弱几分,好像是女人。 (……咦,女人?) 从两头里固之间,隐约看得到扎在后脑勺的乌黑长发。 细微的说话声乘风而来。几个难以辨识的低音之中,夹杂了疑似少女的尖锐嗓音,听在耳里特别高亢。 「不要动粗,我可是重要的人质喔!」 拜这句话之赐,可以想像大致的情况。 (原来如此,要求赎金吗?想挑省事的办法赚钱吧。) 看来没有参与袭击杰泽特等人的分队,在别的地方干了一票。接下来似乎要去取赎金。 虽然不是看得很清楚,不过女孩尽管双手被绑在背后,依然使劲晃动上半身,似乎拒绝被盗贼押着走。声音也没发抖,相当勇敢。 (这女孩真勇敢。她不怕盗贼吗?……那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她的勇敢表现与黑发,以及中气十足的聋音刺激了记忆的某处,杰泽特微微往前探出身子。他好像在哪见过那个女孩。 跟拉比莎不同类型,声音澄澈透明,充满威严。毫无疑问是属于强悍的类型,感觉习惯命令他人。 (我认识的强悍女子实在没几个……) 瞬间,脑海里浮现 某个少女的脸庞,两人在从前相遇,共度过短暂的时光。 不过他马上否定,将之赶到脑海角落。 (不,不可能,那家伙不可能犯下那种失误。) 但现实与想法相连,被推到里固上的背影,愈看愈刺激应该已经驱逐到大脑一角的记忆。 因为最后看到她是大约三年前,所以不完全一致,但是…… 视野一角倏然掠过小黑影。彻底染成金色的天空上,一只老鹰悠悠盘旋。 当鸟影与女子背影同时映入眼帘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个预感在心里膨胀,告诉自己这不是偶然。 (……怎么可能?那些家伙……) 里固不满地哼鼻,抗议到底要趴到什么时候。 那群盗贼开始前进。女人质大大方方地挺直背脊,就这么被运走。 (……是碧姬吗?) 杰泽特半信半疑地起身,慎重地尾随他们。 4、暴风雨前的宁静 朱红燃烧的太阳,要将丰满的身躯塞进尖耸的岩山。 染成深红的岩漠中,拉比莎与杰克斯前往『沙岚』指定的地点。 「如果无论如何你都坚持要跟盗贼说话是可以,但为了保险起见,麻烦等到碧姬回来以后再说。还有,万一发生战斗,记得第一件事就是逃跑。」 杰克斯就像在散步时闲话家常那样,一派轻松地交代注意事项。 「你不需要顾虑我或碧姬,只顾自己逃走就行了。懂吗?」 「唔、嗯……果然有发生战斗的可能?」 罩一个嘛,毕竟我也不晓得对方的个性,只能说不无可能。」 尽管认为如此,但是杰克斯真的提高警觉准备因应战斗了吗?好像也不是,这是拉比莎的感觉。 (我感觉不出这个人有任何紧张感或迫切感……) 就算他以跟先前叙述战斗的可能性那样的口气说:「今天要去看名为盗贼的珍奇异兽喔,好期待啊!」好像也完全不会觉得不对劲。 应该说,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打算。因为不仅态度如此,同时就拉比莎所见,他也没带武器。 「……我问你,杰克斯,莫菲你是体术高手之类的……?」 说到沙漠最标准的武器就是刀,这让拉比莎想起,自从相识以来,从来没看过杰克斯带刀。如果他是对体术有自信那就说得通,于是拉比莎这么问道,却直接遭到否定。 「不是耶,基本上我怕痛。与其活动身体,宁可睡觉。用身体当武器徒手打人,既痛又累,就算练了也练不出什么名堂吧。」 「可是你也没拿刀,那么你不就没有半样武器吗?」 「嗯,金属是动物讨厌的东西吧。」 杰克斯微微一笑这么说完,就再也问不出任何答案了。 (动物的确不喜欢金属的味道……这么说,难道武器是玛莱卡吗……?) 拉比莎想起嘴和爪子阴险执拗的攻击,竟然觉得那好像也不无可能。 (不过既然准备乖乖付赎金,就不会战斗,所以不需要武器是吗?) 所以杰克斯才会这么冷静吧。这么一想,拉比莎倒也壮起胆子。 (『沙岚的后继者』?虽然听说他们劫富济贫,表现得像义贼,结果仍是一般的盗贼嘛,居然拿女生当人质要求赎金。) 一想到这点,就令人气愤难平。虽然这次似乎是碧姬故意去当人质,但并不表示就可以因此狮子大开口地要求赎金。 (话说回来,碧姬真是勇敢。就算是有所图谋,一般人哪敢自愿当盗贼的人质啊!一不小心可能就会被杀,或是遭到凌虐……) 一想到这点,本来受杰克斯影响而倾向乐观的心情,顿时又被不安侵蚀。 「我问你,杰克斯,碧姬强吗?万一发生什么事,她能够战斗吗?」 尽管觉得现在或许不该问,但拉比莎还是难掩不安地开口了。 「嗯——碧姬呢,就各种意义来说,是很强。在战斗方面,那家伙正是你刚才说的那种体术高手。不过只有五秒。」 「五秒?」 「对,五秒。她的体质特别,只要持续剧烈运动就会马上发烧。所以已故前族长和我订了规则:要战斗可以,只限五秒。」 「咦?那样没问题吗!?」 「没问题吧,五秒可是意外地久喔。而且碧姬也擅长挣脱绳子,还偷偷练习过开锁。真不知道她的志向到底是什么。」 「这样啊……」 她似乎跟杰克斯不相上下,也是位相当奇特的大小姐。 走着走着,周围不知何时已被高耸的岩石团团围住。 似乎是风经过长时间的侵蚀在岩盘间开出洞来,只见上头横架着岩桥,从某些角度甚至可以轻易看到耸立的岩山另一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提防栖息在岩场的同类,玛莱卡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不久,进入了大小岩石林立如廊柱的空间,拉比莎看到那里的人影,不觉绷紧神经。 用暗色头巾包住脸庞的两名盗贼之间,有个手被绑在背后的少女。不远处,还看得到另外两名盗贼的身影,有如与岩石同化般伫立。 (她就是碧姬吗?是个姿势很端正的人……) 年纪大概跟拉比莎相仿吧。看到她挺直背脊,盯着这边看的模样,拉比莎首先这么感觉。 黑发在后脑勺高高扎成一束,落在肩膀上。 一身短上衣搭配宽松的裤子,明明是方便活动的装扮,一点也不华美,然而少女照样给人华丽的印象。大概是因为她紧闭的双唇,及散发黑曜石光辉的眼眸充满生气的关系吧。 「太慢了,把钱拿过来放在那边。给那边那个女的搬,男的不许动。」 盗贼突然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用刀尖指着双方的中间地点。 被指名的拉比莎和杰克斯对看,缓缓地跨下里固。 跟杰克斯的女同伴借了衣服的拉比莎,装扮和碧姬相似。头披着不习惯的头纱,布摇曳不定,稍嫌不自在。 「……慢着,给我看看你的脸。」 不知道是不是看出她不习惯的样子,盗贼大声这么指示。 拉比莎尽管心惊,还是迅速看向杰克斯。看他点头,便畏畏缩缩地掀起头纱。彷佛要与西沉的太阳拮抗般的发色显露出来。 (我头发不长,万一对方依长相判断认为我是个男的,该怎么办……) 不安掠过心头,幸好盗贼似乎满意了。 「好,立刻搬过来。」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从杰克斯手上接过沉甸甸的皮囊,步伐不稳地走到中间地点,把皮囊重重地放到地面。 「你们也把人质带过来,按常规都是一手交钱一手放人吧。」 不知道是不是对杰克斯的话没有异议,其中一名盗贼把碧姬推向前方,朝这边走了过来。拉比莎也从皮囊前面退开一岁,拚了命观察这些盗贼的特征。 (驼背、外八字、右肩高左肩低……有没有更关键的特徽呢?或者在最后提起沙岚旅团的名字,观察看看对方的反应?会不会有危险呢……) 就在拉比莎思考这些事情的时候,碧姬已经来到眼前。 整体给人纤弱印象的她,靠近一看才发现个子意外高挑。拉比莎的视线刚好落在她的下巴线条上,因此必然被她俯视。至于碧姬想当然是一副「这孩子是谁?」的样子皱起柳眉。 「在我确认赎金以前都不许动。」 盗贼还不肯放开碧姬,用刀抵着她,朝皮囊弯下身来。 总觉得这时碧姬好像小声咂舌,拉比莎看向她。 只见黑白分明的杏眼瞪也似地盯着她,嘴唇微微翕动着。 (咦?) 她在对拉比莎说话。发觉这点的拉比莎注视着她的嘴唇。嘴唇似乎重复同样的动作,要传达某句简单的话语。快、逃…… (快逃啊……要我快逃?) 虽然解读出来了却不懂她的意图,拉比莎不禁眨着眼睛看着对方。 为什么要逃?明明已经快获得释放了。 碧姬再次烦躁地咂舌,这时盗贼大吼了。 「这是怎么回事!?」 拉比莎心想「咦?」,整个人僵住。盗贼注视着皮囊里面,似乎大发雷霆了。 (装了什么不该装的东西吗?) 慌张的拉比莎大意地接近盗贼。 「拉比莎!」 背后传来杰克斯短促的呼喊,在听到碧姬怒骂「笨蛋!」的同时,一股冲击窜过心窝。 「呃啊……」 一口气卡在喉咙,拉比莎瞠大眼睛,整 个人弯成<字形。 眼角余光看到几个黑影从岩石后面跑了出来。 「卑鄙小人!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们从一开始就打算这么做了!」 听到碧姬充满威严的声音的同时,拉比莎的手腕被盗贼抓住了。 (可恶,原来是圈套!) 拉比莎拚命要甩开,却使不出力气。 「嘿嘿,真是意外的收获,你好像也能卖个好价钱。」 拉比莎被拉倒在地上,尽管膝盖摩擦着地面,她还是拚命抵抗。要是被带离这里就完了。一旦被药物迷昏,带到外沙漠或其他地方,到时候连伊弗利特都无法轻易召唤吧。他们只有在中央沙漠才能发挥力量。 「真是难缠的女人。给我睡一觉吧!」 盗贼表情一扭,手里拿着刀柄,高高扬起。 (住——) 就在拉比莎绷紧身体,拚命撇过脸闭上眼睛时—— 铿! 有如硬物互相碰撞的声音响起,同时拉比莎被某种东西包住了。 (咦?) 她惊讶地睁开眼睛,眼前是阴暗的地面。 有人从后面覆上,紧紧抱住她,于是形成阴影。 (有人掩护我?) 大概是杰克斯吧。拉比莎扭身转向背后,跟头巾深处的眼眸对上。 非常熟悉,理所当然似地存在于那里,夜色的—— (……咦?) 拉比莎愣住的瞬间,他推动拉比莎的肩膀,迅速翻身。 被他护在背后,拉比莎的视野被遮住一半,看得到拿着黑色细长棒状物抵住他的杰克斯身影。 在他背后,先前要殴打拉比莎的盗贼已躺平在地上。 于是拉比莎明白了。帮她打倒盗贼的人是杰克斯,而掩护她的人是…… 「杰克斯,不是的!这个人是……」 会打起来。就在这么预感的拉比莎大喊的同时,他也大叫了。 「是我,杰克斯!」 他边说边用食指拉下蒙住口鼻的头巾,露出脸。看到那张脸,杰克斯本来目光锐利的眼睛睁圆了。 「奇怪……是杰泽特?」 听到这句低语,拉比莎也睁圆眼睛。 「咦?」 突然间,其他的盗贼从旁边扑了过来。杰克斯与杰泽特尽管瞬间做出反应,但马上就发现没有那个必要。 因为盗贼口吐白沫,面向后方摔了过来。也就是说,他已经被人击倒了。 三人的视线迅速集中于一处,只见碧姬手叉腰,悠然站立,大概是自行解开绳子的吧。她也一脸惊讶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黑眼珠转动,接着看向从杰泽特背后露出半张脸的拉比莎。 「好久不见了,碧姬。」 在拉比莎头上,从杰泽特嘴里冒出这句话。 (咦?咦?咦?) 拉比莎陷入混乱,视线依序扫过三人的脸上。他们知道彼此的名字? (为什么……这三个人……认识……!?) 然而马上又有新的盗贼过来了。 现在没空悠哉地大眼瞪小眼,三人同时飞快地转身,分别摆出应战架式。 (哇哇!……咦?怎么回事……为什么杰泽特会在这里……!?) 拉比莎陷入混乱,被杰泽特用力拉住手。一下被挡在背后,一下被护在胸前,每当盗贼位置改变,拉比莎的位置也跟着改变,真是教人头昏眼花。 最后脚差点打结,而被杰泽特夹在腋下。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杰泽特!?」 「那是我要说的话!总之现在快逃!」 拉比莎被扔上缩在角落的里固背上,反射性地抓住缰绳。 继杰泽特之后,杰克斯也冲了过来。肩上扛着暴跳如雷的碧姬。 「放开我,杰克斯!你这是做什么!」 「小拉比莎,拜托你,能不能顺便载这家伙?她有点发烧了。」 不由分说地要碧姬坐到拉比莎后面的杰克斯手里,握着刚才的黑棒。根据拉比莎的记忆,那应该是名为棍、不折不扣的武器—— 「杰克斯,你这不是拿着武器吗!」 拉比莎不自觉指着棍子大叫,「嗯?」杰克斯一脸毫无紧张感的表情,歪头表示疑惑。 「武器?不是不是,这只是一根便利的棒子,只要挥动它就可以打倒敌人。」 「那就叫做武器!」 「没用的,拉比莎,那种指正对这家伙无效。」 杰泽特莫名冷静地这么说。后方的碧姬挣扎着要跳下里固。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我非逃走不可?」 「别乱动,碧姬。这样拉比莎不好操控。」 「你得遵守五秒规则,这是你死去老爸的遗言。」 「要是遵守那种臭老头说的话,根本当不了族长……!」 「「碧姬。」」 杰泽特与杰克斯的声音重叠了。两人份的劝导让碧姬稍微退缩,瞬间,杰克斯拍了里固的屁股。 「别担心,拉比莎,我一定会追上你们!」 听着背后杰泽特的声音,拉比莎尽管脑袋一片空白,还是接受了命令出发。 (我、我都搞糊涂了……!!) 虽然想知道的事很多,但现在只能往前跑。 「那么……」 让少女们逃走,歇了口气的两名青年,重新面向战斗现场。 「女人逃走了!」 瞥了激动的盗贼一眼,锖色与夜色的眼眸快速地移向彼此的方向。 「……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你,莫非你现在是受雇于人的盗贼?」 「开玩笑。我是因为某些缘故,在窥探据点的情况下,不知为何看到认识的女人而已。」 棍与刀几乎同时挥动,封锁盗贼的去路。 「你们这些家伙,少来碍事!」 要捕获猎物,似乎得先打倒这两个男人才行。领悟这点的蒙面男子们发出怒吼,高举武器冲了过来。 「杰泽特,尽量别杀他们,因为我讨厌沾血。」 「我知道,我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 简短交谈后,两人相互保护彼此的背后展开战斗。 一直跑到听不到打斗声以后,拉比莎放慢里固的速度,确认背后的情况。 (好像没有追兵。要是跑得太远,之后将很难会合……) 拉比莎一边用眼睛寻找能够待机的地点,一边跟背后的碧姬说: 「发烧的情形还好吗?我找处可以休息的地方,要是晃得太厉害,就跟我说一声。」 短暂沉默后,后方传来极其不悦的回答: 「最弱的家伙自以为在照顾人吗?那叫做帮倒忙!」 拉比莎眨了两、三下眼睛,猛然转头。 「对不起,我居然没发觉!你晃得很难受吧,甚至发出那么恐怖的声音!?」 「嗄?才不是呢!我是受不了你。搞清楚!」 看样子她不是对拉比莎操纵里固的技术感到不满。只见碧姬横眉竖目,好似黑曜石的眼睛瞪着拉比莎,口气严峻地发泄疑似愤怒的情绪。 「真是的,你知不知道都是你害的?居然那么轻易就中了那种显而易见的圈套。结果被当成容易对付的家伙,被人看扁了!」 拉比莎不明白这是指哪件事,于是努力搜寻记忆,接着想起心窝挨揍的事。 「难道说,要不是我靠近盗贼,事情就不会变成这样?」 「那还用说!只要小心警戒,对 方就会以为你是高手,一般情况是不会故意找高手挑起战端的。枉费我发觉不妙,特地叫你逃跑,你却听不懂……真是的,我第一次看到这种笨蛋。」 「笨、笨蛋!?」 这下就算好脾气的拉比莎也发火了。不管怎么样,也不会对第一次见面的人说出这么狠的话吧?虽然她糊里糊涂地轻易中计,的确不对,但是追根究柢,这次明明是碧姬失控的结果…… 正当拉比莎要开口回嘴时,突然想起碧姬在发烧。 (发烧时不免会心浮气躁,这也没办法。) 这时候应该表现出大人风范,向她道歉才是正确的作法吧。 「对不起,是我太大意了,以后我会小心的。」 但是,碧姬不知道是因为发烧还是本来的个性使然,似乎毫无顾忌之意。 「哈!还有以后吗?就算你加入我们这族,我也绝对不会带你去那种重要场合的。杰克斯那笨蛋不知道在想什么,居然带你过来。再说你又是什么人呀?你们是什么关系?」 拉比莎听到这句话,发现碧姬不高兴的另一项因素。 (对喔!是因为杰克斯带了陌生女孩来……!) 现在的拉比莎穿着女装。既然碧姬好像很仰赖杰克斯,看到他突然带了女孩来,当然会在意。 「对不起,我还没自我介绍。我是拉比莎。这次是我硬拜托杰克斯带我来的。呃,我是在昨天遇到杰克斯……」 (杰克斯有随便提婚事的坏毛病,得好好解释一番才行!) 然而碧姬在话题说到库护拿的事以前,就以冷淡的口气打断拉比莎。 「啊——那种事无所谓啦。你八成是被杰克斯捡到,正受到他热烈追求吧。我要问的是你和杰泽特的关系。」 「咦?原来是那样啊?」 尽管有一瞬间拉比莎考虑该不该否定『受到热烈追求』这件事,总之还是照她的要求,叙述起自己和杰泽特的关系。一年多以前两人在旅途中相遇,后来住在同一个镇…… 说着说着,拉比莎发现,想要问那件事的人,反而是她自己。 (他们好像是旧识……不知是怎样的关系?) 就先前的短暂对话听来,似乎满亲近的。 (而且杰泽特喊她碧姬……) 她的本名是碧尔姬丝。碧姬是昵称。会用昵称,就证明两人交情不错。 当拉比莎心神不宁说明完毕,只见碧姬隔了片刻以后小声说: 「……是吗?你们从相遇到现在,才过了一年而已。」 拉比莎把握时机,也急着提出自己的疑问。 「你呢?你跟杰泽特是旧识吧?」 「与其说是旧识,应该说是夫婿候选人喔。我想要他加入我们一族。」 「哦,那真是……」 拉比莎差点不加思索地附和,却在反刍碧姬的话以后僵住了。 「嗄?」 她刚刚说什么候选? 意想不到的表白,让拉比莎哑口无言,不禁转头看向后面。 只见碧姬让长发缠住左手腕,一双黑眸泰然自若地反过来凝视着她。 「我们是五年前相遇的吧,之后有三年一直待在一起。」 (三年……) 拉比莎呆住,无意识地问: 「杰克斯呢……」 「杰克斯?那家伙只是堂哥。你要跟他结婚或怎样都无妨。我们非常欢迎跟外族联姻,尤其欢迎强大的血统。分手时记得留下孩子。」 (………………奇怪!?) 拉比莎这时终于发觉哪里不对劲。 (原来碧姬不是喜欢杰克斯?) 因为听到别人说碧姬好像非常仰赖杰克斯,因此她以为—— 看拉比莎僵住不说话,碧姬似乎感觉到什么。 「你该不会喜欢他吧?喜欢杰泽特。」 被狠狠一瞪,拉比莎心慌地把头转回前方。 「咦!?我、我……」 事情的发展跟当初想的完全不一样,拉比莎难掩狼狈之色。 (我完全不晓得……!) 不晓得是当然的。因为没听过。五年前?那时候拉比莎在杰泽特心目中连个影都没有! 除非问起,不然一般是不会说的吧。以前某个很要好的女生之类的话题。 因此,杰泽并没有错。虽然没有错…… 「从、从那时候……你就想要他入赘了吗……?」 「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想。毕竟杰泽特刚脱离沙岚旅团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会的小孩。不过,明明很柔弱却战斗力过人。」 「沙岚旅团!?」 「哎呀,莫非你不晓得?杰泽特曾经是沙岚旅围的一员喔。」 碧姬以不在意的口吻若无其事地这么说,拉比莎根本说不出话。 她当然知道,怎么可能不知道。只不过,她不认为那是可以像这样,在日常对话中随意说出口的事情。 因为沙岚旅团是传说中的盗贼团,曾经是那里的一员就表示…… 「哦,难不成你怕了吗?这是好事。你死了心吧。」 听到碧姬宛如嘲笑的声音这么说,拉比莎赫然回过神来。 「像你这种普通女孩,不可能配得上杰泽特,而且这样是暴殄天物。你懂吧?」 听到碧姬如此断言,拉比莎发觉碧姬是在试探她的反应。 (不可能,是哪里不可能……?) 内心有一把无名火升了上来。 这个人是怎么了?突然出现,还居然要别人死了心。那种事轮不到别人干涉。 但是在拉比莎反驳以前,碧姬淡淡地再度开口,话语针针见血: 「我看得出来,你只会成为他的累赘。像刚刚也是,要是你反应快一点,至少能保护好自己,可是你却闭上眼睛僵住,所以杰泽特才不得不用身体掩护你,而落得这种狼狈的下场。幸好杰克斯及时赶上,要是晚了一步,杰泽特已经受伤了吧。」 (那时候的确是……) 害怕地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绷紧身体。虽然这是事实…… 「说的简单,一般人的反应哪有那么快!」 「我知道呀。所以我才说,因为你很一般,所以碍手碍脚!」 听到碧姬以受不了的语气这么说,拉比莎不禁为之语塞。 「他骁勇善战。有才能就应该好好发挥,要是为了保护你这样的人,一个不小心倒下就伤脑筋了。看他那种保护方式,似乎是对你产生了感情。但这样很困扰,到了紧要关头会无法做出适当的判断。以前他的战斗方式冷静多了。」 碧姬似乎生气了。声调虽然平淡,但感受得到蕴含着热度。 关于这点拉比莎也一样。被单方面指责,让她感到体内某处开始沸腾燃烧。 (碧姬那种讲法,好像态泽特除了战斗以外就没有其他存在意义!) 「杰泽特可不是战斗工具!有感情是坏事吗!?」 拉比莎忍不住回嘴,但是碧姬无动于衷。 「我当然知道,有感情是好事。我只是想告诉你,换作是我,在那时候是不会做出碍手碍脚的事情来的。你想杀了他吗?」 「想也知道不可能……!」 「既然这样就离开他,这也是为了你好。」 碧姬加重口气,斩钉截铁地说了。 「你和杰泽特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你好像追着他来到同一座城镇,但如果你继续待在他身边,彼此都会遭遇不幸。在后悔之前抽身离开吧。」 「你凭什么对我说这种话!」 只 见拉比莎停住里固,上半身猛力扭转,几乎是正眼瞪着碧姬。这种时候,她已经不在乎对方是不是发烧了。 (我也知道自己和杰泽特完全不同,但杰泽特完全接受了现在的我,我也决定如实回应他。) 「不幸或后悔,应该由我们自己决定吧!」 看着与昏沉暮色格格不入的太阳色眼眸,碧姬头一次露出有些吃惊的表情。 但是她立刻耸肩,拨起黑色长发,瞪着拉比莎。 「你这丫头真是冥顽不灵。我是在告诉你,那种努力是没用的。」 她发出凶狠无比的低沉声调这么小声说完,随即不高兴地别过脸去。 「够了,在这里跟你争辩也不会有结果。我只是好心告诉你而已,你要伤心或哭泣都是你家的事。我只是不希望杰泽特受伤。在他彻底变成懦夫以前,我要拆散你们。」 「为什么你讲话这么一厢情愿呢?你完全没有考虑到杰泽特的心情,不是吗?你只是一意孤行!」 拉比莎压抑不住愤慨地怒吼,这回换碧姬凶狠地看着拉比莎。 「如果你眼前有个家伙想死,那家伙把剑递给你,说:『请你杀了我,求求你』你会怎么办?你会杀了他吗?」 「咦?」 碧姬问了意想不到的问题,让拉比莎不自觉地思考起来。 「那种事……当然不……」 「换作是我会先看对象。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人,至少会不由分说地没收那把剑。有些时候不能优先考虑对方的心情。你懂吗?」 发现自己被碧姬以歪理驳倒,拉比莎不由火冒三丈,张大嘴巴。 「那是两码子事!总之,我是不会退让的,碧姬!」 听到拉比莎充满怒气的话语,碧姬嗤之以鼻,冷泠地说: 「忘记告诉你了,我的本名叫做碧尔姬丝。碧姬是昵称。」 她双手环胸,昂然抬起下巴俯视拉比莎,直截了当地表示: 「我只希望我中意的人喊我昵称。你就不用了。」 这俨然是宣战布告,有如战斗开始的信号。 尸横遍野……不对,是濒临这个状态的一群盗贼。 杰泽特趁这个机会,一一确认他们的长相。因为呻吟声此起彼落,感觉有点恶心,所以他想快点结束这件事。 「话说回来,真没想到你跟小拉比莎认识啊——」 杰克斯把带来的赎金堆在自己的里固上,悠哉地轻声说道。 (小拉比莎……?) 这个称呼好像亲昵过头了,杰泽特抖了一下耳朵,同时看向最后一个盗贼。他迅速让盗贼脸部朝上,扯掉遮住口鼻的头巾。 「我才想问你是什么时候认识她的。」 「就在昨天啊。那真是命运般的邂逅。你想听听吗?」 那名盗贼年纪还很轻,右眼下面有两颗并排的痣,教人印象莫名深刻。 「不用了……」 杰泽特一边回应杰克斯,一边搜寻记忆。这名盗贼是陌生面孔,不是前旅团成员。可是这个很有特色的痣,又好像在哪看过。 「……没关系。详细的经过,我之后再问拉比莎。」 他是最后一个,确认工作结束了。杰泽特转身,视线移向杰克斯。 「让你久等了,杰克斯。我们走吧……」 「……我记得你。」 这时候从背后传来说话声,眼睛下面有痣的年轻人挤出声音说: 「你那张脸,是当时那家伙。终于找到你了……!」 杰泽特疑惑地一转头,他就已经无力地伏在地上了。 (……脸?这么说我的确没蒙面。) 事到如今杰泽特才发觉,先前为了让杰克斯三人认出他,他解除蒙面,就这么战斗。既然对方因怀恨而盯上他,是不是应该现在就杀掉……? 「碧姬很凶暴,我担心小拉比莎。我们快走吧。」 但是听到杰克斯这么说,放在刀柄的手便放松了。 (……对喔,有拉比莎在。) 实在不想以沾染血腥的状态追上她。 于是转身骑上里固,两人迅速离开战场。 「不知道大小姐她们逃到哪里去了。」 「因为土精灵还在飘舞,所以大致晓得。我走前面,你跟着来。」 「我差点忘了你看得见精灵。话说小拉比莎也是精灵使,最近正流行吗?」 「最好会流行啦……等一下,你居然连那种事都知道!?」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赶了一段路,等到摆脱追兵的危险时,杰克斯才将棍子啪的一声从中对折,塞进背后。 其实杰克斯从一开始就背着收纳棍子用的筒子,但因为他总是披着抢眼的大块花布,所以拉比莎没察觉。 「小拉比莎真的很有趣耶,我说什么她都信。」 先前拉比莎听到杰克斯没有武器,尽管表情微妙还是接受他的说词。杰克斯想起她当时的表情,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 看到他愉快的样子,杰泽特流露五味杂陈的表情。 「我问你,杰克斯。就我的记忆,凡是你想追的女人,你一定会加个『小』字称呼对方……你现在还是有那个习惯吗?」 「哦,你记得还真清楚嘛。当然还有罗。」 杰克斯先对想要停在左手的玛莱卡说「不行,现在没戴手套」,接着发觉杰泽特陷入奇异的沉默,因而转头看着他说: 「哎呀,难道那有什么问题吗?」 「大有问题,是我史上最大的问题。」 杰泽特长长叹了一口气,毫不客气地露出狐疑的眼神看他。 「你这辈子到底要几个女人才甘心啊?不好意思,请你放弃拉比莎吧。别看她那样,她可是良家妇女,对你这种重视享乐的男人缺乏抵抗力。我不会要你完全不接近她,但是拜托尽量离她远一点。」 「怎么,你是小拉比莎的监护人吗?」 「碍到你啦?」 「是没碍到我。既然朋友是新娘的监护人,事情就好办了。」 听到杰克斯嘴里念着「新娘……」,杰泽特难以置信地看了他好几眼。 「我怎么不记得你是个会考虑结婚的人!?」 「谁教最近身旁的人,都罗哩罗唆地催我赶快定下来。我是无所谓啦,不过既然要结婚,最好娶个可爱又充满朝气、坦率又刚强、懂得夸奖人,而且喜欢里固的女孩。」 「……你遇见拉比莎以前就那么想了吗?」 「我也不确定耶。大概是吧。唉,反正恋爱又不需要讲究顺序。」 很久没有碰到这样让人无力的对话,杰泽特有股想要抱头苦恼的冲动。 (这家伙开玩笑成瘾,就算嘴上说了也不会认真的吧……) 为了确认杰克斯的眼神,杰泽特抬起视线一瞥,竟然与那双锖色眼眸对个正着。 「你们昨天才认识的吧。会不会太心急了?你真的那么饥渴吗?」 「那么你又是第几天喜欢上她的?」 看到杰克斯浅笑着这么说,杰泽特发觉他的心情大致被看穿了。 (这家伙竟敢调侃我。) 「……你说呢?我不记得了。」 杰泽特心想「谁要任你玩弄」,撇开视线没好气地回答。 「你还真有眼光,杰泽特。那孩子现在已很可爱,几年之后更是女大十八变。」 「我又不是为了那种理由。」 尽管嘴上轻描淡写地嘀咕,脑袋一角却想着那真是欢迎之至。 (最近她的确变得比较像女孩子了,多了几分姿色……呃, 我在想什么啊?) 在思考完全松懈以前,杰泽特转换心情,把话题从拉比莎身上岔开。 「碧姬也长大了,变得很有女人味,起初我还认不出来。」 「小拉比莎十七岁对吧?跟碧姬同龄。那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突然变成美女。」 枉费杰泽特努力岔开话题,却一点意义也没有。 「……原来别人的年纪你都记得。」 「因为我的年纪是相对的。我现在自认二十岁,请多多指教。」 「那不就跟我同龄了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明明是三十四!」 「这么说来好像是耶。不过才短短几年前的事,令人意外怀念哪。」 杰克斯愉快地这么说,表情看起来跟第一次见面时一样,丝毫没变。 「……你婶婶还好吗?」 「她已经退休,不再四处旅行了。现在窝在山里。」 「这样啊。」杰泽特喃喃回应,杰克斯看向他,发出了意有所指的声音说: 「她到最后都很在意你的事。她盼望你能乖乖回来,对碧姬负起责任。」 「嗄!?我做了什么吗!?」 杰泽特有点动摇,视线游移地望向繁星点点的靛蓝天空。 我可不记得自己干过住何需要负起责任的事……!反而是四处逃窜、害怕被欺负的那一个……!就在杰泽特匆匆搜寻记忆时,杰克斯直接给了他答案。 「嗯。自从你离开以后,她变得更凶暴了。」 「那算什么!不关我的事!」 「她那『立志做大事』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了。」 杰克斯掐着眉心,「唉——」一声,叹气给杰泽特看。 「都是你害的,杰泽特。谁教你干了件大事,解放沙岚之镇。」 听到这句话,杰泽特惊讶地将视线迅速从夜空移回,只见杰克斯扬起嘴角看着他。 「我们听到风声了。沙岚旅团和迦帛尔的关系,还有沙岚之镇获得解放的消息。」 这句话让杰泽特充分明白,在分开后,杰克斯他们还是很惦记他。 杰泽特只有跟他、前族长、碧姬坦承他的前旅团员身分,但脱离旅团的目的还有沙岚之镇的隐情,则是含糊带过。 然而杰克斯他们却正确地将风声与杰泽特的情况联想在一起。 (没想到竟然在我主动坦白以前就被抢先了……) 杰泽特感到莫名害臊,也微微扭动嘴角。 「事情还没有全部结束,而且也不是我一个人办到的。」 「从你跟碧姬一样正在打探『沙岚的后继者』这点看来,好像是呢。」 因为杰克斯说得轻描淡写,杰泽特差点听过就算,但他忍住了。 「慢着。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们正在打采『沙岚』的事?」 「是碧姬啦。她坚称那些家伙应该拥有不少财宝。」 杰克斯搓搓下巴,悠哉地这么说。 「我不能透漏更多了……要是从我嘴里说出去,好像会被大小姐折断背脊。」 (碧姬正在打探『沙岚』……?为了什么目的……?) 杰泽特再度望向夜空,视线飘匆不定。假使她拥有某些情报,得问出来才行。 「不过,我想这部分你马上就可以直接问她本人了。」 杰克斯伸出拇指指示前方时,风精灵拂过杰泽特的脸颊。 那只精灵在昏沉的夜色中飘荡,被前方隐约可见的人影吸引过去。 *  *  * 刀刃磅一声打到岩壁上,风压使得烛火猛烈摇曳。 男子看着自己激烈摇晃的影子,映着火焰的眼眸凶恶地转向背后。 「你们这些家伙……瞧不起我吗?」 火红的头发倒竖,手拿着比一般刀刃宽而长的刀,使得轻松自如——他的背影,光是这样就已经十分震慑人心。长及脚踝的外衣从肩膀披垂下来,就算隔着这层宽松的布料,照样感觉得到隐藏着爆发性力量的肌力。 「对……对不起……」 伫立在他背后的男子们极度畏惧,彷佛随时会自动跪下磕头。 他们的首领转过身,不费吹灰之力地挥着重量十足的刀,发出脚步声缓缓走近。 「是因为你们说想赚更多钱,才让你们放手去做的。结果呢?不仅没拿到赎金,还垂头丧气地逃了回来?」 「那是……万万没想到有那么厉害的家伙……」 男子被宽刀拍打脸颊而哑然失声。男子率领的小队获准采取个别行动,向路过的旅行者勒索赎金。 「哦——是哦,这样啊,于是担心小命不保吗?」 首领狞笑地凑近脸看,男子吓得动弹不得。他浑身起了恶寒。 为什么没发觉呢?当初应该就那么逃走才对。这个男人——首领札库罗嗜杀成性。相处了几个月,应该早就明白这点才对…… 咻的一声,刀远离他,他感觉到其他同伴一齐倒退。可恶,一群叛徒。 他想逃却逃不了,因为身体不听使唤。 从札库罗先前毫不迟疑地挥刀敲打岩壁就看得出来,札库罗的刀基本上不是用来斩击,又重又硬的刀身主要是用来敲破对手的头。 咻、咻——眼看那把粗犷的刀远去,以便增加施力距离,男子任冷汗渗进瞠大的眼睛,注视着那幅景象。住手、住手、住手啊、住…… 霍的一声,刀在一瞬之间留下残像消失了。 「呜哇啊啊啊!!」 磅!坚硬的地面发出比敲打岩壁更加高亢的声响,几块石砾被弹开溅到周围。同时,札库罗凶暴的笑声响彻整个据点。 「哈啊、哈、哈!这点程度有什么好怕的!」 札库罗仰望隐约看得见夜空的岩顶,指着滚倒在地的男子,捧腹大笑。 他那样子就像小孩子一样。那些畏惧至极的男子,愣怔地注视他们的首领。 原来首领并没有发脾气……? 他们微抱乐观的推测,果然是想得太美了。只见札库罗笑了一阵后,再度恢复严厉的眼神,环视前来报告失败的那些男子。 「去追击。你们既然已经自称『沙岚的后继者』,就不允许失败。听好,我们是义贼。我们洗劫那些压榨他人的有钱人,将有钱人的财产分送给穷人,是站在穷人那边的强大伙伴……可不能弄垮这个形象!」 他紧锁眉头用刀抵着部下。 「要不然就不能打垮迦帛尔!看来需要将那一行人杀光灭口。虽然麻烦,但也没办法了。这次我就帮你们,无论如何都要找出来。懂了没!」 「唔、喔!」 「还不快去!」 明明已经是晚上却还毫不宽贷地吩咐部下以后,札库罗不悦地背过身。部下趁着首领继续追究之前,慌忙地奔向外头。率领小队的男子跟在最后面,却因为有件无论如何都很在意的事,于是停下脚步,战战兢兢地转头看向札库罗。 这里是岩场最里面保留给札库罗使用的空间。数盏灯火放置在接近地面处,照得周围光亮无比,不像是临时的据点。 地面上有样令人在意的物体。与其说是物体,说是痕迹或许更为贴切。 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畏惧,正是因为那个物体的关系。 平常就算是面对札库罗,他们也不会那样慌乱无措。但是,今天却—— 「札、札库罗啊……」 他紧张得猛吞口水,摆出随时都能逃走的姿势一呼唤,札库罗便缓缓地转头看他。「嗯?」札库罗挑起一边眉毛,一脸疑惑。 「你在之前这里,就是那个,杀、杀了什么 人吗……?」 风精灵不时活动,将有如铁锈的腥味运到鼻尖。 地面晕开来的,是血。 不光是地面。札库罗的衣服前襟、脸颊及手上都看得见那个痕迹。 血还没有乾透,腥味就是证据。 这里是据点最里面的地方。在这种地方被杀掉,只可能是同伴…… 札库罗察觉男子畏惧的理由,微微勾起嘴角。 「喔……这个吗?」 把刀换到左手,札库罗抬起右手,当着男子的面,舔了舔手腕上沾染的血迹。 嘴里扩散开来的红色味道,让札库罗兴奋起来,由喉咙发出笑声。 「别担心,是以前的女人来找我而已……」 不知道是不是这模样让男子感到恐怖,他飞快转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沉醉于血的札库罗,早就没把部下的举动看在眼里。 恍惚感在心里扩散开来。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战斗、血、破坏,变得这么样吸引他。如今他已经无法不主动追求。 目的纯粹是破坏生命时,札库罗就像是支配者。能够掌握对手的生死,残虐地斩断。证据就是有如祝福的花朵般绽放的鲜红飞沫,教人不能自拔。 金钱、女人远远比不上,想要制伏更强的家伙,将之斩裂。 负面的感情?没有那种事。这是生之赞歌,歌颂自己活着。 正义就是力量。我知道这个道理,而我有力量。 (我要斗垮可恶的迦帛尔……改变这片烂弊了的沙漠……) 札库罗陶醉地来回舔舐手腕,回想成为自己命运转捩点的那一天。暴动功亏一篑的那一天。 有着耀眼太阳色头发的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影,他到现在依然清楚记得。 (最后我要抓住那个混帐东西……) 在已经被我方压制的迦帛尔城壁上,在取得胜利的愤怒者面前,把那个完美得像装饰品的头,慢慢地敲破。他不知道想像过多少次同样的场景。 你懂吗,小子?这就是正义。你懂吗?这就是名为力量的正义! ……要是力道太强,那小子可能会在哭喊以前就死掉,还是温柔点好了。 竟然不战而胜,实在不可原谅。那是对札库罗的否定。 『你活在力量中、想要力量、靠力量取胜……你是力量之人吧。』 白袍美男子顺耳的嗓音突然重上心头。 (没错,你可真会看人。) 暴动后,来到卡耶尔消失的据点,拜访他们的奇妙男子。 被杀气腾腾的众人团团围住,一点也没有表现出动摇的样子。总是保持微笑、眯细的眼眸却冷冷含光,是个不能大意的男人。 『可是力量如果缺乏智慧相辅,有时会非常不堪一击。反之亦然……』 这个男人跟自己是完全相反的类型,札库罗不知为何在他身上,感觉到相似的气味。 『在某方面来说,力量取决于数量,或者是财富,而最终形式则是恐怖。』 男人不表明目的,淡淡地叙述,在札库罗放任男人这么做的时候,结论就已经出来了吧。 『你的失败,是因为那些力量不足。凑齐数量的方针是对的。但是正确来说,那不构成数量。不管是你们这方还是迦帛尔那方,憎恨与愤怒都不够。你们没有财富。所以无法收集到足够的武器,无法募集到潜在的同志。只能在生活劳动之余饿着肚子起事,是无法专心战斗的。』 尽管行动的缺点被一一举出,但不可思议的是不觉得火大,反而服气。 『如果你们想要,我可以借你们智慧。只要运用那个智慧,就能动用数量的力量,就能积聚财富的力量。』 札库罗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这个男人是来缔结同盟的。 『如何?要不要运用我的智慧,产生恐怖的力量……』 不等对方说到最后,札库罗早就打定主意。 (伊拉斯是吗……那家伙虽然诡异,但头脑的确很灵光。只是听那家伙的话分送钱财给穷人,偶尔接受某个富豪的委托,就聚集到这么多人。虽然是一群心里只想着如何赚钱的败类……不过只要能够击垮迦帛尔就好,怎样都无所谓。) 之后他要建立新体制,就像野生动物那样,由力量决定一切。就是因为弱者要小聪明企图自保,世界才会充满麻烦。 然后,等到自己得到恐怖的力量之日……就让碍事的家伙统统消失。 (要是以为我会永远乖乖地像家畜一样听话,那可就大错特错了。) 伊拉斯到现在还不肯说出协助札库罗的目的,而且从来都是伊拉斯单方面连络,也不肯透露提供武器资金的富豪名字。伊拉斯一手掌握所有情报,简直把札库罗当成棋子。 札库罗心里当然不是滋味。之前接获指令,要袭击前往南方的迦帛尔使节,札库罗没知会一声就亲自执行这项指令,便是表现了他的反弹。伊拉斯只跟札库罗交涉。要是札库罗不在北方的据点,伊拉斯就只能束手无策地枯等吧。 (这代表我的力量在你的智慧之上。) 差不多该一点一点地让伊拉斯知道这点了。 (我要利用一切,我是为自己而活……!) 札库罗寻找不知道丢到哪去的刀鞘,满不在乎地踩踏地面的黑渍。 「以前的女人,还要她干么。」 嘴唇刻着充满自信的浅笑。 5、急转直下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往事了,当时他还不习惯独自横越沙漠。 十四岁的杰泽特饥渴交迫。 (水……就算是泥水也无所谓……) 夜间苍茫的沙漠寂静干燥,能够回应他期望的东西,一样也没有。 第一次在战场以外的地方感受到死亡的气息,带给他满心痛苦与恐惧。 (对了,只要喝自己的血……) 就在意识逐渐朦胧的时候,他幸运地发现眼前有好几座帐篷,似乎是一群沙漠旅行者搭盖的。 他二话不说地溜了进去,看得见精灵的眼眸定睛细看,寻找感觉有水的地方。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他想要水,以及能够入口的东西。 就在他一心这么想的时候,一回过神来已絰顺利找到粮食。 有水,还有肉乾、果实、乳制品。 他兴奋忘我,竟然当场解起渴、填起肚子来。 虽然瘪缩的胃无法立刻接受食物,他还是硬塞进嘴里。 (当吃则吃,容易腐坏的东西得趁现在吃掉才行……) 但是,身体终究不舒服了起来,就在神智忽然恢复正常之际,感觉有人接近。 他转头的同时用刀一指,只见刀前站着一名中年女子。 从采光用的缝隙照进的月光下,那双浑圆的眼睛愣在那儿。 呼啊、呼啊……想到自己的呼吸声好像野兽,杰泽特不禁悲伤了起来。尽管悲伤,感情麻痹的脑袋依然思考着:要杀了她,还是放过她? (现在杀还来得及……在她尖叫之前……) 他知道凭他的本领办得到,只要尽自己所能就好。 可是,不知为何身体却动不了。 因为从那个女人身上完全感觉不到敌意或恐怖,没有攻击的必要。 (为什么……?) 第一次有这种反应,让他不知所措而无法动弹。就在这时,女人浑圆的眼睛从杰泽特转向他背后的食物袋。然后,「哎呀……」她小声说: 「好大一只野猫溜进来了……」 杰泽特吓得肩膀抖了一下,加强警戒。 他很害怕,他不曾跟镇上的家人及旅团成员以外的人好好说过话。 女人再度把视线转回杰泽特身上,这时脸上第一次浮现类似愤怒的感情。 只见她愤然叉腰,朝毫无破绽地架着刀的杰泽特,以有如责骂的口吻说: 「欤,你要架着刀到什么时候!?还不放下!」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把手放下……正确地说是放不下来,结果女人微微叹气了。 她突然把手插进身旁的袋子,把里头的东西朝杰泽特扔了过来。 「哇……」 类似粉末的东西跑进眼睛,刺痛得眼泪直流。那应该是某种辛香料吧。刺激的味道冲鼻,杰泽特打起喷嚏,防卫彻底瓦解,在眼睛还睁不开的时候,后领被人一把抓住,就这么被带往某处。 「真是的,开什么玩笑!竟然偷偷摸摸地干这种鬼鬼祟祟的事……」 他仓皇扭身,但女人的力气意外地大,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她懂得擒拿的诀窍,杰泽特完全无法挣脱。他一挣扎,胃里的东西就差点挤出来,非常不舒服,结果一不小心把刀给弄丢了。 他们似乎抵达某处,掀开门帘的声音响起,四周微微变亮。他被扔在长毛毯上,感觉不是很痛。 他仓皇爬来,眼睛泛泪地确认周围。被带到什么地方了?我会被杀吗?还是说她要狠狠地教训我一顿,再把我卖了?——想着想着,他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傻瓜,明明那么虚弱,却突然一下子把食物塞进肚子!」 身上被盖了布,头下被垫了柔软的东西,肩膀被压向毯子,最后额头被拍了一下。 「好痛!」 他惊讶地瞠大眼睛,只见女人长出细纹的脸浮现怒色,凑近看着他。 「你需要的是好好休养!等一下我会端奶粥过来,你先乖乖在这里睡一会儿。听好,要是你敢溜掉,我可不饶你喔!」 杰泽特瞠大眼睛,按着额头僵住了。他无法理解这个女人说的话。 他偷溜进来,不仅偷东西还想杀人灭口,她却要他休养进食吗? 「你要下毒吗?」 他不自觉声音沙哑地这么问,女人哼了一声,双手环胸,挺起胸膛说: 「怎么可能?我是要好好招待你,再要你好好反省。要是你以为我是那种俗不可耐的人,看到随时可能死掉的干巴巴小孩,却连饭也不给吃,那你就大错特错了。我会把你养到白白胖胖为止,做好心理准备吧!」 女人对呆若木鸡的杰泽特这么说完,就愉快地摇摆着身体笑了。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人是杰克斯和碧姬的婶婶。 她用来安置杰泽特的帐篷则是杰克斯的卧榻,她似乎一开始就打算委托侄子照顾杰泽特。 这也是后来才听说的事:据说她看到尽管衰弱却毫无破绽地架刀的杰泽特,感觉到了极其危险的气息。于是冒出单纯的联想,认为既然要抓住野生动物的心,就找杰克斯。 总之,托她的福,杰泽特保住一条小命,并且得到重大契机,开始接触沙岚之镇与旅团以外的世界。 他就这么跟杰克斯他们共度了近三年的时光,学到许多生存所需的能力,然后杰泽特再度变成独行者。跟他们一起生活虽然很开心,但是他还有解放沙岚之镇的目的。 头一年独力生活,隔年遇见拉此莎,然后现在又—— 杰泽特与杰克斯跟走在前头的拉比莎和碧姬会合,四人一起前往一族的野营地,在路上开始互相确认彼此的原委。 听完拉比莎的理由后,杰泽特不禁头痛了起来。 「……拉比莎你这个人……」 他一嘀咕就迅速抬起脸来,朝着光辉逐渐增强的星空呐喊: 「就算再怎么担心库护拿,正常人会跟着素昧平生的男人到处跑吗!?」 「我、我又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复杂!」 在杰泽特左侧,拉比莎握着里固的缰绳,畏缩地主张自己的想法。 「我以为它只是走失而已。我想只要库护拿记得我的味道,再解释原委,然后把它领回去就解决了……」 听到这句话,后面的碧姬哼了一声。 「要是你真的相信那是走失,我看你还是不要拥有里固比较好。里固小宝宝是不可能主动离开父母的。你不知道吗?也就是说,你那只库护拿被偷了。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真是有够傻的。」 「我!……我当然知道那种习性,可是……」 拉比莎支吾其词。「好了好了。」杰克斯在她左侧口气悠哉地说: 「别那么说嘛,碧姬。凡事总有例外吧?就世间一般的印象来说,黑色长直发的女孩性情多半和善稳重,可你却是个凶暴的丫头。对吧?」 「不许把你的意见一般化!你想被杀吗!?杰克斯!」 碧姬探身作势掐住杰克斯的脖子。杰泽特侧眼看着她的身影,捣着嘴角陷入沉思。 (我记得……之前看的书上也写过这件事。印象中,出生后大约一个月之内,活动圈是父母气味所及的范围。可见里固宝宝自己走丢是很不自然的事。) 虽然可能也有例外,但是应该不常见。 (……迦帛尔来的大叔到处宣扬说,那身毛皮可以卖到好价钱。) 因此马上怀疑有人行窃,是自己的坏毛病吗? 但是实际上库护拿也在曼纳的黑市出售了。 而且库护拿失踪,据说是在杰泽特他们出 发后不久发生的事……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难道是那家伙?) 脑海里浮现的,是出发前来借钱的前旅团成员的脸。 那天他预定接在杰泽特他们出发后,前往曼纳采购。 (一回去就马上确认。) 读过同一本书的拉比莎,不太可能没发觉那个可能性。她之所以难以反驳碧姬,就是因为那个缘故吧。尽管如此,她还是主张库护拿是自己走失,要是那倜男人真的践踏了她的信赖,根本不可原谅。 这时候碧姬正襟危坐,抬起下巴,略显不满地总结: 「总而言之就是这样吧,因为杰克斯这呆子故意买了赃物回来,和傻丫头管理能力不足的关系,我好不容易得到小里固,却必须交涉放弃它。」 「没错没错,就是这么回事。我们家大小姐脑筋好,真是太好了。」 「你多少反省一下好吗!是谁教你去黑市买里固的!?」 碧姬再度作势掐杰克斯的脖子,受到她的动作影响,「哇!哇!」拉比莎慌张地收回缰绳。另一方面,若无其事地逃离碧姬攻击范围的杰克斯看向杰泽特。 「那么,你怎么会在那种地方?是按日计酬的盗贼差事吗?」 「才不是。这个嘛,简单的说就是……」 杰泽特稍微思考,大致想好可以透露的范围以后,开口了。 「我掌握的情报指出那些家伙会出现在这边。为了调查他们和沙岚旅团的关系,于是监视那处据点。名字有『沙岚』很令人在意吧?」 「原来如此。那么,已经知道他们有没有关系了吗?」 「这倒还没……其他同伴正在调查。」 虽然几乎确定核心分子包含前旅团成员,但杰泽特犹豫该不该说。 (虽然不认为这些家伙会对我们不利,但这件事也不适合到处宣扬。而且碧姬正在打探『沙岚』这件事,也很让人在意……) 他被这一瞬间的烦恼引走注意力,而没能阻止拉比莎开口。 「可是,杰泽特,你不是预定去迦帛尔开会吗?」 他不禁大吃一惊。发现不妙却已经太迟了,碧姬和杰克斯应该都确实感受到他的动摇。 他扫视其他人,结果不出所料,碧姬朝他投以别有意涵的视线。 「哦……你还真辛苦呀,杰泽特。身边有个傻瓜会滔滔不绝地帮你说出不想说的情报。你是不是先把她的嘴堵起来比较好呢?」 「咦?」 拉比莎似乎听到这句话才发现自己透露了不该说的情报。她显得很抱歉地凝视杰泽特。 (虽然那是非正式会议,却不适合透露给外人知道……) 但是杰泽特无意生拉比莎的气。她不习惯交换这类情报,自己应该要注意一点才对,而且这也不是什么致命的失误。 「没有啦,只是为了简单说明,而省略掉了。之前的确去了迦帛尔一趟。塔拉斯伐尔……就是前沙岚之镇,现在和迦帛尔是姊妹市,所以有很多事需要卢理啦。」 杰泽特随便敷衍过去,把矛头转向碧姬。 「话说回来,碧姬,听说你也针对『沙岚』打探了某些事?」 碧姬本来用那双比周围的黑暗更深的黑眼眸目不转睛地观察杰泽特,被问到后便耸了一下肩说: 「是呀,不过这次接触并非出于我方意愿,只是事出偶然。毕竟那些家伙主要是在曼纳北方的沙漠活动对吧?我被带去的据点也充满临时成立的感觉,真是白忙一场。而且那儿没有我期待的财宝。」 「就是那个。你期待的财宝是什么?你得到什么情报了吗?」 杰克斯也说过财宝的事,但杰泽特不曾听过『沙岚』藏了财宝的消息,而且他也不认为真有其事。 (况且新兴盗贼团根本不可能有那种积蓄。) 碧姬虽然个性冲动,一打定主意就停不下来,但脑筋很好。她不可能毫无根据就说出那种话…… 彷佛察觉到杰泽特的疑问,碧姬脸上浮现浅笑。 「虽然我并不是发现了藏宝图啦。只不过,那些家伙是『义贼』对吧?既然有钱分送给穷人,想必存了不少吧……我只是单纯这么想而已。」 (能够分送,所以存了不少……?) 莫名在意这段话的杰泽特,蹙眉瞪着前方的山丘。 根据派遣到北方的同伴的情报,新生『沙岚』主要袭击富家或商队,抢夺容易分送的货币。至于纺织品及宝石因为不易销赃,『沙岚』或许是考虑到这点,似乎没有大肆掠夺。 (『沙岚』得到一部分人支持,规模正持续扩大中。一旦成员增加,就需要养活更多人口,还需要武器和移动费。应该会愈来愈没有给别人钱的余裕才对……) 不对劲的感觉渐渐在心里扩散开来。 扩大规模的同时也持续义贼行为。真的有可能独力办到吗? 杰泽特微微转头看向斜后方,只见碧姬依然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支援者……」 他一小声低语,她顿时浮现颇为满意的微笑。 「所以我想要你呀,杰泽特。」 碧姬在背后轻声说出这句话,听得拉比莎惊讶地转头。杰克斯也从另一边注视着,唯一的眼睛闪耀着兴味盎然的光辉。 ——心中有股昂扬感,教人莫名怀念。 (支援者……原来如此,碧姬他们认为『沙岚』背后可能有类似赞助人的支援。也就是说,财宝是指连系『沙岚』舆支援者的东西——) 那不是金银财宝,而是某样证据。 「……你们还掌握了其他线索吗?」 杰泽特轮流看着碧姬和杰克斯发问,只见两人以非常相似的角度歪起嘴唇。真不愧是堂兄妹。但碧姬随即摇头,尖酸刻薄地说: 「更进一步的情报,不方便现在透露。因为有个大嘴巴。」 「什么!……没问题的,只要提醒我那是秘密,我就不会说出去!」 拉比莎立刻转头反驳,但碧姬装作没听到。 (不甘心。她的意思是我不值得信任。) 拉比莎咬紧嘴唇。难得杰泽特正要取得情报,她却碍事了。拉比莎笔直地面向前方,下定决心再也不开口。 可是她才刚起了这个念头,杰泽特就找她说话了。 「拉比莎,我送你到野营地以后,会先回同伴那边一趟,很快就会回来。」 她不禁吃惊地凝视他的脸。 「咦,你还在工作中吧?就你一个人突然中途脱身,不好吧……」 「最要紧的部分已经搞定,我想接下来交给霍雷普他们应该没问题。而且你没办法一个人从这里回去吧。还有库护拿的事必须交涉。」 「不要紧的,杰泽特。拉比莎有我负责照顾。」 杰克斯从拉比莎旁边探出头来,笑咪咪地说了。 「不如说她根本不需要回去……」 「杰、杰克斯!你在说什么,我谈完库护拿的事就要回去了!」 看拉比莎动摇的样子,可见已经像现在这样被追求过很多次了吧。明知是开玩笑还是觉得不是滋味,杰泽特剑拔弩张地眯起眼睛。 「我就像来的时候那样乘沙暴回去就好了,别担心,杰泽特。」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动不动就召唤伊弗利特的?昨天也昏倒了吧?像那样子频繁召唤,要是身体出了问题怎么办?我劝你不要。」 「因为昨天不小心被骗……」 被杰泽特警告,拉比莎支吾其词,内心五味杂陈。 (我很高兴他愿意陪我一起回去;可是,这样碧姬她 ……) 碧姬开门见山地说过「我要拆散你们」。 只要他在别的地方,碧姬应该就无法出手,拉比莎希望杰泽特能马上离开。 「……这次召唤完,短时间内不会再召唤了。而且那样比较快。」 「库护拿的事,你一个人是谈不拢的。不管怎样最后都会拖很久.」 听到杰泽特说得她好像办不到一样,拉比莎不高兴了起来,语调稍微变硬。 「才没那回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这就难说了。就算真的交涉成功了,你也没钱吧?」 「唔,是没错……老实说,我想跟你借。」 「——要我还你也行喔,我不要钱。」 突然间,听着两人对话的碧姬发出和悦的声音。 拉比莎没想到她会说出那种话,不自觉反问: 「真的吗?意思是你愿意无偿还给我吗?」 「对,不要钱。相对地我要收下他。」 这么说完后,她伸长食指指着杰泽特。 「「————嗄!?」」 哑口无言地转头的拉比莎与杰泽特的声音重叠。 「……啊呀,大小姐的失控剧场又——开始了……」 扶着额头的杰克斯的呢喃,瞬间在鸦雀无声的氛围里回荡。 最快回过神来的杰泽特,慌忙让里固靠到碧姬旁边。 「碧姬,说这种玩笑话麻烦挑选对象。这家伙一板一眼,马上就当真。」 「才不是开玩笑,我是认真的。既然要付钱的人是你,用身体付也一样吧。我觉得这笔交易很划算。」 双手环胸朝杰泽特频送秋波的碧姬,已经进入临战态势。 「追根究柢说起来,都要怪这个蠢丫头没有做好财产管理吧。你应该也想在我们这边跟以前一样过活,更胜于当这丫头的保母吧?你明明跟我一样讨厌笨蛋。这孩子,不管怎么想都跟你彻底相反……」 「住口,碧姬!」 杰泽特忍不住凶相毕露地怒斥,碧姬立刻噤口。 黯然凝视杰泽特的黑眼珠,转眼间涌现透明的泪水。 「你何必那么凶呢……难、难得我们久别重逢,好过分……」(啜泣) 泪珠沿着脸颊滚落,甚是可怜。大部分的男人在这个时候都会结结巴巴,就算没错也会承认自己不对,跪下来磕头请求原谅吧。 但是杰泽特却用食指按住皱起的眉头,「唔嗯——」沉吟了一声。 「如果我的记忆没错,那好像跟挣脱绳子、开锁并列为你的特殊技能之一……然后?你还要假哭到什么时候?」 顿时碧姬停止哭泣,毫无悔意地微微一笑。 「太好了。这点程度就上当的男人,我也不要。」 「你再哭一次试试,我就上当给你看。」 「好呀。只要你答应下次上当就成为我的夫婿。」 听到背后传来的唇枪舌剑,拉比莎想开口抱怨,却始终没找到加入对话的时机。 等到发觉时,场面主导权不知何时已经握在碧姬手中。 (总觉得这两个人……很熟悉?) 彼此毫不相让斗嘴的模样,在旁人看来好像还满愉快的。 与其说两人是同类……虽然是吵架的口气,但是因为没有顾忌,反而显得感情非常好。 「对不起喔,小拉比莎,你吓到了吧。」 左侧的杰克斯带着苦笑攀谈。 「我们家大小姐就是那么激烈。如你所见,不知道为什么死心塌地迷恋杰泽特。」 「好像是这样……」 她不小心一脸心事重重地点头,杰克斯便显得很担心地说: 「该不会刚刚两个人独处的时候,她对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拉比莎犹豫了一瞬间,最后还是摇头。 「没有。虽然碧姬心直口快,还满吓人的。」 「是吗?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库护拿的事,我会帮你讲话的。」 杰克斯微微一笑,把手放在拉比莎头上,就这么凑近脸呢喃: 「对付碧姬的诀窍,就是让她说很多话,喂饱她之后再谈正事。」 这应该是为了避免被坐在拉比莎后方的碧姬听到吧。他调皮的悄悄话,逗得拉比莎不自觉地噗哧一笑。 「难怪现在怎么也谈不成。」 这时候,杰泽特突然注意到两人近距离面对面。 「拉比莎。」 杰泽特没有什么特别的要事,就中断和碧姬的争论,叫住拉比莎。 「嗯?怎样?」 拉比莎立刻跟杰克斯分开,转头看向他。 虽然这让他稍微松了口气,但他并没有准备任何要说的话,因此显得有些焦急。 「没有啦……先不管碧姬一点也不有趣的玩笑话,我还是要帮你交涉库护拿的事。」 回到刚才中断的话题,拉比莎隔了半晌后摇摇头。 「不用了。那是我的里固,我要自己来,自己一个人回去。」 她那么顽固的说词,让杰泽特不由得纳闷地皱起眉头。 「你怎么还说那种话?想再来一次同样的对话吗?」 「要召唤伊弗利特的人也是我。我自己的事,自己清楚。」 「既然这样,要不要我送你?仔细想想,返乡可是一件大事。」 杰克斯再度探出头来。杰泽特瞪了他一眼,保持同样的眼神看着拉比莎。 「我来又不只是为了你。我跟这些家伙也有很多事想谈。我只是顺便帮你而已,你干么这么拗。」 「就说了你不用帮我!」 拉比莎也瞪着杰泽特,心里想着这个人真不讲理。明明是因为杰泽特牵扯进来,碧姬才会开出无理的条件,让事情变得复杂,真不知道为什么杰泽特就是不明白。 (杰泽特或许以为那是开玩笑,但碧姬可是认真的啊……!) 拉比莎看得出这点。她切实感觉到背后的锐利视线。那就像是瞄准猎物的猛禽……彷佛随时会伸出爪子刺进她的喉咙。那比玛莱卡还恐怖。 「我并不是瞧不起你才这么说的。」 杰泽特大概认为拉比莎是因为这样才赌气的吧。他凑近拉比莎悄声说: 「别看碧姬那样,就算正常交涉,也是相尝难缠的对手。大多数人都会被她轻易抓到弱点,陷入不利。就这点来说,我倒是很清楚那家伙的个性……」 (我也知道她很难缠。) 总觉得杰泽特说的话根本不是她想听的,拉比莎有点烦躁。很清楚她的个性?那又怎样?那种事,看刚刚的对话就知道了。 拉比莎想赶快结束这个话题,为了让杰泽特服气,她不小心说溜了嘴。 「没问题啦!杰克斯也说要帮我……!」 说完以后,她才警醒地闭嘴。她心想,碧姬明明在背后保持诡异的沉默,倾听这边说话,但自己却不小心说杰克斯会帮她,这会害杰克斯挨骂的。 然而这一连串言行,在杰泽特看来,却解读出不太一样的讯息。 (……也就是说,她要仰赖杰克斯,所以不需要我插手吗?) 当两人陷入难堪的沉默时,突然传来杰克斯悠哉的声音。 「喔,看得见了。我们就在那座岩山背后野营,有几个人出来了。」 不知不觉间似乎抵达了目的地。杰克斯看向杰泽特。 「来到这里就不要紧了。谢谢你的护卫,杰泽特。那么,你要回去一趟吗?」 锖色眼眸看起来格外从容,杰泽特不自觉愠怒起来。 「要。到目前为 止似乎没被跟踪,今天可以暂时放心了吧。」 「是啊。最好明天清晨就出发……那么,你会回来吗?」 可能是他多心了,但这句话听起来好像挑衅。 「那还用说,我会在清晨以前与你们会合。」 杰泽特一边拉动缰绳要里固回头,一边回答:然后瞪着似乎有话想说的拉比莎。在对方开口之前,他不容分说地交代: 「总之,我会来接你。你不要乱来,乖乖等我。」 他才说完就沿原路直奔而去,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沙尘中。 「……嘻嘻,『不要乱来』吗?我们意见相同呢。」 背后传来挖苦人的笑声,拉比莎气得鼓起腮帮子,不理碧姬。 (杰泽特是笨蛋!讲话都站在碧姬那边!) 既然如此,只能在他返回之前,趁今晚解决库护拿的事。 (谁会失败啊!看我如何不退让、不暴露弱点,战斗到底!) 拉比莎燃起熊熊斗志,暗自握紧拳头,这么下定决心—— 位于岩山的缝隙间,座落在类似山谷部分的碧姬一族的野营地。 拉比莎还没展开舌战,就不得不先双手合十向碧姬拚命请求。 「拜托你,碧姬,让我睡你的帐篷!」 碧姬哼了一声,甩动黑发撇过脸去。 「为什么我非得招待你进我的卧榻不可?」 「别那么说嘛,拜托你咯,碧姬!」 「首先,谁说你可以用昵称的!」 「对喔,碧尔姬丝。拜托啦,求求你。」 看她露出典型的不悦表情瞪着空中,拉比莎向她再三恳求。 「这样下去,我就得去睡杰克斯的帐篷了!」 「那有什么关系。你是他的新娘吧?赶快定情呀。」 「都跟你说了,不是那样!我找你有事!」 对。先不提库护拿的事,眼前的问题是,拉比莎该睡哪里——这件非常单纯的事情。 据说这一族除了族长以外,还有称为男长、女长的职位,女长由族长碧姬兼任,男长则是杰克斯。如果遇到客人拜访,应该会依照性别,招待客人进男长或女长的帐篷才对,但拉比莎就这点而言,立场实在很微妙。 因为一开始杰克斯就介绍她是「新娘候选人」,因此族里的人似乎认定拉比莎会去杰克斯的帐篷。而杰克斯也没有刻意否认,反而笑咪咪地张开双手欢迎。 这么一来,能够求助的人,就只有既是族长也是女长的碧姬。 (虽然杰克斯是好人,应该没有问题,可是杰泽特会来啊!) 这种时候就算被讨厌或怎样都没关系,唯独不想招惹无请的误解。 「碧姬,虽然我不很清楚原委,不过你看那个小姐不是很困扰吗?」 偶然经过的年长女性,帮拉比莎说话了。 「你就帮帮她吧。身为族长,你的表现就等于我们一族的表现。」 「……好啦。真拿你没办法。」 尽管碧姬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但她还是一说完就松开环抱在胸前的手,抓住拉比莎的后领,就这么用力拖行,带着拉比莎到她的帐篷。 「谢谢你,碧姬,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就说了,谁说你可以用昵称的!」 「对喔,碧尔姬丝。对不起,不小心就……」 「哼,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告诉杰克斯那个呆子一声,说你在我这里。」 接着,门帘被放下,拉比莎被留在小巧的帐篷里。 帐篷中央,油灯灿灿燃烧,照亮室内。帐篷本身似乎是用黑亚鲁基鲁的皮制成的,铺垫则是使用了柔软的梅乌毛吧。代表家畜、草、水的花样织得精致细腻,赏心悦目 除了角落设置卧榻以外,就没有萁他多余的物品。充分看得出四海为家者的行囊简便。 「你干么站在入口发呆。去中间好吗?」 被返回帐篷的碧姬用膝盖顶了一脚,拉比莎脱掉鞋子,诚惶诚恐地上了地毯。 「真是的,那些阿姨要我拿了一堆东西。因为炊饭时间早就过了,不会再大肆开伙。」 碧姬一边说,一边把抱在胸前的餐布摊开,将里面的东西俐落地排放在油灯周围。刚好容纳茶海及小杯子的茶具组下面是大块扁面包,拿开那块面包,就出现了装在铜盘里满满的红色炖肉汤。 鼻尖碰到热气,拉比莎的肚子突然咕噜叫了起来。味道好香。 「茶给你。这个面包要泡在汤里面,小口小口吃。因为硬得要命。」 尽管口气不亲切,但碧姬剥开面包,连同茶水一起递给拉比莎。 「谢谢你碧……碧尔姬丝。我不客气了。」 「要谢就谢那些阿姨们。这不是我准备的。」 她这么说并不是因为冷淡,而是真的就是这样吧。 拉比莎有样学样地把面包泡进汤里,咽下去以后稍微噎到了。面包比她想像的还要乾硬。 「我不是说了要小口小口吃吗?你有没有听别人讲话啊!?」 「我有啊,你不必这样动不动就挖苦人吧。」 「我没有挖苦你的意思,只是我一向有话直说而已。」 碧姬抬起视线瞪拉比莎,如她所言毫不顾忌地抨击。 「这是我刚才看到的想法,你几乎什么事都依赖杰泽特吧?感觉你非常习惯被他照顾。真亏你一点都不觉得羞耻。我最讨厌那种拿自己头脑和身体不好当藉口,向男人撒娇的女人。」 拉比莎又差点被面包噎到。这回可真是扔下不得了的炸弹。 「那个女人,该不会是指我吧!?」 「在问人以前,先自己想想看好吗?脑袋如果不经常训练,会变得愈来愈呆喔。」 要是她这么一说就认真地思考也太愚蠢了。拉比莎咽不下这口气,愠怒地皱起眉头,奋力反驳: 「我的确是很仰赖他没错,但我并没有事事都依赖他。首先,我也讨厌依赖成性!」 「思上具是不具体的自我认知。你有什么根据?比方说他反过来仰赖过你?」 「那当然……」 手里一边弄碎面包,一边准备开口举例,正要开口,拉比莎就这么像石雕一样僵住。 (呃……有什么例子!?) 日常风景在脑海里一页一页地翻过。 受仰赖的经验、受仰赖的经验……怎么可能没有!?人是互助的生物,既然住在同一个镇上,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别忘了相互扶助的精神。 ……喔喔,对了,几天前! 『拉比莎,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杰泽特一脸无助地悄悄这么说,于是察觉原委的拉比莎瞒着周围的人协助他。事情发生在两人偶然同桌吃晚餐的时候。 迅速交换彼此的器皿,把白肾豆吃光光,再若无其事地继续吃自己的饭…… (别看杰泽特的母亲那样,要是把食物剩下来,似乎非常可怕……啊。) 这个不太对吧?不采用。 (……奇怪?这么一来,好像完全想不到任何值得一提的事。) 拉比莎冷汗直冒,手机械性地在汤盘与嘴之间来回。 「算了,是我笨,不该问你。等得我都悲哀起来。」 碧姬拾起手背抹抹嘴角,朝拉比莎投以冷冷的眼神。 「总之,想想就知道了。你和杰泽特一点也不相称。他的能力应该更有效应用,而不是当你的保母。你扯他后腿部不觉得过意不去吗?换作是我,会觉得丢脸得想死。」 「你还不是擅自失控,给杰克斯他们添麻烦! 」 拉比莎动怒了,不甘示弱地回嘴。 「像今天也是,你们的族人都非常困扰。你明明是族长却擅自行动,我看是你自觉不够吧?那才丢脸——哇!」 还没说完就被用力抓住胸口,拉比莎被碧姬拉了过去。 「——注意你的措辞,小姐。」 发出低沉声音的碧姬,感觉跟先前有微妙的不同。 「身为族长的自觉不够?你懂什么?」 看来那句话似乎当真惹得她动怒了。虽然发觉到这点,但拉比莎无意订正自己的发言,也奋力瞪了回去。 「只要我一句话,甚至能拿你血祭。要是侮辱身为族长的我,就表示准备跟一族的人为敌。我可不像你那么无足轻重。」 (无足轻重……?) 拉比莎被一把推开,气得立起单膝。 「你不要太过分了,你有什么权利那样说别人!?」 「有呀,因为我有自信做到那样。跟你不同。」 碧姬正眼盯着拉比莎,眼神甚至感觉得到憎恨。 「连自己什么都不会的自觉也没有,却傻乎乎地黏着可靠的人不放,那样就以为自己有所作为,所以才无药可救。看得我都觉得恐怖。」 她淡淡地说着,把空餐具包回布里。 「你休想否认喔?指望杰克斯协助的小姐。竟然依靠才认识没几天,而且是交涉对象一族的男人——」 碧姬把东西抱在胸前站起来,不屑地抛下这句话。 「不像样的女人。」 一说完就掀起门帘,离开帐篷了。 (不……不像样……!?) 拉比莎倒抽一口气,茫然凝视摇曳的门帘,同时紧紧抓住胸口。藏在衣服底下的胸饰,隔着布陷入掌心。 虽然拉比莎的确说了要仰赖杰克斯协助的话—— (……可恶!) 她咬紧牙关,有如追着碧姬般冲出帐篷。 拉比莎向经过的族人打听,一阵风似地朝杰克斯所在之处奔去。 「杰克斯!杰克斯!」 「嗯——?怎么了,拉比莎,吃过晚餐了吗?」 杰克斯拥有自己的帐篷,位置在与碧姬的帐篷相反位置的野营地边缘。从外面拍打门帘取得入室许可的拉比莎,逼近杰克斯——他正躺卧着检查玛莱卡的尾翼。 「杰克斯,你还是不用帮我了。我要靠自己跟碧姬交涉!」 「怎么了?你为什么突然那么激动……」 杰克斯不解地眨眨眼睛爬了起来,手插进锖色的发间搔了搔头。 「哈——我知道了,你被碧姬摆了一道对吧?」 「摆了一道……?」 「碧姬说了一些让你不方便拜托我的话,于是你来拒绝我吧?」 「呜~」拉比莎为之语塞,撇开眼睛。为什么杰克斯会晓得呢? 「啊——你的个性真的太直了,我都不禁佩服了起来。要是动辄被对方的举动影响,交涉是无法成立的喔?这是交涉的技巧之一。」 「交涉技巧?」 「对。找出对方的弱点,尽可能在对自己有利的状况下谈判。关于库护拿的交涉,从你提起时就已经在持续进行了。千万不能大意。」 杰克斯一派轻松地表示「因为碧姬是相当厉害的高手」。 (交涉技巧……那算吗……!?) 怎么想都是轻蔑辱骂。 「附带一提,既然碧姬已经那么激动,今天最好还是算了。库护拿的事等明天再谈。」 杰克斯替玛莱卡戴上帽子,放到地板上,悠哉地表示。 「怎么这样……可是我想在今天解决。」 「焦急是交涉的大忌喔,小拉比莎。反过来说,能让对方焦急就赢了。尤其是个人买卖里固,一般都是花好几天慢慢进行。」 「可是……!」 「还是说,你有什么非今天谈妥不可的理由?」 被杰克斯凝视观察,拉比莎有点不知该如何回答。 (因为,天一亮,杰泽特就要来了。) 到时候,碧姬或许又会要求以库护拿交换杰泽特。 「……我不想给杰泽特添麻烦。」 拉比莎一再烦恼后这么回答,只见杰克斯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歪着头表示不解。 「哪种麻烦?」 「因为他刚才差点被拿来当作交涉条件对吧?就是那种麻烦。」 看拉比莎紧抿双唇,杰克斯瞬间收敛悠哉的表情。 「麻烦是吗……」 他低声呢喃,随即又恢复轻松的表情。 「先别说那个了。小拉比莎,你一直独自待在这里好吗?」 趁拉比莎愣怔地抬起脸时,杰克斯托着她的下巴凑近—— 「你好不容易才住进碧姬的帐篷,差不多也快回不去了喔?」 ——在她耳边这么呢喃,语气一点也不像开玩笑。 「……!」 拉比莎推开杰克斯的胸膛,顺势一口气退到门帘旁。 「抱、抱歉,打扰了!」 她差点被门帘缠住地仓皇冲出去,慌张地跑走;杰克斯竖起耳朵追逐她的脚步声半晌以后,浅浅微笑了。 「……让那——么可爱的女孩不安怎么行呢,杰泽特。你真的希望她被抢走吗?」 赶回原本帐篷的拉比莎,被碧姬叱喝「身为客人不要到处乱跑!」,怀中被塞了床单、毛毯,在跟碧姬对侧的墙边铺了自己的床。 「碧姬,关于库护拿的事……」 拉比莎跪坐在床单上提起,却被碧姬没好气地驳回。 「那件事明天再说!请你做好心理准备,清晨就出发。要是敢悠哉睡过头,我就把你留下。还有,谁说你可以用昵称的!?」 要是继续争辩,总觉得到时候就算她没睡过头,照样会被留下来。 (怎么办?只能这么等杰泽特来吗……!?) 既然碧姬无意和姬谈论这个话题,那纵使自己再怎么苦恼,也只能等下去了。 碧姬强制熄灯,拉比莎心不甘情不愿地钻进被窝。虽然她不觉得睡得着,但疲劳至极的身体似乎不知不觉间渴望睡眠。 就在她心事重重地想事情的时候,倒是很快就坠入梦乡了。 送拉比莎等人到野营地的杰泽特,在星光下骑着里固狂奔。 (……可恶,总觉得不是滋味。) 他想吹散内心不快的阴霾,更是加紧脚步。 真是漫长的一天。意想不到的事情接二连三发生,精神早就疲惫不堪。他会像小孩子一样为了无聊的小事发怒,就是因为这个关系吧。 (不过,话说回来,拉比莎那家伙,看来需要认真教训她一次。不仅突然投靠陌生男人,最后还傻乎乎地听话跟着他走,究竟是怎么回事?) 虽然他和拉比莎相遇的情况也很相似,不过暂且不提。 这次碰巧对方是杰克斯,所以没事,万一是截然不同的缺德…… (……不对,已经够缺德了。) 杰泽特改变想法,深深叹息。拉比莎身边的人如果不是杰克斯,他恐怕也不会这么在意。 杰克斯擅长抓住人或动物的心,也从以前就擅长抓住女人心。每到一座城镇或村落,才一不留神,下一瞬间他就已经找到情人了,真教人怀疑他是不是使用催眠术之类的手法。 (他的手脚快得吓人,我到现在还是搞不懂其中的道理。) 看似参悟人生却又莫名重视享乐的他,对人对事鲜少认真。可是大多数情况下,他都能发挥超出一般人认真努力的成 果,所以非常恐怖。 在他顾着思考的时候,里固依然忠实地奔驰。 这一带地形复杂,大大大小的险峻岩山绵延不绝,但也因此便于隐密行动,而且跟其他空无一物的广阔沙漠比起来,反而容易记得路。 在星光下,各种地标变得难以辨识,虽然费了点工夫,杰泽特还是顺利抵达了与同伴约定的地点。 岩壁纹理有如女子缠腰布的襞褶,杰泽特逐一确认这些襞褶步行着。 只有一处的襞褶在上方交会重叠,在下万有裂缝通往这座岩壁内部的洞穴。这是沙岚旅团过去利用的秘密地点之一。 在找到那个勉强可容一头里固通过的缝隙前,杰泽特冷不防感觉到空气里搀杂着腥味。 (是血的味道。) 他顿时神经绷紧。不知道是不是附近有动物尸骸之类的东西? 「霍雷普,是我。」 杰泽特一呼唤,隔了片刻以后,传来霍雷普刻意压抑的嗓音。 「……是杰泽特吗?」 「我来晚了,发生了一点意想不到的情况……」 他朝里面走去,再度嗅到异味。 那是有如含油物品烧焦的剌鼻味道,搀杂着铁锈味。 (……难道是!) 他加快脚步,扶着粗糙的岩壁弯过转角,发现同伴的身影,杰泽特倒抽一口气。 「被攻击了吗!」 小火堆旁,和杰泽特他们分头行动的两人瘫坐在地。 正在看顾其中一人伤势的霍雷普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点头。 「似乎和札库罗接触了。」 其中一人自行咬碎药草敷伤口,另一人显然伤势不轻。要是没有霍雷普搀扶,甚至坐不起来。 敞开的胸前,从右肩往腹部划过一道令人不忍卒睹的烫伤痕迹。应该是为了止血而故意烧的。刺鼻的异味就是来自那里。 「抱歉,我们太大意了……」 伤势较轻的那方痛得冒汗,懊恼地开口。说他伤势轻是相较于另一人而言,他显然也需要救治。 「我们到据点一看,发现旅团成员在……是以前还满熟的家伙。我们认为这是个好机会,就找对方谈谈。结果对方愿意安排我们跟札库罗见面,因为那家伙好像完全把我们当同伴……我们因此掉以轻心……」 「就算其他旅团成员如此,但札库罗不一样。」 霍雷普不忍心看他连说话都极痛苦的样子,使眼色制止以后,接着他的话说下去。 「听说他们在据点里跟札库罗一见面,札库罗立刻问他们『要不要成为同伴』。因为我方的目的是让旅团彻底解散,于是提出希望双方对话的要求,没想到那家伙就突然毫无预警地……」 『既然如此就消失吧。』 刀如电光石火般挥出,砍中了上前一步的男子的肩膀。 另一名同伴大吃一惊,要掩护同行者逃走,也被毫不留情地斩伤。要不是在周围观察情况的前同伴出面制止,现在这两人早都没命了吧。总之,据说他们不顾一切地逃了出来。 「札库罗已经舍弃我们了……!」 杰泽特在痛得绷着脸的男子身旁蹲下,察看他背后的伤势。血还没完全止住,他的衣服背面染成漆黑。 「这样下去情况不妙,需要好好包扎治疗才行。霍雷普,你那边怎样?」 「伤得相当重,意识模糊。我本想做完急救以后,就立刻逃进附近的村落。你平安无事回来,真是太好了。」 「就算是附近的村落,从这边过去也要半天以上吧。而且这一带都是些排外的贫穷村落,看到这么明显的刀伤不知道肯不肯收留……」 杰泽特这么说的同时,已经打定主意。 (这种时候也没办法了,就拜托碧姬一族吧。) 他们之中不仅有人懂得医术,最重要的是他们是朋友。比起拜托素昧平生的村人要可靠好几倍,而且现在他们离这边还算近。 「霍雷普,我有个想法。」 杰泽特撕开布包扎同伴的身体,快速地说明原委。 *  *  * 感觉到帐篷外的吵杂气氛,拉比莎清醒了过来。 (怎么了?已经准备要出发了吗?) 她揉揉眼睛坐起,环视周围。虽然相当昏暗,但似乎已经早上了。可能是因为这里位于山区,所以太阳光照不到吧。 眼睛不经意转向旁边,看到空荡荡的卧榻,她惊觉不妙。碧姬不在。 (要是睡过头,不知道又会被她怎么挖苦呢!) 拉比莎奋力掀开毛毯站起来,简单打理仪容后冲出帐篷。 她抚平睡乱了的头发,同时环视周围,在昏暗中看得到零星人影。 岩石间透出的细长天空,看起来还是夜晚的天色。起先以为只是阳光照不到,结果似乎纯粹是太阳还没出现。 (就算说清晨出发,也太早了吧……?) 拉比莎疑惑地再度环视周围,发现山谷入口处有熟悉的人影。 是杰泽特和……因为头发放了下来所以一瞬间没认出来—和碧姬。 不远处还有杰克斯,他与一族的男性进行作业。他们似乎支解了一部分帐篷,将支柱与布组合成别的东西。 目前知道的状况是杰泽特已经抵达,但总觉得周围的气氛格外骚动,好像不只这样而已,总之拉比莎决定先走向他们。 这时杰泽特和碧姬突然跑了起来。杰克斯与周围的男子也动了起来。 「等等……杰泽特!」 她也慌忙跑过去,追上并抓住杰泽特的衣服。杰泽特朝她投以惊讶的眼神。 「拉比莎,原来你起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情况好像不对劲……」 杰泽特没停下脚步,一边跑向自己的里固,一边迅速告诉拉比莎: 「同伴受伤了,我拜托碧姬收容他们。」 「受伤!?」 「搬运途中情况危急,于是藉助族人的帮忙前去迎接。」 「杰泽特,杰克斯要去,你帮他带路。」 碧姬尖锐的声音从旁打岔。她似乎是出声以后才发觉拉比莎在场。只见她稍微蹙眉,扬起手指着帐篷的方向。 「你去睡觉。碍事。」 碧姬一说完就背过脸去,朝她自己指示的方向走掉。 (说我碍事……) 拉比莎气得绷起脸,从她身后,杰泽特也对她说了类似的话。 「拉比莎,你回帐篷吧。不要随便走动比较好。」 眼看杰泽特牵着里固要走,拉比莎追了过去,抬起头看着他说: 「要是我去,不就可以用沙暴载他们了吗?」 「不用了,你乖乖待在这里。不好意思我赶时间。」 「既然赶时间……」 在她重申以前,被人从后面用力拉住手臂。转头一看,只见碧姬表情凶悍地瞪着拉比莎。 「你真是搞不清楚状况。要是刮起不自然的沙暴,引起奇怪的家伙注意该怎么办!?」 拉比莎恍然大悟地转回视线看杰泽特,他已经骑上里固。他瞥了碧姬一眼,一句话也没说立刻跑走了。 「我说过你很碍事吧。快点回去睡觉!」 碧姬甩开拉比莎的手,再度快步朝帐篷方向走去。看来她刚刚走到一半,又回来阻止拉比莎。 (我是不是太多嘴了……) 尽管有些沮丧,但拉比莎心生一念,小跑步追上碧姬。 「等一下,碧尔姬丝。那么,这里有没有什么我能做的事?」 「有呀,就是回帐篷。」 碧姬瞥了背后一眼。简洁回答。 「可是我看大家都很忙,是在准备迎接伤患吧?」 跟先前比起来,周围的人影增加了。女人匆匆进出药师的帐篷,一下搬床单、一下烧开水,忙碌奔走。 「搬东西或顾火呢?」 「都不缺人,所以不用了。你就先待机。」 「可是同伴受伤了,我怎能坐着不管呢!」 碧姬终于忍受不下去似地转头了。 「吵死了,你能做的事,就只有不要再跟我说话,赶快进帐篷而已!外人随便插手反而不方便做事。碍手碍脚!我没空生出工作让你自我满足,可不可以不要碍事!」 她说完想说的话,就甩着长发,撇下拉比莎跑走了。 (碍事……) 这是第几次被这样怒骂了呢? 拉比莎不得已,只好钻进碧姬的帐篷。心情沮丧到极点。 (碧姬说我什么也不会,其实是她不肯让我做吧?) 就在她闷闷不乐地抱着大腿枯坐时,不久响起一大群人过来的脚步声。从「就快到了」「撑着点」等说话声判断,应该是伤患送达了。虽然在意情况,但又受不了再被碧姬嫌碍事,于是她决定不出去。 她就这么心神不宁地度过一段空白时间,不久听到集合声。那是这种时候依然沉着的杰克斯的声音。 「起床、起床——麻烦大家集合一下好吗?大小姐有事宣布。」 因为她不是族人,所以犹豫了一下,但她实在没办法再这么枯坐下去。再加上召集人是杰克斯,感觉比较没有顾忌,最后拉比莎也走出帐篷,前往野营地中央。 头上细细的天空终于泛起鱼肚自,弥漫着早晨该有的气息。 在药师的帐篷前,碧姬手叉腰,略后方是杰克斯,再后面是杰泽特和霍雷普并排站着。想必没有人还在悠哉地睡觉。所有人都在碧姬面前围成半圆形集合。 当拉比莎悄悄地混进人群最外侧的时候,碧姬说话了。 「大家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后面这个人是以前待过这里的杰泽特,他的同伴被盗贼袭击受伤了,现在药师正在治疗。」 她环视族人的脸,淡淡地叙述要点。 「只靠剩下的两人搬运伤患是不可能的,所以我决定由我们一族帮忙搬运。因为没有时间,就不开会了。我以族长的责任决定。」 看来似乎不是宣告提案,而是发表决定事项。周遭微微躁动起来,几个声音说:「工作吗?报酬呢?」 「不谈报酬,这是援助。我说过了吧,只靠他们搬运是不可能的。」 鼓噪声更大了些。有人点头,也有人歪着头表示疑惑。 「可是,大小姐,护卫或搬运是我们的工作之一。这样以后岂不是做不成生意……」 看来似乎是担心一族日后沦为廉价劳工。也有人提议说:「还是多少收一点比较好吧,至少药钱……」 (说的也是呢。虽然塔拉斯伐尔的伙伴因此得救,但在这一族的人眼里看来……) 拉比莎环视周围,也觉得这是很合理的反应。 总觉得,依碧姬擅长讨价还价的个性看来,搞不好她本来也抱持这种意见。 尽管如此她还是伸出援手,是因为对方是杰泽特…… (……她是不是又打算用这件事当理由,制造对她有利的状况……) 就在拉比莎冒出这个念头,而不禁蹙眉的时候—— 先前保持沉默的碧姬,突然瞪了那些有意见的族人。 「你们从什么时候开始,沦落成那么俗不可耐的人了?」 那是充满愤怒的低沉声音,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我们对在沙漠中性命垂危的人,不会做要对方选择生死的生意。这是代代传承的一族精神,你们都忘了吗?」 拉比莎如梦初醒,从众人之间凝视碧姬的脸。 只见黑眸映着灯火的光,碧姬挺直背脊昂然抬起下巴怒吼。 「要是不愿意,就杀了我碧尔姬丝!有人反对吗?」 ——空气彷佛发出撕裂的声响。 充满威严的了亮声音沿着岩壁窜入云霄。 (啊……) 拉比莎感觉浑身发麻,有如电流通过,也不自觉挺直背脊。 周围的人似乎也大同小异。不管是谁都无法从碧姬身上移开目光,再也发不出声音。 不可能出现反对意见。不久零零散散地传来温和的赞同意见。 「就是说啊,我们一族跟其他小气鬼是不一样的。」 「怎么能够不帮助老朋友呢,我们尽快送他们回去吧。」 「既然大小姐那么说了,我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就连刚才反对的入都服气地点头。 碧姬再度以严厉的眼神环视周围一圈…… 突然微微一笑,发出了跟先前截然不同的愉悦声音。 「谢谢,我最喜欢你们了。要是你们赶快动手准备早饭,我会更爱你们。」 隔了短暂的空档后,这句话缓和了现场气氛。 至今在碧姬后方彻底消失存在感的杰克斯,悠哉地轻声说: 「那么,我去睡回笼觉好了,反正被大小姐更喜欢也没意义。」 「想被踹飞的家伙,只有杰克斯一个就够了吧!?」 两人的对话引发哄堂大笑,清晨的野营地气氛突然转为明朗,彷佛原本停止的时光再度流动。 散开的人群中,只有拉比莎一个人杵在原地,无法动弹。 (一族的精神……) ——并不是用来得到杰泽特的筹码。 她感到羞愧,脸颊发烫。 就算碧姬再怎么喜欢杰泽特,她的判断可是掌握了两条人命与一族的行动,不可能凭那么轻率的想法决定。 而且她做这个决断不是为了杰泽特,而是为了伤患。明明只要稍微思考就能明白的事情…… (我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我的想法扭曲了……) 因为一再被嫌碍事,被赶进帐篷,对此心生不满…… 所以想得到认同,想为了自己表现有用的一面。 不想承认碧姬很厉害,胡乱猜忌想贬低她,结果那只是突显自己的扭曲—— (碧姬很厉害。就算不仰赖杰克斯,也是一个独当一面的族长。不但果断,头脑也很好。懂得抓住人心,外加坚强又美……) 一旦认同碧姬,就有如老树皮逐渐剥落般,只看得见碧姬的优点。这样看来,不管怎么想,碧姬都比她优秀。 (我们明明同龄……) 这种差异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哎呀,原来你在呀。那边是通道,你站在那儿很碍事。」 碧姬发觉拉比莎,用动作示意她让开。她高高在上地看着仓皇退开的拉比莎,继续说: 「要是有空,能不能去清理里固身上的泥巴?你会照顾里固吧。」 看到拉比莎表情惊讶地拾眼看她,她微微蹙眉。 「怎样?你不是一直吵着想做点事吗。不满吗?」 「碧姬。」 听到杰泽特徒背后喊她,她甩着黑发转身。 「先确认路线是不是比较好?」 「是呀,就用杰克斯的帐篷吧。这样你们之后马上就可以休息。」 「好,麻烦这么做……」 碧姬完全转身的同时,杰泽特发觉拉比莎。 「啊,原来拉比莎也在。」 ——就像是顺便被发现的。 心里隐隐刺痛,她再也受不了。也不知道 是什么缘故,拉比莎迅速转身跑走了。 「喂……!」 虽然杰泽特又喊了一次她的名字,她却没停下脚步。 穿过碧姬的帐篷,跑到里固集中的地方。 在晨雾中,成群里固就像会呼吸的小山般互相依偎,大多数都还睡得香甜。 拉比莎在那之中发现了白毛的小里固,静静地在它眼前蹲下,把脸半埋进抱着膝盖的手中。 「对不起,库护拿,你的主人这么差劲……」 她发出模糊的声音这么一说,忽然鼻酸起来。 自己不可能跟碧姬抗衡。 拉比莎不觉得自己有办法独力交涉。 ……自己待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潮湿的晨雾沾湿她的衣服,变得沉重不堪。 6、摇摆不定 ——总觉得,最近塔拉斯伐尔充满了不安定的气氛。 亚里耶皱着眉头仰望天空。 天空还是一样非常晴朗。今天风也不强,空气清新。 明明是这样风和日丽的一天,还是觉得哪里不安定。 (谁教拉比莎和杰泽特都出去了还没回来……) 他摆出为难的表情双手环胸,提不起劲地迈开步伐。 (黎度和乌尔哈也吵架了,我该怎么才好?) 单独搭在镇郊的帐篷旁,有个身形高大的人物坐在那里。 似乎被黎度赶出帐篷的乌尔哈,就在帐篷旁过着野外生活。 (那家伙没有乌尔哈,不知道要怎么生活。她要找的人又是谁?) 诸多问题让亚里耶在意得不得了,却迟迟不敢问,但他也差不多快到忍耐极限了。他今天就下定决心要问个清楚。 (因为,要是拉比莎在,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应该会马上处理才对。) 然后杰泽特虽然嘴上会嫌麻烦,最后想必还是会被拖下水帮忙。可是现在只有亚里耶一个人。 (……虽然跟我没关系。可是,她帮我占卜库护拿的下落,加上之前我好像也说得太过分了……) 就在他嘀嘀咕咕地自述复杂的心境时,终于抵达帐篷前了。 「……啊,天还这么亮,应该还在睡。」 但是最后他终究提不起勇气出声,准备转身走人。 「亚里耶先生。」 就在他转身时,被轰隆的低沉声音叫住,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既然被叫住就没办法了。他动作生硬地转头面向乌尔哈。 「你叫我?我只是偶然经过而已。」 他手叉腰,微微撇开视线这么说完,端坐如石像的乌尔哈再度轰隆矗隆地振动喉咙对他说: 「不好意思,你等一下能不能帮忙看看黎度?」 「……」 就某种意义来说,这样正好。既然被拜托就没办法了。 「真拿你没办法,好吧。那就等一下喔。」 「谢谢,感恩。」 起初虽然不容易听清楚,不过渐渐习惯以后,竟然觉得乌尔哈的声音听起来很稳重。 (奇怪,乌尔哈本来就长这样吗……) 他悄悄看向乌尔哈,发现那双青灰色的澄澈眼眸也看着他,眼神慈祥得与庞大粗犷的身体不相称。 本来还以为乌尔哈拥有更像爬虫类的尖锐眼神,一定是因为平常都是被乌尔哈从上方俯视,所以眼神看起来特别差吧。 「……不过啊,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亚里耶觉得乌尔哈好像比当初想像的更容易亲近,于是不再紧张,在乌尔哈身旁坐了下来。他认为,既然乌尔哈都拜托他看看黎度了,他想稍微了解一下情况也不为过。 「你明明总是在身边照顾她,她却这样把你赶出来,你不会不甘心吗?那家伙那么伟大吗?感觉已经糟到不能和好了吗?」 他不小心连续发问,不过乌尔哈慢慢地逐一回答了。 「我不会不甘心。正巫女与其说是伟大,不如说是特别。保护她的身心是我的使命。现在,黎度不希望我待在身边,所以需要保持距离。这不是和好的问题,我必须等到她原谅我。」 「可是,那家伙生气,是因为找不到要找的人吧?」 发现乌尔哈的眼睛动了一下,亚里耶慌忙补充说: 「对不起,之前不小心听到一点对话……」 亚里耶吞吞吐吐地辩解,同时压低音量,豁出去问了; 「……那么,事实到底是怎样?明明找到了却瞒着她吗?」 片刻沉默后,从上方传来地鸣。 结果错了。是乌尔哈的笑声。 「你真是直肠子。」 「咦?怎、怎样啦,因为我在意嘛。」 因为被笑的关系,亚里耶觉得有点丢脸,不高兴地鼓起腮帮子。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啦,不过感觉你好像把黎度当成命根子对吧。假使你明知道却隐瞒,那应该是为那家伙着想吧?假使真的只是没找到,就是那家伙擅自发飙而已。不管怎样,你都不会不甘心吗?」 换作是我一定很不甘心。嗯,绝对不甘心!——从上方看着亚里耶彷佛当成自己的事一样气呼呼的,乌尔哈稍微展露笑容。 「我不会不甘心。就像你刚刚说的,那孩子是我的生命。」 看亚里耶噘着嘴仰望他,乌尔哈投以温柔的眼神。 「你现在也有了那样的人。」 乌尔哈这么说的时候,一道影子落在两人面前。原来是塔拉斯伐尔的居民。 「你就是乌尔哈先生对吧?有客人来找你。」 朝他指的方向转头一看,在黄色的大地上发现了一道长长的白色人影。 那个人全身裹着白袍,兜帽戴得很低,看不出性别。 有如突然出现的幻影,那个身影看起来似乎和这片荒芜大地毫不相称。 「对方说不必报名字,你看了就知道。」 亚里耶站起来,手放在眼睛上挡光远眺,眨了两、三下眼睛。 「我好像在哪看过那个一身白的人影。要我带客人过来吗?」 亚里耶觉得帮这么一点忙无所谓,转头看向乌尔哈。 没想到乌尔啥瞠大了小小的眼睛,有如化石般坐着不动,只注视着白色的人物。 「伊拉斯……!」 ——乌尔哈小声呢喃这个名字的瞬间,亚里耶心里产生了未知的不安。 他觉得乌尔哈的口气,就跟呼唤某种不祥东西的名字时一样僵硬。 (那人是谁……?) 白色人物不等人迎接,就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睡不着……) 感觉太阳穴附近隐隐作痛,黎度叹了口气。 自从再也看不到光的那天起,她一点也睡不着。 就算到了晚上也不想看星星,就算尝试冥想也完全无法集中精神,无法跟世界合一。她什么也感觉不到,就连身旁有谁在都不晓得。 (得冷静下来才行。总之先冥想……) 她想要赤身裸体感受大气,正要胡乱脱掉长袍,却又立刻生厌而作罢。 黎度一屁股坐在铺垫上,黯然垂首。 (一无是处。现在的我只是勉强拥有夜视能力,并不是正巫女……) 要是这件事被人知道了怎么办?会变成伪巫女吗? 乌尔哈将会被解除随从职务吧……莫非最后看到的那个预见是…… (谁来告诉我……我是怎么了……) 当她在心里虚弱地喃喃自语时,突然从门帘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黎度,是我。」 吓得肩膀抖了一下,背对门帘而坐的黎度,立刻将注意力集中在背后。 「我可以进去吗?」 一听到这个声音,黎度顿时感觉到心情缓和下来,这反应教她吃惊。 没错,真不知道自己之前在畏惧什么? 也有把看不见光视为理所当然的人。尽管如此,他还是对自己很好不是吗? ——不要告诉别人喔。 一边竖起手指比在嘴唇前面这么说,一边给吵着要离开祭殿的她看许多东西:砂枭的小宝宝、沙漠蔷薇、仙人掌的果实…… 「……请进。」 她稍微提高声调这么说完,隔了片刻,她感觉到有人安静地进来了。 「你好像为了什么事在闹别扭。」 伊拉斯声音含笑地这么说,同时弯下身,替她整 理凌乱的长袍领口。 「为什么知道这里……你来做什么……?」 「我猜想你或许需要我——我知道乌尔哈的秘密。」 声音明明小得宛如呢喃,却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分明。 「……你说什么?」 「我知道乌尔哈的秘密。我们的同志跟踪他,找到了你所在之处与他的秘密……你好像要他找什么东西。」 黎度困惑不已,一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假使伊拉斯是打算指责她的行为而监视乌尔哈,那么她不能轻易承认。护卫监视正巫女是随从的任务。就算乌尔哈是听黎度的命令行事,会被处罚的人依然是乌尔哈。 但是伊拉斯说出的话,仿佛要将她的不知所措一扫而空。 「——乌尔哈背叛你。」 「咦!」 黎度不觉大叫,伊拉斯伸出食指轻轻地触碰她的嘴唇。 「安静。心要定,不然会看不见真实喔。」 但是对黎度来说,现在不是乖乖听他说教的时候。 「这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些什么!?」 「我会告诉你的,只要你那么希望。只不过有一个条件。」 「条件?」 「是的。你要离开乌尔哈,到我这边来。」 (离开乌尔哈……?那是……!) 黎度惊觉真相,就是那个预见显示的状态。 「只要你愿意跟我来,所有你想知道的事,我都会告诉你。」 甜美的诱惑缓缓地沁入耳朵。既然是命运,就必须接受。 但是,她不能那么轻易点头,他是修正派的总裁。 跟他一起走,就表示要违背她和保守派老人们的约定…… 「我不是你的敌人,黎度。要我告诉你最大的理由吗?」 伊拉斯想必是将黎度的沉默解读为对他的不信任。只见伊拉斯轻轻把手放在黎度头上,改为比较庄重的口气说: 「我的母亲曾经是正巫女,而且是你的前一任。」 黎度不禁怀疑自己听错,惊讶得几乎停止呼吸。 (伊拉斯的母亲是正巫女?不可能,因为……!) 她听到的说法是,自已是在空缺多年后在众所期盼下诞生的正巫女。 而且,正巫女不允许结婚。虽然到了某个时期会基于义务生子,但生下的孩子会立刻送到别的地方抚养,终生都不会知道自己的母亲是正巫女。所以就算那是真的,伊拉斯会知道这件事也很奇怪。 「母亲的纪录被抹除了。因为正巫女怀了随从的孩子,一起逃亡,是丑闻中的丑闻。所以就当作没发生过。」 听到伊拉斯淡淡地叙游,黎度只能哑口无言地接受。 「怀了我的同时,母亲也失去正巫女的力量。父亲在我出生后不久就遭遇事故身亡。母亲带着我加入巡回表演团一家,她活用了占星的能力。」 伊拉斯的声音听起来颇愉快,绝对不是在悲叹自己的命运。 「母亲死后,我决定回到星都。因为母亲常常怀念星都,所以我也想亲眼看看。然后到了今天……黎度,我——」 指尖静静温柔地缠起藜度的发丝。 「不认为抹除母亲的作法是正确的。正巫女是特别的,她的言行统统都有意义。然而,保守派的老人这么主张的同时,实际上却操控着正巫女——你不曾这么感觉过吗?」 感觉到那只手连同缠绕的发丝触碰到脸颊,黎度微微点头。 「或许,有过……吧……」 失去力量,遭到抹除的正巫女。知道她的存在,给了黎度强大的希望。 她想知道更多详情。失去力量的正巫女经历怎样的苦恼、有过怎样的想法、后来是怎么活下去的。而且既然伊拉斯有那样的母亲,就算知道她失去力量,或许也会一如往常接受她。 「你的话语有力量。」 伊拉斯的声音稍微变近,可知他凑近了脸。 「我以前告诉过你吧。不论好坏,那都是推动他人的力量。」 她的确听过。记忆中伊拉斯的声音,彷佛与现在这句话重叠。 『说出来试试,黎度。你的话是有力量的。』 受这句话影响,想要实现愿望的黎度,知道就连她这样的行动,都是命运的安排。 「力量就应该使用。没问题,你不会出错的。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这你应该知道吧……?」 他牵起黎度的手要站起来,黎度配合他的动作抬起腰。 她想要有人站在她这边,想要有人理解、引导不是正巫女的她。 ——她想要光。 但在黎度完全站起来以前,帐篷的门帘被粗鲁地掀起。 「好慢喔~实在太久了,乌尔哈在担心了!」 只见亚里耶一脸下了好大决心的表情愤然现身,看到白袍男子牵着黎度的手,好像随时要带黎度走般,他大惊失色。 「啊!你牵着她的手做什么?还有你也是,想跟那家伙上哪去啊?你要是不在了,拉比莎回来会担心吧,笨蛋!」 虽然是多管闲事,但拜此之赐,黎度想起拉比莎。 (拉比莎……!对了,我待在这里是为了看她的光。) 脑海一浮现这个念头,感觉顿时多了一线光明。 拉比莎强烈的光。如果是那个,现在的自己或许也看得见,而且失去的力量或许也会因此恢复……! (总之,在完全确定再也无法完成使命以前,我得待在这里才行。) 黎度静静地从伊拉斯的掌心缩回手。 「你要作罢吗?」 「对,我还有事要确认。」 听到这句话,他好像忽然流露笑意,是她多心了吗? 「没关系,我不勉强你.不管怎样,最后你一定会来找我。」 充满确信的声调这么说完,伊拉斯弯身把嘴唇凑近黎度耳边。 「……下次是满月之夜。」 他只呢喃一句,就起身出去了。 「那家伙是怎样啊!穿着纯白的衣服,一脸奸笑的怪人!」 听到亚里耶充满精神的叫骂,黎度突然觉得彷佛回到了现实。 (满月之夜……) 她按住胸口,未知的不安与期待交杂着残留在心里。 *  *  * 太阳一如往常升起,撒下一如往常的光芒,沙子、岩石、动物的骨头,都按照跟往常的步骤接受阳光,呈现清晰的轮廓。 然而只有一个家伙跟往常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杰泽特骑在里固上,几乎快闭上眼睛,茫然思考这个问题。 (拉比莎那家伙有点怪……) 「喂,杰泽特,你不要在我旁边愈坐愈斜好吗!?」 「碧姬……抱歉,你的大呼小叫可能会对现在的我造成致命伤……饶了我吧……」 「所以我不是叫你喝我们药师特制的提神汤吗!?」 「才不要,那个好苦,就算加了糖蜜还是难喝得要死。」 同样接过提神汤而老实喝掉的霍雷普,苦到一段时间连话都说不出来。但拜此之赐,他现在比杰泽特清醒得多。 「你这家伙要求真多。太挑嘴了。」 「这不是挑嘴的问题,是真的很难喝,都可以当作拷问了。」 跟碧姬闲聊的同时,杰泽特心里还是想着拉比莎的事。 (她好像从早上就一直闪避我。) 起初以为是多心,但看来并非如此。 (一看到我就突然转换方向,叫她名字也装作没听见……) 早上他一叫她,她就突然逃走,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 (虽然当时很想马上追过去,却又必须跟碧姬确认路线。) 毕竟他可是一大清早就为碧姬他们带来紧急情况。总不能为了私人事情而跳过要紧事,所以他无法离开现场。 (出发前明明也叫过她,却无视我绕到最末端……) 他和碧姬并排领队。本来以为霍雷普旁边空着,拉比莎可以排在那里,不料预想落空。披比莎现在跟杰克斯在最后面并排前进。 到底是怎样?现在的心情,总结起来就是这样一句话。 每次遭拉比莎闪避,他都想把她抓起来追问,但大多数情况都正值他跟碧姬在确认事情,所以无法如愿。 (回想起来,那家伙从昨天就一直吵着要自己一个人回去,坚持不希望我来……交涉库护拿的事也说要找杰克斯帮忙,不要我插手……) 这么说来,每次看到拉比莎时,她好像都在杰克斯旁边。 ……才认识没多久,她是不是太黏杰克斯了? 杰泽特忽然有这种感觉,不自觉愠怒地皱起眉头。 「对了,碧姬,你昨晚跟拉比莎谈过库护拿的事吗?」 「库护拿?啊——那头小里固吗?没有呀。昨晚吃过饭就早早上床睡觉了,毕竟今天预定早起呀。虽然后来被叫起来的时间超乎想像地早。」 「这样啊。反正还有时间,那家伙是不是也决定慢慢来了呢……」 杰泽特一边打哈欠一边点头,「哎呀,可是——」碧姬继续说: 「那个小丫头很想谈那件事喔。睡前还不知道上哪去了,结果好像是一个人跑去杰克斯的帐篷。我看她满脸通红地回来,或许除了找杰克斯商量以外,还发生了其他事。」 「呼啊啊……」正准备继续打哈欠的杰泽特,听到那句话顿时停住。 「啊?」 「不过,那是她自己不好吧。只要相处个一天,就应该知道那个随便男的个性,却一个人傻傻地出门。应该是学到教训了吧?」 杰泽特猛烈转头看向后面。 队伍正好为了闪避右手边的岩石而转弯,所以看得见最后面的两人。 远远看过去,拉比莎跟面对他时截然不同,表现极为正常地跟杰克斯有说有笑……看起来是这样。 一点也不像学到教训的样子。 看着看着,只见杰克斯突然拍拍拉比莎的头,凑近拉比莎呢喃了些什么。 ——睡眠不足加上疲劳,让人渐渐烦躁起来。 「……啊——」 杰泽特缓缓地转回前方,手指按住眼皮,低声喃喃自语。 「……这下我可完全清醒了……」 就算现在可以睡,他还是一点睡意也没有。 拉比莎在队伍最后方茫然望着天空。 (玛莱卡正在战斗……) 晴朗无云的天空中,玛莱卡正与体型相近的另一只老鹰用爪子互戳打斗。看样子对方似乎认为它侵犯了地盘。 「杰克斯,不阻止它没关系吗?」 「嗯,反正它打累了就会回来。只要别死就好。」 在隔壁驱使里固前进的杰克斯也同样仰望天空,悠哉地打呵欠。 「倒是你不去前面没关系吗?杰泽特和碧姬都在那里说。」 「嗯,我必须待在最后面才行。」 「啊,原来如此。你负责殿后留意有没有危险人物对吧?」 毕竟是男长嘛——拉比莎一点头,杰克斯便若无其事地摇头说「不是」。 「因为我不仅走得慢,又会东转西晃打乱队伍,所以叫我待在后面省得碍事。」 「……」 虽然很想说「您太谦虚了」,却觉得莫名地有说服力。 「小拉比莎才是,不过去好吗?刚刚杰泽特不是在叫你吗?」 「……有吗?可是你也知道嘛,人家在讨论正事,不好意思打扰。」 拉比莎没想到杰克斯原来听到了,于是尴尬地打混过去。 她知道杰泽特叫她。可是他身旁有碧姬,总觉得不方便过去,于是拉比莎装作没听见,跑来最后面。 从今天早上起,这种事发生过好几遍。 大多数的情况都是杰泽特正在跟碧姬讲话,因为不想在场,就闪避了。 (就算加入他们两人的对话,我也跟不上……) 因为每次闪避都找不到其他地方可去,不知怎地自然而然就待在杰克斯附近。 玛莱卡不知道是不是脱离了对方的地盘,很疲惫地回到杰克斯的鞍鞯后面。羽毛显得相当凌乱,好像多了几处伤痕。 「啊——啊,好像被修理得很惨。」 「因为对方可是拚命要保护自己的生活。反观这家伙本来就不想要别人的地盘,所以拚命程度不同。而且雌鹰和雌鹰打起来特别凶狠。你不觉得很像某人嚼?」 拉比莎突然被问到,尽管嘴上说「咦?」,却立刻联想到碧姬。 「以前,我把老爸饲养的凶暴雌鹰叫做碧尔姬丝二号,差点被打断肋骨。她说,要我猎了你吗!?」 「啊哈哈哈……啊,没有,我可没说跟碧姬很像喔!?」 虽然她慌张掩饰,但杰克斯一副早就看穿的眼神奸笑。 「……看来碧姬从以前就是这么强悍的女孩子。」 她不得已这么说完,杰克斯微微耸肩点头了。 「嗯,那家伙的个性真的从以前就是那样。毕竟她是族长的女儿吧?也就是非常自负。有一次差点被拉下继任族长位子的时候,她也是气得发狂。」 「咦,发生过那种事吗?」 「你也知道那家伙的体质容易发烧吧?那家伙的老爸出于担心,曾经提议要我继任族长,结果……」 杰克斯微微眯起一只眼睛,压低声音说: 「她宣言说,与其承受那种污辱,她宁可战死,于是独自上山跟野生的大牙山猫拚斗,最后没死,反而战胜归来了。」 拉比莎默默地想像大牙山猫……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感觉很强。 「为了族长人选起争执时,依照惯例,由解决掉比较大只的大牙山猫的人当族长。我本来就不想当族长,真是得救了。」 「是吗?可是最后你还是当了男长。」 「那点杂事我愿意做,但我不是当族长的料。像早上那家伙的那种表演,我是绝对不干的。」 经他这么一说,拉比莎回想起早上碧姬的英姿。 「……你们的族长很威风呢。又强又漂亮,头脑又好。」 「她的确拥有奇妙的领袖气质。只不过,要我说的话,那家伙太拚命了。」 在无论何时都表现悠哉的杰克斯看来,的确是那样吧。 「可是碧姬身为族长,必须像这样保护全族的人吧?她真的很厉害。」 「那正是地盘意识。就连族长的地位,也是在半途差点不保又夺回来的,因此替她增添了无谓的自信。一旦认定会被别人夺走,就会从一开始就展开猛烈攻击。她认为她绝对不会输。」 (那该不会……) 是指自己吧——拉比莎有这种感觉。 「毕竟碧姬好像没输过嘛。」 「就是因为没有才麻烦。只有自尊心高得要命。她觉得自己花了三年建立起来的开系,好像仅仅一年就被破坏了,所以心情很差。」 拉比莎僵住片刻,发觉杰克斯果然是指自己。 (对了,碧姬说过,在杰泽特彻底变成懦夫以前要怎样的话……) 是因为自己的关系吗?拉比莎担心 不知道杰克斯是否也这么认为,有点不安起来。 「杰泽特变得比以前弱了吗?碧姬说过类似的话。」 「这满难说的,虽然他的确跟以前不一样了。」 「变了是指?」 「变得柔软,变成比以前更好的男人。」 杰克斯微微一笑,拉比莎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受到夸奖一样,不禁高兴起来。 「那家伙以前有些部分更接近碧姬,现在多了点余裕,该怎么说呢,能够接纳跟自己不一样的事物……」 杰克斯边说边瞥向队伍前方,顺便似地补充说: 「……虽然好像在别的部分失去余裕。」 「那么,并不是什么坏现象,像是他变弱了之类的,是吗?」 「唔嗯——看个人想法吧?不过呢……」 杰克斯伸手拍拍拉比莎的头,探身朝她凑近。 「被喜欢的女孩子闪避就心里受伤,是变弱了吧。」 他给拉比莎瞠大的眼眸一个微笑,抽离身体。 (被闪避、心里受伤……是指我……?) 原来她表现得那么露骨,连杰克斯都知道她在闪避吗? 不对,她的确是在闪避,但她自认装得很自然,也就是装作他和碧姬在一起时不方便打扰的样子。 (因为或许会像昨天一样,不小心说出不该说的话,而且同类讲话也比较投机……) ——可是,万一他以为她毫无理由地闪避人,那就伤脑筋了。 (不久就要休息了……休息的时候,找他谈谈好了。) 对方是怎么想的呢?拉比莎突然想知道这点,匆促下定决心。要是得罪他了就道歉:要是没得罪他,就当作没有打搅他们是正确的决定。 当她在心里鼓起干劲时,周围的气温也渐渐上升。 阳光最强的时间带,据说就连影子都要午睡。因为从正上方灿灿照耀的阳光,只容得下一丁点影子存在。 因此,超过二十人以上的男女要集中在一处休息,是很困难的事。每当发现适合的背阴处,族人就会以几个人为一纽脱离队伍,自然地开始休息。 「杰泽特,可以让受伤的人到那片岩石的阴影处休息吗?」 听到队伍中一族的男子这么说,拉比莎悄悄探身。只见被叫到的杰泽特脱离队伍前面,微微往回走。 「好,非常谢谢你。我和霍雷普去吧。」 杰泽特要里固朝伤患的方向行进以前,瞬间回头。 他朝拉比莎投以锐利的视线,也就是瞪了她一眼,就不发一语地走掉。 (他、他生气了!?) 拉比莎吓得僵住,不小心眼睁睁目送他的背影离去,结果跟杰克斯一起和碧姬那组会合了。 在形状有如菇柄复杂的岩石下,包含碧姬在内的四名男女已经先坐下。所有人分头照顾完里固,用过茶和简单的食物后,进入自由时间,无论要睡午觉或整理仪容都悉听尊便。 (就趁现在……) 拉比莎不断瞥向杰泽特休息的岩石阴影处,迟迟不敢行动。虽然一想起刚才的锐利眼神,就想早一刻前去道歉…… (……仔细想想,杰泽特应该没什么睡,在他休息时去吵他是不是不太好?) 现在碧姬不在他身旁,这是能够畅所欲言的好机会…… 这时有人悄悄靠近苦恼这件事的拉比莎背后。 「——哇!」 「呀啊啊啊!」 突然被人从后面推了一把,拉比莎着实吓了一跳,并发出尖叫。 「什么嘛,杰克斯,你居然吓我!」 「哈哈!真是值回票价——会吓成这样的人只有小拉比莎喔。这给你。」 只见杰克斯单手捧着肚子笑得很痛苦的样子,同时把小皮囊递给拉比莎。 里面装了许多细长的叶子。叶子弥漫着扑鼻的清凉香气,看来是药草。 「前阵子我在曼纳买的,有解热效果。其实是给碧姬用的,不过受伤的人或许发烧了,就分给他们。」 杰克斯一边说明这要直接含在嘴里用臼齿咬碎,一边指着对面的岩场。 「如果你还没要睡,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拿去给杰泽特他们吗?」 本来好奇地看着皮囊里面的拉比莎,听到这句话顿时抬起脸来。 「我、我知道了!谢谢你,杰克斯!」 ——杰克斯推了她一把。 拉比莎隐约察觉这点,脸红地跑走了。从这边的岩石阴影朝那边的岩场冲过去,脚边拖着小小的影子奔跑。 看着控比莎脚步轻快地冲过大太阳底下,杰克斯就这么保持笑容目送她片刻,不久从背后来了一记小力的膝踢,同时传来带刺的话语: 「你啊,到底站在谁那边?你不是想娶那个小丫头吗?」 不知何时从岩石阴影处出现的人,是表情冷漠、双手环胸的碧姬。 「……你才是,既然看到了干么不阻止。」 杰克斯摸摸背,一边调整眼带的位置,一边歪扭着嘴唇。 「我才不是会在那种时候厚着脸皮干涉的小人物,而且那个小丫头根本不足与我为敌。」 哼!碧姬别过脸的同时,黑发充满活力地摇曳。 「是吗?但是在我看来,你相当焦急呢。」 杰克斯背靠着岩壁这么轻声说完,碧姬立刻投以凶恶的眼神。 「我是为了别件事焦急。你也看到了吧,杰泽特的战斗方式。那家伙再那样下去,近期内一定会死的。你也想杀了杰泽特吗?」 「我的想法跟你不一样,现在还不那么担心,只不过……」 「只不过?」 碧姬偏着头反问,杰克斯也以同样角度偏着头回答: 「一旦专情于一,当那个唯一没了的时候会很麻烦,这点让我有点担心。」 不同于轻快的口吻,看着碧姬的眼神没有笑意。 「……哼,要是你真那么想,就努力掳获小丫头的心吧。」 碧姬抿紧嘴唇,乌黑的大眼睛瞪着遥远的天空。 握紧皮囊的拉比莎要绕到对面岩场的背光面。 昏昏欲睡的里固发觉人的动静,嘴里咕咕哝哝地抬起脖子。在里固另一边,看得见负伤的两名男子与霍雷普躺着。 不着痕迹地把手放在刀柄上的霍雷普,看到拉比莎的身影紧张感便缓和了下来。 「原来是你啊。有什么事吗?」 「嗯,杰克斯要我拿这个过来。听说是退烧药。」 一边说明一边递过皮囊的拉比莎,心神不宁地环视周围。 「……杰泽特在哪?」 「他到对面去了,因为刚刚这附近有蝎子的尸骸。」 「这样啊。谢谢。」 拉比莎道过谢,发出轻快的脚步声再度跑了起来。 她走出阴影处,绕过岩壁,以手挡住阳光到处张望。 (他上哪去了……?) 就在她杵着不动时,小石头从上面掉了下来。 她惊觉仰垫上方的岩场,看到一道人影躲起来。 (是杰泽特!) 既然他故意告诉她所在之处,可见追过去也没问题吧?拉比莎赶紧冲上阶梯状的凸起,站在岩壁上。 虽然人影不见了,但巨大的岩石互相依偎形成小山的一角,看得到有如洞窟的缝隙。 「杰泽特,你在那儿吗?」 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近,从外面窥探内部这么呼唤。 里面似乎是通天的洞窟,另一边看得见光。 (他是不是到另一边去了?) 看起来也没有其他通道,于是她静静地走进去看看。 这里应该没有那么暗才对,但是从光亮的外面进入里面一看,眼前还是瞬间发黑。她伸手要摸索石壁…… 手却突然被人抓住。 「哇!」 她吓得脚打滑,肩膀撞到石壁,周围的空气突然变重。 等她发现时,已经爬不起来了。 因为抓住她手的人把手放在她头上,用身体挡得她无处可逃。 「早。」 (啊,杰泽……) 是杰泽特的声音。浮现这个念头本来应该会松一口气,但她反而惊慌起来。 他的语气相当冰冷,至今不曾听过他这样。 (都这个时间了,道什么早安……) 拉比莎想到这里,惊觉一件事:今天两人就连这么简单的招呼都没打过。 「……早、早啊……」 虽然眼睛已经习惯这里的亮度,却不敢看杰泽特的脸。 「你决定不再闪避我了吗?」 被依然冰冷的声音淡淡这么问道,拉比莎背脊发寒。他确实生气了。 (『闪避』,他果然看出来了。我得道歉,向他解释才行。) 「早上……对不起。我多虑了。」 「多虑什么?」 「我怕妨碍你工作……」 虽然她老实回答问题,但杰泽特的口气依然微带怒气。 「我要是嫌你碍事就不会叫你了。你全都听到了对吧?」 「唔。」尽管语塞,「嗯……」拉比莎还是承认了。 「我是听到了,对不起。今天总觉得不好恿思过去。」 她不敢说是因为碧姬在他旁边。 (碧姬并没有对我怎样,是我莫名其妙感到害怕而已。) 「对不起,我不该摆出奇怪的态度。可是,我并不是想惹杰泽特生气……」 「为什么不看我?」 脸颊被摸,拉比莎慌张地面向正面。不看对方的脸道歉的确不好。 「对不……」 「拉比莎。」 杰泽特打断正要再次道歉的拉比莎,口气稍重地喊她的名字。 「咦?」 「还是说,叫你小拉比莎比较好?」 这次被口气冷淡地这么问道。拉比莎忘记眨眼,瞠大眼睛。 (杰克斯对我的称呼……?)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杰泽特弯下身,配合拉比莎的视线高度,凝视她的眼睛。 「你是不是觉得杰克斯比我好?」 (咦——?) 拉比莎眨眨眼睛,不禁凝视虚空半晌。 她愣了一下,接着发出怪叫。 「……嗄!?」 这实在是意想不到的问题。 好……是指什么? (没错,我觉得他是个好人。虽然奇怪,但是很风趣,很悠闲自在……) ——不过再怎么样她也知道,杰泽特并不是在问这个。 「你!……你在说什么啊!?」 她顿时把手往前一推,想推开杰泽特的胸膛,但手腕马上就被揪住。 「不许逃。回答我!」 「……我怎么可能那么想!」 她一边说一边脸红。这简直像是公开表示她比较喜欢杰泽特。但拉比莎本人似乎没想到那边去。 「是吗?可是你动不动就跑去杰克斯旁边,而且跟那家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比较开心。昨晚那家伙对你做了什么?听说你红着脸回来?」 他还是以冷淡的口气这么问,拉比莎不自觉惊愕地抬起脸。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她的反应让杰泽特挑了一下眉毛,露出愠色。 「说啊,他对你做了什么?」 「我只是去跟他讲讲话而已啦!因为我用跑的回来,所以脸红了……」 他真的没对她怎样,只是稍微吓到而已。 不过,照实说又觉得不妥,于是她那么解释。杰泽特微微沉默了。 (他是不是相信了……?) 就在她抱着些许期待时,他本来撇开的视线瞬间又转回拉比莎身上,嘴唇匆现狞笑。 「要我猜猜看吗?」 他一边说,一边托起她的下巴凑近。 (呜哇!?) 没想到真的被猜中的惊讶,与杰泽特的行动造成的动摇,两者混合在一起,让拉比莎整个人吓了一大跳。她死命缩起身子,想溜掉又被抓住,这个状况搞得她陷入混乱,愈想愈不甘心。 (为什么只有我和杰克斯的事要被追究?我闪避杰泽特,明明跟杰克斯没关系,而是因为杰泽特和碧姬在一起,凭什么一味责怪我……!) 她今天的确动不动就逃到杰克斯身边。她承认这点,也承认跟杰克斯在一起满开心的,但是……那明明是因为不能去找杰泽特的关系。 (这种局面……明明是他造成的!) 拉比莎愈想愈火大,也忍不住发泄不满。 「你还不是一样,在我看来,你也是跟碧姬讲话的时候比较开心!」 她飞快地这么说完,杰泽特纳闷地皱起眉头。 「嗄?那很平常吧,没有什么特别的。」 他一副「我的事无关紧要」的随便态度。 (最好是那样啦!) 明明对方是那么有魅力的女孩子,杰泽特却说那种话,气得拉比莎血液直冲脑门。 「可是碧姬头脑好,从闲聊到正经事都能谈,还擅长交涉。」 「那又怎样?我现在是问你……」 「既独立,又能够战斗,做事干净俐落,帅气又开朗,还是个美女!」 「……喂喂,你也夸得太过火了……」 「外加遗非常喜欢杰泽特,不是吗?要是你不开心才奇怪咧!你跟那种女生在一起的时候,谁好意思过去啊,笨蛋!!」 她一口气滔滔不绝地说完,杰泽特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手稍微松开。 拉比莎回过神来趁机逃离他的掌控。 (糟了……不小心顺势说了不该说的话……!) 惊愕于自己讲话过于直率,她脸色发青背对杰泽特。 (这样不就好像我一直很在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好糗……!) 脸上先是血色全失,又立刻潮红,连指尖都发烫。 ——希望他不要发觉。 直到刚才还觉得全部发泄出来就好,但现在不行了。好丢脸。 好想要撤回所有发言—— 「怎么……难道你是因为那样,才闪避我的……?」 听到后面杰泽特呆若木鸡的声音这么说,拉比莎的脑袋瞬间沸腾。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不懂得体贴……!) ——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吗? 眼泪渗了出来。对啦,就是那样没错啦! 她握紧拳头,瞬间转头瞪了他,对他怒吼: 「不行吗?混帐东西!!」 她立刻别过脸去,然后想要立刻消失。 (啊啊啊啊,我在说什么!) 不行吗?混帐东西……这真是史上罕见的不可爱台词……! 她浑身僵硬,就连想要抱住头都办不到。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捣住耳朵,以免听到杰泽特接下来的反应,却没办法。 好想回去,真想逃到很远的地方去,最好是沙漠以外的世界。 「这算什么嘛……」 夹杂叹息、似乎很受不了的说话声传来。 身体动弹不得,她已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拉比莎豁出去地开口: 「已经够了!我的事、你别管……!」 她泫然欲泣地一说完,从后面伸过来的手,突然遮住视野勾住她的额头。 (……咦?) 她就这么被他单手搂了过去,他的脸颊就靠在她裹着头巾的头上。 「可是非常可爱……」 显得很不自在的咕哝声忽然傅来。 她顿时要转头,但头被按住,无法动弹。 「杰泽特,把手拿……」 「不行,我现在不想被看到脸。」 ——杰泽特在拉比莎说完以前,用另一只手捣住自己的嘴巴,这么拒绝了。 他好像很难得连耳朵都红了……怎么可以被她看到现在这个样子。 手很烫。事到如今才觉得轻易陷入嫉妒的自己很可耻。 (啊——不行,完全栽进去了。难怪会被杰克斯调侃……) 一点余裕也没有,担心万一她被吸引过去了怎么办。 杰克斯在他看来也是好男人,而且从容不迫……所以杰泽特才会有点焦急。 「……杰泽特,你已经消气了吗?」 拉比莎用双手抓住他的手,不安地这么问。 「我没生气,对不起……」 他捣着嘴含糊说完,拉比莎总算解除紧张感,安心地松了口气。 就连这小小的举动或口气都让他倍感怜爱,浑身发烫。 如果可以的话,真想把她就这么藏起来。 在她变得更漂亮以前,在她还没被其他人发现以前—— (……啊,现在好像可以睡得很沉……) 一放心,就突然很想睡。脑袋昏沉,眼皮迅速阖上。 他背靠石壁,拖着拉比莎一屁股坐了下来。 「呜哇,杰泽特!」 「抱歉,让我睡一下……」 拉比莎无法抵抗对方的体重,只好一起坐下,接着杰泽特的手从她头上滑落。虽然视野因此变得开阔,但这回他的手缠住了拉比莎的脖子,所以不管怎样她还是动弹不得。 「喂,你很重耶!」 拚命要推开杰泽特的拉比莎,耳朵听到明显的鼾声。 (咦咦!?) 拉比莎惊愕地看着杰泽特的脸,他已经沉沉睡着了。 (这要我怎么办嘛!) 她或扭动身体、或拍打杰泽特、或挣扎片刻,后来一脸困惑地看了像是要压住东西的手,又看了看那闭上的双眼—— 「……齁……」 就在拉比莎伤透脑筋的同时,不知不觉间,也一起坠入了梦乡。 *  *  * ——影子改变角度,又逐渐扩张势力。 天气明明这么热,男子却毫不隐藏地露出那头红发,从高台俯视眼前的岩漠。 被岁月和风侵蚀成奇妙形状的岩石群,俨然如大地的骨骼标本。据说此刻还一无所知地睡午觉的安稳旅人,就在那些岩石后面。 「嗯——好不容易找到了,现在该怎么办呢……」 手指将宛如火焰的头发往后梳理,他带着部下喃喃自语。 「要是有人问我,如果要袭击会选哪个时候,是晚上睡觉时,还是白天睡觉时……」 他眯起鸢色的眼眸,有如准备从上空捕捉猎物的猛禽般,决定前进的方向。 「还是能看清楚自己杰作的白天吧……?」 7、转暗 ——振动。 虽然很微弱,但皮肤感受到了。那是空气的震动,与其他类似直觉的东西。 先前的熟睡就像梦一样,杰泽特迅速睁开眼睛,让还在沉睡中的拉比莎轻轻靠到后面的石壁上,跑到洞窟出口了望。 一望无垠的岩漠,搀杂着灰色或褐色线条的大地偶尔大幅扭曲,形成岩石的地带提供旅人阴凉的休息处。在歪扭的地平线上有东西飘舞。 (土和风精灵,还有那是……) 反射阳光、锋利冰冷的物体。 带着武器的不明人士正朝这边蜂拥而来——! 「拉比莎!」 杰泽特拍打拉比莎的脸颊,摇晃她的双肩,试图叫醒她。 「嗯?怎么了……」 「是袭击。盗贼袭击这里了。」 (盗贼……?) 拉比莎停止揉眼睛的动作并抬起脸,杰泽特盯着她的眼睛,严词叮嘱: 「你就待在这里。情况危急时就乘着沙暴逃走,绝对不许下来。懂了吗!」 「咦!」 在拉比莎还半梦半醒,尚未充分了解情况时,杰泽特就迅速转身跑走。现在已经听得到打斗声了。 「待在这里,拜托你别动!」 最后他对作势起身的拉比莎这么怒吼,就冲出洞窟了。 (袭击是怎么回事……!?) 外面传来刀剑声与类似怒吼的呼喊。 就算杰泽特再怎么交待不许动,在这种状况下也不可能沉得住气,于是拉比莎战战兢兢地走出洞窟。她放低姿势,从岩石后面偷窥下方。 只见地上已经到处开启战端。 在午睡时遭到袭击的族人,克服一时的动摇,果敢地迎战黑蒙面人。 (杰泽特、霍雷普!还有碧姬、杰克斯都……!) 在漫天沙尘中,陆续发现熟面孔的拉比莎战栗了。 大家都在战斗。 (怎么办!) 就只有她待在安全的地方。 (可是,就算我跑出去……!) ——像你这种普通女孩很碍手碍脚。 就像之前碧姬说的:她不懂得战斗,连武器都没有。 (可是,就箅这样……怎么办,我什么也办不到吗……!?) 全身的血管收缩,血液彷佛发出噗噗的声响快速流动起来。 盗贼的数量比昨天还多,而且来势汹汹。或许奇袭的一方与被奇袭的一方,心态也不一样。目前谁占优势,外行的拉比莎既无法判别,也无法预测。 要是能平安获胜倒还好。可是,万一被扳倒—— (……我不要!我不要只是躲起来祈祷!) 拉比莎睁大眼睛,一边环视沙烟弥漫的战场,一边拚命思考她能做些什么。她不会战斗,可是,比方说帮助受伤的人…… 『情况危急时就乘着沙暴逃走。』 杰泽特口气强硬的话语,只有这部分在耳边响起。 (对了,我会召唤伊弗利特,应该比一般人更容易逃走才对!) 既然如此,她不能胆怯。 手颤抖不已,膝盖也发抖、靠不住。 (快想啊!我在这里拖拖拉拉的,要是有人因此受伤了怎么办!?) 彷佛要对迟迟不肯动的身体强行下达指令一样,拉比莎一度紧紧闭上眼睛,想像那幅光景。在她眼前,要是她去了或许就能得救的杰泽特、碧姬、杰克斯…… (快想啊!你要一事无成地结束吗……!?) 她颤抖地深吸一口气。 (——去啊!!) 拉比莎睁开眼睛,有如照耀万物的太阳般毫不留情地瞪着地面,冲了出去。 ——跟昨天的气氛不一样。 一看到宛如沙子崩落般攻过来的盗贼,杰泽特立刻注意到这点。 (恐怕是昨天的『沙岚』带着同伴来报仇,但是……) 对方蒙面,而且周围沙尘飞扬。虽然看不见表情,但气魄不同。彷佛被猛兽追赶,死命冲过来一样。 对方确实要歼灭我方,好像不那么做就会换他们自己被杀掉一样,伴随着畏惧的神色。 (……首领在哪里?) 这样的差异不寻常。原因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率领的人跟昨天不一样。说到这类战斗集团,首领的个性或方针的差异就是这么重要。 (既然如此,只要能够打倒首领,接下来的工作应该就不难了。) 假使人在,应该是在后方吧。就在杰泽特以沙岚旅团的直觉这么思考时,背后感觉到杀气。 他转身同时放低姿势的瞬间,咻的一声沉重的刀刃划过他头上。 掌心迅速朝上,直接往上挥,砍中对手的胸膛。 「咿啊!」 盗贼发出痉挛的惨叫,按住胸口倒下。杰泽特穿过盗贼身旁,在视线不佳的战场定睛寻找首领的身影。 (或许是前旅团成员。) 在哪里?他一边定睛细看,一边往上弹开从旁边出现的盗贼的手。 他回身砍向对方破绽百出的侧腹部,踢对方的胸膛将之踹倒。 眼角余光捕捉到火焰的颜色。 (火焰……?) 狂乱的里固一边呜叫一边通过附近,身体周围弥漫着浅土色的烟霭。 想要确保视野的杰泽特瞪着土精灵,挥舞手臂。就在这时,突然有股沉重、浓厚得彷佛会压垮他的杀气,逼近背后。 (!无法完全挡下!) 他本来抡刀准备挡下冰冷的钢铁,但身体抢在脑袋思考前感觉到这点,反而故意解除防御。他把刀往旁边一丢,跟着翻滚闪避。 呼!冰冷的钢铁发出不成声的声音,斩断先前他所在的空间。 在站起来前先往上看的杰泽特,发现了某个人影,因而瞬间忘我了。 ——火红的头发。 以及既长又粗,显然很有分量的刀刃。 映着发色昏暗燃烧、有如肉食动物的鸢色眼睛。 「……我看到有个身手不错的小哥,过来一看竟然是……」 明明处于这种状况,他却歪着嘴唇笑了。 「昨天出现的『厉害的家伙』,莫非就是你吗?『月夜』。」 「札库罗……!」 杰泽特迅速站起来,深深吸气调整呼息。 「我好开心啊,我一直希望有一天能够击溃你……」 札库罗这么呢喃,表情彷佛随时要舔舌一样,陶醉恍惚。 杰泽特严阵以待,同时感觉到额头涔涔的汗水。 (怎么办……?当初的目的是跟这家伙对话。虽然同伴被砍了,但其他前旅团成员还是把我们当同伴。要是现在确定敌对,选项会减少……!) 「我们全力以赴吧,月夜。看是你的技巧厉害,还是我的力量强。」 札库罗不容分说地蹴地来袭。 视野一角冷不防看到有人不支跪下。 恐怕是少女族人,被男盗贼按住。 (危险!) 她冒出念头的瞬间冲了出去,朝盗贼投掷预先捡拾的石头。 「看我的!」 虽然没丢中,但似乎足以引开注意力。发现对手破绽的少女迅速起身,像碧姬那样又狠又准地踢中对方要害以后,割开对手的喉咙。 「!!」 血沫飞舞,不小心目睹这幅光景的拉比莎惊讶地别过脸。 (啊……) 拉比莎抢在跟少女打照面以前,迅速冲进附近的岩场,稍微调整呼吸。 (这是厮杀… …) 事到如今才切身体会到这点。 她全身起鸡皮疙瘩。总觉得下次没办法像这次那么轻易跳出来了。 可是得看着战场才行。要是有人遇到危险,得抢救对方才行。因为她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呀啊啊!」 在金属声及激动的里固的嘶声、男人的怒号、杂乱的脚步声之间,搀杂了微弱的女性惨叫声。拉比莎倒抽一口气,冲出岩场,在沙尘中定睛细看。 只见一名女子按住染血的肩膀,拚命躲避盗贼的刀。盗贼似乎已经无意战斗,只是享受着凌虐猎物的现状。 (……可恶!) 拉比莎咬紧牙关,化恐惧为愤怒,再度冲了出去。 砰!强烈的冲击从掌心通过手肘,窜至肩膀。 (好痛……!) 彷佛感受到了这股振动,头隐隐作痛。身体很沉重,不听使唤。那么短暂的睡眠根本无法消除疲劳。 (在这种情况下跟札库罗正面交锋。根本是自杀行为。) 在麻意消退前,对方的刀再度袭来,这回从反方向逼近。杰泽特闪避化解这击,扫视刀身。 (不妙,要是没挡好,刀会折断……!) 杰泽特赌运气地揣测札库罗接下来的行动,一瞬间背对他,将刀换到左手。姿势放低到右膝近乎着地,同时伸出左手,比札库罗的预想还快了几秒,将刀尖抵住他的喉咙。 「……好险。」 杰泽特在刀刺进喉咙的前一刻勉强停住,札库罗转动眼珠俯视他。 「能让你做到这样,不觉得我也相当有一手吗?」 「让我们对话吧,札库罗。」 锐利的视线顺着刀背射去,杰泽特简单扼要地提出要求。 「旅团已经成为过去了,你们继续活动并没有意义。」 「……哈啊?那不是对话,而是命令吧!」 战意受挫,让札库罗意兴阑珊地眯起一只眼睛。 「你跟昨天来的家伙说了一样的话……要我说的话,你们是白痴吗?」 杰泽特不敢大意,继续隐藏急促的呼吸,紧盯札库罗不放。 「早就结束了。在我选择不回镇上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已经断了。你们却像女人一样依依不舍地追着我跑……以为我会回心转意吗?」 札库罗缓缓地缩回身体,示意杰泽特照做。杰泽特不改刀尖的位置,也配合他站起来。 「从旅团时代我就不在乎镇上怎样了。一无所知、浑浑噩噩过活的家伙们,为什么非得由一部分小孩承担辛劳不可?比较起来,杀人抢劫愉快多了,那不就好了?」 「那么,你为什么执着向迦帛尔复仇?只是为了替自己的行为正当化吗?」 「说什么傻话,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可是打从心底憎恨迦帛尔。」 札库罗舔了一下嘴唇,瞪着杰泽特的脸。 「那就是害我进入供养狗屁城镇的狗屁家伙的狗屁旅团的罪魁祸首吧!奉那种鬼地方为圣地的中央沙漠也全都是狗屁。辛姆辛姆?那是只有无聊家伙才能培育的树吧,只是普通的树!」 杰泽特微微蹙眉,凝视札库罗燃烧憎恶的眼神。 (札库罗一直想当沙岚旅团的首领,但……碍于他自我中心的个性,没有人推举他。因为首领需要的资质,最重要的就是对镇上的爱,与对迦帛尔的憎恨……) 没有人认同他。看来这件事成为札库罗甚至连旅团都憎恨的因素吧。因为他从以前就对自己的力量抱持绝大的自信。 「你完全无意回来吗?」 「怎样?事到如今要我厚着脸皮回到镇上,培养买卖或下田的兴趣吗?还一边栽培辛姆辛姆吗?哈!……这个玩笑真有趣!」 札库罗笑了一阵后,有如找碴的视线看向杰泽特。 「不是只有我而已,月夜。姑且回到镇上的家伙之中,一定也有人忘不了杀人窃盗的感觉。那已经像是本能了。不管再怎么声称家人最重要,光是这样根本无法压抑的欲望必定存在……你说是吧?」 这句话让杰泽特不自觉联想到或许偷了库护拿的男人的脸,他知道自己微微动摇了。札库罗歪扭嘴唇,彷佛看穿了这点。 「你也一样吧,月夜。嘴上说着要对话,结果还是无法放下武器……嘴上说着要互相理解,结果还是认为杀了不讲理的人最快……难道不是吗?」 (……别动摇,那样正中他的下怀。) 杰泽特丹田使力,再度瞪向札库罗。 「所以你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只要对方妨碍你,就算是同伴也照杀不误,不是吗?我并不是责怪你。我只是知道,你终究与我是同类……」 「——不对,」 尽管知道要冷静,还是不由得呐喊。 不能承认两人是同类。嗜杀成性的男人和自己不同。 「月夜小弟啊……有目的也杀,没目的也杀……」 札库罗大概以为杰泽特已经完全被他牵着鼻子走。只见他耸耸肩,发出了令人目瞪口呆的言论。 「既然都要杀了,不好好享受是损失喔?我说的话一点也不奇怪……」 札库罗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眼睛看向别的地方。 (怎么回事……?) 杰泽特虽然想确认札库罗视线投射的目标,却无法马上行动。 并没有感觉到杀气。可见不是敌人,而是别的光景…… 「——那个……」 只见札库罗依然汪视着某处,嘴唇微微歙动了。 「那不是辛姆辛姆使者吗……」 (——!!) 杰泽特理解那句低语的瞬间,也瞠大眼睛,迅速看向后方。 拉比莎听到女子的惨叫声而冲了出来,比她早一步赶过来救援的人,是甩着黑色长发的碧姬。 「你为什么跑出来了!?」 碧姬一看见拉比莎立刻咂舌,代替女子迎战盗贼并怒吼。 「既然你在还不帮忙!赶快带那家伙去避难!」 用不着碧姬指挥。拉比莎搀扶着女子带她回岩场,用自己的头巾为她包扎伤口。头巾转眼间染红。 「谢谢你救了我一命。你就待在这里吧……」 她才向拉比莎道谢,就立刻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拿起刀,再度准备站起来。 拉比莎慌忙按住她,并没收刀。 「你想去哪里!你流了这么多血,不能再战斗了!」 「没关系,这都要怪我实力不足!可是大小姐不一样,这次的对手很多,要是战到全部击倒为止,大小姐会发烧而死的!带大小姐回来是我最后的工作!」 她按住肩膀,口气显得痛苦,朝拉比莎伸出手。 「那孩子是我们一族的灵魂,没有她就伤脑筋了!快,把刀还给我吧……!」 「不行啦……!」 拉比莎把刀藏在背后,尽管觉得困惑,但她也很担心碧姬。 (印象中……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不只五秒的时间。) 要是她能自行判断回来倒还好,但依她的个性,那是不可能的。 「……好吧,我去。我会带她回来的,你就待在这里。」 拉比莎把刀还给她并这么说完,她惊讶地猛烈摇头反对。 「不行!你是客人啊……痛痛痛!」 「不要紧,我是精灵使!」 虽然是半吊子的精灵使,但为了让女子安心,拉比莎刻意加强语气,再度冲了出去。 地上已经多出好几具尸体,拉比莎用手拨开沙尘奔跑。 「喝啊!」 碧姬发出慑人的吆喝,迅如箭矢地踢腿,给予对手胸膛强烈的一击。拿刀的盗贼不知是不是被踢中心窝,不吭一声地摔飞,重重掉落在地面。 (好、好强……!) 气魄之强悍,教人霎时迟疑她根本不需要帮忙,但下一瞬间碧姬脚步踉跄。看她扶着额头甩了两、三下头,果然发烧了吧。拉比莎一溜烟冲到她身边。 「碧姬,拜托你跟我一起回……」 「喝啊啊!」 「呀——!」 碧姬一转身脚跟随即落下,拉比莎泪眼汪汪地赶紧停住脚步。碧姬也在前一刻发觉,迅速避开她。 「你啊,不要突然从背后冲过来好吗!你想脑浆四溅地被杀掉吗!?言归正传,谁说你可以回来的!?」 「对、对不起!可是你要跟我一起回去!」 拉比莎尽管畏惧,看到碧姬脸颊泛红,还是抓住她的手。 「嗄?谁要你多管闲事了,放开我!」 「不行,你的族人很担心,你看你根本站不稳!」 「笨蛋,你不知道吗?我要发烧以后才会发挥真本事!因为这招实在太危险,所以被杰克斯那群呆子封印起来罢了!」 「这又不是醉拳,最好是那样啦!而且危险的是碧姬的身体才对!!」 在两人针锋相对、互相推挤的时候,碧姬显然愈来愈虚弱。呼吸逐渐变得急促,抓住拉比莎的手也开始冒汗。 「你这个笨蛋,要是没停下来还不会这样,都是你胡乱阻止我……!」 碧姬尽管生气,却也惊觉地从拉比莎身上移开视线。刚才被踹飞的男子按住胸口,动作不灵活地站起来了。 「……贱人!」 男子气得眼睛充血,不捡起掉落的刀,直接挥拳攻击碧姬。 「让开!」 碧姬一把推开拉比莎,因为反作用力而上前的她再度用脚跟踢进男子的侧腹部。虽然男子因此再度摔倒在地,但这次碧姬也被男子的手瞬间抓到脚,背着地摔在地上。 「……唔啊……咳!」 「碧姬!」 看碧姬岔气咳嗽,拉比莎仓皇奔向她。 「要不要紧?趁现在赶快……!」 就在拉比莎弯下身要碧姬的手搭着她的肩膀时,忽然听到衣物的摩擦声,然后太阳光忽然被遮住。 只见男子重拾刀子,俯视她们。 「死吧!」 刀刃反射白光,高高举起。 (啊!) 会死。 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时间暂停了。 怀里的碧姬很烫。她咳嗽,动弹不得。要是她死了—— ……族长、塔拉斯伐尔的伤患、一族的魂山、大小姐、沙暴、逃跑、精神坚强、生与死、买卖…… (要赶快召唤伊弗利特!) 脑中闪过一连串事情的拉比莎长跪,在碧姬前面张开双臂,看着虚空呼唤。 红色飞沫喷溅而出。 「——!!」 杰泽特发出不成声的呐喊,伸长了的手就这么僵住。 浑身颤抖,逐渐失去力量。不管是膝盖、还是拿刀的手都一样。 露出太阳色头发的拉比莎,瞠大同色的眼眸,凝视着虚空。 彷佛被无形的丝线吊住般张开双臂,她的脸颊与衣服前襟,溅满了刚喷出的鲜血,染上点点红斑。 彷佛永远静止的瞬间之后—— 碰一声,首级卡着刀刃的身体陷入地面。 「……果然没错,我不可能认错那么显眼的头……」 突然变得鸦雀无声的空间里,最先动起来的人是札库罗。 他缓缓地从将自己的刀扔向部下时的姿势恢复。 「笨蛋,那是我的猎物,可不是你这种货色能够杀的家伙。」 札库罗夹杂咯咯笑声这么说完,走近茫然若失的拉比莎。 他的刀正吸取汩汩流出的鲜血。札库罗握住刀柄,脚踩男子的头,将刀拔起,右手腕往下一转甩掉刀上的血时,杰泽特已经冲到拉比莎前面。 彷佛划破空间出现,不仅几乎无声无息,姿势也非常稳定。 杰泽特用背和左手遮住拉比莎,露出至今最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札库罗。 被那双冻结的夜色眼眸震慑,札库罗知道自己有一瞬间竟然动弹不了。 「……怎么?原来你……一 要是再靠近就会被杀,不知何时已经进入那种距离。 彷佛要置他于死地般看着他的杰泽特,和其背后的使者,札库罗转动眼睛轮流看了看两者。 ——不久,札库罗察觉了。 「什么嘛,原来你还是能露出那样的眼神……!」 兴奋感涌上,血液因此而沸腾。 (怎么回事?我本来还以为是男的小鬼,仔细一看,这个使者是女的。) 札库罗慎重地后退,离开杰泽特的出手范围。如今战意全消了。 (在这种地方太可惜了……!要杀使者,就要在迦帛尔的城壁上动手……!) 之后月夜将会多么发狂……真教人拭目以待。 「哈哈、哈哈哈……!」 他忍不住发出笑声,同时发现战场上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管是袭击者或被袭击者,都停止了战斗,不知所揞地看着他。 那是当然的。因为盗贼的首领——在袭击现场杀了自己的部下。 (啊啊,什么嘛……原来这些家伙很强,接近全灭的是我方啊……) 札库罗大致环视周围判断状况后,朝杰泽特发出狞笑。 「看来双方好像有误会……」 敌我双方都屏息凝气,只有札库罗的声音悠悠响起。 「本来听说你们蒙骗我方……不过,仔细一问之下,似乎是这家伙误会了。抱歉抱歉。」 他用沾血的刀指着死去的男子,豪迈地大笑。 「我们可是『义贼』,是不会挑起无谓的争端的……既然祸端已经由我方处决了,就和解吧。收工了、收工了。」 在场所有人都怀疑自己听错,唯独札库罗显得很满意这个结果,若无其事地开始撤退。 「——走了。」 被狠狠瞪了一眼,盗贼们尽管犹豫,还是一齐撤退了。碧姬一族的人也不是毫发无伤,而且本来就非自愿战斗,因此也无意追赶。 不管是谁都一脸纳闷的表情,目送盗贼离开。 当盗贼的身影远远地隐没在沙尘中时—— ……啊……呼啊……呼啊…… 彷佛笼罩周围的薄膜逐渐剥落般,杰泽特的身体终于恢复所有知觉。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身体已经到达极限。睡眠不足、疲劳、再加上无与伦比的——恐惧。 (拉……比、莎……!!) 刀从手中掉落,杰泽特抱紧背后的拉比莎,就这么倒地不起。 *  *  * 「——别开玩笑了!」 被迎头怒斥,拉比莎吓得肩膀抖了一下。 距离发生战斗的地点不远处——今天在这里野营。 为了重整态势,一行人赶紧搭建了几座帐篷,搬送昏迷的杰泽特—— 然后拉比莎被碧姬怒斥了。 拉比莎咬得嘴唇发白,在她眼前,碧姬气得拳头发抖。 「谁……谁拜托你那么做了?我、我呀……!」 碧姬好几次抖动双唇,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激动,似乎说不出更多话。 「碧姬,你还是躺着吧。发烧会更严重喔。」 杰克斯看 不过去,从旁制止。 碧姬被按住肩膀,尽管不愿意还是走向自己的帐篷,但她临走前甩开杰克斯的手,再度冲回拉比莎面前。 「那头小里固,我还你就是了!」 碧姬从咬紧的齿缝间呼气,气得拱起肩膀。 「你救了我的族人对吧。那是谢礼。你确实是帮了大忙!可是……!」 含泪的黑眼珠狠狠地瞪着拉比莎,扯破嗓子大叫: 「我是第一次蒙受那种耻辱!!」 碧姬一说完立即不悦地转身,狠狠甩动黑发跑走了。 拉比莎杵在原地。不久,似乎已让碧姬冷静下来的杰克斯返回原地走近她。 「对不起喔,小拉比莎。因为那家伙不够坦率,只会那样说话。」 他静静地把手放在拉比莎肩上,弯下高大的身躯,朝她深深地低头行礼。 「可是我很坦率,所以我要道谢。谢谢你,帮了大忙。」 拉比莎这才收起茫然的心情回到现实。 「……不,我只是一心想要救人……」 她说到一半,杰克斯便抬起脸,用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可是,不许再做第二次。」 总觉得盯着她看的镝色眼眸非常正经而冷静。 「你做了不该做的事。你知道是什么事吗?」 看她沉默不语,杰克斯静静地说出答案: 「你是那里面最不该死的人。这是因为无论从前或现在,你都不曾靠战斗讨生活。我们死掉是战斗的结果,但你死掉就只是一场悲剧。」 「……没有那种事!」 拉比莎不自觉抬起脸,无法置若罔闻地提高声调反驳。 「不管是谁死,悲剧就是悲剧!我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事!」 「没有人知道什么是错,什么又是对的,尤其是在战场。」 杰克斯的声音极其冷静。拉比莎盯着他的眼睛,跟他杠上。 「那么,为什么那是不该做的事?我明明只是做了当时认为正确的事而已!虽然那时候的确来不及召唤伊弗利特而陷入险境……」 「那是你心理准备的问题吧,小拉比莎。」 杰克斯放开拉比莎的肩膀,双手环胸,由上而下看着拉比莎。 「你身边的人,无论是谁都料想不到你会死于跟盗贼战斗。你跟我们不一檬,并不是过着那种生活。所以我才说那是悲剧。」 「可是,不管是谁都有死于盗贼袭击的危险吧!就像现在也是!」 「是啊,可是今天在场有许多以战斗维生的人。」 不管拉比莎说什么,杰克斯的态度始终没有丝毫动摇。 「说得极端一点,当时的状况,就算碧姬死掉也是莫可奈何的事。因为她一意孤行,错估自己的体力。那家伙要是死了,一族的人当然会伤透了心。但是马上就会重新振作起来吧。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前任族长死掉时也是这样。」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当初应该不要出手,只是默默地看着比较好吗……?」 「没错。就结论来说,你的确帮了大忙。但是没有任何人期待你那么做。」 拉比莎突然感觉自己像是被狠狠推开,顿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杰克斯说的话,总结来说跟碧姬一样。 因为普通,所以碍手碍脚。她跟杰泽特是完全不同种类的人。 (才没有那种事!) 拉比莎在心里猛烈摇头,她不想承认那种事。 她或许是碍手碍脚没错。拉比莎在战斗方面几乎无能为力,就连及时呼唤伊弗利特都做不到。但是,反过来说,只要能做到那点,不就能够帮上更多忙了吗? 拉比莎不能死,其他人死了却是没办法的事,像这种意见,她无法接受。大家同样都是人,只是出生成长的环境不同而已。 (像杰泽特其实也百般不愿意,却还是拿起刀。) 他为了终结复仇,勉强自己对同伴下手。他的痛苦拉比莎看到了。 她想要接受他的一切,所以她想跟他同进退,一起战斗。 她绝对不承认两人终究是不一样的人,就此放弃,她绝对不要这样。 「……只要我变得更强就行了。」 拉比莎声音僵硬地这么吐露心中的想法,杰克斯很难得地露出惊愕的表情。 「因为大家觉得我很弱,甚至无法想像我会战斗。因为不抱期待,自然没有心理准备,当然也不会仰赖。要是我能够派得上用场,变成像碧姬那样的人,大家一定愿意让我站在相同的地方。没错吧?」 「小拉比莎……那是——」 「就是这样没错!」 在对方开口前断言。她抬起脸瞪着杰克斯大喊。 「你不会懂的!一无是处,只能受人保护,是多么不甘心、多么痛苦的事。碧姬很务力,不把身体不好当理由。我也办得到!」 「小拉比莎,你很勇敢,也有独立思考行动的能力。你很杰出。可是,这是两回事。虽然你想变成碧姬那样,但是你太善良了。」 「什么善良……你何不直接说我很弱算了?」 一滴眼泪潸然滚落。 「杰泽特又保护我了。他明明那么累、身心俱疲……!」 ——就拉比莎而言,自己差点被杀当然很恐怖,但是之后的印象更加强烈。 陌生的红发男子盯着她走过来,拿起染血的刀。 那瞬间,杰泽特冲了过来,把她护在背后。 她不记得那个状态持续了多久。一回过神来,杰泽特已经抱住她倒下,昏了过去。药师说是因为过度疲劳、睡眠不足再加上心理压力的关系。 事后她想:要是当时她动起来就不会那样了。 从红发男子的视线看来,他的目标似乎是她。 要是当时她立刻离开现场,杰泽特就不会在最后因心力交瘁而昏迷。可是她完全动不了。 跟那时候一样。那时候她也是闭上眼睛绷紧全身,被他挺身掩护。 ——就像碧姬说的,要是她再这样下去,或许有一天真的会杀了他。 既然不希望变成那样……就非改变不可。 (我要变得更强、更强……不可以安于现状!) 「小拉比莎,你……」 看拉比莎试图压抑呜咽,杰克斯愁眉苦脸把她搂进怀里。 「……你根本就不懂呢。」 然后,以拉比莎的耳朵应该听不见的极小音量这么低语了。 杰泽特发出不成声的叫喊,伸长了手就这么僵住。 拉、比——! 太阳色的头发溅满鲜血。 「呼啊!呼啊、呼啊……」 他猛然起身,呼吸急促,等他发现时,真的伸长了手。 (是梦……) 他流了很多汗,湿透背部。他抓抓头发,调整呼吸。 不知道睡了多久,天色似乎已经暗了。 (……后来我怎么了?) 「喔,你醒来啦。」 门帘冷不防掀起,杰克斯进来了。这里是杰克斯的帐篷吧。 「你后来昏过去了……」 「拉比莎呢?」 听到杰泽特立刻这么问,杰克斯缄默不语,凝视他片刻。 「好得很喔,活蹦乱跳的,还很担心你。」 「这样啊……」 杰泽特松了一口气并点头,手扶着床,缓缓地站了起来。 虽然脚步不稳,不过身体并没有那么不舒服。他想接触外面的空气,风干一身汗。 因为太阳似乎 已经下山了,所以他并没有拿头巾,却无意识地、很理所当然地把刀佩在腰际。要是没有这股重量,就会觉得静不下心。 「你要上哪去?」 「喔,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谢谢你们把我搬进帐篷。」 当他准备直接通过杰克斯身旁时,手被静静地抓住了。 「杰泽特,关于小拉比莎的事,你最好留意一下。」 听到杰克斯难得的严肃口吻,杰泽特看着他的脸点头回应。 「我知道,我会劝她不要再做那种事……」 「不是那个意思。我要说的是,如果你真心想保护她,就不要太接近她。」 隔着灰暗,锖色的眼眸略微映着放置在帐篷中央的油灯灯光。 杰泽特停止眨眼,反刍杰克斯的话。 「那孩子一心认为自己必须变得更强,变得能够战斗才行。」 「……笨蛋,那家伙没有那个必要……」 「就算你那么想,再怎么劝她都没用。你们看不清彼此。」 杰克斯的声调斩钉截铁,一点也感觉不到平常的随便。 杰泽特反过来打量他的眼眸,感觉到内心涌上反抗之意。 「你凭什么那么说,你们不过相处了短短几天而已。」 他用手背抹去开始发冷的额头汗水,重新瞪向杰克斯。 「那家伙的确很容易冲动。我也知道,只是稍微念她几句是不会听进去的。既然这样,只要我不要让她陷入危险就好了吧!」 「你真的办得到吗?」 被显得冷若冰霜的眼神俯视,杰泽特骤然感到烦躁。 他感觉到,杰克斯彷佛在暗示他今天的失态,为此责备他。 「少罗唆!我好歹也知道现在的我能力不够!」 他撇阅视线,片面打断话题,到外头去。 现在这个时间,天空几乎已染成紫色,只有夕阳余晖在西边留下淡淡浅红。在暮色中,到处正准备着开伙。 杰泽特穿过炊烟,走向野营地不远处的岩场。他不想跟别人说话,所以看着地下,快步通过营区边缘。 (可恶……这次真是太失态了。什么也办不到……!) 那瞬间的光景在烦闷的脑袋里翻腾。 拉比莎掩护碧姬,就结果来说是得救了——但是那只能说是幸运而已。 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杰泽特能赶上,偏偏一切都太迟了。 他太过在意札库罗。要是他能集中全副精神,札库罗就不是他的对手。 说到底就是自己能力不足。 (札库罗的目标是拉比莎……) ——他说过「那是我的猎物」。 (应该杀了他的——就算要同归于尽。) 然而现实上却办不到。即使打算在下一击使出全力,但当时光是摆出那个架式就已经是极限了。 ……喀沙。背后传来些微脚步声,杰泽特稍微抬起视线。 离野营地只有一小段距离的地方,是小岩石连绵的地带。感觉适合坐下更胜于攀爬的岩丘凹凸起伏,多的是地方躲藏。 周围笼罩在暮色中,将大气染成葡萄色,轻易隐没人的身影及表情。 ……杰泽特佯装不知,走进岩石地带的更深处。 他感觉到自己以外的人的呼吸,就在不远处。 就在他进入从野营地应该看不到的死角位置时—— 背后的某人下定决心似地跺地而出,朝他突击。 「呜啊啊啊!」 杰泽特转身,清楚确认过对方蒙面、双手持刀、刀尖笔直对着他以后,也不疾不徐地拔刀。 他拔刀直接弹飞对方的刀。接着只要随便绊住脚,使对方摔倒仰躺在地,踩住胸膛,用刀尖抵住喉咙就结束了。 「你是谁?让我看你的脸。」 他冷漠地命令,现在实在没心情善待对方。 尽管有些踌躇,对方倒是满听话地解除蒙面。 「你是……」 看到对方眼睛下面有两颗痣,杰泽特有些吃惊,重新观察对方的脸。 (是昨天说过话的家伙。他跟我有私仇吗……?) 两颗痣。总觉得记忆某处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 「你可别说你忘了!」 脸上同时浮现畏惧与憎怅,似乎比杰泽特年纪轻些的青年这么大喊。 「就是你!就是你杀了我老爸!」 「……什么?」 「当时我还是小孩子,你就在我眼前……!」 他眼角抽动,结结巴巴地叙述起某夜的光景。 ——那名青年清楚记得,那双睁圆的夜色眼眸。 村子被沙岚旅团袭击时,尽管其他居民早就投降,对身手小有自信的父亲依然勇敢战斗。他就躲在家里面,引以为豪地望着父亲的身影。 但是,就在父亲快要把对手逼到无路可退时,突然从旁边出现的一名瘦小盗贼,夺走了英勇善战的父亲的性命。 起初他以为父亲只是昏过去,但立刻就明白是心脏被刺穿了。 盗贼俯视父亲的尸体片刻,正要离去时,年幼的青年朝盗贼大声誓言复仇。 ——我要报仇! 大概是因为对方的体格跟他相去不远,似乎也是小孩子,所以他才敢那么做吧。他一边哭,一边连滚带爬地冲到屋外,这么大喊。 少年盗贼惊讶地停下脚步看着他,他又喊: ——让我看你的脸,卑鄙小人!我要报仇! 他觉得他当时已经神智不清了。就算那么大喊,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盗贼乖乖听话的吧。 没想到那名少年盗贼,却缓缓地解开头巾露脸了。 ……他呆住了。没想到对方真的那么做。 不知道哪户人家起火,明明是夜晚,却非常亮。 在大大小小的火点纷飞中,那家伙解开头巾、神情严肃地凝视着他,那果然是看起来跟他年纪相近的小孩子。 明明是那家伙杀的、明明是那家伙袭击村子的、明明是那家伙不对…… 那家伙不知为何却一脸宛如受害者的哀感表情,实在很矛盾。 ——我、我要杀了你……! 尽管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他还是换个念头,心想那家伙凭什么摆出一副被害者的嘴脸,于是瞪着对方这么宣言。没想到又得到了意外的反应。 ——嗯…… 只见那个人垂下眼睛,落寞地这么点头了。 这家伙是怎样——就在他浮现这个念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时,那个人就转身胞掉了。 这段矛盾的印象连同复仇的念头,至今仍在心里翻腾—— (……我想起来了,这家伙是——) 听着青年怀恨的说话声,杰泽特也想起当时的情景。 那是发生在遥远的过去。当时他为什么会做那种事,现在已记不清楚。 「喂!……你说句话啊!」 脚下的青年发出颤抖的声音,又说了些什么。 「你该不会忘了吧……!」 杰泽特漫不经心地听着他的声音,陷入昨天的思考模式。 (昨天我为什么放过他……喔,是因为之后要去见拉比莎。) 今天也一样,之后还会见到她吧。可是,他却没有昨天那种心情。 反而杀气腾腾。现在他认为危险分子就应该全部剔除。 就算放过这个人,也不会构成严重威胁。但是…… (万一我被杀了……就没有人能够保护拉比莎不受札库罗伤害。) 札库罗很强,不能等闲视之 。 与其变成那样,不幸失去她—— ——还是应该除掉吗? 「喂……你……!」 双方一对上眼,青年突然发出了嘶哑的声音。 (刀的情况真糟啊,柄都松了。) 一半脑袋已经开始思考别的事情。 (等这次事件结束,得换把新的……) 就在他准备动手斩杀时—— 「——杰泽特!」 拉比莎的声音传进耳朵,他惊觉不对,迅速把刀拿开。 一移开脚,青年就坐倒在地,拖着身体倒退。 他面向旁边,只见表情紧迫的拉比莎绷着肩膀站在那里。 「我看你走向那边……要……要吃饭了……所以来叫你一声……」 视线一对上,她就生涩地这么告诉他。 「……可恶!」 青年仓皇失措地站了起来,捡起刀跑走。 他在途中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这边。 「总有一天,我会报仇的!」 青年扯破嗓子,扬声这么宣言。 跟往昔相似的光景,让杰泽特忽然回想起少年时代的心情。 (对了,以前也是这种感觉……) 那时候,他觉得无可奈何。 因为杀了人,所以要被杀。他认为那是无可奈何的事。 所以他回答「嗯」,可是现在—— 「……现在,会很困扰。」 他一坦诚回答,只见青年瞠大眼睛,然后立刻逃走了。 (这个人不需要杀。真不知道我刚才是怎么了?) 杰泽特收刀轻轻地叹气,走近拉比莎。 「抱歉,让你看到奇怪的画面,拉比莎。谢谢……」 他一如往常伸手要摸她的头,拉比莎顿时往后缩。 (——咦?) 他也不自觉停手,看着她的脸。 只见她面无表情,空洞地仰望杰泽特,然后眼眸中浮现类似焦急的情感。 「……啊,对不……就是……」 她惊慌失措地看向青年逃走的方向。 然后仰望杰泽特,再看了一次青年逃走的方向。 「刚刚是……真的吗……?」 最后她生硬地仰望杰泽特,这么问了。 是不是弄错人了——她的眼神彷佛在祈祷般地望着他。 (……啊啊……) 杰泽特慢慢地屏气,正要回答的时候—— 从拉比莎背后突然出现了另一张熟面孔。 「——你这个笨蛋!」 才怒斥就打了拉比莎一巴掌,瞪了杰泽特的人是碧姬。 「你也是笨蛋,为什么放过对方!?」 「碧姬……」 「对方是来寻仇的喔?扬言要杀你喔?你以为那样就算赎罪了吗!?」 碧姬伸出手抓住愣怔的拉比莎胸口,一把拉了过去。 「你果然会害死杰泽特。那家伙很弱,所以还不要紧。但是换作不一样的人来了怎么办?到时候你也要阻止杰泽特吗?他或许会被杀啊!」 碧姬毫不迟疑、针针见血的话语,让拉比莎的脸失去血色。 「啊……」 拉比莎脸色苍白地仰望杰泽特,不禁尖声说: 「对不起,我不该阻止你……!」 她立刻别过脸去,逃离碧姬朝野营地方向跑走了。 杰泽特要追过去,却被碧姬又狠又准的一踢挡住去路。 「碧姬,你住手!」 「你也是!总有一天,你会杀了那个小丫头的!」 黑发在昏暗中弹跳如鞭,视线化为漆黑的刀刃剌人。 「今天你也看到我被保护了吧!就连我都那样喔?你把那家伙放在身边,就等于是让那家伙置身于跟你一样的危险之中,你不懂吗!?」 (——!!) 碧姬的话,带给杰泽特意想不到的冲击,他停住不动。 「……那家伙跟你我是完全不同世界的人。杀人与被杀都理所当然的世界,不属于她。引她进来的人,是你。」 碧姬始终正眼看着杰泽特,气得稍微加重语气。 「你认为只要你保护好她就没问题了吧?男人就喜欢那种会仰赖自己的柔弱小女人对吧,我都知道。少瞧不起人了!!」 碧姬把手比向拉比莎离去的方向。 「那家伙虽然既笨、又弱、还不知天高地厚,但不只这样而已。所以才伤脑筋吧!」 杰泽特总觉得辛辣的话语有如箭矢般刺进了身体。 「……我是看小丫头晃来晃去,怕她万一迷路会很麻烦才追过来的。结果真正麻烦的人好像是你呀,杰泽特——等头脑冷静以后再过来。」 最后投以严厉的一瞥,碧姬也飞快转身离去。 独自留在昏暗中,杰泽特感到寒意,摩挲手臂取暖。汗已经凉透了。 只有黑暗冷森森地堆积在身上。 8、交缠不清 「真是的~!拉比莎、拉比莎、拉比莎、拉比莎,我担心死了!!」 亚里耶一看到人就连呼名字,紧紧搂住拉比莎的脖子欢迎她归来。拉比莎尽管不知所措,却也相当感动。 「对不起,害你担心了,亚里耶!因为很多缘故,事情变得很复杂。」 「一看就知道了!去找库护拿的拉比莎,和去迦帛尔的杰泽特他们,还有不清楚来历的旅行者,为什么会一起回来呢!?」 「嗯——这件事说来话长……」 「哦哦。既然这样就请你写下来好吗?记得要钜细靡遗、有条不紊。」 搔搔头正要向亚里耶解释的拉比莎,被压抑的低沉声调吓到,生涩如生锈的铁门般转头看向后面。 在背后,只见一如往常穿着绿袍的约西卜,在剪齐的浏海下横眉竖目,双手环胸,深绿色的眼珠往下看着拉比莎。 「没告诉我这个直属上司一声,不仅无故旷职,还做出类似跷家的举动,罪可是很重的。就请你将动机和来龙去脉,以及结果得失整理成报告吧。当然还要附上你最擅长的逗趣可笑的插图……!」 「咿咿咿咿!……对不起!我一点也没想到会拖这么久……!」 被约西卜用双拳夹住太阳穴转啊转的,拉比莎尽管泫然欲泣,还是发自内心道歉。她没告诉监督者一声就擅自离开,的确很不妙。 约西卜虽然剑拔弩张,好像随时会拎着拉比莎的脖子,带她去圣园支部,但看到拉比莎诚心道歉,他似乎改变心意,决定缓刑了。 「不过呢,总之你平安回来,我就放心了。你要记取这次的教训,今后别再鲁莽行动。要是太过分,我就要把你强制送回迦帛尔——用鸽子寄。」 「鸽子!?我、我会注意的!」 拉比莎立正回答后,约西卜露出「今天就暂且饶了你」的眼神看她,然后匆匆赶到别的地方丢了。拉比莎等人一回到塔拉斯伐尔,约西卜顿时多了满满的事情要处理,忙得不可开交。 畏惧约西卜的剑拔弩张而躲到远处观望的亚里耶,再度跑过来担心地问她: 「听说你们被盗贼袭击了,是真的吗?有几个人被抬进医疗所……」 「嗯,所以那族的人帮我们搬运伤患。幸好还活着。」 拉比莎稍微转头,朝镇东方投以感激的眼神。 碧姬一族就在那儿搭帐篷。因为与『沙岚』战斗,造成多人受伤,因此他们也必须在这里休养几天。 「是哦,这些人还真好心。」 「嗯。族长碧尔姬丝和男长杰克斯,是杰泽特的老朋友。」 「杰泽特的?话说那家伙去哪了?我根本没看到他。」 亚里耶从拉比莎身边跳开,东张西望地环视周围。 「跟霍雷普在一起吧……因为发生许多事,现在很忙。」 「嗯……?」 听到拉比莎含糊的说词,亚里耶虽然歪着头表示疑惑,但立刻又恢复雀跃的表情。 「算了,先不说这个,拉比莎,赶快带库护拿回父母身边吧!」 亚里耶这么说完,同时抱住了库护拿的脖子。它发出哼声,轮流仰望两人。 「拉比莎和库护拿都平安回来,我真的好高兴!要我顺便为杰泽特高兴也行啦……毕竟你们两个不在的时候发生了好多事。」 「哪些事?」 拉比莎一边把库护拿的缰绳交给亚里耶,一边这么问,只见亚里耶稍微压低嗓音说: 「是关于黎度和乌尔哈的事……」 亚里耶收敛了先前兴高采烈的气氛,突然表情凝重开始讲违拉比莎与杰泽特不在时发生的事件。 黎度和乌尔哈吵架,穿着白衣服的怪人来访…… 拉比莎听着听着,忽然感觉到某件事无法释怀。 (穿着一身白衣的人?总觉得好像在哪看过……) 但是在她还没完全想起来前,亚里耶就大致解释完了。 「总之很奇怪就是了。黎度最近态度也跟平常不一样,应该说静不下心。」 在大部分情况下都会说黎度坏话的亚里耶,如今显得这么不安,可见情况相当严重吧。 拉比莎不由得担心起来,把库护拿安置在厩房以后,就立刻拜访黎度。 「黎度?是我拉比莎,我回来了。可以进去吗?」 因为黎度不像平常那样先说「请进」,拉比莎有些不知所措地敲敲门帘,结果过了片刻,从里面传来小声的「请进」。 (她好像真的很没精神……) 而且乌尔哈也的确在外头,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一进里面,只见一如往常蒙住眠睛的黎度,表情有些紧绷地看着这边……总觉得脸的方向有点偏掉。 「我回来了,黎度,抱歉害你担心了。我顺利找回库护拿了喔!」 「……是吗……太好了……」 黎度好像心不在焉的样子,生硬地点头。 (……?感觉的确怪怪的……) 拉比莎也感受到了亚里耶说的奇妙气氛,却无法问出详情。因为黎度说要冥想,拉比莎很快就被请了出去。 (明天再来找她看看,毕竟今天也累了。) 拉比莎强忍着呵欠,前往圣园支部的帐篷。抵达时已经是太阳开始泛红的时刻,应该没什么事好做。 (去看一下辛姆辛姆,然后帮忙准备晚餐……) 她一边茫然思考一边绕过附近帐篷的同时,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到。她慌忙闪避开来,没想到对方竟然先道歉了。 「抱歉,不要紧……啊,原来是拉比莎。总觉得好久不见了。」 「啊,什么嘛,原来是杰泽特。」 对方是杰泽特,身旁还有霍雷普。如他所言,总觉得两人很久没碰面了。从回到镇上的前夕起,他就忙着在塔拉斯伐尔与碧姬一族中间牵线,没空跟拉比莎说话。 「你要不要之后再过来,杰泽特?」 霍雷普不知是否出于好意,委婉地这么说,但是杰泽特摇摇头,表示要跟他一起过去。 「那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喔,拉比莎。你一脸疲惫的样子。」 「嗯,谢谢你。杰泽特也是。」 举手道别错身而过后,杰泽特再次转头。 「好像脏掉了……这里。」 他边说边朝拉比莎伸出手,又立刻缩回来指着自己的脸颊。 「咦,什么?这里吗?」 看到拉比莎慌忙用袖子擦擦脸颊,他微微一笑,「嗯。」点了一下头以后背过身去。 拉比莎用袖口按着脸颊,就这么微微目送他染成橙色的背影。 这几天,她感觉到难以言喻的距离感。 表面上有说有笑,也会开玩笑。乍看之下,看似没有任何改变。但是,只有当事人才晓得的微妙空白,确实弥漫在两人之间。 ——是从仇家出现的那晚开始的。 那时候,拉比莎不小心稍微退后,躲避杰泽特伸过来的手。 她不小心发出宛如祈祷的声调,向杰泽特确认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必须……变得更强才行。) 拉比莎白己动手擦掉脸颊的脏污之后,重新面向前方。 要像能够果断取舍的碧姬那样,强悍、严格。 她认为,这么一来,一定就能够更接近他。 *  *  * ——背被粗暴地按在石造遗迹上摩擦,男子发出呻吟。 「你这家伙,别开玩笑了……!」 夜色的眼眸反射月光,映着清光。 这里位于塔拉斯 伐尔的石造遗迹后面。 匆匆结束搬运伤患及连络迦帛尔等工作后,杰泽特终于有机会质问疑似偷窃库护拿的男子。 结果确实是他干的,而且还附上最糟的额外收获;有共犯。 杰泽特一度推开男子又揪住他的胸口,愤怒地发出宛如恫吓的口气: 「那头小里固是拉比莎的东西。你知不知道!」 「早、早就知道了,不然谁会下手。」 面对随时会揍人的青年逼近,男子尽管退缩,却没有半点反省之意。 「偷同伴的东西是大忌,可是那家伙是迦帛尔人吧。有什么好生气的?就当作是赔偿金正好……」 看男子毫无愧疚之意地大放厥词,杰泽特终于克制不住拳头。突然挨揍的男子瞬间呆住后,露出充满敌意的表情瞪着杰泽特。 「……你怎么可能明白我的心情!」 「啊啊?」 杰泽特全身被愤怒支配,抓住男子的胸口这么反问,男子又低声说了: 「我当盗贼可是比你久。事到如今要我循正途赚钱,哪有那么容易!就算要靠自己赚钱,我们也没有你那种头脑和手腕,只知道成群结党当盗贼而已。你怎么会懂我们的心情!」 杰泽特蹙眉,看着态度乖戾的男子的脸。这家伙在说什么? 「不光是我而已,还有其他家伙说同样的话。他们说盗贼就是盗贼。」 男子不知道是否承受不住杰泽特瞪视而来的眼神,别过脸去,小声嘀咕说: 「虽然你好像和迦帛尔那丫头也相处愉快,混得不错……可是那种事,一般人是办不到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过得那么……顺遂啦!」 男子突然使力甩开杰泽特的手,推开杰泽特直接选走了。 杰泽特感到愕然更胜于愤怒,不自觉目送男子离去的背影。 (我哪里……顺遂了……!?) 干燥的夜风从颈子滑进衣内,身体逐渐发冷。 他一点也不觉得顺遂。 与札库罗的对话碰壁,与迦帛尔的正式关系陷入紧张,塔拉斯伐尔内部也萌生各式各样的不满。 沙岚之镇并不是解放之后就没事了,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样下去,就连辛姆辛姆能不能顺利成长都教人担心。 他甚至常常想,他是不是一开始就做错了。 舍弃同伴,对卡耶尔下手,接下来就是跟札库罗战斗了吧。 血腥会产生连锁,战斗会不断招来下一场战斗。 像这样每下一次冷酷的判断,就愈触碰不到真正想要的东西。 (……月亮好刺眼。) 杰泽特躲避浑圆闪耀的银色天体,选择走在建筑物的阴影处。 心里乱糟糟的,不想马上回去睡觉。他想触碰温暖的东西。 ——从前方传来木门打开的声响,他不经意面向前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厩房前面。从里面独自走出来的人是拉比莎。她牵着库护拿。 虽然决议最快明天就要在附近搭建厩人帐篷,不过今晚似乎还是要拉比莎先带库护拿回自己的帐篷休息。 杰泽特默默地别过眼去,回到附近帐篷的阴影里。 背靠着支柱,双手环胸仰望天空,等待她离去。随着细微吐息从双唇间泄漏,内心逐渐崩溃。 现在要是见面,他不认为有办法克制不碰她。 这次拉比莎不会闪避吧。他害怕自己会仗着这点需索无度。 『你体内的黑暗——也会吞噬掉周围的巨大光芒——』 最初听到时还能够勉强一笑置之,但是—— ……所有事情,都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一起旅行,是吗……) 之前那么说的时候,一点也没想到会演变成这种状况。 (……恐怕再也说不出口了。) 目光从月亮移开,凝视着脚边的黑暗,杰泽特这么想着。 *  *  * 黎度取下黑色蒙眼布站了起来。 她走出帐篷,发现乌尔哈吃惊地要站起来,于是伸出掌心制止他。 「没关系,你待在这里。我只是想看星星而已。」 乌尔哈心不甘情不愿地再度坐好,黎度通过他前面,来到镇外。 ——今天傍晚,回到镇上的拉比莎来帐篷造访。 可是黎度什么也看不见。 连针尖大小的光都无法发现。 (连拉比莎的光也看不见,可见我不应该待在这里……) 不知道他在哪里。动作不快点,乌尔哈就要过来了。 她定睛凝视周围,沿着镇的外缘步行。地面不时有像是填补坑洞后残留的凹陷。只要有心,不管是喜好在夜晚活动的小动物所在之处,还是它们的足迹,她都能够找出来。 (太好了,夜视能力还没有丧失。) 在哪里呢?任夜风吹得橄榄色头发旁徨飘摇,她环视周围。 ——这时她发现了不自然的光景,彷佛只有那个部分被单独裁切下来。 她定睛细瞧,某样白色笔直的物体,伫立在平缓丘陵的最深处。 (伊拉斯……) 像是要被吸引过去般,黎度走向那里。 脚往前进,逐渐加速,最后不听使唤地跑了起来。 「祝福高贵的银月……欢迎你来,黎度。」 伊拉斯说出满月之夜使用的古老问候语,抱住冲过来的黎度。 (我看不见了,连拉比莎的光都看不到了。) 黎度很想这么脱口说出,但是她不敢说,只是紧紧抓住他不放。 「哦呀哦呀,你怎么了?今天特别爱撒娇呢。」 伊拉斯坐上里固,要黎度坐在他前面,递给她没有盖子的小瓶子。 「旅途有点长,你就睡吧。等你醒来的时候应该已经顺利抵达了。」 甜美的花香充满鼻腔,内心顿时安稳,黎度立刻闭上双眼。 「顺利抵达后……请你起舞。」 伊拉斯在兜帽底下优美地眯起眼睛,怜惜地抚摸黎度的额头这么呢喃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悄然消失在夜色里。 只有诡谲甜美的香气,在原地弥漫了一段时间。 后记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不久之后,她迎接了那个时刻:鼻腔容量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f迅速把手伸进桌子之间,卷取白色卫生纸。提供不少协助的我,亲眼见证即席卫生纸架首次使用的现场,也是一阵紧张。要卷取卫生纸还容易;但是,究竟能不能沿着裁切线撕下来呢!? 只见f卷着卫生纸的拳头,确信能够切断卫生纸地用力往下扯。 瞬间,卷筒卫生纸因为反作用力飞上空中,就这么掉落,俨然如白色红毯般滚到教室后面去了。 「啊啊!」f发出悲鸣伸出一只手,捣着鼻子蹒跚追过去的背影,令我毕生难忘…… 结果用搞笑的花粉症话题充了不少版面。 第六集难得以动荡不安的感觉结束,后记却是这样,彷佛可以听到读者抱怨作者破坏气氛。对、对不起。倘若大家愿意将作品、作者与后记分开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稍微提到本书内容。这次首要危险人物·札库罗与完全是可疑人士的伊拉斯终于展开行动了。故事因此隐约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从作者的角度而言,可以说总算来到这一步了。 伊拉斯在以黑衣服为主流的赫萨组织中,不知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穿白色衣服,如果换作现代社会的上班族世界,就像是公司风气明明以深色西装为主流,却有一个人潇洒地穿着白西装上班那样吧? 虽然伊拉斯是我创造的角色,但一想到这点,还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点伤脑筋呢…… 不对,既然没有规定,那就随个人喜好决定,所以或许没关系。 不过这样好像会被取个『新郎倌』之类的绰号…… 虽然伊拉斯是令人费解的人物,还请大家在感到费解的同时持续关注。 话说这次还出现了老鹰呢。 难得写了以沙漠为舞台的故事,我一直兴冲冲地希望,总有一天一定要写到老鹰,终于盼到机会了。仓吹喜欢猛禽类。它眼神锐利地悠悠翱翔于天际的模样,真是帅气无比。 据说日本过去在大名或豪族之间也盛行放鹰术,但中东阿拉伯国家似乎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盛行,不仅不限于王族,而且普及于一般人民之间,甚至还有游牧民族自古代代扮演『鹰匠』的角色。 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绘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不久之后,她迎接了那个时刻:鼻腔容量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f迅速把手伸进桌子之间,卷取白色卫生纸。提供不少协助的我,亲眼见证即席卫生纸架首次使用的现场,也是一阵紧张。要卷取卫生纸还容易;但是,究竟能不能沿着裁切线撕下来呢!? 只见f卷着卫生纸的拳头,确信能够切断卫生纸地用力往下扯。 瞬间,卷筒卫生纸因为反作用力飞上空中,就这么掉落,俨然如白色红毯般滚到教室后面去了。 「啊啊!」f发出悲鸣伸出一只手,捣着鼻子蹒跚追过去的背影,令我毕生难忘…… 结果用搞笑的花粉症话题充了不少版面。 第六集难得以动荡不安的感觉结束,后记却是这样,彷佛可以听到读者抱怨作者破坏气氛。对、对不起。倘若大家愿意将作品、作者与后记分开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稍微提到本书内容。这次首要危险人物·札库罗与完全是可疑人士的伊拉斯终于展开行动了。故事因此隐约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从作者的角度而言,可以说总算来到这一步了。 伊拉斯在以黑衣服为主流的赫萨组织中,不知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穿白色衣服,如果换作现代社会的上班族世界,就像是公司风气明明以深色西装为主流,却有一个人潇洒地穿着白西装上班那样吧? 虽然伊拉斯是我创造的角色,但一想到这点,还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点伤脑筋呢…… 不对,既然没有规定,那就随个人喜好决定,所以或许没关系。 不过这样好像会被取个『新郎倌』之类的绰号…… 虽然伊拉斯是令人费解的人物,还请大家在感到费解的同时持续关注。 话说这次还出现了老鹰呢。 难得写了以沙漠为舞台的故事,我一直兴冲冲地希望,总有一天一定要写到老鹰,终于盼到机会了。仓吹喜欢猛禽类。它眼神锐利地悠悠翱翔于天际的模样,真是帅气无比。 据说日本过去在大名或豪族之间也盛行放鹰术,但中东阿拉伯国家似乎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盛行,不仅不限于王族,而且普及于一般人民之间,甚至还有游牧民族自古代代扮演『鹰匠』的角色。 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绘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不久之后,她迎接了那个时刻:鼻腔容量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f迅速把手伸进桌子之间,卷取白色卫生纸。提供不少协助的我,亲眼见证即席卫生纸架首次使用的现场,也是一阵紧张。要卷取卫生纸还容易;但是,究竟能不能沿着裁切线撕下来呢!? 只见f卷着卫生纸的拳头,确信能够切断卫生纸地用力往下扯。 瞬间,卷筒卫生纸因为反作用力飞上空中,就这么掉落,俨然如白色红毯般滚到教室后面去了。 「啊啊!」f发出悲鸣伸出一只手,捣着鼻子蹒跚追过去的背影,令我毕生难忘…… 结果用搞笑的花粉症话题充了不少版面。 第六集难得以动荡不安的感觉结束,后记却是这样,彷佛可以听到读者抱怨作者破坏气氛。对、对不起。倘若大家愿意将作品、作者与后记分开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稍微提到本书内容。这次首要危险人物·札库罗与完全是可疑人士的伊拉斯终于展开行动了。故事因此隐约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从作者的角度而言,可以说总算来到这一步了。 伊拉斯在以黑衣服为主流的赫萨组织中,不知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穿白色衣服,如果换作现代社会的上班族世界,就像是公司风气明明以深色西装为主流,却有一个人潇洒地穿着白西装上班那样吧? 虽然伊拉斯是我创造的角色,但一想到这点,还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点伤脑筋呢…… 不对,既然没有规定,那就随个人喜好决定,所以或许没关系。 不过这样好像会被取个『新郎倌』之类的绰号…… 虽然伊拉斯是令人费解的人物,还请大家在感到费解的同时持续关注。 话说这次还出现了老鹰呢。 难得写了以沙漠为舞台的故事,我一直兴冲冲地希望,总有一天一定要写到老鹰,终于盼到机会了。仓吹喜欢猛禽类。它眼神锐利地悠悠翱翔于天际的模样,真是帅气无比。 据说日本过去在大名或豪族之间也盛行放鹰术,但中东阿拉伯国家似乎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盛行,不仅不限于王族,而且普及于一般人民之间,甚至还有游牧民族自古代代扮演『鹰匠』的角色。 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绘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不久之后,她迎接了那个时刻:鼻腔容量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f迅速把手伸进桌子之间,卷取白色卫生纸。提供不少协助的我,亲眼见证即席卫生纸架首次使用的现场,也是一阵紧张。要卷取卫生纸还容易;但是,究竟能不能沿着裁切线撕下来呢!? 只见f卷着卫生纸的拳头,确信能够切断卫生纸地用力往下扯。 瞬间,卷筒卫生纸因为反作用力飞上空中,就这么掉落,俨然如白色红毯般滚到教室后面去了。 「啊啊!」f发出悲鸣伸出一只手,捣着鼻子蹒跚追过去的背影,令我毕生难忘…… 结果用搞笑的花粉症话题充了不少版面。 第六集难得以动荡不安的感觉结束,后记却是这样,彷佛可以听到读者抱怨作者破坏气氛。对、对不起。倘若大家愿意将作品、作者与后记分开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稍微提到本书内容。这次首要危险人物·札库罗与完全是可疑人士的伊拉斯终于展开行动了。故事因此隐约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从作者的角度而言,可以说总算来到这一步了。 伊拉斯在以黑衣服为主流的赫萨组织中,不知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穿白色衣服,如果换作现代社会的上班族世界,就像是公司风气明明以深色西装为主流,却有一个人潇洒地穿着白西装上班那样吧? 虽然伊拉斯是我创造的角色,但一想到这点,还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点伤脑筋呢…… 不对,既然没有规定,那就随个人喜好决定,所以或许没关系。 不过这样好像会被取个『新郎倌』之类的绰号…… 虽然伊拉斯是令人费解的人物,还请大家在感到费解的同时持续关注。 话说这次还出现了老鹰呢。 难得写了以沙漠为舞台的故事,我一直兴冲冲地希望,总有一天一定要写到老鹰,终于盼到机会了。仓吹喜欢猛禽类。它眼神锐利地悠悠翱翔于天际的模样,真是帅气无比。 据说日本过去在大名或豪族之间也盛行放鹰术,但中东阿拉伯国家似乎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盛行,不仅不限于王族,而且普及于一般人民之间,甚至还有游牧民族自古代代扮演『鹰匠』的角色。 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绘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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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伊拉斯是令人费解的人物,还请大家在感到费解的同时持续关注。 话说这次还出现了老鹰呢。 难得写了以沙漠为舞台的故事,我一直兴冲冲地希望,总有一天一定要写到老鹰,终于盼到机会了。仓吹喜欢猛禽类。它眼神锐利地悠悠翱翔于天际的模样,真是帅气无比。 据说日本过去在大名或豪族之间也盛行放鹰术,但中东阿拉伯国家似乎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盛行,不仅不限于王族,而且普及于一般人民之间,甚至还有游牧民族自古代代扮演『鹰匠』的角色。 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绘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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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不久之后,她迎接了那个时刻:鼻腔容量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f迅速把手伸进桌子之间,卷取白色卫生纸。提供不少协助的我,亲眼见证即席卫生纸架首次使用的现场,也是一阵紧张。要卷取卫生纸还容易;但是,究竟能不能沿着裁切线撕下来呢!? 只见f卷着卫生纸的拳头,确信能够切断卫生纸地用力往下扯。 瞬间,卷筒卫生纸因为反作用力飞上空中,就这么掉落,俨然如白色红毯般滚到教室后面去了。 「啊啊!」f发出悲鸣伸出一只手,捣着鼻子蹒跚追过去的背影,令我毕生难忘…… 结果用搞笑的花粉症话题充了不少版面。 第六集难得以动荡不安的感觉结束,后记却是这样,彷佛可以听到读者抱怨作者破坏气氛。对、对不起。倘若大家愿意将作品、作者与后记分开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稍微提到本书内容。这次首要危险人物·札库罗与完全是可疑人士的伊拉斯终于展开行动了。故事因此隐约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从作者的角度而言,可以说总算来到这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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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绘 注:本书出版时间为新绿萌芽时,但仓吹写这篇后记是在樱花初放时。因此,请容我尽情提供早春的话题! 春天到了,各位花粉症患者,正在战斗吗?仓吹从先前就已经泪眼汪汪了。 不过等樱花盛放时,我一定要去赏樱。看我如何牺牲数千张面纸,克服数万滴眼泪与鼻水。垃圾会自行带回家,所以没问题。 一到这个季节,我总是会想起高中时代的友人f。 她跟我一样患有严重的花粉症,有一次,我们的座位偶然相邻,就排在讲桌正前方那排的最前面。 上课前,f突然大喊「我想到好主意了!」,然后不慌不忙地从书包取出一卷滚筒卫生纸,要求我把桌子靠过去。当时,桌子都是分开的,并没有并在一起。 学校的桌子旁边不是都有挂东西用的挂勾吗? 她的目标就是那个。她将两张桌子的挂勾当成卫生纸架,找出了上课中不会造成妨碍、安全舒适的取卫生纸方法。 一看穿她的意图,我就立刻静静地把桌子分开,不理会她带着鼻音的制止。 因为这不是很丢脸吗?只有坐在正中间最前面的两人把桌子并在一起,而且中间还挂着滚筒卫生纸?我想大家都能体会,在高一这多愁善感的时期是无法忍受这种状况的。 但f并没有死心。「我无论如何都希望利用上课时间,验证这个方法究竟有多么舒适。起初或许会挨白眼,但总有一夭大家会明白的。」被她这么热情地游说,我也不由得心动起来。 「地动说一开始不也不为众人接受吗……」我这么说服自己,马上就挨了老师白眼,进入上课时间。 不久之后,她迎接了那个时刻:鼻腔容量很快就到达了极限。 f迅速把手伸进桌子之间,卷取白色卫生纸。提供不少协助的我,亲眼见证即席卫生纸架首次使用的现场,也是一阵紧张。要卷取卫生纸还容易;但是,究竟能不能沿着裁切线撕下来呢!? 只见f卷着卫生纸的拳头,确信能够切断卫生纸地用力往下扯。 瞬间,卷筒卫生纸因为反作用力飞上空中,就这么掉落,俨然如白色红毯般滚到教室后面去了。 「啊啊!」f发出悲鸣伸出一只手,捣着鼻子蹒跚追过去的背影,令我毕生难忘…… 结果用搞笑的花粉症话题充了不少版面。 第六集难得以动荡不安的感觉结束,后记却是这样,彷佛可以听到读者抱怨作者破坏气氛。对、对不起。倘若大家愿意将作品、作者与后记分开来看,我会很高兴的。 接下来,稍微提到本书内容。这次首要危险人物·札库罗与完全是可疑人士的伊拉斯终于展开行动了。故事因此隐约弥漫着紧张不安的气氛。从作者的角度而言,可以说总算来到这一步了。 伊拉斯在以黑衣服为主流的赫萨组织中,不知为何只有他一个人坚持穿白色衣服,如果换作现代社会的上班族世界,就像是公司风气明明以深色西装为主流,却有一个人潇洒地穿着白西装上班那样吧? 虽然伊拉斯是我创造的角色,但一想到这点,还是不得不说这个人有点伤脑筋呢…… 不对,既然没有规定,那就随个人喜好决定,所以或许没关系。 不过这样好像会被取个『新郎倌』之类的绰号…… 虽然伊拉斯是令人费解的人物,还请大家在感到费解的同时持续关注。 话说这次还出现了老鹰呢。 难得写了以沙漠为舞台的故事,我一直兴冲冲地希望,总有一天一定要写到老鹰,终于盼到机会了。仓吹喜欢猛禽类。它眼神锐利地悠悠翱翔于天际的模样,真是帅气无比。 据说日本过去在大名或豪族之间也盛行放鹰术,但中东阿拉伯国家似乎到现在还有很多地方盛行,不仅不限于王族,而且普及于一般人民之间,甚至还有游牧民族自古代代扮演『鹰匠』的角色。 话虽如此,老鹰似乎是非常昂贵的动物,曾听说拥有老鹰是社会地位的象徽,因此即使说是「一般人」,我想也是相当有钱的人…… 顺带一提,大家知道鹰和鹫是以大小区别的吗?鹫鹰目鹫鹰科的鸟类中,好像大型的是鹫。我先前一直不明白鹰和鹫哪里不同,这样看来也难怪会混淆了。秃鹰秃鹫应该也会傻傻分不清楚吧。 ……一回过神来,就已经用白衣人和老鹰的话题充了不少行数。 那么就此告辞。这次也谢谢大家阅读到最后! 仓吹智绘 1 决断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雪风·帕尼托捏 修图:ariki28 校对:雪风·帕尼托捏 夜深人静时,母亲会独自仰望夜空中的点点星辰,寻思遥想。他喜欢看着母亲这时的侧脸。 白天需要人搀扶的母亲,到了晚上就能够取下蒙眼布自由走动。 那模样看起来非常地神秘、高贵、理智,他不禁出声呼唤母亲。 『妈妈。』 这时,那个人总是会转身面向他,但与其说是因为听到他的呼唤,不如说是那个人自行发觉有人在。然后那个人会欣然微笑,粉碎他的幻想。 『埃朗穆……』 当他知道那个人口中的名字,以及脸上的微笑都不属于自己的时候,便会必然地感到后悔。 『妈妈……不对喔,我是伊拉斯喔……』 『埃朗穆、埃朗穆。』 开心地伸出手,把脸凑近他胸口的母亲并没有发觉吧。丈夫不可能这么矮。就算同样是黑发且长相神似,但正常来说是不可能弄错的。 『埃朗穆,你看,没有半个人在喔。就像来到传说小的原初的沙漠一样。』 母亲跪下来,把脸埋进年幼儿子的胸膛,愉快地吃吃笑着。 『很久很久以前,只有古代人民居住的沙漠;那时的沙漠想必远比现在美丽许多吧?经典是这么写的。我总是想像那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妈妈……』 『你会带我去吧,埃朗穆。我想和你一起去很多地方。没办法看到白天的沙漠真的好可惜。跟晚上相比,一定别有一番风貌吧。因为那是我们管理的大地呀,不可能不美丽的……』 『妈妈!』 当他终于忍不住而加重语气时,母亲偶尔会回过神来。 那张宛如纯真少女般的脸庞一愣,歪着头表示疑惑,然后盯着伊拉斯细瞧,再看向周围寻找父亲,又凑近盯着伊拉斯的脸庞。 看到妈妈的眉间显得很困扰地皱起,伊拉斯再度感到后悔。 『为什么会不小心有了孩子呢……?』 母亲并不是对儿子说话,而是自言自语。 『害我的预见能力消失了。埃朗穆说,我最好别再回星都了……和埃朗穆到处旅行看过许多地方以后,我明明还打算回星都的。』 母亲叹了一口气,凝视着伊拉斯的黑色眼眸继续念念有词:她并不是在责怪什么,只是真的很困惑的样子。 『我可是正巫女呀……真伤脑筋,星都明明有许多人需要我的。』 怎么办?真伤脑筋。该怎么回去才好呢? 虽然我想会有人来接我才对,但是埃朗穆去了哪儿呢…… 眼看母亲不再看他,依然不断思考着,伊拉斯再也不敢开口呼唤母亲,可是他心里无论何时都想着同一件事。 (妈妈……我不是爸爸,爸爸已经死了喔。) 他也曾经好几次脱口而出。可是不是埃朗穆的他所说的话,母亲似乎听不进去。母亲好像认不得伊拉斯。 (爸爸说过,妈妈已经不是正巫女了。爸爸说回去反而危险,所以你别再说想回去了。) 自从明白说了也没用以后,伊拉斯从此沉默以对。每当非得开口不可时,他只能假扮父亲和母亲对话。可是他真的很讨厌那样。 (我明明就在这里……) 十六岁时生下他,现在依然年轻貌美的母亲。年幼的伊拉斯茫然凝视着母亲的身影,无奈地杵在原地。 就在这种情形反覆上演的过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看着母亲时再也没有感觉了。 原本紧握的拳头松开,原本紧咬的嘴唇也摆脱了痛楚。 等他发觉时,遗传自父亲的黑色眼眸再也流不出半滴泪水。 鲜红燃烧的大火使得周围的黑暗变得更加深沉浓厚。 黑暗蠢动着。从头到脚罩着黑袍、从外观抹灭自我的群众,大批聚集在这片当作集会场的岩场。 (听说今天不光是赫萨,还有迦帛尔一般徒参加……) 蒙着眼睛、避免直视明亮火光的黎度透过皮肤感受人群的嘈杂气息。 她还是一样看不见光,能够仰赖的只有牵着她右手的伊拉斯。要是他放开手,她就很难单独行动。 这里的地势似乎比其他人所在之处高出一截,万一他放开手—— 「怎么了,黎度?哪里感到不安吗?」 从咫尺处传来说话声,黎度知道伊拉斯弯下身对她呢喃。 她慌忙摇摇头,努力发出冷静的声音。 一今天的集会,我只要说那段话就行了对吧?伊拉斯。这样你就会告诉我乌尔哈的秘密和你母亲的事情,对吧?」 「……我的母亲,是吗?」 听他的语气似乎感到不可思议,黎度发觉这是她自行决定的事项。 「听我说,我希望你告诉我,关于失去力量的正巫女的事……我不清楚其他正巫女是怎样的人,所以很好奇……」 伊拉斯难得地沉默了。 就在黎度不安地担心起是否做了不该做的要求时,伊拉斯语气温和地答应了。 「好啊。不过她在我小时候就死了,我只能就记得的部分告诉你,可以吗?」 「啊……好,当然可以呀。」 黎度放心地点头,在脑中寻思着伊拉斯母亲的形貌。 她是怎样一个人呢?身为正巫女,却身怀六甲离开星都……似乎是相当积极的人。至少自己是办不到的。那个人搞不好并不在意失去力量,至少不像她现在这么严重。 「……你母亲是怎么样的人呢?」 因为离她出场好像还有一点时间,于是黎度轻声这么问道,只见伊拉斯微微顿了一下后回答: 「是个像少女般的人物。」 「少女?是像女孩子的意思吗?」 「对。她相信自己描绘的理想世界,确实存在于现实中。」 意思是她是空想家吗?但是光凭这样,实在无法描摹这个人的形象。 「……她是个一无所知的人。」 总觉得他说这句话时的语气突然显得冰冷,黎度不自觉仰头看他。 「来,话就说到这儿。轮到你出场了,正巫女殿下。」 然而在黎度追问以前,已被恢复原本声调的伊拉斯轻轻拍了拍背,于是她反射性地面向前方。 「虽然火光很刺眼,就请你稍微忍耐一下啰。」 伊拉斯这么提醒之后,取下黎度的蒙眼布。 黎度闭眼低头以后,缓缓地睁开眼皮,同时抬起脸。 鸦雀无声的众人立即倒抽一口气,然后开始鼓噪起来。 眼眸反射火焰、发出亮光了吧。那证明黎度确实是正巫女。 「——时机成熟了。」 等到躁动安静下来之后,黎度对着注视她的众人下达托宣。 「变革的时刻来临了。睁开眼睛看清世界的真理,根除世界的病态吧。撕裂吾身的痛楚乃是幻想,那还比不上脱离命运的可怕。汝等真正需要恐惧怀疑的是自身。」 黎度并非看着特定的某人,而是茫然地将全体纳入视野范围,同时驾轻就熟地淡淡背诵着拥有独特韵律的文章。 这段文字出自赫萨的经典,命运之章第十节。在星都时,黎度就担任过多次这样的任务,因此毫不迟疑。 所谓的托宣,是指正巫女为了指引全体赫萨未来的道路而当众宣言的仪式。 话虽如此,内容却不是正巫女本人的想法,而是祭司连——今 天则是修正派的祭司连——斟酌过正巫女的预见及占星结果之后,讨论决定的对赫萨最好的行动方针。 方针一旦决定,就会从经典中找出适合的文章。必须由正巫女亲自在一般徒面前朗诵这段文章,并由祭司解读其中的意义,这项行动计划才会以托宣的形式发挥效力。 非赫萨的人想必会觉得这种作法很拐弯抹角吧。然而这些人可是奉正巫女为最接近星星意志的特别人物,只要是正巫女亲口宣布,这项事实将成为引导一切的行动指标。 就连新加入的迦帛尔人也一样,他们虽然直到最近才领会占星的智慧,把自己当成占星之徒,然而听到拥有特殊眼睛的正巫女的话,还是会伴随着与赫萨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敬畏,将之铭记在心。 「喂,你看到那双眼睛了吗……?」 「是、是本人……!」 那些从家里翻出接近黑色的长袍穿上前来参加集会的人,在黎度结束托宣重新蒙上眼睛以后,大多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祭司从高出一截的岩石上开始解读托宣的意义。 「迦帛尔孕育出沙岚之镇是命运,藉此达成『成对』的均衡,维持长治久安的局面。然而如今均衡被打破,为了再度孕育成对的另一半,战争的时刻即将来临。战争是痛苦的,不得不付出众多牺牲,但是不可以害怕。那是获得真正安泰的仪式的一环。牺牲愈大、流血愈多,与之成对的安泰就愈幸福美满……」 —祭司的解释,与已经在迦帛尔广为宣扬的教义几乎同义。 所以众人不需多加思考,就轻易地接纳了那段话的含意。 「迦帛尔果然没做错……解放沙岚之镇才是错误的……」 「『沙岚的后继者』确实就是沙岚旅团的残党!那些家伙终于对迦帛尔人下手啦,不能再继续保持沉默了!」 「果然坏人就是坏人,得赶快把他们重新关起来才行……!」 仔细一看,激动的迦帛尔人分成好几个团体,有的人尽管皱眉,却还是互相点头赞成准备一战;有的人则血气方刚地高举拳头,鼓吹主动出击。其中,还有人已经拟订起具体方案了。 「……水利协定议会已经发出劝告,要迦帛尔派遣讨伐队。」 「是啊。不过,目前的圣园是由哈迪克等年轻人带头的稳健派势力比较强,而且园长也颇重用他们,对实际组织讨伐队一事表示难以接受。」 「但现在已经不是坐以待毙的时候了。我们这些接受了占星教诲的园丁,应该要站出来引导圣园,进而主导整个迦帛尔才对吧……」 这群面对面悄声商量的人是园丁。他们隶属圣园,实质参与迦帛尔营运。今晚他们将身上的长袍从绿色换成黑色,似乎是把自己当成占星之徒,而非园丁。 「要不要联合在场同志协助,做好组织讨伐队的准备以后,不经过园长,直接向水利协定议会请示出动许可……?」 「哦,这样就不会受到阻挠,可以确实采取对策。」 「向还不知道的人宣扬教义也很重要,毕竟现在是迦帛尔人应该团结起来的时候。不光是迦帛尔境内,也要赶快传播到其他村镇才行。」 「没错,必须纠正人们对迦帛尔犯下错误的误解才行,扰乱均衡的反而是——」 因为有人说了这句话,他们几乎在同时想到了同一个人。大家互相交换眼神确认。 「……是辛姆辛姆使者,哈迪克的妹妹。必须矫正她才行。」 「她以前阻止过暴动。要是这次她再干…同样的事,会妨碍命运之战……」 「她是精灵使。再度创造成对另一半的战争,或许会需要她的力量。」 「对了,她现在不是派驻到塔拉斯伐尔……到沙岚之镇去了吗!要是被他们抢走就糟了。应该赶快叫她回来吧!」 他们纷纷表达想法,再度互看,最后静静点头达成共识。 「由我来处理吧,制作公文是我的工作……」 迦帛尔人从正巫女的托宣获得动力,纷纷提出好战的意见。 周围的赫萨人隐约露出冷冷的目光望着他们。 * * * 那把朴实无华的双刃短剑又细又短,就连她都能轻松单手使用。 太阳光照着稍微从剑鞘拔出的剑身,使之发出刺眼的光芒。毫不含蓄的锋芒吓得拉比莎的背脊打了个寒颤,她马上把刀刃收了起来。 「那是拉比莎的剑吗?」 本来在厩房后面的空地带着刀跑来跑去的亚里耶,不知何时来到旁边探头窥看拉比莎手上的东西。亚里耶气喘吁吁地擦着脖子上的汗这么问道,拉比莎依然凝视着短剑,「嗯」地点头回应。 「我来这里的时候,人家要我带着防身。说是就算力气小、没有技术也会用。」 「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拉比莎拿这种东西耶。」 「因为我一直收着,忘记拿出来啊。而且也用不到。」 「那么你现在拿出来,就表示需要用到了吗?」 亚里耶合情合理的疑问,让拉比莎为之语塞。拉比莎以反问代替回答: 「杰泽特是怎么教亚里耶用刀的?有没有什么口诀之类的呢?可不可以也教教我?」 「咦?我想想喔,他根本还没教到任何重点……」 映着蓝天色彩的眼眸瞪着空中,半晌以后,亚里耶似乎想起一件可以分享的事。 「他说过一句很单纯的话,就是别犹豫。不管是要战斗还是要逃跑,一犹豫就会马上死掉。」 「别犹豫……也就是说攻击时不要迟疑吗?」 「思。所以杰泽特说,要是办不到就省省吧。他说,既然双方都拔刀相见了,就要想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么一来,在那种情况下就没空犹豫了。」 因为亚里耶说得实在过于轻松,拉比莎有点担心亚里耶是否真的明白这些话的意思。「你做得到吗?」拉比莎这么一问,「大概吧。」亚里耶依然爽快地回答。 「虽然我现在还没有自信,或许办不到。不过等我练到一定程度就不一样了吧。别看我这样,我可是经历过很多生死关头的。还有,就是……」 「嗯——」亚里耶再度面向上方思考,忽然想到什么似地看向拉比莎。 「对了,为什么要问我呢?你可以直接问杰泽特啊。」 「……咦?啊,是没错。可是,这也不是什么重要到需要问他的事。」 拉比莎发出干笑,嘴角显然在抽动。 亚里耶愣怔地看着她的脸,随即皱起眉头,在坐于饲秣上的拉比莎身旁重重地坐下。 「最近我总觉得奇怪,还以为是我多心,但看来不是。」 「什……你指什么?我不觉得我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被亚里耶仔细盯着脸瞧,拉比莎一边把短剑插进腰带,一边撇开眼睛不敢看亚里耶。她隐约察觉到亚里耶想说什么,却故意装蒜。 「就算你打马虎眼也没用的,拉比莎。你和杰泽特怎么了?你们两个最近都怪怪的喔。」 被亚里耶说中心事,拉比莎将脸转向一旁。 「会吗?很正常吧?我们见面会讲话,也没吵架……」 「就算没吵架也绝对有问题。那家伙以前每次看到拉比莎都会逗拉比莎,最近却只是打声招呼就走掉喔!很诡异耶。然后拉比莎也跟着露出见外的微笑。很诡异耶!」 「咦,我的微笑很诡异吗?」 尽管心里有点受伤,但拉比莎得知其他人对两人的事看得意外仔细,因此心生动摇。 (我还以为表面上没变的……没想到其他人都看出来了。) 既然从客观上看也是这样,那么她就不能再当成是她认知错误了。她本来还抱着渺茫的希望,祈祷那最好只是误会,但是现在…… 她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她和杰泽特之间产生了微妙的距离。 「拉比莎,你们去找库护拿期间发生什么事了吗?」 「这……」 被亚里耶开门见山一问,拉比莎支吾其词,不自觉地垂下头。 (原因怎么想都只有一个,就是仇家找上门的那天晚上……) ……据说父亲被杰泽特杀害的青年前来寻仇的那晚。 拉比莎躲开杰泽特的手,对他突然浮现的过去感到畏惧。 整件事说起来只有寥寥数语,算起来只有短短几秒钟。 但是,从那时候起,一切似乎都变了。 那件事沉重且无可动摇,化作黑暗的阴影,重重地压住自己。 (杰泽特大概觉得这样比较好,所以特地和我保持距离吧。) 要是这么说出口,别人或许会说她自作多情,但拉比莎只能这么想。 因为他给了她太多太多,让她只能这么想。 (他或许受到伤害,但绝对不是在生气之类……) ——所以必须改变的人是她。 指尖摸索着插在腰际的短剑剑柄,拉比莎抿紧嘴唇。 我不再犹豫了、我已经变强了,光用嘴巴这样说很简单;可是,杰泽特当然一下就能看穿这种表面工夫。那样是没意义的。 既然还想靠近他、还想待在他身边,就必须真正改变自己才行。 让他觉得不必再保持距离也没关系、能够在同一个世界战斗—— 「……算了,我也无意强迫你说啦。」 看拉比莎不肯开口,亚里耶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只见他鼓起腮帮子,摇晃双腿,有点不满地嘀咕起来: 「我是趁这个时候才说的,这阵子我觉得很寂寞。拉比莎和杰泽特好不容易都回来了,没想到却换黎度和乌尔哈不见,而拉比莎你们也处得不对劲……我觉得最近心底总是七上八下的,很讨厌这样啦。」 亚里耶的声音愈来愈微弱,硬是把最后的部分吞了下去;拉比莎突然醒悟,把手放在他的肩上说: 「对不起,一直害你担心,亚里耶。我并没有把你排挤在外。」 「我知道啦。毕竟有些话会不想讲,有些话得看时机说嘛。」 亚里耶说了莫名成熟的话,假装擦汗地揉揉眼角。 「反正杰泽特不随便逗拉比莎,对我而言反而更好!」 亚里耶从鼻子哼了一声,下一瞬间已经恢复平常的样子。 「而且黎度和乌尔哈也很令人在意……啊,说到这个,我计划去找他们。」 亚里耶说到一半便看向远处,没继续说下去就睁圆了眼睛。 「奇怪,约西卜来了喔。他居然会到这种地方来,真是稀奇。」 只见穿着绿袍的约西卜急急忙忙朝这边走来。 见拉比莎站起来迎接,约西卜随即出示一封疑似信的东西。 「圣园送了紧急指令过来,命令你暂时返回迦帛尔。」 「暂时返回?」 意想不到的话语,让拉比莎不禁和亚里耶面面相觎。 「拉比莎,你好不容易才回来了,又要去别的地方吗?」 「是啊,据说是有件关于使者之旅的事情想要详细确认。」 「关于使者之旅的事,应该已经详细报告过了啊……」 拉比莎歪着头双手环胸,想不出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约西卜似乎也抱持同样的感想,对表情疑惑的两人耸耸肩。 「在这种时期下紧急命令,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上面盖的章确实是圣园公文使用的印鉴,既然接到命令,就只能去看看吧。」 「嗯,毕竟这也是工作。我该什么时候出发呢?」 「因为上面注明尽速返回,所以只要准备好,明天就出发。」 「这样啊……那就暂时不能实行去曼纳的计划了。对不起喔,亚里耶。」 拉比莎这么道歉,亚里耶露出非常扼腕的神情摇摇头。 看到这幅景象,这次换约西卜歪着头表示疑惑了。 「你们要去曼纳做什么?我可没听说。」 「因为我们还没说啊。本来正想等一下去征求约西卜许可的。约西卜也知道前几天黎度和乌尔哈不见了吧?」 「他们一句话也没说就离开,绝对有问题,所以我就跟拉比莎商量,要不要去曼纳找人。我想起在曼纳有个可疑的家伙。」 约西卜听了原委,也想起那件事。 「喔,这么说我就想起来了……那两个人连你们都没有讲一声吗?」 拉比莎等人和碧姬一族一起回到塔拉斯伐尔的隔天,少女与巨汉这组不可思议的访客就忽然消失了踪影。 约西卜虽然认识两人,却鲜少交流,所以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住在这个镇上的大多数人对这件事的关心程度,恐怕和约西卜差不多。 但是,跟两人比较要好的拉比莎他们就不是这样了,他们似乎十分担心这件事。 「虽然杰泽特说『他们只是擅自跑来又擅自离开而已,别管他们』……」 「但是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乌尔哈的里固不在,就表示乌尔哈可能是自愿离开的,但是我觉得我们的交情并没有浅到不告而别也没关系。」 「而且黎度和乌尔哈直到前一天都处得不是很好。」 拉比莎和亚里耶担心地愁眉苦脸,轮流向约西卜说明。 「就在我和亚里耶讨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稍早之前,似乎有个白衣男子来找黎度……」 「那个叫伊拉斯的人,我和拉比莎在曼纳时也有见过他喔!总觉得他非常可疑,而且他曾经试图带走黎度,是我亲眼看到的!」 「原来如此,于址你们想去曼纳找人……」 约西卜尽管点头表示理解,却又不禁觉得两人何苦做到这种程度。不管怎样,让这两个人去曼纳那种大都市茫无头绪地找人,这才教人担心吧。 「我想那位小姐既然有监护人在,就不要紧吧?倒是你们根本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既无法确定两人去了曼纳,也无法确定跟那个白衣人有关吧?」 当约西卜委婉地表达大人的意见后,拉比莎和亚里耶就沮丧地老实点头了。 「嗯。唉,就是说啊。虽然明知道是那样,还是不由得在意。」 「但愿他们已经和好了……啊,虽然那跟我没关系啦……」 看来两人不管怎样就是无法不担心。 这些孩子真善良。约西卜这么心想,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 「会不告而别,一定有什么理由啦。说起来,那两位本来就是从迦帛尔追着你到这里来的吧?或许回到迦帛尔了也说不定。」 虽然是约西卜用来鼓励两人的无心之语,拉比莎听了却有如当头棒喝般抬起脸。 (对喔!至今都顾着在意白衣人,却没发现的确有那个可能!) 这么一来,暂时遣返迦帛尔的命令或许反而来得正巧。 亚里耶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他的表情稍微变得开朗,转头看向拉比莎。 「到了迦帛尔我会利用时间找找看的。」 「嗯!找到的话,记得告诉他们:你们这些家伙居然连再见也不讲一声,到最后还是这么没礼貌!」 还有,就是对不起,我说得太过分了……亚里耶别过脸去,含糊地这么呢喃着。 因为听 不太清楚,拉比莎决定之后再确认需要帮忙转达的话,然后面向约西卜说: 「那么约西卜,我这就去准备。还有其他人要一起回去吗?」 「说到这点,因为是在这种尴尬时期,所以没有半个人呢。因为就你一个人,所以我想护卫的人选就先拜托杰泽特看看。」 「咦?」 仿佛理所当然般冒出来的名字,吓得拉比莎不觉心惊。 「怎么了吗?」 「唔、唔唔嗯……」 拉比莎发出模棱两可的支吾声,既像有事又像没事。 「不过,我想杰泽特很忙吧。」 现在这时候应该正和其他前旅团成员在讨论事情才对。拉比莎一战战兢兢地表达想法,「我想也是。」约西卜随即二话不说地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是这样没错,不过毕竟是当你的护卫,我想总会有办法吧。」 「约西卜在某些地方还真随便……」 「在会议结束前,先做好旅行准备吧。亚里耶要帮忙吗?」 「嗯,我要!」 亚里耶从饲秣上跳下来,拉比莎和他一同跟在约西卜后面离开。 (护卫吗?杰泽特会答应吗?可是依现在的状态和他单独旅行,实在有点难堪啊……) 一方面希望他能推掉这件事,但另一方面又不希望他这么做。 拉比莎带着半分期待,十分不安,心情很复杂。 在帐篷里,主要的前旅团成员围坐成一圈,面有难色地相互对看着。 「先前送信时就写过,那些家伙的据点不只一个。成员之中,似乎也有人是从家里参与召集的。包含这种以家乡为巢穴的家伙在内,人数难以估算。」 讨论核心是刚从北方回来的四名男子。 「虽然对付迦帛尔使节团的手段残忍,似乎是杀人不眨眼,但在北方就很少那么做。宰了那些试图抵抗的可恶有钱人,反而会获得称赞。」 「他们完全拉拢了穷人——是这个意思吗?」 「手法非常巧妙。这么说或许很过分,不过这不像是札库罗一侧人想得出来的方法。」 盘腿坐在中心一角的杰泽特在心里点头同意这句话。 (的确……假如真的有支援者,这些点子很可能也是支援者那边提供的。) 札库罗他们或许有支援者——碧姬等人提供的消息,让杰泽特察觉到这个可能性,不过后来因为诸事繁忙,结果还是没听到那则消息的后续。有必要尽快再拜访碧姬他们。 「这下麻烦了,已经不再只是我们的问题了。但是,沙岚的后继者』与沙岚旅团一脉相连的事已完全公诸于世,我们很难撇清关系……」 「塔拉斯伐尔已经决定与迦帛尔建立合作关系,以自立为目标;这样对塔拉斯伐尔只会造成伤害。」 哈金沉重的话语使得场面瞬间鸦雀无声。 前旅团成员在塔拉斯伐尔的立场与情感十分复杂。 对于与长久憎恨的迦帛尔联手一事,到现在还残留着抗拒感。 对于选择不回镇上的同伴,也怀着宛如心虚的愧疚。 有人毫不忌讳公开表示以前的盗贼生活还比较好,甚至提议应该联手的对象不是迦帛尔而是『沙岚』。当然大多数的人心里都清楚明白,那种话既不实际也不理想,但心情上却无法断言那是愚见。 从哈金的话中明显听得出想要斩断那种迷惘气氛的意图。 他们已经选择与迦帛尔合作了——哈金的话促使他们对于自己的立场产生自觉。 「……是啊,已经没有犹豫的时间了,做出决定吧。」 负责主持会议的霍雷普斩断沉默,环视在场所有人。 「我们要继续和迦帛尔合作,这是早就决定的事情。以这为前提——」 霍雷普的目光在杰泽特身上稍稍停驻,然后正面瞪着他说: 「『沙岚的后继者』……如何处置他们,是接下来的重点。目前已知札库罗无意与我们对话,既然他们的活动很棘手,就必须设法阻止才行。」 就连与旁边的人窃窃私语的声音都从现场消失了,甚至听得到有人紧张地吞口水的声音。 「像沙岚旅团那种组织的首领权限都很大。尤其他们是急速成长的集团,如果没有人挑大梁就不堪一击吧。从札库罗的个性也能轻易预想到,首领一定格外强势。就接触会面的感觉来看也是这样,对吧?杰泽特。」 在众人同时注目下,杰泽特抬起目光点头。 「没错,札库罗出现与不出现的战力差距悬殊。要摧毁他们就得从头目下手。」 他淡淡的口吻使气氛紧绷了起来。就讨论方向来看,结论显而易见。 「来表决吧。」 霍雷普再度环视弥漫着紧张气氛的帐篷内部,语气沉着地表示: 「我们有两个选择。摧毁『沙岚的后继者』……也就是,杀掉札库罗,或是寻找其他解决之道。选择后者的人站起来。假使有其他方法,请务必提出来。」 之后,霍雷普缄口不语,寂静降临在这些男人身上。 所有的人一动也不动。其中甚至有人闭起眼睛思考,但那些人也一样,不管过了多久,连眼皮也不动一下。 众人保持沉默,就这样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只有风精灵活蹦乱跳,伴随着土精灵在帐篷的缝隙间来回穿梭。 「……看来是决定了,我们要收拾札库罗。」 霍雷普抬起脸,低声断言了。 气氛顿时出现变化,并不是因为放心而缓和下来,反而正好相反。 「有办法杀掉札库罗吗……他可是拥有别号的团员啊……!」 「我们要怎么接近他?根本无从掌握他的行踪……」 决定归决定,但接下来的问题是该如何落实。 每张脸都透露出不安。这是当然的。 札库罗的战斗力之强在旅团内向来是数一数二的。在塔拉斯伐尔当然也有他的亲人。虽然他绝对不是受欢迎的人物,却也不是能够轻易下得了手的对象。 负责动手的人必须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与实力才行—— 「……谁来……动手……?」 脱口而出的小声呢喃,使得场面再度安静了下来。 男子们神经质地转动眼球,自然而然低下头来。 肩负这项任务的人是谁?大家心里有数。除了他以外不可能有其他人选。 尽管心里有数,却没有人愿意说出他的名字。说不出口。 尽管有时遭人畏惧、扮演不讨好的角色,但至今对镇上的付出却比在场任何人都多。 居然在最后的最后还要他背负痛苦的任务,没有人愿意说出那句话。 然而,就现实考量,有能力办到的人…… 「——我。」 传入耳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顾忌,使得男子们惊讶地抬起头来。 青年再度受到众人注目,微微睁大了夜色的眼眸。 但是,那双眼眸马上又散发一如往常的锐利光芒,这次发出充满决心的声音说: 「由我来动手。」 现场顿时弥漫着安心与罪恶感交杂的气氛,杰泽特充分感受到这股气氛。 (……这样就好,不需要让别人开口。) 他简短表达决心以后,就此紧抿嘴唇,稍微垂下睫毛。 从他得知拉比莎沦为目标时,就已经有心理准备与札库罗一战。和札库罗一样拥有别号的只有他,曾经手刃过同伴的也只有他。 起头的——是他。 「杰泽特。」 杰泽特 看向叫他的人,只见霍雷普双手握拳按着大腿,深深低头行礼。 「抱歉,拜托你了。」 其他人见状,也一齐低头行礼。 杰泽特不知该做何反应,只见他搔搔后脑勺,游移视线说: 「但是,难就难在无法确定他的所在位置。前阵子的战斗造成他们那边不少死伤,恐怕已经离开迦帛尔南方沙漠了。」 杰泽特回归正题,霍雷普也立刻转换心情跟上。 「没错。只能从他们接下来的行动预测。虽然只能伺机而动,但结果还是这个方法比较迅速确实。」 「我想迦帛尔附近的据点之一,是以前卡耶尔使用过的废村……」 之前派遣到北方的男子之一这么告知。杰泽特点点头,环视众人。 「我想稍微观察情况,衡量办事时机。要怎么处置札库罗脱离后的『沙岚』,还有今后该如何向迦帛尔表态,这些事你们得先商量好喔。另外……」 杰泽特停顿一瞬间,然后稍微压低声音说: 「……我失败时的对策,绝对不能没有。记得先想好。」 同样停顿片刻以后,霍雷普、哈金、以及男子们沉默地点头了。 是札库罗还是杰泽特。 两人一旦对上,必定有一方要死。 (或许会死呢。) 杰泽特以格外冷静的心情确认这个可能性极高。 (我并不想轻易死在他手上,但或许需要舍身攻击……) 不管自己会变得怎样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确实取得札库罗的性命。 绝对不能让那把嗜血发狂的刀刃逼近拉比莎。 ……这是下定决心离开的好机会。 「决定动手的事,不必告诉其他人。」 杰泽特垂下眼睛,完全不看其他人的反应,最后小声低语: 「因为这件工作结束以后,我再也不会回来这里了。」 ——有些梦注定无法实现。 一掀开圣园支部的门帘,杰泽特就在眼前,她吓到了。 「……嗨。听说约西卜有事找我?」 「啊,嗯。」 拉比莎发现自己不自觉抬头盯着杰泽特看,于是焦急地放开门帘,转头面向背后呼唤里面的约西卜。 「约西卜,杰泽特来了。」 「哦,会议已经结束了吗?」 匆匆出现的约西卜之所以叫杰泽特来不为别的事,正是为了拜托他当拉比莎的护卫。看约西卜招手要他过去,杰泽特穿越拉比莎旁边进入帐篷。 (虽然约西卜好像已经打定主意了……但不知道会怎样……) 约西卜向杰泽特说明的时候,拉比莎手足无措、静不下心地站在房间角落。其实她本来想去厩房察看里固的装备,但是当下正在讨论关于她的事,她不在场会觉得不自在。 「只是暂时返回,我想不会花太多时间。你愿意吗?」 约西卜与其说是询问可否,更像是在重新确认。 然而杰泽特没有丝毫犹豫,二话不说地摇头。 「不,抱歉,还有比我更适合的人选,找他比较好。」 意外的答覆,让约西卜眨了眨深绿色的眼眸,一本正经地看着杰泽特。 「嗄?你说抱歉是……你还有其他工作吗?」 「游徙民一族有个叫杰克斯的人。护卫是那群人的工作,而且在伤患康复以前他们都没事做,找他正好。既然受过他们恩惠,就雇用他们当作回报吧。我会出面去拜托他们的。」 「喔……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 看到约西卜纳闷地点头,杰泽特当作话已说完,转身就走。出去外面以前发觉拉比莎杵在角落,他露出有话想说的表情作势开口。 然而他马上就撤掉那个表情,换成勉强能够辨识的微笑。 「那家伙是可以信任的好人,依靠他没问题。别担心。」 杰泽特说了恐怕不是本来要说的话以后,马上离开帐篷走掉了。 「真意外,没想到他会拒绝。虽然他好像会帮忙介绍替代人选……拉比莎?你怎么了,发什么呆?」 「没事。对了,我得去厩房一趟。」 拉比莎掀起还在摇晃的门帘,这次真的来到外面。 眼前看得到杰泽特朝碧姬一族扎营的方向走去的背影。 (……被拒绝了。) 自己意外地大受冲击。一发觉这点,拉比莎立刻冲了过去,不是朝厩房,而是追着远去的背影。 「等一下,杰泽特!」 一开口叫杰泽特,他便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他安静的表情教人感到难以接近,于是拉比莎在距离几步外停止前进。 「仔细想想,这次我是一个人……或、或许搭乘沙暴就行了。」 拉比莎不知为何脱口说出她根本没想过的话。 不应该随便召唤伊弗利特。黎度和杰泽特都这么交代她。 最近连约西卜和涅拉都对她说教。他们说,在人世使用非人之力,会产生无谓的嫉妒、猜疑、欲望,所以要拉比莎自重。 拉比莎明知道这点,不知为何却故意说了会惹杰泽特生气的话。 (啊啊,我真笨。他一定会叹气、傻眼……) 马上后悔的拉比莎这么预测杰泽特的反应,然而实际情况完全不一样。 「那么你就去找约西卜商量看看吧,虽然我想他大概会阻止你。」 「咦?」 杰泽特的口气就像事不关己般,冷淡的程度让拉比莎不自觉发出惊呼。 「杰克斯似乎对迦帛尔有兴趣。那家伙好像很中意你,你和那家伙在一起也比较自在吧。到了迦帛尔以后,记得带那家伙到处逛逛。」 那双夜色眼眸望着某个不明确的地方,神色漠然—在那双眼眸催促下,拉比莎畏畏缩缩地点头。 「嗯……」 杰泽特也点头回应,再度迈步前进。 「……我跟你说!我已经决定了!」 看他表情丝毫没有改变,拉比莎感到惶惶不安,无论如何都想拉近短短几步的距离,于是拿起插在腰际的短剑,将之举高。 「今后我也要学会拿刀!为了在紧要关头时,不至于完全无法独自应付,我和亚里耶约好,等我从迦帛尔回来以后,要和他一起练习。」 杰泽特迅速瞥了拉比莎的手上一眼,终于浮现称得上表情的表情,他整个人转身面向拉比莎,有些不悦地皱着眉头。 (啊,他终于肯正眼看我了……) 「——不适合你。」 然而他劈头就说这种话,完全出乎拉比莎的意料之外。 杰泽特凝视着目瞪口呆僵住的拉比莎,斩钉截铁地说: 「那种东西,你拿着也没用。反正你也不会用。」 (没用……?) 脑袋瞬间混乱得无法理解话语的意思。 杰泽特已经很久没有用这种口气跟她说话了。 「我这个当过盗贼的人必须说,与其随便拿武器引起对方警戒,还不如一开始就手无寸铁。重点是你根本没有必要去有那种危险的地方吧。」 虽然语气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倒是慢慢地往回走了几步。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一点也没有靠近的感觉。 「我又不知道哪里有危险,因为……」 杰泽特在比平常远半步的距离停下脚步,拉比莎仰望他的脸,总觉得话语好像梗在喉咙里。 有些话不可以说。这个预感刺激着内心某处。 可是,不说就无法前进。她同时也有这 种感觉—— 「因为,要是去旅行……那个,我们之前约好了吧。你还记得吗……?」 她明明想若无其事地问出口却办不到,最后面的部分带着颤抖消失了。 『我是说旅行。你会跟我一起去吧,拉比莎?』 等这个镇的工作完全结束以后……杰泽特这么说,脸上浮现顽皮的微笑,凑近这么问她。这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呢? 在动摇的太阳色眼眸凝视下,杰泽特忽然垂下目光,抿紧嘴唇。那一瞬间的表情看起来格外懊恼,是她的错觉吗? 但他立刻恢复为原本的漠然神情,望着拉比莎前方的虚空。 「……不好意思,那件事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咦?」 「虽然那时候我真的那么想……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是一时兴起。我发现我跟你个性完全不合,不可能在一起。对不起。」 拉比莎不知如何回应,只是哑口无言。 她立刻就直觉到其中有秘密,杰泽特没有说真话。可是他也没有说谎。他的结论一定是真心的。 杰泽特开始跟她保持距离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他是真的想要离开拉比莎。 「……杰泽特,我会改变的……!」 拉比莎不知道还有什么话能够挽留他,总之先这么主张吧。 「虽然现在或许还办不到,不过今后我一定能毫不犹豫地战斗的。我这么说不是在逞强,我是真的希望变成那样……」 「你骗人,拉比莎。你在勉强自己。」 他的声音隐隐约约透出些许哀伤。但杰泽特马上缄口,稍微沉默之后再度开口道: 「不过,我并不是因为不希望你勉强自己,不单是为了那么高尚的理由。纯粹是念头已经没有那么强烈了……简单说,就是腻了吧。」 杰泽特双手环胸,目光转向旁边有如自言自语般小声说完后,重新看向拉比莎。 「因为你很容易就把别人想得太美好,实在很麻烦,所以我干脆直说了。抱歉,我不该说那么多暧昧的话害你抱以期待。人家说的没错,这种事是到手前最开心。对不起。」 (他在说谎……?) 拉比莎认为应该有秘密才对,于是绷紧神经注意杰泽特的口气及表情,但很遗憾地还是看不出来。 只要觉得对方说谎,听起来就会像谎言。只要觉得那是真的,就会觉得那是现实。 (到底是哪一个?真的只是腻了吗?还是为我着想?) 得不到答案的疑问在脑中不断打转,虽然不管答案是哪一个,结论似乎不会改变。 「所……所以你觉得已经到手了……?」 拉比莎勉强挤出只能用来争取时间的空洞话语,杰泽特二话不说予以肯定。 「对啊,因为你已经喜欢上我了吧?」 杰泽特格外随便地这么说完后,瞥向拉比莎的背后侧身斜对她。 「有人来接你了。就这样,我走了。」 拉比莎一转头,就看到亚里耶在稍远处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他想必是看到两人,于是过来看看情况,却发现气氛不对劲吧。 一对上眼,亚里耶就战战兢兢地走过来。 「拉、拉比莎,杰泽特在生气吗……?」 当拉比莎视线转回时,杰泽特正朝她投以最后一瞥,随即背过身去。 (……这就是最后了?) 并不是这辈子从此不再见面,也不是从此再也讲不到话。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这就是最后了。 她实在不明所以,只知道胸口闷痛不已…… 「——当然喜欢!」 等她回过神时,话语已经冲口而出。 拉比莎恍然惊醒,但内心再度涌上同样的冲动。 「喜欢!」 一心只想告诉他。 ——无法解释成其他意思的话语怅然响起,笔直打在背上。 杰泽特微微倒抽一口气,差点望向背后,但在前一刻勉强忍住了。 他鞭策差点停下的脚步,拼命压抑想要飞奔离去的念头。 默默地保持速度不变,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 ……等教人晕眩的漫长时间过去时,终于抵达杰克斯的帐篷了。 「怎么啦,为什么脸色发白?」 在入口旁修补鞍鞯的杰克斯叼着粗线,抬起铁锈色的左眼看着忽然出现的杰泽特。 「现在方便说话吗?」 「就如你看到的,除了悠闲地缝补东西以外,就没有其他事可做了,所以有什么话尽管说吧。」 女族长碧尔姬丝率领的这支游徙民,先前和杰泽特他们一同迎战『沙岚的后继者』之际,有不少人受伤。为了疗伤,目前停留在塔拉斯伐尔附近。 游徙民一族似乎计划趁这个机会,把人以外的伤也一并治好。只见其他族人都坐在各自的帐篷附近,检查缺损的铺垫或武器。 「要喝茶吗?」 「不了,你不必招呼我。我是来介绍工作的。你愿意接吗?」 杰泽特在与杰克斯相反的入口另一侧坐下,将约西卜的说明一字不差地转告他。杰克斯听完以后,轻轻点头爽快地答应。 「迦帛尔吗?我的确想去看看,有这个机会正好。就像你说的,反正现在闲着没事做。既然对方是小拉比莎,感觉会很有趣。我就接下这个工作。」 「多谢了,那么我帮你引见约西卜。」 「好。」 这么交谈的同时,两人都无意站起来。 杰泽特还有话说,杰克斯也发觉了这点。 「你还记得『沙岚』的首领,那个红发男吗?他叫札库罗……」 只见杰泽特把手放在竖起的单脚上,嘴埋进手里,发出模糊的声音这么带出话题。 「就是那个危险的老兄吧。我记得啊。要是被他盯上,似乎会很麻烦。」 「那个麻烦的家伙盯上拉比莎了。」 杰克斯停住运针的手,微微转动眼珠。 「拉比莎是那家伙的目标,那家伙想找机会亲手杀掉拉比莎。」 「……那个人表达爱的方式还真是新潮。」 「他很强。就我知道的人里面,有可能跟他打得不相上下的,只有我和你。」 杰克斯从腿上移开鞍鞯,把手插进铁锈色的头发里面,背轻轻地倚靠在帐篷的支柱上,和杰泽特一样竖起单脚。 「所以呢?你希望我怎么做?」 「我前阵子不该对你大吼大叫,对不起了。虽然你讲话很随便,教人火大,但我忘记你说的话通常都是对的。既然有心保护对方,的确不该靠得太近。」 杰泽特不看杰克斯,视线飘向相反方向,口气显得很不爽地这么说道: 「你啊,对拉比莎是认真的吗?」 「先说好,我不管对哪个女孩子一向都是认真的。」 「……虽然我有些怀疑,不过很遗憾的是除了你以外,我不认识其他可以窘赖的人。」 杰泽特将右脸颊埋进手肘,彻底刖过脸去,继续喃喃低语: 「所以,假使她和你相处一段时间,多了各种新发现,觉得跟你在一起也不错的时候……」 杰克斯忽然抬起头,就像在寻找爱鹰玛莱卡一样,移动目光搜寻空中。 然后缓缓地看向杰泽特的后脑勺。 「你会死吗?」 「可能吧。」 虽然回答很简短,但杰克斯好像知道了大致的情况。 「……我觉得,你和小拉比莎还是分开彼此才会比较长命啦。」 杰克斯从胸口深处吐出空气,重新仰望天际。 「我想以她的情况的确如此。就算她拿了武器也绝对不懂得运用。明明太过善良到让人看不过去,却没有自觉,还想要一起战斗。」 杰泽特一把抓住头巾将之扯松,发出宛如自嘲的声音。 「你八成已经听碧姬说了吧。有人来找我报仇,就在我正要杀对方的时候,拉比莎阻止了我。我觉得那样很好,可是她却道歉了,你知道吗?」 杰泽特低着头嘴唇歪扭,微微笑了。 「她说,『对不起,我不该阻止你杀人』。你就尽管说我自恋吧,让她说出那种话的人是我。我太靠近她了。我应该要保护她,却反而害她陷入混乱,伤害了她。事到如今才后悔莫及,像笨蛋一样。」 杰泽特直接将松掉的头巾扯下,把手放在后脑勺并垂下头。 沉默片刻后,杰克斯就像在自言自语般喃喃开口说: 「擅长预测的你居然大意了,可见你曾经那么地喜欢她。」 只见杰泽特显得有些愠怒地低声回嘴: 「不许当成过去式,我对她可不是只有喜欢这么简单。」 杰泽特的反应似乎出乎杰克斯意料。只见杰克斯眨眨眼睛,停止动作。 「……你放心。我会照当初的预定,娶她当老婆,让她幸福的。」 「前提是拉比莎必须有那个意思喔。可别搞错了。」 被杰泽特立刻警告,杰克斯再次沉默,然后开口: 「只要加把劲,或许在抵达迦帛尔之前就能追到手……」 「先说好,护卫是工作。请你不要夹带私情好吗?」 「……总之,先试着推倒她——」 「开什么玩笑!你想先被打昏是吗?」 杰泽特猛烈抬起脸加重语气,让杰克斯终于露出受不了的眼神看他。 「我问你,你到底想要我怎样?」 「……别问我,我婗像也愈来愈搞不清楚了。」 唉——……杰泽特深深叹息,无意义地丢起脚边的石头。 「我可以炫耀吗?」 「行啊,我想就算我说不行还是得听。」 杰克斯点头答应杰泽特唐突的要求,同时也跟着丢石头,弹开先前杰泽特丢出的石头。 「你觉得,现在我在这世上最讨厌的人是谁?」 再用别颗石头瞄准杰克斯那颗石头的杰泽特这么一问,杰克斯稍微思考以后回答: 「你自己吗?」 「答得好……可是直到最后拉比莎还是说她喜欢我。」 描绘着平滑抛物线的石头发出干硬的声响,弹飞了杰克斯的石头。 杰泽特看到这个结果,终于展露笑容。 「很羡慕吧。不久之前我还很怕死亡,非常不愿意。不过听到那句话以后,现在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了。虽然不甘心却不害怕,真是不可思议。」 杰克斯拄着大腿托腮,然后看向杰泽特,同样歪扭嘴角浅浅一笑。 「……那样真不错,相当令人嫉妒。」 「对吧?」 ?杰泽特将解开变成带状的头巾摊开挂在头上,隔着布仰望天空。 「我们约好要一起去很多地方旅行,本来还满期待的。」 「嗯。」 杰克斯依然托着脸颊,就这么眯起铁锈色的眼眸,微微点头。 「虽然她太善良,很容易卷进别人的麻烦里,但那也是她的优点。」 「嗯。」 「还有……」 杰泽特正要继续往下说,却直接打住了。 杰克斯没有催促他,就这么别开目光等待。 「……接下来我要说一句史上最逊的话,你可不可以捣住耳朵?」 杰泽特遮住眼睛躲避蔚蓝的天空,吸一口气压抑声音的颤抖。 「请你代替我,拉比莎就拜托你了。」 ——杰克斯应该正捣着耳朵才对,所以杰泽特并没有听到他的回答。 3 蠢动 宁静的午后。这个时刚大多数居民都还在午睡中。 虽然大街上熙来攘往,但只要从大街拐进巷弄,迂回曲折来到住宅密集的小巷,就几乎看不到行人了。 复杂蜿蜒的小巷转角,偶尔会排放着几张围成圆圈的老旧椅子。这是闲来无事的老人家聚集在这里泡茶聊天留下的痕迹。仿佛只要侧耳倾听,可以听到椅子们窃窃私语,期盼主人归来。 虽然强烈却又不失柔和的乳白色阳光照亮了紧闭门屝的住家屋顶,一部分阳光不受泥砖墙阻碍,直通中庭地面。 他在腿上摊开大本线装书,纸面一接受阳光的恩泽,插画彩色部分的矿石颗粒就会立刻想起自己的使命,为故事增添光辉。 —那时候他的乐趣,就是独占这段午后的特别气氛。 比其他人稍早从午睡醒来,抱着喜欢的书到中庭偷偷朗读。 「那时候精灵使心想:『啊啊,善恶必须分开。试想将一颗蛀掉的苹果放进水果篮,试想将一滴腐水掺入水井,试想埋没在沙丘的珍珠有找到的一天吗?试想生病的里固与健康的里固会等价吗?就像昼夜不会并存、沙漠与海不会混合,大地生盐般天经地义,非那么做不可。』」 趁家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擅自住进家里的黑猫,慢条斯理地靠过来磨蹭少年,抖着胡须探头看少年手上的书。不久之后,它似乎也厌倦检阅内容,只见它懒洋洋地留下一个呵欠,跟来时一样慢条斯理地离开了。 「精灵使决定召唤风之伊弗利特。他的决心非常坚定,就算要奉献自己的生命也无所谓。召唤出来的风之伊弗利特得知精灵使坚定的决心,不禁感到佩服。但是伊弗利特自认比人类厉害,所以它马上就为佩服精灵使一事感到懊恼。于是伊弗利特提出残酷的要求,要精灵使献出舌头当作许愿的代价……」 读到这段时,少年的胸口总是发热。精灵使从懂事起就一直受到精灵及伊弗利特诱惑,尽管过着波涛汹涌的生活,却始终没有迷失正义之道,这是他面临的最后考验。狡猾的伊弗利特害怕继续附身在像他这样聪明的精灵使身上,于是提出这种条件,这样精灵使就再也无法呼唤伊弗利特的名字。 然而精灵便没有退缩。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要在献出舌头达成使命的同时牺牲性命…… 「不乖!你怎么又把珍贵的书拿出来!」 就在故事进入最高潮的前一刻,母亲尖锐的声音冒出来打岔,吓得少年慌张阖上书本。 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起来的?只见丰满的母亲手抆腰大步走过来。 「你要我说几次才懂?我不是说了书不可以照到太阳吗!」 「因为这样颜料会闪闪发亮,比较漂亮嘛。」 「就算是这样,要是纸报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喔?」 「妈妈,我也想成为像祖先那样优秀的精灵使。」 少年已经习惯挨骂,熟知这种时候该如何转移母亲的注意力。 「妈妈稍微看得见精灵对吧?好好喔,我将来也看得见精灵吗?如果去拜祖先像许愿,是不是就会实现呢?」 「这个嘛……唉,可惜的是,只有这点没办法靠后天努力。因为那是与生俱有的天赋。妈妈我虽然看得见,其实只看得到一点点而已,跟其他普通大人没有多大差别。实在没什么好自夸的。」 母亲一边这么说,一边有些得意地抽动鼻子。这个家系流着迦帛尔创世记流传的伟大精灵使的血脉,而最肆无忌惮地夸耀这个事实的人,其实就是母亲自己。母亲总是若无其事地炫耀自己拥有一小部分精灵使能力。 少年正值爱作梦的年纪,就连母亲如此微不足道的能力都足以让他憧憬不已。 「好羡慕妈妈喔。要是我有那种力量,一定会为迦帛尔贡献心力的。而且是像伟大的祖先那样,让后人建造巨大石像纪念的功绩……好可惜喔。」 「哎呀,妈妈我在你这个年纪,也有过同样的念头呢。可是现在的迦帛尔非常和平,就算是再怎么厉害的精灵使也没什么事好做吧?现在是园丁的时代了,想要贡献就以园丁为目标吧。」 说到园丁,那可是迎帛尔数一数二的菁英,没有人不曾憧憬过这个职业。园丁的工作就是在最靠近圣树的地方照料圣树……也就是守护全镇的命运。身为伟大精灵使的子孙,的确没有比这更适合当成目标的职业。 「园丁吗……这样啊,嗯,那么我就立志当园丁!我要成为最伟大的园丁!」 几年后,他得知要成为正式园丁必须突破好几道难关,好几次差点灰心丧志;但这时他还完全不知道这些事,只是一心相信想要就当得上,面带笑容地这么发下豪语。 「我要当园丁,让辛姆辛姆选上,然后成为使者!」 然后,凡是立志成为园丁者几乎都会悄悄怀抱这样的野心,而他也不例外。 ——或许这是他人生最幸福的时光了。 「那时候……精灵使心想……啊啊……善恶……呃,善恶……」 虽然念得结结巴巴却教人怀念的章节传进耳朵,男子停下脚步。 他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穿过与外墙相连的住家缝隙间。 男子就这样受到声音吸引而前进,最后来到好几条路交叉的饮水场。似乎有几个小孩聚集在广场一角,一起创读书本。只要卡住就换另一个人朗诵,但却迟迟无法读完。 (真怀念。虽然不是家里那种豪华版本,但内容几乎一样……) 因为装订相当粗糙,或许是某人练习写字顺便抄写的誊本。 不管怎样,很高兴现在还有人继续传颂这个故事。男子微笑,转身离开。他不小心因为怀念而来到此处,但目的地并非这里。 看到其他小孩迎面欢呼跑过来,男子靠边让路。然后就在他要继续前进时—— 「啊,那个我知道——是坏精灵使的故事对吧?」 从后面传来这样的说话声。没想到竟然有人说这种话,男子实在无法当作没听到,于是不自觉转身。 「咦?才不是呢。这是正门旁边的白色大叔像的故事喔。他是伟人吧?」 「好像不是呢,听说其实他做了坏事。」 「骗人——跟书上写的不一样——」 「可是爸爸他们之前是这样说的。对不对?」 男子下意识地握紧拳头,走向那群面面相䝼的小孩。 「我也不是很清楚,听说那座石像好像会被拆掉……」 「——你们不要乱讲话!」 孩子们被突如其来的怒斥声吓得抬起目光,神情变得更加惊愕。 他们一半是被男子的装扮吓到。虽然他们早就发觉,街上愈来愈多从头到脚覆盖黑袍的大人,但至今从来不曾接触过那些人。 「你们以为你们为什么会有现在的生活……是谁!是谁这样侮蔑那位伟人的……!」 男子想问出是谁灌输小孩这种观念的。他一伸手,孩子们就突然一哄而散,逃向四面八方了。拳头只抓到空气。 (可恶,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错误观念到处散布……这全都是那个辛姆辛姆使者害的!我要宣扬正确教义,这次一定要把那个使者给……!) 男子握着颤抖的拳头,咬紧臼齿,快步前往目的地。 往北穿过住宅区,来到围绕栅栏的广场。广场最里面是简朴的平房,这里是迦帛尔其中一个锻炼场,有志青年会聚集在这里日复一日锻炼武术。现在也有好几名年轻人拿着模拟刀练习,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 当他们注意到黑袍男时的反应截然分成两派。一派是惊讶地远远围观,一派是露出宛如看到同伴的笑容点头致意。点 头致意的其中一人收起模拟刀,快步接近男子。 「辛苦了。是关于那件事吗?」 「是的,我来确认进展。」 「小队已经组织完毕,目前处于待机状态。详情请问队长……」 年轻人率先走向里面的平房,男子也跟在后面。 「只要得到许可,随时都能够行动。」 「是吗?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们这边也进入最后阶段了,搞不好这时候许可已经下来了。让人担心的只有反对派的动向。」 「反对派……这真是头痛的问题。毕竟有很多人到现在还无法理解我们的教义。」 男子沉默地点点头,同时想起刚才那些小孩子。 (他们的父母也是那样吧。要支持伟大的祖先,还是支持这回的辛姆辛姆使者。说穿了问题就在这点……) 明明只要接触占星之徒的教义,马上就会明白哪边是对的了。 那个丫头的行为只是伪善。只要从世界观着眼大局、只要有自己是世界的一部分的自觉,应该就会发觉——不要拘泥于眼前无关紧要的牺牲,才是迦帛尔的重大使命。只要丫头本人认清这点、悔过自新,支持她的人便会主动选择正确之道吧。 (没错,必须让她承认。承认自己的过错……承认那个选择是错误的……!) 男子把手握得指甲掐进掌心,想起这时候应该正朝着迦帛尔前进的男装少女。 * * * 在议会堂尖塔逐渐从金色转变为铜色的时刻,拉比莎与杰克斯抵达能够用肉眼看到迦帛尔正门的位置。两人几乎按照预定时间抵达。 「哦,虽然规模不及曼纳,倒也相当壮观呢。这里就是迦帛尔吗?」 「嗯。迦帛尔呈东西向长条状,所以里面还很深喔。进去以后,首先到圣园报到,介绍你和哥哥认识,把传信鸽送到鸽舍,然后再带你去我家。」 「你家吗?真不好意思——」 杰克斯露出飘飘然的微笑这么说,拉比莎姑且决定理会他。 「……先说好了,我家没有父母在。还有,我想我会去住圣园的宿舍。」 「咦,真的假的?什么嘛,真没意思。那,晚上有没有可以敦亲睦邻的地方?比方说钱不知为何会跟着骰子增减的人家,或是有很多漂亮姊姊的人家。」 「最好有那种地方啦!你以为这里是哪里啊!」 「圣地迦帛尔……咦,真的没有吗?难不成这个镇上没有男人吗?」 「你这句话足以构成侮辱喔。这里只是没有那种花天酒地的男人而已。」 被拉比莎愠怒的表情一瞪,杰克斯恍然大悟地敲了一下掌心。 「是吗?原来是对女孩子保密啊,那我就去问你哥哥看看。」 「就、就算真的有,哥哥也不可能知道那种地方吧?不许问!」 「这你就不懂了,小拉比莎。男人有所谓全世界共通的成人仪式……」 就在两人热络地对话时,一人迅速走近到两人面前。 「恕我冒昧请教,那边那位是目前在塔拉斯伐尔工作的园丁学生,拉比莎小姐对吧。」 被这么一喊,拉比莎才注意到对方的存在;看到对方穿着绿袍,拉比莎慌忙步下里固。虽然彼此不认识,但是因为拉比莎也已经穿上绿袍当作正式服装,所以对方才认出她的身份吧。 「我的确是园丁学生拉比莎。因为接到暂时遣返的命令,急忙赶了回来。」 「果然是这样吗?依推测要是你看了信就立刻出发,那么今天应该会抵达,于是我过来看看情况。哎呀,能顺利见到你真是太好了。虽然你才刚到而已,这样要求实在不好意思,不过还是请你先赶去一个地方。由我带路,请跟我来。」 听到对方沉着地这么说,拉比莎惊讶地眨眨眼睛。 「咦,带路?……不是要去圣园吗?」 「本来应该要先报到才对,但这次情况特殊……啊,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改变先后顺序而已,我在路上再跟你解释吧。」 「喔……啊,不过请等一下,还有护卫在,请给我一点时间……」 拉比莎尽管不知所措,还是为了杰克斯这么表示,只见园丁似乎思考了一下。 「落脚处是……你家吗?好,就请那边其中一个守卫带路吧。传信鸽也会帮忙送达,请不必担心。不好意思,因为实在很紧急。」 既然对方都口气严肃地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于是拉比莎转头仰望距离身后一步的杰克斯,告诉他预定变更了。 「对不起,事情就是这样,请守卫带你到我家吧。看你要睡哪个房间都行,也不需要上锁。你就自由行动吧。万一弄到太晚,我想我会直接去圣园宿舍。今天或许就要在这边道别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 「了解,我会自由地逛逛迦帛尔的。工作加油啰。」 「嗯。要吃饭的话,我推荐我家隔壁的食堂。可是你绝对不许对店花艾雪出手喔!艾雪虽然不是那么简单的人物,但你千万、绝对不可以下手喔!」 「嗄?是是是,对邻居出手太夸张了,我也是有分寸的……」 拉比莎的视线充满怀疑,让杰克斯有些沮丧。 拉比莎跟杰克斯交代完以后重新面向园丁,露出安静微笑关注两人的园丁缓缓地指着拉比莎的头。 「拉比莎小姐,我劝你最好戴上兜帽喔,因为你现在有些出名。」 经对方提醒,拉比莎警觉地摸摸自己的头。 「咦?啊……说、说的也是,谢谢你的忠告。」 拉比莎把露出一大截的太阳色头发尽量塞进头巾里,再套上兜帽盖住。因为这件长袍本来就有点大,所以这一遮,连脸都遮住了。 (是啊,之前回来的时候,就真的碰到危险。约西卜好像也叫我这次不要太招摇……) 拉比莎突然想起之前在市场差点被男子掐死的往事,至今依然余悸犹存。 ——是你为迦帛尔制造了莫须有的罪名……! 那时男子露出阴暗疲惫、充满憎恨的眼眸瞪着她,撇下这句话。 (……那个人是不是还很恨我呢?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抱持同样的想法……) 她现在想起来还是冷汗直流:心脏发出讨厌的声响。 「小拉比莎?怎么了?」 「嗯……没什么,没事。我只是在想事情。」 看杰克斯担心地拍拍她的肩膀,拉比莎稍微拉起兜帽朝他微笑。记忆就算再怎么鲜明逼真,终究是过去的事。拉比莎不想害杰克斯操没必要的心。 「准备好了吗?那么我们走吧。我也来学一下拉比莎小姐。」 只见带路的园丁浮现友善的微笑,跟拉比莎一样戴上兜帽。看到这个举动,拉比莎觉得这个人或许其实很淘气,于是心情稍微放轻松了。 三人穿过正门,找了一个好像还满闲的守卫说明拉比莎家的位置以后,将杰克斯、里固与传信鸽托付给守卫。 「我走了,杰克斯,有什么问题就去隔壁的食堂喔。」 「我怎么好像变成五岁小孩一样……知道了,我会依靠艾雪小姐!」 「不许出手喔!」 拉比莎最后不忘这么叮咛,便轻轻挥手,跟在园丁后面离开。 两个绿色人影混进往来的路人之间,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留下来的杰克斯在守卫带路下抵达拉比莎家,那个家跟拉比莎形容的一样,拥有青铜色的门。 (这里就是她家吗?待在硬邦邦的建筑物里面,实在教人浑身不自在……) 杰克斯随便检视过房间以后 ,带里固到附近的厩房寄放,因为肚子早就有点饿了,于是决定赶快去隔壁的食堂瞧瞧。 店里的客人还满多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离晚餐时间尚早,围着茶具与水烟谈天说笑的男客人比用餐的客人还醒目。 杰克斯在角落坐定,马上点了薄荷茶和用糖蜜黏合坚果类制成的传统甜点,顺便问来点餐的女孩: 「你就是艾雪?」 「不是,叫艾雪的女生在那边。要我叫她过来吗?」 在靠里面那区上甜点的黑发女子注意到有人叫她,于是走了过来。 她将长发拢在身后扎成一束以免妨碍工作,气质清新脱俗。虽然不是抢眼的美女,但是和善的眼神与小巧的双唇拥有令人安心的纯朴魅力。 「我想我们是第一次见面,请问你是……」 虽然她嘴上这么确认,却没什么戒心的样子,果然这就是迦帛尔人吧。杰克斯从奇妙的地方感受到自己确实置身当地,同时朝她微微一笑。 「我想也是,我是经小拉比莎介绍,第一次来这边。」 艾雪捧着堆满鲜艳甜点的银色大盘子,起初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然而一听到这句话,表情顿时一亮。 「哎呀,难道你就是杰泽特先生!」 杰克斯听到这个意外的名字,本来拄着脸颊的手肘瞬间滑落。 「对不起喔,我叫杰克斯。那个叫杰泽特的要再年轻一点。」 「哎呀,经你这么一说,头发和眼睛的颜色的确不一样……真、真对不起。不过既然是拉比莎介绍的人,不管是谁都非常欢迎。这个送你,刚出炉的,很好吃喔!」 艾雪开心地一说完,马上将切成四方形的烘培甜点俐落地放在餐桌布上。甜点表面散发浅绿色光辉的物体是开心果馅吧。看起来的确非常美味。 「你从塔拉斯伐尔来的吗?拉比莎好吗?啊,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请你要回去时再过来一趟?我想请你送甜点给拉比莎他们……」 「好好好,小姐,你别急。我当然愿意帮忙,不过既然要送,由你亲自送过去,小拉比莎会更高兴吧。我是护送小拉比莎来迦帛尔的。」 见艾雪接二连三说个不停,杰克斯找空档见缝插针地说明原委,「哎呀?」艾雪立即按着嘴角瞠圆眼睛。 「因为圣园的工作……?是真的吗?好奇怪,哈迪克什么也没说。如果拉比莎要回来,他应该会第一个告诉我才对……」 哈迪克是拉比莎哥哥的名字,杰克斯猜他可能常来这里。 「该不会只要我在这里等着,就能见到她哥哥?」 「不,他很忙,不常过来。只不过因为他的脚不方便,所以我有时会过去帮忙照料他的生活。最近一次见面是前天,那时候他完全没提到拉比莎会回来的事呢……他明明跟往常一样提到拉比莎的话题了,是不是不晓得这件事呢?」 艾雪托着脸颊起了疑心,直到有人从店里面叫她,她才惊讶地抬起头。 「对不起,你明明在工作却叫住你。」 「没关系啦,你请慢慢坐喔。下次要跟拉比莎一起来喔!」 艾雪留下笑容回到工作岗位;杰克斯望着她的背影,从刚才的对话感觉到疑点。他尝过点心、啜口薄荷茶之后,试着潜心思考。 (虽然不知道圣园是怎么运作的……不过因公返乡是连家属都不通知的吗?也有可能只是哈迪克没说而已,但是……) 杰克斯是第一次接触迦帛尔与圣园,根本没有头绪。但是心里某处总觉得莫名忐忑不安,他觉得不能放着这个疑点不管。 (总之……去见见哈迪克吧。) 杰克斯一这么决定就立刻探身凑到隔壁桌,向正在聊天的几名男子打招呼,着手问出圣园的地点。 * * * ——太大意了!没想到他们会来这招! 哈迪克不停撞到周围的墙壁,也不管拐杖会受损,拼命尽自己所能地加紧脚步前进。稍微留长的太阳色头发不时盖到眼睛,非常碍事,但现在没空悠哉地拨浏海。意外激烈的运动让他气喘吁吁,手愈来愈酸。 盖在地底的圣园比迦帛尔任何地方都还要早入夜。负责杂务的助手园丁已经陆续点亮吊灯,灯罩的缕空花样映在周围的墙上,充满幻想氛围。 助手园丁发觉来者是哈迪克,正襟危坐地正要开口打招呼时,却看到憧憬的园丁露出平常未见的严峻表情,结果还是开不了口,就这么目送哈迪克离开。 至于哈迪克则是心急如焚,甚至没注意到后进的目光。 (圣园内部的歧异竟然发展到这种地步……) 哈迪克懊恼地咬住嘴唇,太阳色的眼眸笔直瞪着前方的昏暗。 他早就知道最近质疑解放q沙岚之镇。的声浪在迦帛尔各地高涨,尽管之前陷入暴动危机时一度谢罪,但许多人还是主张「迦帛尔是对的」、「迦帛尔采取了合理的行动」。 仿佛要再度勾消迦帛尔罪孽的风潮虽然教人感到不安,但就算这样,也没有任何人有权箝制言论自由。哈迪克尽管皱眉,但也仅止于此,一想到现在政治情势不安定,就觉得这反而是理所当然的反应,至今并没有想得太严重。 然而前几天q沙岚的后继者h袭击迦帛尔的使节团,摆明要向迦帛尔复仇,这件事似乎让事态急速朝激进的方向发展。 (舆论突然倾向好战。不必水利协定议会催促,就已经有人提倡派遣讨伐队了。) 在这股声浪压迫下,圣园内部也出现了主张「应该立刻组织派遣讨伐队」的园丁派系。 考虑到『沙岚』已经得到周边村镇民众的支持,颂扬其为义贼这点,哈迪克等稳健派认为「与其立刻开战,更应该谋求慎重解决之道」,双方的意见壁垒分明。 (本来打算趁我们这边稍占上风时提出解决的实验方案,谋求协调,阻止这场愚蠢的内部分裂。) 稳健派的首脑是园长,但实质领袖是哈迪克,这是双方的共识。这个组合囊括了圣园最高负责人,与在民间呼声也很高的年轻优秀园丁。因为圣园内部稳健派的影响力比较大,哈迪克本来以为还有办法压制住对方,没想到…… (没想到他们会这么不顾一切地豁出去!) 看来对方也心知肚明,这样下去没有胜算。 他们采取了正常人难以想像的行动。他们取得民间协助,暗中组织讨伐队,不经过园长或干部会,直接向水利协定议会征求派遣讨伐队的许可。 他们行事莫名有组织,速度惊人、手腕高明。当哈迪克透过同僚得知情况时,甚至连讨伐队名册、派遣日程、预算案都已全部通过裁决了。 (太轻率了!他们打算散播战争的火种吗!?) 事已至此,能够阻止他们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请水利协定议会撤销裁决。 于是哈迪克现在鞭策着受伤的脚,穿过这条长长的走廊。 (这个时间,水利协定议会的高层已经开完会,正要回去。同僚们已经先去请高层留步了……来得及吗……?) 哈迪克才冒出这个念头没多久,前方就传来几名男子争论的声音。 看来他好像勉强赶上了,但接下来战斗才要开始。 「是他们无视圣园全体的意见,独断独行的!那种作法当然不该容许!」 「意思是像你们现在这样挡住我们的去路,就是圣园全体的意见吗?让开!世上不是所有事都该搬出来议论。」 在走廊平缓弯道的前方,看得到几名正在拼命说服对方的园丁,以及被园丁团团包围而显然非常不悦的中老年男子。 哈迪克激动地开口, 介入争执。 「请等一下,我们并非毫无其他方案就无理取闹。」 听到哈迪克从旁边强行介入,在场所有人员纷纷看向哈迪克。同僚明显露出松了口气的模样,而议会员的表情却更加不悦。 「一般民众倾向认为。沙岚的后继者h是义贼,而非普通的盗贼团,我想各位聪明的议会员应该知道这件事吧?」 哈迪克环视议会员的脸,以毅然的口气先行确认。 「要是这时我们不由分说地派遣讨伐队,周边的村镇必然起而反抗。这么一来,去年防范暴动于未然的一切付出就失去意义了。照理说水利协定议会的任务应该是监视迦帛尔,以免迦帛尔再度做出那种暴举才对。难道现在要反过来煽动吗?」 哈迪克条理分明的论点,使得议会员的表情更加险峻。他们早就知道这名长相俊美的青年其实相当难缠,这些议会员被说中痛处,厌恶地互使眼色。 单论表面方针,不用想也知道哈迪克说得对。 本来水利协定议会是由周边村镇的代表组成的,这些村镇都与迦帛尔缔结了水使用权契约。既然他们身为代表,在所属村镇的居民大多拥戴,沙岚。为义贼的情况下,本来应该阻止派遣讨伐队才对。 然而他们却一致赞成派遣讨伐队。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是背道而驰。虽然他们是镇民代表,实际上几乎都是地方名士。他们握有水的再分配权,透过和迦帛尔做生意获得财富。在大多数居民疲于每日生计的时候,他们担心的是可能成为『沙岚』的下一个目标……) 乡民心声还在其次,他们只想保护自己的生命与财产。 除非是生活宽裕的人,不然根本无暇参与议论或村镇营运。他们会获选为代表,虽然是自然的道理,却也是致命的矛盾。 (即使他们不惜扭曲表面方针急着派遣讨伐队,但是也明白不可以在公众前讲出自私的真话。) 只能寄望这个弱点了,哈迪克接着提出,相对方案』。 「各位认为民众为什么会把『沙岚』当成义贼支持呢?是因为贫穷的村镇缺乏工作机会,失业的人想要藉此谋生。」 议会员投以挖苦的视线,仿佛要强调这种事不用哈迪克提醒也知道,但哈迪克无视他们的态度,偏要仔细说明。要对付狡猞的家伙,最好不管几次都要从头说明。 「迦帛尔该做的不是派遣讨伐队,而是推动商队都市计划。让这项计划广为群众讨论,让群众对将来抱持希望,然后透过迦帛尔实际征才等方法做准备。这样一来,就结果而言可以遏止『沙岚』的活动。」 虽然这项计划实行的同时将面临十分严苛的现实考验,但哈迪克刻意忽略这点,以坚定的口吻断言: 「没必要把时间、金钱、人命耗费在战斗上!」 「但是在我们磨蹭的时候,万一对方发动攻击怎么办?」 可能是最年长的议会员竖起瘦骨嶙峋的食指,憎恶地开口: 「跟』沙岚。做个了结不是你们应该肩负的工作吗?就是因为你们迟迟不肯采取行动,我们才帮忙推一把的。」 讨人情是他们一贯的手法,看来他们似乎完全无意负责。 「那帮人是不是义贼跟现在无关。他们蛊惑人心,导致民众惶惶不安,如此就足以列为讨伐的对象了。虽然你说周遭的村镇会抗争,那是因为你们不够努力促进理解吧。既然你说商队都市化有用,那么与讨伐队同时进行就行了吧。」 「那是不可能的!各位还不明白吗?人都会不由自主地注意醒目的行动!人都会不由自主往不好的方向解读事物!」 就连哈迪克都无法克制语气变得激昂。 「如果讨伐队在当地强行调查身家,哪怕一次也好,就会立刻……」 「你差不多也该住口了吧,哈迪克。你那样简直就像在强调我们的说明能力很差一样。已经决定的事,不应该再一直这样耍孩子脾气抗议。」 带着窃笑的说话声冷不防从别的方向传来,哈迪克吃惊地看向声音来源。 对方不是稳健派——为了便于区分,姑且称为激进派;只见激进派园丁之一露出非常喜悦的笑容站在那里。 那名园丁确认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后,便将手中的一张兽皮纸举在胸前出示给众人看。 「听说人称稳健派的你们似乎采取不沉稳的举动,我是来消除祸根的。也就是说,问题在于没有这个吧。」 那张兽皮纸是记录圣园重要决定时使用的制式文件,上面用绿色墨水盖了几个特殊的印章。中央是说明决定内容的文字,最后清楚盖着园长的花押。 那份文件同意呈请水利协定议会裁决派遣讨伐队一事,并愿意遵从水利协定议会的决定。 「怎么会……园长竟然……!」 哈迪克身后的稳健派园丁一齐鼓噪起来。 「之前找不到机会请示园长,不得已才更动办事顺序。既然文件都凑齐就没问题了吧?我们不要再继续无聊的对立,互相合作吧。」 「别说蠢话了!园长怎么可能同意那种事!」 听到同僚激愤的怒吼,哈迪克感到浑身逐渐无力。 他已经领悟到事情到此为止,那个花押的确是园长的东西。 (园长当然并非欣然同意,他是不希望圣园继续分裂。毕竟这段时间,整个迦帛尔已经够动荡不安了……) 那想必是苦涩的决断。那位耆老这阵子因为心力交瘁,卧病在床的时间愈来愈长,这个决断应该又让他缩短了几天寿命。正因为明白这点,所以哈迪克很懊恼、很惆怅。 在上位者,有时候不得不无视自己的意志下决定。 ……拄着拐杖的手失去力气,不小心让拐杖滑向一边。 「哈迪克!」 清脆的声响从岩壁响起,同僚一齐跑了过去,要搀扶站立不稳的哈迪克。那些议会员见状,从鼻子发出冷笑,脸色阴沉地走掉了。 「你没事吧,哈迪克。你的脸色好差。还是休息一下比较好吧?」 好几道锐利的视线刺向夺得胜利的激进派园丁,然而对方似乎不是在演戏,而是真的担心哈迪克的样子。只见他蹲下来,同情地凑近哈迪克。 「我懂你是不得不坚持,你不想承认妹妹的过错吧?」 一听到这句话,哈迪克虚弱不堪的表情冻结了。 「我懂的,毕竟那是你唯一的亲人嘛。可是你必须看清现实。只要乖乖认错,老实谢罪,大多数人一定不会责怪你妹妹的失败的。毕竟还不受礼教拘束的青涩少女,不可能敌得过巧妙的盗贼。对方是长得不错的年轻男子,会被骗也是当然……」 「喂,你!」 同僚之一正要推开激进派园丁的肩膀以前,哈迪克已伸出手。 他抓住那个自以为是滔滔不绝地说着安慰话的园丁胸口,狠狠地拉近自己。 「呜哇!」 对方失去平衡,跪倒在地,哈迪克把脸凑近对方的鼻尖,露出冷得令人发寒的眼神,近乎刺入地盯着对方的眼睛。 「那是我的荣耀,不许污辱她。」 周围鸦雀无声。 平常温和的太阳色眼眸多了不曾看过的冰冷火焰;那名园丁看出这点,当场表情紧绷,不禁发出带着畏惧的声音。 「对、对不起……」 「我才是,抱歉做了幼稚的举动。」 哈迪克冷漠地放开手,尽管嘴上道歉,表情却丝毫不变。 他向周围帮忙搀扶他的同僚道谢,接过拐杖靠自己的力量站起来以后,终于平息了全身的愤怒。哈迪克环视同伴,以平静的声调宣告: 「我们遵从园长的裁决吧。就像他说的,现在不是对立的时候。」 这个声音和这番话,就连哈迪克自己听起来都非常忧郁。 (这么一来,迦帛尔与『沙岚』就正式敌对了。塔拉斯伐尔将被迫尽快表明立场吧,他们不管决定站在哪边都会是痛苦的抉择。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让他们达成亲手与『沙岚』的过去做个了结的决心……) 哈迪克再度拄着拐杖,一路叩叩作响地赶回自己房间,然后取出文具,奋力振笔记下事情始末。这是给约西卜的私人信。要是能尽快通知,那边或许能采取某些行动。 在署名以前,哈迪克稍作思索以后,添上一段文字。 『另外,在状况解决以前,绝对不要让拉比莎回迦帛尔——』 (目前主张使者必须负责的声浪极高。虽然那孩子没做任何亏心事,但现在现身会有危险。如果不事先警告拉比莎,她可能会因为什么差错而返乡。) 虽然这或许会带给拉比莎无谓的不安,但他没办法不写。等墨水一干立刻把纸卷起来,也不歇口气就直接前往鸽舍。 位于地下的圣园已经呈现夜晚的面貌,但来到地上一看,天空还是深红色的。这个时间传信鸽的窗口已即将关闭。虽然今天不会再派出鸽子,但只要现在交件,明天一早就会帮忙送出。 不同于用来宰食或取粪当肥料的镇有鸽,圣园饲养了专门的传信鸽,用来与各支部联络。这些传信鸽本来是用于传递公文,因此规定,待机的传信鸽不满一定数量时不得私用。 虽然这点教人有些担心,但幸好派往塔拉斯伐尔的鸽子还很充裕。 「要是你再晚一点来就不能用了。这是刚刚才送达的喔。」 办事员小姐笑咪咪地这么告诉哈迪克。哈迪克也感染她的微笑,笑着将货币和窘交给她。私人使用是需要付费的。 「也就是说,有人从塔拉斯伐尔回来了吗?」 「好像是。不过因为传信鸽是守卫帮忙送来的,所以不知道回来的人是谁。」 (是某个派遣过去的居民回来了吗?) 在这种尴尬时期,是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于是哈迪克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还有其他事情更需要思考。 (天已经黑了,在圣园结束办公以前,很想去见园长一面,但是……) 园长现在的身体状况下得了床吗?而且,先不说园长,今天他自己也不小心操劳过度,老实说实在提不起劲继续奔走。 (但是激进派的动向令人在意,不能悠哉地等……) 就在哈迪克一边烦恼,一边慎重地准备走下通往圣园内部的通用阶梯时— 「哈迪克大人!」 冷不防有人从背后叫住他。哈迪克一转头,就看到有人用力挥舞着末端分岔的棒子冲向这边。他是看守圣园正门的守卫之一。 「喔,太好了。我远远就看到您闪闪发光的头发-心想会不会是您呢。」 「感谢你总是尽忠职守,辛苦了。有人来访吗?」 「是的。有人来拜访哈迪克大人,据说是来自塔拉斯伐尔……」 看到有个陌生男子从开始说明的守卫后面靠过来,哈迪克就猜到那名男子应该就是刚提到的那个人。右眼戴着黑眼罩,肩膀披着图案抢眼的大块布料。在迦帛尔不常看到这样的装扮。 男子在距离守卫背后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他打量着哈迪克的脸,感觉上是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叹: 「哇,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和小拉比莎长得一模一样。」 守卫听到这句呢喃才发觉男子的存在,慌忙转头说: 「啊!你这个人真是的,我不是说要帮你转告,叫你等我的吗?」 「嗯,我知道啊。所以我不就在等了吗?在这里等。」 独眼男子疑惑地歪着头指着地面。虽然他的态度摆明是装蒜,却感觉不到恶意。 「不行吗?算了,没差。那么我就一边等一边搭讪那个女孩子。」 「喂!哪有人一有空档就到处向迦帛尔的女性搭讪!」 听到两人的对话,哈迪克不小心笑了出来,同时出声打岔: 「没关系了。我会直接问他有什么事,你就回岗位去吧。看样子是我妹妹认识的人。」 「啊!是、是这样吗?那么我就告辞了……我要提醒你千万不可无礼!」 守卫伴随着响亮的脚步声离开,哈迪克目送他的背影,重新面向独眼男。 「我是哈迪克。既然你和拉比莎认识,我就不需要再自我介绍了吧。」 「我是杰克斯。在路上已经听过许多关于俊美哥哥的事迹,肯定比本人叙述的还详细啦。」 两人握手;哈迪克因为对方表现得悠然自得而跟着放松肩膀的力量,笑着歪头表达疑惑。 「不过,在这种时期,究竟是谁为了什么要事来找我?塔拉斯伐尔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到这个问题,杰克斯微微眯起铁锈色的独眼。 「你果然不知道小拉比莎回来的事?我是来当她的护卫的。」 「咦?」 「我不是塔拉斯伐尔的居民,是经杰泽特介绍,由约西卜正式雇用的。这是证书。我也已经拿到一半报酬当作订金。」 杰克斯从怀里取出的证书,的确是塔拉斯伐尔圣园支部正式发行的文件,约西卜的花押也确实无误。 「圣园连家属返乡都不通知一声吗?我有点在意……」 这时杰克斯发觉哈迪克脸色苍白地看着证书,于是打住话语。和拉比莎一模一样的太阳色眼眸僵硬地转动,看着杰克斯确认: 「……拉比莎还未成年,身为园丁的立场也十分特殊。但下达职务命令时,照理说一定会通知我才对……她、她真的回来了吗?既然这样,她现在人在哪里……?」 看到哈迪克拼命的眼神,杰克斯发觉情况不寻常。 (那个来接拉比莎的园丁,难道……) 杰克斯扶着额头,回想抵达迦帛尔时的情况。 —仔细想想,尽是疑点。 特地到正门外迎接;明明没必要却学拉比莎戴上兜帽;特别要求赶路,跳过圣园…… (糟了……太大意了!) 这不是一句不知道就能了事的问题。这是他的疏失,竟然在最后的最后掉以轻心。 「抱歉,我太糊涂了!」 杰克斯低头道歉,匆促说明经过。听到拉比莎被带走的过程充满疑点,哈迪克苍白的脸变得更加缺乏血色。 (是谁……这是怎么回事……!带走拉比莎是为了什么目的……!) 哈迪克无意责怪杰克斯。毕竟杰克斯不了解迦帛尔与圣园的情形,重点是拉比莎本人受骗。再往上追溯,连约西卜都中计。也就是说,遣返命令是透过正式文件发布,毫无怀疑的余地…… 「——请你帮帮我!」 哈迪克激动忘我,想要抓住杰克斯的手而不小心放开拐杖,顿时站立不稳。杰克斯赶紧搀扶哈迪克;哈迪克仰望杰克斯的脸,拼命恳求。 「拜托你,快去找拉比莎!因为我的脚不方便……知道内情的人,恐怕在圣国内部。我要调查这件事。所以要尽快找到拉比莎……拜托你!」 根本不需要哈迪克拜托,杰克斯立刻用力点头答应了。 「那当然。我会找到她,这次一定会好好保护她。但我没有地利之便,请给我指示。」 太阳无情地西沉,即将进入不易寻找失物的时段。 * * * 曼纳的夜晚非常幽暗,尤其是新 月之夜——有人这么低语。 这句话听起来理所当然,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暗。即使没有月亮,只要没起风造成严重的沙尘飞舞,无数的星星都会争先恐后地照亮大地。 所以这句低语不用说,当然是比喻的意思比较强。 「你参加过地下比赛?」 碧姬发出傻眼的声音,杰泽特有些心虚地点头。 「事情说来话长,我并不是喜欢才参加的。」 那是他在诱导拉比莎的使者之旅时,不得已使出的手段。现在回想起来,就连他自己都很傻眼。当初竟然会做出那么鲁莽的事情,可见他那时真的很拼命。 「地下比赛是在新月之夜举行的。比赛本身从深夜二刻开始,在那之前是主办者举办的晚餐会。当然表面上晚餐会和地下比赛跟不存在是一样的。」 「原来如此,那个晚餐会就是曼纳地下龙头的社交场合。所以?据说今晚克莱舒的当家受邀参加那场见不得人的晚餐会,这个消息正确吗?」 「大概吧。我向消息来源打听时佯装另有目的,提到克莱舒家只是闲聊间随意谈起,对方没道理骗我才对。」 碧姬听完后满意地点头,从面纱底下扫视自己的右方。 「也就是说今晚当家不在,最适合搜寻证据了。这样正好。」 在石板路另一头,耸立着一栋大得恍若公共浴场的宅院。那是旧撒鲁治家——现在称为克莱舒家的大商人的住宅。 漆着白色灰泥的外墙罗列着成排窗户,分别镶着不同花样的窗棂。装饰着铆钉的大门与建筑物相较之下比例偏小,两旁站着两名横眉竖目的门房。宅院各转角似乎也都安排了武装警卫。 两人保持不会被认出长相的距离,慢慢走动确认宅院的气氛以后,假装是在散步的情侣离开现场。这带高级住宅林立,街道美轮美奂,实际上确实有零零星星几对情侣在附近散步。 「那么,你的看法是?」 等到四下无人时,被杰泽特这么问道的碧姬双手环胸。 「警卫很多、建筑物本身也很牢固,我看不要非法入侵才是明智之举。」 「是啊。外面守备森严,那就表示一旦进入里面以后比较容易办事。那么就照预定,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去吧。唬人的伪装呢?」 「已经要族人准备好了。往这边。」 两人离开高级住宅区,钻进巷子里面,隔了一段时间再出来时,样子已经和先前大不相同。两人分别用头巾与面纱牢牢包住头发,腰带结打成东方常见的蝴蝶形状,脸颊、颈子与手背画上乍看像刺青的花纹。这当然不是真正的刺青,只要擦一擦就掉了。这么一来对方就会忽略长相,反而对花纹留下比较深刻的印象,是一种障眼法。 「这花纹有意义吗?」 「随便乱画的啦。不过真的有一族在身上刺青的,就让对方擅自误会啰。」 看杰泽特盯着手背看,碧姬神色自若地这么回答,先一步走向前去。两人快步靠近克莱舒家。 不久,门房似乎也注意到身份不明的二人组毫不迟疑地走向这边。两名门房拿好手中的刺叉,主动上前几步。 「慢着!你们是什么人!来克莱舒家做什么!」 听到门房喝阻,碧姬停下脚步,由上往下打量板着脸的门房,手抆腰狠狠地瞪着他们。 「你们是新来的吗?还是卧底?好大的胆子,竟敢挡住本小姐。」 「你、你说什么……?」 听到碧姬显然非常习惯恫吓的低沉嗓音,两名门房不由得心生动摇。两名门房不自觉面面相觎,进行无言的对话:「你认得这个人吗?」「不认得啊。」 「亏我特地来到曼纳这带,居然这样问候我。我看我还是回去好了。」 碧姬高傲地抬起下巴,杰泽特立刻从后面出声安抚她。 「好了,别那么生气,他们只是尽忠职守而已。总不能因为他们不认识我们,就马上要求主人处分吧。」 发现后面的青年好像很和气,两名门房因此松了口气,却随即发觉他话中令人不安的部分,而吓得绷紧背脊。要求处分? 意思是两人的地位非常接近当家,可以直接要求处分他们吗? 两名门房不约而同从喉咙发出吞咽声,再度面面相觎。虽然两人的确是生面孔,但从东方风的装束看来,或许是本家派来的人…… 「这、这是职务所需,请两位报上姓名、所属、出身与来访目的!」 门房换成不苟言笑的口气,尽可能保持威严。碧姬见状便耸耸肩,缓缓把手伸进怀里。 「要是说了,又会要我们拿出证据吧。我讨厌这种拐弯抹角的作法。瞧,这下你们就没话说了吧?」 碧姬一边这么说,一边取出手拿镜缓缓地调整角度。 镜面映着大门两侧通明的灯笼火焰,迸出光芒。 「……?这是做什么……?」 「喂,你看!」 一名门房愣住,另一名门房则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白墙。 在圆形的反光之中,隐约浮现图样。那似乎是一只拥有三只脚、充满威严的老鹰…… 「啊、啊啊啊啊啊!」 一确认这点,门房突然发出了连杰泽特等人都吓了一跳的鬼叫声。杰泽特与碧姬不觉胆战心惊地环视四周。 (怎、怎么了?难道是不妙的证据!) (怎么办?其他人要过来了!) 赃物本来就可能成为悬赏对象,不巧的是那或许是现实。站在其他转角的警卫大叫:「怎么了!」似乎随时会冲过来。要是被包围了,事情会变得相当棘手。 (唔,没办法了,暂时先……) 然而就在碧姬即将下决断时,门房飞快地站到两人面前,朝着看向这边的警卫挥动手臂回答: 「抱歉,没事!别在意!」 目睹门房意想不到的行动,「奇怪?」两位刺青客人不约而同地僵住。 门房重新面向两人,这次把手放在胸前向两人敬礼。 「小的有眼无珠,非常抱歉先前冒犯了!」 「冒犯了!」 另一名门房也慌忙敬礼,跟着说最后面的部分。 (小的有眼无珠……?) 杰泽特和碧姬没想到对方的态度会如此急剧转变,当下不知所措。 另一方面,似乎对整个情况擅自做了解释的两名门房不停鞠躬哈腰。 「所谓的主人也就是那个吧,原来是指那个主人啊!」 「小的知道,现在所见所闻,绝对不会泄漏出去!」 「假使有需要,我们会竭尽全力协助到底!」 最后门房敞开大门,朝宅第方向伸出手,「来来来,快请进、快请进!别客气!」热烈欢迎两人进入。 「……嗯,那就不客气了……」 两人庄严肃穆地通过门房之间,等到身后响起关门的声音以后,碧姬冒出冷汗扫视手拿镜,急忙收进怀里。 「你到底是指哪个主人……!」 「我才想知道咧……!」 杰泽特也同样冷汗直流。手拿镜派上用场固然很好,但发挥了远超出想像的效果也教人毛骨悚然。 「算、算了,我们赶快弄完赶快走吧。已经大约知道要找哪几间房间了。」 「我记得你们好像找到了在还不是克莱舒家之时,就在这里工作过的侍女?」 「对呀。因为是同一栋建筑物,房间用途一定也和之前一样吧。如果要隐藏见不得人的重要证据,通常会选书房或寝室吧。」 在碧姬带领下,靠着以前仆人透露的构造,在 屋内快步前进。 今晚似乎因为当家不在的关系,屋内意外地冷清,很幸运的是几乎看不到人影。两人穿过狭窄的玄关通道,经过大厅,从中庭的楼梯爬上二楼。 围绕中庭采光井的墙壁是细密的木制格子。从缝隙洒落的星光,在走廊上描绘出复杂的网状花纹。 「书房和寝室要绕过这个采光井……」 「等一下,有人。」 杰泽特从格子缝隙定睛窥视另一边,并制止碧姬。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隔着中庭的对面格子后方似乎摇曳着手持烛台的小小火光。眼睛一日一习惯以后,甚至隐约看得到人影。 「或许是巡逻的人。我们走仆人通道。」 两人在走廊尽头找到疑似的门,放低身体偷偷摸摸地移动。像这种富豪家,通常都会在房间背面设置仆人专用的狭窄通道。 通道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依靠途中借来的烛台的微弱火光。两人一边留意方向,悄悄地通过紧闭的房间背面。 最后碧姬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耳朵贴着门倾听里面的情况。 「……我想就是这里了。好像没人,我要开锁啰。」 「我本来还怀疑开锁技术何时才用得到,原来就是这种时候啊。总算派上用场了。」 「哼哼,这就是所谓的先见之明。来,打开了。这里应该是书房才对……怪了?」 碧姬进入漆黑的房间,用烛光照亮各处时,不知为何发现了箱形的大卧榻,于是歪头疑惑。那张卧榻非常华丽,厚重的四根床脚直接延伸为床柱支撑着华盖。地板与床板的间隔颇高,可能是为了在下面放置衣物箱。 「我搞错了,这里好像是寝室。」 「反正寝室本来就在搜查目标内,我想没问题吧……」 不料正面的房门突然发出喀嚓声,两人倒抽一口气。 (不妙,快躲起来!) 两人立刻吹熄烛火,溜进卧铺下面。两人才在黑暗中屏息趴到地板上,随即有人开锁进入房间。 「小姐……不对,少夫人,有什么事吗?怎么突然找我?」 「这件事只能告诉忠心的你。啊啊,该怎么办才好。我听到可怕的事了。」 看样子是这间寝室的其中一个主人——克莱舒家的夫人与贴身侍女。本来以为夫人和当家一起出门参加晚餐会,结果似乎没有。 常夜灯点亮,卧杨在杰泽特和碧姬头上稍微震动发出声响。 「我听到仓库守卫和总管的对话。他们说,明天我们的商队会遭到盗贼攻击……!」 「哎呀!难道是街头巷尾吵得沸沸扬扬的『沙岚的后继者』?」 侍女惊惶发抖的语气,忽然转为疑问。 「可是,这就奇怪了。他们怎么会知道这种事呢?」 「就是这点恐怖。如果我没听错,那两个人说了一切按照计划进行……」 「噫!」侍女发出小小的惨叫声。 「竟、竟然有这种事!小姐,必须赶快通知老爷这件事!」 「问题在于,这件事老爷似乎也知情。」 (……!) 杰泽特与碧姬在黑暗中瞪大双眼,朝彼此所在的方向看去。 「我已经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那个人不肯告诉我任何工作上的事。虽然我身为商家之女却缺乏商业知识,这点的确是事实。所以母亲才会在父亲过世以后急着招赘……但是,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尽管口气变得怯懦无力,夫人还是拼命倾诉。 「自从结婚以后,我们家就完全变了。等到发觉时,原本的仆人只剩你和其他寥寥数人而已……这里已经完全变成克莱舒家了。简直就像异邦一样。」 「怎么会……可是小姐,这间屋子和曼纳都是小姐成长的地方呀。」 「是呀、是呀,我爱这个家、也爱这个镇。可是,就因为这样才可怕!」 夫人似乎终于承受不住,流下泪趴在卧铺上。 「撒鲁治家想还债,克莱舒家想要前进中央沙漠的据点。这段婚姻只是为了这个目的,根本没有爱。虽然我和母亲因此免于一贫如洗的生活,却牺牲了别的东西……我不由得这么觉得。我牺牲了心爱的故乡与这片中央沙漠……!」 「小姐,您怎么这么说……太可怜了。您想太多了。」 「不,一定是这个不好的预感应验了!老爷今晚出门上哪儿去了?新月之夜特别幽暗,这句话你也晓得吧!」 夫人似乎用拳头槌打卧榻,杰泽特与碧姬感觉到震动。 「可是……可是小姐……目前又没有任何证据……」 「证据……?」 夫人好像忽然自嘲地笑了。 「对不起喔,我说谎了,我并不是从今天开始才怀疑那个人的。前一阵子,年底时,克莱舒家举办亲感聚会……从那之后,那个白袍人就常常来访……再怎么说我们都是夫妻,我一直有不好的预感。搜查证据的机会要多少有多少,因为我有书房的备份钥匙。」 「哎呀!这件事,老爷他……」 「他当然不晓得。他也不晓得我知道那张机关重重的拼木大书桌有秘密抽屉。如果要藏不利的文件,一定是藏在那里。我明知道这点,却从来不曾调查,因为我害怕知道真相。可是,我已经不行了。」 夫人压低声音,疲惫地低语: 「假使明天商队真的遭到袭击,我就再也无法装作不知道了。所以我才想向你吐露实情。对不起喔,因为独自承受实在太痛苦了……」 「不,您别这么说,小姐……千万别这么说。可是,难道……」 侍女似乎完全没了主意,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她宛如谵语般不断重复刚才说过的话。 「那个,要不要向夫人……不,向太夫人禀告这件事……」 「哎呀,那怎么行,母亲身体很虚弱。不过,对了,话说我很久没有向母亲撒娇了。母亲还醒着吗?去看一下好了。」 夫人似乎因为说出烦恼而感到舒坦了些;她催促着随时可能哭出来的侍女,踩着比来时轻快的脚步走向房门。 门发出喀嚓一声锁上,片刻以后,两个人类从卧榻底下的黑暗中爬出来。他们趴在地上斜眼互看,低声说: 「……这下就确定了克莱舒家与『沙岚』的关系。」 「没想到会在意外的地点,从意外的人口中得知意外的证据。」 「机关重重的拼木书桌……」 「很常见呢……」 虽然长时间维持勉强的姿势导致浑身发麻,不过既然已经得知这么多情报,就不能再磨蹭了。两人用点着没熄掉的常夜灯重新点燃烛台,再度回到仆人通道,这次溜进隔壁的书房。 不必找遍整个房间,立刻就发现那张书桌了。 「就是这个吧!真是豪华。抽屉乍看只有一层……」 「底特别浅,会不会是活底?」 「帮我拿一下,我来试试。」 假使不知情就可能忽略吧。要不是一开始便用怀疑的眼光检视,那看起来只是一张奢华的普通书桌。似乎是开锁技术派上用场,碧姬倒是很轻易就发现秘密抽屉。 「我懂了,只要稍微用力拉这个钮就会突出来对吧?然后把这个转半圈……」 里面构成锁的部分似乎打开了。只见部分拼木图案错开,抽屉下半部悄然无声地滑动打开了。里面装了几张文件与可疑的皮革封面簿子。 「这是商队的预定表,最上面是明天的日期……行程只到途中。」 碧姬立刻拿起文件、迅速浏览以后,表情变得紧绷。有头没尾的行程意谓 着什么——只要想起刚才夫人说过的话,目的就显而易见了。因为行李在途中就会被抢走,所以没有必要完整规划行程。 「原来如此,这就是提供物资的方法。多么卑鄙的一群家伙!」 碧姬难掩气愤,用手背拍了拍文件。看来克莱舒家就是像这样故意遭受袭击,藉此避免周围的人怀疑到自己头上吧。正所谓一石二鸟。 「这本是日记帐……应该说是备忘录。上面写着特殊的交易与契约。」 杰泽特翻开皮革封面,脸色凝重地阅读文字。 「有写到『沙岚』吗?」 「有,写得很明确。都到了这个地步了,总不可能是记录天气吧。只不过,有些叙述看不太懂……」 「来,让我看看。」 碧姬几乎要额碰额地探头过来看,杰泽特只好把簿子让给她。 「日期标示至星的这页,克莱舒家和『沙岚』还晓得,但『白星』就看不懂了。从前后文判断,似乎是这三者联手。」 「你是指这里吧。白星,在其他页也出现过。白星……和北塔?会是指什么呢?」 (北塔?) 杰泽特恍然惊觉,从碧姬手上抢回簿子。 在一年最后一天至星的前一日,潦草地写着那个触及记忆的词汇。 『北塔,白星提供管理细节。当烽火台。亦可作仓库。年初~』 虽然内容采条列式记迤,没有串连成文章,但隐约可以推断出其中的意思。 (北塔毫无疑问是指盖在北侧山丘上那座古塔吧。烽火……要利用那座塔施放信号连络远处吗?这么一来就表示白星和占星之徒有某种关系……) 几个月前,在至星那天,杰泽特强行带拉比莎登上那座塔去欣赏破晓景色。 拉比莎起初非常畏缩抗拒,杰泽特原本很担心这么做或许会伤害她。 不过最后拉比莎露出了教人心神荡漾的笑容—— 「……欤,杰泽特?」 「——咦?喔,怎样?」 杰泽特发觉自己瞬间差点陷入回忆中,而这么反问;碧姬尽管微微鼓起腮帮子还是重述了一遍。 「就说了,刚才夫人好像提过吧,说白袍人怎样怎样的。」 「有吗?」 「有!虽然不是很清楚,不过如果有关系的话,我想就是那家伙吧?白星。」 (白袍……对了,亚里耶那小子好像也说过。) 杰泽特隐约想起这件事,皱着眉头搜寻记忆。印象中,在黎度与乌尔哈消失前来访的人,就是打扮成那样的…… (……不行。虽然觉得事有蹊跷,却完全搞不懂。) 北塔原本是占星之徒的设施,消失的黎度与乌尔哈是占星之徒。然后这本可疑簿子里面出现的『白星』正在进行某样跟北塔有关的工作。 虽然这之间似乎有所关联,但是完全不晓得那是怎么牵扯上克莱舒家与『沙岚』的。现阶段就连『白星』是个人还是组织都混沌不明。 (情报不足的部分,就算想再多也无济于事。更重要的是,现在该如何切断克莱舒家与『沙岚』的关系。得尽快通知迦帛尔……) 眼皮深处忽然闪现太阳色的光芒。 因为刚才不小心想起来的关系,只要稍微牵扯到有关的事情,思绪自然就会被拉过去。 (专心点,现在可是入侵敌营喔。) 杰泽特按住眉心,把不可能在这个场合出现的色彩赶出心中。 「话说回来,碧姬,商队会遭到袭击,是明天什么时候的事?」 「嗯——就这些资料看来,我想是午后最热的时段。一般是休息时间吧。那些家伙的嗜好难道是打扰别人午睡吗?」 「那么就帮他们的低级嗜好宣传一下吧,让整个曼纳都知道。」 碧姬眨了两三下眼睛,似乎理解杰泽特这句话的意思。只见她促狭一笑。 「假使明天商队真的遭到袭击,就再也无法装作不知道了……要散播预言对吧?」 碧姬引用夫人的话,一双黑曜石眼眸淘气地发亮,似乎相当有兴致。 「要是连克莱舒家都知道,最后中止行程就伤脑筋了,所以不能太张扬。最好找那种会半信半疑地观望情况,一旦确定是真的就会积极行动的家伙。」 「就是那些竞争的大商人吧?像荷鲁比家。」 「就朝那个方向行动。总之,先尽量把文件和簿子的内容记到脑子里吧。」 杰泽特翻翻簿子,确认是否有其他重要记违,结果在某处发现迦帛尔的名字,于是停下来仔细看。 (迦帛尔商队都市化的危险性……就像我想的一样。这些家伙似乎从很早以前就开始警戒这件事了。提醒有这个可能性的是白星,是吗……) 说真的,『白星』到底是何方神圣? 假使白星从很早以前就解读了迦帛尔的变化,告知克莱舒家,那么派遣密探到迦帛尔内部的幕后黑手很可能就是白星。 假使提供迦帛尔使节团情报给札库罗的也是这个白星呢? (扮演的角色是克莱舒家与『沙岚』的连络人……情报贩子吗?) 既然如此似乎不需要在意。因为只要揭发克莱舒家与『沙岚』的关系,群众对『沙岚』是「义贼」的幻想会粉碎,而以迦帛尔为中心的中央沙漠的动乱也会因此平息。 失去后盾与信用的『沙岚』只会走上衰亡一途,等到札库罗消失,这次就会真的瓦解了吧。这段期间,只要迦帛尔持续进行商队都市化,塔拉斯伐尔栽培辛姆辛姆与人才,应该就能引导整个中央沙漠走向平安与丰饶了。 这是就目前拥有的情报所能想像到的理想结局。 (虽然其中没有我的身影有点悲哀……不过这就是人生吧。) 杰泽特变得有些感伤,不禁对这样的自己失笑。 直到最后都带给他幸福的心爱的人。 能够亲手保护那个人的生命与未来,这不就很足够了吗? (虽然这样太模范生了……) 看着杰泽特露出平静的眼神阅读文字的侧脸,碧姬悄悄地愁眉不展。 她开口想说话,临到嘴边却又打住而流于叹息,改成讲别件事。 「重要的部分我大致都记起来了。你呢?」 「嗯,我也可以了……」 杰泽特抬起眼睛点头回应碧姬时,发觉些微动静。 那是宛如开锁的声音,从门外稍远处传来。 「有人。」 「是别的房间吧。这个时间……啊,等一下。说到这个……」 碧姬的视线忽然望着空中游移,伸出食指抵着下巴思索。 「我好像听过,就寝前总管会巡视几个重点房间是否有异常。」 「……」 两人沉默地将所有东西匆匆收拾干净,偷偷摸摸地配合接近的脚步声移动,趁正面房门喀嚓打开的同时从仆人通道逃脱。 在门房鞠躬哈腰下离开宅院后,杰泽特终于开口。 「碧姬小姐,那种事麻烦请提早讲。」 「啊哈哈,我忘得一干二净了。哎呀,就算是我也会出这种差错呢。」 两人回到之前变装的巷子,同行担任助手的两名男性族人正边等他们边玩牌。族长明明去进行危险的工作,这些族人还真悠哉。 「大小姐,结果如何啊!」 「当然是大丰收啰。这下确实掌握到证据了。」 「不,我不是担心那个。我想问的是有没有确实推倒。」 「啊——那个呀,很意外地没有时间。」 正在努力弄掉刺 青花纹的杰泽特听到对话,吓得抬起头。 「你们在说什么!?」 碧姬不理会杰泽特的反应,懊恼地皎着拇指指甲。 「真是太可惜了,孤男寡女在深夜侵入敌阵,这种情况明明发生点什么也不奇怪的。」 「什么嘛,亏我还赌会发生事情呢。」 「看来胜负要延到第二幕了。」 「大小姐,别担心。我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所以旅店的房间分配……」 听到男性族人之一跟碧姬皎耳朵,杰泽特无法置之不理地插嘴。 「很、很遗憾的是今晚没空在旅店慢慢地休息。接下来还有工作,在天亮以前,我们需要分头将某封信投送到重点商家。对吧,碧姬?」 被杰泽特征求同意,碧姬双手环胸思考半晌之后,怨恨地咂舌。 「……呿!」 她甩着长长的黑发转过身去,催促其他男性族人移动。 「是呀,赶快弄完吧。快快弄完,才能早早休息喔。」 「不,这时候还是慎重行事比较好。信的内容也需要推敲再推敲,打草稿再誊稿!」 杰泽特感觉到危险而愈说愈激动,男性族人则从两侧用力搭着他的肩膀。 「如果你还是个男人就差不多该看开了,做好入赘的心理准备吧,杰泽特。」 「等一下给你补药。」 「不需要!放开我!我要叫人了!」 这幅景像在旁人看来,简直就像是返家途中的醉汉三人组。 至于碧姬则双手环胸走在前方一步远,悄悄地抱怨。 「像你这样动不动就想起小丫头,根本没有介入的空档。居然在这么好的女人面前摆出苦瓜脸,你是开悟的老头子吗?笨蛋。」 这种时候,直觉灵敏是种麻烦。因为会了若指掌。 「既然你放弃了,就去找其他能够回去的地方不就好了?怎么脑筋就是转不过来!」 当碧姬哼的发出一声,抬起下巴挺直背脊时,有人对着她的背说: 「对了,碧姬,明天我打算去跟踪那个商队。」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想跟『沙岚』接触对吧。」 黑眼珠凶恶地瞪着杰泽特,杰泽特尽管不懂碧姬为什么心情急遽恶化而不知所措,还是轻轻地点头回应。 「对。我想明天袭击商队的是负责调度物资的特遣队,跟前阵子接触的是不同一群人,或许会知道头目的根据地之类的情报。然后,视这次取得的情报而定,我可能要分开行动。到时候,克莱舒家的事可以拜托你们吗?」 「就算我说不行,你也会那么做吧。我能说不吗?」 碧姬拨动长发,表情愠怒地别过脸去。 「顺便告诉你,我明天打算去浴场增进女人之间的情谊。」 「嗄?女人?」 「你想找我吵架吗?你把问号打在哪里呀!」 「啊,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呃,浴场?」 虽然杰泽特真的没有调侃碧姬的意图,但碧姬现在莫名暴躁,所以杰泽特慌忙变更问号的位置。这种时候最好不要随便刺激她。 「我想和刚才那位少夫人聊聊。虽然她自称不懂经商,但从她刚才那番话听起来,她的头脑好像也不至于差到那种地步。」 「难道你想拉拢她当伙伴吗?」 杰泽特恍然惊觉地这么一问,碧姬的心情似乎好转了些。 「既然对方有赞助人,要是我们这边没有就不公平了吧?」 「假使顺利得手,那的确很振奋人心……不过你有把握吗?」 「哈!你以为我是谁呀?」 只见碧姬夸张地耸肩,手抆腰半转过身看向杰泽特。 「到目前为止,被我看上却没有得手的猎物只有你而已。你差不多该乖乖束手就擒了吧!」 被碧姬狠狠地一指,杰泽特哑口无言;从他两侧传来了口哨声。 「哟!真不愧是我们的族长,有男子气概!」 「我们会帮忙夜袭的!」 「呜呜……为什么我现在的心境像柔弱的少女……」 曼纳的夜晚大致以这样的感觉,伴随着碧姬的怒骂迎接黎明。 4 破裂的碎片 铃……铃…… 不知从哪儿传来非常小的铃声。 声音真的十分微弱,换作平常甚至会被呼吸声掩盖过去。 这个地方静得能够听见那样的声音,空气丝毫没有流动。 (咦,看得见星星。现在是晚上……?) 眼睛稍微睁开一条缝,尽管发现了朦胧透出的光芒,却觉得奇怪。 既然四周一片漆黑,那么头上的光应该是星空才对,却有哪里不一样。 星星的光芒应该没有这么微弱。形状凹凸不平,颜色都不一样。而且感觉特别近,好像还有几个左右摇曳、互相碰撞…… (啊,原来不是钤铛,而是星星碰撞的声音……) 尽管觉得奇怪,不知为何这么想就想通了。 既然这是星星发出的声音,那么仿佛直接流进体内的这股浓郁甜香,也是星星的杰作吗? 拉比莎本来明明一直很舒服地沉浸在这股甜美的香味之中,接着突然感觉到刺激鼻腔的辣味,于是醒来了。 (我明明想再多睡一会儿的……) 既懒得思考也懒得活动身体。就在拉比莎准备再度闭上眼睛时,听到了某人的声音。 「那是星星的碎片。据说骄傲自大、蹄越本分发出强烈光芒的星星会毁灭并波及周围的星星。偶尔能够从地底找到这些星星的碎片。」 那是男人的声音,好像听过、又像没听过,毫无特征。他似乎用布蒙住嘴,声音听起来非常模糊阴沉。 「死掉的星星再也无法自行发光闪耀,这些碎片之所以发出微弱的光辉,是因为吸收了太阳光。这片星空是假的。」 (假的……难怪我就觉得不对劲……) 拉比莎听着男子的声音,想起小时候听过一种不可思议的说法。据说有种石头晒过阳光以后马上拿进黑暗中,就会发亮一小段时间。 (原来如此,那就是星星的碎片。原来星星死掉会变成石头……) 「我们生活在太阳底下,但我们必须知道,太阳的光有时会欺瞒人类。强光会掩盖真实,或是使原本不会发光的东西发亮。我们生活在虚假中。世界展现真实面貌的时间不是白天,而是夜晚。」 拉比莎明明很困,但男子的声音沙沙沙地滑进耳朵,害她睡不着。男子的意思是昼假夜真吗?之前好像在哪儿听过类似的话。 (我记得黎度说过,星星象征理想的世界……) 「月亮、星星与黑暗,光与暗并存的星空,正是指示我们走向幸福的地图。破坏均衡者将会毁灭,所以骄傲自满的星星注定走向死亡。我们必须听从星星的警告,保持均衡才行。」 是谁在说话?拉比莎渐渐在意起来,拼了命撬开眼皮。 看样子她似乎是仰卧。说话声从右边传来,但头好重,非常懒得动。明明只要稍微转动脖子就行了,却觉得办不到。 (奇怪?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呢?) 就在拉比莎望着那些假星星时,心里霍地冒出疑问。 不对劲。她应该已经回到迦帛尔了才对。 在正门和杰克斯告别,跟着前来迎接的园丁走,然后…… (……对了,我走在街上的时候,忽然闻到甜甜的香味……) 之后的事就不记得了。于是拉比莎环视四周一探究竟。 (这儿是哪里?) 拉比莎感到十分疑惑,正要爬起来,却发现她不是懒,而是全身不能动弹。 (为……为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拉比莎想问黑暗另一头的男子,却连嘴都不听使唤。 就在她惊慌失措时,再度感到刺激鼻腔的臭味,接着男子主动跟她说话了: 「这个香会使人清醒。你差不多完全清醒了吧,辛姆辛姆使者。身体的麻痹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消退,到明天就多少能动了。到时候你将面临一项选择,也就是认罪与否。」 (罪……什么罪……?) 事情的发展过于唐突,拉比莎尽管哑口无言,内心却涌现不好的预感。 男子叫她辛姆辛姆使者,也就是说,他不是认错人。 他正在向拉比莎这个辛姆辛姆使者问罪。 「一日一确认你的意志,不管你是否认罪,都要请你再度入睡。假使你认罪,那么为了确认你是否出于真心,就必须请你到那位大人面前再次宣言。如果你不认罪,很遗憾地就要请你直接长眠了。 (什么……是、是要我死吗!?) 拉比莎拼命转动唯一能动的眼睛,想要确认男子的长相却徒劳无功。而且这里本来就非常暗,即使看到或许也认不出人。 「我们也不是想要你的命。只要你承认错误、洗心革面,就能够重返命运之轮吧。这次你要为了迦帛尔、进而为了世界均衡,有效运用精灵使的力量。那就是我们的期望。」 男子淡淡叙述的声音一点朝气也没有,却感觉得到莫名的执着。 (我们是指谁?这个人从刚才就一直提到似曾相识的字眼。) 拉比莎既不能出声也无法动弹,只能从得到的资讯推测。男子提到的世界均衡、命运等等字眼,拉比莎的确有印象。 关键是星星,以及光与合—— (……难道是占星之徒?) 脑海里浮现或许人在迦帛尔的黎度的脸。 假使真是这样,那么他刚才提到的「那位大人」该不会是—— (毕竟黎度看得见光,想必分辨得出对方有没有说谎……) 正巫女的眼睛拥有特殊力量,那么黎度或许真的就在这附近。 可是占星之徒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 (来接我的那个园丁不知道去哪儿了?得连络圣园才行。) 因为不知道的事太多,思考变得莫名现实。然而潜藏在黑暗中的男子似乎完全无意理会拉比莎的困惑,继续自说自话。 「我当然会协助矫正你。也就是说,无知就是罪过。我会让你明白,你究竟做了多么愚蠢的轻率举动。然后在这个前提下,让你选择自己的生死。」 既不能反驳也不能制止,更没办法逃走。拉比莎顿时感到呼吸困难。 「这里有你从使者之旅回来以后提出的报告书……」 拉比莎听到微弱的声响,得知男子拿起兽皮纸。那八成是圣园公文课将拉比莎的口头报告记录下来的笔记。记忆申报告的页数极多。 ……联想到这里,拉比莎惊觉不对。 (等一下……为什么这个人会有那种东西……!) 圣园的公文,而且内容是关于辛姆辛姆。 即使是园丁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接触到这类公文。 占星之徒是外人,不可能拿到那种东西。 (难道不是外人所为……!?) 感觉就像全身泡在冰水里面一样。 来接拉比莎的园丁。那个人学拉比莎戴上兜帽,特别要求赶路,跳过圣园—— (那是不认识的人。因为我并不认识所有园丁,所以当时没放在心上,但是……) 之前在市场被人掐住脖子时,拉比莎觉得对方的脸似曾相识。 (那个人是园丁……没错,就是园丁……!) ——或许一切都是事先设计好的。 突兀的返回命令。就连约西卜都抱持疑问的不自然指令。尽管如此,那确实是圣园送达的公文,所以拉比莎想确实完成工作—— (……哥哥、哥哥!) 哥哥是否知道这件事呢?不对,他不可能知道。要是知道,一定会挺身保护她才对。然而只要他那么做,做出这个不轨 行为的园丁必定会对他产生反感。因为那将会与负责处理公文的园丁为敌。 她现在的状况就证明那个园丁是不择手段的人。 (哥哥!拜托你杰克斯,不要发觉,不可以向哥哥报告!) 不过,哈迪克也可能早就发觉,甚至在拉比莎抵达时已经遭遇危险……不对,就算没发觉,也可能只因为他是拉比莎的哥哥就…… (怎么办……我害了哥哥……!) 瞠大的眼睛不断滴下眼泪,流进耳朵。 ——拉比莎,我以你为荣。 哈迪克曾经温柔地抱着拉比莎,这么告诉她。 ——不管发生任何事,我一定站在你这边。所以你就放心地永远做你认为正确的事。不需要害怕。 哈迪克摸摸她的额头,拨起她的浏海,眼神慈爱地看着她。 ——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自己思考行动了。 可是,要是她的行动害最爱的哥哥面临生命危险呢? 「……你在沙岚旅团一名盗贼诱导下,去了沙岚之镇。」 各种思考在脑中交错的同时,男子依然在黑暗中淡淡地叙违使者之旅的概要。 「你完全中了盗贼的计谋。不仅送出辛姆辛姆,还因为精灵使的能力觉醒,不慎上了对方的当,解放沙岚之镇……」 (盗贼……?) 有一瞬间拉比莎不知道那是指谁,不过马上就发觉了。他说的是杰泽特。 (什么盗贼?胡说八道。我可不记得我是那样报告杰泽特的事的!) 拉比莎感到愤慨,这个男人居然曲解事实。 不管是送出辛姆辛姆还是解放沙岚之镇,都是拉比莎自愿的。何来陷害之说。是杰泽特给她契机的。 这个人居然说得像是拉比莎被骗一样—— 「……问题在于,你认定这些决断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而且到现在还深信那样是对的。」 (咦?) 男子的发言仿佛看穿她内心的反驳一样,这令拉比莎措手不及,不自觉侧耳倾听。 「乍看之下,你的行为似乎是对的。孕育沙岚旅团的是圣地迦帛尔,隐瞒这点是错误。许多人差点这么认同了。然而,既然这样,我们长久以来的和平到底算什么呢?」 在泪眼盈眶的另一边,假星星几乎即将失去光辉。 「那我们赞扬古代精灵使的伟业、引以为荣地保护辛姆辛姆、传承好几世代的幸福血统又算什么?小丑,还是伪善者?许多人一路走过的人生,只因为你的一个决断就毁了。」 男子的声音里充满了宛如怨念的意志,仿佛跨越黑暗缠住她的身体。 「你的行为乍看是正义,但是从宏观的角度看世界,马上就明白那才是错误。迦帛尔失去荣耀,沙岚旅团脱胎换骨,整个中央沙漠动荡不安。这全都是因为你的肤浅破坏了迦帛尔成对的另一半,打破了世界的均衡。」 (成对的另一半……是?) 拉比莎惊讶地搜寻记忆。印象中,那也是听黎度说过的字眼。 『水与火、风与大地、光与合、善与恶,这世上的物质、现象都是相对存在的喔,拉比莎。我等称之为世界的均衡。』 这个男人使用同样的字眼,果然怎么想都是占星之徒。但他同时也是迦帛尔人,和园丁有关系。从这点研判他的身份是…… (接受了占星之徒教义的迦帛尔人吗!?) 上次回来时,拉比莎就已经知道他们渗透进迦帛尔宣扬教义。 但是当时听说他们的教义不是什么危险思想,反而有助于安定迦帛尔的人心。 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呢? 「为了再度恢复均衡,就需要激烈的战争。战争打得愈激烈、流愈多血,就会得到更大的安泰。前几天正巫女大人这么下托宣了。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争,是为了收拾你制造的烂摊子。」 (正巫女!?黎度果然在这附近!) 拉比莎惊讶的同时,却又想不通。黎度突然消失,旋即出现在这种地方,为什么要说那种煽动战争的话呢?至少拉比莎所认识的黎度,并不是喜欢斗争的女孩。 (她是不是预知了什么呢?于是说出那种话,无关乎自己的意志……) 「你没有自己是世界一部分的自觉,受个人情感所惑,犯下滔天大罪。」 男子的声音本来鲜少透露感情,这时稍微流露出宛如嘲笑的味道。 「你被盗贼诱惑,陷入情欲,被甜言蜜语骗了,也不知道那是陷阱。」 (什么……!) 脑中一片空白,拉比莎睁大眼睛。 (你胡说……什么……) 这个男人所说的盗贼就是杰泽特。他说杰泽特做了什么? 「使者是女人,正合那家伙的意吧。而且还是情窦初开的丫头,别说是对世事,就连对自己都不太了解。要得到丫头的同情与爱慕是很简单的事吧。身家清白、不常接触男人的迦帛尔女孩会被骗也是当然的。就这点来说,你还真悲哀。」 听到男子如此断言,脑袋瞬间沸腾。 (才不是!杰泽特才没有那样!) 拉比莎中计是事实,但是杰泽特并不是用那种方式骗她的。 「他真是太高竿了。让你听信他的要求,还让你认定那是出于自己的意志。看来他当初就计算情况紧急时可以拿你当盾牌吧。」 (不对、不对!) 拉比莎义愤填膺,想要大吵大闹,狠狠揍男子一顿。闭嘴,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她明明想这么大叫,嘴巴和身体却动不了。她好不甘心、好不甘心,一度止住的眼泪再度涌出。 「找你到重获自由的镇上是为了拿你当人质,也是为了把你的精灵使能力放在手边。而你一无所知,一步步进行不利迦帛尔的准备。你认定全部都是出于自己的意志,被盗贼巧妙地操纵。真是愚蠢、又可怜的丫头啊。」 (不对、不对、不对……!) 男子的误解实在太过分,就算拉比莎现在开得了口,也没办法头头是道地反驳吧。 (不对!) 一句话就好。就算扯破喉咙也没关系,她好想这么大叫。 * * * 「……不对,绝对有哪里不对。」 亚里耶抱腿蹲坐,一边凝视脚边的地面,一边皱着眉头这么念念有诃。 他的眼前摆着黑色与白色的石头,石头之间相隔一段距离。 亚里耶用手中另一颗褐色石头画线连接两颗石头,在上面写东西—— 「回来以前还很要好,回来以后处得很僵。原因是……」 然后画一条长长的直线,与横线垂直。 「因为发觉两人的世界不一样……」 『——简单说就是已经累了,我们居住的世界不一样。』 杰泽特起初打算用这么简单一句话,当作亚里耶取得手拿镜的报酬。看他扬起一只手准备道别离开,亚里耶当然穷追不舍。 『开什么玩笑,你给我好好解释!事到如今才说什么居住的世界不一样!这种事你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了吗!』 『很遗憾,我直到现在才明白当初根本不懂。』 杰泽特耸耸肩,表现出无比轻浮的态度,滔滔不绝地解释。 『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树敌无数吧,包括你在内。像我这种人走个十步路就会引发战争,要是拉比莎待在身边,会老是波及到她吧。要是她肯安分一点还好,偏偏爱乱逞强,我实在很难掩护她啊。于是我突然觉得她很麻烦。』 『你骗人!你怎么可能嫌拉比莎麻烦!』 『 为什么?不嫌麻烦才奇怪吧?』 杰泽特皱起眉头,双手环胸凝视亚里耶。 『仔细想想,那家伙可是迦帛尔出身的大小姐。兄妹俩在当地小有名气,要是带着她到处乱跑,害她受伤还得了。这不是超麻烦的吗?我想要自由玩乐,开心过活。我才不要背着炸弹旅行咧。』 『你怎么这么说?至今你……!』 『至今是至今,今后是今后。』 亚里耶握拳踮脚抗议;然而杰泽特伸出食指按住亚里耶的额头,冷冷地放话。 『人的心是会变的。你记好了。』 (……才不是那样。我也知道人的心会变,可是那两个人——) 不管亚里耶怎么想都想不通……不对,是不想接受,眉头始终深锁。 (要是没有那两个人,我和姊姊现在不知怎么样了……) 亚里耶完全无法想像。明明才认识半年而已,却已经无法想像没有那两个人的人生。可见那两个人带给亚里耶多大的影响。 (我……最喜欢拉比莎。她在我最难过的时候鼓励我,永远站在我这边。) 他不想要拉比莎被抢走,总是妨碍杰泽特,但是…… (……其实我想变得像杰泽特那样,能够保护、帮助重要的人。) 他只是希望两人也注意到他,拉他加入两人之间而已。 亚里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指尖戳白色石头。 「拉比莎……」 他将白色石头稍微往左移以后,这次换戳黑色石头,让黑色石头与白色石头靠在一起。 「杰泽特……」 然后张开握住的手指放下褐色石头,靠在两颗石头之间。 「……我。」 再也没办法像这样三个人一起生活了吗? 他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深信,要离开这里的人是他,就算分开了,只要有心,也随时能够和在一起的两人见面的。 (我……不要拉比莎和杰泽特分开……!) 眼泪夺眶而出,亚里耶慌忙用袖口捣住眼睛。就在他保持这个姿势不动的时候,冷不防听到匆忙的脚步声,某人经过他眼前。 「啊!」 某人在经过的瞬间出声,所以亚里耶知道那个人是约西卜。亚里耶一睁开眼就看到绿袍的下摆,从下摆露出的脚踢散了三颗石头。 (啊啊……!) 「对不起,我没发觉!不小心踢散了很重要的东西对吧!」 看到石头散落各处,亚里耶想必露出了非常悲痛的表情。发现约西卜仓皇失措,亚里耶焦急地站了起来。总觉得要是太在意这件事,普通石头会变得不再普通,反而恐怖。 「不、不是,那些石头没什么,你别放在心上。倒是你这么急着要去哪儿?」 亚里耶想要转移话题,发现约西卜手里拿着东西。 「那是信吗?啊,该不会是拉比莎寄来的?」 「不!这是……」 约西卜警觉地把信拿远,这次换约西卜转移话题。 「倒是你有没有看见杰泽特呢?他是不是还在睡午觉?」 「你在说什么啊,约西卜。杰泽特不是昨天就去了曼纳吗?」 亚里耶一愣怔地回答,约西卜立即瞠大深绿眼眸凝视着亚里耶,同时倒抽一口气。 「是……是这样没错……我都忘记了……」 约西卜表情紧绷,显然很失望。他很难得这么粗心。 (这是怎么回事?想给杰泽特看那封信吗?居然这么慌张……) 亚里耶感到可疑,直觉猜测信的内容。 听说目前只有迦帛尔会寄信到塔拉斯伐尔。握紧那封信的约西卜惊慌失措,率先寻找杰泽特,这就表示…… 「……约西卜,拉比莎发生了什么事吗?」 正要转身离开的约西卜听到亚里耶的疑问,吓得抖了一下肩膀。 「咦……你、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呢?又没有人说拉比莎怎么了……」 「不要敷衍我!在这个镇,拉比莎就像我的亲人一样,所以你告诉我啊!」 不知道是不是迦帛尔人都这样,约西卜也很不擅长为了说谎或敷衍而演戏。在亚里耶千方百计追问下,约西卜终于投降,勉为其难地告诉他信上的内容。 「暂时还不要告诉别人喔。刚才迦帛尔来了两封窘。」 约西卜边说边出示手里握的东西,的确是两张卷起来的纸。 「两封信的内容都很不自然。这封是哈迪克寄来的信。信上表示拉比莎现在还不可以回迦帛尔。」 「咦?可是拉比莎不是已经因为圣园的工作去迦帛尔了吗?」 「没错,所以才不自然。他不可能不知道圣园下令召回拉比莎。既然要阻止拉比莎回去,应该会更早寄出这封窘才对。实在教人想不通。还有这封是圣园的公文……」 约西卜顿了一下以后,稍微拔高了声调: 「信上写着,拉比莎即日起迁调迦帛尔。」 「……嗄!」 窘上内容实在出乎意料,亚里耶浑身僵住,凝视约西卜。 「迁调迦帛尔……这是什么意思?她要在迦帛尔做园丁工作吗?」 「正是这么回事。」 「可是……又不能每天从这里去迦帛尔工作……」 亚里耶低声说完以后,发现自己说了非常离谱的傻话。 「难不成拉比莎不再回来了……?」 约西卜有些痛心地看着瞠大的蓝色眼眸,轻轻点头。 「我想应该会变成这样吧……」 亚里耶哑口无言,惊讶地张大嘴巴。 (不会回来了?) 事情太过突然,完全无法理解。 (拉比莎她不会回来了?) 怎么可能! 「……说来惭愧,我也完全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约西卜沉声这么回答,他的眼眸明显浮现焦虑的神色。 「或许在迦帛尔发生了什么难以想像的大事。先不管毫无预警的人事异动,我在意的是哈迪克的信。虽然我并不是不信任圣园……不过,既然事关拉比莎,最能够信任的就是他了。」 看着约西卜紧绷的表情,亚里耶也渐渐有了迫在眉睫的危机意识。 虽然不是很清楚,总之拉比莎或许有生命危险。 这种时候说到要找谁商量,当然是…… 「——得通知杰泽特才行,约西卜!」 亚里耶先前才说杰泽特在曼纳,现在却换他这么大叫。 「是啊,我也这么想,而且愈快愈好。只不过,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对喔,杰泽特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亚里耶想起杰泽特本人这么说过,额头冒出涔涔冷汗。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工作,不过状况似乎会随进展而改变。或许今天就会回来,也或许到了明天还不回来。 (可是,如果继续拖拖拉拉的,拉比莎会……) 假使拉比莎真的碰到危险,情况会愈来愈恶化吧。就算要设法处理,亚里耶与约西卜的能力和立场都有限。但是,还有其他能够依靠的人吗? (……不对,根本没有其他办法了。能够解救拉比莎的人果然还是……!) 得到不变的结论,亚里耶咬住嘴唇,毅然抬起头。 「借我!」 「啊?借你什么!?」 只见亚里耶整个人撞了过去,从约西卜手中抢走窘,专注忘我地跑走。 (得通知他才行……得通知他才行……!) 配合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在心里这么重复着。亚里耶穿过惊讶的路人之间,直奔厩房。他看到好几头戴着鞍鞯的里固来到外面,以便进行操纵训练。他瞄准其中一头,奋力跺地起跳。 「喝啊!」 只见亚里耶扑向鞍鞯与缰绳,使出浑身解数跳上里固。里固似乎以为这股刺激就是起跑的信号,在亚里耶还没完全坐上之前,已经做出反应冲了出去。 亚里耶几乎是以趴着的状态狼狈地抓紧里固,睁大眼睛拼命控制方向。他去过一次曼纳,而且他本来打算和拉比莎去找黎度,因此最近刚确认过路线。他一个人也去得了。 (这是我的工作。) 不能永远撒娇依赖别人。这是自己该做的事。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过那两个人果然不可以分开!) 不管再怎么强调变心、冷漠对待,还是藏不住真正的心意。 不是他还不够成熟,而是因为那份心意无法抹灭。 (这次换我帮助拉比莎和杰泽特了!) 迎面吹来的风逐渐发出强烈的呼啸声。 ——别退缩,亚里耶。要知道驱动里固和风的人是自己喔。 脑海里浮现拉比莎转头看着怯懦的他这么微笑诉说的模样。 ——不动就会停止。所以前进吧。 亚里耶咬紧牙关,依照拉比莎的教诲,奋力挺起上半身。 * * * 浴场穹顶的采光罩,一般都会镶着蓝、黄、绿等色彩鲜艳的玻璃。从内部仰望光线穿透玻璃的模样,看起来倒也像简易的星空。假使喝醉了,想必会看错吧。 (当然晚上不可能这么热就是了。) 任蒸腾的热气温暖全身,碧姬慢慢地穿越热浴室。她用从更衣室借来的布紧紧裹住胸部以下的身体,脚上踩着凉鞋。 曼纳有多得数不清的公共浴场,不过大小、内容、清洁度、客群参差不齐。而这里不愧是克莱舒家夫人御用的浴场,水准极高。其他顾客也都小心翼翼地遮住身体,举手投足非常端庄。 (听说这是好几代前的撒鲁治家资助的浴场。如果真是这样,当然会特别礼遇那家的小姐啰。我记得热浴室再过去应该是个人浴室才对……) 碧姬发现了疑似的通道与入口,于是假装犹豫着该在哪里净身才好,同时若无其事地让手中的方形肥皂滑向那个方向。 「哎呀,哎呀呀。」 她一边小声惊呼一边追过去,假装捡起来又滑掉。碧姬抓好角度将肥皂扔进个人浴室,便从里面传来了几名女子惊讶的声音。确实是昨晚那两人。 「哎呀,抱歉,我不小心把肥皂弄掉了。」 碧姬按着嘴角呵呵笑着出现,躺着给侍女刷洗身体的克莱舒夫人露出和气的笑容迎接她。 「吓了我一跳呢,没想到肥皂竟然自己跑进浴场来。」 「差点要被抛下了呢。」 碧姬捡起端坐在角落的浅绿色肥皂,面向夫人歪着头问道: 「恕我冒昧,请教一下,您是撒鲁治家的小姐吗……?」 那双显得很和善的褐色眼睛顿时睁大,夫人也正眼仰望碧姬。 「以前是这样没错,现在改叫克莱舒。我是当家的妻子。」 「哎呀,是这样子吗?哎呀呀这真是的,原来是那个声名远播的克莱舒家……」 看到碧姬夸张的吃惊模样,夫人稍微垂下眉毛露出困扰的表情。 「只要不是『恶』名远播就好了。我也知道当家在曼纳的评价并不好,处世之道还真难呢。」 「是呀,说穿了,当家的评价的确不理想呢。」 碧姬面带笑容地直话直说,夫人听了哑口无言,而始终默默刷洗小姐身体的侍女则吓得抬起脸。两人都拥有相似的褐色头发与眼睛,看起来也像年纪相近的姊妹。碧姬不理会两人的惊愕反应,悠悠地继续说: 「不过那仅限于当家而已。说到撒鲁治家的小姐,我听说她是一名热爱乡里、喜好诗歌风雅,同时注重诚挚生活的女性。」 「哎呀……」 意外的称赞让夫人微微脸红,静静垂下眼睛。侍女也开心地展露笑靥,匆匆回到自己的工作上。侍女似乎非常以小姐为荣。 (先贬后褒是怂恿对方的基本技巧喔。再来就是一鼓作气进攻。) 碧姬在心里露出口蜜腹剑的浅笑,表面上则扮出高雅的笑容再度开口。 「其实我从很久以前就有一件事想要禀告夫人。」 「告诉我?是什么秘密吗?」 「是的,我是特地来找您这位热爱乡里文化的女性商量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一般来说很少有人会狠心拒绝的。 「如果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倒是无妨……」 「当然没问题,像您这样的人一定解决得了。」 碧姬微微一笑,凑近夫人耳边说悄悄话,最后低声呢喃: 「选项只有一个……」 ——那个临时盗贼恐怕到最后都不明白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吧! 杰泽特一边骑着里固赶往曼纳,一边内心五味杂陈地回想。 『我、我们只是帮忙补给而已……』 先前杰泽特等到『沙岚』向克莱舒家的商队领取货物后,跟踪撤退的『沙岚』,将一个落后的人从背后架住,拖进岩石后方。 因为事出突然,男子畏惧不已,毫不抵抗地回答杰泽特的所有问题。 『只、只要来帮忙,并且确实遵守召集的信号,就可以得到报酬。只是领取货物,运到根据地,之后再交给其他人接手。』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赶快获得释放,男子连杰泽特没问的事都回答了。 『头目没来这边。是真的。听说他在迦帛尔附近准备战斗。战斗部队另有其他……我、我没杀人喔。死掉的富翁?那是不得已的。我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是听说当地人都非常高兴。当然会高兴呀,因为我们是义贼……』 能说得这样毫不迟疑、滔滔不绝,就证明男子完全没有罪恶感。 男子虽然腰际配着刀,但杰泽特马上就看出那只是装饰,跟手无寸铁没两样。所以杰泽特也无意用刀,而且实际证明没有拔刀的打算。 问出上迤的情报以后,杰泽特命令他:「不许回头,直接跑过去追上同伴,忘记刚刚发生的事」就放他离开,而他也傻乎乎地听话消失了。 (大概是当成务农的一部分吧。不但赚到零用钱,也当上了英雄,所以才欲罢不能。哪里有赚头就一窝蜂凑过去,只是这样而已……) 虽然感到无奈至极,但现实就是如此吧。 不管是迦帛尔的动荡还是塔拉斯伐尔的苦恼,在他们眼中都是跟他们无关的遥远世界。 看来迦帛尔仍然没有反省之意,大家生活困苦的原因完全出在傲慢的迦帛尔独占财富——只要稍微洒钱这么宣扬,便会受到吸引也是当然的。 (……总而言之,慢吞吞地治标根本无济于事。必须治本才行。) 杰泽特不禁叹息。回到曼纳时已经傍晚了,「被盗贼袭击的」克莱舒家商队也回来了吧,而街上应该也传出商队遇袭的消息了。 (先和碧姬他们会合吧。) 杰泽特回到投宿的旅店一看,碧姬等人聚集在餐厅角落,天还没完全黑就已经小酌起来。 「结果非常顺利。我们不打没有胜算的仗,一鼓作气击垮对方吧。』 碧姬一看到杰泽特就抬起手腕抹抹嘴角,开门见山地邀酒。 「酒是提前庆祝吗?」 「是助兴。盛会是先醉的人先 赢。你也来一杯呀。」 「不好意思,我无法参加这场盛会。」 杰泽特露出苦笑,把咚一声放在眼前的酒杯推回去,点了果汁水与简单的食物。 「已经确定那些家伙的头目不会出现在这一带。我要前往迦帛尔附近,直捣核心阻止那些家伙的活动。要是抓住尾巴却被头头溜掉就糟了,夹攻比较保险吧?」 「哼!说得好听,就算没有那种理由,你也打算脱队了。」 双颊染上浅桃色的碧姬斜眼瞪着杰泽特,突然伸手抓住他的胸口要杰泽特面向她。 「我早就知道了,你打算就此消失吧。」 水果酒的甜香拂过鼻尖,杰泽特一点也不吃惊地看着她。 基本上,杰克斯和碧姬之间情报是完全互通的。跟杰克斯说过的话,可以当作全部都跟碧姬说了。碧姬已大致掌握了杰泽特目前的情况。 杰泽特的面无表情,似乎惹得碧姬心烦起来。 「既然你打算去送死,就要多用点脑袋呀。为什么不肯利用我们呢?只要你入赘,你的事就是我们的事,族人都会跟随你的。」 「我已经利用你们够多了。」 杰泽特冷静地拿开碧姬的手,拉平衣服上的皱纹。 「你太滥好人了,碧姬。你不该乘着醉意说这种话。」 「醉意?我吗?你们说呢?」 话锋突然转到特意缩在角落的同族男子身上,只见他们喃喃回答: 「你没醉,大小姐。现在的你比平常还真诚。」 「你看吧,我是因为有好处才说这种话。如果你能成为战力,笨蛋才会因为舍不得一时付出而放弃你。」 「谢谢你这么抬举我。」 「你不要摆出那种好像看破红尘的死样子啦!」 杰泽特以掌心接住碧姬飞过来的拳头时,手肘不小心把杯子撞倒了。男性族人慌忙探身,帮忙擦拭洒在桌上的果汁水。 「你是笨蛋吗!明明有好方法却不用,根本是头脑有问题。你就这么讨厌我吗?还是顾虑自己或许会死?我就是要你用脑袋减低那种可能性呀!既然你已经放弃小丫头了,不管怎样不都一样!」 碧姬或许情绪激动到有点发烧了,那双黑眼眸隐隐泛着泪光。 「碧姬,我……」 就在杰泽特蹙着眉准备开口时,旅店的正门突然砰一声打开,进来的人朝杰泽特这桌挺进。四人立即警觉地采取防备。 对方是个子很高的男人,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敌意。杰泽特认得那张脸,搜寻记忆以后想起他就是贩售情报的「金线轴与纺纱人」的老板。 双方一对上眼,情报贩子立刻垂下目光看着背后开口: 「你要找的人就是他吧,吟游诗人小弟。就这样,我确实把你送到啰。」 顺着情报贩子的视线望去,一看到探出头来的少年,杰泽特哑口无言了。 「亚、亚里耶!」 「呜哇啊啊啊啊!杰泽特——!」 亚里耶一看到杰泽特就哭得脸皱成一团,冲过去抱住杰泽特。亚里耶反常的表现吓得杰泽特慌了手脚,不知所措地把手放在亚里耶的肩膀和头上。 「你是怎么了?是不是吃错东西啦!」 「笨蛋,才不是!是迦帛尔寄信来了啦啊啊!」 (信……?) 杰泽特使眼色要求碧姬等人给他一点时间,然后任亚里耶搂住脖子,摊开亚里耶递出的两封窘阅读内容。第一封是哈迪克写的。 (啥,派遣讨伐队!这下不妙了,要是不赶快通知迦帛尔克莱舒家的阴谋,这样发展下去,我们还来不及采取行动就已经发生战争了……) 杰泽特边读边在心里咂舌,读到最后一行时,不禁多停留了几秒。 第二封是圣园的公文,内容非常简单。 「亚里耶……这封信是什么时候寄来的……?」 「两封都是今天啦!哥哥明明不可能不知道拉比莎回去,却寄这种信来实在很奇怪,这是约西卜说的~」 咚! 杰泽特无意识地作势站起来,膝盖不小心撞到桌子发出声响。疼痛与声响使他回过神来,多少恢复了冷静。 (冷静点,那边有杰克斯在,万一有事,哈迪克一定也会发觉。) 必须冷静应对才行。得到这项情报的他该怎么行动才对? (去迦帛尔得花上三天,就算现在匆匆赶过去也帮不上忙,我最终该做的仍是暗杀札库罗。就结果而言那将会拯救拉比莎……) ——可是,万一哈迪克和杰克斯都没发觉呢? 万一这是联合圣园使出的诡计,就算寄信过去也是白费工夫。 在手刃札库罗以前,拉比莎就会……不对! (不会的。对方是圣园,再怎么样也不会比放任札库罗活着还危险。) 说真心话,他很想马上赶过去。他想赶过去,亲自确定拉比莎没事。 但是,如果那么做了,枉费他好不容易整理就绪的一切,都将付诸流水。他不能轻举妄动。 「怎么了,杰泽特,发生什么事了?」 杰泽特发现碧姬等人疑惑地看着这边,不自觉含糊其词。 「不……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他就像想要说服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一样,不料亚里耶立刻挥拳捶打他。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就算拉比莎没事,她也不会回塔拉斯伐尔了喔!你打算这样欺骗自己到什么时候啊,笨蛋!你明明想要马上冲过去的,笨蛋笨蛋笨蛋,真是大笨蛋、笨蛋王!」 「痛痛痛痛痛,喂,住手啦,亚里耶!」 「——要分开很简单!」 亚里耶双手用力抓住杰泽特的头发和头巾,以鼻尖抵着杰泽特的鼻尖怒吼。 「但是分开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面!为什么大家都那么轻易地分开呢!你真的觉得那样好吗!」 悲痛地挤成一团的眉毛底下,蓝色眼眸逐渐热泪盈眶。 「我不要这样!我再也不想因为这种事后悔了……!」 泪水伴随着呢喃流下,亚里耶狠狠地瞪着说不出话的杰泽特。 「拉比莎和杰泽特,不在一起是不行的!」 被亚里耶扯破喉咙怒吼,杰泽特不自觉瞠大眼睛。 (现在是怎样……) 总之,杰泽特感受到亚里耶的真心愤怒,却完全不懂根据何在。 明明不懂却无法反驳。 不仅如此,甚至觉得亚里耶好像说中自己的心事。 ——好像一直希望有人这么告诉他。 「这种事就连我都知道,为什么你不懂呢!」 亚里耶大叫的瞬间,周围霎时变得静默无声。 杰泽特迎视着亚里耶不甘心的眼神,同时得到意外的冲击。 (这家伙说了这么简单的……) 不在一起是不行的——他是这么说的吗? 他说那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他说只有笨蛋才不懂。 (……我的目的是什么?) 刚刚的冲击清除了脑中多余的杂念。 镇上、『沙岚』、札库罗、迦帛尔…… 事情太多太杂导致一团混乱,虽然每一样都很重要,但假使要说那就是杰泽特个人的目的,目标也太大了。 为了远大目标而行动的自己,构成自己动力核心的初衷是—— (……想要得到幸福。) 如此理所当然的心愿,因为实在太普通,就连小声说出口都不好意思。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镇上、 为了拉比莎,因此不得不放弃一些,这样的自己老实说并不幸福。 拉比莎又怎样呢? 桌子被撞得晃了一下,杰泽特这次真的站起来了。 「你想去哪儿,杰泽特。你该不会被那个小弟弟说服了吧?」 碧姬口气惊愕地这么说道,同时从背后拉住杰泽特的衣服。尽管碧姬这么问,但杰泽特本人还处于动摇状态,所以无法回答。 ——这样好吗?这么以自我为中心。 ……明明或许会死。 「既然你无法决定,就由我来替你决定!快去!去向拉比莎道歉,你这笨蛋!」 亚里耶拉着杰泽特衣服的前方,不顾一切地拼命催促。 杰泽特轮流看看前后,对难得优柔寡断的自己感到困惑、无所适从—— (……怎么回事?每个人都这样。) 尽管现在不是时候还是不禁觉得好笑,杰泽特不小心扬起了嘴角。 碧姬和亚里耶都表明了心迹,而隐藏真心的他就像笨蛋一样。 (一如平常那样,先冷静下来,整理现况仔细思考。札库罗的潜伏地点在迦帛尔附近,不管如何我都必须离开曼纳。总之,有必要先回塔拉斯伐尔一趟准备准备。) 杰泽特终于找到当下最该做的事,安心地松了口气。 他把手放在亚里耶头上,发出了连自己都觉得意外的温和声音。 「谢谢你了,亚里耶。还好你来通知,真的帮了大忙。」 杰泽特边说边想到,还有一件事必须向这个跟班小弟道歉。 「还有,对不起,我想我已经无法再教你练刀了。」 「咦……」 尽管被意外的话语吓傻,亚里耶还是很快地提起精神点头说: 「没关系啦。既然这是因为你打算待在拉比莎身边,那就没关系。而且我也不能再依赖杰泽特了。就算杰泽特不在了,我也会自己想办法的。对了……」 只见亚里耶探身越过桌面,环视游徙民一族的成员。 「姊姊你们在沙漠到处旅行对吧?也让我加入吧!」 亚里耶突然这么要求,其他四人无不露出愣怔的表情。但亚里耶是认真的。 「我正在找人。我还很弱,就算现在去迎接那个人,也没办法一起生活。所以我想变强!别看我这样,我可是很有骨气的。我会派上用场的!」 「哦……有意思。那么,你要马上表现一下吗?」 最快找回自己步调的碧姬扬起嘴角一笑,伸出食指指着亚里耶。 「你得在这个镇上和我们一起举行一场盛会。非常危险喔,你办得到吗?」 「办……办得到啊!我就做给你看!」 被像蛇一样眯起的黑眸盯着看,亚里耶尽管有些胆怯,还是很肯定地点头。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杰泽特尽管目瞪口呆,不过转念想想,这或许是最合适的办法。 要完全成为游徒一族的成员就必须结婚,但只要得到两名族长的认可便可以共同行动。也就是跟以前的杰泽特一样,能学到的东西应该很多才对。 「所以杰泽特,你再也不需要担心我了!」 亚里耶握着拳头正眼仰望杰泽特,他的眼眸诉说的事情只有一件:快去! (……小男孩变成男人了。) 既然如此,杰泽特就没有理由插嘴过问他的决定。 于是杰泽特再度伸手摸亚里耶的头,看向碧姬等人。 「这家伙和那件事就拜托你们了。我真的受你们照顾了……谢谢大家。」 直到昨晚,还等着看好戏地怂恿碧姬的男性族人,看到杰泽特低头道谢,也神情庄重地点头回应。碧姬双手环胸,蹙眉闭嘴,看着别的方向。 「那,我走啰。亚里耶,保重喔。」 「嗯。你要和拉比莎在一起喔,杰泽特!我会去见你们的……一定喔?」 杰泽特没有明白回应再三确认的亚里耶,只是伤脑筋似地微笑拍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就在他向前踏出一步时,背后的地板发出巨响。 「杰泽特!」 碧姬的声音响起,好像从来不曾听过她这么焦虑。 杰泽特惊讶地转头,只见碧姬倒吸一口气,然后毅然瞪着他。 「你……你要回来当我的夫婿喔……」 杰泽特面向她,这次真的说出了刚才没说完的话。 「对不起,我另有喜欢的女人,所以办不到。」 杰泽特看着碧姬的眼睛明确拒绝,只见碧姬沉默半晌—— 最后手抆腰,拨起黑发傲然抬起下巴。 「是吗?你居然傻到这种地步,我看是没救了。像你这种有眼无珠不懂得选我的男人,我也不想要。就算你后悔我也不理你了。你就快去吧?」 瞬间流露的少女神情快速封印了起来,碧姬已经恢复成刚毅的女族长。 意志坚强的黑曜石眼眸充满光彩,碧姬伸出食指狠狠指着杰泽特。 「替我转告那个小丫头,这辈子都不许用昵称叫我!」 (……意思是叫我一定要去见她吗?) 杰泽特不自觉差点喷饭,这次真的转身离开了。 老实说,他还没完全确定自己该怎么做。 和札库罗对峙前该和拉比莎见面吗?见她没关系吗? 或许会死,或许会杀害他人。尽管如此…… 这样牵起她的手,究竟是好是坏。 (总之,先去迦帛尔吧。) 就像倒过来的沙漏一样,时间性急地流动。 他牵出托管的里固,跨出曼纳的大门,穿越染红的沙漠。 应该还有时间思考才对。 * * * 「——你醒了吗?黎度。」 一睁开眼,就看到伊拉斯微微一笑。 那是不可思议的微笑。明明眼睛和嘴巴勾勒的是优美的曲线,仔细观察却也锋利如剃刀。通常还来不及仔细观察,已经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集会的时间到了,我们走吧。」 「今晚也有吗……?」 「今晚是纯粹的赫萨集会,不包含迦帛尔人。」 不管怎样,黎度似乎都非参加不可。 她从卧榻爬起来,把手伸向领口正要脱掉睡衣时,察觉黎度动静的伊拉斯转过身去。没有夜视能力的他在这片黑暗之中应该看不见任何东西才对,可能是顾虑到正值妙龄的正巫女。 黎度把手伸向卧榻旁边的柜子,稍微犹豫以后,从两件衣服之中选择了黑袍,而单独留下拉比莎给她的胭脂色长袍。 (还会有穿上这件衣服的一天吗……?) 当其他人问她是否要处理掉时,她慌忙摇头留了下来,但连她自己也不清楚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可以点灯了。」 黎度蒙住眼睛以后这么说完,就听到伊拉斯点亮烛台的微弱声响。 「那么我们走吧,恕我牵着你的手。」 黎度任伊拉斯牵着手,一如往常在黑暗中前行。 她生活起居的这个空间就算白天也接近一片漆黑,反而是黎度比伊拉斯容易走动,但他每到晚上一定会来接她。拜此之赐,黎度到现在还弄不清楚该怎么走才能去到外面。 黎度边走边提起平常总是被伊拉斯敷衍过去的问题,今天她一定要打破沙锅问到底。 「伊拉斯,告诉我乌尔哈的秘密。你答应过我吧?」 黎度感觉到头上传来噗哧一笑。 「我当然会告诉你,只要你在今天 的集会上也当个乖孩子。」 「……不公平,你每次都这样说……」 「你真的想知道吗?」 被伊拉斯反问,黎度感到意外地抬起脸。 「找你来的时候,我说过乌尔哈背叛了你。」 伊拉斯发出清脆的脚步声,不改走路速度,静静地确认。 「乌尔哈是怎么样背叛你、又是为什么要背叛你,你真的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吗?」 「!」 牵着的手不自觉颤抖了一下。 「因为你很信赖乌尔哈……虽然我答应过你,但是我也非常挣扎喔。到底该不该告诉你一切呢……」 他的口气实在过于宁静平板,黎度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担心。 有时候黎度觉得或许被骗了,或许乌尔哈根本没有背叛,他也根本不知道乌尔哈的秘密,却说谎骗黎度也说不定。 她不禁希望要是那样就好——这样正中对方下怀。 「……那么,就告诉我,你母亲的事……」 结果今天还是黎度输了。相对地,她原本想问失去力量的正巫女的事,却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请问,你父亲是怎样的人?」 叩……一瞬间伊拉斯的脚步声好像差点停住。 「他是随从对吧?他当初擅自带正巫女离开星都,都不害怕吗?那可是严重违反职务,将完全脱离命运。」 脱离命运——在大多数情况下,意谓着死亡。恐怕是死于追兵之手。 「可是为什么你父亲……」 「之前我没告诉过你吗?父亲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于意外了。」 伊拉斯打断黎度的话,稍微加重语气这么告诉她。 「我不记得任何关于他的事。来,出口到了,别再聊天啰。」 伊拉斯有点用力地握紧黎度的手,黎度很难得感觉到伊拉斯的不悦,乖乖闭上嘴。 黎度害怕被他讨厌。要是他放开手,自己就会分不清东南西北。 (……乌尔哈从来不曾让我感到这么不安。) 她以为乌尔哈永远都会站在自己这边,然而乌尔哈却背叛了她。 (不对,假使乌尔哈真的背叛了,那一定是我的错……) 所以才害怕知道真相,因为会揭露她的罪状。 她离开后,乌尔哈不知怎样了。黎度只是想知道真相而已,绝对不是想逃或想害鸟尔哈。所以她才留了信,要他留在塔拉斯伐尔等她回去。不知道他有没有照做。 (要是回星都,乌尔哈会因为跟丢我而受罚。我在窘上也叫他有危险就快逃……那样真的没问题吗……) 周围的空气改变了,黎度知道她已经来到户外。众多嘈杂的人声乘着夜风传来,但还是一样到处都看不到光。 黎度最近已渐渐习惯这个什么也看不见的状态了。因为她明白,就算看不见光,只要取下蒙眼布,露出在夜色中发亮的眼眸,照伊拉斯的话下托宣,大家就会承认她是正巫女。 「时机成熟了,变革的时刻来了……」 黎度取下蒙眼布,反射性地朗诵起经典的一节。尽管脑中翻腾着各种心事,整个人心神不宁,但双唇依然忠实地背诵出正确的文章。 「——完成赫萨使命的时刻来了。为了维护成对的均衡、管理这片大地,我们必须创造新秩序。新秩序的理想正是原初的沙漠……」 不久,祭司开始解读托宣的意义。黎度茫然地听着祭司的声音,感到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祭司今天的解读和前天不一样。 (我在迦帛尔一般徒参加的集会,明明也下了同样的托宣呀……?) 黎度比往常更加注意听祭司的话语。 「不懂星星旨意的不肖之徒将会同族相残,落得两败俱伤,人口锐减……」 尽管觉得不一样,但是因为黎度不记得上次祭司说了什么,所以无从确认。 「污秽的血将会灭亡,我们将回到古老的时光……」 ——一名祭司留意到正巫女歪头纳闷的模样,对伊拉斯咬起耳朵。 「总裁殿下,正巫女似乎察觉到什么了。需要牵制她吗……」 「不需要担心。就算她察觉了,也无能为力。」 戴着白兜帽把脸遮住一半的伊拉斯,对信奉他的多事信徒露出苦笑这么回答。对他忠心是好事,却似乎因此看轻正巫女了。 虽然伊拉斯自认奉黎度为上宾,但是他的态度看在别人眼里真是那样吗? 「不过,话说回来,迦帛尔人实在很好对付呢。」 祭司似乎把苦笑当作是对他亲近的表示,开心地继续说道。 「我想总裁殿下应该听说了,部分心急的人已经组织派遣讨伐队了。」 「嗯,我听说了。有行动力是好事。」 「真是一群幸福的家伙,居然自取灭亡……」 看青年祭司愈来愈多话,伊拉斯凑近他的脸,竖起食指放在嘴唇前方。 「说到这里就好。据说光辉烦人的星星,死期都比较早。」 「是……非、非常抱歉。一想到完成赫萨使命的时刻终于到来,我实在太高兴了,于是就……」 明明叫他闭嘴了,这次却辩解起来;伊拉斯决定彻底漠视他,双唇依然挂着浅笑,望着聚集在眼前的黑袍一般徒。 (幸福的家伙,是吗?要我说的话,你们也一样。) 赫萨的使命是维护成对的均衡,管理这片大地。他们真的觉得这种东西有魅力吗?他们以为自己有多少能耐?真是滑稽。 重点是,这世上真的有不惜奉献自己人生也要守护的东西吗? 他们以为自己的人生有奉献的价值吗? 全是闹剧,无聊至极。 (那个男人会死就是因为发觉了这点,还留下烂摊子……) 伊拉斯感觉到自己的表情紧绷,于是把兜帽往前拉。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那个男人的事了,甚至怀念起这股不快。 不必想也知道是黎度害的,因为她突然提起父亲的话题。 (在我出生后没多久就死于意外了……唉,假使真是这样就好了。) 伊拉斯感到烦躁,暗暗咂舌。 父亲确实在他小时候就死了,他对父亲也没什么印象。唯独鲜明地记得一幅画面。他不记得是几岁时的事,只知道那时他已经懂得简单的词汇。 他们一家人总是四处逃窜。 父母害怕某种伊拉斯无法理解的无形威胁,总是故意选没有人会走的险峻山路或危险地带前行。 某天,一家三口走在看似荒凉的山区。 山里有条细得甚至不能叫路的小径,只要往旁边走几步就是山崖,然而父亲很理所当然地要妻儿走那条路。父亲似乎认定,愈是危险的地方追兵就愈少。 途中,在和母亲一起坐着休息的伊拉斯眼前,父亲忽然摇摇晃晃地走近悬崖。 他仰望天空低声说:「啊啊,原来如此。」然后就消失在悬崖下了。 伊拉斯没办法马上理解发生了什么事。 蒙住眼睛的母亲并没有看到这幅光景。 伊拉斯记得后来等了父亲很长一段时间,却没等到父亲回来。 (之后,身边就剩一无所知的母亲。那个没办法教我任何事,总是窝在狭小昏暗的世界,作着莫名其妙大梦的女人……) 年幼的他牵着母亲的手,不知哭了多久。 (她相信自己是世界需要的人,相信世界是美丽的……) 不管伊拉斯怎么告诉她,事情已经不再是那样,她始终无法理解。 即使到现在,他只要想起当时的事,还会浑身饱受痛苦折磨。 他无法对父亲抱持一丝尊敬的念头。 既然要带母亲离开,为什么不告诉她一切呢? 为什么不告诉她:在赫萨以外的世界,正巫女根本是无足轻重的存在,要是没有人牵着手,甚至没办法在白天走路。 难道那个男人直到死前一刻都没发觉这点? (你就等着认清现实吧。根本没有任何东西是拥有绝对不变的意义或价值的。你并非特别的人。) 伊拉斯毫无感动地望着正巫女的侧脸;此刻的她略显不安地伫立着。 伊拉斯不觉得她可悲。如果她可悲,那么全天下的人都很可悲了。相信虚幻不定的信念,饱受一厢情愿的期待或不安折磨,自以为得到收获,实际却一无所知地死去。 既然如此就只能尽量切割情绪,照自己觉得有趣的方式做。 (我只在意一件事,母亲常说的,原初的沙漠……据说那里没有现在的定居者,由古代的人民管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很美……) 既然没什么事要做,就试着实现那个也不错吧。 「总裁殿下,请您说句话……」 在青年祭司催促下,伊拉斯发觉全广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 (不过,最幸福的闹剧演员,就是我吧……) 唯一身穿白袍的年轻总裁优雅地微笑着,往前踏出一步。 5 觉醒 伪造公文——假使这件事属实,将是撼动整个圣园的大事。 为了以防万一,公文课室警备森严,常驻警卫,并且规定一张纸都不准携出。 (也就是说,这次必定有任职公文课的园丁涉案。) 哈迪克整理脑中的思绪,做出上游结论。 (考虑到公文用印的来源,很可能连干部都牵连其中。要是不小心闹大,或许连我自己都动弹不得。到时候拉比莎就……) 既然这么推理,哈迪克只能掩人耳目悄悄寻找凶手,因此迟迟掌握不到线索而教人非常心烦。 得知拉比莎失踪是前天傍晚的事,也还没接到杰克斯找到人的报告。哈迪克只能干着急。 (迟迟逮不到有嫌疑的干部,对园长那边则暂时保密……要是在圣园内能找到同伴就好了……) 这阵子接连发生始料未及的事件,老实说他已经草木皆兵。就因为事关宝贝妹妹的生命安全,他实在不敢大刀阔斧地行事。 (结果从送往塔拉斯伐尔的传信鸽资料也查不出任何线索,公文不会记录寄件者的名字,办事员也不记得来办手续者的长相。) 办事员只记得那个人戴着兜帽,沉默寡言。 园丁偶尔外出办事时,通常会戴上制服兜帽取代缠头巾,因此要求办事员怀疑这点是强人所难吧。 (真伤脑筋,只能再查一次公文的来源吗……?) 哈迪克拄着拐杖来到走廊,摸索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这时,有人挡住他的去路。 哈迪克惊讶地抬起脸来,只见园丁同僚满脸堆笑站在眼前。 「嗨,哈迪克,我看你最近好像很忙啊。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帮你?」 那名男子黑发褐眼,长相没什么特征。 印象中他和自己不是同期就是年纪相近,不过两人不管是工作或私生活都没什么交集,来往也不热络。 可是不知是怎么回事,他从今天早上就频频来找哈迪克讲话。 (又是他。我明明正忙,真是麻烦啊……) 其实哈迪克早已把他的名字忘得一干二净,偏偏对方面带笑容叫出自己的名字。哈迪克实在不好意思问对方名字,只能回以僵硬的微笑婉拒对方的提议。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我已经习惯自己走动了。」 「这样啊,不过你要去哪儿呢?这边是往公文课吧。」 哈迪克明明拒绝了,男子却还并肩跟着哈迪克。哈迪克困惑地停下脚步。 「请问,你要去哪儿?你该不会在公文课任职吧。」 「不是,我是好奇你要去那里做什么。」 (……难道是——) 哈迪克警觉地观察对方的表情。 带走拉比莎那些人,已经发现哈迪克正在四处打探了吗?假使他们因此来监视哈迪克……这反而是个机会。 「为什么你那么在意我的行动呢?这没什么好玩的吧。」 哈迪克故意用不高兴的口气说话。假使对方以为他焦急了,就会掉以轻心吧。 「问我为什么?如今不在意你动向的人,就只有你自己了。」 只见男子笑了起来,不知动了什么念头,忽然伸手摸哈迪克太阳色的头发。 「真漂亮,但是想要掩人耳目行动的时候,最好遮一下。就像你妹妹那样。」 「……!拉比莎的事,你知道些什么?」 哈迪克尽管不假思索地拨开男子的手,却还是装出若无其事的口气问道: 「而且,为什么说我掩人耳目行动?」 「哦,不是吗?因为你常跟沙岚之镇连络,好像还满频繁的。」 (……沙岚之镇?) 男子的回答出乎预料,哈迪克瞬间僵住了。 「而且你妹妹现在已经是名人了,不可能对她一无所知吧。」 男子眯起双眸,稍微压低声调。 「也有很多人担心喔,担心你们兄妹该不会联合起来私通盗贼吧。」 哈迪克睁大眼睛,凝视着说出塔拉斯伐尔过往名称的男子。 (沙岚之镇?再加上盗贼,事到如今说这些做什么……) 男子轻轻一笑,仿佛早就预测到哈迪克的反应。 「别担心,哈迪克。因为你非常珍惜妹妹,要是你妹妹沦为人质,你就不得不听对方的要求了吧。但是,那是不对的行为。」 (人质?他说的对方到底是指……) 哈迪克绞尽脑汁解读他的话语,好不容易理解了他的意思,当场哑口无言。 (……他怀疑我是密探吗!) 看来监视归监视,却含有不同的意义。 (他怀疑向塔拉斯伐尔……向『沙岚』提供圣国内部情报的人是我……因为拉比莎沦为人质……!) 这也太离谱了,明明哈迪克他们才是正在寻找密探的人。 「再加上日前的抗议行动,你们稳健派如今已经被水利协定议会高层盯上了。他们怀疑你们有利敌行为……同僚受到怀疑,我们也不得不采取行动吧?你能不能稍微安分一点,直到洗清嫌疑为止呢?」 这表示他是激进派的人吧。 「胡说八道!我……!」 我只是在找妹妹而已!哈迪克无法判断该不该这么回答,而紧紧咬住嘴唇。 (可恶……这是怎么回事?整个圣园几乎充满敌人……!) 鲜少咒骂的哈迪克在心里破口大骂,烦躁地叹气。 「所以你来监视我……我到底要怎样才能解开那种愚蠢的误会?」 「这个嘛,首先希望你好好听一次星星的指引。谁叫你总是以忙碌为由,不管邀你几次都不肯来。」 「星星的指引……?」 「你可别跟我说你不知道,就是占星之徒的教义。」 哈迪克当然知道那群占星之徒的存在。 他们是一支古老的民族,不知何时出现在迦帛尔,经营不可思议的珍奇小屋吸引迦帛尔人,倡导关于世界的独特理论。 不过那又怎样? 「改革的时刻已经逼近了,哈迪克。不能坐以待毙。迦帛尔必须团结起来,不然打不赢战争。」 「战争……?」 哈迪克一头雾水,结结巴巴地复违。「没错。」男子用力地点头。 「这是迦帛尔重获和平的命运之战。因为是必经之路,所以需要大家合作。首先得找出造成不幸的元凶,了结这乱七八糟的一年才行。」 他露出格外和气的微笑,把手放在哈迪克盾上,鼓励道: 「没问题的,你妹妹还年轻。只要她乖乖谢罪,大家一定会谅解的。」 这句话哈迪克感觉似曾相识。 前几天好像也有别的男人说过类似的话。 (不幸的元凶……是拉比莎……?) ——男子一连串言行的意义,终于在脑中串连起来了。 瞬间全身血液差点沸腾,但下一瞬间超越愤怒,转为无比心寒。 仿佛辛姆辛姆汲上来的透明地下水渗透全身。 脑袋变得愈来愈清晰,让他急速看清至今看不见的部分。 (占星之徒的教义,就是激进派的行动原理吗?不对,不光是激进派。) 质疑解放『沙岚之镇』的声音在全镇甚嚣尘上。 占星之徒的教义带给迦帛尔人民精神安定——之前是这么听说的。 看来他的认知似乎太过天真,听到什么就信什么。 (不知不觉间已经被彻底侵蚀操纵了吗……!) 疏忽大意的代价实在过于惨痛 。 因为埋首于商队都市化计划,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现在看来,派遣讨伐队与拉比莎的失踪,全都跟他们脱不了关系。 不如说,跟他们没关系才怪。 (内部情报的流向恐怕也是他们……) 虽然动机与目的不明,但那并不构成否定嫌疑的依据。 那帮人否定拉比莎的行动、教唆发动战争,不可能真的站在迦帛尔这边。 虽然不确定「敌人的敌人就是自己人」的原理是否生效,但不得不怀疑他们和『沙岚』有某种关联。 (总而言之,这下就晓得拉比莎大概会在哪里了。) 哈迪克抬起脸,面无表情地凝视负责监视他的同僚。 (问题在于有他监视就没办法通知杰克斯。) 两人约好在指定的时间、地点交换情报,必须赶上才行。 突然被哈迪克正眼盯视,同僚露出有些惊慌的表情。 「……要不要去我房间?」 哈迪克扬起嘴角,简短提议。这个浅笑在哈迪克脸上显得格外冰冷。 「就让我听听那个什么教义吧。这样下去,我和你每天的工作会受影响。我们尽早解决吧。」 同僚似乎被震慑住,呆若木鸡地看了哈迪克半晌,最后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好、好啊,我当然会帮忙。哎呀,我很高兴你终于有意愿了。」 (前天拿到的安眠药,应该还没用完……) 哈迪克赶紧拄着拐杖移动,一脸若无其事地想起白色的药粉。 最近因为太忙反而常常睡不着,于是请药师开药。 平常可不能对人下药,但现在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时候。 (……我很久没有感到这么愤怒了。) 一旦愤怒过头哈迪克会变得意外冷静,他已经很久没想起自己这种性格了。 * * * 身体终于逐渐恢复知觉,总算有办法计划逃走了。 (但是,还不行,还不能被发觉……) 拉比莎小心翼翼避免被发现地偷偷屈伸手指。 就如同昨天那个男人的说明。经过一天以后,麻醉渐渐退了。 为了争取时间充分恢复,即使知道身体能动,拉比莎还是一动也不动、闷不吭声地忍耐,但就时间而言,已经没办法再掩饰下去了。 届时就是裁决的时刻,拉比莎将面临两个选项。 不过答案早就决定了。 (不可原谅。这家伙不光是说我,甚至侮辱了杰泽特。) 不知何时不再流下半滴泪水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假星空。 昨天被迫听完男子讲话之后,拉比莎再度被香迷昏。这些星星碎片大概是趁她睡着的时候拿到外面吸收过太阳光,现在再度发出朦胧的光辉。 (不光是杰泽特,正在努力的塔拉斯伐尔人、哥哥、约西卜、涅拉、园长……所有站在我这边的人都被他侮辱、污蠛、贬低了。不可原谅。) 拉比莎不动声色地咬紧臼齿,僵硬地转动手腕,悄悄地伸手握住插在腰际的短剑剑柄。 意外的是男子并没有没收拉比莎腰际的短剑。不知道他是小看拉比莎,认定她不会用剑,还是纯粹漏掉了。 不管怎样,情况紧急时,有武器和没武器的感觉大不相同。 (我不会死。) 从黑暗彼端传来男子念念有词的声音,不过拉比莎当成耳边风,在心里坚决发誓。 (我不会认罪,但我也不会长眠。我绝对要脱离这里。) 男子的话从来不曾动摇过拉比莎的心。 世界的均衡。创造出成对另一半的迦帛尔的使命。视野要放在丰饶的未来,而非眼前的正义。 这些据说是占星之徒的教义,统统只是耳边风而已。 比那种东西更确切的真实,拉比莎已经用眼睛看、用脚踩稳、用全身感受过了。塔拉斯伐尔也和迦帛尔一样住着人——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实。 (太奇怪了,保持均衡或许很重要,但那是必须牺牲他人才能得到的东西吗?居然又要把塔拉斯伐尔人关起来,这像话吗!) 那个城镇已经充满拉比莎挚爱的人事物。 她发誓绝对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绝对不能原谅。 不管讲得再怎么冠冕堂皇,迦帛尔过去的所作所为绝对是错的。 照理说他已经是大人了,为什么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太不可思议了。 「……我已经给你所有判断依据——」 冷不防传来衣物摩擦声,男子站起来了。拉比莎紧张了起来,悄悄地握住短剑剑柄。 (机会来了……) 稍微拔出剑身,手指牢牢地扣住剑柄以免松手。 「可以回答了吧?不管怎样,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一边倾听他走近的脚步声,一边把头转向旁边,在黑暗中隐约看得到小小的火光。那恐怕是香炉的火吧。 (火那么小,就算有点失控也不要紧……) 拉比莎深呼吸,下定决心,呼唤火中的火精灵。 「纳珥,照亮黑暗!」 本来控制得很小的火顿时欢喜地增强火势。 「怎么回事?」 黑暗中浮现男子惊讶转头的轮廓。 (很好!) 拉比莎趁机拔腿就跑,冲向疑似出口的方向,却往前栽倒。脚比原先想像的还要使不上力。 等她发觉时已经摔倒了,情急之下伸出的手掌狠狠地撞到地板上。 (糟了!可是现在没时间磨蹭!) 要逃只能趁现在。就在拉比莎就算用爬的也要拼命前进时,突然发觉背后变亮,还飘来了热空气。 (咦……?) 拉比莎不自觉转头,当场说不出话来。 只见背后围绕房间的布幕着了火,火势转眼间蔓延开来。 (难道是隔壁房间油灯之类的东西也起反应了吗!?) 就在拉比莎警悟到这点的瞬间,整个人被用力撞飞了。 「啊呜!」 「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男子一把抓住拉比莎的兜帽将她拉了过去。拉比莎毫无招架之力,肩膀被按在地板上。 眼眸映着火色的男子一边怒骂,一边凑近看拉比莎的脸。 「那就是你的回答吗!?不可能矫正了!像你这么危险的精灵使,不能放你一条生路!」 「咦?……你、你是!」 被抓住胸口的拉比莎看到男子的脸,不自觉发出沙哑的声音大叫。因为她认得这个用充满憎恨的眼神瞪着她的黑袍男子。 「你之前也在市场……!」 「没错。那时候被你逃掉了,我也因此丢了园丁的工作。」 男子回答的同时,跟之前一样伸手抓住拉比莎的脖子。 「不过现在就像这样顺利担任星星指派的工作,替迦帛尔牵线搭桥。」 (牵线搭桥……!?) 也就是散播那种叫人发动激烈战争的危险教义吗? 比恐惧更加强烈的愤怒爆发了,她回想起被人胡乱批评的不甘心。 拉比莎抬眼瞪着男子,还没完全恢复的喉咙断断续续地诉说: 「你是、迦帛尔人吧?为什么会那么相信……占星之徒呢……?」 「我并不是盲目追随他们。」 男子不悦地睥睨拉比莎,不屑地回答。 「他们的教义和原本就存在我心中的真实一致,所以我接纳他们的教义。是先有真实,再得到阐释真实的说法而 已。我相信占星的教诲,更相信迦帛尔。」 他的口气渐渐激动起来,眼神阴沉地盯着拉比莎的眼眸深处。 「跟你这种马上变节、没有爱乡之心的家伙不一样……!」 拉比莎趁他专心回答时,悄悄地缓缓拔出短剑。 (这样下去会被杀。) 掌心冒汗。她确实面临了生命危险。 这个男人两次对她下手。没有下次了。 (别犹豫。我不是已经做好战斗的心理准备了吗……!) 现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保护自己的,只有自己。 心脏猛烈地跳动着,手也不停颤抖。 「这个镇能够成功发展为辛姆辛姆之都,是因为伟大的古代精灵使帮忙奠下基础。不管任何人说什么,这都是不争的事实。不然你说还有其他的市镇成功吗?」 男子盯着拉比莎,激动地继续说: 「迦帛尔能够享受长久安泰,都是托那个精灵使的福啊。我……我啊……」 刀尖从刀鞘滑出,整把剑的重量转移到拉比莎手中。 (上……上啊,别犹豫……!) ——砍啊!砍肩膀。不对,砍侧腹部。 什么部位都可以。姿势太勉强了,不可能瞄准。 只要将刀刃对准男子—— 笔直砍过去,伤到他就行了。 (上啊……!) 心脏几乎负荷不住剧烈的跳动,耳边响起耳鸣。 就在拉比莎手心冒出冷汗,使劲握住剑柄时—— 「我可是古代精灵使的子孙啊!」 (……咦!) 男子突然发出强而有力的声音。听到男子意想不到的告白内容,拉比莎惊讶得肩膀一抖,不小心把短剑插回鞘内。她哑口无言地看着男子,脑中想起迦帛尔正门旁边的白色巨像。 (古代精灵使?迦帛尔创世纪流传的人物,那个白色巨像的……?) ——就是被她揭发其事迹根本不是什么『伟业』的那个—— 「……我一直想成为像祖先那样的伟大精灵使,但我没有才能,所以至少想当园丁。我想当园丁,让辛姆辛姆选为使者……」 男子微微低下头来,喃喃自语般说到这里,突然用力掐紧拉比莎的脖子。 「你得到了那一切,可是却犯下过错!」 拉比莎猝不及防,呜的一声喉咙哽住,接着因为呼吸困难而呛咳。 「我……不觉得我做错了……并、没有……」 听到拉比莎拼命反驳,「哈哈!」男子忍不住发出干笑。 「我想也是,你根本不爱迦帛尔!所以你才讲得出那种话!」 「我哪有……!」 「不然你怎么会因为莫须有的罪名就践踏人民的尊严,把重要的辛姆辛姆交给盗贼!」 发出疯狂嘶喊的同时,被火光照得发红的男子眼眸流下泪来。 拉比莎从眼泪感受到男子的衷心憾恨,当场哑口无言。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人会这么深信错误呢……!) 简直莫名其妙。 在拉比莎看来,他说的话全都是谎言,只要看过塔拉斯伐尔人一眼,应该马上会明白才对,为什么却…… 「你愚弄了我们,愚弄了迦帛尔的人民、历史、一切!」 男子的双眼不断流下泪水,颤抖的双唇之间吐出憎恶的低语。 「你还有你的同伴污辱毁谤迦帛尔,我绝对不会原谅你们的……!」 (什么……!)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拉比莎尽管怀疑自己听错,却也发觉了。 那不正是她对他的看法吗! (难道说——) ?男子脸颊紧绷,嘴唇歪扭张开,不断流下豆大的泪珠。 ——她忽然觉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迎帛尔。 不想否定挚爱的人事物、不希望那一切受到伤害、不想承认那是错误。 所以,选择接受那一切、亲手保护那一切。 (这个人、就是我。) 她似乎懂了。 拿着短剑的手松开了。 (……我们是一样的。) 浮现这个念头的瞬间,她的双眼也流下了泪水。 不想否定。不想否定。因为她是那么喜欢他,所以一定有什么理由才对。 不是善恶之类的问题。因为,那是……你知道的。 你看,就结果而言,这是必要之举。 要是没有他,谁来引导塔拉斯伐尔走向今天呢? 所以那是无可奈何的事,他不得不用那把刀手刃某人。 无可奈何。从整体来看,那不是错误—— (啊……怎么可以……!) 男子的手指陷进拉比莎的喉咙,疼痛、痛苦与悲伤,同时化为潮水席卷而来。 (钦,住手吧,别这样了。我们谈谈吧……?) 手放开剑柄轻轻搭在男子的肩上,拉比莎翕动嘴唇。 (我们的心情是一样的……谈谈吧……) 没有敌意的触碰,好像让男子隐约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 此时—— 风毫无预警地将那个表情吹走了。 「……!」 就在拉比莎差点跟着摔飞的男子一起倒在地上时,有人抱起她。 「——小拉比莎:」 一阵天旋地转之中,铁锈色的左眼凑近看着拉比莎,吓得拉比莎目瞪口呆。 「杰、杰克斯……?」 「抱歉,来晚了,总之快逃吧!」 杰克斯这么说的同时,早就将拉比莎打横抱住。 拉比莎越过他的肩膀看到起火的室内与昏倒的男子,立刻大声说: 「等一下,杰克斯!还有那个人……」 然而杰克斯毫不在意地继续前进。拉比莎以为自己的声音微弱得让他听不见,慌忙拍打他的肩膀。 「杰克斯,那个人会烧死的!得救他才行!」 「你是认真的吗?小拉比莎。那家伙怎么想都是敌人吧。」 好不容易等到回应,没想到口气辛辣无比。 「你不是想学会割舍吗?」 被杰克斯瞥了一眼,拉比莎恍然警醒,为之语塞。 那个人的确想杀拉比莎,一般来说那就是敌人,但是…… 仅思考了一瞬间。只见拉比莎放开杰克斯的肩膀,打定主意扭身跳下地。 「危险……!」 拉比莎脚一落地,立刻对着慌忙搀扶她的杰克斯再三恳求。 「拜托你了,杰克斯!」 看到她认真的眼神,杰克斯露出错愕的神情,最后不甘不愿地点头了。 「好啦,你等我三十秒。」 杰克斯一说完随即要下半身无力的拉比莎坐在原地,自己冲回火场。 背后的房间已经冒出阵阵黑烟,四周围着一圈高高的布墙,光线昏暗。往上一看,远方看得到石造的圆屋顶。 黑烟似乎伴随着焦味传到外面。拉比莎听到布墙外有好几个声音疑惑地说:「失火了吗?」不久传来女子的尖叫声,同时杰克斯回来了。 「我们要一口气逃出去。小拉比莎,抓紧我。」 杰克斯再度抱起拉比莎奔跑,同时深吸一口气,突然大叫: 「失火了!珍奇小屋烧起来了!」 似乎有更多人因此发觉,布墙外顿时骚动了起来。直到这时,拉比莎才发觉她至今身在何处。 「这里是……迦帛尔市场的珍奇小屋!?」 「对,是占星之 徒经营的。」 杰克斯一边回答,一边逃到外面;他不是走普通出口,而是穿过某个像是强行撬开布墙接缝而打通的地方。然后沿墙前进,从某个连拉比莎都不知道的冷清出入口逃出市场以后,用他的披肩从头盖住拉比莎。 「忍耐一下,我们要直接逃到有点远的地方去。」 「多、多远?」 「迦帛尔外,你哥哥叫我这么做。」 拉比莎本来在披肩里面挣扎乱动,听到这句话顿时安静下来。 「哥哥没事吧!」 「那还用说吗?总之,详细情况之后再说。」 (太好了……!)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内心紧绷的弦顿时断掉,疲劳跟着涌上。 (啊啊……怎么办,好困……) 虽然全身感觉到强烈震动,尽管如此她还是昏昏欲睡。 「你就睡吧,小拉比莎。你很累了吧。」 而且杰克斯还选在这时候鼓励她休息,实在难以抵抗。 拉比莎就像昏过去那样,不知不觉间放掉了意识。 (伤脑筋了,没想到小拉比莎竟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 趁失火一团乱时逃出迦帛尔,接下来就不停奔跑,直到距离够远、不容易被人找到为止。确认没有追兵的踪影以后—— 杰克斯盘腿躺在地上,望着天上白茫茫的银河,叹着气吞云吐雾。 一手枕着头的杰克斯,另一手手指夹着细烟草。平常——尤其是女孩子在旁边时他鲜少抽烟,不过在精神、体力消耗过度的时候偶尔会抽几口。 因为烟草具有轻微的提神效果,所以最适合现在这种就算累了也不能随便睡着的情况。 拉比莎就睡在他身旁,全身被披肩及毛毯团团裹住。 (占星之徒吗?他们似乎成了一帮恶徒……) 拉比莎嘴里不时传出痛苦的呻吟,似乎作了恶梦。 杰克斯蹙眉,伸手确认她的体温与呼吸。 (那个房间里的残香,我记得具有催眠效果与轻微毒性。没想到甚至用来麻醉……也难怪哈迪克会着急地要我带拉比莎离开中央沙漠。) 杰克斯想起拉比莎哥哥当时的模样,他那张美得恍若女人的脸惨白,急切地说明拉比莎的处境。 『最好连塔拉斯伐尔都不要回去,能不能直接带她离开中央沙漠?』 就在讨论救拉比莎出来以后该怎么办的时候,那个哥哥充满决心地说出那种话。 『才刚认识就拜托你这种事非常奇怪。但是在风头过去之前,我认为那孩子不要待在中央沙漠比较好。就算你笑我过度保护也没关系…… 因为当时的情况确实教人一点也笑不出来,所以杰克斯答应他照那个方针行事。 (现在不要回塔拉斯伐尔的确比较好。) 考虑到追兵的危险,杰克斯刻意远离连结迦帛尔与塔拉斯伐尔的商旅路线,朝其他方向前进。今晚也不生火,以免起烟暴露行踪。 (当时要是杰泽特在场,也会跟哈迪克说同样的话吗……?) 大概会吧。杰泽特把拉比莎托付给他,要他保护拉比莎远离一切危险,应该包含这种意料之外的情况在内。 带拉比莎离开中央沙漠,为拉比莎安排新生活。 这个要求虽然异想天开,但杰克斯的确有可能办到。 (……而且老实说,我真的很中意小拉比莎。) 杰克斯努力吐出烟圈,很难得地认真思考。 (虽然和很多女孩子交往不错,不过为了一个人而活也不赖。即使我跟杰泽特的个性不一样,无法奉行那种爱人的方式……) ——前提是拉比莎必须有那个意思喔。 明明没放在心上,却又不小心想起杰泽特的叮咛。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生灵吗?不要一直跑出来作怪啦。) 在她找到下一个对像之前,他就算当垫底也无所谓。 杰克斯将幻听连同烟一起吹散,伸手摸摸拉比莎的额头。 (……真可怜,你其实可以过着更轻松的人生的……) 发生在她身上的灾难实在残酷,连平常鲜少同情别人的杰克斯都忍不住同情她。一般而言,这不是妙龄少女有办法长时间忍受的状况。 (辛姆辛姆使者吗?为什么你要挑起那么艰难的重担呢……) 拉比莎的眼皮有点红肿,体温比较低的杰克斯用掌心帮她冰敷。 「呜……」 拉比莎发出呻吟,同时眼皮在手掌下动了起来,于是杰克斯把抽到一半的烟埋进沙里,从地上爬起来。然后探身凑近拉比莎说: 「你醒了吗?小拉比莎,你还好……」 「我不要——!」 拉比莎突然大叫,猛然坐起身。 「……奇怪?」 只见她迷迷糊糊地环视周围,最后缓缓地看向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头锤的杰克斯。 「杰克斯……?」 「太好了,你看起来还满有精神的。」 杰克斯擦擦冷汗重新盘腿坐好,对拉比莎微微一笑;拉比莎感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接着,拉比莎的双眼突然流下大量的泪水。 「得……得救……了……!」 「咦!……怎么了!」 杰克斯靠过去抱住拉比莎的肩膀,顿时担心这是迷香的副作用。 (听说会作恶梦或忧郁,严重时还会产生幻觉……) 虽然应该不至于一两天就发生副作用,但或许多少有影响。 「你作恶梦了吗?」 只见拉比莎哭得像孩子一样,点头回答: 「突然发生火灾,杰克斯来救我,不过那是梦吧……!」 「不,那不是梦,是现实喔。」 「我、我醒来时还在阴暗的房间里,然后他们又说都是我害的……」 (又……?) 杰克斯皱眉,一边扶着拉比莎的背,一边想起哈迪克说过的话。有一部分人指摘拉比莎是给迦帛尔带来灾厄的元凶—— (难道那家伙——) 虽然不知道对方在拉比莎身上做了什么,不过或许就是不断说这种话替拉比莎洗脑。 「他们说因为我的错,全迦帛尔的人都会死光。建筑物倒塌,然后哥哥、杰泽特、我认识的人会一个一个在眼前、被、被杀……」 「没关系了,小拉比莎,忘了这些事吧。」 杰克斯把拉比莎的头搂进胸前,紧紧抱住她。 在怀里颤抖的肩膀好瘦小,好像不保护便会立刻毁坏般。 (光是和杰泽特之间的问题已经够让她沮丧了,这样心灵会崩溃的……!) 不必等到其他男人拜托,他现在就想早一刻带拉比莎到外沙漠去。 「你很难过吧?你很努力了,已经没事了,别担心。」 杰克斯尽可能发出温柔的声音这么反覆安抚,等拉比莎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时,他开朗地说: 「小拉比莎,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外沙漠?你有兴趣对吧?」 「外沙漠……?」 「嗯。因为只要你还待在中央沙漠就不可能闲下来。你哥哥说你已经努力够了,要你到外沙漠休息一下。跟我一起去吧?」 听到突如其来的提议,拉比莎愣怔地仰望杰克斯。 「哥哥他……这么说吗?要我去外沙漠……」 「对。所以你不必担心之后的事,直接跟我走吧。」 就算杰克斯这么说,拉比莎也没办法马上回答,就此陷入沉默。 (去外 沙漠……?也不回塔拉斯伐尔一趟,就这样直接出发……?) ——以现在的拉比莎看来,那是非常吸引人的提议。 「你累了吧?你已经做得够多了,就算现在放下重担也不会有人怪你。」 就像杰克斯说的,老实说她真的累了。 她拼命克服使者之旅与暴动危机。 这一切好像统统带来了更壤的影响。 ?(我之前的努力……究竟算什么呢?) 再加上刚从恶梦中醒来,她现在觉得一切都让人好悲伤。 太悲伤了。同样是迦帛尔人,想法竟然背道而驰到这种地步。 虽然也觉得不甘心,但更加强烈的感觉是——空虚。 (到了外沙漠就能重新开始吗……?) 拉比莎把头靠着杰克斯的肩膀,茫然思索。 和圣园切断关系、舍弃身为辛姆辛姆使者的过去、隐藏精灵使的力量。 在外沙漠生活的拉比莎和现在会有什么差别呢? 「而且又不是从此和哥哥、塔拉斯伐尔的人失去联络。」 杰克斯这么补充道,鼓励陷入沉默的拉比莎。 「只是去一个比以往去过更远一点的地方而已,用不着担心吧。」 (哥哥……还有塔拉斯伐尔的人……) 是吗?还能保持连络吗?那么这样或许不错。 更重要的是这是哥哥的建议—在风头过去以前稍微休息一下。 到时候搞不好杰泽特也—— (……杰泽特?) 感觉似乎突然清醒了过来,拉比莎慢慢地抬起头。 是啊,她之所以那么不甘心,是因为被怪罪的不是只有她而已。 「可是,杰克斯,那段期间,大家——」 拉比莎看着杰克斯的脸问到一半,就马上打住。 ——不用问也知道答案啊。我真是睡糊涂了。 (我并非独自承受痛苦煎熬。) 反而还远离动乱中心,待在离迦帛尔远远的地方受到保护。 在她受到保护的期间,还有其他很多人一直在战斗啊! (我真笨,怎么怯懦起来了……!) 对他们来说,不如意事应该是家常便饭才对。 尽管如此,他们绝对不会半途而废。她可是一直在最近的地方看着他们奋斗的。 (没错,现在不是逃跑的时候!) 她完全清醒了。 于是拉比莎抬起脸,盯着杰克斯的眼睛,明确地摇头。 「不,杰克斯,我不逃,我要在这里和杰泽特、哥哥一起战斗。」 想逃避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要是这么做,绝对会后悔。 那个男人憎恨的对象是她。也就是说,该正面迎战的人是她。 就像杰泽特和哥哥分别站在各自的立场战斗那样。 (对,所谓的一起战斗就是……!) 虽然是她自己说过的话,但她好像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梦初醒般顿悟。 「一起战斗……」 然而杰克斯看到这样的拉比莎,却皱着眉头,悄悄叹气了。 (看来她还没办法放弃杰泽特。) 既然她都提到他的名字了,杰克斯不得不认为就是这么回事。 「听我说,小拉比莎,你还是当我的女人吧。」 杰克斯把手放在拉比莎的双盾,盯着她的眼睛,语气认真地这么开口。 「把我当成在找到其他对像之前的垫背也无所谓,总之你就忘了杰泽特吧。今后不管你再怎么努力培养战斗能力,那家伙都不会对你动心了。」 在这种状况下,总不能一直为情所困。从她先前帮助敌人的举动也看得出来,她显然很难在那样的世界生存。 「你是办不到的。你没办法像那家伙或碧姬那样果断割舍,你该认清这点了吧。在平常是善良,在战场却是包袱,是碍手碍脚。」 拉比莎露出惊讶至极的表情,她大概想不到杰克斯会说得那么狠。 「你也该发觉了吧?你应该选择其他方式得到幸福才对。」 因为你是个普通的女孩子。杰克斯若无其事地呢喃,就此缄口。 他希望拉比莎发觉自己当普通人就好。 不惜改变人生观、勉强自己也要和对方在一起,那种关系是扭曲的。 (要是没发觉这点,就算在一起也只有痛苦而已。) 所以他才劝杰泽特,劝杰泽特在心爱的人毁坏以前离开。 他觉得拉比莎的专一是美德。换作平常,他会支持她,但现在办不到。 他似乎不小心露出了心痛的表情,只见拉比莎感到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 「啊,抱歉,杰克斯,你误会了。」 不久她似乎发觉了问题点,慌张地在胸前摇手否定。 「我不会再坚持向杰泽特或碧姬看齐了。我已经明白自己是办不到的,所以我现在说的不是那种战斗……」 拉比莎看着满脸疑惑的杰克斯,尴尬地开始解释。 「其实我被掐住脖子的时候,是想用短剑刺伤那个男人再逃跑的。虽然没成功……不过,还好我没那么做。其实那个人和我有同样的想法。」 「同样的想法是指?」 「我们都认为对方做了错事、侮辱了自己挚爱的人事物。然后,我们都相信自己喜欢的人是不可能犯错的……」 拉比莎的语气有些悲哀,双手环胸抱住自己的身体。 「当我得知这个人的想法和我一样,而我曾经想要伤害他,就觉得非常难过……」 拉比莎看着旁边,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空剑鞘在星光照耀下躺在地上。 那把短剑最后掉在原地,来不及带走。 「……我明白了,不管有任何理由,我还是讨厌伤害别人。」 杰克斯聆听着拉比莎轻声倾诉的话语。 半晌以后,终于理解到那句话在拉比莎心中有多么沉重。 不管有任何理由—— 也就是说,不管是自我防卫、还是保护他人,都不构成理由。 「我不想否定杰泽特——」 拉比莎抱着膝盖重新坐好,压低声音继续说: 「因为我喜欢他。我想要完全接纳他,彻底站在他那边。我也了解他那么做是无可奈何的……」 她以为自己无法认同杀人行为是因为懦弱,所以执意要变强。 但是她错了。那不是坚强,而是闭上眼睛不愿正视的懦弱表现。 依靠武力的强悍,并不是现在的拉比莎发自内心想要的选择。 所以不管再怎么努力始终办不到……杰泽特早就发觉这点了吧。 「我本来以为,同样拿起武器、置身战场,就是一起战斗,但是我错了。不管是自己能够派上用场的地点或者战斗方式,其实是因人而异的。」 拉比莎稍作停顿,仰头让星光映入眼眸—— 「选择适合自己的战斗方式,全力以赴。我想那才是真正的一起战斗。」 拉比莎语气坚定,同时看向杰克斯。 「我不后悔踏上使者之旅,也不想抹杀杰泽特他们的努力。就算再也无法待在他身边,我的心意也不会改变。所以我想留下来战斗。」 然后拉比莎轻轻地展露笑靥,落寞地笑了。 「不过,我还是讨厌伤害别人,所以我想找出属于自己的方法……我现在是这么想的。」 她的声音与眼神充满柔软却坚强的意志。 (……真是惊人。) 杰克斯一时 间说不出话来,只是凝视着拉比莎。 (原来她已经发觉了……!) 她和先前还因为作恶梦而哭个不停的少女完全不像是同一个人。 尽管那么煎熬痛苦,她仍然一点也不颓丧。 原以为她已经精疲力尽,觉得那样也没关系。 没想到她却靠自己的力量重新站起来,誓言继续前进。 (果然还是想声援她……) 嘴唇自然露出微笑。 她是个坚强的孩子。别人伸出援手要保护她,反而带给她力量,促使她有所作为。 用自己的话语、自己的力量,为了自己而行动。 既然她发觉答案以后依然选择那么做,那么—— (其他人或许会骂我,不过……) 杰克斯噗哧一笑,把手伸进铁锈色的头发里抓了抓。 这也没办法,不过是挨骂而已,他就扮一次箭靶吧。 「那么,你认为你能为哪个地点派上用场呢?」 杰克斯随意这么一问,拉比莎起初感到不可思议地观察杰克斯的表情。 最后她发觉他已经站在她那边,脸上顿时浮现喜悦的笑容。 「谢谢你,杰克斯!」 「谢我什么呢?我是你的护卫,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就这样。」 他耸耸肩,拉比莎则是自顾自按着嘴角,稍作思考以后抬起脸来。 (我能派上用场的地点,现在非去不可的地方是……) 答案马上就出来了。拉比莎脑海里浮现蒙眼少女的脸。 「占星之徒的集会场,我想去见正巫女黎度。黎度是我的朋友,根据那个人的说法,似乎就是黎度下托宣教唆迦帛尔人发动战争的……」 为了重获和平的命运之战——那个人说了这类奇妙的话。 拉比莎大略说明情况以后,就连杰克斯都面有难色地按住额头。 「简直疯了,那些家伙到底想对迦帛尔做什么?」 「正巫女的影响力似乎非常大,我觉得不能这样放任不管。虽然我不确定黎度说这些话是不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但总之我想当面找她谈谈。黎度并不是喜欢战争的女孩子,只要和她谈过,她一定会明白的。」 虽然这样的看法近乎个人愿望,不过拉比莎就是不由得这么认为。 拉比莎认识的黎度,是个只是有点奇妙的普通女孩。要是她知道自己的一句话竟然引发战争,反而会大受打击。 (得阻止她才行。不管打着多么冠冕堂皇的旗帜,那都是不可原谅的行为。) 既然走到这一步,拉比莎只能贯彻她相信的想法。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你居然认识那种大人物。你知道她人在哪儿吗?」 「思,大概知道。他们有一个半夜集会场,我想就是那里……」 拉比莎一边这么说,一边忽然想到:杰克斯恐怕会顺理成章地陪她一起去,但是…… (原本他单纯是来当护卫的,把他卷进这件事好吗?与其让他跟着一起去,我反而比较希望他帮忙向哥哥还有塔拉斯伐尔转达我刚才说的事……) ——一部分迦帛尔人受特殊思想迷惑,积极想要发动战争。 对应措施将会因为知道这件事与否而大不相同。既然这是群众期望的战争,一旦挑起战端,就再也无法阻止了。 现在的情况是分秒必争,没空再一样一样慢慢来。得尽快通知其他人才行。 (……嗯,还是请杰克斯分头行动好了。) 拉比莎在心里这么决定,悄悄地点头,但问题在杰克斯是否会答应这个要求。拉比莎觉得几乎没有指望。 既然他答应担任拉比莎的护卫,就绝对不会离开拉比莎身边;就算他真的答应拉比莎的请求,害他自愿违反契约也很教人过意不去。 (也就是说………………要用那招了。) 拉比莎瞟了杰克斯一眼,暗自下定决心。 虽然这么做实在对杰克斯过意不去,不过至少他还可以说这是不可抗拒的意外。 「……可是杰克斯,今天已经累了,要去等明天再去,是不是该休息了?」 拉比莎尽可能装作不经意地提议,只见杰克斯稍微凝视拉比莎以后,点头同意了。 「说的也是,我也觉得该睡了。」 「嗯。我也想赶快把刚刚告诉杰克斯的事情,转告给哥哥和塔拉斯伐尔知道……」 拉比莎若无其事地在话中夹带自己的要求,随便指个远处说: 「啊,我去方便一下。」 「要我跟你去吗?」 「才、才不要!要是你敢跟来,我会发脾气喔!」 拉比莎故意按着肚子快步跑走。 虽然这种形同欺骗的作法很对不起杰克斯……不过这也是工作的一环,只能请他看开一点了。 等到离得相当远以后,拉比莎转过身,用力挥手呼唤他。 「杰克斯!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我想约西卜会谅解的!」 只见正在重新打包行李的杰克斯愣怔地看着拉比莎。 「请转告哥哥和塔拉斯伐尔,拜托你啰!」 拉比莎看到杰克斯手一松放掉行李,朝这边冲了过来。 但为时已晚。 「法纪鲁,用沙暴载我!」 早就静下心准备就绪的拉比莎张开双臂,闭上眼睛召唤风之魔物。 周围的风顿时盘旋而上,拉比莎轻飘飘地浮上空中。 杰克斯很难得地发出有些懊恼的怒吼: 「你居然骗我,小拉比莎!」 「对不起!不过别担心!」 拉比莎把手放在嘴边,朝着愈变愈小的杰克斯放声大喊。 「我只是去见见朋友而已!」 呼啸的沙暴包住拉比莎,从地面上很快就看不见她的身影了。 杰克斯不死心地追了一段路,最后用手肘护着脸等待风势缓和以后,扶着额头夸张地垂下肩膀。 「……你看你干了什么好事……!」 他当然不想让拉比莎一个人去。这是信用问题。 虽然他多少想过,拉比莎经历过那种险境以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冒险只身潜入占星之徒的根据地,怎知…… 拉比莎完全超乎他的预想,彻底败给她了。 「……真是的,你是个好女人!」 抱头苦恼以后,搔了搔铁锈色的头发,最后杰克斯似乎想开地抬起脸,凝视着拉比莎离去的方向扬起嘴角一笑。 (竟然把我要得团团转,可见她不是和碧姬相当,就是在碧姬之上。) 杰克斯一边冲回里固和行李那边,一边这么想;尽管碰到这种情况,情绪却非常高昂。 (而我对碧姬做的事或许会傻眼,却不会担心。) 也就是说,担心是很不识趣的行为。 (要乖乖听小姐的命令吗?要我转告哥哥和塔拉斯伐尔……是吧?) 现在事情变成这样,那个俊美的哥哥毫无疑问会昏倒,就用「那是你妹妹吧?她真是个好女人啊」的态度过关吧。 然后对杰泽特也如法炮制。 (『这女人太好了,我应付不来。对不起啰』……就这么办。) 为了实行指令,首先得折返迦帛尔。 * * * 杰泽特确认过里固的装备,做好明天一早出发的准备以后,正要离开厩房。 「咕噜噜——……」 他听到从喉咙发出的撒娇咕噜声,回头走了两三步。 在昏暗的厩房角落,拉 比莎的里固一家三口依偎在一起休息。 「马护、库库、库护拿,你们被主人留下来了。」 因为拉比莎不忍心让库护拿与父母分开,所以这次带着其他里固走。 (她当初大概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回不了塔拉斯伐尔。) 三对黑眼珠凑近看着杰泽特的脸,仿佛在问:我们的主人去哪里了?它们从鼻子喷气靠近杰泽特。杰泽特露出苦笑,分别搔了搔三只里固的脖子。 「没问题,那家伙一定会回来的。所以不必担心,你们一家子好好相处喔。」 杰泽特捏捏它们柔软的耳朵,敲敲犄角,摸摸毛皮依然雪白傲人的库护拿的鼻面。 「还有你将来的主人。那家伙也绝对会回来的,你要等着喔。」 不久之前还怕得绝对不肯碰里固的亚里耶,如今竟然独自骑着里固,出色地抵达曼纳,简直教人难以置信。 虽然亚里耶做出抱住杰泽特的奇异举动,不过他为了拉比莎不仅训了杰泽特一顿,还自己选择该前进的道路。 (真是的,居然变得这么有出息。) 照这样看来不需要担心了。亚里耶不管是和碧姬他们在一起,或者独自一个人,都能有一番作为吧。 发现自己为亚里耶的成长感到喜悦,杰泽特不禁难为情起来,于是故意臭着脸,干咳一声以后站了起来。 (有人说过他以往依赖心太重了,或许那只是符合那个年纪该有的样子而已。嗯。) 不管怎样,很高兴亚里耶不再需要别人操心了。 「仔细想想,至今也受过你们很多照顾……保重喔。」 杰泽特朝三头里固点头致谢以后,这次直接走向出口。 他推开门,走向镇中心准备上床睡觉,却吓了一跳。因为,在星光照耀下,他发现有几个人影排列在前方的去路上。 杰泽特顿时提高戒备,不过随即认出正中央的人是霍雷普,于是立刻解除了紧张感。而且其他几个也都是杰泽特比较信任的前沙岚旅团成员。 「嗨,怎么啦?开完会以后要去骑里固夜游吗?」 从他们的样子看来,像是在等杰泽特,但杰泽特想不到他们有什么理由要等他,于是姑且这么问道。 今晚,他们应该是要根据杰泽特从曼纳带回的克莱舒家的阴谋论,与哈迪克信中提到的讨伐队派遣资讯,讨论今后塔拉斯伐尔该有的因应对策才对。 已经确定要执行其他任务的杰泽特没有义务参加会议,而且他认为即将离开的人也没资格说三道四,于是刻意不露脸。 当然他打算明天一早出发前往迦帛尔附近的事,已经事先知会过他们。 「我们不去夜游,倒是要做早起的准备。」 看杰泽特把手插在腰带上站着不动,霍雷普朝杰泽特走近一步这么说。 「早起?你们要出远门吗?」 「是啊,跟你一起去迦帛尔。」 听到霍雷普一如往常以严肃正经的口气这么说,杰泽特讶异地眨了眨眼睛。 「跟我一起……?」 杰泽特扫视众人,发现其他人也和霍雷普一样,神情充满决心。 (怎么如此突然?) 看杰泽特一时之间无法做出任何反应,其他同伴对他说: 「仔细想想,犯不着让你一个人去吧。」 同伴浮现宛如害羞微笑的表情,搔了搔脸颊。 「虽然听到拥有别号的前团员之间要战斗就忍不住退缩……」 「没错没错。不过,后来想想,应该也有很多不起眼而我们做得到的工作才对,像是趁札库罗被你引开注意力的时候,劝其他旅团员回来之类的。」 「镇上这边只要留下哈金、还有会读书的人就没问题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和身旁的人互相点头附和。 杰泽特猜想大概是在会议上提到这个话题,而选出同行者。杰泽特哑口无言地望着这群伙伴,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说: 「可是你们真的没关系吗?现在已经脱离对谈阶段,是要确实杀掉札库罗的计划……」 返回故乡的成员之中,没有人像札库罗那样以杀人为乐。 杰泽特觉得这么血腥的计划,交给他一个人就够了。 说实话,人多比较容易拟订对策,成功率也相对提高。 可是他觉得不会有人愿意主动跟他一起去。 与其勉为其难地强拉已经退缩的人帮忙,单独行动还比较好。而且为了今后打算,像霍雷普这样的可用之才应该留在镇上比较合适。他是这么想才—— 「没关系。只要,沙岚』消失,我就不需要再工作了。所以我要和你一起战斗。」 霍雷普仿佛察觉杰泽特的想法,颇不以为然地这么说—— 「我们一起去、一起战斗,然后——」 目光稍微游移之后,瞪着杰泽特看。 「……一起回来就行了吧。回到这个塔拉斯伐尔。」 被霍雷普正眼盯着看的同时,杰泽特理解了他话中的含意。 (啊……) 同时眼角余光看到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这次他明明想像脱离沙岚旅团时那样一个人去的。 ——宛如心事解开的感觉,脑袋也变得轻飘飘的。杰泽特仓皇按住额头。 「这、这样啊,谢……」 「为什么要道谢啊,白痴。」 某人受不了地这么插嘴,于是所有人纷纷动了起来。 「真是的,谁叫杰泽特连问都不问。」 「杰泽特就是这点不讨人喜欢,真是一点也不讨人喜欢。」 几个人走向厩房,就像在嘀嘀咕咕抱怨般聊了起来。 「不过,要是他真的来问了,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但是不来问又觉得很不爽。」 「说什么再也不回来了,就算你找这种藉口偷懒,不去参加庭园的扩建工程,也没用的。」 「这样我们就会更常挨绿老兄骂了。」 「算起来平均每个人一天要多挨一次骂……」 「等一下,那个算法有问题吧!我平常哪有那么常挨骂!?」 听到他们的嘀咕声,杰泽特不自觉笑着回嘴。 他真的发自内心感到高兴。 因为他最近总是不经意地体认到,自己在这个镇上是不受欢迎的存在。 「话说那些偷了迦帛尔丫头小里固的家伙……」 「呜哇霍雷普!你干嘛突然出声啊?」 突然从身旁传来低语声,吓得杰泽特转过头去,发现原来是霍雷普。 「已经给予铁拳制裁,并征收罚金了。」 霍雷普笑也不笑,一本正经地这么说。 杰泽特不记得他找霍雷普商量过这件事,就在他愣住的时候,霍雷普从怀里取出某样东西。 「……这是丫头的份。」 只见霍雷普把皮囊按在杰泽特的腹部要他收下,皮囊虽小却颇具重量。 「麻烦转交给她。啊,还有,麻烦转告她,所有前旅团成员跟她说对不起……」 霍雷普含糊地这么说道,快步地离开杰泽特身边。 杰泽特哑口无言地目送那个看起来好像在害羞的背影。 『冷静点,杰泽特。就像平常那样。』 之前,拉比莎被卡耶尔掳走时,看杰泽特急着去找拉比莎,而说了这句话暗示他舍弃拉比莎的人,正是霍雷普…… (霍雷普明明知道我说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居然还要他之后转交给她。 ——一阵笑意不禁涌上脸庞。 (真是的。亚里耶也好、碧姬也好,大家都一个样。) 托他转交这么多东西,这样他不就不能坚持再也不见面了? 「……哈哈。啊,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杰泽特嘴角上扬地笑出声,举起双手,朝夜空尽情伸懒腰。 (去迦帛尔。就去迦帛尔吧。) 总觉得这么做就能够得到所有的答案。 明白自己选择的路通往什么地方、受什么指引。 (前进吧,总之向前进。) 没有时间休息了。 6 暗夜流流 「我记得就是那片岩场……」 远离人烟,夜半悄然无声的岩漠—— 拉比莎独自做出怎么看都十分可疑的举动。 只见她躲在连绵起伏的山丘后方,不时探出头确认方向,然后趴在地上用手和膝盖悄悄地移动。假使在街上这么做,毫无疑问会成为可疑分子。 (之前被发现的时候,对方可是剑拔弩张地追过来。而且对方还拿着武器,不可以大意。在见到黎度之前,我都要绷紧神经才行……) 那是之前和儿时玩伴萨允为了找寻失踪的黎度时发生的事。 那时候从缝隙间看到里面生起大火堆,不过今天似乎不需要那么大的营火。从缝隙间并没有透出那种火光。 (……该不会今天休会吧?) 拉比莎没有多想就跑到岩场来,现在想想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她是不是又发挥了多余的行动力呢? (不过,就算没有集会,或许会有老爷爷留守,负责告诉不知情跑来聚会场的人今天休会也说不定!) 在迦帛尔如果拜访别人家扑空,一定会有人帮忙告诉访客「主人不在喔」。硬是找到希望的拉比莎下定决心站起来,以小跑步来缩短最后这段距离。 抵达岩山一角的拉比莎将背紧紧靠着岩壁,一边注意把自己藏好,一边细步前进,寻找适合窥探的地点。 她隐约听到说话声乘着夜风传来。 (好像有人。但愿黎度也在就好了……) 不知道黎度会不会像之前那样发现拉比莎的光,主动过来找拉比莎? (……她是不是没发觉啊?还是像之前那样爬上岩山偷窥好了。) 之前,和萨允一起从上面偷窥时,只看到一堆黑袍人,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不过假使人数很少的话,或许就有办法分辨出要找的人了。 就在拉比莎四处徘徊寻找偷窥地点,最后决定要爬上去时—— 「——有侵入者!」 突然不知从哪里传来这样的叫声。 (糟了!被发现了吗!?) 拉比莎吓得肩膀一抖,从攀着的岩石上跳下来。 她一心想脱离现场便不管三七二十一跑了起来,却选错了方向。突然有人从前方的岩壁角落冲出来,拉比莎根本来不及躲开就迎面撞上了。 「呜哇!」 拉比莎迎面撞上对方的胸膛,等回过神来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她头昏眼花地抬头一看,只见巨大的人影挡在前方俯视着她。 (不好了,被发现了……!) 拉比莎用手扶着地面仓皇转过身去,再度作势逃跑。 (黎度,要是你在就赶快发现我吧!) 要不要干脆豁出去直接呼叫她呢? 当拉比莎冒出这个念头而深吸一口气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词汇传进她的耳朵。 「拉比莎小姐?」 (咦……) 拉比莎不禁把正要脱口而出的黎度名字给吞了回去。 (刚刚那个人叫了我的名字!?) 拉比莎尽管惊魂未定,不过总觉得刚才听到的声音似曾相识。 虽然印象中不常听到,但只要听过一次就很难忘记的低沉嗓音。要比喻的话,就像是岩石滚动时发出的声响…… (——难道是……!) 拉比莎迅速回头,重新观察伫立在背后宛如小山的巨大身躯,终于确定对方的身份。 「乌尔哈!?」 拉比莎一边喊出对方的名字一边抬起视线,与睁大的小小眼眸对上。 摘下兜帽裸露的头部映着星光。 可以清楚看到光溜溜的浑圆轮廓到处布满不忍赌视的伤痕。 不会错的。他就是以随从身份随侍黎度的壮汉——乌尔哈。 (对喔!仔细想想,既然黎度在,乌尔哈当然也在才对!) 事到如今才发现这点,拉比莎总算松了一口气,转身面向乌尔哈。见到他就等于见到黎度,应该不会再被人追赶了。 「原来是你啊,吓了我一跳!幸好你没事,乌尔哈,我是来见黎度……」 然而下一瞬间,才见乌尔哈不发一语地往前踏步,随即伸出粗壮的手臂逮捕拉比莎。 「……咦!」 怎么想这都是抓人的举动,拉比莎哑口无言;乌尔哈则是把拉比莎扛在屑上,拔腿就跑。 「奇、奇怪?怎么了,乌尔哈,你要去哪儿?」 陷入混乱的拉比莎看到数个黑影从后方岩壁一窝蜂地跳了出来。 有东西发出咻的声响从那边飞过来。那虽然不是箭,但被打到似乎会很痛的样子。从对方使用原始方式甩动手臂这点看来,八成是投石吧。 「哇!好痛!」 就在拉比莎缺乏紧张感地仔细观察时,其中一颗石子擦过她的脸颊。拉比莎仓皇低头的同时,发觉有人攻击的乌尔哈把她移到胸前抱好。 「对不起,你没事吧?」 「是、是没事啦……」 拉比莎一把抓住黑袍的胸口,面向上方。尽管随时都可能因为振动而咬到舌头,拉比莎还是朝着乌尔哈的下巴提高音量说: 「这、这是怎么回事?乌尔哈。为什么同伴要攻击你?」 「很遗憾,我并不是他们的同伴。」 宛如岩石滚动的声带振动直接从喉咙传来。 「在他们看来,我是觊觎正巫女的不法之徒。抱歉,把你卷进来了。」 「……你说什么!?」 在拉比莎目瞪口呆的瞬间,有东西啪唰一声地缠住拉比莎的身体。 「这这这、这次又怎么了!」 拉比莎惊慌失措地环视周围,发现星空不知为何看起来像在窗格的另一头。 (窗格……?不对,这是——!) 接着宛如绞布的声音响起,乌尔哈失速了。缠住身体的东西陷进肌肤,最后完全封住他的行动。 如今拉比莎与其说是被乌尔哈抱着,不如说是被投来的细网子套住捆在一起还比较正确。 (这不是抛网吗!打算把人当成野生动物一样活捉吗?) 八成是某个人从岩山上扔下来的吧,整个人都被包覆住了。 拉比莎只能一筹莫展地看着成群黑袍人包围两人。 「乌、乌尔哈……」 拉比莎一不自觉呼唤,乌尔哈立即用力抱紧拉比莎作为回答。 「——哎呀,这不是正巫女大人的前任随从乌尔哈大人吗?」 不久,其中一名黑袍人发出脚步声绕到两人正面。 「听说正巫女判断你不适任,已经不想再看到你了,是吗?」 听到男子充满恶意地歪着嘴角这么说,拉比莎瞪大眼睛僵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黎度和乌尔哈不是一起离开了塔拉斯伐尔吗? 拉比莎虽然想仰望乌尔哈确认他的表情,却遭到抛网阻碍而无法如愿。 男子似乎在等待回应,但乌尔哈动也不动,一句话也不肯回。 「哼!那边的小个子,你是什么人?」 看乌尔哈没有反应,男子把目标转移到拉比莎身上,兴致缺缺地凑近看拉比莎的脸。 「你是这家伙的同伴吗?企图协助这家伙诱拐正巫女大人吗?」 「才、才不是!我是黎度的朋友。只是想来找她说说话而已!」 拉比莎和乌尔哈相反,马上这么回答,不料周围的黑袍人一齐鼓噪起来。 「居然直呼正巫女大人的名讳……!」 「无礼!竟然自称是朋友……!?」 (咦,我说错话了吗?) 对方的反应怎么想都缺乏善意,让拉比莎有些不知所措。直呼名字、自称朋友是那么严重的事吗? 「哦,正巫女大人的前任随从与自称的友人吗?这就奇了……」 男子发出不悦的声音看了看拉比莎与乌尔哈,最后指示周围的人: 「把他们关进牢里,听候总裁殿下发落。」 立刻有几名黑袍人冲上来按住两人,剥掉网子。被重新绑住的拉比莎与乌尔哈被个别带走,在夜色中前进。 (不知道要带我们去哪里?这种岩场有牢房吗……?) 拉比莎虽然不安,但是因为和乌尔哈在一起,所以多少能保持从容。 虽然意外听说黎度不想再看到乌尔哈,不免教人心生疑虑,不过在拉比莎心目中,比起周围这些身份不明的黑袍人,绝对是乌尔哈值得信赖。 (因为乌尔哈是不可能害黎度的。乌尔哈明明那么重视黎度,随时待在身边保护她……而且不管怎么想,黎度也是相信乌尔哈的。) 虽然两人的关系似乎在离开塔拉斯伐尔前夕出了问题,但乌尔哈还是很担心黎度。亚里耶是这么说的。 (说真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就在拉比莎左思右想的时候,周围变得愈来愈暗。在黑袍人引导下,他们穿过岩山狭缝的蜿蜒小路,进入岩场内部。 因为岩石环绕的关系,就算有星光也暗得看不见脚下,只能仰赖黑袍人手上的火把。拉比莎还不时差点被小石头绊倒。 最后拉比莎人等人在平凡无奇的岩壁凹洞前停下脚步。 黑袍人之一进入凹洞,立刻慢条斯理地蹲下朝地面伸出手。 只见原本以为是地面的地方突然开了一个洞。 「啊!」 拉比莎不禁叫出声,男子蹲着不动,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快进去。小个子,你先走。」 对方递出火把催促拉比莎,藉着火光看得到地面出现歪歪扭扭的四方形洞穴。那跟地下粮食储藏库的入口一模一样。 (竟然有这种地下通道……!) 看样子这片岩场不是单纯的集会场所。 完全震慑住的拉比莎不知反抗,战战兢兢地走下通往地底岩洞的阶梯。深入地下的同时,可以感觉到潮湿的冰凉空气逐渐笼罩全身。 (哇噢、哇噢,是地下洞窟!虽然昏暗不明,不过仍看得到好几个横穴……!) 拉比莎甚至忘记自己是阶下囚,整个人兴奋了起来。 就带头者火把照亮的范围所见,这里似乎是人工挖掘的洞窟。 在阶梯与走廊途中,频频出现疑似通往其他地方的横穴。一行人的脚步声在空间中回荡,到处反射构成不可思议的回声。 除了火把的亮光以外,没有其他照明。感觉就像是误闯了地底或在地上土堆内部筑巢的蚂蚁世界。 (我懂了,他们白天在这里面睡觉,晚上再到上面的岩场集会。这就表示,黎度应该也在这里面才对……!) 有能够住人的房间吗?到底住了多少人呢?在这种地方生活真是太神奇了。拉比莎的好奇心瞬间爆发,不自觉东张西望起来。 「不许乱看,金发小个子!」 看来拉比莎的态度实在教人看不下去。结果拉比莎被推肩膀还挨了骂。拉比莎无可奈何,只好缩着头,尽量不动声色地观察。 一行人转进好几条岔道,走下坡道或阶梯,沿着路左弯右拐到达地底深处以后,似乎抵达了目的地。 火把照亮了木制的格子门,那扇门发出叽叽声开启,最后拉比莎和乌尔哈被关进里面。 「乖乖待在这里。」 黑袍人将格子门关上(门虽然是木头做的,倒是很沉重坚固),用锁链和锁头上锁以后,只留下这句话就鱼贯离开了。 火把的亮光一消失,四周顿时变得伸手不见五指。就连应该在近处的乌尔哈也完全看不见。这样就算能够逃出去,也没办法顺利移动吧。 「乌尔哈……你没事吧?」 等到完全听不见脚步的回声以后,拉比莎朝着黑暗中乌尔哈所在的方向小声问道。间隔半晌,传来安静的答覆。 「我吓了一跳,没想到会遇见拉比莎小姐。」 「我也是喔,没想到会和乌尔哈一起被抓……」 乌尔哈宛如岩石滚动的嗓音一日压低音量就听不清楚,于是拉比莎摸索着靠到他身边。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们两个突然消失,害我非常担心喔。」 「我也不是自愿要离开的。抱歉害你担心了。」 乌尔哈口气诚挚地这么说完,稍作停顿以后,简单扼要地说明原委。 「拉比莎小姐回来的那晚,黎度被某个男人带走了。」 「带走了……?」 「虽然去见他似乎是出自黎度个人的意思……」 乌尔哈的口气听起来有些消沉,接着他淡淡地叙迤当晚的情形。 「那天黎度说要观星,就独自到镇外。虽然她叫我不许跟去……但我很担心,于是隔了一小段时间后再过去看她,却到处找不到人。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帐篷一看,发现她留了一封信。」 ——别担心,在塔拉斯伐尔等着。万一上面怪罪下来,就逃走。如果你知道那两个人的下落,便到那里生活。 信上简短地写着表达上述意思的文字。 被摆了一道,结果还是被那个男人抢先了一步。领悟到这点的乌尔哈,立刻骑着里固去追度。他大约猜得到凶手的身份与去向。 「我骑着里固往迦帛尔的方向追赶,果不其然,发现了骑着里固的白色人影。」 (白色人影。) 拉比莎如梦初醒,凝视着眼前的黑暗。她的脑海里浮现了亚里耶一直怀疑的白衣人身影。话虽如此,她只在曼纳看过那个人几眼而已,印象并不鲜明…… 「不久之前,那个人来过塔拉斯伐尔对吧?果然跟他有关!」 「对,那个男人叫伊拉斯,他总是穿着白袍。」 乌尔哈点头肯定拉比莎的话语,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同一个人的身影,那个在满月照耀下的鲜明模样,此刻回想起来依然历历在目。 那个男人一发现乌尔哈气愤地冲过去,就泰然自若地要里固回头。 他面向乌尔哈;在他怀里,黎度睡得正熟。 伊拉斯对拉近距离的乌尔哈露出淡淡的冰冷微笑—— 然后从白袍的袖子里亮出锐利的小刀,抵住沉睡中黎度的喉咙。 「他拿出小刀!?」 拉比莎怀疑自己听错了,不觉伸手触摸自己的喉咙。 银色月亮皎洁发光,刀刃映着月光的锐利光辉,与胸前抱着黎度的白衣人身影,一同浮现脑海。明明没有亲眼目睹,却有如记忆重现般清晰可见…… 「……我不得不停下来。」 乌尔哈的沉重告白,在哑口无言的拉比莎耳边回响。 「伊拉斯保持用小刀抵着黎度的姿势,就这么缓缓地转身离去。而我只能眼睁睁地目送他逐渐远离……」 他的话语处处透露出懊恼之意。乌尔哈想必非常不甘心吧。 明明已来到伸手可及的地方,却只能默默地看着黎度被带走。 「等到看不见他的身影以后,又追到这里来了对吧。」 「没错,这里过去是住了众多占星之徒的地下都市。」 「过去?意思是现在已经不是了?」 「现在是废城,不是正巫女该待的地方。」 乌尔哈用浅显易懂的话语 补充说明,以便拉比莎理解。 「随着人口增加,在稍远处建立了更大的占星之都,星都纳诸穆。没想到后来这里的人口渐渐减少,几乎所有的人都移到了新都,之后就只有负责管理的家族在这里生活。不过,最近有一部分人又开始使用这里了。」 听到这里已大致了解了。拉比莎点点头,接腔说: 「就是最近开始在迦帛尔出入的占星之徒吧。本来还以为这里是单纯的集会场所,没想到真的是据点……」 这些人散播奇怪的教义,煽动迦帛尔的民众,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既然乌尔哈说是一部分人,那就表示也有人不是这样吧。 乌尔哈仿佛听到了拉比莎的心声,为她说明那些人的来历。 「现在占星之徒的上层分成两派。以年长者为中心的保守派,与以年轻人为中心的修正派。使用这里的人是修正派团体,带走黎度的伊拉斯就是修正派的总裁。」 「伊拉斯吗?」 这就表示伊拉斯是带头散播奇怪教义的首谋。 (那个人难道是要强迫黎度下托宣……!) 假如不惜使用小刀挟持也要抓走正巫女的目的是这个,那么事情就说得通了。 拉比莎对伊拉斯的印象逐步恶化,不知不觉间握紧拳头。 「虽然同样是占星之徒,但保守派和修正派的想法截然不同。两派自然处于敌对状态。为了扩张势力,双方都想获得对一般徒具有影响力的正巫女。」 「也就是说,双方互相争夺黎度?」 「没错。至今黎度都是在保守派的保护下行动,但现在被修正派抢走了……黎度已落入被保守派追杀的命运。」 「咦!」 情势的发展真是突兀,拉比莎不禁提高嗓门惊呼。 「为、为什么?之前不是还抢破头,怎么现在突然要杀黎度呢?重点是正巫女的地位不是很高吗?」 「与其说正巫女的地位崇高,不如说是身份特别。随着立场不同,对正巫女的认知也不一样。」 乌尔哈说出了跟之前亚里耶一样的话。 「跟派系斗争无关的一般徒,尊崇她为最接近星星的尊贵人物。至于祭司则是扮演正巫女与一般徒之间的桥梁,负责解读星星的意图,对正巫女又有不一样的想法。」 「不一样是指?」 「祭司本人大概认为那是工作吧。就是控制正巫女的言行,领导整个民族。」 经乌尔哈这么一说,拉比莎大约明白祭司的工作是什么了。祭司就像是迦帛尔的圣园和镇议会,也就是执掌政务吧。 「正巫女要受祭司控制才算正巫女,这是祭司的想法。也就是说,他们不需要会脱离掌控、擅自行动的叛逆正巫女。不仅如此,因为正巫女拥有独力号召一般徒的莫大影响力,甚至会妨碍祭司。」 「啊……所以输给修正派的保守派才要取黎度的性命……!?」 意思就是在正巫女变得碍事之前除掉她。 「……不过,既然这样,这次不就换修正派保护她了吗……」 「要指望会趁那个孩子沉睡时拿刀挟持的伊拉斯吗?」 虽然四周暗得连对方的轮廓都看不见,不过乌尔哈仍然瞥向拉比莎。拉比莎仿佛感受到他的视线般,支支吾吾地撤回前言。 「对不起,我都忘了。这样下去,黎度的安危的确令人担忧。」 修正派也一样。一旦情况不利,肯定会马上除掉正巫女。 (真是吓人,没想到黎度的处境这么艰难……) 之前,拉比莎还以为黎度只是地位崇高而已,原来事情并不是那么单纯。 想到这里,拉比莎忽然发现一个疑问。 「奇怪了?既然乌尔哈是来带黎度脱离修正派的,那么乌尔哈你……」 乌尔哈刚才好像说过,黎度本来是在保守派保护下行动的。 这就表示,身为随从的乌尔哈也是保守派的人才对。 如今保守派要取黎度的性命……? 「……我发誓,拉比莎小姐。」 乌尔哈似乎充分感受到陷入沉默的拉比莎的疑问,他静静地开口了。 「我只想保护那个孩子。」 仿佛会融入黑暗的悄声密语。 那听起来非常哀伤,没有一丝虚假和敷衍。 「……嗯,对不起。」 拉比莎低头道歉,单纯地相信乌尔哈的话,并就此打住。即使乌尔哈不亲口辩白,光看也能感受到乌尔哈是很珍惜黎度的。 (只有乌尔哈是真正站在黎度那边的……) 一想到这点,拉比莎突然觉得很落寞。 她本来还以为正巫女是在许多人呵护疼爱下长大的。 不过,话说回来,看得见光的黎度应该可以轻易发现,只有乌尔哈是真正站在她那边的人,为什么还会产生矛盾呢? 甚至自愿跟伊拉斯走。 (好在意他们吵架的原因喔。现在方便问吗……) 总觉得刺探他人隐私似乎不太好——就在拉比莎犹豫不决的时候,错失了机会,因为乌尔哈率先发问了。 「话说回来,拉比莎小姐为何来此?」 「喔,那件事说来话长……」 拉比莎扼要地说明她抵达迦帛尔后截至目前为止的遭遇。乌尔哈像岩石般默默倾听,直到拉比莎说到黎度似乎下了可疑的托宣时,感觉得出乌尔哈倒抽一口气。 「……因此我觉得非见黎度不可,就乘着沙暴飞过来了。」 拉比莎说完,乌尔哈没有回应,依然沉默不语。 「不过,仔细想想,就算没有发生这些事,我也打算来找黎度。」 拉比莎猜想乌尔哈可能在想事情,于是自言自语地撑场面。 「起初我一心以为黎度在曼纳,计划和亚里耶一起去找人。没想到人在这里,真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不对,这并不值得庆幸。」 当拉比莎轻轻发出干笑声时,身旁的乌尔哈总算有了动静。 「拉比莎小姐……是在担心黎度吗?」 「咦?嗯,那当然啰,因为我们是朋友嘛。不光是我,亚里耶也一样。」 「就算你在迦帛尔听到那种话,依然把黎度当朋友吗?」 「为什么说依然?朋友是没有期限的……啊,原来如此。」 拉比莎疑惑地反问,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你以为我在气黎度下了奇怪的托宣吗?虽然那的确很困扰没错,可是又不知道那是否真是黎度说的;就算真是她说的,我想一定也有她的理由。因为黎度不是那种喜欢打打杀杀的女孩子吧?」 拉比莎面向乌尔哈的方向,抱着双腿将脸颊靠在膝盖上。 「假使真是她说的,那么我也必须提醒她,要是因为自己的一句话引发战争,黎度一定会非常痛苦的。我要在事情变成那样之前阻止她。」 这时拉比莎听到衣物摩擦声,得知乌尔哈突然有了大动作。 「感谢你。」 乌尔哈的声音从相当低的位置传来,拉比莎这才发觉他深深地磕头行礼。 「咦……不、不会吧,为什么突然道谢?」 面对意外的反应,拉比莎不知所措,立刻正襟危坐,慌忙对应。年长者对自己磕头,实在教人承受不起。 「快把、把头抬起来吧!没什么好谢我的!」 「那个孩子一无所知,既不懂得双亲的爱,也不懂得朋友的关怀。」 但是乌尔哈不肯把头抬起来,发出有些颤抖的声音说道: 「正巫女得不到那些东西。 一旦找到了特别的人,就意味着那个人必须死。因为不可以有其他事物发挥比祭司连更大的影响力,左右正巫女的心。」 拉比莎本来惊慌失措,在胸前无意义地摇手辞谢,听到这句话顿时停止了动作。 (难道乌尔哈在黎度面前从不开口,是因为这个缘故……?) 为了防止乌尔哈利用随从的优势,灌输正巫女自己的想法吗? 拉比莎战战兢兢地一问,乌尔哈略作沉吟之后,为她解答: 「……就某种意义来说是这样,但我是第一个必须遵守这项规矩的人。」 乌尔哈不肯透露更多,继续传达他的讯息: 「本来那孩子注定永远孤独一人。老实说,我从没想过自己身为占星之徒会说出这样的话……但是谢谢你,谢谢你帮忙那个孩子摆脱她的宿命。」 「咦咦?你说得太夸张了!」 「虽然不是顺便拜托,不过能不能请你助我一臂之力呢?」 乌尔哈口气急切地恳求拉比莎。 「能不能请你用沙暴把黎度带离这里?」 (用沙暴……我吗?) 也就是把黎度托付给拉比莎的意思。 「我认为你可以信任……我的身躯这么庞大,不适合隐密行动。就算我尝试入侵,也会马上被发现。所以干脆自投罗网,计划从内部行动……只要有你帮忙,计划实行起来会变得相当容易。」 拉比莎听到这句话,惊讶地凑近追问: 「咦!这么说你是故意被抓的吗?」 「没错。因为我已经从外面入侵好几次,都没有成功。」 拉比莎目瞪口呆。没想到竟然是故意的。不过现在想想,从乌尔哈落网到放弃为止的抵抗过程确实莫名干脆。 「拉比莎小姐,事情就是如此……拜托你。」 眼前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但总之诚意是感受到了。 「把头抬起来吧。你不必这样求我,我也会帮你搭救黎度的。」 拉比莎爽快地这么说完后,立即感觉到乌尔哈猛烈抬起脸。 「真、真的吗!感谢……」 「就、就说了,你不必磕头啦!」 拉比莎慌忙制止乌尔哈,接着强调自己也有事要找黎度。 「我才有事要拜托黎度。现在迦帛尔人受到占星之徒影响,准备发动战争,我希望她帮忙阻止迦帛尔人!或许就某种意义来说是在利用黎度,但是……」 「不,那确实应该阻止。恐怕是伊拉斯要她下托宣的。老实说我并不清楚伊拉斯的目的,但是……至少那并不是全体占星之徒的意见。」 听过乌尔哈的说明,拉比莎也理解,在迦帛尔活动的占星之徒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她点点头,凝视着应该在黑暗另一头的乌尔哈。 「我们赶快来拟订作战计划吧,乌尔哈!首先是离开这里的方法……」 「嘘,有人来了。」 听到乌尔哈这么说,拉比莎赶紧闭嘴,甚至屏息竖起耳朵。 从远方的确传来人的脚步声。随着脚步声接近,走廊也从右方逐渐变亮。 (该不会是伊拉斯吧……?) 揣测是伊拉斯来处分两人的拉比莎提高警觉,不过最后出现在格子门另一边的是两名黑袍人。一人拿着烛台,一人双手捧着两只浅盘。在已经习惯黑暗的拉比莎和乌尔哈看来,就连微弱烛光都显得格外明亮。 黑袍人从牢房外瞥了亮得睁不开眼睛的两人以后,打开门下方的四方形小开口,把盘子依序塞进牢房。 「吃饭了。快吃。」 拉比莎和乌尔哈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有这种待遇。 不过一直面面相䝼也不是办法,于是两人姑且将盘子挪到手边。只见金属盘上装着怎么看都是麦粥的乏味食物。 这种东西就算看了也提不起食欲,两人再度面面相觑。其中一名黑袍人见状,不耐烦地说: 「不吃就还来。」 看来除非两人把麦粥吃完或退还,不然黑袍人就不能离开。 看到乌尔哈默默地开动,拉比莎也拿起汤匙将煮得软绵绵的麦子塞进喉咙。 (……?总觉得有股甜甜的怪味道……) 拉比莎尝了两三口以后感到不对劲,不过看乌尔哈倒是神色自若地一口接一口。 她本来怀疑粥里下了毒,但似乎是她多虑了。于是拉比莎决定仿效乌尔哈,神色自若地继续进食。得储存体力才行。 两人一吃完,两名黑袍人立刻回收空盘,然后匆匆离去。 等到脚步的回声消失,牢里重新笼罩在黑暗之中时,乌尔哈慢条斯理地低声说: 「粥里下了安眠药。」 「咦咦!」 震惊过度的拉比莎当场大叫,猛然面向乌尔哈。 「你、你怎么不早讲!我都吃下去了啦!」 然而乌尔哈无动于衷,始终保持非常沉着的态度。 「那只是安眠药,不会致死。我已经培养出抗药性,所以不要紧。」 「我却毫无抗药性!」 「你就好好睡一觉。」 「谢谢你的好意!」 拉比莎有点陷入恐慌的样子,似乎逗得乌尔哈发噱。只见乌尔哈咯咯笑了。 「没事的。如果他打算杀你,你早在被抓以前就已经死了,会下安眠药大概也有用意。比方说要换牢房之类的。因为不希望你记住路怎么走。」 「这、这里这么暗,通道蜿蜒曲折,根本不需要担心我会记得路……」 「虽然药对我起不了作用,不过为了引诱他们放松戒心,我打算装作药效发作。」 总觉得宛如岩石滚动的说话声听起来很温柔。 「假使他们真的上钩,那就是去找黎度的好机会。」 那样的情况确实值得庆幸。 (算了……反正吃都吃了,又能怎样。) 拉比莎受乌尔哈影响,也逐渐冷静下来,最后浮现这样的念头看开了。 甚至觉得既然闻过那么多次迷魂香了,区区安眠药应该不是问题…: 「……呼啊啊啊……马上就想睡了……」 拉比莎一接受现况,随即涌现强烈的睡意。 (不行,我还没跟乌尔哈拟订作战……) 拉比莎打起呵欠,背靠着岩壁,忍不住点头打起瞌睡。 (怎么办?乌尔哈……要怎么找黎度……) 在半梦半醒间,拉比莎好像又听到某人的脚步声。 格子门外的黑暗稍微变亮,接着出现一道白影—— 「——原来如此。捉到两只猎物吗?」 拉比莎听到了青年和善的说话声。 (是谁……?白影……伊拉斯……?) 拉比莎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唱反调地紧紧黏在一起。 「叛徒随从与叛徒精灵使……」 他的声音明明听起来很和善,却隐约透出冷酷的气息。 「为什么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呢?真可怜……」 语气与其说是怜悯,更像是以这种情况为乐。 (……开什么玩笑……你这家伙…………) 拉比莎听着他的声音,意识缓缓地坠入黑暗之中。 「……话说回来,会对人生绝望的人,本来就是自以为人生会过得很顺遂的傲慢人类,所以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人。」 伊拉斯掀开头上的白兜帽,眯起眼睛微微一笑。 「做人首重谦虚,你不这么认为吗?」 那双眼眸不是对着睡得正香的太阳色头发,而是对着蹲踞在旁边 的巨汉。 乌尔哈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似乎打算照之前对拉比莎的宣言坚持装睡到底。 「你不回答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和你聊天……」 最后伊拉斯耸耸肩,口气变得有些不以为然。 「况且,既然你什么也不肯说,不管你是醒着还是睡着都一样。」 接着他的声调参杂着揶揄之意。 一什么也不肯讲,什么也不愿说,自以为保持沉默是为对方好,自认这样就算保护对方了……我最讨厌像你这样的大人了,乌尔哈殿下。」 乌尔哈依然没有反应,低着头一动也不动。 从远处再度传来脚步声,乌尔哈知道出现了几名黑袍人。 「喔,辛苦了。不好意思要麻烦你们了,请把那边那个女孩抬走。」 「女孩?」黑袍人这么反问的同时,开门声响起。 「对。比对情报以后,发现她就是那个辛姆辛姆使者,也就是精灵使……正巫女殿下监视的拥有巨大光芒之人似乎就是她。」 黑袍人尽管吃惊还是遵从命令,乌尔哈听到几个人移动的声响。 「先前得到情报指出,在我们影响下的迦帛尔人似乎正在策划某事,跟她有关系。看来似乎进行得不顺利呢。不过,既然都请她过来了,接下来就由我们亲自招待吧……」 关门声响起,格子门再度锁上。 「……事情就是这样,得到精灵使不是坏事吧。」 复数的脚步声远离。 「就像得到了正巫女呢。」 最后,乌尔哈听到伊拉斯这么低语,并且缓缓地走掉了。 周遭恢复寂静,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的乌尔哈凝视着眼前的黑暗。 『——乌尔哈,我也不可以讲话吗?』 脑海某处响起年纪还小的黎度既尖细又咬字不清的说话声。 『有女人,还有小生物对吧。光芒非常地温暖。我不可以过去吗?』 黎度伸出小小的双手抓住他的衣摆央求,脸颊因为期待而涨红。 他没想到会被看到,尽管惊慌困惑,最后还是无法拒绝。 这点小事就能取悦她……他无法抵抗那种魅力。 但那是个错误。 『乌尔哈……那两个人……』 过不了多久,黎度发出泫然欲泣的声音这么问了。 『去了哪里……?』 他诅咒自己的天真。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一个疑惑在他心里愈来愈强烈。 在这时候,还有在那时候,是否有一道令人不舒服的白色影子站在黎度身后呢? (伊拉斯……不知不觉间接近年幼黎度的男人……) 小时候黎度被迫关在巫女宫过着不自由的生活,而伊拉斯似乎趁乌尔哈不注意时接近黎度,给黎度看各种珍奇物品,藉此掳获黎度的心。 等到乌尔哈发觉时,黎度已经完全信任伊拉斯这名乍看温和善良的青年了。乌尔哈起初也掉以轻心,觉得黎度开心就好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自从发生那起事件以后,黎度渐渐畏惧他。 『他讲话……很甜,却像毒一样……』 黎度说她发觉了,她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照着他的话做。 『而且几乎看不到他的光,就算他笑的时候也一样……他太擅长隐藏内心了……』 黎度说她因此有点害怕伊拉斯。 (那个男人恐怕知道黎度的心愿。) 那起事件结束了黎度的童年,她突然从小女孩变成了宛如看破红尘的老妇人般的正巫女。 尽管如此,她始终抱持着唯一的心愿。 那是绝对无法实现的—— (……千万别告诉她。) 乌尔哈依然蹲踞不动瞪着黑暗,用力握紧拳头。 (你千万别告诉她这点,伊拉斯。) 乌尔哈想保护她的心。 老实说,只靠他一个人或许办不到。虽然很不甘心,不过伊拉斯说的没错,至今他不曾教导黎度任何事。 但是如今有了同伴。 『黎度一定会非常痛苦——』 有这样为黎度设想的友人。 (抱歉把你卷了进来,拉比莎小姐。但是,拜托你了。) 乌尔哈用双拳撑地,朝着空无一人的空间磕头。 (拜托你了……!) 现在只能相信她,并且祈祷了。 (待续) 后记 大家好,我是仓吹。 沙漠国系列从上集开始,已经不再是一集完结的故事,不知道大家还读得尽兴吗? 特别是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不知道大家是否发现,本文最后面标示着(待续)呢? *其实以前也有过一次(待续),就是在第四集『星之指引』的最后,不过那次纯粹是误植。这次是真的(待续)。(译注:此为日文版情况。) 因此请大家务必接着看下一集。应该说事到如今才弃追也太迟了,就请大家死了这条心,继续看到最后。 我想几乎所有lululu文库系列都是这样,集数不是用数字标示,而是用副标题区别。比方说沙漠国这集就是『暗夜流流』。 想副标题是一项既有趣却也很困难的工程,我偶尔会私下取秘密副标题。 比方说上集的副标题里版本是『沙漠国物语~〇roject·男人们的挑战~』。 不过总不能取这种摆明是借用n〇k的副标题,所以就稍微装模作样选了『交缠不清』。 这次的副标题里版本则是『沙漠国物语~刺激的春天人事异动大作战~』。 然而本集剧情正紧张严肃,总不能取这种胡闹的副标题,于是稍稍故弄玄虚,选了『暗夜流流』。 只是换个副标题,好像就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作品了。可见书名有多么重要! 聊个题外话,仓吹在大学时代,也是使用「春天人事异动」一词来形容「春天新生入学及环境改变,导致社团内人物关系图(主要是恋爱方面)改变」的情况。先读后记的读者在阅读本集时,不妨留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事异动法。 *回归正题,本集出版时间是七月……已经是夏天了呢!(编注:指日文版当时出书情形。) 七月还没完全脱离梅雨季吧。仓吹一碰到下雨等气候变化就会头痛,因此每年这个时期都非常忧郁。 不过这份工作和学生、上班族不一样,可以想睡就睡,没有因病缺勤的问题,相反地也容易把自己弄到火烧眉毛。总之可以随机应变安排时间真是方便。 顺便一提,假使要论哪种自主命令比较容易发动,当然是「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蠢蛋!」。 话说开始作家生活以后,日子过得特别快,实在吓人。常常早上还在电脑前苦恼,等到发觉时已经是晚上了。吃饭时间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 如果思考时间与进度成正比倒还好,伤脑筋的是现实可不是那样。我偶尔会一筹莫展,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把时间卖给灰色男人了。(想更深入了解灰色男子的读者,请见麦克·安迪的『*默默』。)(译注:或译为『梦梦』。) 虽然我有点同情那些灰色男人,不过要是他们天真地来问我:「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呢~?」我会大叫:「吵死了!」同时二话不说把他们轰出去。所以请各位灰色仁兄千万别来寒舍。 话说回来,我会这样无所适从,就表示自己还很不擅长掌控时间吧。 有一天我希望可以潇洒地笑着说:「咦?稿子?讨厌啦,我早就连下下下本作品都写好啰。那么我接下来要去环游三大陆了,再会……」 话虽如此,依我的个性,恐怕直到截稿前一刻都会不断校稿,所以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吧!要论对工作的拼命程度,恐怕无人能胜过我。 这篇后记也一样,明明编辑两天前已经通知截稿日期,我答应以后却忘得一干二净,结果到了当天才慌慌张张赶出来。 ?我会像这样在时间洪流的翻弄下继续努力创作。 那么,再会了! 仓吹智绘 大家好,我是仓吹。 沙漠国系列从上集开始,已经不再是一集完结的故事,不知道大家还读得尽兴吗? 特别是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不知道大家是否发现,本文最后面标示着(待续)呢? *其实以前也有过一次(待续),就是在第四集『星之指引』的最后,不过那次纯粹是误植。这次是真的(待续)。(译注:此为日文版情况。) 因此请大家务必接着看下一集。应该说事到如今才弃追也太迟了,就请大家死了这条心,继续看到最后。 我想几乎所有lululu文库系列都是这样,集数不是用数字标示,而是用副标题区别。比方说沙漠国这集就是『暗夜流流』。 想副标题是一项既有趣却也很困难的工程,我偶尔会私下取秘密副标题。 比方说上集的副标题里版本是『沙漠国物语~〇roject·男人们的挑战~』。 不过总不能取这种摆明是借用n〇k的副标题,所以就稍微装模作样选了『交缠不清』。 这次的副标题里版本则是『沙漠国物语~刺激的春天人事异动大作战~』。 然而本集剧情正紧张严肃,总不能取这种胡闹的副标题,于是稍稍故弄玄虚,选了『暗夜流流』。 只是换个副标题,好像就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作品了。可见书名有多么重要! 聊个题外话,仓吹在大学时代,也是使用「春天人事异动」一词来形容「春天新生入学及环境改变,导致社团内人物关系图(主要是恋爱方面)改变」的情况。先读后记的读者在阅读本集时,不妨留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事异动法。 *回归正题,本集出版时间是七月……已经是夏天了呢!(编注:指日文版当时出书情形。) 七月还没完全脱离梅雨季吧。仓吹一碰到下雨等气候变化就会头痛,因此每年这个时期都非常忧郁。 不过这份工作和学生、上班族不一样,可以想睡就睡,没有因病缺勤的问题,相反地也容易把自己弄到火烧眉毛。总之可以随机应变安排时间真是方便。 顺便一提,假使要论哪种自主命令比较容易发动,当然是「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蠢蛋!」。 话说开始作家生活以后,日子过得特别快,实在吓人。常常早上还在电脑前苦恼,等到发觉时已经是晚上了。吃饭时间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 如果思考时间与进度成正比倒还好,伤脑筋的是现实可不是那样。我偶尔会一筹莫展,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把时间卖给灰色男人了。(想更深入了解灰色男子的读者,请见麦克·安迪的『*默默』。)(译注:或译为『梦梦』。) 虽然我有点同情那些灰色男人,不过要是他们天真地来问我:「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呢~?」我会大叫:「吵死了!」同时二话不说把他们轰出去。所以请各位灰色仁兄千万别来寒舍。 话说回来,我会这样无所适从,就表示自己还很不擅长掌控时间吧。 有一天我希望可以潇洒地笑着说:「咦?稿子?讨厌啦,我早就连下下下本作品都写好啰。那么我接下来要去环游三大陆了,再会……」 话虽如此,依我的个性,恐怕直到截稿前一刻都会不断校稿,所以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吧!要论对工作的拼命程度,恐怕无人能胜过我。 这篇后记也一样,明明编辑两天前已经通知截稿日期,我答应以后却忘得一干二净,结果到了当天才慌慌张张赶出来。 ?我会像这样在时间洪流的翻弄下继续努力创作。 那么,再会了! 仓吹智绘 大家好,我是仓吹。 沙漠国系列从上集开始,已经不再是一集完结的故事,不知道大家还读得尽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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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是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不知道大家是否发现,本文最后面标示着(待续)呢? *其实以前也有过一次(待续),就是在第四集『星之指引』的最后,不过那次纯粹是误植。这次是真的(待续)。(译注:此为日文版情况。) 因此请大家务必接着看下一集。应该说事到如今才弃追也太迟了,就请大家死了这条心,继续看到最后。 我想几乎所有lululu文库系列都是这样,集数不是用数字标示,而是用副标题区别。比方说沙漠国这集就是『暗夜流流』。 想副标题是一项既有趣却也很困难的工程,我偶尔会私下取秘密副标题。 比方说上集的副标题里版本是『沙漠国物语~〇roject·男人们的挑战~』。 不过总不能取这种摆明是借用n〇k的副标题,所以就稍微装模作样选了『交缠不清』。 这次的副标题里版本则是『沙漠国物语~刺激的春天人事异动大作战~』。 然而本集剧情正紧张严肃,总不能取这种胡闹的副标题,于是稍稍故弄玄虚,选了『暗夜流流』。 只是换个副标题,好像就变成完全不一样的作品了。可见书名有多么重要! 聊个题外话,仓吹在大学时代,也是使用「春天人事异动」一词来形容「春天新生入学及环境改变,导致社团内人物关系图(主要是恋爱方面)改变」的情况。先读后记的读者在阅读本集时,不妨留意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事异动法。 *回归正题,本集出版时间是七月……已经是夏天了呢!(编注:指日文版当时出书情形。) 七月还没完全脱离梅雨季吧。仓吹一碰到下雨等气候变化就会头痛,因此每年这个时期都非常忧郁。 不过这份工作和学生、上班族不一样,可以想睡就睡,没有因病缺勤的问题,相反地也容易把自己弄到火烧眉毛。总之可以随机应变安排时间真是方便。 顺便一提,假使要论哪种自主命令比较容易发动,当然是「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了,蠢蛋!」。 话说开始作家生活以后,日子过得特别快,实在吓人。常常早上还在电脑前苦恼,等到发觉时已经是晚上了。吃饭时间究竟消失到哪儿去了…… 如果思考时间与进度成正比倒还好,伤脑筋的是现实可不是那样。我偶尔会一筹莫展,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不知不觉间把时间卖给灰色男人了。(想更深入了解灰色男子的读者,请见麦克·安迪的『*默默』。)(译注:或译为『梦梦』。) 虽然我有点同情那些灰色男人,不过要是他们天真地来问我:「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呢~?」我会大叫:「吵死了!」同时二话不说把他们轰出去。所以请各位灰色仁兄千万别来寒舍。 话说回来,我会这样无所适从,就表示自己还很不擅长掌控时间吧。 有一天我希望可以潇洒地笑着说:「咦?稿子?讨厌啦,我早就连下下下本作品都写好啰。那么我接下来要去环游三大陆了,再会……」 话虽如此,依我的个性,恐怕直到截稿前一刻都会不断校稿,所以绝对不可能发生那种事吧!要论对工作的拼命程度,恐怕无人能胜过我。 这篇后记也一样,明明编辑两天前已经通知截稿日期,我答应以后却忘得一干二净,结果到了当天才慌慌张张赶出来。 ?我会像这样在时间洪流的翻弄下继续努力创作。 那么,再会了! 仓吹智绘 1 不安的觉醒 台版 转自 轻之国度 扫图:albert13 录入:zbszsr 淡红色的曙光照亮大地,宣告夜晚结束。 拜醒来的水精灵之赐,朝露笼罩了周围,让视野模糊不清。 八名乘着里固的人影,正默默地在白色帷幕包裹着的寂静沙漠中移动。 (已经天亮了吗……) 注意到从背后射出的玫瑰色光线,杰泽特的视线不禁越过肩膀,直视太阳。 (真希望能在太阳还没升高的时候,尽量走得远一点儿啊。) 杰泽特知道,既然自己和霍雷普比邻在前方率领队伍,就不能突然扰乱步调,但其实他心中很想再加快一点速度。 昔日的八名旅团成员是在世界还很寒冷,星星正在苍茫潮湿的空气中闪耀的时候从塔拉斯伐尔出发的。因为气温一变热,动作就会变得迟钝,所以赶时间的时候就得要鼓足干劲早起才行。 在沙漠旅行常需要和太阳交手。一想到今后的漫长路程,杰泽特就着急起来。 「杰泽特,别那么急。一开始跑太快的话,之后会很累的喔。」 旁边传来告诫般的声音,杰泽特才发觉自己不自觉地把身体往前倾,他赶紧把重心放回后面。 「我知道。如果提早到了却精疲力尽,那就麻烦了。我不会勉强的。」 杰泽特一边对着向他忠告的霍雷普点头,一边在心中告诫自己。 (对,胡乱着急也于事无补。行程就是三天,这已经是最短的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昔日圣地迦帛尔,那里如今被投入温乱与震撼的漩涡之中。 (到了之后,要先去圣园拜访哈迪克,说明『沙岚』和克莱舒家之间的关系,并告诉他碧姬他们在曼纳的动向……) 为了排遣心情,杰泽特思考着自己抵达后要做的事。 『沙岚的后继者』,既是对贫困阶层洒钱的义贼,也是反迦帛尔势力的核心。在他们的行动背后,有最近将势力伸入商队都市曼纳的大商人家族——克莱舒家的影子。报告这件事,是杰泽特等人前往迦帛尔的目的之一。 (『沙岚』从克莱舒家获得资金和物资;克莱舒家操控『沙岚』,想要独占商队路线。这根本就是诈欺。) 只要把这个消息散布出去,支持『沙岚』的人就会醒悟过来了吧?并会连带平息对迦帛尔的反弹,至少一触即发的气氛应该会被消弭。 现在,迦帛尔开始把『沙岚』讨伐队送往邻近的村镇,在战争的火种还没扩散之前,尽早把消息传出去是很重要的。 (碧姬他们就是为了这件事在曼纳展开行动。他们要去劝说克莱舒家的夫人……也就是旧撒鲁治家的千金,今天应该已经开始进行揭发阴谋的作战了吧?) 虽然决定要采取不同行动的杰泽特没有听到详细的作战计划,不过交给他们想必没有问题。他们应该会努力奋斗,阻止商场的敌人横行。 (我也想从哈迪克那边获得『沙岚』的消息。虽然知道札库罗的消息很让人高兴……但是那家伙好像躲藏在迦帛尔近郊为战争做准备……) ——拥有一头鲜艳红发的『沙岚』首领,札库罗。 但是在沙岚旅团中,和杰泽特拥有相同别号的男子,杰泽特要亲手了结他的性命。 那原本是杰泽特去迦帛尔最重要的目的。只要打倒头目,就能加速组织的弱化。既然无法协商,这就是牺牲最少且最迅速的手段了。 可是杰泽特还有另一个非杀札库罗不可的最大理由。 『那是我的猎物。』 札库罗如此说道,一边从喉咙发出笑声,一边走近拉比莎,他的背影深深烙印在杰泽特的眼中。 他也记得喷洒在那色泽宛如太阳的头发上的鲜血,看起来更加艳红。 (……不能让那家伙活着。) 杰泽特揉揉眼睛、甩了甩头,把讨厌的景象从头脑里挥去。 此时,风的精灵忽然穿过目光险峻的杰泽特面前。 早晨的薄雾发出咻的细小声音,轻飘飘她移动。杰泽特的夜色之眼,捕捉到风戏弄着水精灵、飘向某处的模样,他忍不住伸出手。 「等等……」 可是精灵们掠过他的指尖,欢闹地笑着似地发出光辉并四散。 (……我在干嘛?精灵是抓不到的。) 杰泽特回过绅,把手缩回来,搔着后脑勺。 那一瞬间,他有一种奇妙的渴望。 他想被风的精灵带走,说不定还可以去到她的所在之处。 (怎么可能有那种事?她不可能会在这种地方。那家伙在迦帛尔……) 风短时间没有要停下的迹象。虽然风挥去晨雾,打开了视野,但这下换成细微的沙尘开始飞舞。杰泽特用头巾捣住口鼻,眼神一直盯着朦胧的地平线。 在迦帛尔……拉比莎现在在迦帛尔怎么样了呢? 杰泽特想不到接续的话语,这让他感到焦躁。 (她确实在迦帛尔发生了什么事。否则不会送来那种信。) 在拉比莎和杰克斯一起动身前往塔拉斯伐尔之后,杰泽特马上就收到一封莫名其妙的信,那是拉比莎的哥哥哈迪克送来的。 简单来说,信里写着拉比莎现在不能回去迦帛尔。而圣园命令拉比莎去迦帛尔执行任务的通知,也同时唐突地送达了。 二封信的内容显然是相反的。表示在迦帛尔,确实发生了什么对拉比莎不好的事情。 (别想太多。她身边有杰克斯,哈迪克也在圣园。) 杰泽特冷静地想,但另一方面,就算这样却仍然发生什么万一的话,该如何是好?杰泽特消不去这股焦躁。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杰泽特放弃努力让自己冷静的念头,在心中吐露出率直的想法。 明明已经做好要和拉比莎一度分别的心理准备,可是一旦要去拉比莎的身边,杰泽特就不可自拔地想早一步了解状况。他憎恨起身处远方的自己。 这种情况还要再持续三天吗?杰泽特一想到这里就感到厌烦。 (要是我也会使用沙暴的话……) 杰泽特吐出湿润的叹息时,霍雷普再度劝谏般地说: 「杰泽特。我说过,不要急。」 听到这句话,杰泽特抬起头一看,发现自己的里固大约超前了旁边的里固一个头。 「……抱歉。休息结束之后,我去垫后。」 「那样也很伤脑筋。只有我一个人会有点生疏,而且你的视力比较好。」 「啊,说得也是。抱歉,我会注意。」 杰泽特尴尬地道歉,再度把重心拉回后方。 霍雷普沉默地板着脸点头,过了一会儿,开始说起截然不同的另一个话题。 「……说到迦帛尔人,看样子那里有骨气的家伙,好像比想像中还多。」 「你是说哈迪克吗?」 「那家伙也是,不过像那个在塔拉斯伐尔的园丁……约西卜也是。喏,出发前送行时,他不是说了很多吗?」 经霍雷普这么一说,杰泽特想起了那个他所熟识的、总是一丝不苟的园丁。 『——说不定,不久之后,我们也会收到要返回的命令。』 出发之前,特地早起送行的约西卜,看着坐在鞍上的杰泽特等人如此说道。 『就算那样,我也不打算丢下自己的工作回去。』 约西卜深绿色的眼眸中默默地燃起决心,他旁边的医疗所长涅拉也点点头。 『我和其他所员也一样。毕竟迦帛尔的医疗相关 人员多得满坑满谷。』 所以如果受伤了,就放心地回来吧——涅拉娇艳地笑着说。 约西卜和涅拉他们已经是塔拉斯伐尔不可欠缺的人才了。他们说的这番话非常有帮助,但杰泽特还是无法否认心中的若干不安。 『在前旅团的成员中,现在仍有对迦帛尔反感的人。最近情势风声鹤唳,又派遣讨伐队又干什么的。我和霍雷普又都不在,如果你们感到有危险的话……』 就姑且准备一条逃生路吧——杰泽特才刚开口想这么说…… 『我会严加斥责,把他们赶出我的工作场所。我们这么忙,不允许偷懒。』 在杰泽特说完之前,就被约西卜打断了。 『我会帮他们涂上超痛的药,这对坏孩子很有效。』 连涅拉都双臂抱胸,说出如此大胆的话。 气势汹汹地不论大人小孩都一并斥责的约西卜,以及满脸笑容地压住个头比自己还大的男子的手臂,涂上很痛的药让对方哭喊的涅拉。 如此景象清晰地浮现眼前,杰泽特不由得噗嗤笑了出来。 『的确,有你们在应该就不要紧了。不过还是不能大意……』 『请各位要小心。今后说不定会出现危险。』 杰泽特甫一开口,又被约西卜打断了。 『请把这个带着。因为很小,应该哪里都能放。』 约西卜发给骑着里固的男人们一人一个小东西。那是一根大约小指那么长的细木棒,外面用麻布卷着,中央缠绕彩色丝线。 『这是什么?护身符吗?』 『是的,是用辛姆辛姆的树枝做的护身符。这是辛姆辛姆还是小树的时候,我悄悄折下来的。』 约西卜爽快地说道,收下护身符的男人们一齐吃惊地僵住了。他们把护身符放在掌中端详,然后猛然伸长手臂,让护身符远离自己。 『约西卜,你为什么要做这种……』 杰泽特也一边让身体远离护身符,一边用为难的表情向约西卜说出众人的心情。 『你的这份心意我们很高兴,可是我们、那个……辛姆辛姆……』 辛姆辛姆是对人心很敏感的植物,是一接触到不好的情感就会枯槁的圣树。 完全不适合出发夺取札库罗性命的自己一行人吧? 大概因为约西卜对此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毫不犹豫地交给他们,但总觉得树枝好像现在就要从指尖碰触到的地方开始崩解,让杰泽特打了一个寒颤。 而且他们并没有全身而退的计划,杰泽特他们、尤其是杰泽特…… (到现在还要我保护自己……) 虽然想放开手,可是又不能把约西卜特意给自己的东西扔掉,不知该如何是好。就在这时…… 『不要紧的,杰泽特。还有各位。请你们带着吧。那一定能让各位与重要的人重逢。』 约西卜一边环视男人们的脸,一边静静地如此说道: 『这就是那样的护身符。现在辛姆辛姆很珍贵,所以不太能做护身符,不过以前出外旅行的人都会带在身上,祈求自身安全、找到饮水,以及平安归来。』 辛姆辛姆不只会带来水源,也是枝叶隐含各种药效的疗愈之树—杰泽特也能认同为何自古就有如此用途。 『找到饮水,也就会遇到人。人会聚集在有水源且树木茂盛之处。能够在严酷且广大的沙漠中再度遇到人……那就是辛姆辛姆所赐予的奇迹。』 约西卜用力把杰泽特紧张的手推回去,然后悄悄对杰泽特低语: 『请带着吧,杰泽特。守护这个种子的人,是拉比莎和你。』 约西卜深绿色的眼睛一直凝视着杰泽特。 他离开杰泽特的里固,再度环视男人们,同时最后又说了一次: 『请带在身上。若是你们,一定没问题的。』 约西卜这番不可思议的话,简直像是完全看穿了杰泽特等人的不安。 「虽然我也认为只会简单地说句没问题的。一点责任感都没有……可是,不知为何,我并不觉得讨厌。」 大概是想起了一样的场景,霍雷普喃喃说了一句。 「我原本认为他不知道我们的辛苦,才以一派轻松的心情说出那种话,不过好像不是那样。他明明不知道战斗的方法,却仍然有一股无以名状的强韧。那个迦帛尔的小姑娘……拉比莎也是。」 听到霍雷普随后像是补充般说出的话,杰泽特把目光投向一旁。 「她应该也是吧?应该没什么人能伤害她吧?」 霍雷普用极小声的声音说了之后,干咳了一声,不再说话。 然后杰泽特也终于明白了。霍雷普是想说这个,才开始聊那些事的。 虽然他也可以开玩笑地责骂自己别那么急躁,可是他没有这么做。 「……听你这么一说也是。那家伙,不知为何很善于制造伙伴。」 感觉到绷着脸的霍雷普对自己的关心,杰泽特总算自然地放松了脸颊。 仔细想想,杰泽特自己就是个好例子。一开始杰泽特只是想利用拉比莎而已,还威胁拉比莎说再多嘴就砍了她,但是拉比莎却在不知不觉间变成对自己如此重要的人。 (不,应该说她擅长「变成」自己的伙伴比较正确吧。因为她是个超缎滥好人……) 杰泽特闭上眼睛,一边反覆深呼吸,一边心想: (一定没问题的。就算真的有设陷阱的家伙在,至少也不是札库罗。) 虽然或许不是自由之身,但至少平安就好了。 只要能够平安无事,不管拉比莎在哪里,杰泽特部一定会把她救出来。 (所以……拜托你一定要平安无事,拉比莎……) 杰泽特缓缓地平顺呼吸,放松紧绷的身体,随着里固的步伐而动。 *  *  * 她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 好像有人正在隔着几片布幔的另一边说话似地,她听得到模糊的声音。 (是谁?涅拉吗?) 会是有人去向一样睡在帐篷里的涅拉,报告急病患者的事吗? ……啊,不对,现在自己并不是在塔拉斯伐尔。 (那,是杰克斯吗?) 身为护卫的他说梦话……不对,也不是那样。她已经到迦帛尔了。 到迦帛尔之后就被迷昏,接着在昏暗的房间里接受审问,之后逃了出来,现在…… 「乌尔哈……?」 对,她记得她被占星之徒抓住,现在应该是和乌尔哈一起被关在地牢里。 想起这些事后,拉比莎缓缓睁开眼睛。 一时之间,拉比莎无法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张开眼睛。 她试着眨了二、三下眼睛,发觉不管张开还是闭上,看到的景象都没有变化。 应该说她看不见。她的周围只有一片黑暗,眼睛起不了任何作用。 (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 四周复归宁静。刚才那是在做梦吗? 拉比莎慢慢坐起来,试着用手探索周围。她从触感推测,自己好像是在一张床上。盖住脚的粗糙物体,应该是条旧毛毯。 「乌尔哈,你在吗?」 拉比莎尝试问道,但果然没有人回答。 连鼾声或呼吸的声音都听不见。好像完全只有她一个人。 拉比莎不安了起来,她用脚探索地面,小心翼翼地走下床。 那座地牢里没有床这种东西。应该是她在睡着的时候被带到其他地方,和乌尔哈分开安置了。 像是尽量不让脚底离开凹凸不平的地板 似地,她用脚掌摩擦着地面慢慢前进。途中她好像踩到一个触感像蛇的奇怪东西,让她吓破了胆,不过她马上就知道那是她自己的凉鞋。 拉比涉辛辛苦苦地设法穿上凉鞋,然后再把手往前伸,慢慢前进。 指尖终于碰到凹凸不平的岩壁,拉比莎稍微提起了勇气,比刚才更大胆地跨出步伐。毕竟沿着墙壁走就不会迷路,而且应该也很安全。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左小腿就狠狠地撞上一个坚硬的东西。 「嗤!呜~……痛。」 拉比莎当场蹲下,这次换额头撞上一个坚硬平坦的物体。 祸不单行的状况让拉比莎流出眼泪,并用手掌抚摸二个疼痛的地方。 (呜呜,好惨……不过,这个摸起来像是木桌。这个房间里有床还有桌子吗……?)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监狱一样的牢房,说不定某处就有一扇普通的门。 拉比莎的内心涌出希望,她谨慎地站起来,绕过桌子,再度用手开始摸索。 墙壁突然中断了,摇晃的皮革触感透过拉比莎的手传了过来。是用来遮住房间门口的门帘。 (太好了,是出口!可以正常进出了!) 拉比莎欢欣雀跃地掀开门帘,可是她马上就沮丧地叹了一口气。 她想着只要能走出去,就能多少掌握一些状况吧?可是她跨出去后,却什么也没有。因为隔着一片帐幕的另一边,也只有和房间里一样的黑暗在眼前蔓延而已。 (这样就什么都搞不清楚了嘛……!) 原来如此,这样就不需要看守也不需要格子门了,就算想逃离这种地方,但连移动都不是一件易事。若是身为占星之徒的乌尔哈,说不定还稍微明白一些状况,可是完全是个外人的拉比莎是不可能办到的。 (那,乌尔哈还在那个牢里吗?只有我被带出来了吗?) 拉比莎站在房间和外面的交界上好一会儿,试着思考自己该怎么做。 这里是以前住着大批占星之徒的地下废弃都市。现在占星之徒中被称为修正派的一派,把这里当成在迦帛尔活动的根据地。 修正派的总裁是伊拉斯。他是一名时常身穿白色长袍的奇妙男子。 他好像藉由使正巫女黎度下托宣,让受到占星之徒教义感化的迦帛尔人进行『命运之战』之类的行动。 拉比莎当然不会坐视不管。她进入这里就是为了要劝说黎度,要她撤回那险恶的托宣。 (可是听乌尔哈说,黎度也清楚自己有生命危险。我的最终目标是要和她一起逃走。不过现在的问题是该怎么做……) 黎庋现在好像是以反抗的正巫女的身分,被和修正派相对的保守派势力威胁性命。话虽如此,但即使待在伊拉斯身边,也绝非安全保证。 乌尔哈为了救出黎度而故意被捕,然后向碰巧撞上的拉比莎寻求协助。当然,拉比莎没有理由拒绝。 (虽然我也很在意乌尔哈,不过总之要先见到黎度,否则事情就无法继续。又不能拜托谁来帮我带路,要去的话,说不定现在正是好时机……?) 犹豫到了最后,拉比莎大胆地试着走出房间。 她左右看看,稍微想了一下,把右手放在墙上,开始谨慎地前进。就算没办法好运地走到黎度所在的场所,但多少摸清一些周边的地理环境也比较好。 (根据我昨天看到的,横穴、纵穴和阶梯十分错纵复杂,就算有光线,一般而雷厌觉也会迷路……话说回来,那是昨天的事了吗?现在是白天吗?还是晚上?一片黑暗,连白天晚上都搞不清楚了……肚子好饿……) 拉比莎摸索着衣服的口袋,幸好还有椰枣乾,她把椰枣乾拿起来吃。虽然她也想喝水,但现在这种状况下不能要求太多。 (好,我要加油!) 拉比莎自我激励后凝视着黑暗,正要继续往前进时—— 她的右脚脚背绊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突出物。 「哇!」 她无法阻止身体往前倾,然后碰咚一声重重摔倒了。 「呜呜~好痛,可能流血了……」 拉比莎伸手撑住,让脸部避开了重击,但撞到地面的身体很痛。她挺起上半身,拍拍手和膝盖,然后让自己的手掌靠近脸。 不过,果然还是什么都看不见。真的是一片漆黑。 (连自己都看不见……) 拉比莎摸着地面,一边按住疼痛的膝盖一边设法站起来。 她伸出右手,打算再扶着墙壁,但指尖却扑了个空。 「咦!?」 突然摸不到东西,让拉比莎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为什么?右边应该有墙壁才对……) 是自己离墙壁的距离变远了吗?拉比莎把身体往右靠,但指尖仍然什么都没碰到。焦急的拉比莎继续把身体往右边靠过去,可是完全没有摸到像墙壁的物体。 (……啊,该不会出现横穴了吧?) 忐忑不已的最后,拉比莎总算想到这一点。 她试着把伸出去的手臂直接往后摸,伸向正后方的指尖碰到了墙。她一碰到墙,就安心地放松了力气。 (什、什么嘛,吓我一跳。先回到刚才的地方吧。) 重振心情的拉比莎,这次用左手摸着墙壁,开始沿原路走回去。 她的指尖碰到了一个好像是从樯壁里突出来的部分。 (咦?这是什么?摸起来比岩壁光滑,可是好像是石头。应该是没有挡住通道……边缘有棱角,呃,是柱子吗……?) 可是如果是柱子,弯曲的弧度也很怪……就在拉比莎不以为意地摸着的时候—— 「请问——」 「哇啊啊啊!!」 拉比莎背后突然出现声音,她吓了一大跳,肩膀狠狠撞上那个像是柱子的物体。然后,被撞到的物体发出轰隆的声音,动了起来。 「咦?哇!?」 支撑物远离,让拉比莎不禁往前踏出几步,此时她听到轰隆的声音变得更快了。 「啊,不好了!」 那个来路不明的声音用着急的语气说话时,几乎同一时间,石头沉重地发出碰的声音,停止动作。拉比莎闻到身边的尘土味,反射性地把脸转开。虽然黑得看不见,不过现在应该是尘土飞扬吧? 「咳咳……刚、刚刚那是什么?发生什么事……」 「通道被一扇石门堵住了。」 那个声音经过拉比莎旁边,拉比莎感觉到那个人好像在找那扇石门。 「为了减低火灾或入侵者造成的损害,所以到处都设有这种圆形的石门。像刚刚那样转动之后,就会堵住通道。」 那是很尖细的童音。传来的位置是在拉比莎的肩膀一带,所以拉比莎猜测对方实际上应该是个孩子。性别有点无法判断。 「对不起,是我推到门……我来帮忙推回去。」 「不行,虽然只要一个人就可以关上,可是要打开的话,好像得要好几个大人才行。你看,这里是坡道吧?现在因为太阳还很大,所以大家都还在睡觉,晚一点再去请人推回去。」 声音的主人一边爽快地回答,一边惊讶地补充说: 「不过,这里应该有放挡石才对啊。虽然这里的确好像有点松了,该不会完全坏掉了吧……」 (不会吧?) 听到对方如此喃喃自语,拉比莎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东西。竞是刚才绊到她的脚背,害她重重跌了一跤的祸首——那个莫名其妙的突出物。好像在她跌倒的时候,不知道飞去何处了…… 拉比莎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老实说出自己 破坏器物时,那孩子的话锋一转: 「请问,您是拉比莎阁下吧?我是被吩咐前来照顾您的巴德。」 对方的声音有点模糊不清,拉比莎知道对方刚刚低下头鞠躬。对方自称为「※仆」,所以应该是个男孩吧?(译注:日语中男孩子的自称。) 「对不起,您醒来时我不在旁边。我去看了一下家畜的状况。」 「还有家畜吗?也有里固吗?」 「嗯,当然。我最喜欢照顾里固了。」 听到这番话,拉比莎总觉得似乎可以对他放松戒心。 「我是拉比莎,虽然你好像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但还是请多指教。是谁叫你来照顾我的?我一起来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对情况一无所知。」 「是吗?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伊拉斯大人……」 「伊拉斯?」 拉比莎吃了一惊,不由得用尖锐的声音回问,巴德似乎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呃,是的。他是一位非常伟大的人。伊拉斯大人说您醒来之后就让您用餐……」 「只有那样吗?他没说别的吗?除了我之外,还有要给其他人吃饭吗?」 拉比莎推测巴德所在的方向,对着黑暗连珠炮似地发问,于是巴德更加手足无措,他突然变得语无伦次。 「那个……这、这、我……那个……不、不知道……」 和刚才伶俐的模样相比,巴德很不自然地狼狈说道。好像害巴德害怕了,拉比莎赶紧撤回问题向他道歉: 「对不起,我突然这样问,你也不知道吧。你别那么害怕。」 「不、您别……抱歉,我没办法回答……」 巴德抱歉地喃喃说,然后像是要盖过那句话似地,他用略为开朗的声音说: 「那个,我们先回房间去吧。我要帮您准备用餐。」 「这样啊,谢谢你。不过,通道堵住了。」 「不要紧。虽然要绕远路,不过还有其他路可以走。」 请跟我来,巴德这么说了之后,好像就开始往前走,拉比莎慌张地出声说道: 「等一下,这里一片漆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啊,对喔,对不起。我有带灯来,请等一下。」 拉比莎照巴德诡的站在原地等候之后,不一会儿,一个拿着烛台的少年就出现了。 短短的黑发加上占星之徒特有的浅黑色皮肤,映着烛火的眼睛好像也是黑色的。他的五官果然很稚气,手脚也很纤细,年纪大约十岁左右吧?他没有穿黑袍。 「巴德,你没有点灯也可以来去自如耶。」 「是的。因为我一出生就住在这里,所以就算看不见,也能知道个大概。」 巴德笑着说,拉比莎一边跟在他后面走,一边想起乌尔哈对这个地下都市的说明。这里变成废弃都市之后,应该只有管理人家族住在这里。 巴德他们就是管理人吗?拉比莎如此想着,问了之后,巴德开朗地肯定说: 「是的。那是我的家族被赋予的命运。最近能对祭司大人和正巫女大人有所助益,我们感到十分荣幸。」 听了之后,拉比莎忽然想到了。如果是巴德,应该就会知道黎度的所在地,不知道能否请他带自己去? 毕竟巴德好像认为自己是很重要的客人…… (虽然好像不行,不过还是问问看吧。) 「呐,回房间之前,你可以让我去向黎度打声招呼吗?」 拉比莎开口问了之后,巴德愣了一下,露出莫名其妙的表情回头问道: 「那位是您的朋友吗?是一般徒吗?」 「啊?不不不,是正巫女黎度啊。她在这里吧?」 他们彼此凝视了好一会儿,时间在沉默中流逝。 「喏,就是眼睛蒙起来,头发是橄榄色的……」 他该不会不知道吧?拉比莎变得不安,胆怯地补充说明。 「她在这里吧?喏,她在集会时下托宣……那就是我朋友……」 (真奇怪。刚才明明还说很荣幸能对正巫女有所助益的啊。) 拉比莎不知道要不要再继续说明下去。她闭上嘴巴之后,像是要代替拉比莎说下去似地,巴德发出不自然的声音。 「是正、正巫女大、大人吗!?」 巴德浑圆的黑色眼睛张得老大,彷佛要深入拉比莎内心一般地凝视着她。 「请问、刚才您所说的,该不会就是正巫女大人的名讳吧?」 「啊?嗯、嗯。你不知道吗?她叫做黎度喔。」 「黎……」 巴德刚一开口,就吓了一跳似地用自己的手捣住嘴巴,深感愧疚地垂下视线。 「好、好棒的名讳……怎么办?我竟然听到如此美妙的名讳,实在太惶恐了……」 「咦咦咦?」 拉比莎压根儿没想到巴德会有如此反应,谗她不由得发出失常的叫声。 (这样说来,昨天晚上被抓的时候也是,我一说出黎度的名字,周遭的反应就变得很奇怪。原来如此,正巫女在这里,是连名字都不能说的伟大人物啊。) 虽然拉比莎认为自己明白黎度的立场有多么了不得,但看到巴德的反应后,真实感更加涌现出来。 (若是如此,也难怪托宣会有那么大的力量。得叫黎度快点撤销才行……) 「那个、拉、拉比莎阁下。」 巴德用颤抖的声音叫拉比莎,拉比莎望向他之后,看到他不知为何低头鞠躬的头顶。 「我不知道您是正巫女大人的近人,对您做出无礼之举。请您原谅我。」 「咦?你在说什么啊?巴德你没有做什么无礼之举啊?」 「可是,我刚才抬头直视您的容貌了。先前您亲密地直呼伊拉斯大人的名讳时,我就应该要注意到的。」 「不不不不,你到底在说什么啊!?说我和伊拉斯亲密……」 拉比莎吃惊地摇着手时,她才注意到。刚才她说出伊拉斯的名字时,巴德露出不知所措的表情;因为拉比莎毫不犹豫地省略了称谓。 (唉,总觉得……我好像逐渐明白了。) 拉比莎把手放在额头上,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虽然拉比莎不太清楚,不过这里恐怕是有绝对的阶级身分存在。对一般徒来说,正巫女是顶点,接下来是伊拉斯之类的祭司。这之间大概有一层隔阂,让一般徒连直接看到他们的容貌或知道名字都很难。 「头抬起来,巴德。你搞错了,我一点都不伟大。只是因为我是和占星之徒无关的人,所以不介意你们的身分而已。我是在外面和黎度认识的。」 拉比莎拍拍巴德的肩膀对他说了之后,巴德才拘谨地抬起头。 「是、是那样的吗?您不是特别的伟大媒介者……」 「不是啦。我和黎度是朋友,也可以和你成为朋友。你不用怕我。」 「咦?我也可以吗?」 听到拉比莎的话之后,巴德张大眼睛,但头微微摇晃。 「不,不可以。当正巫女的朋友的朋友太奇怪了,不行的!」 「呃~真是败给你了。既然你这么说……哎,算了。」 至少巴德肯看着她就好,拉比莎把话题拉回刚才中断的交涉。 「总之,我来这里是为了见黎度。可以稍微带我去一下吗?」 「不行、不行!那件事、非常抱歉!」 拉比莎才说完,巴德就弹跳般地后退,露出紧张的表情。 (果然不行吗?嗯,可是我不能就此放弃……) 「啊,那你可以告诉我是哪个 房间吗?我会自己过去。你知道她在哪个房间吧?」 「那个我是知道……那个、我办不到。请您宽恕!」 「不行吗?该不会是伊拉斯禁止你说吧?他会对你发脾气吗?」 「伊……伊拉斯大人是没有那么说,可是也没有说要我带您过去……我、那个、伊拉斯大人吩咐说您醒来之后就准备让您用餐……」 「什么嘛,他没有禁止你做吗?拜托啦,一下子就好,可以帮个忙吗?」 虽然不知道伊拉斯把自己从牢里放出来的用意,但若放过这次机会,说不定就再也无法自由行动了。拉比莎认为现在正是好时机,拚命地恳求巴德。 「我绝对不会说是你告诉我的。好吗?我说到做到。」 可是巴德好像也有无法让步的理由,他迟迟不肯点头。 「我不能做出伊拉斯大人吩咐之外的事,否则就会违背命运。」 「可是也是因为我偶然间来到这里,你才会被吩咐要那样做的吧?」 「一切都是星星的指引。虽然好像是偶然,但其实事情早就已经决定好了。」 巴德一边眨着眼睛,一边顽固地激动说道。 因为巴德说得太认真了,拉比莎认为再让他为难下去也不好,于是沉思起来。 (怎么办?虽然我觉得威胁他不太好……) 能让巴德这个虔敬的占星之徒认同的方法,拉比莎也不是没有想到。 可是因为那个方法利用了巴德的良心,所以拉比莎不太想用。 (不过,要是因此而耽误了的话……) 因为身处既安静又黑暗,且难以得知时间变化的场所,所以感觉麻痹了;但外面世界的情势,恐怕分分秒秒都在改变。 被占星之徒感化的迦帛尔人想要掀起战火。他们要藉由那场战争,把迦帛尔孕育出『沙岚之镇』的过去正当化,让塔拉斯伐尔再度承担黑暗的历史。 要改变这个状况,必须要有黎度的协助,对拉比莎来说,现在不是犹豫的时候。虽然她不想做,但也别无他法。 「巴德,你听我说。这件事,攸关黎度的人身安全。」 巴德拿着烛台,拉比莎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要是这样放着不管,黎度说不定会道遇危险。」 「正巫女大人……吗?」 拉比莎看到巴德的眉尾下垂,露出懦弱的摸样。黑色的大眼睛映着摇曳的烛火。从他的角度看来,拉比莎的眼睛看起来应该也是一样。 「突然说这种话,就算你不相信我,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我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做出加害黎度的事。你可以先去向黎度确认。总之,我想快点见到黎度,和她说话。」 拉比莎用正经的语气说完后,巴德撑不下去似地别开视线。 「正巫女大人,会遇到危险……」 巴德口中不知喃喃说些什么,露出一副苦恼的模样。 「……请问,不能和伊拉斯大人商量吗?」 「不行!」 拉比莎不禁大声说道,声音的回音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于是她压低声音说: 「抱歉,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那个……现在还不能正确地知道,谁才是要加害黎度的人。可是那个人一定就在这里,所以……」 拉比莎说话的时候,注意到巴德的黑色眼眸像探索般地看着她,于是说到一半就停了下来。 不知为何,拉比莎觉得巴德好像在试探她。 巴德一脸十分紧张的神色,想要看出拉比莎所说的话到底是不是真的。因为事关正巫女,不能容许分毫差错。 「……最危险的人,就是伊拉斯。」 彷佛被巴德的眼神催促,等到拉比莎发觉时,她已经说出真话了。 「伊拉斯并不像你或我一样重视黎度。黎度如果待在他身边,迟早会遇到危险……不,她已经遇到了。所以已经没有时间了。」 屏住呼吸,望着拉比莎的巴德,听完拉比莎的话之后,思考了一会儿。 不久,巴德的喉咙发出咕嘟一声,移开目光低下头。 「虽然我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可是,我觉得您不会说谎……」 巴德用好像有气无力似的声音说了之后,紧抿着嘴唇,再度抬起头。 「我想正巫女大人应该正在休息,只是稍微多绕一点路,之后就要回来了喔?」 「谢谢,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松了一口气的拉比莎露出笑容,巴德回以为难的笑脸,重新面向前方。 他一边往前走,一边小声地补充说: 「说实话,我也觉得伊拉斯大人有点可怕……」 凹凸不平的岩石天花板。 黎度在黑暗中张开琥珀色的眼睛,看着在天花板上移动的些微阴影。 听说如果是在真的连一丝光线都没有的绝对照暗中,就算有夜视能力,也不可能看得到。所以这里应该不是毫无空隙的黑暗。 是白天的阳光穿过极小的缝隙射进来,给予了物体轮廓。 (可是,只有我才看得见。我听别人说,这么黑是看不见的。) 周遭重返宁静。 黎度不晓得,这间给予正巫女的房间周围,是否有别人在。就算有,除了照料者之外,应该都睡了吧?因为现在是世界将真实的姿态污浊的白天。 也就是说,如果要自由行动,只能趁现在。 (就凭我一个人,不借用任何人的帮忙……) 她生硬地转头,看着厚重沉默的皮革门帘。 通常只有在伊拉斯或其他祭司前来迎接时,她才会走出那道门。基本上来的人都是伊拉斯。昨晚虽然没有集会,他仍旧过来,协助黎度走到外面观星。 可是走出房间没多久,就有人一副十万火急的模样走过来,和伊拉斯窃窃私语说了些什么,之后伊拉斯就马上把黎度送回房间。 他们对话的内容,黎度虽然没有听得很清楚,不过有几个让她在意的词萦绕耳畔。 入侵者……在牢里……她听到像这样的险恶耳语。 (虽然那并非一定是和我有关的人……) 黎度横躺着望向门帘,无意识地用单手按住胸口。 不知为何,她莫名地在意。 或许是因为听闻报告的伊拉斯,很理所当然地自语说「啊,来了吗?」的缘故。又或者是伊拉斯再次来到她的房间后,马上问许多关于以前的监视对象——拉比莎的事情的缘故。 为什么要问那种事呢?黎度感到困惑,同时也在心中不停思考:到底是谁、为了什么目的,侵入了这巧妙地隐藏起来的赫萨住所呢? (该不会,是乌尔哈追着我过来了?) 这是黎度第一个想到的可能性。可是一想到伊拉斯的问题,也有可能是拉比莎;拉比莎以前也曾经追着黎度来到集会场。 (虽然很在意,可是伊拉斯什么都不告诉我……) 既然伊批斯不说,黎度就只能自己调查了。如此暗忖的黎度,到了白天也不睡觉,像这样清醒着。 可是,实际做起来,果然和用想的有很大的差异。 (……要怎么调查?如果是控比莎的话还好。可是,如果是乌尔哈……) 乌尔哈被抓了,就意味着他被安上了某些罪名。 如果身为正巫女的自己下令,是否就能帮助乌尔哈? (可是要是我那么做了,又会像那个时候一样……) 讨厌的记忆忽然复苏,黎度紧紧闭上眼睛。 她翻转身体趴在枕头上,在心中强烈 告诫自己。 (虽然我想帮助乌尔哈,可是说不定反而会因此把乌尔哈导向不好的命运。我还是什么都不做比较好。你忘了吗……?) 『如果你有愿望,就说出来吧。因为你是个特别的孩子。』 ——小时候,顺利滑进胸口的那句甜美的话,重新浮现在黑暗脑海的一隅。 照着对方所说的试过之后,黎度知道那是真的。 ……不,那是错觉。 祭司连的老人们很重视黎度所说的话。所以只要她说出来,愿望就会实现。 给予黎度契机的人是伊拉斯。他比周遭的每个大人都要年轻又温柔,还会拿珍奇的物品给她看,是个教导她许多未知事物的兄长。 他不称呼黎度为正巫女,而是称呼她的名字,还会抚摸她的头。 所以黎度才没有注意到。那句甜美的话,说不定是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并侵入心中的毒…… (……可是,不能把错都归咎在伊拉斯身上。毕竟得意忘形的人是我。) 黎度抓紧床单,任由心思驰骋在过去的回忆中。 『乌尔哈好像在外面很开心地聊天喔。』 有一次,伊拉斯很难得在白天出现,并悄悄地对黎度这么说,让黎度心跳加速。 乌尔哈开口说话?他明明在自己面前总是保持沉默,他的声音听起来怎么样呢? 如果听过乌尔哈的声音,不知道以后他会不会也和自己说话呢…… 『想去看看吗?』 被伊拉斯如此一问,黎度不可能还能够乖乖待着。她蒙上眼睛,让伊拉斯牵着她的手,瞒着别人走出巫女宫。 黎度走着的时候,看到了她熟悉的光;总是温暖且让她心安的,乌尔哈的光。 乌尔哈旁边还有二个不一样的光。一个很温柔,拥有和乌尔哈相似的温暖;另一个光则非常小又透明。顺着风,黎度也听到了说话的声音。 彷佛翻转岩石般的低沉声音,和鲜明开朗的女性声音。 间或穿插幼猫般的高音,还有笑声。 虽然黎度不知道说话的内容,不过她认为那股低音就是乌尔哈。像伊拉斯说的,那三道光非常开心,可以的话,黎度也想加入。 像是察觉黎度的心意似地,伊拉斯在她的头上悄声说道: 『如果你有愿望,就说出来吧。因为你——』 对,自己是特别的孩子。不管她有什么愿望,身边的大人都会帮她实现。 那一天,黎度很快地对乌尔哈提出自己的愿望。 『乌尔哈,你可以也和我说话吗?』 就算感觉到乌尔哈惊讶地倒抽一口气,黎度仍然自顾自地继续说: 『有女人和小小的生物在吧?光芒非常温暖。我能去吗?』 这个愿望当然实现了。下一次,黎度躲在乌尔哈的长袍下走出巫女宫,接触了那二道陌生的光芒。 女子一开始非常惊讶,并且不知所措,但黎度鼓起勇气,主动说了许多话之后,对方渐渐解除了紧张,开始和黎度亲切地说话。女子向黎度介绍说,她怀抱在胸口的那个小小光芒的主人,是刚出世的儿子。 小得让人惊讶的手掌触碰黎度的脸颊,让黎度感受到热热的体温。她记得,似乎有一股很怀念的甜美气味。黎度一下子就喜欢上那二人,所以她如此说道: 『你一定要再来找我,和我说话喔。一定喔?』 自己的话语拥有力量。黎度其实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都不做逦比较好……!) 黎度切断了剩下的回忆,把脸埋在枕头里,叹出一口苦涩的气。 (睡吧。那是最好的了。因为那样一来,我就不会知道一切事物的动静了。) 黎度深深呼吸,把多余的思绪推出头脑,侧耳倾听房里的寂静。 这时候,她注意到外面传来细微的说话声。 她吃了一惊,稍稍抬起头,竖起耳朵。好像是管理人家族,说不定是正在说有关入侵者的事情。 明明才刚犹豫了半天后放弃,黎度还是站了起来,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虽然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只是一下子而已。我只是到房间外面去看看而已……) 尽管还有些许犹豫,黎度的身体仍穿过皮革门帘。 「我说,我觉得我们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以惊人的气势爬楼梯……」 拉比莎一边移动疲惫的脚,一边小声地对巴德的背影发出疑问。 「就算黎度的房间在上面好了,我们之前居然是在那么深的地底下吗?虽然感觉上好像已经在地面上了……」 「啊,您答封了,拉比莎阁下。地底的部分早就结束了,现在我们是在地面隆起的岩山内部的洞窟里继续往上爬。周围变得比刚才还亮了吧?」 巴德这么一说,拉比莎看看四周,同意他的回答。 因为注意力被巴德手上的灯火吸引,所以拉比莎之前没有注意到,不过和她清醒后的黑暗比起来,现在确实比较容易看见周围的阴影了。 「有些地方有采光用的纵穴,会一直延伸到地底下去,同时也有换气口和井。所以比起地底下,外面的光线更容易进来。」 「原来这个城市不是只有地底下而已啊!好厉害喔,几乎都是靠人力挖掘的吧?」 「不过是很久以前的祖先挖的。虽说是命运,但我认为这是很不得了的工作。」 巴德有点夸耀般地说了之后,一边走上阶梯,一边回头对拉比莎说: 「接下来,希望您能再安静一点儿。因为那是正巫女大人所在的楼层。」 巴德用烛台照亮的阶梯上面,有一个由凹凸岩石镶边的横穴,张着黑色的大口。 「我母亲是负责照料的人,她应该在那里,所以请尽量不要发出声音。因为、那个、要是被发现了的话,我会被狠狠骂一顿……」 「这样啊,我知道了。我会注意。」 巴德确认拉比莎把手放在嘴上并确实点头之后,缓缓走向那个横穴。 「那个,我们走到正巫女大人的房间前面,然后就要回去了喔?」 巴德一边走着,一边用气音怯生生地叮嘱拉比莎。 「因为正巫女大人正在休息,无论如何都不能发出声音。」 「嗯,我知道了。光是让我知道房间在哪里,就已经感激不尽了。我不会再给你添麻烦。」 拉比莎虽然用老实的口吻说道,但其实她握有胜算。以前她到正在就寝的黎度那里去时,黎度就曾因为「我看到了光」而自己起来了。这次事情变成那样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 (黎度一定会主动出声。只要见到黎度,我就成功了。) 见到面之后,要先说什么呢?要说明的事情太多了,好像会花上一些时间…… 拉比莎一边东想西想,一边沿着狭窄的通道前进,轻手轻脚地跟在巴德后面弯过转角。 巴德突然肩膀一震,停了下来。 「咦?怎么……」 拉比莎不禁把手放在巴德肩上问道,然后她倒抽一口气。 眼前有一个人影。彷佛渗入烛台的小小灯火中一般地坫着。 那个人影的眼睛部分,忽然像夜里的野兽一样发出光芒。 「呜哇啊啊!!」 「呀啊啊啊啊!!」 巴德往后退,后脑勺撞上拉比莎的胸口,拉比莎也几乎和他同时叫了出来。他们反射性地拉着彼此的手,正打算转身飞快逃走。 「怎怎怎么办被发现了啦!」 「冷静下来巴德!你先 走!」 他们在狭窄的通道中乱成一团时,拉比莎忽然在意起一件事。 虽然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影是谁,可是,刚才那对眼睛是不是发光了? 就拉比莎所知,那是某个特别的少女才有的特征…… 「拉比莎?」 一个小小的、惊讶的微弱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拉比莎猛然回头,也用压低到沙哑的声音反问: 「黎度?」 「咦?」 连半哭着的巴德也对那个声音起了反应,突然停止动作。 巴德用烛台往后照,微弱的火光稍微变大了。拉比莎从巴德手上接过烛台,举起来照亮狭窄的通道深处。那个人影好像是一名少女。 蓬松的大波浪长发、纤瘦的身躯、以及刺眼似地眯起来的发光眼睛…… 「是拉比莎吗?」 「是黎度吗!」 又听到一次声音,得到确认之后,拉比莎安心地放松了紧张的肩膀。果然如拉比莎所想的,黎度察觉到光芒,主动跑过来了。 可是他们还来不及再说出其他的话,就听到有人从其他地方啪哒啪哒地跑过来的脚步声。 「巴德,有人来了。」 「应该是我的母亲。我们先暂时找个空房间……」 巴德着急地拉起拉比莎的手,同时拉比莎另一边的袖子也受到拉扯。 「把灯熄掉,来这里。」 拉比莎听到黎度莫名沉着的声音,她把烛台的火吹熄,并反抓住巴德的手,在黎度拉着袖子的引领之下,跟在黎度身后。 他们钻进旁边不远处的皮革门帘,一进房间,黎度就带拉比莎他们到床铺后面。 「不要出声,屏住气息。在我说好之前都不要动。」 黎度小声私语之后,拿毛毯盖在二人头上,自己则到床上坐好。脚步声迅速逼近房间前面,一个偏低的女性声音开口问道: 「正巫女大人,抱歉打扰您休息。刚才我有听到一个奇怪的声音,讲问方便让我确认您是否平安无事吗?」 「我这里没有发生什么事,想看的话就进来吧。」 那么我失敬了——如此致歉之后,拉比莎听到似乎是巴德母亲的女子走进房间的声音。 「您刚刚醒来吗?请问您有听到奇怪的叫声吗?」 「没有,我没听到。」 「这样啊……」 听了黎度的回答,照料者在房间内张望了一会儿后,似乎就离开了。 黎度三人暂时一动也不动,屏气凝神地竖耳静听脚步声远去。 等到周遭几乎完全回复寂静之后,黎度终于动了。 「我想应该可以出来了。」 黎度拿掉拉比莎头上的毛毯,拉比莎呼出一口气站起来。 「黎度,好久不见!太好了,你好像精神很好。我好担心你喔。」 因为四周很暗,拉比莎随便对着一个方向说话,然后她听到黎度用十分困惑的语气回应说: 「拉比莎,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昨晚的入侵者就是你吧?」 「你知道了吗?可是不只有我而已,乌尔哈也一起被抓了。」 「……乌尔哈?乌尔哈也来了!?」 一听到那个名字,黎度突然加强语调,把身子往前倾向拉比莎。 拉比莎在黑暗中感觉到黎度一下子接近过来,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蹲在她后面的巴德。 「啊,抱歉巴德!咦?你去哪里了?太暗了我看不见……」 「对了,你需要灯光。」 黎度自语之后往后退开,然后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 「可以点灯不要紧。那边的那个人,你是拉比莎的照料者吧?快点灯。」 看样子黎度是在蒙上眼睛的状态下对蹲在拉比莎身后的巴德说话的。 「是……是的!」 从地板那里传来巴德紧张得变调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他慌张准备的声音。伴随着打火石喀嚓喀嚓的声音,偶尔可以看到迸出的小火花。 「巴德,你不要那么慌张……」 要是太慌张被烫伤就不好了——拉比莎想这么说,但在她的话说完之前,她听到一个呼气的声音,接着小小的火焰在靠近地板的地方点着了。 火苗顺利地从打火石转移到烛台的烛芯之后,巴德以跪姿将灯递给拉比莎说:「请用。」 「请您拿着。如果您还有话要说,我会在外面为您把风。」 「你……」 不需要这么做——拉比莎犹豫着要不要说出这句话。虽然她不忍心把巴德赶出去,但是她等一下要和黎度说的话,还是不要让巴德听见比较好。 (毕竟我是要黎度撤回之前的托宣,和我一起逃走嘛。给巴德听到或许不太妙。) 在拉比莎思索的时候,巴德把烛台塞给拉比莎,匆匆走到外面去了。 「对了,拉比莎,你说乌尔哈也在,是真的吗?」 大概认为照料者退下是理所当然的,黎度毫不介意地再度开口。拉比莎也恢复平常心,和黎度并肩坐在床上。 「是真的。昨晚之前我们都一起在牢里,不过后来好像只有我被移到其他房间去了。」 「这样的话,乌尔哈一定还在牢里。」 只听了拉比莎那一句话,各种不好的预感就在黎度的头脑中扩展开来。 (伊拉斯什么都没有告诉我。他对我三缄其口,一定有目的。) 最坏的情况也可能是处刑。给乌尔哈按上看丢了正巫女的罪,或说他背叛…… (怎么办?这是命运使然吗?) 在失去夜视以外的正巫女能力之前,黎度确实看见了;她预知了乌尔哈的光芒,逐渐离开自己。如果那个指的就是这件事的话—— 「怎么了,黎度?你不舒服吗?」 拉比莎担心地碰触黎度的肩膀,黎度仍茫然地把脸转向拉比莎。 「呃,嗯。那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度像是遮掩般地改变话题,接着因为自己的发言而吃了一惊。 (为什么拉比莎,会在这里……?) ——天启已来访。 自己身为赫萨的正巫女,居然会问出那种问题,实在愚蠢。 (难不成,这个——) 所谓的命运,指的应该就是这种事吧? 黎度只思考了一下子。在黎度的心中,那个预感早已转变为坚信。 「……拉比莎,我有事想拜托你。」 黎度伸出手,摸索着碰触拉比莎的手,等她自己注意到时,她已经开口说: 「我希望你能去救乌尔哈。」 黎度用力握住拉比莎的手,从蒙眼布后面一直凝视着应该在她眼前的拉比莎的脸。 「拜托你。用你的沙暴带着乌尔哈,尽快逃离这里。」 从嘴唇泄露出来的声音,无助到连黎度自己都感到意外。 「你是因为担心我、想早点见到我而来接我的吧?虽然你被误认为入侵者而被抓,可是现在他们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了,我想会待你如客。但乌尔哈不一样。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受到惩罚。我不希望他遇到危险。」 对于曾一度被抓的拉比莎被释放到这里的原因,黎度做出如此解释。伊拉斯昨晚来问拉比莎的事情,也是为了获得她是黎度朋友的证据吧? (可是伊拉斯一定没有打算要让拉比莎和我见面。) 所以伊拉斯才没有把拉比莎在这里的事情告诉黎度。 然而,拉比莎发挥了天生的行动力,为了报告乌尔哈的事情, 靠自己的力量来见黎度。这无庸置疑地是个好机……不,是命运。 看不见光的黎度,现在也无法预知了。可是,乌尔哈一定能得救。 (是的。如同那次的预知一样,虽然他会离我远去……) 「拜托你,拉比莎,我只能拜托你了。已经没有时间犹豫了!」 「等、等一下,黎度。我也很挂念乌尔哈的事,我一定会帮你那个忙。」 黎度难得如此拚命,看到黎度这模样,拉比莎感到不知所措。明明她是受乌尔哈之托才来到这里的,结果受托保护的当事人又拜托她去救出乌尔哈。 加上拉比莎自己也有事情要和黎度商量…… 总觉得情况变得很复杂了。 (呃~等一下,我该怎么办才好?也就是说,只要把黎度和乌尔哈都带着一起逃走就好了吗?然后我之后再和黎度商量……) 拉比莎感到一团混乱,她认为总之要先和黎度说,乌尔哈也拜托她做一样的事。 (照这情况,就算我担心黎度和乌尔哈的安危,但他们好像都没想到自己也有危险。得让他们自己注意到才行。) 话说回来,拉比莎还以为他们二人感情不好,没想到二人还是像以前一样关心彼此。这让拉比莎松了一口气,她开口说: 「对了,黎度,其实乌尔哈……」 「——伊拉斯大人!」 可是在拉比莎说出重要的事情之前,门帘外面传来巴德紧张的声音。 拉比莎和黎度的肩膀不约而同地震动一下,屏住气息。 「抱歉,伊拉斯大人,我……」 巴德战戟兢兢地用很大的声音说话,这大概是为了要让房间里的拉比莎她们知道伊拉斯来了。不能让巴德的苦心自费。 「拉比莎,快躲起来,和刚才一样。」 「嗯。」 要是被伊拉斯看到她们在一起就糟了。拉比莎用和刚才一样的方式躲在床铺后面,用毛毯盖住头上,黎度则一脸若无其事地面向门口。 虽然黎度佯装镇静,但她把手放在胸口,就感受到比平常还快的心跳。 (……这是命运。我没有要违抗,我要接受。) 黎度的指尖发热,且微微颤抖。为了遮掩发抖的手,她把手伸到自己的屁股下面垫着。 (拉比莎是自己过来的。我只是要接受这件事而已……) 如果不对的话,就应该会被自然的力量拉回原本的道路。只不过是把拉比莎藏起来而已,这对命运来说,应该不会成为严重的违背行为才对——黎度如此说给自己听。 「——正巫女殿下,您起来了吗?是我。」 听到外面传来温柔的青年声音,黎度深深吸一口气之后回答: 「嗯。请进。」 黎度一面回答,一面慌张地取下蒙眼布,胡乱揉成一团,一起塞在屁股下面。 身穿白袍的伊拉斯卷起门帘,一边把灯火藏在背后,走了进来。大概伊拉斯要巴德跟着他进来吧?那名负责照料拉比莎的少年也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样,低着头跟在后面。 「……您有点灯吗?」 被伊拉斯唐突一问,黎度的心脏剧烈跳动,她摇摇头。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有味道……不过,算了。」 伊拉斯扬起嘴角哼地笑了一声,站在门口,宛如欣赏一幅美景似地看了房间内部一圈。 「有客人来过吗?这附近有人在吗?」 视线朝着其他方向的黎度,被伊拉斯问了之后,紧张得身体僵硬。 「没有,没有人。」 「这样啊。这个少年,好像弄丢了我吩咐他照顾的客人。他在找那位客人的时候,就走到这里来了。」 黎度知道在伊拉斯背后的少年惊吓地抖着肩膀。她很明白巴德的心情。伊拉斯现在的语气,就连黎度也不寒而栗。 「没人在的话就算了。对了,巴德?」 突然被叫到名字,少年巴德吓得停住呼吸。 「做出这种事,就无法保证你的命运了,这也是无可奈何的。」 伊拉斯继续说下去的话,让黎度也一样自然地屏住呼吸。 「不能完成所交代的工作的人,星星是不会再继续引导他的。你真的没有其他事情要对我说吗?」 「啊……」 一直低着头的巴德,从喉咙发出吱嘎般的呻吟。 「请……请原谅我。我、那个……那个……」 巴德握紧拳头,脸上冒出黏腻的汗水,因恐惧而张大的眼睛盯着脚边的黑暗。 「什么事?我不会读心术,所以你要说得清楚一点我才知道。」 伊拉斯露出非常优美的微笑,然后把朝向背后少年的视线直接转向黎度。 「在正巫女殿下面前感到紧张,连该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吗?可是,我走出这个房间之后,就算你要说我也不会听了喔,因为我已经给过你好几次机会了。」 黎度全身僵硬,她一边感受到伊拉斯的视线,一边只能沉默地听着眼前的对话。她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再这样下去,说不定巴德会被脱离命运。 那在赫萨之间,多半是死亡的意思。 (明明只要说出来就好了……) 黎度一面感觉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动,一面在心中如此自语。 黎度自己不能把拉比莎交出去。可是如果巴德为了保护自己的性命而说出拉比莎的事,那就是命运了。 黎度绝对不会恨他,也不会生气。所以—— 「如果有什么事的话,你就老实地……说出来没关系。」 黎度用拘谨的语气,勉强说出那些话。 巴德抬起头,黎度看到他强忍的模样。他的呼吸变得相当紊乱。 (说吧,快。我不会生气的,请你自己……) 黎度表面上佯装平静,用眼神如此诉说。 「——您的舌头还真是残酷呢。」 伊拉斯彷佛觉得十分可笑似地说道。 黎度惊讶地扬起视线,伊拉斯带着冷漠颜色的眼睛正看着自己。 「您在劝他老实说出来吗?用刚才说没有任何人在的那张特别的嘴巴?」 ——黎度的胸口重重地发出噗通一声。 (啊……难道说……!) 黎度张大眼睛,视线回到僵硬的巴德身上。 他像冻结一样无法动弹。看起来正恐惧着自己的下场。 他不是不说真话。是不能说。 因为刚才,身为正巫女的自己说出了「没有任何人在」的证词—— (……因为我的话语会变为真实!) 一领悟到这一点,黎度的血色一口气从体内离开。 她认为自己已经很明白了;但尽管如此,她的认知还是很浅薄。 就是对赫萨来说,她是最接近星星真理的尊贵之人这件事。 「怎么了呢?正巫女殿下。您好像不太舒服。」 一直都很温柔和煦的声音,逐渐将黎度逼上绝境。 于是,黎度终于注意到另一件事。 她原本以为,伊拉斯的目标是那身为照料者、既小又可怜的少年…… (不对。伊拉斯的目标是……!) 「如果没有什么要说的话,我们就走吧,巴德。」 「呜……呜啊……请、原谅……」 黎度那可以看透黑暗的眼睛,清楚地看到巴德因恐惧而痉挛的脸。大粒的泪珠从他的脸庞边缘滚落,嘴角冒出细微的泡沫。 (啊……) 黎度不 禁想挺身而出。可是事实上,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 (再这样下去,那孩子会……) 然而,如果黎度袒护巴德的话,拉比莎的存在就会曝光了。若被发现了,拉比莎就会变得无法自由行动;那样就会在拯救乌尔哈的命运上产生阻碍。 没办法。这是命运,是无可奈何的。自己无法阻止。 (……没有、办法……) 黎度垂下视线,想等那些在头脑周围盘旋的讨厌东西过去。 伊拉斯眯起眼睛瞥了如此的黎度一眼,然后按着巴德的肩膀往回走。 ——就在此时,黎度背后的大气动了。 「等等!」 凛然又锐利的声音,彷佛划破黑暗一般飞出。 (拉比莎!?) 黎度抬起头时,拉比莎已经轻盈地跑过她的身旁。 拉比莎大胆地踏过床单,一步飞跃过床铺,落在伊拉斯眼前,并往上瞪着她的对手。 「别随便带走他,这孩子是负责照顾我的人吧!」 拉比莎说完的同时,之前盖住她的毛毯飘落地面。 「唉呀唉呀……」 正要走出房间的伊拉斯,用真的很惊讶的表情从上方俯视拉比莎。 拉比莎趁机先声夺人,她抓住巴德纤细的手臂,用力把他拉到自己背后。 「是我威胁他带我来的。他只是顾虑黎度,所以才没办法说出实情。因为如果他说了,说不定我就会伤害黎度!」 「哦……」 伊拉斯歪着嘴角,兴味盎然似地转过来看着拉比莎。 「你说你威胁他,是怎么威胁?你看起来连武器都没有,是个普通的女孩。」 「那个……你认为呢?我可是精灵使。」 拉比莎一边努力不让视线动摇,并指着伊拉斯手上的灯火说: 「不如我让那个火动起来吧?」 伊拉斯顺着拉比莎的指尖与太阳色的眼眸望过去,然后耸耸肩膀并摇头说: 「不用了,伊弗利特附体的辛姆辛姆使者小姐。要是又引起火灾就不得了了。」 「咦?」 听到那句话,拉比莎畏缩地稍微退了一步。 (他为什么会知道……) 自己的来历和在迦帛尔的珍奇小屋发生的事情,看样子这个男的好像全都知道。该不会他连自己来这里的理由都知道吧? 「你为何要如此包庇受你胁迫而带你过来的少年?真想不透。算了,想不透的事就别去想好了。」 相对于拉比莎,伊拉斯用鼻子讪笑起来,一脸从容不迫的表情把手搭在门帘上。 「你真是有趣的人。要不要换个地点说说话呢?」 「拒绝了会怎么样?」 「这个嘛。我就不能保证你和那孩子的命运了。」 拉比莎知道她握住的巴德的手臂在颤抖。这才是真正的威胁吧? 「……我去的话,你能不怪罪这孩子吗?」 「真是个亲切的胁迫者呢。好,我向你保证。」 揶揄般地说了之后,伊拉斯最后把视线投向一脸茫然的黎度。 「那么,正巫女殿下,打扰您了。之后我会再来看您。」 「啊……」 回过神的黎度,和一脸阴郁的拉比莎对上视线。 拉比莎像是要让黎度放心似地点头之后,拉起低着头的巴德的手,跟在伊拉斯后面。 (她要走了……!) 看到那情况,黎度在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驱使下跑到门口。 少年就要穿过门帘走到外面去时,她勉强抓住了他的手。 少年吃惊地转头,做了一件对他而言很愚昧的事,他确实地往上看着黎度。 「刚才很对不起。那个……」 黎度像是不让伊拉斯听见似地把脸凑过去,用非常小的声音对巴德耳语说: 「请你帮助拉比莎。」 少年因惊讶而张大的黑色眼眸,张得更圆了。 他的手指从黎度的手中滑走,门帘啪沙一声落下,挡住了去路。 黎度不能再往外跨出一步,一直站在原地。 2 暗之桎梏 (……接下来要怎么办?虽然我突然跳出来是很好啦。) 在内心流下冷汗的拉比莎再度回到狭窄黑暗的通道,被带领着走在与来时不同的路线,前往原本的房间。 要躲在途中的某个横穴里吗……她甚至这么想,但一考虑到巴德的生命安全,就不能随便采取行动。巴德走出房间之后,就因为伊拉斯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而先走一步,所以现在不在这里。 (结果不管是和乌尔哈或是黎度,话都只说了一半……) 虽然是因为每次都正好出现阻碍,但拉比莎总觉得好像是自己做事的顺序不对,于是消沉起来。 (三个人都各自分开,而且无法自由行动,真是糟透了。得想个法子才行。) 当前的问题是她自己的处境。现在暂且先被带回房间,之后会变得怎么样呢?不知道这点就没辙了。 (要问问看吗?只是问一下而已,他应该不会生气……) 他不会生气吧?像是要确认这点似地,拉比莎观察着走在前面的伊拉斯。 虽然她只看得到他穿着白袍的背影,但刚才和他互瞪过,所以记得他的长相。 大概因为年轻而且地位崇高的关系吧?总觉得他的长相有种高尚的感觉。先不论他所说的内容,他的声音并不激昂,反而还给人温和的印象;当然还要附加一个『不可大意』的但书。 拉比莎原本想像会出现一个更为阴险狂热的大叔,老实说这出乎她的意料。 「……请问,你之后打算拿我怎么办……?」 拉比莎打定主意开口问了之后,伊拉斯悠哉地转头看着拉比莎。 「你对我那么有戒心,会让我想说把你煮了或烤了……」 伊拉斯用明显是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然后微笑起来。 「总之,如同你刚才所听到的,我要先和你聊聊。」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变得怎么样,端看他们的谈话结果吧。 「我去见黎度,这是不可以的吗?」 拉比莎佯装单纯地问了之后,那柔和的声音说出毫不留情的回答。 「你就是那么认为,所以才躲起来的吧?」 (嗯,确实是……) 要是随便敷衍,被问到去见黎度的理由的话就糟了。拉比莎很快地换了话题。 「你好像知道很多我的事情,是听迦帛尔的占星之徒说的吗?」 拉比莎一边说,一边想到自己可能被对待的处境之一而吓了一跳。 「啊,难道说……你打箅把我交给他们吗……」 (来这里之前,我以为只要见到黎度就能想出什么办法,可是现在状况变得不太对了……怎么办?要是事情不进反退的话……!) 可是和拉比莎的焦虑相反,伊拉斯又稍微回头并摇头说: 「不,我没有那么想。我很同情你在迦帛尔的灾难。」 虽然看不清楚伊拉斯的表情,不过语气好像和他说的话一样带有同情。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那并非我们所下的指示。他们自始至终都是迦帛尔人,不可能把他们当成同一个民族来统制行动。」 「可是,你知道火灾的事情嘛?」 「当然,因为我得到情报了。毕竟我们有好几个同志常驻在那里。」 的确,那种程度的情报,就算不是伊拉斯也能轻松获得吧? (如果他不会把我交出去的话,就可以暂时放心了……) 但不知为何,拉比莎无法坦然感到高兴。 (……他说不是他们下的指示。) 那句话总让拉比莎耿耿于怀,她直接把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你刚才说不是你们下的指示,可是他们发起那种行动的原因,就是因为你们的教义吧?」 然而伊拉斯的说法,却好像他们与那件事完全无关一样,让拉比莎不太愉快。 (说什么没有直接下指示,明明就是你们让他们有那种想法的啊。) 拉比莎的怒气无法抑制地表露在表情和声音上。相对地,伊拉斯以一副丝毫不为所动的态度温和地回答: 「这个嘛,『不要强迫不接受教义的人,应该要把他们当做是在命运之外』这样的感觉没有传播出去,我认为我们也应该反省这一点。」 「我不是说那个,我是指把迦帛尔正当化,而且变得十分好战……」 「喔……确实好像也有那样的人呢。可是,那能成为责难我们的理由吗?我们无法为每个人的自我解释负责。」 宛如从边缘开始流泄的沙丘,他的回答平稳且没有停顿。 「我们把这个自古流传下来的星之教义,做为使心灵获得平静的一种技术,介绍给其他民族,但这是为了完成使命,而非以统制为目的。」 「说得冠冕堂皇,却教唆发动战争!」 托比莎双手紧紧握拳,挺直背脊,显露出她的忿怒。 「你叫黎度对相信教义的迦帛尔人,说什么命运之战之类的吧?如果目的不是为了统制,为什么要那么做!」 「看样子,你好像在备方面部有很大的误解……」 伊拉斯笑着叹气,然后不慌不忙地停下脚步,面向拉比莎。 「是否参加集会是个人自由,也不是听了托宣之后,就一定要遵从那个命运。他们的行动都是自发性的,不能以此责难我们。」 伊拉斯说话时,那双细长的眼睛定睛凝视着拉比莎,拉比莎不由得说不出话来。 确实如他所说的,当中也有受到感化的迦帛尔人自发性行动的部分。 不是随便听了就相信,是他们的教义与原本就在自己心中的真实契合,所以才接受了——把拉比莎关起来的男子也这么说。 「……可是,让他们相信的是……」 (不行,这样简直和小孩耍赖一样。) 虽然拉比莎无法认同,但再这样下去,自己显然会站不住脚。 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拉比莎姑且闭上嘴巴,瞪着一脸若无其事的伊拉斯。 (真让人恼怒。好像和他们没有关系,都是迦帛尔人自己要做的。) 那是不可能的。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奇怪,都是因为他们介入的缘故。 把迦帛尔的罪正当化的说法,和掀起战争的风潮,全都是伊拉斯所率领的占星之徒带来的。结果他居然满不在乎地说与他们无关。 自顾自地煽动之后就不管了,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 「看样子,我们好像真的被严重误会了呢。」 伊拉斯看着拉比莎气愤的脸自语着说,然后举起手。 「站着说话也会累,接下来的话就到房间聊聊如何?」 不知不觉好像已走到了原本的房间。伊拉斯马上撩起一旁墙上的门帘,另一只手指向房内,催促拉比莎进去。 尽管犹豫了一瞬,别无他法的拉比莎仍只能乖乖走进门口。伊拉斯也很快进入房间,把烛台的火转移到房间里准备的油灯里。 「尽管如此,我真的很同情你呢,拉比莎阁下。」 伊拉斯的视线落在逐渐燃起的火焰上,同时再度用若无其事的语气开口说道: 「那些人应该要保护住好不容易得到的真实与平稳,却践踏你,只会要你担负责任。你已经处于不管做不做都会受到责备的立场。真是很不讲理呢。」 听到这番话,拉比莎猛然停下脚步,注视着在桌子上方弯下身体的白色背影。 灯火稳定在一定的亮度,朦胧地照亮了整个室内。拾起头转身的伊拉斯,看到拉比莎还站在房间中央,于是用手指向她背后的床 。 「请坐。如果你希望的话,我不会再靠近你了。」 伊拉斯一边说,一边从桌边拉出粗糙的木椅坐下。 看到伊拉斯坐下,拉比莎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走近床铺。她刚刚杵在那里,与其说是对伊拉斯怀有戒心,倒不如说是被他的话吓到。 (为什么突然说那种话……) 拉比莎不自然地坐在床上,把手放在膝头,她发觉自己的内心有点儿动摇。 一不留神,伊拉斯的话就一点一滴地在心中响起。 为什么对这种事……在内心深处如此想着的自己,其实一下子就赞同了伊拉斯的话。她也认同地想:原来如此,状况很糟呢。 (……不要被扰乱了。仔细思考吧。) 对方的立场和自己相对,把他的话全盘接受是很危险的。 (说起来,我会遇到这种事,都是这些人……) 「你认为如果我们没来到迦帛尔会比较好吗?」 伊拉斯彷佛看穿拉比莎的心思般说道,拉比莎惊讶地拾起头。 「为了改变接受星之教义的迦帛尔人的想法,你认为得设法改变正巫女殿下的托宣,所以才会来到这里。是吗?」 一下子就被说中目的,拉比莎身躯一震,露出狼狈的模样。 (要敷衍过去吗……!? ) 在那一瞬间,好几个用来否认的词汇在拉比莎的头脑中打转,但结果在她说出口之前,伊拉斯抢先开口了。 「你卓越的行动力值得称赞。可是你搞错了。战争的火焰打从一开始就是他们引起的。我们不管说什么都无法轻易消去,就算没有托宣,也会因为其他事情引燃吧?因为这是他们自身的期望。」 「是……是吗?我倒是不那么认为。」 拉比莎忍住胆怯的心情,终于开口反驳: 「接受你们的教义的人,其实应该并不想打仗。可是他们被为了保护平衡啦、命运之类的话语操弄……」 「你要那么想是你的自由,但仍然不能用来责难我们。」 拉比莎感觉到,伊拉斯的语气出现了些许的刺与冷漠。 「我们依循着我们的信念,向许多人宣传星星的指引。虽然在迦帛尔引起很多人的共鸣,但你不在其中。事情就只是这样而已吧?」 「那……或许是那样没错……」 「拉比莎阁下。我知道很无礼,但请容我说句明白话。」 伊拉斯温和地说道,同时将头微微倾斜,然后直直盯着拉比莎。 「你应该只是不想在内部树敌,所以才把责任转嫁刭我们这里来的吧?」 「!」 感觉上像是武器突然被抽走一样,拉比莎说不出话来。 「我们只是藉由托宣来妨碍的人,但你们同为迦帛尔人,所以只要你说出来,大家就会理解,你是那么想的吧?不过很遗憾,你还是弄错了。」 在拉比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时,伊拉斯继续淡淡地说: 「你和他们信仰的东西不一样。对于他们的强烈劝说,你不是也没有回应吗?那你又为什么会认为,自己的做法可以说服他们呢?或许你可以说他们其实是不想发动战争的,但我实在是百思不解。」 「……那是……」 拉比莎发出呻吟般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抓住衣服上的胸饰。 (什么转嫁责任……我根本没想过……) 她的确是不想和迦帛尔人为敌。 只要说出来,大家一定能明白,她是这么想的。毕竟自己,还有两次想杀死自己的男子,想保护重要事物的心情是一样的。 她并没有打算转嫁责任,她认为,事实上占星之徒正以不知名的目的,教唆迦帛尔人。托宣一定有阴谋。 但是,伊拉斯说只是彼此信仰的事物不同,直接了当地否定了。 自己的想法好像完全被伊拉斯看穿,让拉比莎一下子不安了起来。 (……不行,不可以气馁。如果黎度撤销了托宣,这个人会很困扰。所以他才会说这种话。现在不能被他扰乱……) 拉比莎紧抿着嘴唇,对自己如此说道,并忍住不低下头,接着她发觉背对着油灯的伊拉斯,好像忽然在微光中笑了起来。 「好强烈的眼神。原来如此,不愧是伊弗利特的召唤者……」 伊拉斯的手靠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颊,停顿了一下子之后开始说其他的事。 「你知道吗?听说让你烦恼的一部分迦帛尔人组织了讨伐队,派遣到周边的村镇去了喔。好像是要对抗那个『沙岚的后继者』的措施,因为他们被称做义贼嘛。据说已经产生了颇大的反弹。」 「咦?」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她瞠目结舌,反覆思索那不熟悉的词。 (讨伐队……讨伐?也就是说,迦帛尔自己要去打倒对方?) 可是若是去『沙岚』的据点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派去周边的村镇?而且所谓的产生了顿大的反弹是…… 「他们与被怀疑是否藏匿了『沙岚』的当地居民之间,发生了一点小纷争。虽然还不是大规模的战争,但再这样下去,只是迟早的问题吧。迦帛尔的评价正再度走上恶化一途。」 (小纷争……) 拉比莎反覆咀嚼伊拉斯的话,一点一点理解后咽下。 不久,拉比莎全身竖起鸡皮疙瘩。 (不会吧!) ——人手一把武器,逼近迦帛尔的忿怒的人们。 曾经见过的景象,在拉比莎的眼睑里闪烁。 笼罩在周围的热气,甚至沙子的热度都复苏在肌肤的记忆中。 当时,迦帛尔那一方没有掀战的意思。所以还可以勉强阻止。 可是,这次不一样。 用力踩踏着升起摇晃热浪的沙地,手持武器往前进的,是迦帛尔这一方。 (怎么会……!) 拉比莎宛如冻结一般无法动弹的手脚里,脉动的血液正在奔腾。 (如果变成那样的话,就已经……!) 她一直认为非阻止不可。 现在还来得及。所以她要得到黎度的协助,尽可能让大家清醒过来。 可是战端那么快就开放了吗? 「这样你明白了吗?战争的火焰来自他们。」 伊控斯静静地重覆先前说过的话,淡淡地继续说: 「就算是正巫女也无法改变。不过如果是你自己的话,说不定可以稍微改变事态……」 拉比莎费力地移动眼睛,把焦点从空中移到他的脸上。 「……什么意思?」 「不过,我的话对你而言,只会玷污你的耳朵而已吧?」 与其说伊拉斯在讽刺,不如说只是单纯地以说笑般的语气开场,然后他用简单易懂的话语向拉比莎说明。 「我的意思是,迦帛尔应该也有和你抱持相同想法的人吧?不妨将那些人集中起来。接受占星教义的迦帛尔人行动力很强,是因为他们很团结。就我所知,我还没听过除了他们之外的其他人曾集结起来发表言论呢。虽然在圣园内部,好像勉强有被称为稳健派的人在……这样说来——」 伊拉斯的视线忽然从拉比莎身上离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 「那位稳健派的代表园丁,最近好像受到监视。虽然我忘记他叫什么名字,不过他和你一样都有太阳色的头发……该不会是你的家人吧?」 「你说什么!?」 拉比莎大叫,忍不住把身体往前倾,差点站了起来。 (哥哥受到监视?那种像对待罪犯的行为,简直太侮辱 人了!) 血液一口气冲上她的头。 仔细想想,派遣讨伐队之类的事情,哈迪克和园长等人不可能会默默忽视。 想掀起战争的人如果用那种行为封锁哈迪克的行动,强硬地进行准备的话,就太卑鄙无耻了。 (虽然杰克斯说哥哥平安无事,但或许事实并非如此。) 圣园已经不是一块团结的磐石;那里已非安全之地。 这一点,被伪造的命令书叫出来并受到监禁的拉比莎,再明白不过了。 (如果只是监视的话还好。可是,如果他们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你差不多该承认了,承认你和他们不一样。」 伊拉斯柔和的声音,渗入拉比莎受到打击而呈现无防备状态的耳朵。 「要和所有人心意相通是不可能的。应该要把自己能保护的事物和不能保护的事物区别开来……否则,就会真的为时已晚了。」 伊拉斯以既不是说给拉比莎听,也不是用自言自语的音量说完之后,悄悄地把手放在椅子扶手上站起来。 他好像感觉到某种动静。他从门帘的缝隙确认房间外面的状况,然后回头对拉比莎微笑。 「你的餐点好像来了,那我就先失陪。请不要擅自行动。如果你有话想对正巫女殿下说,我会帮你安排。因为我们之中也有脾气暴躁的人……」 伊拉斯对着脸色苍白的拉比莎一鞠躬后,走出房间。 娇小的少年站在阴暗的走廊上。 巴德低着头微微颤抖,胸前拿着一个有点深的浅盘,里面有将粗磨小麦清蒸做成的主食,以及炖煮梅乌肉与蔬菜的汤。 伊拉斯默默地站在巴德前面,用烛台缓缓照亮他纤瘦的身体四周。伊拉斯看见一个小瓶子的头探出粗布衣服的缝隙,于是把瓶子拿起来。 那是一个朴素的附盖瓶子,似乎很适合携带极少量液体。 伊拉斯拿起瓶子在耳边摇晃,只有一点点声音。里面应该还留有一些。 打开盖子确认味道后,他把剩下的二、三滴洒在浅盘上。 伊拉斯把空瓶子藏进自己的衣服里,经过少年时悄声地对他说: 「下次要全部加进去。」 巴德屏住呼吸,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毫无感情的命令。 ……如自己所想的,她是个单纯的女孩。 伊拉斯一边沿着刚刚才走过的黑暗通道走,一边用这句话汇整他对拉比莎的印象。 (不过她有鲁莽的行动力,放着不管似乎会变得很麻烦。) 实在令人愕然。若被放在连左右都分不出来的漆黑空间里,一般人都会乖乖待着才对。都是因为她,从白天开始就增加了无谓的工作。 (在我的脚本里,原本没有预计要让她出场的……) 他曾预料过应该会发生一些稍微平稳的事态,像是乌尔哈过来,或是在迦帛尔被辛姆辛姆的使者攻击。 可是拉比莎甩开那些自己跳进来,老实说,伊拉斯做梦也想不到。就算考量到她与黎度的关系,也想像不到吧? 还以为拉比莎单纯只是个监视对象,没想到她们的感情好像变得更好了。 (也罢,好不容易自己送上门来,不能白白让她回去。) 伊拉斯一边打哈欠,一边用有点疲倦的头脑思考着。 真幸运,他才在想有另一个火种也不错。 因为时机正好,就让她带着那个火种回去当伴手礼吧。 (不愧是长年被称为圣地,迦帛尔里的稳健派依然根深蒂固。他们巧妙地让迦帛尔避开了完全分裂的状态……) 在这一点上,迦帛尔的顽强远超乎伊拉斯一开始的想像。虽然应该也与居民的性格有关,不过圣园园长的领导出乎意料地高明。 虽然标榜稳健派,却拿生病当藉口,不太露面,而是用观望的态度给予激进派交涉的余地,拜此所赐,才使圣园内部的对立不至于愈演愈烈。 虽然或许也有人批评说态度太胆小,但那应该说是年纪的智慧吧。要摧毁那微妙的平衡,拉比莎可说是适合的人选。 (果然大部分的迦帛尔人,个人的憎恨还不够大……) 伊拉斯想起某次他对『沙岚』的头目札库罗说过的话。 弓不管是你那里还是迦帛尔那里,憎恨与忿怒都不够。』 以前伊拉斯曾对札库罗说,那是企图引发暴动的失败原因之一。然后为了让这次不再失败,他把智慧和力量都借给札库罗。 要在不憎恨也不忿怒的情况下持续战斗,是很困难的。反过来说,只要具备那二者,不管多久,人人都能继续奋战下去。拉比莎他们也是一样。 (那个人……是叫做哈迪克吗?从那个反应看来,果然应该要瞄准他。) 像在市场挑菜一样,伊拉斯很爽快地决定了目标。 虽然之前假装不知道,不过伊拉斯还记得名字。听说他是拉比莎唯一的亲人,他们是感情很好的兄妹。如果他被激进派伤害了的话,会怎么样呢? (若要做火种,就必须准备得很完美。) 在准备完成之前,伊拉斯预定要让拉比莎睡上二、三天。 还真是可怜哪——伊拉斯事不关己般地喃喃说。 (不过,命运就是那种东西啊。如果让这里的人来说的话……) ——真是无聊的说法,伊拉斯冷冷地想。 当然,话语本身是没有罪的。无聊的是那群大肆宣扬的人。 这个深信自己的民族被赋予管理中央沙漠的任务,自称为赫萨,在封闭的世界里持续守护纯血的最古老民族。 (赫萨……在古语里指的是『特别之人』的意思。) 从那么古早以前就自我意识过剩了吗?伊拉斯不禁笑了出来。 他囤想起,就连第一次站在祭司连的老人们面前时,他也一样笑了出来。 那是在他的母亲亡故后,偶然间遇到的媒介者引荐之下,他踏入了星都纳诸穆的时候。当时伊拉斯应该才十一岁。 『你在笑什么?』 伊拉斯记得他被责问之后,无可奈何只能满面微笑地回答: 『没有。我一想到这里是我的故乡,就很高兴。』 你们全部都穿着一身黑袍,以夸张的形态坐成一排的样子太好笑了;明明在外面的世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你们的事——这些话伊拉斯实在说不出口。 虽然很明显是违心之论,但伊拉斯的回答让老人们深深点头。 『直接继承正巫女血脉者,要以祭司的身分领受教义,这是惯例。你会回到此处,应该也是既定的命运。以后,你要好好学习。』 然后又对恭敬地低下头的伊拉斯如此补充说道: 『不过,你不能把与你的出生相关之事告诉他人。你的父母自己做出了违背命运的愚蠢举动。如果你不能对此有所醒悟,或许连你自己也会违背命运。你要充分明白这一点,连父母的份也一起努力。』 伊拉斯觉得实在太滑稽了。他好想立刻转身离开现场。 但是,伊拉斯努力压抑自己。 待在这里的话,至少不会挨饿。就当作是配合这出闹剧的报酬。 『我明白了。我会暂时和各位一样穿着黑袍,做为警惕。』 这是他最起码能做到的顶撞,但老人们严肃地点头说:『你有这个心,很好。』 在老人们面前告辞之后,伊拉斯被一位上级祭司带去宿舍。 『……你长得好像令堂。』 在前往宿舍的途中,那位祭司频频看伊拉斯的脸,并如此喃喃说道。 伊拉斯觉得不太开心,以「嗯」这声肯定的简短回答结束对话。因为伊拉斯虽然对自己的长相没有兴趣,但他也知道他的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遗传自父亲,而五官像母亲。 就算不以亲人的眼光来看,伊拉斯也认为母亲是个美人。寄居在江湖艺人一家篱下时,伊拉斯母子基本上靠占卜与乞讨维生,不过他长得很像母亲,所以也常被叫去卖其他的东西。 因此关于长相,他没什么好的回忆。 『我之前也是配偶候选人。没想到会变成那样……』 上级祭司一边走在前面,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说道,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似地补充说: 『生孩子也是正巫女的工作。她可以从上级祭司中选出好几人当配偶。』 伊拉斯皱起眉头。告诉他那种事情只会让他困扰。真是粗神经的男人。 『下一个正巫女终于在今年出生了,但挑选随从很困难。因为要是又发生像以前那种事情就麻烦了。祭司连也变得很慎重。』 他回头瞄了沉默的少年一眼,露出讨厌的笑容。 『你也别胡来喔。因为你的身上流着诱骗正巫女的男人的血。』 如果是现在的伊拉斯,他应该可以面露微笑,巧妙地做出许多反击吧? 可是,当时的伊拉斯还不成熟,好不容易才面无表情地别开目光。 接着,男人从他的视野外伸出手,粗暴地抓住他的下巴。 『你真是个狂妄的家伙。你要记住,地位比你高的人对你说话,你都要回答是。』 男子一边责骂般地说,一边露出贼笑。他对此感到愉快。 ——结果这里也和外面一样吗?那眼神真讨厌。 虽然在来这里之前伊拉斯就大致预料到了,但亲眼看见现实,让他再度感到沮丧。 伊拉斯很快就决定放弃了。 他无法否认,他的内心某处曾对故乡这种东西抱持着若干期待。 可是,他决定再也不期待了。他变得不关心这里的所有人。 如此一来,不可思议地,不管别人对他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变得完全不在乎。 『是的,我明白了。感谢您的指导。今后请您多多指教。』 男子露出有点儿惊讶的表情,不过很快就感到满意地放开手。然后他们到达要去的房间时,他好像挺中意伊拉斯一般地说: 『如果有什么困难,尽管来问我。』 男子把手放在伊拉斯肩上,摆出一副莫名亲切的模样,年幼的伊披斯一边目送他离开的背影,一边露出浅笑。 ——这是场游戏。就先拿个棋子吧。 伊拉斯拍拍刚才被男子碰触的肩膀,同时想起在棋盘上用棋子对王穷追不舍的波斯象棋那个游戏。 为了靠赌博赚钱,伊拉斯曾经从江湖艺人一家那里学了一些,因此他知道自己并不讨厌也并非不擅长这种策略性游戏。 ——是赢是输都无妨。反正只是个游戏…… 刚才的男子是第一着,不过只是个弃子。那种东西不需留着太久。 等到手上的棋子增加时,迟早会舍弃。 (明明是想快点舍弃的,结果却花了好几年。) 对过去不成熟的自己苦笑了一下,伊拉斯停下脚步。 他来到黎度的房间。往返于阶梯与狭窄的通道,让他感到疲倦。 (结果,还是要来拜托她吗?) 『……我不太喜欢那个人。总觉得很可怕。』 当时黎度如此说着并系紧抱住伊拉斯的脚,她所指的就是那个弃子。 伊拉斯认为这在二方面来说是个好机会,于是对黎度耳语说: 『那么,你就稍微动点脑筋,去向祭司连的老爷爷们说说看吧。』 顺利的话,黎度也会变成他的棋子。他觉得这样的布局正好。 『因为你的话语拥有力量……』 被怂恿的黎度,大概按照伊拉斯所说的,彷佛预见了与男子有关的不祥未来似地,去向祭司连的老人们耳语了吧? 之后,就没有再看见男子的身影。 伊拉斯达成目的,黎度知道自己的愿望实现了。 (那时候明明和我那么亲近,坦率又可爱……是到了叛逆期吗?) 伊拉斯耸耸肩,然后对着房间里说: 「黎度,是我。您起来了吗?」 过没多久,伊拉斯听到允许他进入的回答。黎度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不安。 (她在担心朋友吗?还是说……) 伊拉斯掀起皮制门帘,为了不刺激黎度的眼睛,他把烛台放在背后,缓缓走进房间。 黎度用和他离开房间时一模一样的姿势坐在床上。 「伊拉斯,拉比莎呢?」 好像连提问都感到害怕一样,黎度的声音因紧张而变尖了。 「……她只是来拜访我而已。我们稍微聊一下后,她马上就会回去了。」 所以让我再见她一面——黎度大概是想这么说吧。 (聊一下?到底要聊什么?) 伊拉斯没有立刻回答的打算,和他待在拉比莎的房间时一样,先从桌边拉出木椅坐下。 他放下烛台,留心不让火光直接照到黎度的眼睛,且没有点着房里的油灯。 「看样子,您好像还不太明白自己的立场。」 因为房间里几乎一片黑暗,所以伊拉斯看不清楚黎度的模样,但经由房间里的气氛,他知道黎度应该正凝视着他。 「其他祭司会怎么看待亲近正巫女的人,您不可能不知道吧?」 「这……」 黎度欲言又止地叹了一口气,陷入沉默。 「如果您希望她平安回去,就别再和她接触比较好,不是吗?」 伊拉斯靠着扶手,用手背抵住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在黑暗深处的黎度。 「——还是说,您有事情想拜托她?」 黎度稍微倒昅一口气。 (说中了。她果然听说乌尔哈的事了。) 拉比莎是和乌尔哈一起被抓的,她见到黎度之后当然会告诉她。 黎度说不定是挂念被关在牢里的乌尔哈,拜托拉比莎设法帮他逃走。 (然后乌尔哈是来帮黎度逃走的?哎哎,真是感人哪。) 感到麻烦的伊拉斯轻轻叹气。就算这么说也没用,在现在这个阶段,他还不能放黎度走。只要正巫女在身旁,对赫萨而言,就能产生很大的向心力;棋子就会不断增加。 而且,他也没有打算马上对乌尔哈处刑。 (他都来到这里了。我想见识一下他能努力到什么地步。) 伊拉斯想起在满月之夜,自己带着黎度离去时,拚命追上来的乌尔哈。 ……让人有点儿生气。 如果乌尔哈打算和黎度逃走的话,机会应该多得是。 明明他之前什么都没有说,因为戒律而一直缄口不语。 但是却挑在这种时候,神情激动地跑过来…… (安眠药看来也没有发挥效用,他一定有什么企图吧?) 虽然伊拉斯发现了,但他并不打算阻止乌尔哈。就算不拿乌尔哈怎么样也没关系,伊拉斯只要先掌握住黎度就好了。 (不管谁来,只要她本人不动,就没有意义。) 心情变得莫名地冷静,伊拉斯往上瞄了一眼,看着坐在黑暗中的少女轮廓。 伊拉斯会像这样特地造访黎度的房间,是为了把之前一直没使用的重要王牌亮给黎度看,好封锁住黎度的行动。 「对了,我还没告诉您乌尔哈 的秘密吧?」 伊拉斯若无其事地说了之后,黎度的反应激烈到让他感到有趣。 「咦!?你、你要告诉我吗……?」 黎度惊慌失措,说话有点儿结巴。 「您不想听吗?」 「不、不是,我没有……」 「那么,乌尔哈背叛您的理由……」 「等一下!!」 伊拉斯才淡淡地开口,黎度就发出尖叫似的声音,打断他的话。 「怎么了?」 「啊……那个……」 黎度大概也没料想到自己会有那种反应吧?她咽下一口气,沉默了几秒。 「……我有稍微猜想过。我可以先说说看吗?」 「要确认您的想法吗?可以啊。」 伊拉斯轻轻点头,黎度看着他的脸,一脸不安地开日说: 「如果乌尔哈是因为恨我才背叛的话,原因就是那件事了。就是那拥有温暖光芒的女人和她的儿子……因为我的缘故,害他和那两人被拆散了。」 乌尔哈隐瞒着某事——因为有这种感觉,黎度翻出过往的记忆,思索每件事情。 可是最后她只想得到这件事,她认为光是这样,就有充分的理由了。 (因为我叮嘱说,要她再来见我……) 女子按照黎度的期望,屡屡带着儿子来找黎度。 两名大人很温柔,婴儿也很可爱,好像突然有了家人一样,让黎度感到非常幸福。她甚至认真地许愿,可以的话,她希望每天都一直和他们在一起。 然而和她的想法背道而驰,黎度有一次突然得到有关那对母子的不祥预知。 (二人的光芒离我远去且消失……和预知乌尔哈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黎度第一次害怕预知的力量。 「我想设法留住那二人。于是就想违抗命运……」 ——诚实地把预知的情况向祭司连报告,是正巫女的义务。 祭司连会解读预知的意义,用尽方法让既定的结果平安无事地完成。那是因为如果有事物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妨碍命运,自然的力量就会为了除去阻碍物而运作,因此受到原本不会承受的灾难。 然而黎度不顾自己的义务,向祭司连提出想让那对母子一起在自己的宫里的愿望。她相信只要自己许愿,就会实现。 可是她的期待落空,不知为何,从那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对母子了。 「就算我问那二人怎么了,乌尔哈也只是默默摇头。不过我当时听到一位祭司说话,才知道真相。」 那是黎度为了前往某个仪式,走在平常几乎没人走的通道上时的事情。她听到有人正在对新任祭司说话。 『听好,你可千万别想接近正巫女殿下喔。要是随便和正巫女殿下变得亲密,会被上头盯上的。前阵子就有一般徒的母子因此被送到东方去了。注意一点。』 ——咦!?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仰望乌尔哈。 乌尔哈赶紧拉着她的手离开现场,但已经太迟了。 「结果,还是不能违抗命运。打算违抗命运的我,不过是按照既定的剧本行事而已。预知的事情成真了……!」 愿望会实现,是黎度的错觉。那只是暂时扭曲命运而已,之后一定会受到很大的报应:灾难会降临在妨碍者的身上。 正巫女明明不能和任何人变得特别亲近,黎度却扭曲了那个命运,恣意妄为。所以那二人才会被排除。 黎度的话语很特别,只要说出来,愿望就会实现。这句话或许本身并不是个谎言。 可是那是有代价的。伊拉斯没有告诉她这一点。 (就因为会实现,所以我才不能抱持希望!) 黎度深痛地明白了那一点,从那之后,她不再抱持任何希望,但是…… 只有一个愿望,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舍弃。 「我想找到那二人,向他们道歉。我想把他们还给乌尔哈。所以我离开星都之后就询问星星,追寻那二人的行踪。可是一直没有找到……」 黎度认为,那是因为她占星的精准度不稳定。 「……仔细想想,乌尔哈不想让我和那二人见面,那是当然的。」 (因为那二个人是……虽然我没有明确问过,可是,一定是……) 打从黎度懂事开始,她就隐约感觉到一件事。那个拥有温暖光芒的女子和婴儿,说不定是乌尔哈的家人——也就是他的妻儿。 有职务在身的人,婚姻不会受到认可,但其实像祭司之类,私下拥有家人的例子,很多都是公开的秘密。所以那两人对他而言也一定是如此重要的关系。 但黎度破坏了他们的关系。 (因为我没有家人……我一定没有真正明白乌尔哈的痛苦。) 黎度和乌尔哈是同志。失去那二人后,她认为她和乌尔哈是一样悲伤的伙伴,但其实并非如此。只有他们三人之间的羁绊是特别的。黎度无法加入。 所以乌尔哈的伤痛、绝望、以及恨意,一定超乎黎度的想像。 他应该憎恨着那以一句半调子的话,就决定了自己一家命运的年幼正巫女。 「应该是这样的吧?伊拉斯。乌尔哈其实已经发现什么了,可是他隐瞒着不告诉我。你说那就是背叛……」 黎度含糊地没有说到最后,坐立不安地等待伊拉斯的回答。 是否找到那两个人了?黎度认为伊拉斯一定会给她一个答案。可是—— 「……原来如此。您是那么认为的啊?」 一张开紧闭的嘴巴,伊拉斯就说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 「我那么认为……?」 黎度将视线往上,看到伊拉斯用好像在思索什么似的眼神看着自己。 「不、不对吗?」 「嗯。有一点您搞错了。」 说完之后,伊拉斯又沉默了一下。 「您认为,那对母子在东方吗?」 「……对啊。我是那么听到的。而且我询问星星,出现的也是去东方寻找……」 正确说来,黎度探索的对象,是那母亲绑在儿子手上的饰带。那是用自己的头发编成的护身符。 因为如果对占卜对象抱持强烈的情感,就会被自己的愿望左右,而得不出正确的结果,所以必须采取这种间接的手段。 伊拉斯轻轻叹一口气,摇头说: 「您听到那对母子『被送往东方』,就单纯地以为是被放逐吗……那个啊,是祭司之间通用的暗语。」 「暗语?」 「东方是太阳升起的不祥方位。就是脱离命运,被处刑的意思。」 因为伊拉斯说得太干脆了,黎度惊讶地发愣了好一会儿。 ——不久,一只看不见的手,痛击着她的心脏。 「咦、咦……?」 「有上一代的事例在先,因此当时的祭司连对于接近正巫女的人,变得过度敏感;所以只要判断有一点危险,就会趁早把芽摘除吧。」 (——这是怎么回事!?) 黎度的背上渗出湿淋淋的汗水。 怎么会有那种事?可是星星、还有乌尔哈也…… 「不存在的东西,星星也没办法找的。是您的愿望与臆测,造成了占卜的结果。」 「你……你骗人!」 伊拉斯彷佛读出黎度心思一般的回答,让黎度的手脚失去力气。 「可是乌尔哈依照我的命令出去探索旅行了啊!依照我占星的结果……」 「所以说,他背叛了。」 伊拉斯用非常冷静的声 音打断黎度的话,淡淡地揭露乌尔哈的行动。 「我之前说过,我们的同志跟在乌尔哈后面,发现了他的秘密吧?您以为他往哪里走?是星都纳绪穆喔。」 黎度琥珀色的眼睛凝视着半空中,回想星都的位置。那个地方,从迦帛尔的位置看来是西南方。不管再怎么搞错,都不是搜索东方时会顺便走到的地方。 「他应该知道,那二人老早就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吧?但是他却假装听从您的命令,故意走去星都。这是怎么回事呢?」 就算被伊拉斯这么问,黎度也不可能知道。 「他知道真相,却在仍然相信他们还活着、并想出去寻找他们的您旁边,一直保持沉默。到底是为什么呢?」 就算被伊拉斯这么问……黎度更加想知道答案。 「乌尔哈想在星都做什么?虽然无法知道得那么准确,不过也有已经确实知道的部分——就是他的雇主是祭司连的老人们,也就是保守派的那伙人。」 黎度生硬地将视线从空中拉回来,看着伊拉斯的脸。 「随从的使命是保护你,以及监视你。当然也有义务向祭司连逐一报告你的行动。你离开星都,擅自命令随从行动。若是知道这件事,他们就会把你当成是反抗的正巫女吧?」 那是当然的。可是黎度之前担心的是,会因此追究到乌尔哈身上。如果乌尔哈主动去报告的话…… 「如果就算我详细说明,你还是不明白的话,我就单刀直入地说罗?」 双手的指尖在胸间交叉,伊拉斯稍微眯起眼睛。 「乌尔哈是来杀你的。他一直在等待复仇的机会。」 这句话完全没有真实感,但仍让黎度背部颤抖。 「因为你到我这里来,保守派的那伙人终于做出判断,认为你加入了修正派吧?乌尔哈名正言顺地得到要取你性命的大义名分,就这么来到了这里。幸好在那之前就抓到他了。」 黎度虽然明白伊拉斯所说的事情,可是没办法认同。 「……可、可是,他一直都很温柔耶……?」 黎度想到说了也于事无补的事情,忍不住说出来。 「就连那个事件之后……不管什么时候,他和我在一起就能让我放心……」 只有这点是确实的。 明明黎度好不容易才认为,就算乌尔哈怨她、骗她都是没办法的。 没想到岂止如此,乌尔哈还恨到想杀了她,心中一直怀着复仇的想法—— 「我明白你不想承认的心情,不过那是他的策略。」 伊拉斯同情似地淡淡微笑着。但他说的话却毫不留情。 「因为让你信任之后再背叛你,带来的伤害比较大。既然你让他的家人被杀,他当然也会想让你一样尝到失去的痛苦,不是吗?」 彷佛愉快地看着年幼孩童发脾气似地,伊拉斯轻轻歪着头。 「当然,就算你不明白,我认为也是无可厚非。」 「……啊。」 黎度只稍微张开口,就把反驳的话吞了回去。 的确,没有家人的自己,无从得知乌尔哈的悲伤有多大。 (可是没想到,这么严重的事情,他居然会一直瞒着我……) 若是如此,就无法断言说,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你好像还是不明白耶。」 黎度听到伊拉斯像是叮嘱般的低喃。 (……这是指,我从一开始就没有和他一起悲伤的资格吗……?) 微温的水珠,滴在黎度放在膝头的手背上。 3 解说者 时间稍微往前回溯。 现在是比杰泽特因升起的太阳而着急时还要晚,但比拉比莎在黑暗中不安地醒来时还要早的时段。 在商队都市曼纳某问旅店的一个房间里,有一群古怪的男女,他们心中暗藏着像狂欢一样的兴奋,进行某项计划的准备。 其中还有一名脸色红润的美少年,昨天才刚加入这群人。 他曾经想过,将来说不定有自己作词作曲来唱歌的需要。那是他还在一个叫做纳古鲁斯的城里,在富豪家中当艺奴隶时的事。 豢养他的夫妻,非常喜欢收集珍稀物品,也就是说,一旦变得不再珍贵了,有时就会被抛弃。 他们是因为看上自己用歌声吸引水精灵的特技才买下自己,但是无法保证这个能力永远不会消失。 如果他们腻了,自己就无法再待下去。应该要趁着还受宠爱的时候,学点什么技能才对……他发觉这点之后,就缠着那对夫妻要学习文字,如果宴请著名诗人,就在诗人近旁唱歌给他听,还大量阅读夹杂故事歌的故事书籍。 回想起来,那或许正是成为吟游诗人的修行。 光是生存就要拚命了,根本不知道世界上什么事情才是幸运。 ——一边不确定地想着那种事,亚里耶现在正与芦苇笔和兽皮纸奋斗。 「非常美丽的——美丽……呃……欸,大叔,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啊?」 「克莱舒家的夫人吗?她叫嘉莉玛喔。」 「对喔。献给美丽的嘉莉玛……这样。好,就这样吧?」 在文章结尾点了一下,他放下笔后心满意足地拿起纸。他的背后聚集了好几名游徙民一族的男女,他们围绕着一张大纸,开始彼此说起话来。 「如果要在曼纳闹事的话,果然还是要在中心位置吧?尽量找开放场所比较好。这样一来——」 「那就是日晷广场了吧?我听说那里从傍晚开始会变得十分热闹,若要告诉摆摊的人,应该是个不错的地方。水井附近会打扰别人,还是避开比较好。」 他们一边指着商队都市曼纳的概略地图,一边决定进行某种活动的场所。 突然间,他们背后的门碰一声打开,出现一位把黑色长发绑在后脑勺、仪表堂堂的少女。那是他们自豪的年轻女族长——碧尔姬丝,简称碧姬。 她用闪耀的黑瞳瞥了室内一眼,关上门后双臂环胸,开口说: 「从头开始报告进展状况。荷莎。」 「是的。如这张概略地图所画的,我们已经大致掌握住这个市镇的架构。干线道路已经很完善。现在年轻人还在确认以防万一要逃跑时比较方便的小路。」 「了解。安纳,谣言散布的状况如何?」 「虽然年轻丫头很努力地做好事前工作,但毕竟是昨天才开始的,光是一个早上实在做不了什么。不过,克莱舒家好像不受欢迎,事情若闹起来,应该可以一口气扩大。」 「就用虽然异常但不引人注意的程度继续吧。接下来……」 像这样逐一确认伙伴分配的工作内容,最后碧姬把视线投向亚里耶。 「那,吟游诗人小弟写好很棒的歌词了吗?」 「算是吧。不过我话先说在前面,我才不是什么吟游诗人咧。」 亚里耶鼓起脸颊站起来,把刚刚写好的兽皮纸交给碧姬。 把纸拿过去的碧姬重重地坐在地板上,她把纸放下后,以公开给周遭看的状态开始默读。 「该、该算是参考吧……我是模仿一个故事写成的!」 见到碧姬之外的大人们也争相窥视,亚里耶不由得变得害羞起来,硬挤进人群中说明。 「双亲亡故,变得孑然一身的地主女儿,被坏商人觊觎财产而一度结了婚,但其实她有一个身在远方的佣兵情人。然后,她原本以为情人已死,却收到情人寄来的信,让她明白她以身相许的商人其实是个坏蛋,于是决定将商人赶出她的土地……是这样的故事。」 「哦~有这么好用的故事,真是太好了。」 一个大叔佩服地点头,亚里耶感慨地回答: 「就是啊。为了增加趣味性,有时也要引人热泪,我要把克莱舒家夫人为了这个市镇而仔细调查丈夫做的坏事的事绩适度改编,写出一篇很棒的故事歌——我是这么想的啦。」 碧姬在昨天的深夜,才下达如此唐突的命令。 一开始,亚里耶觉得闲得发慌。杰泽特从曼纳出发之后,过了一会儿,碧姬他们也陆续外出到夜里的市镇。 亚里耶别无他法,只好一直睡觉等待,碧姬等人到了曼纳市门关闭的时候才终于回来了。没想到,在那样的时间点,碧姬突然说要换投宿地点。 亚里耶慌张地跟着走了之后,下一个临时住所是可以让很多人住宿的商队旅店。不知何时,族里的其他成员也到了,他们极为简单地介绍了亚里耶,然后亚里耶和会合的成员一起,首次听闻碧姬等人来曼纳的目的。 新兴的商家克莱舒家与『沙岚的后继者』之间有可疑的关系。 揭穿这层关系有利于碧姬一族,也会成为杰泽特他们的助力。 他们想出一个最简单的方法,就是拉拢现在的克莱舒家夫人,也就是前撒鲁治家的千金,进行夸张的宣传策略—— 在亚里耶拚命了解状况时,周遭的人已经俐落地分配好任务了。明明已经半夜,但每个人被交付工作后,都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立刻开始行动。 亚里耶也没有空闲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行动。碧姬以极快的速度下指示,等亚里耶注意到时,已经轮到他了。 『你说说看,你会做什么?』 擅长什么事?会用武器吗?在曼纳有能发挥影响力的地方吗?……碧姬接连不断地问,在亚里耶要回答时,碧姬心中好像就已经决定了他的工作。 『我知道了。那,你就当游击部队。你就像拓荒一样到郊外或其他村镇晃晃,把得到的情报用歌声流传出去,所以明天之前,你要把歌词写好。』 碧姬说得非常爽快又简单,但亚里耶因此整夜没睡,陷入在桌前不断念念有词的困境。亚里耶考虑到是自己拜托碧姬让他加入,其他人也彻夜工作,而且他又不会做其他的事,所以绝对不能出雷抱怨。 (幸好之前碧姬他们出去的时候已经睡过了……) 亚里耶一边揉着眼睛下方的黑眼圈一边想,这时好像看完的碧姬抬起头。亚里耶紧张得约略挺直了背脊。 「写得比我想得还好嘛。不过说明有点太多了。她发觉丈夫做的坏事那一段可以不用写,然后加入丈夫用阴谋诡计把她和相爱的旅行商人拆散一段。」 「咦?真的有那种事吗?」 那和亚里耶参考的故事简直如出一辙。亚里耶惊讶地问了之后,碧姬耸耸肩膀说: 「怎么可能。不过那样写比较受欢迎吧?重点是要把克莱舒家塑造成坏蛋,让大家同情撒鲁治家的大小姐。」 「说得也是。加上了纠结的男女关系之后,传闻一下子就会广为流传了。」 名叫安纳的女子也一脸认同地点头。真是这样吗? 「可是,那样骗人好吗……」 「你在说什么啊?有人说这是事实吗?这是一首歌啊,歌。」 碧姬用鼻子哼哼笑着,挺起胸膛竖起食指。 「只要把复杂的现实写成浅显易懂的歌曲,再传给大家就好了。反正不管是什么样的故事都有尾巴和鬃毛,所以从一开始就放上豪华的鞍,大肆装饰一番,这样有什么不对吗?应该说找们很亲切啊!」 「转得也太强硬……」 「少 废话!快做!」 「是、是的!」 当他们像这样进行准备的时候,时间一转眼就来到白天。 曼纳几乎是从东方前往中央沙漠的族行,还有返回的旅途中的唯一门户,它是一座只要市门一开,进出的人就会络绎不绝地穿梭的都市。 尽管如此,太阳在天顶闪耀后,所有的活动仍然会暂时变得迟缓。 没有外出的人们,所做的活动只有睡觉或去浴场二种,这种说法一点也不夸张。在许多情况下,去浴场的人是女性与年幼的孩童。 那是因为曼纳的大型浴场,几乎都把白天设定为女性专用的时间。浴场是社交场所也是游戏场,也可以当成在时而冒出的蒸气中密谈的合适会议室。 对一脸不安的克莱舒家夫人与她忠实的侍女来说,今天的浴场就是货真价实的秘密会议室。 「终……终于到了最后时刻了,碧尔姬丝小姐。我总觉得静不下心……」 如她所说,她的视线四处飘移,手压着胸口,克莱舒家的夫人嘉莉玛外表看来就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碧姬温柔地微笑着,靠近嘉莉玛的肩膀,用格外爽朗的声音说: 「不要紧的,嘉莉玛夫人。您决定动手,这毫无疑问是十分了不起的举动。您的心跳会如此激动,就是这个缘故。应该是正义的决心,让您的身心都变得激昂。」 「可是我……我这种角色,真的办得到吗……」 嘉莉玛这次双手交握,断断续续地说。侍女只是在她身后不知所措地担心着她。碧姬轻轻地把手放在嘉莉玛握住的拳头上。 「您办得到的。因为您不是孤单一人。有我和我的伙伴,以及在那里的温柔又忠实的友人……」 碧姬说话时伸手一指,被指到的侍女感觉挺直了背脊。 「喏,我们不是都在吗?这样还变得懦弱就很奇怪了喔。」 随行在碧姬旁边的年轻游徙民女孩也微笑着点头。 「碧尔姬丝说的没错。我们都是美丽又勇敢的两位的伙伴。如果知道真相,路上的人一定都会称赞您是个聪明的大小姐,并且站在您这里吧。」 听到活泼的女孩率直地说出的话,嘉莉玛和侍女面面相觑。 「哎呀,您太抬举我了……」 「大小姐您当之无愧,但是像我就……」 二人像是自然地露出害羞一面的姊妹,碧姬微笑看着她们,然后低声说道: 「这件事公开之后,吟游诗人一定不会沉默。您的功绩将伴随着美妙的旋律,将来一定会在中央沙漠、不,全世界都会下断传颂下去。」 「咦?您是说会写成诗歌吗?」 「哇,好棒!大小姐,如果真的写成了诗歌,连我都感到与有荣焉呢!」 被她们这么说了之后,想像一口气膨胀起来,淡化了之前嘉莉玛和侍女脸上的不安,而且浮现出做梦的表情。流动的空气迅速变得缓和。 (很好,这样首先就成功维持住她的热情了。) 碧姬在两人看不到的位置用力握拳,和与她同伙的女孩互使眼色并点头。真是的,由外行人当核心人物,实在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她看起来是给她时间思考就会胆怯的类型。快点着手进行才是正确解答。) 只要这样趁着气势把她拥立起来,之后就会船到桥头自然直吧?碧姬配合她们的气氛,和谐热络地开始说今后的预定计划。 「午睡时间结束之后,就开始作战了喔。两位离开浴场后请不要直接回家,走去日晷广场。您已经和家里的人说过会晚点回家了吧?在那里,其他的商家也会集合起来做事前准备……」 「我写的那封信,真的能把人召集过来吗?」 「当然。那部分您完全不需要担心。之后只要对大家说出真相就好。」 碧姬自信满满地挺起胸膛,像是要让嘉莉玛放心似地深深点头。 碧姬心中所想的计划,表面上看来十分单纯。召集与曼纳营运有关的有力商家代表,由克莱舒家的夫人在他们面前揭露出自己的丈夫对中央沙漠的人民与曼纳所做的不老实行为。 (话虽如此,但真正的目标,其实是在周围听的民众。) 就是因为这样,才特地选一个开放的室外空间做为演说的舞台。 如果只是要击垮克莱舒家而已的话,只要在密室和大商人开会就绰绰有余了。可是要实现碧姬他们的最终目的、光凭那样是不够的。 (要迅速摧毁『沙岚』的行动,利用旅人的嘴巴是最好的。得让旅人们快点去那些家伙做为据点的村镇上,散布义贼根本是一场骗局才行。) 以往支持他们行动的人们,知道自己被骗之后,应该会反过来感到忿怒,把之前指向迦帛尔的攻击矛头转向『沙岚』才对。 (不过,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轻易地相信好听话的人实在很呆。) 总之,迦帛尔是将来的潜在顾客,得让人们收敛起对迦帛尔的忿怒才行;她也打算顺便不着痕迹地推动商队都市化的计划案。 (说到潜在顾客,想完成家族复兴的撤鲁治家也是啊!) 万芜一失的碧姬,连那件事部机灵地纳入目标。 倾向将守护家族列为第一考量的大商人家族成员,如果就算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地坦言说出那样的事,一定会提升民众的好感度。 提升支持度,就会提升信用。一定会出现向她伸出援手的人,也就能恢复撒鲁治家的名声了吧? (很难得有机会能卖人情给大商人。这里一定要确实复活才行。) 把如此诸多梦想与希望藏在心中,碧姬与她的伙伴们拚命地做事前准备。这样还失败就太奇怪了。 「总之,请把一切都交给我们吧。我们不会让您失望的。」 碧姬用毅然的表情面向嘉莉玛并拍了一下胸脯,嘉莉玛和侍女露出极为感动的表情,用湿润的眼神望着她。她们双手捧着脸颊,因蒸腾的热气以外的原因而红了脸颊。 「啊,碧尔姬丝小姐……您真是值得倚赖的优秀人才。」 「让人想不到您也同为女性,而且还比我们年轻。」 「一切都处理好之后,我一定要答谢您守住了我的良心……」 「不,您完全无需挂虑那种事情。」 碧姬制止般地举起一只手,有点装模作样地摇头。 「我和我们那一族,只是无法对利用人民的恐惧来贪图暴利的恶行置若罔闻而已……我们的想法和您是一样的。我们并不期待获得报酬。」 「啊,您真是清廉!」 「实在太令人着迷了!」 好感度更为提升,碧姬对自己的演技有点满意。 看到族长这副模样,和碧姬一起的女孩用彷佛说(大小姐也很喜欢呢……)的暧昧笑容看着她们。 就在她们谈话之间,太阳已走向西方,外出到街上的人又变多了。 在这几天里,人们开始在曼纳的中心部分交头接耳地说着一个传闻。 用险恶来形容那个传闻,或许不太恰当。 因为人们彼此在传述时,脸上好奇的表情大过忧虑,语气与其说是害怕,更包含了某种期待在里面。 因为那不是能够对每个人毫无顾忌地公开宣布的事,所以人们一看到适合诉说的对象,就会高高兴兴地率先吐露那个话题。 结果,一个小时之后,那一带的每个人都知道那件事了。 「那个『沙岚的后继者』啊,听说背后有富豪商人在操控……」 「前阵子克莱舒家的商队遇袭,货好像都被抢走了。可是啊……」 「完全没有抵抗,轻轻松松就回来了,怎么想都很奇怪……」 在这个阶段,传闻还在臆测的范围内,只是混杂了嫉妒的闲聊。 可是随着时间过去,传闻的内容逐渐变得具体。 「这是我的朋友从和克莱舒家做买卖的家伙那里听来的,克莱舒家好像从今年初就买了大量的食物和武器喔。」 「你知道吗?听说只要北方沙丘的塔点亮了灯火,就会有一支商队被袭击。」 「听说只要把货交给克莱舒家的商队,万一遇上盗贼攻击,就算货物毁损也会拿到赔偿。真有那么好的事吗……」 克莱舒家果然哪里怪怪的,在如此气氛稳固下来时,这次传闻的走向虽然还是和克莱舒家有关,但发展的方向有点不太一样。 「可怜的是撒鲁治家嫁进去的大小姐啊。她好像在大宅里处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像是完全不让她接触和生意有关的事。她的丈夫果然隐瞒了什么事。」 「话虽如此,可是他们还是夫妻吧?哪有可能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话,她就是为了保护自己而默不吭声罗?真让人不爽。」 夫人好可怜。不,她是共犯……可以在街角零零星星地听到如此像拔河般的议论,大家都开始想起平时身影稀薄的克莱舒家夫人。 那几乎就是致命一击,就在此时,一个非常真实的消息,突然频繁出现在人们之间。 「最近日晷广场好像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喔。」 「好像商家的代表会在今天下午被召集过来……发生什么事啊?」 「是在室外啊?大概给我们看也没关系吧?那就去凑个热闹!」 就这样,好奇心强的人们一从午睡中醒来,就络绎不绝地开始陆续走出来。传闻的内容完全变成牵引他们出来游山玩水的指南书。 另一方面,也有人从不同的途径得知了同样的消息。 「不会吧?克莱舒夫人亲自把信送来……」 派遣佣人在遮阳伞下忙碌地扇风,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朝广场过去的,是曼纳为数不多的大商人里数一数二的家族的长子。 「她想为那封奇怪的书信辩白吗?看样子,其他商家好像也发现了那封信……」 那封不可思议的信,在二天前的无月之夜被扔进院子里。 内容的形式乍看之下是没有意义的诗,发现的佣人难以判断是否应该自行处理,于是交给了家主。恐怕犯人就是把这一点也计算进去,才故意写得这么难懂。 信上这么写着: 『鼎鸟之喙啄破宝库锁孔  东风化为食沙黑岚 贪欲野兽踏坏血脉沿袭之道  沙削守珠失光芒 莫犯错  岚非治愈之风  仅待鼎鸟啼鸣 莫惧怕  鼎鸟非今世之身  但舞东风之势 明日  于高挂烈日下  岚将夺去鼎鸟之羽 莫受迷惑  其非天灾  为约定之牲礼祭献』 就算照着字面看,也看不懂是什么意思,不过若稍微思考一下,也不是个很难的谜语。只要明白『鼎鸟』与『岚』的隐喻,后面只要是商人就能大致想像得出来。 (鼎指的是三足器皿。所以鼎鸟说的就是三只脚的鸟吧?虽然现实中没有这样的鸟,但家纹有,就是克莱舒家的三足鹰……然后食沙黑岚一定就是指沙岚。现在说到沙岚,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 因为是被克莱舒家打垮,所以『宝库』指的应该是撒鲁治家或曼纳;『血脉~』那一段很简单,就是撒鲁治家代代相传的商队路线,被别家揭露。 『守珠』可以想成和『道』或『宝库』有关。如此一来,那或许可以解读为,经营并保护曼纳的有力商家。 像这样解读之后,诗的字里行间就浮现出惊人的告发文。 这就是所谓的深入浅出吧?向曼纳发展的克莱舒家操控着『沙岚的后继者』。但是,真正的黑手还在更东方的位置。然后明天白天,克莱舒家和『沙岚』会进行某种接触—— (尽管半信半疑,父亲仍注视着事态发展……) 收到那封信的第二天,居然就收到克莱舒家的商队被『沙岚』袭击并抢走货物的消息。 若把这件事当成是接触,怪信的预言就料中了,最后一行立刻带有重大意义。也就是说,这不是偶然的灾祸,是被预定好了的事。 (……可是那封信的来路不明。也可能是骗我们的。就在我们打算谨慎调查时,这次克莱舒夫人却送来了令人费解的邀请函。) 『代表曼纳的各位商家,我有重要的话要对各位说。』 信上以这句话做为开头,内容相当简短。总之,似乎是要大家在午睡时间过后,到日晷广场集合。 召集主要的商家代表开会是常有的事,但像这样没有说明目的,而且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的室外,是前所未闻的。 若是平常,大概会因有失礼数而忽略不管,或是随意差遣佣人告知情况,但只有这次,因为那封怪信,让他们无法敷衍以对。 最后,长子就像这样亲自前往了。 (因为民众之间好像也有不好的传闻广为流传。克莱舒家多半是要诉说自身的清白,洗刷莫名其妙的误解吧?为了缓和同仇敌忾之心,所以拿妻子这道地的曼纳人做为广告塔。不管怎样,要判断真相,只能靠自己的耳目……) 恐怕每个收到怪信和邀请函的商家,也都在思考一样的事吧? 指定的广场上,聚集了叫佣人拿遮阳伞与扇子的体面人们。其中也有乘轿子来的人,一边笑着问候彼此,一边互相估量对方。 应该没有特别被叫来的一般市民,也不知为何群聚在周围,形成一堵厚厚的人墙。也有人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是碰巧路过,就直接过来围观。 拜此所赐,这一带变得非常混乱。对于只是想经过的人来说实在很困扰。 在没有任何人的命令之下,人们形成了团团围住广场中心日晷柱的阵势。虽然蕴酿出好像那里就是舞台似的气氛,但却哪里都看不到最重要的克莱舒夫人。 「怎么回事啊?把人叫出来,结果自己最晚到……」 「该不会所有人都被逼真的恶作剧骗了吧?」 对于叫喊着好热好热,并飞快地贩卖饮料、水果和水份多的蔬菜之类的饮料小贩与露天摊贩来说,这是意想不到的特别需求状况。大家都在猜测待会儿会发生什么事,连不知道传闻的人,也在现场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到底会发生什么事……?」 眼看着这样的期待逐渐增加,就在似乎快要达到最高潮的时候—— 混在围观人潮中,形成墙壁一角的三名女子,突然迅速前进。 她们都用淡紫色的面纱遮住脸孔,当她们走到日晷柱的下方时,正中央的女子拿下盖住嘴部的面纱,露出五官。 女子环视了聚集的人们,她就是万众期盼的克莱舒家夫人——嘉莉玛。 她等待一瞬间变大的喧闹声停下后,神色紧张地开口。 「感谢各位大驾前来,本人深感荣幸。我是撒鲁治家的嘉莉玛。」 嘉莉玛优雅地伸开双手并将上身往前倾。听到她自我介绍后,人们面面相觑。 「她说撒鲁治家……她现在不是克莱舒夫人吗……?」 没有人听说过她离婚的事。是口误吗? 在吵杂的群众前面,嘉莉玛神色紧张地呆立在原地好一阵子,然后她身后像是随从的女子对她耳语之后,她才突然想起什么,补充说道: 「啊,我、我现在的确还是克莱舒家家主的妻子。 可是状况会在今天之内产生改变。因为我今天要请各位听我坦言一件事。」 嘉莉玛干咳一声,端正态度。可是她的手指心神不宁地忸怩动着。她身后的女子又对她说了些话之后,她赶紧把乎放到背后。 「我要说的事情就是……就是……」 人墙后面的人还在吵嚷着,但前面的人都吞了一口口水,竖起耳朵,以免漏听了她的话。 各个商家代表也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她看,聚精会神地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嘉莉玛从未受过如此瞩目,大概感到胆怯了吧?她欲言又止,终于像尊雕像一样僵在原地。她似乎挤不出最后的勇气。 (真是的,真没办法……) 悄悄叹息的人,是在嘉莉玛身后,和真正的侍女站在一起的碧姬。 碧姬稍微把身子往前倾,在怯懦的大小姐耳边低声说: 「就照这个样子下去,嘉莉玛夫人。您做得很好。」 「啊,碧尔姬丝小姐,我的脚好像在发抖……」 「不要紧,完全看不出来。来,看着前方会感到难受,请抬头看着天空,尽情地把话全说出来吧。相信我。」 嘉莉玛按照碧姬所说的,把视线转向天空,似乎终于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深吸一口气入胸膛,紧紧抓住自己的裙子,仰望天空。 她摆出这个姿势后,突然用很大的声音呐喊道: 「各位请听我说,克莱舒家和『沙岚的后继者』是一伙的!!」 是一伙的、一伙的—— 在她跟前听到的人,耳中回荡着这个回音。 「…………啊……?」 最前排的人,全部都愣愣地张开嘴巴。 仰望天空的嘉莉玛,不断粗喘着气之后,慢慢把视线拉下来,她看到人们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自己也吓了一跳。 不久,嘉莉玛好像误以为他们的反应是在怀疑她。她开始慌张地愈说愈激动。 「我、我没有说谎喔!?我听到了那些人的企图!而且,你们看,这、这里有证据……!」 嘉莉玛从后面的侍女那里拿来皮革封面的笔记本和写了什么的兽皮纸,脸颊泛红地高举起来给大家看说:「看!」 「这是我从我丈夫的书房拿出来的!我不容许、那个……也就是……我、我要拿这个当证据,告、告、告发我的丈夫!!」 虽然有点结巴又破音,不过总之嘉莉玛在亢奋状态下说完了。 广场回复安静。 大家都停止动作,这在流动的市镇曼纳来说是不可能且骇人的,甚至连风的精灵都停止移动。 没多久,受邀前来的商人们,还有爱看热闹的市民们,总算正确地接收自己方才所见所闻的意思,像吞下了麦芽糖一样,慢慢地理解了。 经过好几秒,气氛一日气沸腾起来。 呃……咦咦咦咦咦咦咦!? 一度表现出来的如此喊叫,冲破了天际。 「等、等、等一下啊,大小姐!您说那些话是认真的吗!?」 「不、不是辩解或说明,这样好吗!?」 不知为何,围在四周的商家代表们反而不知所措。 对他们而言,要他们立刻相信嘉莉玛的行动很难,而且不可能。 大商人的妻子告发丈夫,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就算夫妻感情很差,但重要的是让香火存续,并培养绵延不绝地传承下来的商业关系才对…… 另一方面,嘉莉玛不知是因为一度呐喊而壮起胆子,还是因为情绪亢奋而迷失自我,她对着激动地摇着头的商家代表们,气势汹汹地拿出证据说: 「不,请看看这些岂有此理的东西!完全没有辩解的余地!」 「真的吗?可以看吗!?」 虽说是恶行的证据,但那是别人家的机密文件。像这样光明正大地拿出来之后,同样身为大商人的他们好像变得有点畏缩,几乎所有代表的态度都变得游移不定。 他们彷佛把这当成自己的事情一样,逐渐露出苍白的表情。或许是想起自己也有类似的帐本沉眠在自家暗门中吧? 可是他们的犹豫,又被嘉莉玛解读成其他意思。 「……啊,真是抱歉,由我来念比较快。那么——」 「咦咦咦咦!」 「您冷静一点啊!」 代表们惊吓地举起一只手要阻止她。现场相当混乱。 (夫、夫人发疯了吗?这到底是……) (我还以为一定会听到她颜面尽失的解释!) 然后他们原本打算一听到解释,就在台面下进行调查,掌握住克莱舒家的弱点,以便在有利的形势下运用今后的关系。 就算细节部分有点不同,但每个商家想的事情都大同小异。但如此干脆地把弱点大大揭露出来,和他们打的算盘不一样。 不,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那与其说是弱点…… 「大小姐,感谢您连这种事都能诚实地说出来!您是曼纳人的榜样!」 听到周围的群众里传出这句话,商家代表们和嘉莉玛都吃惊地看过去。他们看到每个市民都露出非常激动的表情,用脏话骂克莱舒家,邰对嘉莉玛尽是夸赞。 「那个传闻是真的吗!可恶,那个不要脸的混帐!」 「马上和他离婚吧!如果那家伙不肯,我们就冲去帮您撑腰!」 「复兴撒鲁治家!不能让如此勇敢又正直的血脉断绝!」 风势完全吹向对嘉莉玛有利的方向。 嘉莉玛大概深深感受到了,她双手交握在胸前,露出极为感动的神情,转头望向碧姬和侍女。 「您们听到刚才那些声音了吗!?啊,幸好我鼓起勇气了!」 「大小姐!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呜。」 「这种结果是理所当然的,嘉莉玛夫人。来,向大家挥手致意吧。」 碧姬暗中对和侍女开心相拥的嘉莉玛如此建议,同时黑色的眼睛发出锐利的光芒。 嘉莉玛向大众挥手,就在人们的情绪愈来愈高涨的那一刹那间,那件事发生了。 咻地发出撕裂空气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支箭。 「危险!」 碧姬大声叫道,把侍女和嘉莉玛撞开,用手刀劈落那支箭。她迅速捡起掉在地上的箭,高举在头上给众人看。 「大小姐被袭击了!是克莱舒家的手下吧!?」 因为碧姬表现出不能饶恕似的态度掀开了嘴部的面纱,严肃地大声怒斥。站在后面,之前都以传话的形式听取全部经过的人,也听到了她的声音。 结果,立刻点燃了对克莱舒家的怒火。 「是想杀害多嘴的大小姐吗!?」 「真是岂有此理!那些家伙根本已经烂到无药可救了!」 嘉莉玛也用拳头遮住嘴巴,脸色铁青地抓住碧姬。 「碧、碧尔姬丝小姐,刚才那是真的吗?我们家的……不,我丈夫的手下……」 「很遗憾,似乎必须要顾虑您的人身安全才行了。」 碧姬把嘉莉玛藏到自己背后,用以自言自语来说有点大的声音说: 「不知道哪里有充满侠义气概的人,能够挺身而出,藏匿勇敢的您与那位忠诚的侍女,还有您留在宅邸里的母亲呢?」 隔了一秒,听到碧姬自语的商家代表们纷纷举手。 「若是那样,请让我们恭迎尊驾莅临寒舍。」 「不,请来与撒鲁治家相交甚深的敝宅……」 大家都开始想尽理由踊跃迎接嘉莉玛,宛如市场竞标的景象。他们都是处世精明的商 人。只要能帮助受到市民支持的嘉莉玛,自家的评价也会上升,他们应该迅速打好这个算盘了吧。 「太好了,这样就能放心了,嘉莉玛夫人。来,请您做出选择吧。」 碧姬微笑着推了一下嘉莉玛和侍女的背,自己往后退一步。 「如果您不快点决定的话,说不定克莱舒家的手下不知何时又会再射一支箭过来。」 碧姬一边说,一边望向之前箭矢飞来的方向,悄悄吐了一下舌头。 「……才怪。」 在她的视线所及之处,是混在曼纳人中一起寻找刺客、擅长射箭的伙伴。 引起骚动的地方不只有日晷广场而已,在同一时间,身穿华丽衣服的乐师们也不知从哪里现身郊外,按照预定计划开始行动。 「来唷,来—唷!各位看倌,快来听现在曼纳市中心喧腾的话题,一位高贵的贵夫人充满爱与勇气的故事!不来听就落伍了!」 被朝气十足的口白与像是歌唱家的娇小美少年吸引,很多人都停下脚步。 他们知道,吟游诗人或江湖艺人不只会唱歌或卖艺,有时也会带来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消息,有时是远方作物的结实状况,有时是部族之间的纷争结果,很多内容会间接关系到自己生活的事。 今天出现的旅行乐师们,看起来好像要把刚发生在曼纳中心的事情,即兴唱出来的样子。他们非常强调这是最新消息。 旁白说起故事,少年不久就在弦乐器的简单伴奏下唱起歌来。他们开始之后过没多久,听众就注意到这是最近传闻中的商家所发生的事。 「喂,这该不会是克莱舒家的事……?」 「夫人揭穿了丈夫做的坏事吗!?」 突然,吵嚷的听众一角崩坍了。推开人群出现的,是乍看之下眼神和体格都很可怕的凶神恶煞的男子们。他们应该是来对表演找碴的。 「喂,你们,谁允许你……」 在他们开口之前,乐师们就迅速纵身逃走。因为一旦有人妨碍就要马上逃跑,这是他们的铁则。他们跑进事先调查好的小径,前往下一个地点。 「那几个家伙是克莱舒家的手下吧。对方终于也开始行动了。」 「不过已经完全来不及了!」 他们看着彼此笑了起来,然后亚里耶和游徙民的伙伴们跑出小巷。 如他们所想的,克莱舒家以家主为首,曾是家族主要人物的人们慢半拍才察觉事态,从刚才开始就铁青着脸四处奔走。 「你们这些混蛋!为什么没有发现嘉莉玛的企图!」 「非、非常抱歉!可是夫人看起来完全没有会做出那种事的……」 「夫人这二天的确会莫名地郁闷或喧闹,样子很奇怪,但是怎么也想不到她是会做出如此大胆举动的人……」 负责监视夫人的侍女们,用不知所措的表情,对青筋暴露的家主说明。对她们来说,这次的事情真的完全出乎她们的意料。 「就算她发觉了,如果是平常的嘉莉玛夫人,应该会保持沉默,什么都不会做才对……」 「一定有人给她出主意。」 「你是说,有人指使她,要她偷偷潜入书房吗!最重要的是,那家伙为什么会有书房的钥匙?啊!?为什么你们没有检查她持有的东西!!」 激动的家主,罗罗唆唆地提出事到如今问了也没用的事。 「老爷,总之现在得想个解释的方法才行。还要烧掉其他的证据……」 看不下去的管家开口之后,家主一边粗鲁地叹气一边点头。 「我知道。还没抓到嘉莉玛吗?」 「好像在一团混乱时,受到其他商家保护了。」 「什么?快叫人去把她接回来!」 「其实有一部分的群众变成暴徒,已经有好几个派出去的佣人受伤了……」 「那些为了这种时候才养着的家伙们应该在里巷里吧!不能用那些家伙,快点让那些愚民闭嘴吗!?」 一边听着主人的怒吼,不太知道内情的佣人们僵硬地站在宅邸的角落。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对自己的将来十分不安的表情。 「走出房子就会被揍吧……」 「我知道民众不喜欢克莱舒家,可是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佣人们讲悄悄话的空档,传来玄关的门被打开的声音,一个守卫连滚带爬地跑进来。 「喂,你们在做什么?快帮我传话给老爷!市议会的人来了!」 听了之后,有几名佣人正要行动,佣人的领班从走廊内部走出来叫道: 「老爷身体不好。充满恶意的风评让老爷痛心地就寝了。就这么回覆他们!」 佣人们看到说这句话的领班,手上抱着一件秘密出访用的朴素长袍,都脸色僵硬地面面相觑。那是主人的东西。准备那种东西,是想做什么? 「老爷该不会是想趁机自己逃走吧……」 「被留下的我们该如何是好?」 慌张地大叫的佣人,简直和蚁丘突然坍塌的蚂蚁如出一辙。侍女无意义地拿着盆子或水罐不知所措,照顾厩舍的佣人手上拿着梳毛用的梳子发呆。 确实有什么开始崩溃了——如此悲痛的气氛,在现在的宅邸里面蔓延开来。 可是在这之中,也有人一脸严肃地观察状况,并迅速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情况变得很不妙了。得尽快让伊拉斯大人知道才行……) 他不是和克莱舒家有关系的人。是做为身穿白袍的男子的连络人,被允许待在宅邸里的特别客人。 他一边把很快写好的信卷起来,一边走向屋顶上的鸽舍。他走出负责照顾的鸽舍,把信塞进鸽子脚上的小筒里,让鸽子飞向开始掺杂茜红色的天空。 「已经傍晚了吗?到达之前应该就会天黑了……」 男子目送着转眼间染上空气色彩的翼影,不由得不安地喃喃自语。 日落后鸽子就无法飞行。鸽子会在适当的地方渡过夜晚,到了早上再往巢的方向飞去。虽然希望能尽快到达,但照这个情况,伊拉斯到明天白天才收到信的可能性应该很高。尽管如此,还是比从地面上派出传令使要快得多。 一旦让鸽子展翅高飞之后,人所能做的事情,就是向精灵们祈祷,祈求鸽子不要遭到不测或遇上猎人。 男子把视线从遥远的天空转往下方,看到在建筑物之间的空隙万头揽动的人们。 激动的情绪笼罩了市镇,像黄昏的影子一样长长地攀附在地上,传播到每个人身上。 彷佛追逐着鸽子从那上方扬长而去的白色背影,一点一点地渗透出去似地,热气也往市镇外面扩散。 4 真与侵 ——正巫女大人、正巫女大人,我该怎么做才好? 熊熊燃烧的灶火,咕嘟咕嘟沸腾的锅子,高高地堆积起来的扁面包塔。 厨房虽然设有不只一个换气口,但房间里仍然烟雾弥漫。若是站的地方不对,全身都会被熏黑,眼睛会痛到泪流不止。 少年一边掉泪,一边拚命工作。他准备了好几个盘子、水罐和杯子,一边往返隔壁的餐厅,一边俐落地行动,以免被大人们怒骂。但那小小的身躯,还是有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时候。 「巴德!你在慢吞吞地做什么,快点分配面包!」 「对不起,妈妈,我现在马上就去!」 巴德紧紧抓住桌巾,弹跳似地走向面包塔。就在他包起好几个面包时,后面又传来怒吼。 「笨蛋,那是最近才烤的吧?要从最早烤的开始拿!」 「啊,对、对喔。对不起!」 巴德慌张地把拿好的面包放回去,重新向旁边的面包山伸出手时,他突然闻到血的味道,然后有人撞到他的背。 「不要在通道上做事。很挡路,退到旁边去。」 带着刚解体的梅乌回来的男人们,蜂涌进入厨房。告诫巴德的是父亲。环境昏暗,加上大人们又从头到脚都披着黑袍,虽然分不出长相,但听得出声音。巴德的哥哥和叔叔应该也跟在后面。 「你在分面包吗?工作好轻松,真好啊。」 比巴德稍长的哥哥,提着装有碎骨的水桶走过巴德旁边时,如此嘲讽般地说。因为巴德没有姊妹,通常由女儿帮忙母亲做的事情,现在由么子巴德来做。 缩起脖子,等到男人们的队伍走过之后,巴德赶紧把面包扫进桌巾里。到了傍晚,一般徒就会醒来,空着肚子陆续在餐厅聚集。因为今晚有集会,餐点准备必须赶上时间才行。 「动作不要慢吞吞的!人数突然变多,今天本来就很忙了!」 巴德分完面包走回去之后,负责协调女人们的母亲,没有特定对象地嚷嚷着说。和巴德错身而过的婶婶,拿着小锅子走向餐厅。 「人数变多,是说昨晚那二人吗?」 是指和拉比莎一起关进牢里的壮汉吗?就算多了二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巴德一边想着问了之后,母亲讶异地回头看巴德。 「咦?我没告诉你吗?刚刚有大约十个人的团体从星都抵达了。虽说每次都很突然,但是还要准备房间啊……」 母亲抱怨的空档,也用下巴指示巴德说:「把要送去房间的盘子拿过来!」 「我本来想趁集会的时候设法整理房间,但是有四个人在旅途中生病了,说吃过饭后想马上休息。得赶紧去打扫才行。」 母亲一边说明,一边马不停蹄地把菜肴依序倒进巴德排好的数枚盘子里。那是为正巫女、拉比莎和牢里的壮汉,还有因病而无法走出房间的数名一般徒所准备的。 「他们的房间都很远,送过去也是一件苦差事……」 听到母亲这么说,巴德想到一件事,突然抬头提议说: 「啊,那今天这些全部由我来送吧!?」 「你说什么?」 母亲拿着杓子回问,不过马上就同意地点头。 「嗯,在你送去的时候,我就能整理房间了。你也能说出这么机灵的话嘛。那,就让你去罗。只有正巫女大人那里让我来,剩下的……」 母亲很快地如此说着,巴德慌张地插嘴说: 「正、正巫女大人的餐点也让我送吧。因为正巫女大人的房间不是最远的吗?」 「是那样没错,可是交给你,我总觉得不放心。」 母亲手叉着腰,估价般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 「今天白天时,你把盘子打翻了吧?要是在正巫女大人面前发生那种事……」 「那、那是……不是啦,那是……对,是虫子!」 巴德的视线心神不宁地游移着,张开手指比出虫子的大小。 「有这么大、这么大的虫子掉进去了。一定是从天花板掉下来的!」 「是吗?那,你是故意打翻的?」 母亲的眼神从打量转为惊讶,然后有人在她的背后说: 「喂,铺垫里面的棉芯晒在哪里?」 「啊,不行,才刚拿出去而已啊!真是的,人家正忙着……」 母亲弯腰到锅子下面,确认炭火的状态后,转头对巴德说: 「那今天就交给你吧?如果正巫女大人还在休息,就不要罗嗉,赶快回来。因为若是没有回答,就绝对不能进去。知道了吗?」 「是,我知道了。我不会无礼。」 为了不让母亲继续唠叨,巴德郑重地回答,然后抱着器皿与面包,拿起烛台,以谨慎的步伐走向黎度的房间。他紧张得心脏怦怦跳。 (成功了,可以见到正巫女大人了……!) 巴德选了一般徒不太会走的小路,慢慢加快步伐,小跑步上阶梯。 他有事情想问正巫女。白天见到正巫女之后,他就一直想问。 (正巫女大人,当时最后说的事情,是……) ……当时,巴德的确接收到黎度最后的话。 正巫女直接和他说话,而且还被正巫女的手碰触,实在让巴德没什么实际感,他愈想愈认为那该不会是一场梦吧?于是变得不安了起来。 ——我该怎么做才好?正巫女大人。我真的听到了吗……? 万一自己搞错了?万一她说我根本没对你说话? 巴德一边因讨厌的想像而感觉汗水淋漓,一边走到了他要去的房间。 他轻轻干咳一声,向门帘内侧小心翼翼地开口说: 「正巫女大人,请问您醒了吗?我为您送餐来了。」 巴德等待回答,但里面很安静,好像没有人在。 巴德正想再问一次,但他想起母亲的叮嘱,犹豫起来。 (她还在休息吗?最近好像也常常在集会后用餐……) 他好不容易才当上送餐的人员,这样就什么都没办法问了。 虽然感到沮丧,但巴德发觉自己不知为何有点松一口气。这是当然的。正巫女本来就不是照料者家族的小孩能轻易见到的人。 更别说正巫女会向自己道歉或拜托事情了。 (说不定是自己听错了。因为我一抬头看她,脑袋就一片空白。) 虽然巴德因为黑暗而看不清楚,但正巫女有夜视力的尊贵眼睛应该看得见。自己真的太愚蠢了,巴德反省地想。就算她抓住自己的手…… 想到这里,巴德的胸口再度鼓噪起来。 (对。就算其他的是我听错,但那可是千真万确的。) 因为手被拉住,巴德才会回头。然后对方应该也有那么做的理由才对。 巴德凝视着烛台映照在门帘上的圆形火光。 「正……正巫女大人,那个、您果然、有说了什么吧……?」 巴德明明知道她还在就寝中,却变得没有办法不去问。 「您说,要我帮助拉比莎阁下。我可以照您说的话去做吗?」 关于这件事,巴德很迷惘。他想要答案。 「我认为我确实听到了……可是我没有自信。」 假使他深信那是自己的命运,结果却搞错了的话—— 「我好害怕。可是,如果那是真的……我……」 巴德察觉到自己想说的话,可是他无法制止地说了出来。 「我很高兴,我可以帮助披比莎阁下!因为拉比莎阁下帮过我。那、那是第一次,有人像那样袒护我。」 ——就在拉 比莎从床铺后面跳出来,把自己的手拉过去的时候。 他记得那彷佛黑暗的房间瞬间变亮似的错觉,安心到眼泪几乎要落下。 对巴德他们来说,祭司的话是绝对的。家人通常不会做那种事。 就算是因为拉比莎是局外人的缘故,巴德还是感到高兴。因为巴德只不过是拉比莎才遇见不久的照料者,拉比莎明明是局外人,却仍然帮助他。 (虽然那或许只是命运,但是,我好开心……) 「如果能对拉比莎阁下有帮助,而且也能对正巫女大人有帮助的话,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当时您的确说了吧?正巫女大人!」 应该不会回答吧?巴德虽然知道,但还是忘我地说着。 不,说不定巴德就是因为知道不会得到回答,所以才问的。 (我没有听错。她抓住我的手了。我没有听错……!) 他像这样说给自己听,好挥去心中的不安。 然而,就在下一秒,巴德的耳朵听到意想不到的反应。 「——我说了。」 巴德从门帘的另一边,听到黎度极为细小的声音。 巴德倒吸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一下子又回来了,他凝视着门帘。然后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低下头,于是一边半吊子地把脸朝下,一边挤出声音说: 「您、您起来了吗?非常抱歉!请问,您要用餐吗?」 「我不用餐。关于拉比莎的事,我的确说了。可以让我独处吗?」 黎度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念稿一样。完全听不出她的情感。 「……啊,对、对不起,我太罗唆了!我告辞了……」 巴德猛然鞠躬,慌张地离开现场。一想到刚才的自言自语全部都被听到了,他直到现在才感到难为情,同时愉悦之情也逐渐上升。 (正巫女大人承认了。刚才的话我确实听到了……!) 已经没有错了。巴德可以在没有任何不安或踌躇之下,去帮助拉比莎了;再也不须感到害怕。 (我没有搞错!!) 在阴暗的通道中摇晃的烛台灯火,看起来突然变得栩栩如生。 另一方面,听着少年跑开的声音,黎度把身躯抛在床铺上,凝视着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太阳西下,从外面漏进来的光线,变成月亮和星辰的微光,所以现在她比白天看得更不清楚。 话虽如此,黎度的视野绝对还是比一般人还要清晰。 ……虽然应该看得很清楚才对。 (我在看什么呢……?) 她的心中一片空虚。 看穿黑暗的能力,以及现在失去了的看见光芒的能力,她认为那些尊贵与受尊敬的一切全都起不了作用。 就算有那么特殊的能力,自己仍然办不到任何事。 她想要结束。她希望自己不要受到特别特遇。她希望人们不要再寻求她的话语。 (停下来。不要问我。不要叫我回答。不要叫我选择。) 如果能把这张嘴巴一直紧闭并封起来,该有多么轻松。 (照你们自己的意思去做吧。不要怪到我身上……!) 黎度用双手手掌盖住已经闭上了的眼睑,发出微微的呜咽声。 ——我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看着头上漆黑的空间,拉比莎发呆般地想着。 (我本来以为只要黎度撤回托宣,事情就能迎刃而解……) 事到如今,拉比莎对这个想法已经没什么自信。 虽然她并没有完全信任伊拉斯,但当时他所说的事情,拉比莎愈想愈认为那是正确的。 如果派遣讨伐队、引起战争的话,说不定就真的为时已晚了。 拉比莎和他们所相信的事物不同,说不定到最后仍无法心意相通。 如果哈迪克受到监视的话…… (得快点去把哥哥救出来才行。趁他还没受到更严重的对待之前……) 拉比莎一边努力不做太多讨厌的想像,一边用双手紧紧按住衣服上的胸饰。在感到不安时摸这个东西,最近完全变成了她的习惯。 好想赶快回到迦帛尔。帮黎度和乌尔哈逃走,回到迦帛尔让哈迪克自由,然后……之后该怎么做才好? (我已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了……!) 淹没周围的黑暗压制住身体,再这样下去好像会变得完全动弹不得。明明她应该是抱着非常强烈的心情来这里的。 只要把有相同想法的人集合起来就好,应该要区分出能保护的人——伊拉斯的话在拉比莎的脑中盘旋。因为什么也看不见,拉比莎只能把那句话当成路标。 (的确,如果我们这里能团结一致,说不定就能够对抗。好战的人只有一小部分。如果其他市镇也能明白,迦帛尔是受到那一部分的人影响的话……!) 拉比莎发觉她稍微看到了一些应该要做的事。若决定要那么做的话,她果然该早点回去才行。 拉比莎心急如焚。其实她并不想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睡觉。可是,在这里不能随便行动。 (伊拉斯也是,现在似乎不加以追究,但是要是下次再被发现,我就真的会失去自由了。若要行动,就要锁定集会的时候。巴德说过今晚有集会。) 集会的时候,一般徒、伊拉斯和黎度都会聚集在星辰下,地下都市几乎会变成一座空城。拉比莎打算在那时和迦帛尔取得连系。 (然后,明天就行动。不能再慢吞吞的了。) 拉比莎轻轻摇头,转换心情之后坐起来。 (刚才走廊上还能稍微听到说话声,现在却变得好安静……) 大概是集会开始了吧? 就在拉比莎下床想窥探情况时,她听到门帘外有一个小小的声音。 「拉比莎阁下、拉比莎阁下,您起来了吗?」 「巴德?我起来了。你进来吧。」 拉比莎一回答,带着烛台和盘子的娇小少年,就从门帘的缝隙溜了进来。 也许是心理作用,拉比莎觉得巴德看起来比白天分开时还要有精神,声音听起来也很有活力。 「请问您稍微休息过了吗?我为您送了餐点过来。因为拉比莎阁下您白天也用过餐了,如果不需要的话不用勉强。」 「谢谢,我要。有得吃我就会吃。」 拉比莎道谢后,走近放了盘子的桌子,她坐在椅子上,拿起面包后,巴德就用火点燃了房里的油灯,并用水罐倒水进杯子里,伶俐地开始做事。 拉比莎一边用餐,一边不经意地对忙碌的巴德说: 「你没被骂吧?」 「啊?」 拉比莎看到巴德一脸惊讶,她注意到自己的问题过于突兀,赶紧补充说: 「就是白天的事。你有说打翻盘子的人是我吗?」 伊拉斯离开房间之后,巴德就像现在这样,带着用餐的盘子过来,但在拉比莎要吃之前,就大大地打翻了。 (若又被恐吓的话就太可怜了。如果说是客人弄的,应该就不会有事了吧……) 如此思忖的拉比莎,要巴德说是她弄的。 「啊……喔,那仵事……不要紧。那个、对不起,让您担心了。」 巴德突然露出明白的表情,深深低头鞠躬。看到他这个样子,似乎真的没有遇到麻烦,拉比莎放心地轻轻点头。 「这样啊。那就好。」 「那个,拉比莎阁下。您在伊拉斯大人那时候和盘子的事袒护了我二次,我真的很开心。谢谢您。」 巴德仍低着头,一口气说完后,如他所说地露出高兴的表 情。 「所以,我在想要如何报答您。如果您像刚才那样,想去什么地方、想见什么人、或有什么想要的东西,都请尽管告诉我。我会为您带路!」 「咦咦?」 巴德意想不到的提议让拉比莎很惊讶,她手中的汤匙掉进盘子里。 「啊,食物有溅出来吗?这个要是沾到衣服会很难洗……」 「不说那个了,巴德,你刚才是说真的吗?那样做没问题吗?」 巴德往前倾,想看拉比莎衣服上的污渍,而拉比莎抓住他的手,不禁用强烈的语气询问。 「如果是为了白天的事情,那你不用在意。我已经没有打算要你陪我做奇怪的事了,不要因为觉得我有恩于你,就勉强自己喔?要是那样做的话,你又会倒霉了吧?」 「不,我没有勉强自己……不是的,因为这是我的使命。」 不知为何,说到这里,巴德虽然害羞,却又好像很得意似地挺起胸膛。 「正巫女大人要我帮助拉比莎阁下。她是直接对我说的喔!」 「黎度吗?」 「是的。然后这次我要好好思考再行动。其实,现在外面正开始集会。因为正巫女大人、伊拉斯大人和其他人几乎都到外面去了……」 那双炯炯有神的黑色眼睛一直看着拉比莎。他大概想说现在很安全吧? (虽然我很感激他为我带路……可是,真的没问题吗?) 拉比莎回望着巴德,同时也有一点迷惘。 她虽然想问巴德地牢的地点,但之后她打算单独行动。她一想起白天时,伊拉斯的威胁与巴德的胆怯,就不想再把巴德牵连进来。 「……那,巴德。可以的话,你能只告诉我地牢的地点就好吗?」 虽然拉比莎其实认为连问这种问题都不好……但她仍小心翼翼地问。 可是巴德好像还是没有想让拉比莎一个人去的样子。 「地、地牢吗!我、我知道了。不,没问题的,我一点儿也不怕!」 巴德使劲儿挺起背脊,很明显地虚张声势,然后开始说: 「那我就先把餐具收走,准备好再过来!没问题的。因为我是轮早班的,只要送完晚餐,工作就做完了。只要对母亲说我去看家畜的状况,要她先睡就好了……啊,刚好要送去牢里的餐点还有剩!」 为了掩饰自己的害怕,巴德莫名其妙地变得多话起来。他其实很怕地牢吧? 拉比莎赶紧挥动双手,强烈地表示拒绝之意。 「不不不,巴德你不用去没关系!只要告诉我怎么走……」 「不行。如果您迷路了该怎么办?会饿死的喔!」 可是巴德语气坚决地打断了拉比莎的话,他很快地把空了的餐具抱在胸前。 「因为即使是一般徒,偶尔也会有人失踪。所以绝对不可以!」 看到巴德那顽固的模样,拉比莎突然后悔询问他了。 「抱歉,巴德,还是算了,当我没问!今天我已经累了,我决定要睡觉!」 「拉比莎阁下很不会说谎耶。总之,您如果单独行动,我也会很伤脑筋的。」 「伤脑筋?」 「是的。啊、不是,那个……」 巴德明显地露出「糟了」的表情,开始含糊地说: 「因为那个……退路已经……因为,这是我的命运!」 巴德像是要消除什么似地用力说道,然后没有商量余地似地飞奔出房间。 「巴德!」 拉比莎也反射性地站起来,就在她跑到门帘那里时,巴德突然只探出一个头说: 「还有,拉比莎阁下。」 「哇!吓我一跳!」 拉比莎把身子往后仰,按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巴德腼腆地眼神朝上看着她。 「老实说,我……总觉得很开心。虽然一想到万一被伊拉斯大人发现,的确是很可怕,可是……为什么呢?我不太会表达……」 踌躇了一会儿,巴德好像下了某种决心似地开口说: 「那个、我喜欢拉比莎阁下。」 「是、是吗!?」 「那个、好像有了一个可以依赖的温柔哥哥一样……因为我真正的哥哥都很坏。」 拉比莎一度发愣,巴德后来说的话更是让拉比莎表情呆滞,并再度愣住了,接着巴德害羞似地一鞠躬说:「所以,请您等我喔!」就跑掉了。 (……哥哥……) 被留在原地的拉比莎,维持那个姿势沉思了好一会儿。 因为最近被误认的情况变得很少,所以她忘记了,这样说起来,自己之前常被误认为男孩子。由于她现在的打扮也很中性,所以也无可厚非。 (……我是女生这件事,逦是暂时先别告诉他比较好吧?) 拉比莎不忍让巴德幻灭。毕竟现在说这个也没有意思,所以她决定先瞒着巴德。 尽管如此,她实在无法想像居然会有坏心眼的哥哥存在……这件事对拉比莎的冲击还比较大。 喀哩喀哩、喀哩喀哩…… 在不分昼夜都很黑暗的地底,不断传出像是在抓着什么东西一样的声音。 如果有能看穿黑暗的人在场,应该就会看到,有一个巨大的身躯,蹲在凿开岩石形成的宽敞空间、加上镶嵌木格门的房间——也就是牢房的门口处,正在进行某项工作。 乌尔哈如同字面的意思,正用手摸索着企图逃狱。 (就刚才有灯光时所看到的,门和锁好像都不是很坚固。摸起来感觉也很老旧脆弱。只要稍微切割一下,凭我的力气应该能打破。) 与其说是监牢,这里或许本来是当做惩罚室来用的地方。木格门的构造非常粗糙,把对力气自豪的罪犯关在这个设施里相当不可靠。 把乌尔哈关进去的人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给他吃安眠药吧?那样一来,就不需要放守卫,以一般的想法来说,是很有效的方法。 但很遗憾地,对乌尔哈没有效。 (不过,先不说其他人,伊扮斯好像知道药对我没有效果。尽管如此,他仍然置之不理………真搞不懂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乌尔哈用他藏在身上的手工制小型锯子,一边锯着木头变得脆弱的部位一边想着。 乌尔哈来到这里,原本是打算被抓住后,从内部救出黎度,但伊拉斯抓住他之后到底想惩么样,说实在的,这一点乌尔哈完全不知道。 (他打算让我越狱,当做杀我的藉口吗?可是我不认为他有那么做的必要。他只是从容不迫地,让我知道做什么都没有用吗?还是有其他意图……) 现在这让乌尔哈爱怎么做就怎么做的状态,多少让他有种不舒服的感觉。他总觉得好像有人躲在某处一直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某项实验的白老鼠。 仔细想想,好像从以前就是这样。伊拉斯总是用好像在观察似的眼神,看着和黎度在一起的乌尔哈。乌尔哈一感受到视线而回头之后,大多都会看到那白色的背影。 『……你头上的伤,好像是你要当随从的时候,接受测试的关系吧?』 忘记是在什么时候,伊拉斯很难得找乌尔哈说话,一开口就唐突地聊这个话题。 『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正巫女面前开口吗……为了证明那一点,好像必须得忍受像拷问一样的测试才行嘛?你应该很完美地过关了。』 乌尔哈不知道伊拉斯有什么打算,他疑惑地沉默之后…… 『你能当上随从,都是托我父亲的福喔。』 伊拉斯突然用揶揄般的语气说,并用相当冷漠的眼神注视着乌尔哈。 『不过,我并没有因此想要你向我道谢……』 总是笑脸迎人的好青年稍微露出不同的表情,乌尔哈不明白他的用意,一脸茫然。 乌尔哈本身和伊拉斯之间没什么交集。就算在黎度的引介下认识彼此,但直接对话的次数真的屈指可数。所以每次的谈话内容,乌尔哈都记得。 乌尔哈重新想想,伊拉斯当时到底想说什么? 然后现在也是。 (那家伙昨晚出现在这里时的语气,似乎有嘲讽和憎恨的感觉……) 听起来像是虽然知道随从的规定,却责备一直保持缄默的乌尔哈的口气。 (……真是难以捉摸的人。根本想不透那家伙的目的。) 他对睡着的黎度伸出小刀。事到如今,只要有那个事实就足够了。 乌尔哈暂时停手,试着把手掌抵着牢门用力一推。木头弯曲了一点点,彷佛切断内部纤维似的触厌微微传了过来。 (就先做到这样好了。接下来就等待实行的时机。) 乌尔哈一边如此想着一边把锯子收起来的时候,有些许灯光和人的感觉靠近了。 乌尔哈赶紧把脸凑近岩盘裸露的地面,吹气把木屑吹散。他灵活地迅速翻转巨大的身躯,悄然无声地蹲在牢房角落。 (脚步声银轻。是二个孩子吗?这样的话就是来送餐的。不是拷问……) 就在乌尔哈想像的时候,一名拿着烛台和盘子的少年出现了,看起来像是管理人家族的孩子;他后面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袍的人。 他们在牢房前停下后,后面的人很快地拉下兜帽露出脸。 「乌尔哈,幸好你没事。」 「拉……拉比莎小姐!?」 看到那反射灯光的太阳色头发,乌尔哈惊讶地张大眼睛,浑然不觉得眩目。 「嘘,虽然看起来这一带好像没有人,但小心起见,还是安静一点。」 拉比莎东张西望地看着四周,并在嘴巴前面竖起一根手指,少年在她脚边用不灵光的动作打开送餐用的窗口,把装了食物的盘子推进牢房里。 「吃、吃饭了。请用。」 巴德显然一副害怕的样子,好像受到什么威胁一样。他大概觉得沉在黑暗中的庞然大物很恐怖吧? (拉比莎小姐为什么会和管理人的儿子……) 即使没有出声,拉比莎似乎仍然知道乌尔哈的疑惑,她先把少年介绍给乌尔哈。 「这孩子叫做巴德。之前发生了很多事,然后他就来帮助我们了。」 「你来帮忙?」 乌尔哈不禁喃喃说道,然后巴德吓一跳地震动肩膀,把半个身子藏到拉比莎后面。 「是、是的。我想多少为正巫女大人和拉比莎阁下尽一份力。」 「不要紧的,巴德,乌尔哈是黎度的同伴。他一点都不可怕。」 (怎么回事……) 乌尔哈感到惊愕。看拉比莎和巴德的样子,好像已经变得很亲近了,但是有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变成朋友吗? 「你要来我们这里吗?乌尔哈。我们来商量看看明天要怎么把黎度带出来吧。」 「呃、呃哼!」 拉比莎毫不在意地说出那种话,乌尔哈不由得掩饰地干咳一声。在管理人家族的少年面前,说那种话不人妙。 (说不定他是在伊拉斯的指示下,来刺探我们的动向。太轻易相信他会有危险。如果是上级祭司的命令,他应该会毫不迟疑地遵从……) 赫萨就是这样的民族。就算对他没有恶意,也得小心才行。 乌尔哈先走向牢门前,一边把装食物的盘子拉到手边,一边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对巴德说: 「你带拉比莎小姐过来,真的帮了一个大忙。不好意思,可以请你去那边把风吗?」 「咦……」 听了乌尔哈的话,巴德不知为何一脸困惑地望向拉比莎。拉比莎见了巴德的眼神,代替他回答说: 「可是,乌尔哈,巴德说要参加救出黎度的计划耶。」 「你把事情对他说了吗!?」 乌尔哈不禁大声说道,然后急忙闭嘴,他这样子让拉比莎张大眼睛。 「呃、对。大致上都说了。像是黎度有危险之类的……啊,难道说……」 说到这里,拉比莎好像终于发现乌尔哈在怀疑巴德。 拉比莎瞄了背后的少年一眼,露出和巴德一样困惑的表情。 「那个……可是,巴德带我去过黎度的房间……」 到这时,巴德似乎也明白乌尔哈对他的疑虑。 「难道说,我不值得信任吗?」 巴德甚至忘了先前的害怕,他用出乎意料的表情,向乌尔哈跨出一步。 「请放心,乌尔哈先生,虽然我还是个孩子,但也是个堂堂的星之民。我敬爱正巫女大人,而且也不会违抗赋予我的命运!」 「你是说……」 「我受到正巫女大人直接指示,要帮助拉比莎阁下。我帮助拉比莎阁下与身为她的伙伴的您,除此之外,还需要有其他理由吗?」 「什么?」 听到巴德意想不到的发言,乌尔哈用锐利的眼神瞪着他。巴德立刻变得胆怯了起来,回到他在拉比莎身后的固定位置,露出半个身子坚强地努力说:「是是是是真的。」 「呃,可以的话,我先把之前的来龙去脉,连同那边的事情一起说明一下。」 夹在巴德与乌尔哈之间的拉比莎开始说明。 她在黑暗的房间里醒来之后如何遇到巴德、前往黎度的房间、被伊拉斯发现——在拉比莎说话的空档,巴德偶尔会纠正她,或加入更详细的情景描述。 「然后拉比莎阁下英勇地出场了!面对伊拉斯大人,拉比莎阁下毫不退让……」 「巴、巴德,那边稍微带过就好了。」 「您在说什么啊,这里可是最精彩的地方。」 「没有啦,现在又不是在讲故事。」 乌尔哈像这样拳握了大概的情况,他们把话说完时,乌尔哈对巴德已经几乎没有戒心了。 (原来如此,他喜欢帮助他的拉比莎小姐吗?黎度对他说话的事好像也是真的,虽然是个孩子,但他的决心似乎是真的……) 若是如此,有习惯地下都市的他来协助,不啻为一大助力。 「情况我明白了。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请你多担待。」 为了不让巴德害怕,乌尔哈尽量用温和的声音说话并低下头,巴德也慌张地向他点头致意。 「那,言归正传,乌尔哈,要尽量快点……」 「嗯。不过你们曾经被伊拉斯发现,所以伊拉斯应该也会有所警觉。」 「明天白天的话就没问题了。伊拉斯大人应该也一样会疏忽。」 因为巴德说话的声音非常确定,所以拉比莎和乌尔哈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察觉到他们的视线,巴德急忙补充说: 「啊、那个……因为正中午是大家睡得最熟的时段。而且,虽然外面有几个负责守卫的人,但大概因为正午之后的几个小时特别热吧?他们好像都会变得恍惚。不过我都是听哥哥发牢骚说的。」 「可能是吧。那我们就以明天中午那个时段为目标。拉比莎小姐,明天在谈话之前,你可以先把黎度带出去,用沙暴逃走吗?」 「嗯,是可以,但乌尔哈你要怎么办?」 「我会自己破坏牢门逃走。我骑来的里固应该在这里的厩舍里。」 「也就是我们要分开行动吗?」 「对。不要管我。我有自信能顺利逃走 。」 虽然没有说出来,但乌尔哈应该是打算要靠逃狱来吸引守卫的注意吧。 (可是黎度若不知道乌尔哈平安无事,说不定会不想逃走……) 拉比莎想起黎度担心乌尔哈的模样,认为情况变成那样的可能性很高。接受双方的请托要救出对方的拉比莎,认为要一起逃走才是上策。 「诶,乌尔哈,你真的不要和我们一起在追兵逼近之前逃走吗?要是你不在,黎度一定也不会走。因为黎度拜托我来救你。」 「什么……」 拉比莎的话让乌尔哈大吃一惊,他猛然抬起头。 「黎度那么拜托你吗?」 「她最担心的就是你喔。她好像把系看得比她自己还重要。」 乌尔哈眨了眨蓝灰色的小眼睛,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微微点头。 「这样啊。那……我知道了。可是那样一来,沙暴就会变成最后手段了。」 「嗯。要一起带乌尔哈和黎度,就算是我也有点没自信呢。」 以前沙岚旅团的首领卡耶尔,用撤日一操控的沙暴移动了整团人。可是听说代价是他和撒旦约定要被团员杀死,他本人也被迫变得衰弱。就算契约的内容不一样,拉比莎那么做的可能性也绝对不低。 「之前我曾带着黎度一起飞,不过对我来说,我想那大概就是极限了。」 「那么,我会去厩舍找里固,我们就从不同的地方出去,到外面再会合。我们先说好,如果我没有出现,或是你觉得不对劲,就马上用沙暴逃走。」 「我知道了。若出了什么状况,就那么办。」 拉比莎感到这似乎是妥协的极限,她点点头。 之后三人的额头靠在一起悄声商量,定出粗略的计划。 为了不连累巴德,假装是乌尔哈越狱和拉比莎会合,并把黎度带走。实际负责指引的人是巴德。 「正巫女大人的房间,也有通往厩舍的阶梯。虽然通道看起来很复杂,不过只要记住记号,就简单得出乎意料。厩舍旁边应该有守卫,所以我认为由我去转移注意力比较好……」 「那样做没问题吗?」 「没问题。因为我有空的时候,常常会去厩舍那里晃。」 「既然如此,乌尔哈就跟你去。我会记住那些记号,自己过去。」 话题顺畅地推展,事情好像会进行得比想像中还顺利,让拉比莎的眼中闪闪发光。 「太好了~我之前还想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样的话一定……」 「谁在那里!?」 可是好景不常,突然有一个激动的男子声音,从通道深处的黑暗中传出。 蹲着的拉比莎和巴德因惊吓过度而同时跌坐在地上,他们面面相觑。 「糟了!」 「你们二个快点离开这里!」 「拉比莎阁下,兜帽、兜帽!」 乌尔哈迅速回到牢房深处,拉比莎拉着巴德的手,正要匆匆离开现场时,巴德跳起来想帮拉比莎戴上兜帽。 可是为时已晚,男子的脚步声和烛台的火光一下子就接近跟前。 「可恶,在这种地方……!」 「拉比莎阁下,逃走的话反而会让他起疑,请交给我吧!」 拉比莎正想转身逃跑,巴德抓住她的袍子低声说。因为巴德的语气非常坚定,所以拉比莎也决定听他的,站在原地。 「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晚安。您是一般徒吧?我是来牢房送餐的。」 巴德拿起收回来的空餐具,给来到眼前的男子看。 「因为这位在途中迷路了,我打算等一下带他出去。」 「什么?迷路了?」 拉比莎感觉到对方从兜帽里目光锐利地瞪着她,慌张地点头说: 「是的……这里的路很难懂……」 拉比莎不知道该不该变音,结果只是单纯地用懦弱的感觉回答。 「路很难懂~?」 「那个,对不习惯的人来说,这是很常见的。常有人迷路。」 虽然巴德紧接着帮拉比莎答腔,但拉比莎总有股不好的预感,心中忐忑不安。 (呜呜,为什么在这种时候,都一定会有人来打扰啊……!) 再这样下去,对方就会揭穿她的身分,然后跑去向伊拉斯报告吧? 拉比莎的心情变得悲观之后,男子把身体往前倾,越过巴德的头,用力抓住拉比莎的肩膀。 「你、你干嘛!」 「同志啊!!」 就在拉比莎惊慌地要抵抗时,她听到男子如此说道,于是停下动作。 「……什么?」 「你迷路了吗?这样啊、这样啊,就是说嘛,这里实在是太复杂了!」 男子哈哈哈地大笑起来,并拍拍拉比莎的双肩。看来他好像才是真正迷路的人。 (别……别吓人啦!) 安心和无力让拉比莎松懈下来,她不由得重重地叹出一口气。 「哈哈,别那么沮丧嘛。连我在这里待了很长的一段时间,还是会像现在这样。我平常都是和朋友一起走,可是今天一直想大便又大不出来,结果朋友就丢下我自己先走了。」 「这样啊……请问,你洗过手了吗?」 「新面孔耶?看来你是从星都来的斩同志之一罗?欢迎。」 看样子这个人好像是不太听别人说话的那种人。他自顾自地理解之后,催着巴德说:「快点带我们离开。」巴德和拉比莎只好一起开始走。 (没办法。总之先带他到出口去,拉比莎阁下……) (嗯。我会在途中假装身体不舒服。) 「可是在这个时期,没想到你们竟然一口气来了十个人!果然是因为那个吗?伊拉斯大人的修正思想,也开始压倒星都的保守派势力了吗?」 男子在拉比莎和巴德讲悄悄话时插嘴进来,让他们二个吓了一跳,端正姿势。 「呃、嗯嗯。对啊。还挺广为人知的……」 那种事我哪知道?拉比莎一边想着,一边随口附和之后,男子不知为何变得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对吧!我看你好像也还很年轻,果然今后的赫萨要靠年轻人的力量前进才行。为了管理中央沙漠,现在光是等待是不行的!」 (……巴德,赫萨是什么?) (咦?就是指我们——占星之徒啊。您不知道吗?) 「为了管理这片大地、守护成对的均衡、接近星星所表现出的理想世界,不纯者的存在是个阻碍。我们得承认过去引进帝国人民的过错,夺回原初的沙漠才行!」 在窃窃私语的拉比莎和巴德二人头上,男子十分热切地开始说道: 「赫萨肩负着如此使命。没有注意到而无法行动的保守派,很遗憾地只能认为他们是亲自终结了自己的命运。对吧?」 「嗯,就是啊……」 反正这也是自己不懂的内容,拉比莎想着并随口附和,但感觉有件事让她在意。 (……不纯者?还有帝国的人民……) 出乎意料,是拉比莎记得的词汇。杰克斯遮住单边眼睛的脸,浮现在拉比莎的脑海中。 ——目前定居在中央沙漠的人,大多是帝国的后裔—— 拉比莎想起刚遇到杰克斯时,他们一边骑着同一只里固,拉比莎一边听他如此说道。于是,拉比莎才知道自己的祖先,原本是从中央沙漠外面进来的。 帝国人就是拉比莎他们的祖先。也就是说,拉比莎他们就是不纯者。 (是说我们是阻碍吗?所谓原初的 沙漠,也就是帝国人来之前的……) 想夺回那个……拉比莎总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危险的事。 「我们曾经有过一段很长的停滞期,而伊拉斯大人改变了那个窘境。」 男子继续得意且滔滔不绝地诉说修正派有多好。 「时机已经成熟。正巫女大人终于也赐下托宣。伊拉斯大人的想法就是符合星星旨意的证据!只要跟着伊拉斯大人,就不会出错了。你做出了对的选择。」 好像拉比莎的功劳似地,这次男子轻拍她的肩膀二下。 「喏,不用担心,我们不会流血,只要在准备结束之后,在后面注视着就可以了。当然也会有必须展现武艺的工作,但那是拥有那种命运的人要做的事。」 男子似乎天生一副开朗性格,他大概是想让新人放心,所以才对拉比莎说那些话。 可是对于现在的拉比莎,男子的一切言行都让她不寒而栗。 (这些人,到底要做什么……!?) 拉比莎的头脑,无法顺利地将男子的话和在迦帛尔的活动连在一起。 为了得到更大的平稳,现在应该要打一场轰轰烈烈的仗,拉比莎听到他们如此告诉人们;但另一方面,他们却又认为帝国人的后裔全是阻碍? 再加上,所谓的准备结束之后只要注视,指的是…… 「我……我确实有听过对迦帛尔人说,命运之战什么的……」 「喔,你已经知道了啊?那就是伊拉斯大人的优秀之处喔。伊拉斯大人的深谋远虑是无穷无尽的。我们也是从最近才开始看见命运的全貌。」 宛如唱歌一般地说着,男子用一副前辈的姿态告诉拉比莎说: 「若要把帝国人从这片沙漠里一扫而空,最简单的方法,就是让那些家伙自相残杀。」 「咦!?」 拉比莎吃了一惊,差点要抬头看走在后方的男子的脸,赶紧低下头。 (他刚才说什么?) 是听错了吗? (自相……残杀?) 那是什么荒谬的……是开玩笑的吧? 「因为迦帛尔已经失去圣地的机能,使不安在中央沙漠里扩展。如果能让『沙岚的后继者』那种野蛮的盗匪立点功,思虑浅薄的民心就一定会倾向那一边。」 大概以为拉比莎的惊讶是在催他说详细一点,男子开始热情详尽地说明。 「接着只要也在迦帛尔那里撒下火种,并且不让火种熄灭的话,帝国人的后裔就会开姑自己步上毁灭之道。现在他们已经派遣讨伐队,在附近掀起小纷争了。」 拉比莎等着男子说他是开玩笑的,可是男子看起来完全没有那个意思。 「现在迦帛尔内部的对立,虽然还没有预料中的激烈,不过现在大家都在谣传,最近伊拉斯大人似乎要修整了。因为前一阵子,迦帛尔的使者好像被盯上了。如果裂痕扩大了,要瞄准那一带就……喔喔?」 拉比莎膝盖突然失去力气,当场蹲下。 「拉……还好吗!?」 大概发觉叫名字不太好吧?巴德说到一半就把话吞回去,并扶着拉比莎的肩膀。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想上大号吗?」 拉比莎低头不让脸被看到,然后抓住话说个不停的男子的脚踝。 她不认为刚才的话都是男子的妄想。有太多地方她觉得很有道理。 如果不是妄想的话—那就是现实了。 「伊拉斯……难不成,还私通『沙岚』……?」 拉比莎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加上称谓,她勉强用颤抖的声音问出那句话。 「当然啊。虽然细节部分,我这种一般徒是不会知道的,不过……我听说那些家伙会有好声望,也是因为得到伊拉斯大人的智谋。完全像是一只乖狗狗一样。」 男子回答之后,又擅自解释说: 「你佩服到吓傻啦?也难怪你会晕眩。不过,这些事可不能随便说出去,迦帛尔人参加集会的时候尤其要小心。要尽量让那些家伙做对他们有利的梦,把他们赶向毁灭之路。千万不能被他们发现!」 男子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泄露了风声,还用非常严格命令的语气说话。 「拉比莎阁下,您还好吗……?」 巴德贴心地小声问道。拉比莎微微点头,然后仍低着头对男子说: 「我不太舒服。我想我今天没办法出席了。请你先走吧。」 「喔,是、是吗?那还真不妙。你要好好休息喔……」 真的不舒服吗?男子有点惊讶地回答。 「去吧,巴德。我在这里等你。」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回来。」 巴德和拉比莎悄悄说完,站起来之后说:「要再往前走一些。」再度帮男子带路。 二个脚步声远离,烛台的火光也消失了,周围回归黑暗舆寂静。 拉比莎维持用手和膝盖碰触冰冷地面的姿势,独自被留在原地。 「——呼……」 声音从她紧闭的嘴唇漏出来。 那不是出自她的意思。是喉咙自己震动了。 所以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那到底是哽咽还是在笑。 「呼……哈哈……」 看样子好像是在笑,拉比莎才刚这么觉得,眼角就流出泪水。 「啊哈哈……!」 拉比莎一边用手掌擦拭泪水,一边笑了起来。 好惊人的真相。拉比莎感到烦恼、疲倦、受伤、然后又轮回烦恼。 「呼…………呜呜……!」 笑声一破裂,之后就只有止不住的眼泪和哽咽。 拉比莎不知道,她该最先为哪件事感到难过。 是占星之徒和『沙岚』私通? 还是她在不知情之下,被伊拉斯的话蛊惑? 还是说,只有自己一人,独自留在这种连上下都分不清的黑暗场所? (谁……) 她的肩膀颤抖。抱住拉比莎的只有她自己的手臂。 (谁来告诉我啊……我该怎么办……) 手臂和手都在颤抖。为什么这么重要的话,偏偏只有她知道?拉比莎的指尖不灵活地摸索着脖子,拿起胸饰的链子。 (对立的敌我双方,背后都是被一样的家伙唆使。要让双方自相残杀。) ——称呼他为元凶也不为过吧? (但是我却完全上了他的当,真心接受了伊拉斯的话。我太单纯了,惹人发笑。应该是为了阻止而来,我却被煽动而打算回去。) 大概因为身处于什么都看不见的地方,拉比莎脑中浮现出的伊拉斯的白色背影,感觉上简直像是在现实中一样。 (伊拉斯……) 伊拉斯微微回头朝向拉比莎,黑色长发的阴影下露出若无其事的笑容。 彷佛在说「哎呀,你现在发现了吗?」似地—— (他还真能摆出那么若无其事的表情……!) 拉比莎后方的牙齿发出磨擦的声音。自己没能看清,让她感到懊悔不已。 (什么没有下指示。根本一切都是计划好的嘛!) 她忿怒得皿液沸腾。愤慨使她的胸口急躁,呼吸愈来愈剧烈。 (……只要那家伙不行动的话……!) 只要没有他在,『沙岚』就不会成长到那种地步。 就连迦帛尔因星之教义蔓延而分裂为二半、自己被那么激烈地憎恨、还有杰泽特他们如此苦恼不已—— 以及在没有结束的战争中离散,这些事情全都不会发生。 (不可原谅!!) 手指用力过度,胸饰表面发出指甲刮过的声音。 (岂能让他称心如意!我一定要阻止他!) 拉比莎在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与心跳声的同时,将思虑交付给怒气。 拉比莎没有善良到觉得只要来这里互相谈谈后就能改变什么的地步。 现今的状况是寡不敌众,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没有能力的少女所能办到的事。先回到迦帛尔,和一个能够信任的人商量,这才是上上之策吧。 可是不知是幸或不幸,拉比莎具备的能力,不仅能补充那不足的部分,而且还绰绰有余。 (总之得先停止修正派的活动,否则都是空谈。) 若想这么做,首先就要制止伊拉斯这个核心人物。 (现在马上到外面去,用伊弗利特的力量……) 把他送到远方?关起来?不,那只能应付一时。 有一个更迅速简单的方法。 (只要用沙暴把他卷上去,在空中把他放下的话……!) 拉比莎忘我地想到这里,突然吓了一跳。 「啊!」 体内的脉搏剧烈跳动,让她一瞬间忘记了忿怒。 虽说是在气头上,但自己竟然毫不犹豫地想到那种事情,让拉比莎吃了一惊。 要是真的做了的话,伊拉斯确实会死吧。这是个很好的武器。 拉比莎明明想要放下这个想法,却还留着。 (不对。那种方法,其实我并不……) 就算没有想用,但却是可以在现实中使用的方法。不能用在气头上带过。 (……妞果是一般人,根本就不会想到这种事情……) 突然感到害怕的拉比莎,看着自己慢慢张开的双手。 不过,她看不见。 她看得见的,只有连自己都看不清的黑暗。 (就算没有用,果然还是得和他谈谈……) ——可是,如果决裂的话,还是要放弃吗? 和生气不同的另一个理由,让胸口涌出讨厌的鼓噪。 老实说,拉比莎自己完全没有自信能说服伊拉斯。对方是能够操控如此庞大的人群,拟出准备周详的计划的人。不用想就知道自己反而会被他说服。 (还是应该要回去找人商量吧?可是……) 就算所有迦帛尔人都相信拉比莎的话,揭穿了伊拉斯的阴谋。 也不过就是变成以占星之徒为对象,开放新的战火而已吗?她也不认为『沙岚』会乖乖退开,那样一来,战火就会扩大,产生新的牺牲者。 (……怎么办?) 焦虑一点一点地爬上皮肤表面。应该要去做吗? 不管有什么理由,伤害别人这种事情始终都是不对的。 可是只要他一个人不在了,今后将会有多少人可以免于受伤害? (如果这样下去,会有许多人牺牲的话,干脆……) 只有自己。 若是自己就能做到。比其他人更安全、更简单。 就算再怎么恨他,拉比莎仍讨厌这么做。她感到抗拒与厌恶。她真的不想做。 可是,她想不到其他方法。身体的颤抖变得剧烈:心脏急速跳动。 好希望有个能信赖的人,教教她该怎么做才好—— (杰泽特……) 胸饰从手中滑落,拉比莎慌张地用手追过去,这次她用双手牢牢握住。她彷佛祈祷似地将手靠在嘴边,在心中呼唤着杰泽特。 (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如果你在这里,你会先做什么……!?) 她好希望杰泽特能把力量借给她;她好希望杰泽特能教她怎么做。她自己一个人已经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拉比莎回想起杰泽特的模样、声音与举止,试着想像如果他在这里,会如何行动.如果是他,他一定不会迷惘,会找出最好的方法。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个时候—— (……我要做给你看。) 拉比莎紧紧闭上眼睛,用连手都发痛的力道握住胸饰,向杰泽特约定。 (就算只有一个人,我也会努力做给你看,所以……!) 其实拉比莎是用依赖的心情,强烈地思念着杰泽特。 就那样一直紧绷着身体之后—— ……拉比莎感觉好像突然有人叫她,她猛然抬起头。 『拉比莎。』 她的耳里残留着怀念的声音。 不管她如何定睛注视,黑暗里当然没有任何人在。那是她记忆中的声音。 想起声音之后,其他记忆也以此为契机开始被拉了出来。 杰泽特站在稍远的地方,表情有点看不清楚……那是拉比莎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模样。 是在杰泽特向她告别的时候。 (为什么……) 拉比莎感到心中一阵刺痛。因为这是非常难过的记忆,所以她明明要自己别想起来。 (不对,我想看的不是这个。) 和她的想法相悖,杰泽特缓缓走近。 在那之后,如果拉比莎记得没错,杰泽特是用非常冷淡的语气这么说: 『……不好意思,那件事能不能当我没说过?』 然后事情就像是从坡道上滚落一般,已经不能往回走了。 (讨厌!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想起来?快点忘掉!) 拉比莎像是要阻止记忆播放似地压住耳朵、用力闭上眼睛并晈紧牙关。 但尽管如此,脑中的景象没有变淡,杰泽特张开了口。 (我不要!) 就在拉比莎在心中大叫的那一瞬间—— 『——不适合你。』 拉比莎听到,杰泽特好像有点悲伤似地悄声说话。 (咦……?) 和她记得的不一样。 拉比莎感到惊愕,她伸出手臂,等她发觉时,她抱住了自己的胸膛。 『别做那种事啦。那不适合你吧?拉比莎……』 拉比莎茫然的耳畔,再度听到杰泽特好像很寂寞的低语。 她用力抱住自己,像是要保护自己一檬。 拉比莎张开眼睛。 那一刹那间,她真的感受到一股温暖。她抬起头,很快地在周围的黑暗中寻找。 她寻找的时候,杰泽特的声音、身影和气息,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啊、等等……」 拉比莎不禁伸出手,抬头仰望着叫道: 「等一下!杰泽特!」 她一说出那个名字,彷佛等很久了的眼泪就溢出眼中。 (……他对我说,不要做……?) 眼泪流到她低着的鼻尖。 (对,杰泽特说,那不适合我,不要勉强……) 刚才的景象,不是真正的杰泽特,这点拉比莎还分得清楚。 可是在冷淡的态度背后,现实中的他不也说过一样的话吗? (笨蛋……因为妨碍就消灭,不就和对方一样了吗……!) 拉比莎感觉到,有某样事物和泪水一起剥落掉下。 ——要是事情公开了的话,说不定我又会受到指责。 明明有简单迅速的方法、你明明就做得到,为什么不做!? 你明明是辛姆辛姆的使者、是伊弗利特附身的精灵使,你明明拥有力量!! 你又没有做到你应该要做的事了……… (不对,那才不是应该要做的事!) 拉比莎摇头,挥去责备的声音。若是那么做,或许她会成为英雄。 可是,不对。不用多久 ,那虚构的名声崩溃的日子一定会来到。 过去在迦帛尔就有一位那样的人,拉比莎自己十分清楚。 (古代的精灵使……我现在第一次明白你的心情……) 他建构了迦帛尔的基础。他受到如此称颂,人们甚至为他打造了白色的巨像。 那样的他,一边将自己的灵魂奉献给伊弗利特,与伊弗利特定下契约,却又在前一刻亲手断绝了自己的性命,拉比莎发觉自己隐约明白他这么做的理由。 (他其实想停止吧?藉由舍弃自己的性命……!) 人所没有的强大力量。那应该是他对于被那股力量拉扯的自己,在最后的最后所做出的反抗吧? 那个工作,的确只有自己才做得到。有时甚至会认为那是自己的义务。 可是也只有自己,才能守住最后的底线。 (我很软弱。我一下子就厌情用事,打算使用自己拥有的力量。可是杰泽特他——) ——不要随便使用! 杰泽特苦口婆心地对拉比莎说。拉比莎忘记的时候,他一定会代替拉比莎—— 守护她的心。 「……呜呜……!」 批比莎的胸口突然像被拧住似地麻痹了,充满苦闷的情绪。 若是哭成这样,就算说眼睛进沙也无法掩饰过去吧? 若是哭成这样,他不管多暗都会注意到自己,率先来到自己身边吧? 他一定会像刚才那样,紧紧抱住自己。 不会在自己哭完之前离开,会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 他会温柔地呼唤自己的名字,抚摸自己的头发,触碰自己的脸颊—— 「……我好想见你……!」 等到拉比莎发觉时,她把隐藏在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明明为了让自己即使孤独一人也能坚强,而一直暗自忍耐的。 「呜……噎……好、好寂寞、喔……!」 呜咽好痛苦。 热热的泪水沾湿衣服后变冷了,无法温热肌肤。 「杰泽、特……!!」 ——我不奢求什么,所以…… 她好希望杰泽特现在就在她身旁,只是用力地紧紧抱住她。 *  *  * 「……您在生什么气?」 「没有。」 在一如往常地彷佛要落下的满天星空下。 在伊拉斯旁边的,是比平常更为安静,像个娃娃一样站着的黎度。 「那,是在闹脾气吗?」 「不是。」 黎度简短回答的声音很生硬,像穿了镗甲一样。 「您不愿相信关于乌尔哈的事情吗?」 即使伊拉斯为了刺探而说出那个名字,但遮住双眼的黎度,表情仍纹风不动。 (封闭心灵了吗?算了,也罢……) 她大概不想再接受更多外部的讯息了吧?伊拉斯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群山环绕的广场上,今天也聚集了许多黑袍人,看着位居高地的自己和黎度,还有其他祭刮。 派赴迦帛尔的祭司现在正在报告情况。还没轮到黎度上场。 「您今天什么都没有问呢。连我母亲的事情也是。」 就算伊拉斯因为有点闲得无聊而如此低喃,黎度仍然一点反应也没有。 虽然黎度一直问会让伊拉斯觉得很烦,但她不问之后又好像少了什么。 应该说他现在太无聊了,几乎快要频频打哈欠,让他感到困扰。 「……那么,我就擅自说一个以前的事情好了。」 难得自己会主动想说以前的事,他的视线朝向前方,静静地开始说: 「我以前乞讨的时候,在一个村子里遇到一个亲切的男人。就算我把碗伸出去乞求食物或金钱,大部分的人也都只是一脸嫌恶地走掉而已,可是那个男入却笑着摸我的头,叫我跟着他走。我想他是要给我食物。」 因为连牵着的手都一动也不动,所以伊拉斯完全不知道黎度有没有在听。但他还是不在意地继续说: 「我一边戒备,一边跟着他走。他问了很多关于我的事,我每次回答之后,他就同情地可怜我。因为他的样子太亲切了,我在途中就信任了他。然后我们到了他的家。」 忽然一阵强风吹来,在广场中央熊熊燃烧的火焰剧烈摇晃。 「然后,他突然朝我的碗里吐一口口水。我抬头望着他,他笑了。然后他走进屋里关上门。于是我才终于发现了。我只是他回家路上打发时间的道具而已。」 很奇妙地,伊拉斯完全不记得当时自己有什么感觉。 可是,只有男子没有恶意的笑容,深刻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就算回想起来,伊拉斯也没有恨意。只是心里觉得非常冷。 「就是那样。他并不是特别坏,也不是故意针对我。那只是一场游戏,是疏忽大意的我输了。就只是那样而已。」 浪费了体力,只是让身体变热而已。说起来,抱持期待的自己真是笨蛋。 「想成是一场游戏就好了。若是为此痛苦,就会变得像笨蛋一样。」 眯起眼睛的伊拉斯,眺望着漆黑地切入夜空中的岩石山峰。 以前非常无聊。自从不必再牵着母亲的手之后,就一直如此。 他不知道,被留下来的自己该如何是好。 (……像父亲那样自己寻死也很愚蠢……) 虽然并不是因为这个缘故……但伊拉斯不知何时隐隐下了决心。 母亲老是挂在嘴边说想看的,那一片美丽又确切的『原初的沙漠』。 只有古代民族居住的世界。 只要能看到那片沙漠,他就赢了。 (因为,不是很值得一看吗?看看那到底是否真的那么美丽。) 这个目的,伊拉斯不打算告诉任何人。他完全不想被分析或被赞同。 他也没有什么容易明白的理由,像是想完成母亲的心愿,或是憎恨帝国人的后裔之类的。他只是觉得真的没事可做。 就连到底是在和谁比赛、赢了之后又该如何,他都不知道。 随便怎么样都好。因为无聊所以要打发时间。就只是这样而已。 「信任乌尔哈的你输了,黎度。」 ——然后,信任这样的我—— 伊拉斯牵着的手,仍然没有动静。 风再度吹起,吹乱了纹风不动的黎度的一头长发。 5 抵达 ——总觉得有人在叫我。 雾浓得看不见四周。他一直站在原地,轻轻用手捣住耳朵,闭上眼睛。 静到像是听得见自己的血流声。 ……又叫了。 那不是声音。铃的一声,像是无声的铃铛震动似的感觉。 在走向那里的时候,他感到胸口一阵绞痛。 (这是怎么回事……) 走近让他感到痛苦。但不可思议地,他无法不去。 苦闷得难以忍受;想碰触得不得了。 好想遇到温暖。这样的心情,从雾的另一边不断流过来。 啊,这是…… (她在那里吗?她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是她的心情。就算听不见声音,他也知道,她在等待自己。 每前进一步,那份情绪就混入自己的心中,让他分不清到底是谁的想法。 好想听到对方的声音。好希望能待在对方身边。好想紧紧相拥。 好希望对方能保护自己。 好想保护对方。 (她在哭吗……?) 令人着急。得快点过去才行—— 「……这是什么?」 微微睁开眼,杰泽特惊讶地看着手掌上的黑线。 天空变成一片薄薄的蓝。虽然还是星光闪烁的世界,但附近的其他人影正窸窸窣窣地动作,他推测已经是起床的时间了。 他再度用手抹了一下有点湿湿的脸颊,他才发觉那好像是自己的泪水。 眼泪和积在睫毛与脸上的沙子混在一起,变成一团黑。 (咦?为什么?) 年纪都老大不小了,还会一边睡觉一边流泪,让他有点儿惊讶。虽然完全不记得了,不过大概做了什么可怕到哭出来的梦吧? 「一大早就情绪低落……幸好不记得了……」 杰泽特发着牢骚起来,从自己的行李里拿出破布,沾了一点点水用力擦脸。 在他依序擦了耳朵后面、脖子和手脚时,他便完全清醒了。 昨晚大概是个强风之夜,连毛毯下部全身是沙,所以他到开放场所脱掉上衣,把沙子抖掉,然后他注意到有一个小东西飞出来,掉到地面上。 「嗯?」 杰泽特目不转晴地找到了那个掉下来的小东西后,急忙伸手去捡。 「真危险。」 那是约西卜给他的辛姆辛姆护身符。要是不小心一点,说不定不会注意到。 他思考要收在哪里才不会弄掉,最后光塞进总是挂在身上的刀鞘腰带的破洞里。这样就不会弄丢了。 (虽然一开始有点抗拒,但是听了约西卜的话之后……总觉得……) 现在杰泽特觉得,这小小的树枝,似乎真的把拉比莎和自己连系在一起。 (因为,你还是种子的时候、以及发芽的时候,都一直和拉比莎在一起嘛。) 所以这家伙自己一定也很寂寞,很想见到拉比莎—— 「喂~杰泽特,吃饭了~你不吃吗?」 「要!马上就去!」 伙伴呼叫他,他拍了一下腰带上的辛姆辛姆小树枝,然后转身往回走。 (你就待在这里吧。) 今天也是一整天的沙漠之旅。得好好吃饭,储备体力才行。 (……咦?这样说来,刚才也有人……) 杰泽特走路时忽然想起来,刚才好像有人在叫他。 他一瞬间停下来沉思。他觉得那好像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快要想起来时,他莫名地感到苦闷。有种似乎很怀念的感觉。 杰泽特焦躁到连眼泪都要涌出来,他赶紧继续走。 (是梦吧。虽然我完全不记得了,但八成是很悲伤的梦。) ——不,那和悲伤有点不一样。虽然带着寂寞的氛围…… 明明不记得,杰泽特不知为何有那种感觉,就在他发愣的时候,就走到了早餐的位置。 吃完之后,一行人俐落地打包好,趁天色仍暗时迅速出发。 里固前进时,天空一点一点地发白,不久朝霞产生出大量雾气,但雾也在转眼间消散,气温不容分说地开始上升。 默默地继续的旅程,进度好像变慢了,等到杰泽特发现时,时间已经以惊人的速度流逝。 那是离开塔拉斯伐尔后的第二个白天。 以迦帛尔为目标的一行人,在毒辣的阳光追赶下,早早迎接午睡时间。 看着岩石下方寻找休息场所的杰泽特,发现了反射阳光的白色岩场,看起来似乎很不错,饱指着那里对霍雷普说: 「霍雷普,那里……」 可是在他说完之前,他发现有人影而停止说下去。 「嗯?喔,好大一片阴影……不过,好像已经有客人先到了。」 如同霍雷普当下所发现地,那里有一个已经在休息的男子。 男子的魁梧身躯靠着里固,肩上挂着色彩鲜艳的布,看起来完全没有戒备地沉睡着。 杰泽特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场景。 (总觉得超眼熟的。) 杰泽特的食指仍指着那里,他眯起眼睛盯着男子瞧。 「嗯?那家伙,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杰泽特听到霍雷普自语的同时,他发现缠绕在男子右眼上的黑色带子。 「那、那家伙……!?抱歉,霍雷普,我先过去一下!」 话还没说完,杰泽特就匆匆驱使里固,离开队伍直直朝向那名男子奔去。 (为什么杰克斯会在这里!?) 绝对没搞错。自己快速靠近的那个穿着奇特男人,正是游徒民男族长——杰克斯。 身为拉比莎的护卫,他应该和拉比莎一起前往迦帛尔才对,为什么会在这种地方悠闲地睡午觉啊? 「杰克斯!杰克斯你这混帐,在这种地方干嘛!拉比莎怎么了!?」 一到岩场,杰泽特就飞身跃下,直冲上前大声叫道,但是对方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 「呼~」 非但如此,他还发出很健康的鼾声,似乎睡得很舒服。 明明若是敌人来袭,或是有女孩子前来求助的话,就会在电光石火间飞快地醒来……杰泽特不知为何怒火中烧,把脚抬起来。 「起来!你这个混蛋!!」 杰泽特碰咚地踹了杰克斯的肩膀,他缠着细头巾的头从里固背上滑下去。 受到突如其来的冲击,杰克斯终于用困惑的惺忪睡眼看着意外的访客。 「什么?现在连这种地方都有人上门推销?还真热心。」 杰克斯一边搔着铁锈色的头发一边佯装糊涂地说,然后打了一个大哈欠翻过身去。 「除了女孩子之外的人不能打扰我睡觉。破除封印的人会大祸临头……」 「我就是问你把那个女孩子丢在哪里了啊!」 「这句话我可不能充耳不闻啊你。我怎么可能会把女孩子给丢……嗯?咦?杰泽特?」 杰泽特抓起杰克斯的衣襟,在他的眼前怒吼之后,杰克斯好像才总算醒了过来。他眨了眨和头发相同颜色的单边眼睛,用不可思议的表情看着杰泽特。 「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那是我要说的话!拉比莎怎么了?」 这两个再度相会的朋友,面对面凝视彼此好一会儿。 「……啊……」 没多久,杰克斯抓抓头,把视线从杰泽特脸上移开,远远看到追过来的其他男人,然后再度看着杰泽特,似乎自顾自地明白了什么事。 「原来如此。幸好 没有和你们错过。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 「你是什么意思?迦帛尔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正在要去告诉你的路上啊。是小拉比莎指示我做的。」 「拉比莎?那家伙没事吗!?」 杰泽特吃惊地把身体更往前倾,杰克斯一面说「好啦好啦」一边把杰泽特的手从他的衣服上拿开,然后先对在远方看着他们的男人们说: 「总之先进来阴影里休息吧。这里挺宽的,大家都进得来喔。」 这时候,霍雷普他们好像也猜到了杰克斯的身分。 他们解除警戒,微微点头示意,摆出接受杰克斯好意的态度,接着从稍远之处陆续牵着里固进来。 「你也先休息吧,杰泽特。有话之后再说。」 「抱歉,可以让我先问吗?你说是拉比莎的指示,那是什么意思?」 「先休息。先问的话你就不会睡了吧?」 杰克斯从杰泽特的头巾上方把他的头乱搔一把,眯起单边眼睛露出放松的笑容,凝视着这个一脸不满的小弟。 「必须要充分休息。为了以后,现在先睡吧!」 一说完,杰克斯就噗通倒下,大约三秒后再度开始发出鼾声。 「喂、喂!混帐……」 这样一来,就无法轻易叫他起来了。 因为杰泽特从之前的经验中得知这一点,所以他也只好开始整理自己的里固。事情大致做完,杰泽特在和同伴分享完甜茶之后,找个适当的地方铺了毛毯躺下。 虽然他照着杰克斯所说的,现在努力地专心消除疲劳—— (他要我先休息……难道那是听了之后就会睡不着的话吗……!?) 无论如何,杰泽特都无法安心成眠。 *  *  * 「……阁下,拉比莎阁下。」 在摇晃着的灯光中,隐约浮现巴德的脸。 拉比莎惊吓地跳了起来。她好像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你回来啦,巴德,那个男子平安地……」 送到外面去了吗?拉比莎还没问完,她就发现自己在床上。 (啊,对喔。昨晚在那之后,巴德送我回房间,我就立刻睡着了。) 巴德看到啜泣的拉比莎时吓了一跳,担心她是否真的身体很不舒服,但完全呈现混乱状态的拉比莎,不记得详细的对话内容。 「您的身体还好吗?有哪里会痛吗?」 看巴德现在仍很担心的样子,她昨晚应该非常慌乱失措吧? 拉比莎觉得脸颊的皮肤抽筋,眼睛周围也很刺痛,她的脸看起来一定很糟。 可是过了一个晚上,现在的心情没有那么差了。 (尽情哭过之后,心情豁然开朗了吧?还有……) 她做了一个梦。虽然不太记得,但杰泽特好像出现了。 (感觉上有点儿悲伤,不过,应该不是恶梦……) 她一想要回想梦境内容,梦就像被抓住的烟雾一般地溜走了。 梦就是那样,她放弃回想,看着巴德说: 「我已经没事了。抱歉让你担心。」 她露出微笑,巴德也一副开心的表情,把身体往前倾。 「那太好了!我有好消息,拉比莎阁下,来了一个超棒的机会喔!」 「机会?」 拉比莎眨眨眼,巴德扑向她快速说明状况。 「稍早之前,来了一只不知道哪里飞来的传信鸽。看了里面的信之后,伊拉斯大人突然开始安排旅行准备,刚刚出发了!」 拉比莎听了之后,一下子睡意全消。 「巴德,那……简直就是大好机会啊!」 「就是啊,拉比莎阁下,要行动就趁现在!」 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他们看着彼此点头,马上开始准备。 在拉比莎用稍微沾湿的布擦拭脸和身体时,巴德悄悄地回到厨房,准备食物和水。 「这是无花果乾和椰枣乾。虽然很少,但还是请您带着。」 「谢谢。那我们快点去找乌尔哈吧。」 他们匆匆离开房间,拉比莎像昨晚一样披上黑袍。她一边咬着乾果,一边跟在巴德后面。今天她也拿着烛台。 「那个,拉比莎阁下……昨晚您的心情变得不好,是因为那个人说的话吧?」 一边走着,巴德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并用担心的眼神回头看了拉比莎一眼。 「……嗯,对。我吓了一跳。」 「我也是,虽然我不太懂那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有种恐怖的感觉。」 如巴德所说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安。 「和有时伊拉斯大人身上的感觉一样恐怖。虽然伊拉斯大人至今没有对我做过什么事,可是不知为何就是觉得恐怖……像是被命令的时候,感觉上就像是自己要消失了一样。而且……」 稍微犹豫了一下后,巴德下定决心似地继续说: 「我偶尔也会听到一般徒或祭司他们的对话,可是总觉得,大家好像把伊拉斯大人看得比正巫女大人还要重要……」 这番话,拉比莎也认同。她记得昨晚的男子也是,不时把黎度的托宣说得好像是伊拉斯的权威一样。 「因为我是身分比一般徒还低的劳动徒,所以不能参加集会,也不能学习。所以我没有办法说什么,不过……总觉得有种讨厌的预感。」 大概是自觉到自己说的话是「如果被他人听到、责问,就会遭到惩罚」的荒唐话吧?巴德最后的说话声变得又快又小。 「那个,拉比莎阁下和乌尔哈先生,一定也是那么想的吧?」 巴德紧接着继续说道: 「所以您才会想帮助正巫女大人的吧?不是吗?伊拉斯大人虽然很伟大,可是他现在一定有点偏离命运了。您注意到那一点了吧?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不顾生命安危……是这样的吧?」 巴德猛然回头,黑色的眼眸请求般地望着拉比莎。 他没拿烛台的手紧紧握拳,微微颤抖。 (啊,原来如此。这孩子也一定……) 巴德那副模样,让拉比莎觉得看到了真正的他。 (不是因为被黎度要求,也不是因为要向我报恩。就算认为是命运,但其实他是在做自己本身所感觉到与期望到的事情;是他认为正确的事……) 所以明明很害怕,却还是向这样鼓起勇气帮助拉比莎。 拉比莎弯下身,用自己的手掌包住巴德僵硬的手。巴德颤抖的手,让拉比莎想起,昨天她也希望有人能如此对待自己。 「嗯,是啊。伊拉斯是不对的。」 拉比莎小声却坚定地说了之后,巴德松了一口气,露出放心的表情笑着说: 「太好了。这样的话,对于自己能帮上忙,我打从心底感到骄傲……!」 他们就那样自然地牵着手走。 因为二人并肩走着的通道很窄,所以巴德稍微倾斜身子。尽管如此,他还是紧握住拉比莎的手不放,偶尔看拉比莎一眼,似乎很高舆的样子。 「这是我第一次……和别人像这样子走路。」 不久,巴德好像有点害羞,他怯生生地说: 「总觉得,感觉很好耶。好像自己不是一个人,也有精神了。」 「对啊。我也觉得有巴德在真是太好了。」 听了之后,巴德仰头望着拉比莎,露出让人眩目般的笑容。 就像真的有了一个可爱的弟弟一样,拉比莎的脸也自然地绽放笑容。 (这样说来……在梦中也是像这样吧……) 拉 比莎突然能够回想起梦境的内容了。 对方是杰泽特。他们在一片纯自的场所相遇,但彼此变得语言不通。 你想做什么?想去哪里?完全听不懂,让拉比莎感到非常困惑。 不管用了符号、文字或动作,仍然无法完全理解。 ——无计可施之下,最后只是一直牵着手。 内容就是那样。 很悲伤……虽然如此,但一回想起来,拉比莎的心中却不可思议地变得温暖。 (伊拉斯。你不曾和某个人像这样一起走过吗?) 拉比莎用不同于昨晚的平静心情,想着伊拉斯的事。 像对待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地操控人们,漠不关心地遂行自己的目的且面无表情的男子。 拉比莎无法挥去那样的印象。 像被某物附身似地用黑色包裹全身的人们之中,不知为何只有他穿着白袍。 就像厌恶着在旁人身上涂上颜色,也厌恶着染上旁人的颜色。 (虽然他看起来总是笑容满面……可是他真的在笑吗?) 面不改色地说谎,用温柔的举止随心所欲地操控人。 迦帛尔、『沙岚』、帝国人……他像这样把人们划分为集团,从高处旁观动静,完全没有去看每一个人的脸。 所以才可以把人当成棋子操控,才会想出让他们自相残杀这种主意吧? (不会让你称心如意。说什么那是占星之徒的使命,骗人。) 为什么你能笃定地说出那种话?你明明对我们一无所知。拉比莎彷佛听到伊拉斯这么说,但她已经不会再被迷惑了。 相信的事物不一样——这一点,的确是难以突破的一堵墙。 可是,那一定不是绝对的。 因为,事实上,现在占星之徒的少年,正和拉比莎像这样手牵着手。 「……巴德。等到事情都平静下来,情况改变之后,我们总有一天,还要再见面喔。」 拉比莎说了之后,巴德回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如果你能出去的话,我就带你到我的故乡去。那里离这里很近,还可以和黎度在一起。黎度还满喜欢在市场边走边吃的喔。巴德你一定也会喜欢的。」 居然和正巫女大人在一起,实在太惶恐了!拉比莎以为巴德会惊慌失措。 巴德浑圆的黑眼睛直直望着拉比莎的脸,他和刚才一样,绽放出由衷开心的笑脸,用力地点头。 在巴德的带领下,他们到了牢房之后,乌尔哈已经醒来,坐在房间角落冥想。 「时间到了吗?」 一看到拉比莎他们的身影,乌尔哈轻轻点头,慢慢移动到牢房门前,把手放在上面。 不知道乌尔哈打算怎么做的二人并肩站着,乌尔哈在他们面前,默默地把力量送至手臂…… 叽叽叽。 不久木头传出低沉的哀号声,嵌进牢房的木制格子门扭曲地折弯了。 「「……!!」」 「离远一点。」 乌尔哈低声命令后,拉比莎和巴德不由得拉着彼此的手,到通道角落避难。 「喝!」 格子门发出啪叽一声,飞出好几个碎片。到一旁避难的二人只能愣愣地张着嘴巴,看着浮现在微光中的景象。 「呼……那么,走吧。」 「「好、好的!」」 乌尔哈用彷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语气说了之后,拉比莎和巴德不禁充满干劲地异口同声回答。 负责带路的巴德走在前面,从拉比莎手中接过烛台的乌尔哈负责垫后,三人在鸦雀无声的通道中慢慢前进。 「现在这个时段,大家都睡得很熟,所以我们也会小睡一会儿。」 巴德一边警戒四周,一边偶尔开口说明地下都市平常的情况。 「所以只要不引起很大的骚动,应该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但是因为也会有起来如厕的一般徒,所以也不能说绝对不会……」 「如果有什么万一,我们只要像昨天一样假装成一般徒就好了吧?」 「是啊。不过乌尔哈先生太大了很醒目,会不会被怀疑啊?」 「唔,真丢脸。」 虽说是警戒,但光是伊拉斯不在,就让他们感到相当轻松。就算被人发现并盘问,也不会直接去报告。 或许因为巴德谨慎地选择时段和路径的缘故,三人实际上没有遇到什么难处就走到了岔路。从这里开始,乌尔哈和拉比莎要分开行动了。 「请您一直沿着这个阶梯上去,进入第三个横穴。在左侧。」 巴德要和乌尔哈一起去厩舍,负责引开守卫的目光,所以详细地对拉比莎说明前往黎度房间的路线。 「直走一会儿,然后走上右手边出现的阶梯。进入右边第二个横穴,再继续往前走,通道就会分成三边,走最左边那条,然后马上再左转……」 虽然拉比莎一开始认真地听着,但听到一半表情就僵住了。 「……然后,最后那个洞就是出口。一走出去,就会变成像洞窟一样。」 「呃、嗯,我知道了……虽然知道,不过谨慎起见,你能再说一次吗?」 「哈哈哈,也是啦。我想这对第一次走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困难,所以今天早上放了记号。是像这种大小的金属器皿。」 巴德在胸前用双手比出一个圆形,向不安的拉比莎伸出救援之手。 「因为我擦得很亮,所以我想它会反射烛台的光。请把那个当做记号。」 「巴、巴德~!」 「哈哈哈……我一直很害怕,母亲什么时候会发现少了东西呢……」 虽然对提心吊胆的巴德很不好意思,但这真的帮了一个大忙。 「那,待会儿见罗,乌尔哈。巴德……真的很感谢你。保重。」 最后拉比莎紧紧和巴德握手,乌尔哈说:「黎度拜托你了。」并将烛台拿给拉比莎,拉比莎照着巴德所说的,开始走上阶梯。 巴德寂寞地目送拉比莎的背影一会儿后,转头对乌尔哈说: 「我们走吧,乌尔哈先生。厩舍在这里。」 他们走近就在附近不远的横向通道,沿着和向拉比莎说明的路线相同的弯道与阶梯,二人快步走向厩舍。 「我想再过不久就会闻到味道了。乌尔哈先生要骑的里固,就是那匹又大又稳重的孩子吧?装备我也好好保管着,请您放心。」 「感谢。」 他们在狭窄的通道上走了一阵子,走进好几个横向通道后,的确飘来了厩舍特有的气味。只要来到这里,就算没人带领似乎也知道要怎么走了。 「那我先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乌尔哈先生您就在这……」 巴德一度停下脚步,转头对乌尔哈如此说道,乌尔哈厚实的手掌突然捣住他的嘴巴。 「嗯呜?」 「嘘,有人。」 乌尔哈用敏锐的语气说,巴德一边翻转眼珠,一边在乌尔哈捣住嘴巴的情况下侧耳倾听。 过了一会儿,如同乌尔哈说的一样,传来了微微的脚步声与说话声。 「……走过来了。」 「怎、怎么办?总之乌尔哈先生得先躲起来才行……」 乌尔哈默默地对焦急的巴德点头,进入附近的横穴蹲下。因为周围很暗,所以只要像那样屏住气息,不管他的身体多么龎大,应该也不会立刻被发现。 对方准确地朝这里走来。简直就像直接以厩舍为目标一样。 「我去向他们搭话。」 巴德下定决心,对乌尔哈耳语之后,几乎就在他跨出去的同时, 他们刚刚走来的通道深处出现烛台的火光。对方好像也被巴德的烛火吓了一跳,突然停下脚步。 「您好,请问是一般徒吗?我是管理人家族的人。」 巴德用有点紧张的声音开口说话之后,他的童音好像让对方放下了心。 「啊,管理人吗?我们是昨天从星都来的。」 「星都……啊,该不会,就是身体不适,没参加集会的……」 他们到达时确实说有四人身体不适,晚餐过后想要立刻休息。因为这样,房间的准备工作变得很麻烦,巴德记得母亲还发了牢骚。 (因为睡得很早,所以白天就起来了。不过,只有二个人而已。) 刚来的一般徒之中,也会有抱着好奇心,擅自在地下都市探险的人。巴德心里一边想着他们也是那种人吧,一边走上前去,抬头往上看着身穿黑袍的大人们。 「如果有必要,我们就会为各位带路,如果不叫我们是会迷路的喔。这里再过去只有厩舍而已……」 「就是啊。这里比想像中还要复杂,让我们好伤脑筋。」 「那个,方便的话请二位在附近的房间里稍微等一下。我做完工作之后,马上就为二位带路。」 为了不让他们再继续走下去,巴德拚命地用开朗的声音如此说道。 如果是到处迷路才走到这里来的话,应该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才对。巴德昨天对拉比莎说偶尔会有迷路的人出现并不是骗人的。迷路的人们知道不熟悉的地下都市的可怕之处,以后没人带路就不会想要外出了。 可是男子们没有马上回答,彼此面对面用眼神确认某事。 不久,他们往下看着站在前面独自等待回覆的巴德,缓缓开口说: 「没有那个必要。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冲着厩舍来的。」 「咦……?」 惊愕的巴德,听到一个衣物摩擦的声音—— 喀! 他的头顶上方不远处,发出一声好像东西相撞的钝音。 「……咦?」 巴德吓一跳往上看,裹着黑袍的二个手臂在他的头上交叉。 (乌尔哈先生!?) 你要躲起来才行,就在巴德这么想的时候,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眼前的人要打他。 于是乌尔哈从背后伸出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他。 (咦?可是,为什么要打我……) 巴德的头脑一团混乱时,乌尔哈把他抱起来,放到自己背后。 在乌尔哈巨大身体的对面,巴德听到二名男子发出惊讶的声音。 「你、那巨大的身体……是乌尔哈吗!」 「……你们是保守派的暗杀部队吧?」 乌尔哈也低声回应。听到不平静的词汇,巴德惊吓地张大眼睛。 「想要杀害正巫女,看来祭司连终于也疯了。」 「她已经是反抗的正巫女,是从命运中脱离的人。你也不例外!」 又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还有东西划破空中激烈撞击的声音,然后是呻吟声。 因为很暗所以看不清楚,但从呻吟声推测,乌尔哈似乎占了上风。巴德因眼前吓人的状态而呆住了,同时也总算明白现在的状况。 (暗杀……正、正巫女大人……?) 怎么可能?巴德不敢相信居然会有赫萨做得出那种事。 可是,现在眼前所发生的现om— (……有四个人。昨天身体不适没有参加集会的有四个人。如果那是为了要在白天行动的话……而且,那二个人刚刚本来就是冲着厩舍去的……) 讨厌的预感让他狂冒汗。 说不定,会不会他们思考的事情和自己三人一样? 兵分二路,一边去厩舍确保逃跑事宜,另一边去正巫女的房间…… 「巴德,去叫你的家人。趁现在抓住他们。」 乌尔哈的声音让巴德回神,他举起烛台,看到倒卧在通道里的男子们。 「在这之间,我就自己骑里固……」 「是四个人,乌尔哈先生,这些人……来了四个!」 巴德抱住乌尔哈的脚,结结巴巴地拚命叫着说。 「什么?」 「得阻止另外二个人!我、我去那里着……啊!」 倒地的其中一人突然又动了起来。 巴德的眼角看到之后,虽然有叫出声来,但为时已晚。男子手中拿着一个反射烛台火光的尖锐物体,从背后朝乌尔哈飞扑过来。 乌尔哈的口中发出如同野兽低吼般的声音。 「乌尔哈先生!」 「……不要紧。快去,拜托了。」 乌尔哈的大手抓住巴德的衣襟,把巴德的身体送到与厩舍相反的通道上。 巴德像被抛出的猫一样地着地并踏出几步,然后开始飞快地奔跑。烛台不知何时被丢开,他的身边一片漆黑。 (要快点才行、要快点才行……!) 虽然他的头脑一片空白,但是身体却毫无滞碍地奔向正巫女的房间。 途中他绕了一点路,把头从墙壁上的换气口伸出去,对着外面大叫: 「哥哥、父亲你们快过来!有要危害正巫女大人的可疑家伙进来了!」 巴德大叫了好几次后,他看到哥哥发现了,并急忙从厩舍旁边离开去向父亲报告。巴德马上把头拉回来,再度前往正巫女的房间。 (他们是正确地朝着厩舍走过去的。说不定事先查过地图……!) 他的心脏怦怦跳着,好像快要破裂似地。 厩舍的位置从以前就没有变过,不过正巫女的房间是最近才整顿好的。就算他们预测过大致上的位置,要直接前往应该还是有困难的吧? 光是这样就能得救了,可是还不能大意。 (正巫女大人、拉比莎阁下,请您们快点逃走……!) 巴德着急地一下撞到墙壁、一下被绊倒,但仍拚命继续跑。 ——另一方面,此时拉比莎在正巫女的房间,遭遇到意想不到的难缠敌人。 「黎度……」 和拉比莎对峙的,是刚刚才从睡眠中摇晃起身的黎度。 她为了和拉比莎对话,现在蒙上了遮眼布,可是她还穿着睡衣,静静地坐在床上,丝毫看不出有要站起来的迹象。 「你说你不想和我一起走……真的吗?」 「嗯,我不想走。」 不知是否刚睡醒的缘故,藜度的语气有点迟缓,但却说得很坚决。 「我只是想救乌尔哈而已。我应该没说要你带我出去。」 「我就说,乌尔哈的心情和你一样啊。」 拉比莎做梦也想不到会陷入这种问答的困境,她感到不知所措。 「伊拉斯很危险,好像还有其他人要对你不利……详情我之后会说明,总之我现在希望你能和我一起逃走。」 「你和乌尔哈逃走吧。不要管我。」 不管拉比莎说什么,黎度都只是用平淡且没有感情的声音,回答同样的话。 (糟糕。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乌尔哈也来救你了——拉比莎以为只要这么说,黎度一定会马上站起来。因为黎度是那么担心乌尔哈。 「……虽然我想说随便你,可是你不来的话,我也会很困扰的,黎度。」 虽然时间宝贵,但拉比莎没有办法,只好说明托宣的事。再这样下去,战争会以迦帛尔为中心正式引发,伊拉斯的不良企图或许就会实现。黎度只是被他利用而已,伊拉斯其实是个本性冷酷的男子。 拉比莎 认为说到这里,黎度应该会很惊讶,变得想暂时先离开这里,然而…… 「是喔?我都不知道。真是糟糕。」 黎度的回答,还是一样空洞。 「不过,我帮不上忙。因为托宣和我的想法没有关系。」 「可是,大家会相信,是因为那是黎度说的啊。啊,我不是在怪你喔?黎度当然也会讨厌那样……」 「我不是说和我没有关系了吗?」 黎度的声音稍微变高了。拉比莎吓了一跳,她看着黎度的脸。 「我是正巫女。我没有自己的想法。我只是预知之后,照祭司所说的下托宣,就只是那样而已。我既不知道那些话有什么意思,也和我的好恶无关。」 「黎度,可是——」 黎度带刺的口吻让拉比莎吃惊,不由得支支吾吾起来。 「听从伊拉斯的只是一部分的占星之徒吧?乌尔哈也说过,从整体看来,修正派绝非主流,在这里下托宣是黎度的工作……」 「选择那个不是载的工作。我只是遵从命运而已。我不认为你会明白。你可以别再管我了吗?」 黎度的语气慢慢变得强硬。拉比莎没见过这样的黎度,她只能手足无措地继续劝说。 「那样的话……那,你不认为和我一起走也是命运吗?」 「拉比莎,那是不可能的。因为我……」 黎度身上的气氛带着些许的空虚。顽固的她欲言又止,然后小声地继续说: 「……看到了。我预见到鸟尔哈离我远去。」 「咦?」 「所以我不能一起走。请你明白。」 黎度的语气又变回强硬,她把脸转向一旁。 「什么预见,怎么会……那、那就是理由?」 即使听到拉比莎愕然的话,黎度还是没有面向她,沉默不语。 (她没有说话,总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可是拉比莎完全不知道是什么事,她束手无策了。 「你不走的话,乌尔哈也不会逃走的,黎度。」 做为最后手段,拉比莎说出的话,和昨天对乌尔哈所说的话相反。 「就算他现在逃走了,一定又会来救你。那不就没有意义了吗?」 「……那又如何?」 听了拉比莎的话,黎度终于用自言自语般的口吻喃喃说道: 「或许他是那样对你说的吧?可是他真的有要救我的打算吗?」 意想不到的回答,让拉比莎瞠目结舌。 (什么意思……咦?难不成,她在怀疑乌尔哈……!?) 黎度的话,让拉比莎只能做出这种猜想。 「你……你说那是什么话?他当然有救你的打算啊!?」 拉比莎猛然将身子往前倾,不禁叫了起来。 因为,若不是为了那个理由,乌尔哈怎么会那么拚命? 故意被抓,还跪在地上拜托拉比莎帮忙,让自己成为诱饵…… (伊拉斯对她灌输了什么事吧?) 拉比莎反射性地想,然后不顾一切地伸手抓住黎度的肩膀。 「不要轻易相信伊拉斯的话,黎度!」 拉比莎想不出其他原因。 黎度的感觉和昨天截然不同。一定是伊拉斯不想放开黎度,说了什么让她起疑心的话。如果是他,做这种事情根本易如反掌。 「乌尔哈究竟是否真的是来救你的,你只要实际去见他、确认一下不就好了?来,走吧?」 「够了!那种事情怎么样都无所谓!」 黎度甩开拉比莎的手,把手往外推,明确地表示拒绝之意。 「我已经不想再见到乌尔哈了。」 「不可能吧?如果你想救乌尔哈,不就表示你很重视他吗?怎么可能会不想见重视的人……」 「明明什么都不懂,别妄下断语!你不明白!」 「我就是不明白啊!你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拉比莎第一次听到黎度生气的声音,张大眼睛胆怯地说。 尽管如此,拉比莎仍然抓住黎度往前伸出的手,这次她会努力不放开。 「如果你不想见乌尔哈的话,不用勉强见他也无妨。可是,总之你要离开这里。」 「我不是说不用了吗?我没有想要离开这里!」 拉比莎和一直顽固地坐在原地的黎度形成互相推挤的情况。拉比莎想到大声说话会被别人发现,赶紧放松力气,压低声音。 「那,至少说个理由给我听吧?否则这样乌尔哈也不会认同……」 「不要,我不想说。反正就算说了你也不懂。」 黎度一边喘气一边抬头,从蒙眼布后面瞪着拉比莎。 「你没有伤害过人吧?你在温暖的家庭中长大,受到朋友的照顾,你喜欢的人也一定喜欢你。只要看你的光就知道了!像你那种人,我的……」 黎度突然哽咽,蓦地改口说: 「……我不知道啦……!」 黎度的声音和肩膀颤抖着,她低下头。 拉比莎看到她如此激动,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真的发生了什么事吧?) 该怎么办才好?再这样下去,拉比莎无法说服黎度。 而且靠拉比莎的力量,也无法硬将黎度抱走。 (怎么办?乌尔哈,黎度她……) 乌尔哈现在说不定已经准备妥当,在出口那边等着她们。 (她明明哭着说想见乌尔哈,虽然只有我看到而已……) 如果拉比莎能去摸黎度黑色的蒙眼布,她的指尖一定会被沾湿吧。 虽然拉比莎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但她只知道,黎度被伤得很深。 因为时间宝贵,其实拉比莎是希望不管黎度同不同意,先把她带出去再说,可是—— 「我知道了,黎度。那样的话,我就去叫乌尔哈先自己逃走。」 总之要先去向乌尔哈说明情况才行,拉比莎挺起弯下的身体。 「我马上就会回来,不好意思,要请你醒着等我一下……」 拉比莎一边说一边往回走时,她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 她一摆出戒备的架势,有个东西像一阵强风似地分开门帘飞进房间。 「正巫女大人、拉比莎阁下!」 「巴德!?」 看清来人之后,拉比莎惊讶的同时卸下了紧张,但本来就很着急的巴德,看到二人在室内之后,变得更加慌张。 「不行,请马上逃走!有坏人来了!」 「坏人?」 巴德对一脸茫然的拉比莎点头,迅速地说明: 『有要杀正巫女大人的家伙来了!乌尔哈先生和其中二人打斗……」 「乌尔哈?」 黎度吓一跳地稍微站起来。巴德连低头鞠躬都忘了,拚命地愈说愈激动。 「可是、还有二个人,他们马上就会来到下面的阶梯了。请快点逃走!」 「诶,乌尔哈没事吗?」 黎度紧抓住巴德的手,巴德似乎这才总算发现自己和正巫女正面相对。他发出奇妙的「哇」的一声,飞快后退。 「这、这个嘛,因为我途中就来这里了……」 「巴德,那些家伙马上就会来到旁边了吗?」 拉比莎抓住巴德的肩膀,巴德再度激动地点头。 「我可以听到他们的脚步声。他们正在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找。虽然我把最近的通道上的石门关上了,但是还有其他的路,而且我也完全无法对付他们,总之得快点逃走……!」 「走吧,黎度。」 拉比莎用不容分说的口吻,转头对黎度说: 「现在马上动身。再这样下去,大家的生命都有危险。」 她用力拉黎度的手,完全陷入惊吓的黎度走了二、三步。 「那个、可是、衣服……」 黎度不安地说了之后,拉比莎才注意到黎度还穿着纯白的睡衣。虽然拉比莎认为现在穿什么衣服根本不重要,不过巴德迅速对黎度的话做出反应。 「您的衣服是这一件吧?正巫女大人。请您换上!」 「这个……不是黑袍。这是拉比莎给我的长袍……」 大概是靠触感得知的吧?黎度用困惑的语气喃喃地计较细节。 「这、这样啊,对不起……」 巴德猛然低头,正要拿出另一边的衣服时,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动作。 「……不,请您穿上那一件。没有时间了!」 「穿什么都可以啦,要换的话就快一点!」 同时被二人催促,似乎连黎度也无法再说什么了。一阵衣物摩擦的声音之后,黎度朝背对她的二人小声说: 「……换好了。」 「好,快逃!」 一把拿起烛台,拉比莎握住黎度的手,看着巴德的脸。 「你不为我们带路吗?」 「不,拉比莎阁下,我待在这里。」 拉比莎还以为都到这里来了,巴德应该会送她们到最后,但巴德静静地拒绝了。 「没错的话,之后的路,连同最后下去的楼梯都只有一条。路很窄,请多小心。」 「我知道了。巴德你也要小心喔。真的很感谢你一直帮我到最后,要保重喔。」 没有时间问答了。拉比莎拍拍巴德的肩膀,他笑着点头。 窥探一下通道的情况之后,拉比莎从门帘飞奔出去,握住黎度的手迈开步伐。 「……拜拜。」 (咦……?) 拉比莎好像听到轻声低语,她转头看,但背后只有耸立的黑暗。 *  *  * 人生到底是什么……他偶尔会想。 不管怎么歪着那颗小脑袋努力思考不都是白忙一场吗? 毕竟,到底哪里有人能够预测呢? 在这种杳无人迹的沙漠正中央,偶然看到的避暑用岩场的阴影下。 不管再怎么思考也不明白的残余真实,竟然全部得到了。 (连起来了……) 杰泽特盘腿而坐,一边听着杰克斯的话,一边不由得用手掌遮住眼睛一带。 (白星果然就是占星之徒!而且他们的角色没有我想像的什么「情报贩子」那么简单。他们已经先预测好几步,并且布署好了……!) 拉比莎在迦帛尔所遭遇到的事态。 以及杰克斯从哈迪克那里听来的圣园现况;还有在克莱舒家发现的帐册内容。 听到那些事之后,终于解开了纠成一团的线,把断掉的部分接起来,显示出每一条线的去向。 「竟然耍我们……」 在围成圆形席地而坐的一角,一个伙伴听到同样的话之后,不甘心地低声自语着说。这句话成为开端,其他人也开始用稍大的声音不屑地说: 「笨的人是迦帛尔的居民。他们为什么会那么简单就被那种花言巧语骗了啊?」 「结果他们认为自己是正义的吗!?我们可是犹豫不决。那个……」 「够了。那样就正中对方下怀了喔。」 霍雷普敏锐地制止,他们咕嘟一声把话吞回去,瞪着地面。 「的确很让人生气,但你们好好听我说。那里并非都是那种家伙。」 「如同那位稳重的大哥所说的。以我这个中立的角度来看,一直怂恿说讨伐队什么的人,感觉上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部分的人而已。」 杰克斯接着说下去的声音,在紧迫的气氛中制造出奇妙的空隙,听起来很悠闲。 「虽然气氛并不平静,但在一般市民之间,对于战争没有那么迫切的气氛。他们几乎都只是习惯了和平而已,比起兴奋得眼睛充血、打算杀害监禁的女孩,绝对要好多了吧?不过我在意的是……」 杰克斯停顿一下,稍微改变了声调,说道: 「圣园内部的动静。我和小拉比莎分开之后,等到早上后去了圣园一趟,可是最后我没办法接触哈迪克。」 听到这番话,所有人都迅速抬起头来。 「我记得他本人也说他受到监视。」 「嗯。当时他还能设法外出,不过或许那变成了危害。」 难得看见杰克斯露出感到棘手的表情,杰泽特皱起眉头。 杰克斯一定做了多方努力,最后判断没有用才放弃了吧?这样一来,杰泽特他们也很难接触到他吧。 「真糟糕。那家伙可是迦帛尔那里可以信任的协助者……」 「如果不能接触,我们这里不就束手无策了吗?」 「还有其他值得注目的家伙吗?不会只有那家伙而已吧?」 焦虑开始在现场蔓延。 现在塔拉斯伐尔军的目的,变得不只有杀札库罗来阻止『沙岚』而已了。背后既然有完全操控者存在,如果不让迦帛尔知道这件事就太不像话了。 然而,要只靠他们的手达成那件事,几乎是不可能。无论如何都必须要有迦帛尔方面的协助者。 「等到迦帛尔的女孩平安回去之后,说不定事情可以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是,要她单枪匹马进去那个什么之徒那里吗?太鲁莽了吧……」 话题甚至延伸到拉比莎身上的两人,途中突然回神,看向杰泽特的脸。 在沉思某事的杰泽特注意到他们的视线,慢吞吞地把手掌朝向他们说: 「啊,没什么,别在……」 他才开口说到一半就停了,奇妙的沉默笼罩四周。 别在……?杰泽特环视一脸疑问地看着自己的伙伴们,缓缓站起来,向杰克斯弯弯手指要他过来。 「杰克斯,来一下。」 「指名我吗?很贵喔。」 看着二人一起站起来,消失在岩场的阴影中,留下来的男子们看着彼此的脸。 不久霍雷普干咳一声,拉回大家的注意力。 「……来做出发的准备吧。目的地和目标应该不会有太大变化。」 在霍雷普的号令下,男子们稍微冷静下来,低声回应后开始各自行动。 另一方面,杰泽特和杰克斯离开其他男子所在的岩石阴影,沉默地走了一会儿。 一会儿,杰泽特停下脚步,杰克斯也跟着停下来。 杰泽特回头,看到杰克斯站在他的拳头打不到的绝妙位置,眯起眼睛投以可疑的眼神。 「你在戒备什么?」 「没,只是姑且为之。因为我也不是没有亲身经历过。关于小拉比莎……」 「啊?」 杰泽特几乎是在条件反射之下瞪了杰克斯一眼,杰克斯耸耸肩膀笑了起来。 「总之我小瞧了她呢。」 「……你认为没关系吧?」 真的只是那样而已吧?杰泽特怀疑着,没有改变语气地问道.. 「因为你认为没有关系,所以才帮忙那家伙做出鲁莽的行为吧?」 「如果我说不是呢?」 「我就要缩短这个距离。」 杰泽特粗鲁地回答之后,杰克斯抓抓后脑勺,往后退了一步。 「我没有帮忙,我是被她差使。也可以说是我在掉下来之前就被她推 下来了。」 「我没空和你玩文字游戏。认真回答我。」 「我很认真啊。她真是个好女人啊,我应忖不来。」 杰克斯投降般地举起双手,杰泽特怀疑地看着他,然后把视线移开。 「在迦帛尔……那家伙遇到了什么事情,你再说得详细一点。」 「我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详细,不过……接受了占星教义的那些家伙之间,好像认为现在迦帛尔降下的灾难全都是因为小拉比莎的缘故。那些家伙的目的,恐怕是要审问和矫正小拉比莎。他们还点了有催眠效果的香。」 杰泽特用力握拳发出喀啦一声,杰克斯看着他,继续说道: 「然后……在我进去要救她时,一个男人掐住她的脖子。大概在他们知道无法矫正她时,就打算杀了她吧?他们应该是对精灵使的力量有所警戒。」 「可恶!开什么玩笑!」 杰泽特槌了岩壁一拳,半转过身去背对杰克斯。 「那些家伙已经不以守护辛姆辛姆为傲了吗!?回到故乡被杀了,这根本让人笑不出来!要是你没有赶上的话……」 最坏的想像让杰泽特有种彷佛体内烧焦似的错觉。他呼出的气很热。 「要是那家伙在迦帛尔被杀了的话,我现在说不定就变成札库罗那边的人了……!」 杰泽特并不想笑,却歪了嘴唇。他一定会像和札库罗比赛似地瞄准园丁吧? 杰泽特是在盛怒之下;札库罗是猎物被横夺而泄忿。 ——然后他甚至连用沾满鲜血的双手抱住拉比莎的尸身都办不到,只能独自哭泣。 「够了,杰泽特,别说那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 杰克斯拍拍杰泽特的肩膀,杰泽特吓一跳抬起头,杰克斯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旁边。 「小拉比莎没事啦。你别靠想像说话。」 表面上杰克斯满脸漾着悠闲的笑容,但其实严肃的铁锈色眼神直直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把视线别开,粗鲁地把杰克斯放在他肩上的手弹开,换个话题说: 「然后呢?依你所见,拉比莎就算一个人似乎也可以顺利进行?所以你才没有追上去吧?不准你说不对喔。」 「你啊,真的有在听别人说话吗?我不是说过,我被她撒了满身沙暴吗?」 「说什么蠢话!她说要去占星之徒的集会场什么的吧?既然如此,只耍回到迦帛尔抓住那些家伙的同伙,叫他们说出地点不就好了吗?这么简单的事情,你不可能当场没有想到。」 杰泽特的心情很差,杰克斯看了他的侧脸一眼,缓缓问道: 「你该不会还满尊敬我的吧?」 「你要我揍你吗?」 「我的确有灵光一闪。不过啊,我相信她。我已经不再把她当成一个只是很可爱的女孩了。你也别再这么想了。否则就会像我一样,被她毫不眷恋地丢下。」 杰克斯说话的口吻轻佻,但又不像在挖苦杰泽特。 「她自己做出了选择。她不希望被保护。担心是可以,可是过度担心只是一种侮辱。你就好好去做你的工作。然后下次见到她的时候……」 杰克斯一边说,一边用力从正上方按住杰泽特的头,让杰泽特的脸转向他。 「到死都不要放手。」 杰克斯锐利的视线射入杰泽特夜色的眼眸中,他坚定地说道。 「……!」 彷佛被天空的猎食者盯上的小动物一样,杰泽特在那一瞬间,身体无法动弹。 「……真是的。」 可是下一秒,杰克斯就恢复到丝毫看不到紧张感的态度,在极近的距离弹了一下杰泽特的额头。 「很痛耶!你干嘛!」 「这样算很便宜你了。为什么本大爷会输给你这种家伙啊?」 杰克斯甩一甩方才赐以天谴的手,一边发着牢骚走向之前来的方向,然后他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事,转头对杰泽特说: 「啊,对了对了。刚才我说的话,有一个地方要修正。就是她『不希望被保护』那句,要加上『除了某人以外』这个但书。」 杰克斯露出困倦似的半闭眼神,用缺乏诚意的方式说。 「……我明白了。我会去找她。」 杰泽特不悦地摸着额头喃喃说,然后也跟着走在杰克斯后面。 「难得的讨老婆话题一下子就破灭了,没办法,我只好暂时加深和玛莱卡的感情,也只能专注在碧姬的放牧上了。啊,对了,碧姬的活祭品……不对,是她要招婿的事情,也正式破局了吗?」 「嗯,我郑重地拒绝了。」 杰泽特稍微加快步调追上杰克斯,他和杰克斯并肩走着,补充说: 「虽然不是代替,不过我把我们家很会说话的早熟小鬼留下来了,多多指教罗。」 「嗯?」 杰克斯感到不可思议地歪着头,这次轮到杰泽特说明了。 他们回到伙伴那里时,出发的准备已经大致上就绪了。 他们很快地将里固朝向各自出发的方位,这些旅人们对彼此说着离别的寒喧。 「你告诉我们珍贵的情报,帮了我们一个忙。愿精灵与水保佑你。」 以霍雷普为代表,祈求杰克斯的旅途平安无事之后,杰泽特走到前面。 他稍微犹豫是否要开口之后,平静地说: 「……谢谢你帮了那么多,杰克斯。」 「怎么?这么坦率。」 因为知道他们两个人是朋友,其他人机灵地先一点一点开始前进。 「偶一为之啦。虽然你说的话让我很生气,不过果然大多都是正确的。」 「我好像之前也听过那句话。」 彷佛被哈哈地轻笑起来的杰克斯带动了,杰泽特也终于放松脸颊。 「拉比莎跟迦帛尔的事,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的话,我大概就不会这么平静了。那是因为你用和平常一样开玩笑的态度,我一焦躁,你就立刻从容以对。」 没有说出奇怪的反驳,态泽特现在真的是坦然说出他内心的想法。 「这样一来,我就不会流于感情用事了……所以,谢谢你。」 「你偶尔也会说出很可爱的话嘛。」 杰克斯一边调整眼带的位置,一边用发牢骚般的语气说。他很难得地害羞了。 「……然后呢?你要我帮什么忙?把我捧成那样,一定有事吧?」 「只有一件事。你曾经直接和哈迪克接触的事,我希望你尽量不要告诉碧姬。」 「那又是为什么?」 「我以介绍给哈迪克当饵去让碧姬上勾,跟她说将来迦帛尔会变成顾客,连介绍信都写好交给她了。我们彼此应该都不乐见这件事的价值下降吧?」 在那一刹那间——「你说你和他直接认识?那就早点说啊!这样的话,早知道就要求更不一样的东西了!」二人的脑海里同时浮现出眉毛倒竖,不讲理地怒吼着的女族长。 「噗……我知道了。我也不想被她迁怒。」 杰克斯不禁喷笑出来,并拿起缰绳。杰泽特也笑着做出同样的动作。 再见,他们淡淡说完,走了几步后,杰克斯突然停住。 「杰泽特。」 杰克斯看着转头的朋友,简短地问一句: 「你会死吗?」 杰泽特缓缓眨眼,然后静静地回答: 「……哪那么简单。」 话里没有带着希望的推测语气、以及故意轻率的语气,很像杰泽特会说出的回答。 可是他的眼中,并不是认为「死不死都 无所谓」的男人会有的眼神。 只确认了这一点之后,杰克斯的嘴角露出笑容。 「代我向拉比莎问好。」 杰克斯轻轻举起手,再度让里固开始前进。 杰克斯若无其事地改变了对拉比莎的称谓,杰泽特对他的背影报以微笑,然后也看向前方。 他们再也没有转头看彼此。 6 命运的少女 (……有种讨厌的预感。) 依赖烛台的小小火光,一边拉着黎度的手,沿着金属盘子的路标走,拉比莎思考着从刚才就涌上心头的乌云。 (我听到他告别。这样一想,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拉比莎想的是在黎度房间分别的巴德。 当时拉比莎很着急,没有深入思考,不过一般来说会留在那里吗?巴德应该也一样必须从房间逃走才行啊。 因为黎度也在一起,所以才有所顾虑吗? (不,那样就更该一起行动,亲眼看到我们逃走才对。) 拉比莎无法理解,为何巴德那么断然地说要「留下」。 最重要的是,他当时为什么突然不把黑袍拿给黎度? 万一被发现了,他打算乔装吗? (乔装……) 讨厌的预感频频刺着拉比莎的胸口。就算乔装,也不一定是乔装成黎度啊。 (如果他留在那个房间,是为了要乔装冒充黎度的话……) 如果那样做是为了让对方认为自己达成目的,好使真正的正巫女逃走的话…… 拉比莎希望是她想太多了。可是,在她一一回想时,疑惑也逐渐加深。 最后她对巴德说「保重」的时候,他为什么沉默地点头? (他明明平常都会很有活力地回答……) 拉比莎专心地想着这些事情时,后面的黎度突然停下脚步,拉住她的身体。 「呃,怎么了?」 「拉比莎……我还是……」 黎度露出和在房间时不同的懦弱模样,她一点一点地后退。 大概是来到这里,突然又感到害怕了吧?不能让她这样,拉比莎迅速重新抓好黎度的手,用坚决的语气说: 「不行。你很清楚有人要你的命吧?要快点逃走啊!」 拉比莎没有等黎度回答,再度开始往前走。从刚才走下了短短的阶梯之后,一直都是直通到底的一条路。应该快要看见出口的门了才对。 「啊,走到尽头了……这就是门了吧?」 尽头的岩壁上有一勖古老的小木门,高度只到拉比莎的腰,似乎得弯着身子才能通过。 门本身很小,构造也平凡无奇。那是一扇到处都用铆釭和金属板补强的单开门,从内侧锁上了门闩。 铁制的门闩因不常使用的缘故而生锈了。拉比莎拿掉门闩,试着用力推门。 尘埃从门缝落下的同时,门没发出什么声音便顺利地打开了。外侧虽然仍是和这里一样的洞窟,但外面的光射进来,照亮了墙壁。走一下就能出去外面了吧? 「黎度,你稍微蹲一下。」 拉比莎先让黎度弯下身子,把黎度推出去之后,拉比莎自己也穿过那扇小门。门的外侧涂抹了沙子和泥巴,从外面乍看之下看不出这是一扇门。 「已经到外面了吗……?」 「嗯,是出口喔。你等一下。」 拉比莎留下黎度,只有自己到洞窟外面探头看,刺眼的阳光让她眯起眼睛,她在附近四下张望。 (乌尔哈还没来的样子。没看到他的影子,该不会……) 该不会失败了吧?正当拉比莎这么想的时候,右手边微微传来一阵里固奔跑的声音。仔细一看,地表有一个黑影,正朝着这边跑过来。 (那是……是乌尔哈!他顺利成功了!) 人影稍微变大之后,拉比莎才如此确信。好像只有乌尔哈骑的那匹里固,后面没有追兵的影子。照那情况,用不了几分钟应该就会来到这里了。 (太好了。如果乌尔哈来了,黎度就安全了。接下来……) 拉比莎再度好好看了周围一遍,确认没有追兵的踪迹之后,她下了一个决定。 「黎度,乌尔哈马上就会来了,你在这里等着,和他一起逃走。」 拉比莎把手放在黎度的双肩上,黎度愣愣地张开口。 「咦……」 「抱歉,我还是很在意巴德的状况。」 虽然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黎度很害怕见到乌尔哈。虽然拉比莎不忍心把黎度留在这里,但她不能牺牲另外一个人的生命。 (因为,我总是有股讨厌的预感!) 「等我确认没事之后,我马上就会用沙暴追上你们。你就这样对乌尔哈说。抱歉!」 「拉比莎!?」 拉比莎不顾黎度惊慌的叫声,便跑回洞窟深处。 「等等,拉比莎!」 被留下来的黎度急忙想从后面迫上去,但是她很难在看不见光的状态下行动,马上就一筹莫展地停下来。 (怎么办?乌尔哈马上就要来了。) 她无计可施地靠着岩壁,屏住气息,试着窥探周遭的动静。 既然能来到这里,表示他的身体没什么危险吧? 这件事让黎度感到放心,但她还是不想就这样面对乌尔哈。 (因为,乌尔哈……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乌尔哈没事,是因为其实他和刺客是同伙,这种可能性也不是没有。 听到里固用力踩踏地面的蹄声逐渐接近,加快了黎度的急躁。 (……果然,要是待在房间里就好了!) 黎度一下子就后悔了,她往后退,开始摸索着打算回到洞窟深处。 (我真笨,为什么要牵拉比莎的手?明明结果是不变的。) 如果乖乖接受命运,在房间被刺客杀死的话就好了。比起像现在这样胆战心惊地揣测乌尔哈的真正心意,那样要好得太多了。 (我不要。我不想见他……!) 地面的小小突起让黎度绊了一跤往前摔倒,头撞上岩壁。 「唉呀。」 在左眉上方出现锐利的疼痛,一时之间黎度的平衡感变得有点儿不对劲。 (……怎么办?我好怕。) 她蹒跚地按着额头,突然对于再度前进感到害怕。 她第一次有这种经验。 因为之前她跌倒的时候,乌尔哈都会马上向她伸出手。 在很难行走的地方,乌尔哈会把她抱起来;就算受伤了,乌尔哈也会当场帮她处理。所以不管她看不看得见,她从来都不觉得害怕。 因为她相信,乌尔哈心中最重要的人就是自己—— (……讨厌,我不想知道……!) 黎度一边因疼痛而流泪,一边重新站好,再度开始拚命地摸索。 如果不见面的话,至少真相就会被埋在黑暗中。 不管伊拉斯的话或现实如何,黎度记忆中的乌尔哈都是不一样的。 既温柔又温暖,很重视自己……所以说不定,他当时真的是来救自己的。伊拉斯所说的话,或许全部都是假的。 那样她就能感觉到幸福的后悔。 (快点,刚才的门在哪里?) 黎度的指尖碰触到尽头的岩壁。她鼓起干劲用双手到处确认,但完全没有找到像门的东西。 (为什么?明明应该在这一带的……) 应该在的东西不见了,让黎度陷入混乱。她在寻找的时候走到了回去的方向,她正要走回尽头的时候,头又撞到突出的墙壁。 「痛……哇!」 她被弹回来,往后走了几步,摇晃的脚跟踩上一颗不稳的石头。 (呀……!) 身体往后倾斜,飘浮的感觉让一股恶寒窜过黎度的背。 她伸出手抓着空气,想像撞到坚硬岩石地面时的疼痛—— 下一秒,啪地一声,一个东西接住黎度的身体。 烛台的火变得很弱,或许是心理作用,拉比莎觉得视野好像变小了。 (希望燃料不要烧完。) 拉比莎偶尔斜眼看着烛台祈祷,一边快步往回走在黑暗的通道中。 她爬上短短的阶梯,靠着金属盘转弯,轻手轻脚地走着。 喀当…… 她忽然从前进的方向听到一个声音。那好像是很轻的金属物体掉落岩石地面的声音。 (有人踢到盘子了?) 拉比莎屏住气息,把烛台藏到背后,从转角窥探情况。 可是她的动作好像稍微慢了一点,似乎有些许灯光泄露了出去。 「谁在那里……?」 对面发出讶异的声音说。 幸好,是刚刚才分别的少年的声音。 「巴德!太好了,你平安无事。是我!」 拉比莎松了一口气走近之后,看到从黑暗中现身的她,巴德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拉比莎阁下,为什么……」 巴德小小的身体披着宽大的黑袍,手上抱着好几个金属盘。看到他那副模样,拉比莎确信她的预料猜中了。 「我很担心你该不会是想冒充黎度吧?你果然这么想。你遇到刺客了吗?有受伤……」 「正巫女大人平安选走了吗?」 巴德在回答问题之前先如此问道,拉比莎大大地点头。 「没问题的,现在她正平安地和乌尔哈会合。对了,巴德——」 「这样啊,太好了……」 话还没听完,巴德就放心地呼了一口气,笑了起来,然后捡起脚边的金属盘。 「这样的话,我得快点才行。接下来只要把这个盘子收回来……」 巴德一边喃喃自语一边走过拉比莎身旁,正要往下一个场所走去。他好像完全没听到和自己有关的问题。 「巴德……?」 巴德的反应让拉比莎感到奇妙,她抓住巴德的肩膀重新问道: 「你冒充黎度了吧?有遇到刺客吗?」 「啊……拉比莎阁下,不要紧的。因为我一下子就被拆穿,然后我告诉他们错误的方向……」 巴德总算注意到拉比莎的问题,他慢慢往上看着拉比莎,露出有点困倦似的微笑。 「我父亲他们在那个方向,所以现在他们一定发现了那些人,并且抓起来了。接下来,我得把盘子都回收才行。不然家人会怀疑我帮你们带路……」 正要前进的他,被东西绊了一下,反作用力让他手中的盘子全部掉了。 「危险。你真的不要紧吗?」 拉比莎伸出没有拿烛台的另一只手,在千钧一发之际撑住巴德的身体。 她的手上,摸到某种湿淋淋的奇怪触感。 「咦?巴德,你的衣服湿了耶。」 「啊……拉比莎阁下,不可以。」 发愣得厉害的巴德突然注意到某事,慢吞吞地挺起身体。 「会弄脏的。请快点逃走吧,和正巫女大人,以及乌尔哈先生……」 巴德轻轻推开拉比莎的手,拉比莎凝视着自己的手掌,惊讶地张大眼睛。 有种棕色的东西薄薄地附着在手掌上并开始变乾,让皮肤变得紧绷。 「这个……巴德,这不是血吗!?」 拉比莎例抽一口气大叫起来之后,鼻子才开始意识到周围的土味中混杂着血的气味。 「不要紧的……不会很痛。啊,又掉了……」 巴德跪着拚命把盘子集中起来,才拿起来又掉了下去。仔细一看,金属盘子到处都是沾了血的指印。 「与其捡盘子,应该要先包扎伤口吧!?医务室在哪里?」 「不……拉比莎阁下。无论如何,我的命运就是这样……就算现在救了我,明天也是一样的……」 巴德对着慌张地抓住他的手的拉比莎缓缓摇头,慢慢地如此自语着说。 「什么一样!快点走吧,趴到我的背上!」 「因为我违背了伊拉斯大人,打翻了下药的盘子……」 背对着巴德蹲下的拉比莎,听到这番话后停下动作。 「咦!?」 「所以,无论如何,只要拉比莎阁下能逃走……」 巴德说到一半就闭上嘴巴,很抱歉地看着拉比莎。 「……对不起。我明明没有打算说出来的,我的头脑、有点迷糊了……」 ——巴德虚幻的表情中出现害怕的神色。 「那个……请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贯彻了自己的……」 拉比莎不顾一切地拉着巴德的手,让巴德的手环住她的脖子,然后用全身的力气站起来。 没办法拿烛台了。她驱使着颤抖的膝盖,在一片漆黑中开始前进。 眼睛习惯黑暗之后,她看见从换气口透进来的些许光芒,但仍然看不清楚脚边。 「拉比莎阁下,很危险。请把我放下……」 「我不要!」 拉比莎大叫的时候,身体突然往下沉。她踩到的是往下的阶梯。 她站稳脚步让自己不要跌倒,用旁边的岩壁支撑身体,一步一步往下走。 「巴德,不要紧的,迦帛尔的医疗所很厉害,不管什么伤都能治喔。不但有辛姆辛姆,而且马上就到了。你要忍耐一下。我会用沙暴的。」 「沙暴……?」 拉比莎感觉到巴德对那个词做出反应,黑色眼睛闪烁着光辉。 「好厉害。真的有精灵使耶……」 「没错,一转眼就到了喔!一到外面我就会呼叫精灵,你再等一下.」 拉比莎一边粗喘着气为巴德打气,一边走在连换气口的光都没有的最后一条通道上。拉比莎以为这段距离远得惊人,但不久就来到那扇小门。 「你看,已经到出口了!」 拉比莎连滚带爬地出了洞窟,在刺眼的阳光下仰望天空。 「法纪鲁、法纪鲁!」 她虽然马上呼唤风之魔物,但偏偏在这种时候迟迟没有出现。 (冷静。集中精神。) 拉比莎如此对自己说,可是现在这种状况下,要冷静实在难如登天。她勉强忍住想跺脚的心情,总之先接连呼唤法纪鲁的名字。 「法纪鲁,可恶,法纪鲁!拜托你快点来!」 手好酸。拉比莎面朝着下方的时候,发现地面有黑色的脏污一点一点地延续着。 (这是什么?还一直延续到那边去……) 可是她现在没有空去发掘污点的真相。 「……法纪鲁!!」 拉比莎闭上眼睛深呼吸之后,再度对天空大声呐喊。 ——小时候,偶尔会想玩捉迷藏。 那是在无聊的巫女宫里,只有乌尔哈和自己时玩的游戏。 『不可以让我看到光喔。我会找到你的,不可以告诉我你在哪里。』 虽然自己总是那样叮咛,然后开始数到十,可是…… 『九、十。啊。』 只是绊了一下而已,她就马上被抱住了。 『……真是的,你又在我旁边了。你要好好躲起来啊……』 结果,每次都没办法玩捉迷藏。 黎度忽然想起那怀念的记忆。 因为跌倒时抱住自己的手,简直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是乌尔哈……) 黎度的身体僵硬,茫然地探索他的动静。 好奇怪。 简直和那时候完全一样。 自己明明知道一切都改变了才对,可是为什么呢? ……乌尔 哈一语不发地抱起黎度的身体,把黎度带出洞窟外,黎度感觉到自己被放到里固身上,看样子好像正在前进。 和以前完全没有变化的每一个动作,让黎度感觉就要安心下来,却又感到害怕。 ——取得信任之后再背叛会比较—— (对了。因为乌尔哈还不知道我已经全都知道了……) 可是那股暖意一直都温柔地围绕着黎度。 (……真的是乌尔哈吗?) 黎度伸手抚摸对方的脸部轮廓,把脸颊贴近他的胸膛确认。 接着只有一瞬间,他的手用力地抱紧黎度。 有我在,别担心。你可以安心。这是乌尔哈从以前就没有改变的回答方式。 「……为什么……?」 黎度松开的嘴唇愕然地发出沙哑的声音。 不管她如何警戒、如何怀疑,却全然感觉不到复仇心。 现在的自己看不见光,所以她认为自己不知道乌尔哈的真正心情。可是她错了。 就算看不见,只要碰触到就能明白。乌尔哈就是乌尔哈。 就像那个从小时候就一直持续守护在自己身旁,自己最喜欢的乌尔哈那样。 「你……没有生气吗……?」 黎度抓住乌尔哈胸口的衣服抬起头,不禁问道: 「我已经知道了喔。那两个人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她说了那句话后,感觉到乌尔哈轻轻倒吸一口气,一直往下看着自己的脸。 「知道那件事的你,不是去东方找他们,而是回到星都去了吧?伊拉斯告诉我了,说你一直一直隐瞒着我!」 乌尔哈身上的气氛微微改变了。黎度敏锐地感觉到变化而焦急起来,用莫名的责备语气说道: 「你欺骗我,对我说谎……」 她其实不是想那样说的。 「不管我怎么问你都不回答,就是因为戒律比我还重要吧!?」 不是那样的。完全不对。她从未想过那回事。 「你假装对我好,其实你很恨我吧?不用再隐瞒了,清楚地说出来就好。什么事都不对我说,太卑鄙了!!」 ——明明自己不是那么想的。 黎度的话,让她自己心如刀割。 其他更应该说的话,明明多得像山一样才对。像是谢谢你来救我、有没有受伤、拉比莎又回到都市里去了之类的。 或是,对不起我一直没注意到,之类的…… 「我害死了你的妻子和儿子吧?所以你——」 心中所想的话,黎度仍然一句都没有说,她槌了乌尔哈的胸膛一下。 「其实你根本一点都不喜欢我吧……!!」 她的喉咙好渴,取而代之的却是溢出的泪水。 一句话就好。不对的话就说不对,她好想听乌尔哈的声音。 像以前二人在一起时一样,那残留在遥远记忆中的沉稳声音。 黎度希望能在和以前一样的情景中,听乌尔哈像以前一样笑着说话,并把自己放入心里。 「我……不……」 她在蒙眼布后面紧紧闭上眼睛,挤出泪水。 不行、不行,我不能说出那种话……黎度明明是那么想的。 「……不、不能成为、你的家人吗……!?」 藏在心底最深处的话,和眼泪一起洒落。 ——当然是不可能的啊。你这是在问什么问题? 和正巫女亲近的人会被排除。乌尔哈的家人就是这样被排除的呀。 只有黎度自己完全不知道真相,还在做着梦。 ……结果事到如今还说这种话。 (他一定很受不了……!) 黎度发出奇怪的打嗝声。她觉得还好自己戴着蒙眼布。 看不到乌尔哈的表情,也看不到光,正合她的意。 如果听不到期待中的话语,就像这样,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不知道就好了。 可是如果她感受到的暖意,其实是错误的—— 「你说话啊!」 黎度举起的拳头,比刚才更用力地捶打着乌尔哈的胸膛。 关节粗大的手指碰触她紧紧握拳的手背。 「……黎度。」 彷佛翻转岩石一般的低沉嗓音,传入黎度激动而呆愣的耳中。 (咦?) 黎度吓了一跳屏住气息.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 「抱歉,我的做法太笨了……或许没有好好传达给你……」 黎度知道,乌尔哈的喉咙在她的头上动着。 粗大的手指离开她的手背,担心似地抚摸着她撞到岩壁的额头。 接着直接生硬地抚摸黎度的头。 「……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 他紧紧把黎度抱在怀里。 (骗人……!!) 黎度的额头贴在他的胸口上,发呆地张开嘴巴。 乌尔哈在说话。 在她的记忆中,乌尔哈在她面前绝对不开口,连呻吟都不曾发出过。 更何况,他刚才是否说出了彷佛梦境般的话……? 「抱歉让你误会了。我去星都,是为了去见伙伴……」 在黎度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时候,乌尔哈继续缓缓说道: 「现在的祭司连把正巫女当成私有物,而且分裂了,所以有人认为现在的祭司连不适合当指导者……我打算将来把你从现在的祭司连身边带开,接受那边的保护。」 「咦……?」 「我认为你离开星都的现在正是好时机……所以我去找他们商量。阵势差不多都整顿好了。伙伴的名字,和见面的场所是……」 乌尔哈耳语般地说出几名低阶祭司的名字和暗语。惊讶地张大眼睛的黎度,把那些话全都铭记在心。 与其说因为那是重要的情报,不如说她是不想漏掉乌尔哈的声音。内容听不听得懂是其次。乌尔哈的声音和她记忆中的一样沉稳,但听起来好像有点疲倦。 「还有……那两个人。」 黎度的肩膀吃惊地震了一下,乌尔哈拍拍她的肩膀,继续寂寞地说: 「那是我的姊姊,和她的儿子。的确,我重要的家人,发生了悲惨的事……可是那不是你的错。我的姊姊也爱你。她说,你就跟传言一样,是个可爱的孩子……」 「是、是那样的吗……?」 传言,是乌尔哈说给她听的吗?他说她爱着自己,是真的吗? 那么,她不是因为正巫女的命令,才来见自己的吗—— 「抱歉我没有告诉你。我不想让你受伤,结果却用最坏的方法伤害了你……」 乌尔哈的声音听起来悲伤又摇晃不定,黎度的眼睛再度渗出泪水。 「怎么那样……乌尔哈,那个、我……」 「……我曾经有一位妻子。」 黎度断断续续地道歉到了一半,乌尔哈就说出这句话,让她讶异地闭上嘴。 「我的妻子很早就死了……但她深爱着女儿。」 不知是否说太久累了,乌尔哈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 停顿一会儿后,他用说不出的温柔语气继续说: 「我的女儿……是个生来就背负着非常重大命运的孩子………」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大大的手掌包住黎度的头。 「她明明肩负着重大的任务……仍然坚强又努力,且心地善良地长大了……」 (非常重大的命运、重大的任务……?) 黎度茫然地听着那些话,额头接受乌尔哈的温暖。 ——不一会儿,黎度张大眼睛。 「……难道说……」 就在黎度的嘴唇微微动了的时候,风突然在远方的天空中发出狰狞的吼声。 黎度一脸惊讶地抬头,乌尔哈轻轻拍着她的头,呼地叹了一声气说: 「啊,没事……是拉比莎小姐的沙暴。得救……」 乌尔哈的手掠过黎度的浏海,不知为何离开了。 黎度刹那间把身体往前。她感觉到后面的乌尔哈和她拉开了一些距离。 「怎、怎么了?」 因为乌尔哈突然远离,让黎度变得不安,她轻轻伸出一只手。 然后乌尔哈厚实的手掌,牢牢地把黎度的手包覆起来。 「啊……太好了。拜托你,不要突然离开……」 可是那只有一瞬问,关节粗大的手指一下子就离开了。 「乌尔哈!?」 「……黎度,听好。我很幸福。」 黎度听到乌尔哈的声音,比刚才还要遥远。 「等等,你怎么了!?」 吓得大惊失色的黎度大叫着伸出手,但已经没有东西盖在她的指尖上。 混杂着风的声音,乌尔哈的气息忽然从她眼前消失了。 「——我很幸福。」 就在乌尔哈的低语,勉强到达黎度的耳中之后—— 稍过片刻,黎度身后发出咚地一声巨响。 「……咦!?」 黎度维持着身体往前并伸出手的姿势僵住了。 发生什么事? 就算看不见,但她也了解状况。 (怎……么会?) 因为乌尔哈完全没有表现出受伤或痛苦的感觉。 ——声音从周围消失了。 (骗人的吧……?) 明明重要的事情,都几乎还没有问到。 她也还没有道歉,好不容易可以交谈了,这样以后她要怎么办? 她想说的话,明明比天上的繁星还多。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黎度把身体从鞍上往前伸,不畏惧迎面狂吹的风,用尽全力地张开嘴巴。 「嗅!」 就在黎度要大叫起来的那一刹那—— 轰然卷起的风伴随着那个叫声,黎度的身体轻轻地飘上天空。 「黎度,是我!」 缠绕在黎度身上的纤细少女手臂与声音让黎度做出反应,她吃惊地抬起头。 「是拉比莎吗?拜托你,救救乌尔哈!」 顺着拉比莎的手臂,黎度紧紧抓住拉比莎的肩膀,指向后方拚命恳求。 「他一定受伤了!拜托你,他就倒在那里!你看得见吧!?」 拉比莎不知道该对惊慌失措的黎度说什么才好,她支支吾吾地说: 「黎度……那个,乌尔哈他……」 「什么?你不救他吗?那就算了,放我下去!」 黎度说完就暴跳起来,于是拉比莎陷入左手抱着巴德,还要努力不放开黎度的困境。等到黎度累了,拉比莎把视线移开,好不容易才小声回答: 「……乌尔哈已经没有救了。」 一听到这句话,黎度就害怕地后退.突然降低声音。 「骗人。」 「我没有骗你。对不起。我没赶上。」 拉比莎知道,黎度正从蒙眼布后面愕然地看着自己的侧脸。 「……对不起。可是,是真的……」 告诉拉比莎这件事的是伊弗利特。拉比莎咬着嘴唇,回想起她正准备要接起黎度之前的对话。就在这个风之魔物好不容易出现之后—— 『将该少年放置为佳喔,契约主啊。』 ——它突然说出这句话。 拉比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假思索地回问道: 「你是指巴德吗?为什么?」 『彼已气若游丝。载运人数增加,吾所需之生气亦将增多。反正彼已回天乏术,弃彼节约汝之生气方为上策……』 还没听完,拉比莎就瞪着眼前的空间说: 「住口!别管那么多,快点载上去!」 拉比莎愤怒地大吼之后,法纪鲁像个人类一样地喃喃说:『哎呀哎呀。』 『吾因好心才说的……』 法纪鲁发出偷笑声卷起风,拉比莎很快就发现骑着里固的两人。 (是乌尔哈和黎度。咦?果然地上的那个黑色的污渍是……) 拉比莎用眼睛追逐着那不规则地延伸的污渍,她终于想到那是什么。 (啊……难道说,乌尔哈也受伤了……!?) 注意到之后,拉比莎对于自己为何会不知道感到不可思议。那很明显地就是血迹啊。 「法纪鲁,也用沙暴接起前面那二人。」 拉比莎赶紧追加愿望,然后法纪鲁用宛如鼻孔讪笑般的语气回答: 『豪气干云呀,契约主。以三、四日不醒为条件,可以吗?』 「什么……」 被这么一问,拉比莎愣住了。迦帛尔的现状不容许有一刻犹豫,相同地,她也很在意哈迪克的情况,没有睡那么久的空闲。 可是也不能够因此就把那二人放着不管。 「……我知道了。快点,那二人也……」 『啊,时机正好,契约主。该壮汉断气了。』 拉比莎张大眼睛望向前方,乌尔哈庞大的身躯慢慢倾斜,从里固身上滑落,掀起沙尘并倒卧在地。 (乌尔哈……!) 拉比莎发出泣不成声的哀号,法纪鲁用让人生气的悠闲语调说: 『若没有该名壮汉,唔,约一、二日不醒即可。』 「他真的断气了吗!?』 『咦?对以生者精气为粮的吾之判断起疑,可笑至极。』 法纪鲁真的边笑边用谄媚的声音补充说: 『若仍欲载运彼,悉听尊便。吾可食生气便万万岁了……』 (可恶!) 拉比莎闭上眼睛犹豫了几秒。不过,她马上就做出决断。 (抱歉,乌尔哈。) 从旁边经过的那一瞬间,可以看到乌尔哈的脸上露出十分平静的微笑。 「……对不起,黎度。我本来想至少把他的遗体带走……」 「你说谎!他明明到刚刚还在跟我说话!?」 语气忿怒的黎度,交互看着后方与拉比莎的方向说: 「我还没有道歉,也还没有问他话啊!我那么严重地怀疑他,还迁怒于他,可是他却对我说他很幸福!?」 黎度连她在拉比莎的肩上留下抓痕都浑然不察,她完全陷入激动的情绪中。 「他回星都是为了我,对二人的死保持沉默也是,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而且!乌尔哈是、我……」 黎度像是突然梗住似地停止说话,脸上画出两道泪痕。 「他是我的父亲啊……!?」 在惊讶地瞠目结舌的拉比莎眼前,黎度的眼泪不断在脸上画出痕迹,然后落下。 「我如果相信他就好了。那样一来,至少他不会受伤。乌尔哈是不可能背叛我的,我其实明明就很肯定地知道这一点……」 到了现在方明白。招来这种充满悔恨命运的人,是自己。 就算无法避免,但通往结局的路,一定也有其他选择。 「既然我知道他会离开我的话,就该要多多地、好好地陪在他身边的呀!」 「黎度……!」 拉比莎想安慰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加重手臂环绕在 黎度背上的力道。 (别哭。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拉比莎如此对自己说,把涌上来的苦涩吞回去。 伊弗利特不喜欢那种感情。要是现在惹伊弗利特不高兴就伤脑筋了。 只要想着往前进。总之要前进。 那样一来,一定至少可以救巴德。 「拉比莎阁下……」 拉比莎不知何时注意到,怀中的巴德发出微弱的声音。 「为……什么……正巫女大人、在哭……?」 好像是对黎度的哭声做出反应,巴德用缓慢的语气拚命问道: 「我……哪里、做错……」 「不是的,巴德。你做得很好。你帮了很大的忙。黎度也很感谢你喔。」 「真……真的?我有好好、帮到忙吗……?」 巴德往下把头靠在拉比莎的肩上,放心地叹了一口长气。 「太好了……」 然后他开心似地说完,就一动也不动了。 「……!」 一大团热热的泪水从拉比莎的眼中滴下。 (不要哭,还不确定!) 拉比莎斥责自己。往前进。总之要前进。 那样一来,一定至少—— 「黎度,虽然或许不适合在这种时候说。」 拉比莎才一开口,尽管没有眨眼,眼泪仍然又滴了下来。 「你可以在迦帛尔帮我吗……」 拉比莎努力挤出沙哑的声音,等她注意到时,她正如此拜托黎度。 「不是托宣也无所谓。只是,如果眼前有人好像就要赴死的话——」 被策划的也好,是期待的也好,如果有人要赴战场的话—— 「你可以对他们说,不用那么做也没关系吗……!」 那并没有什么道理。如果那样能救一个人也好。 「我不想再看到这么难过的事了,我希望不要再有人死了……!!」 「拉比莎……」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黎度悄悄地用手指碰触拉比莎的脸颊。 「你也在哭吗……?」 和自己一样哭得湿湿的脸颊触感,不知为何让黎度胸口一紧,泪水再度满溢。 (这样下去,拉比莎会失去所有重要的人……!!) ——黎度好希望曾经冷酷地说「和我无关」而拒绝的自己消失。 因为黎度很害怕。尽管失去力量,仍假装正巫女下了托宣,但她没想到那个托宣竟然含有那么恐怖的意义。她根本不想去理解。 ……可是失去乌尔哈之后,她明白了。那不是真正的恐怖,也不是悲伤。 真正恐怖的是装作不知情,然后再产生相同的懊悔。 (如你所说的,拉比莎,我不想再遇土这么难过的事了……!) 拉比莎是黎度有生以来的第一位女性朋友。黎度不想失去她和她重要的人们。 「我明白了,拉比莎……我会帮你……!」 尽管声音颤抖,黎度仍拚命动着嘴唇。 (或许结局已经决定好了。可是,那也无妨。) 在结局到来之前,要继续选择下去;选择符合自己内心的做法。 「虽然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不过,我已经不想再后悔了……!」 (现在的我,没有正巫女的力量,也没有像拉比莎一样大的光芒。可是……我想改变。) 在黎度的心底深处,被尘埃掩盖沉睡着的想法,发出声音动了起来。 大大的光芒破坏平衡。那或许就是改变命运的意思。 拉比莎的光芒传播给其他人,就会变得更大。 所以,就算只有一点点,自己如果能够负责其中一部分的话—— 「拉比莎,我……」 黎度紧紧闭上蒙眼布后面的眼睛。 (乌尔哈,看着我。我已经不后侮了。在你的守护下,我很幸福……!) ——现在仍感觉只要伸出手,就能抓住他一样。 如果那个奇迹发生了,黎度就不会再放开手了吧。 「我也想改变命运……!!」 尽管沙哑的声音混杂了软弱的泪水,但黎度用坚定的心情,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是她第一次的发言。光是这样,就有种似乎改变了某事的感觉。 像是呼应黎度的话似地,黎度的眼睛深处,忽然有个小小的亮点闪烁。 就像闪烁的星光。 (咦……?) 黎度惊讶的时候,那变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白色的线条像布幕一样扩展,眼看着膨胀起来,逐渐驱赶周围的黑暗。 转眼间,黎度的身体完全被那道光覆盖。 她从未见过如此强烈又广大的光芒。 (看见光芒的力量回来了……!) 明白状况之后,黎度慌张地把视线转向拉比莎的方向。 短时间没有看到,没想到拉比莎的光芒不知不觉间变得这么大,让黎度大吃一惊。大得只要靠近之后,光芒刚好可以围绕住自己。 是自己帮忙的效果,已经出现了吗? (这样的话,说不定真的可以政变命运……) 黎度就要激动起来,可是她不明白地歪着头。 她在旁边看到了另一个光芒。是一个她很熟悉、有着温暖太阳色的光。 这个光也很大,但是没有现在这个光这么大。 (现在的光不是拉比莎……?那,这是……) 黎度困惑着,凝视那照亮四周的鲜明光芒。 不久,黎度吸了一口气,张大眼睛。 她发现了。 发出那大得前所未见、彷佛甚至可以改变世界的明亮光芒的人—— ——是她自己。 *  *  * 「不在……吗?」 「他一个人信步外出了。也没有交代要告诉你的事情。」 现在是毒辣太阳的势力稍微减弱,明显地偏向西方的时候。 对于突然来访的自袍人,男子用不亲切的语气传达对方不在的事。 伊拉斯一边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一边思考札库罗的意图。 (擅自前往迦帛尔的南方,以为他回来了,结果又私自行动了吗?除了对我的反弹之外,想不到其他原因。看来主导权被掌握,让他很不愉快。) 伊拉斯困扰地叹息,但嘴唇仍隐约露出笑容。 就算对方觉得很不愉快,但己方倒觉得那很有趣。 (结果还是掉进我的想法中,这样也很可爱……) 那个男的,就像是闻到鲜血气味的饥饿肉食野兽一样。虽然要驯养他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没有搞错猎物的放置场,要诱导他比里固还简单。 (问题出在他单独行动的内容。) 伊拉斯约略拉起白色兜帽,观察周遭的情况。 这里是『沙岚的后继者』所拥有的据点之一,位在迦帛尔西方,离修正派做为主要根据地的地下都市也很近。 由于传闻在附近不远处,就是地之撒旦栖息的『大地裂缝』,当地的人们完全不会靠近,是很适合当做据点的岩场。恐怕以前也被其他盗贼团当成据点吧?用收集起来的木材做成的简易小屋残骸,以及炊煮的烧焦痕迹随处可见。 在中央沙漠活动的弱小盗贼团,在过去几乎都因畏惧沙岚旅团的权势而逃走了,因此有很多这种迹象的岩场。现在那些地方都由『沙岚的后继者』便利地使用。 很有意思的世代交替,伊拉斯想着,然后对从刚才就一直偷瞄监 视他的男子说: 「请问你知道,札库罗阁下去哪里了吗?只是猜测也可以。」 「不知道。他没有特别说什么……因为他是往正东方走的,可能是迦帛尔吧?」 「迦帛尔?视察敌情吗?」 「那个人说私下造访的感觉很好,偶尔会那么做。而且现在很轻易就能进去了。」 大概很有空吧?男子较为亲切地告诉伊控斯。 「在南方大闹一场后就没有什么大动作,最近又无聊得发慌,总觉得他打算在这一带干些什么事吧?」 「关于讨伐队,他有说过什么吗?」 「他说那个实际上,不是该轮我们插手的事。」 男子用鼻子哼了一声,露出嘲笑般的表情。 「那只是一群外行人抱持反感擅自开战而已。完全是去年暴动的翻版。就算赢了那些小纠纷也很无聊,我们会直接杀进迦帛尔。」 说到这里,男子大概觉得自己好像说太多了,他窥视伊拉斯的脸色,补充说: 「他没和你商量那些事吗?你在等待好时机吧?」 「嗯,是啊。等到札库罗阁下回来之后,请告诉他时机已经成熟了。」 伊拉斯微笑着道谢之后,离开现场。 (时机成熟这种说法稍微对我有利一些吧?因为其实是只有现在才行。) 伊拉斯一边朝自己的里固走去,一边想着今天早上收到的紧急报告。 今天早上,曼纳来的传信鸽抵达了。 那是从安排在克莱舒家做为连络人员手下那里送来的。 内容如下:克莱舒家的秘密泄露,和『沙岚』之间的关系公诸于世了。传闻如同星火燎原一般在曼纳里四窜,传到市外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哎—呀。被揭穿了吗?」 看完信后,伊拉斯一开口就喃喃说着这句话,然后苦笑。 有人察觉到真相,然后安排了很有效果的揭发脚本吧?伊拉斯认为恐怕是克莱舒家的商业竞争对手,不过这片沙漠里好像也有头脑有点灵光的人。 没什么好惊讶的。这个关系,伊拉斯本来就没有长久延续下去的打算。 只要『沙岚』成长,抓住民众的心后,克来舒家后盾的利用价值便到此为止了。战火若扩张了,那种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 在那之后,克莱舒家将何去何从,不是伊拉斯这里能知道的。 (虽然那里好像要按照他们自己的打算行动,不过做法有点太粗糙了。不知是太过相信自己的力量,还是只是单纯的笨蛋呢……哎,真是不胜唏嘘。) 虽然抱持着利用的主意,但用完就被扔掉了。那种事情到处都有。当事人应该也明白吧?伊拉斯不打算出手救济,对方应该也没有期待才对。 可是在现在这个时期这么快就被揭穿,老实说是有点痛。 (因为得在克莱舒家瓦解的传闻传开之前,快点引发正式的战争才行。若知道了真相,就算是支持『沙岚』的人,热情也会冷却吧?) 如果事情变成那样,之前的准备工作全部都会化为尘土。实在令人懊恼。 (幸好迦帛尔和曼纳之间有一片广大的黄沙漠,消息传得很慢。经由塔拉斯伐尔的路径还不普遍,那里的居民和迦帛尔之间也不和。) 必须要在迦帛尔那里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直接造成损害,一口气煽动他们的斗争之心,伊拉斯思考着。他特意揉着惺忪睡眼在白天起床,做出见札库罗这预定之外的行动,就是为了提出那项指示。 「时机成熟了喔。你们可以随意去迦帛尔玩玩了。」 伊拉斯原本打算这么说。但是他来了之后,札库罗好像早就那么打算而匆匆行动了。伊拉斯窃笑起来。 (真是个容易操控的人。不过要是我那么说的话,大概会被杀吧?) 还是说,只是事态已经超越自己的意思,开始行动而已? 那个可能性忽然浮现在伊拉斯的心中,他和里固对看了一会儿。 (……我终归也是被编进命运里的一人、吗——?) 不合他的身分。 伊拉斯拉起缰绳,就在他让里固的鼻头转向回去的路时,忽然吹起一阵强风。 伊拉斯正面迎着那阵风,盖在头上的兜帽发出啪沙一声掀开了。 「……啧……」 沙子吹进伊拉斯的眼中,他低着头一直站在原地。 『……突然刮起的强风是变化之兆。』 伊拉斯听到在吹过耳边的咻咻风声中,夹杂着微微的女声。 『风之历就是变化之历。风之精灵会活化,引诱寻求变化的人们。』 那是母亲在像现在这样刮起的强风中,严肃地说着历法的声音。 『风吹起时,得要注意才行喔。』 他想起了无聊的事。 (实际上,如果刮风的时候就要注意,那就不用过生活了。) 风势稍微减弱时,伊拉斯终于抬起头,拍拍兜帽重新戴上。 沙尘飞舞,一片云也没有的天空看起来很浑浊。 这副景象,让他的心中莫名吵嚷。 (……会被古代传闻吸引注意力,我也还很率直呢。) 自己在意的到底是什么事? 伊拉斯思考的时候,脑海中浮现关在牢里的壮汉。 (乌尔哈吗?他有那么幸运,能碰巧趁我不在的大好机会行动吗?) 想带黎度走的话就试试看吧,伊拉斯这么想,所以他没有特别叫人看守乌尔哈。如果他真的办得到,让他做也无妨。 因为他尽管好不容易能以随从的身分待在正巫女身边,但长年以来的期待却落空了。 (正巫女不需要骨肉亲情。和家人接触是无法见容之事。本来的话因为要通过测试,所以他根本不可能成为随从。可是……) 对他来说应该是很幸运的吧?那时候,祭司连选择随从的基准动摇了。 因为之前的随从……也就是伊拉斯的父亲,和他应该监视并守护的正巫女私奔了。这次绝对不允许发生那样的失败。 所以乌尔哈参与随从选拔时,祭司连尽管踌躇,但在让乌尔哈参加严格的测试之后,给他一条特别的戒律,就决定采用他。 几乎像拷问一样的测试,让乌尔哈的身上留下终身的伤痕,他却连一声惨叫或呻吟都没有。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能在正巫女面前开口,不能让正巫女发觉他就是她的父亲……乌尔哈证明了自己能够遵守这条戒律。 乌尔哈的妻子因产后状况恶化而立刻死亡,他好像和妻子约好,会连她的份一起好好保护黎度。那些消息,伊拉斯全都是从他当成棋子的上级祭司那里听来的。 差别到底在哪里呢?伊拉斯想着。 (一边是只有自己得到自由的父亲;一边是为了孩子牺牲自由的父亲……) 伊拉斯没有想要嫉妒,不过,也不有趣。 当他知道他受到特别处置,是因为自己的双亲的缘故时,更是如此。 伊拉斯远远看着成为随从的乌尔哈时,因为乌尔哈真的只是以忠实随从的身分行动,伊拉斯就更觉得没意思了。 (如果你打算用那种方法保护她,那就大错特错了。) 祭司连彻底腐败了。伊拉斯自己也想把正巫女变成自己的棋子。 应该只要明白那样就行了。如果乌尔哈真的想守护女儿的话,把女儿一直放在这种地方就很奇怪了,明明这种地方的人将来会自动为她挑选丈夫,甚至会要她负起产子的义务。 因为是纯粹的赫萨——俨拉斯不想听到这种藉口。 一边说要守护她,却不能逃离那么大的桎梏,只是在限制范围里露出温柔的表情给她看。 (那只是自我满足。只是给予彻底信任自己的对方一个严重背叛。) 伊拉斯完全没有对黎度说谎的打算。乌尔哈是背叛了她。 在现在这已经无法回去星都的情况下,乌尔哈这次一定要救女儿。 如果乌尔哈真的有这个觉悟的话,就做来瞧瞧吧。如果有自信在逃走、被追踪得累了之后,仍然不放手的话。 (如果不快一点……) 伊拉斯突然把视线往下,看着自己的右手掌。 (……我就会杀了她喔。) 要杀正巫女很简单。只要放开手就好了。 『伊拉斯……』 和刚才一样的女声从伊拉斯的耳朵深处对他说话。 他看见在空中优美地舞动的手指;充满大小石头,难以站立的道路。 母亲明明每次都把他和父亲搞混,不知为何只有那时正确地叫出他的名字—— 「……哈。真是的,真狡猾呀……!」 伊拉斯发出干笑,在心中把刚刚想的话换个方式说。 (我还是会杀了她喔。) 自己就算不被信任也没有关系。 沙尘略为沉淀下来的天空,开始带有黄昏的色彩。 7 钢之旋律 「……他死了。」 只有这句话,莫名大声地回荡在耳里, 拉比莎把视线从一脸沉痛表情的医疗所员,移到怀中的巴德身上。 巴德闭着眼睛,微张开口,看起来就像天真地睡着一样。 「已经完全没有脉搏了……」 医疗所员被突如其来的沙暴吓了一跳,跑到玄关窥视外面情况的时候,拉比莎忽然交给他一名精疲力尽的少年,医疗所员手忙脚乱地检视少年的情况后,遗憾地如此补充说。 「这样、啊……」 拉比莎愕然地喃喃说,她觉得身体一下子变得好沉重。 ——没赶上。 她之前一心一意地抱着的巴德的身体,现在也支撑不住,膝盖叩地一声跪在地上。 「啊,你还好吗?」 所员慌张地伸出手,在周围担心地看着的人们一齐吵嚷起来。因为这股倦怠感在拉比莎的预料之中,所以她本身并没有特别慌张,只是感到非常悲伤。 (幸好途中把黎度放在老家……可是如果没有那一瞬间。说不定巴德就会得救了……如果能更早一点叫出法纪鲁的话……) 拉比莎感觉到周遭的声音变得遥远,同时放下巴德的身体,至少不让他的身体掉下去,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对不起,巴德……) 滑过脸颊的泪水滴落地板,拉比莎的身体很快地倒卧地上,就这样失去意识。 「谁快来帮忙!跟着来的人晕倒了!」 几名所员马上跑过来,把巴德送到遗体安置室,把拉比莎搬上床。 他们把拉比莎身上染血的黑袍脱掉,松开她的衣襟。 「咦?这女孩不是拉比莎吗?喏,就是那个当上辛姆辛姆使者的女孩啊。」 一人看到拉比莎的脸之后马上如此说道,周围的同事们也不约而同地点头。 「果然是她!因为太阳色的头发很少见,我就在想会不会是……」 「还是和圣园连络好了?我记得她的家人只有当园丁的哥哥而已。」 「啊,是哈迪克先生吧?要去吗?」 在那样的对话之后,拉比莎的消息一下子就传到圣园了。 过不久,不是哈迪克的三名园丁来了。 「听说园丁学生拉比莎被送进来了……」 一脸担心似地被带来的他们,听了医疗所员说明:「她虽然昏倒了,不过身上没有特别的问题。」然后道了谢,提出想带拉比莎走的要求。 「我们有想到原因。刚才突然刮起沙暴了吧?」 「啊,这样说来,的确是。她简直就像是被沙暴带来的一样。」 「我想就是如此。因为她是精灵使……」 因为床位并不宽裕,他们的要求对医疗所来说很值得感谢。园丁们借用担架,把拉比莎搬到外面去。 「请向哈迪克先生问好!」 所员如此说道并目送他们离开,他们对所员回以礼貌的点头,开始朝圣园走去。 「……哎呀哎呀。这女苡简直像外行人射的箭。」 「完全不知道她跑到哪里去、做了什么事之后才回来。」 「不过,对我们来说,她回来也姑且让人安心……那,要告诉哈迪克吗?」 「总之应该可以吧?就一样监视她,观察她的情况吧。」 他们一边叽哩呱啦地交谈,一边穿过道路,来到圣园正门附近时,他们同时发现了一个和其他路人模样不同的人。 那是一个莫名引人注目的男子。他的身材虽然不是特别庞大,但看起来很壮硕。 他伫立在市街和圣园土地的境界上的一块空地里,双手叉腰,很有兴趣似地看着圣园的方向。 他身上的气氛和迦帛尔的居民不同,显然是从其他城镇来的。 「……请问,您来圣园有事吗?」 他们一起用紧张的表情彼此互望之后,走在前面的园丁开口问道。 因为开始派遣讨伐队,所以迦帛尔和其他城镇的关系急速恶化。说不定这个人是来窥探圣园的情况,抱着某种恶意潜入的。他们有这种预感。 听到他们问话的男子,把用有点脏的头巾包住的头转向后方。 「啊——?」 男子一边疲倦似地打了一个大哈欠一边搔着头,不过他看到三人之后,眼神就变得锐利。 他用像刺一样的鸢色眼睛从上到下打量他们,然后伸出食指指着三名畏缩的园丁。 「喔,是园丁耶。」 「对……对啊。你是……」 「哎,区区在下不足挂齿啦。」 男子随意踏出步伐,三人看到男子朝他们走近,不禁后退。他们总觉得男子身上有股威压感,好像一头肉食野兽走过来一样。 「嗨,我想说这次见到园丁的话就要请教一下。有个当辛姆辛姆使者的小女孩吧?就是那个有显眼金发的家伙。那家伙现在在哪里?」 「辛姆辛姆的使者……?」 男子突然那么说,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把视线投向担架上。 可是他们立刻发现自己失态了,又很有默契地同时把眼神别开。 「个、个人的事情恕不奉告。如果您有事的话可以帮您传达,您是她的朋友吗?」 前面的园丁慌张地想敷衍过去,不过好像晚了一步。 男子挑了一下眉毛,露出「嗯?」的表情。然后他的视线往下移。 虽然他们努力不做出反应,但三人还是都一点一点地往遮住拉比莎的方向移动。男子慢慢走近他们。 因为担架上的拉比莎盖了毛毯,所以应该看不出来才对。前面的园丁用眼角确认过之后,重新打起精神对男子说: 「告辞了。因为有病人,我们的动作得快一点。」 他一边说着,手一边在背后动作,向搬运的二人打出先走的暗号,然而…… 「……诶。迦帛尔很多金发的人吗?」 他们就要走过的时候,男子一直注视着担架喃喃说。 他们大吃一惊,望向拉比莎的方向,有一些头发从毛毯里面露出来。 三人迅速互使眼色,负责搬运的二人一口气加快脚步。 「至少不只一人。失陪了。」 最后一人也很快地说完,小步跑向圣园。 留在原地的男子用眼角看着绿色长袍远去的模样,歪着嘴角说: 「……是喔?那就让我大肆寻宝一番吧。」 男子就那样混在人群中,一边参观迦帛尔的街道,一边无所事事地走着。 从他的走路方式,可以知道他对于迦帛尔的街道,似乎并非一无所知。可是好像很多地方不是很清楚,他偶尔会一边看着周遭的模样一边口中念念有词地说: 「嗯~这条大路,一直往前走就会到市场吧……?」 接近傍晚,柔和的阳光照亮了彻底打扫过的石板路。 没有乞丐,也没有聚集在垃圾边的狗儿。这是一个恐怕就算掉了钱包,好像也一定会失而复得似的地方。每个在周围走路的人好像戒心都很松懈,看起来对从背后走近的脚步声丝毫没有警觉。 (如果住在这种地方,※头脑也会变笨。)(编注:原文为「头に花も咲く」,直译为头上也会开花。) 男子看到了把五颜六色的鲜花堆在推车上的售货员的发饰这么想,他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卖这种东西。从外人的目光看来,迦帛尔还是一片和平。 不过,对于纯粹的居民来说,似乎不一定如此。 路上几乎没有女人和小孩的身影,走过聚集的男子们旁边,他们 也一定会投以观寨的眼光。他们大概对显然是外人的他抱持警戒吧? 但是,他们的警戒方式不知该说是粗糙还是外行,手法非常幼稚。 (嘿嘿。没有令人感到很有趣的家伙,反而让我钦佩了。) 男子一边笑着一边反过去评价对方,然后继续前进。 (难得寻宝之行也结束了。真想在这里大闹一场啊……) 他的眼神,简直像一只物色猎物的猛禽。 大概感觉到和自己之间截然不同的气氛吧?每个和男子对上眼神的人都会迅速把视线移开,毫无例外。因为大家都做出相同的反应,男子觉得有点无趣。 不过,其中好像也有拥有匹夫之勇的人。 当男子来到市场前面时,突然有几个男人把他包围起来。 「喂,再过去就是市场了。规定除了迦帛尔居民之外禁止进入。回去。」 对于以习于和平着称的迦帛尔人来说,他们的眼神很危险,其中一人发出如此忠告。 终于变得有点有趣了吗?男子略歪着头回问道: 「嗯?什么时候有那条规定啊?之前我来的时候,曾经进去过耶?」 然后,很像生性认真的迦帛尔人的作风,他们皱起眉头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说: 「那样的话,就是在你去过之后才有的啊。」 「外来的家伙都毫不在意地偷东西或勒索。要是放着不管,辛姆辛姆会枯萎的。」 「要是把那怪到我们头上,那可不得了。快点回去你自己的城镇!」 从他们的样子推测,这些人应该是为了把外来人赶出去而自发性巡逻的吧? 男子一一看着他们的脸并笑了起来,然后稍微舔了一下嘴唇。 「咦——咦——是这样的吗?那我还是别去好了。」 男子像投降般地举起双手,迅速转身背向他们,脱离包围网。 男子慢吞吞地走着,可是他不是直接回到来时的路,而是忽然转进岔路。他走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确认后方之后,发现刚才的男人们戒心毕露地跟在他后面。 「还真勤快耶……」 男子愉快似地自语着说,又转进岔路。他一边尽量选择没什么人的地方,接连不断走进岔路深处,一边走向住宅区的方向。 接着后方的男人们开始着急,终于发出脚步声追了过来。也能听到他们的声音。 「站住!你去住宅区要做什……」 「这种追逐似曾相识耶。是什么呢?啊,是『坏精灵使与贤者』吗?」 男子自言自语说道,然后他看见转进的路是死巷,于是停下来。 那些迦帛尔人在后面很快地追上来。 ——过了一会儿,男子再度一个人闲闲无事地走向大马路。 途中有一股不知道哪里飘来的香味吸引了他,视线一转,他看到一间小吃店,卖的好像是在烤袋饼里放火烤梅乌肉和蔬菜丝,再淋上酱汁的食物。 他想起自己还空着肚子,走近之后,看店的少年很有精神地站起来。 「欢迎光临!只要一枚铜币喔!」 「铜币喔……有没有呢?啊,找到了。」 男子搜寻衣服的暗袋,捏着一枚铜币放在柜台上。 收下铜币的少年,用不熟练的动作拿起来晈一下,然后好像认同似地开始在袋饼里面装材料。 「大哥要加什么酱?优格吗?水果口味的也很好吃喔。」 少年一边问一边往上看着男子,然后淘气地笑了起来,说道: 「别加辣味蕃茄酱比较好吗?」 「为什么?」 「因为你刚刚才吃过吧?」 少年说着,指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男子跟着擦一下自己的脸,指尖沾了一些红色。 「啊……真的耶。」 男子耸耸肩膀并舔了指尖,看他这模样,少年嘻嘻笑了起来。 「大哥你长得这么大,却像个小孩一样。好了,要加什么?我推荐的是※石榴和核桃口味。」(译注:「石榴」日文音同「札库罗」。) 「喔,石榴啊?那就那个吧。」 男子从少年手上把袋饼拿来时,马路里面突然骚动起来。混杂着女人的尖叫,传来有人叫喊的声音: 「不、不好了!有、有有有、有人浑身是血!!」 听到那个声音,周遭开始哗然。少年也从店面的窗户探出身子,不安似地看着马路里面。 「浑身是血………?怎么了?有人受伤了吗?该不会是从屋顶上掉下来了吧……?」 少年是想和那位男客人说话,可是他猛一看,客人已经消失了。 「奇怪?」 就算少年四下张望,仍然到处都看不到那名男子的身影。 *  *  * 从前进方向直直射过来的阳光,把视野染成一片橘色。 在连刺眼地眯起眼睛也觉得累的时候,太阳不知是否也终于累了,势力稍微变弱了。 无奈地哎了二声,他很平常地张开眼睛,催促里固的脚前进了一会儿。 然而刺眼的东西又出现了,因此他投以充满恨意的视线,只见眼前是反射夕阳光而闪耀的、迦帛尔议会场的尖塔。 现在是从塔拉斯伐尔出发后第三天的黄昏。杰泽特他们几乎在预计的时段,抵达了迦帛尔。 「这里也变了很多呢。」 走过最后的沙丘进入下坡,杰泽特环视四周后对霍雷普说: 「一年前这一带,还有自警团的帐篷。是其他城镇的家伙们做的。」 「嗯,暴动骚乱时也还在。当时从迦帛尔的角度来看,差点儿就要被包围了。现在毕竟状况特殊。会不会是急着撤退?」 霍雷普也用想起来似的眼神,看着迦帛尔周边。 周边空无一物,视野好到可说是毫无景观可书。从城镇里长出来的椰枣树和灌木,勉强增添了一些色彩。 「似乎也有就算回到当地也没有工作,进展不顺的人吧?虽然说那样的家伙,现在应该加入了义贼……」 「杰泽特,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 霍雷普对着说到后来开始发牢骚的杰泽特,用有点紧张的声音说: 「你看,正门那里。看起来好像发生什么纠纷。」 「嗯?真的耶。有一群男人……吵架吗?」 杰泽特夜色的眼睛目不转睛地观察着正门一带。 人们不知为何群众在一起,即使远看也能知道他们正从事危险的行动。 看起来像是单纯的吵架。立场相对的双方起了口角。 两边看起来都十分愤怒,挥舞拳头激烈对骂。 虽然这在迦帛尔是彷佛奇迹一般的珍奇景象,但想想他们现在的状况,发生这种事也是理所当然的。隐约察觉情况,杰泽特皱着眉头,把手放在额头上。 「不妙。那该不会是迦帛尔的居民把其位城镇的家伙赶出来吧?」 「有可能……应该说,想不到其他可能了。」 他们面面相觎,姑且先停下队伍的脚步。 他们也把事情告诉后方的伙伴们,最后决定先由杰泽特去看看情况。 (应该不会不看前因后果就赶出来吧……这状况对外人来说还真辛苦。) 谨慎起见,杰泽特拿掉武器,低调地悄悄行动,他先沿着围墙走到正门旁边看看。 杰泽特在离吵杂处有点远的地方,看到像守卫似的人不知所措的背影,他一副困扰的模样,好像想阻止事情却也阻止不了。杰泽特试着去问他情况。 「喂 ,大哥。这里发生什么事?」 「哇啊啊啊啊啊!!」 杰泽特才小声说话并拍拍对方的肩膀,对方就用假音大叫并跳了起来,杰泽特也被吓了一大跳。 「抱、抱歉。你可以不用那么惊吓……」 「别这样啦,真是的,我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我还以为是传闻中的杀人犯咧。」 对方眼中含泪地回头,杰泽特连声道歉后,歪着头问: 「杀人犯?那是什么?和这场骚动有关吗?」 「大有关联。其实,昨天下午,有四个男的在住宅区被杀了……」 懦弱的守卫上下打量这突然出现的青年,不知是因为杰泽特没带武器,或是他年纪看起来比守卫轻,守卫好像一下子就卸下心防。守卫压低声音,告诉杰泽特事情概要。 有四名男子被小刀刺杀,浑身是血地被人发现了。他们疏远来自外地的人,偶尔还摆出威压的态度,因而招致反感。 因为这样的理由,人们认为凶手来自迦帛尔以外的地方,开始强制要求可疑人物离开—— 「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迦帛尔应该有差不多二十年没发生过凶杀事件了。而且被杀的方式还是……那个吧?大家一下子都变得害怕起来了。虽然我能明白他们的心情,毕竟也没有正式的布告,我们也不知道该如何执行工作才好,很伤脑筋……」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外地人现在一进入迦帛尔,就会发生麻烦吗?」 杰泽特用眼角看了起纷争的人们,啧了一声。 虽然不想节外生校,可是也不能因此就不进去。 「我们是从有圣园支部的城镇来的,无论如何都得进去办点事。」 杰泽特一边说,一边拿出约西卜写的身分证明给对方看。 守卫端详着那张证明,没什么自信地点头说: 「嗯,我想是没有问题。要进去是可以,可是在里面发生什么事,我不负责喔。」 正门那里终于出现仲裁者,那个人走进对立的人群之间,想要收拾骚动的场面似地开始大声说话。 「……那,那个惹麻烦的杀人混蛋,到底是谁……」 霍雷普一边在正门旁边的厩舍寄放里固和大件行李,并将武器用上衣等物包起来,以不引人注意的方式带着;一边把约西卜给的证明书故意高举着给人看,且发牢骚地说。 「虽然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恨意或感情纠纷……不过也可能是某人的阴谋。」 杰泽特一边尽量摆出平静的表情,注意不用粗鲁的方式走路,一边仔细观察人们的模样回答说。 (这是那个迦帛尔吗?总觉得气氛看起来很不寻常。) 街上风声鹤唳,完全不能和以前来的时候相提并论。虽然感受到许多刺人的视线,但目前没有人和他们起冲突。 「从杰克斯的话看来,好像是因为有无论如何都想在迦帛尔开战的家伙在吧?他为了撒下火种所以才硬干,应该也能把这点考虑进去吧?若是如此,效果还挺好的。」 「我们认识那个人的可能性——」 「……应该不能说是零。」 虽然杰泽特心想不能张望得太明显,但仍四处寻找着看看有没有前旅团成员的影子。 不等霍雷普说,杰泽特在听到守卫的话时,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的面孔,就是拥有一头如同火焰燃烧般发色的札库罗。 (如果他为了准备开战,潜伏在迦帛尔附近的话,说不定他终于开始行动了。他打算趁着混乱时一鼓作气进攻吗……?) 若是如此,事态发展就比想像中还要快上许多。或许完全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克莱舒家和占星之徒的阴谋众所皆知。 (尽管如此,最后我确实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杰泽特用力握住用上衣包住并抱在腋下的刀,确实感受刀的触感。 (下手的人有可能是札库罗吗?死者好像是被小刀刺死的,不过也许是因为那家伙平常使用的大刀太显眼了。如果他刻意用不擅长的武器下手的话……) 听说死者浑身是血。那是札库罗偏好的做法。 『因为啊……喏,这样不是超有胜利的感觉吗?』 札库罗的做法很低级且没效率,很多团员为此蹙眉,但直接指责他时,札库罗常常这样说。 『只要先把对方染红就赢了喔。这样明显易懂,不是很好吗?』 札库罗的表情,像是因恶作剧过头而被骂的坏小孩,他噘着嘴说: 『喏,我们不是「赤之子」吗?打从一出生,最先选择的就是红色啊,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承认吧。我们从一开始就很渴望……』 (……如果是札库罗,说不定他会觉得不过瘾。) 下手的人还在迦帛尔里吗?说不定正在哪里看着自己一行人。 为了把迦帛尔推落更恐惧的深渊,而窥视着情况。 「杰泽特,我记得是在那里。」 霍雷普拍拍他的肩膀,他猛然抬起头。 在他们现在所走的道路前方不远处,看到了一幢眼熟的房子。虽然暮色中难以判别房屋的颜色,但那是有着蓝绿色玄关的拉比莎老家。 总之先私自借用来当做落脚之处。以前为了假装成使节团来访时,哈迪克也提供了这里当住宿,他应该不会只有这次拒绝吧? 「先暂时分开,个别进入吧。我会先直接进去,你们就把那当做记号。」 虽然没有特别听见回答,不过杰泽特的话好像一下子就传给了所有人,他们走着的时候,人数慢慢减少,抵达门前时,只剩下杰泽特一人。 (毕竟之前是盗贼,不用怎么事先商量就能做到这样……)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杰泽特一边想着,一边把手放在门上,用极为自然的模样进入屋里。 当他在背后关上门时,没人住的屋子里特有的停滞似的空气,以及些许尘埃及霉菌的气味包围住他的全身。 (若是八个人,应该可以住得很舒适。我记得一楼有一个房间和客房,二楼……) 杰泽特笼统地思考着房间配置,走进玄关前的狭窄走道,就在他正要进入客房时—— 他感觉到空气流动有些乱。 (——有人。) 他停住气息与脚步,刹那间绷紧神经,把手伸进抱着的上衣里。 他用手掌的触感,确认藏起来的刀柄方向。 是敌是友?没有杀气。如此判断之后,杰泽特稍微冷静下来,开始思考。 这是拉比莎的老家。虽然也可能是小偷,不过想到这里是迦帛尔,对方是拉比莎熟人的可能性最高。说不定对方是来对没人在的房子进行保养检查的。 若是如此,站在对方的角度来看,可疑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杰泽特放松身上的力气,勉强用普通的声音说: 「是谁?我想这里是拉比莎和哈迪克的老家,有谁在里面吗?」 杰泽特如此说了之后,慢慢走进客房里。 房间的一角没有墙壁,做成能够直接出去中庭的样子。若要去二楼,就必须使用位在中庭的楼梯。对方就在那个楼梯上面。 「我是拉比莎的朋友——」 解除警戒之后,杰泽特一边继续这么说,一边抬头望向楼梯时—— 「那个光芒、那个声音是……杰泽特……」 杰泽特听到一个语气半信半疑的细小声音。 这个声音很熟,杰泽特一瞬间还在想那是谁,突然惊讶地张大眼睛。 「你是……黎度吗!?」 从环绕中庭的二楼扶手另一边,他看到黎度怯 生生地探出头。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黎度戴着黑色的蒙眼布,身穿胭脂色的长袍,和他在塔拉斯伐尔最后见到的模样一点都没变。 (为什么……拉比莎应该追着她跑去占星之徒的集会场了才对……) 是错过了吗?杰泽特一瞬间变得混乱起来。 难道说,她们早就办完事,一起回来了吗? 杰泽特一想到这里,嘴巴比大脑先问道: 「拉比莎怎么了!?」 他快步横越中庭,跑上楼梯。 「她应该去找你了。你们一起回来了吗?她现在人在哪里?」 「我、我们一起回来了。可是拉比莎还有事情,去医疗所了。」 杰泽特突然出现,黎度大概吓了一跳吧?她有点语无伦次。 「她好像因为使用沙暴的关系,会有大约二天醒不过来。所以她要我在这里等她。她说她在医疗所应该总会有办法的。那是昨天下午的事。」 「昨天下午……」 杰泽特愕然地重覆说道,心中莫名地感到忐忑不安。 『其实是昨天下午,有四个男人在住宅区被杀了。』 那应该和拉比莎没有直接相关吧?可是…… (……总觉得这巧合很讨厌。) 饱无法不这么想。 他觉得有个包围自己或拉比莎的珊物,突然像蛇一样扬起镰刀状的颈子。 像是有个之前无声无息地逼近,紧迫在自已身后的事物,在此突然发出脚步声,用统一的步调开始整齐地前进。 那家伙高举手中的武器,敲锣打鼓地舞出华丽的旋律。 你也拿着这个吧,一边引诱般地炫耀着—— 「总之,黎度,你能不能简单地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的伙伴马上就要来这里了,说明完你的事情之后,我就去医疗所……」 ——忽然,外面传来宛如搔抓金属板似的女性尖叫。 「来人啊!快来人啊!」 在微暗的走廊上和黎度相对的杰泽特,猛然摆出架势,竖起耳朵。 「有、有人、有人……!」 (又来了……!?) 杰泽特的右手不动声色地伸向若是平常应该佩有长刀的腰问。 事发现场很近。脚步声与怒吼声交错,附近突然开始被骚乱的空气包围。 (札库罗……该不会在这附近……?) 红发男子在吵杂的背后若隐若现的模样,在杰泽特的眼皮里一闪而过。 他用刀子顺着沉睡的拉比莎,一边笑着一边引诱杰泽特。 〈待续〉 后记 沙漠系列终于来到第八集了。一直读下来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至今。 在上一集的后记里,我确实写了「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这一集也是一样。要说的话,就是所谓的上·中·下集。 顺便说一下,这次背后的副标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集风暴就会来袭,这场风暴的下集,预定将是沙漠系列的终幕。 拉比莎他们将会做出什么选择、抱持什么想法、下了何种决定?希望各位能和我一起注视到最后。 虽然非常少,不过也有读者说「希望能再继续写下去」,这时我就会开心到几乎要流泪。毕竟写作是个孤独的工作,基本上到最后所有的答案都要由自己提出,所以写作时我一直都独自烦闷地想:「这样真的好吗?」(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 这是我与时间的战斗。在那种时候收到如此声援,就会渗入直达我的内心,让我涌出「幸好我烦恼之后写了。好,就再继续烦恼吧!」这样的勇气。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为别人带来快乐,我感受到如此希望。 也让我能够注意到,如果再加把劲,是否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闪耀? 虽然我生来就懒、很会麻烦别人、常常忘东忘西、还是个每次出门都下雨的雨女,那时看见的光,以及从各位身上得到的勇气与希望,我会当成心中的炭火,用心培育一辈子。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 顺便说一下雨女的事,这是迈入今年之后,被我二姊指出来的,我非常有感觉。 的确,光是今年上半年,日光、鎌仓、妻有……不管我去哪里,不是下雨就是台风。上次去镰仓的时候也是,回程时突然下起大雷雨,电车都停驶了。 我好久没出门了,现在也期待着几天后要外出,可是却分毫不差地出现了陆上台风警报。我觉得我差不多就算自称是「呼风唤雨的女人」也无妨了。 因为我在日本几乎都会带来麻烦,我总有一天要去沙漠参加求雨仪式,让当地的老爷爷大叫「奇迹啊~!!」 那么,我祈祷各位的旅行不要和我撞期,这次就先写到这里。 到最后一集再和各位相见吧! 仓吹智绘 沙漠系列终于来到第八集了。一直读下来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至今。 在上一集的后记里,我确实写了「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这一集也是一样。要说的话,就是所谓的上·中·下集。 顺便说一下,这次背后的副标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集风暴就会来袭,这场风暴的下集,预定将是沙漠系列的终幕。 拉比莎他们将会做出什么选择、抱持什么想法、下了何种决定?希望各位能和我一起注视到最后。 虽然非常少,不过也有读者说「希望能再继续写下去」,这时我就会开心到几乎要流泪。毕竟写作是个孤独的工作,基本上到最后所有的答案都要由自己提出,所以写作时我一直都独自烦闷地想:「这样真的好吗?」(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 这是我与时间的战斗。在那种时候收到如此声援,就会渗入直达我的内心,让我涌出「幸好我烦恼之后写了。好,就再继续烦恼吧!」这样的勇气。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为别人带来快乐,我感受到如此希望。 也让我能够注意到,如果再加把劲,是否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闪耀? 虽然我生来就懒、很会麻烦别人、常常忘东忘西、还是个每次出门都下雨的雨女,那时看见的光,以及从各位身上得到的勇气与希望,我会当成心中的炭火,用心培育一辈子。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 顺便说一下雨女的事,这是迈入今年之后,被我二姊指出来的,我非常有感觉。 的确,光是今年上半年,日光、鎌仓、妻有……不管我去哪里,不是下雨就是台风。上次去镰仓的时候也是,回程时突然下起大雷雨,电车都停驶了。 我好久没出门了,现在也期待着几天后要外出,可是却分毫不差地出现了陆上台风警报。我觉得我差不多就算自称是「呼风唤雨的女人」也无妨了。 因为我在日本几乎都会带来麻烦,我总有一天要去沙漠参加求雨仪式,让当地的老爷爷大叫「奇迹啊~!!」 那么,我祈祷各位的旅行不要和我撞期,这次就先写到这里。 到最后一集再和各位相见吧! 仓吹智绘 沙漠系列终于来到第八集了。一直读下来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至今。 在上一集的后记里,我确实写了「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这一集也是一样。要说的话,就是所谓的上·中·下集。 顺便说一下,这次背后的副标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集风暴就会来袭,这场风暴的下集,预定将是沙漠系列的终幕。 拉比莎他们将会做出什么选择、抱持什么想法、下了何种决定?希望各位能和我一起注视到最后。 虽然非常少,不过也有读者说「希望能再继续写下去」,这时我就会开心到几乎要流泪。毕竟写作是个孤独的工作,基本上到最后所有的答案都要由自己提出,所以写作时我一直都独自烦闷地想:「这样真的好吗?」(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 这是我与时间的战斗。在那种时候收到如此声援,就会渗入直达我的内心,让我涌出「幸好我烦恼之后写了。好,就再继续烦恼吧!」这样的勇气。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为别人带来快乐,我感受到如此希望。 也让我能够注意到,如果再加把劲,是否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闪耀? 虽然我生来就懒、很会麻烦别人、常常忘东忘西、还是个每次出门都下雨的雨女,那时看见的光,以及从各位身上得到的勇气与希望,我会当成心中的炭火,用心培育一辈子。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 顺便说一下雨女的事,这是迈入今年之后,被我二姊指出来的,我非常有感觉。 的确,光是今年上半年,日光、鎌仓、妻有……不管我去哪里,不是下雨就是台风。上次去镰仓的时候也是,回程时突然下起大雷雨,电车都停驶了。 我好久没出门了,现在也期待着几天后要外出,可是却分毫不差地出现了陆上台风警报。我觉得我差不多就算自称是「呼风唤雨的女人」也无妨了。 因为我在日本几乎都会带来麻烦,我总有一天要去沙漠参加求雨仪式,让当地的老爷爷大叫「奇迹啊~!!」 那么,我祈祷各位的旅行不要和我撞期,这次就先写到这里。 到最后一集再和各位相见吧! 仓吹智绘 沙漠系列终于来到第八集了。一直读下来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至今。 在上一集的后记里,我确实写了「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这一集也是一样。要说的话,就是所谓的上·中·下集。 顺便说一下,这次背后的副标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集风暴就会来袭,这场风暴的下集,预定将是沙漠系列的终幕。 拉比莎他们将会做出什么选择、抱持什么想法、下了何种决定?希望各位能和我一起注视到最后。 虽然非常少,不过也有读者说「希望能再继续写下去」,这时我就会开心到几乎要流泪。毕竟写作是个孤独的工作,基本上到最后所有的答案都要由自己提出,所以写作时我一直都独自烦闷地想:「这样真的好吗?」(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 这是我与时间的战斗。在那种时候收到如此声援,就会渗入直达我的内心,让我涌出「幸好我烦恼之后写了。好,就再继续烦恼吧!」这样的勇气。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为别人带来快乐,我感受到如此希望。 也让我能够注意到,如果再加把劲,是否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闪耀? 虽然我生来就懒、很会麻烦别人、常常忘东忘西、还是个每次出门都下雨的雨女,那时看见的光,以及从各位身上得到的勇气与希望,我会当成心中的炭火,用心培育一辈子。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 顺便说一下雨女的事,这是迈入今年之后,被我二姊指出来的,我非常有感觉。 的确,光是今年上半年,日光、鎌仓、妻有……不管我去哪里,不是下雨就是台风。上次去镰仓的时候也是,回程时突然下起大雷雨,电车都停驶了。 我好久没出门了,现在也期待着几天后要外出,可是却分毫不差地出现了陆上台风警报。我觉得我差不多就算自称是「呼风唤雨的女人」也无妨了。 因为我在日本几乎都会带来麻烦,我总有一天要去沙漠参加求雨仪式,让当地的老爷爷大叫「奇迹啊~!!」 那么,我祈祷各位的旅行不要和我撞期,这次就先写到这里。 到最后一集再和各位相见吧! 仓吹智绘 沙漠系列终于来到第八集了。一直读下来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至今。 在上一集的后记里,我确实写了「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这一集也是一样。要说的话,就是所谓的上·中·下集。 顺便说一下,这次背后的副标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集风暴就会来袭,这场风暴的下集,预定将是沙漠系列的终幕。 拉比莎他们将会做出什么选择、抱持什么想法、下了何种决定?希望各位能和我一起注视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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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让我能够注意到,如果再加把劲,是否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闪耀? 虽然我生来就懒、很会麻烦别人、常常忘东忘西、还是个每次出门都下雨的雨女,那时看见的光,以及从各位身上得到的勇气与希望,我会当成心中的炭火,用心培育一辈子。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 顺便说一下雨女的事,这是迈入今年之后,被我二姊指出来的,我非常有感觉。 的确,光是今年上半年,日光、鎌仓、妻有……不管我去哪里,不是下雨就是台风。上次去镰仓的时候也是,回程时突然下起大雷雨,电车都停驶了。 我好久没出门了,现在也期待着几天后要外出,可是却分毫不差地出现了陆上台风警报。我觉得我差不多就算自称是「呼风唤雨的女人」也无妨了。 因为我在日本几乎都会带来麻烦,我总有一天要去沙漠参加求雨仪式,让当地的老爷爷大叫「奇迹啊~!!」 那么,我祈祷各位的旅行不要和我撞期,这次就先写到这里。 到最后一集再和各位相见吧! 仓吹智绘 沙漠系列终于来到第八集了。一直读下来的各位读者,真的十分感谢各位陪伴至今。 在上一集的后记里,我确实写了「这集的内容充满了下集待续的要素」,这一集也是一样。要说的话,就是所谓的上·中·下集。 顺便说一下,这次背后的副标题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下一集风暴就会来袭,这场风暴的下集,预定将是沙漠系列的终幕。 拉比莎他们将会做出什么选择、抱持什么想法、下了何种决定?希望各位能和我一起注视到最后。 虽然非常少,不过也有读者说「希望能再继续写下去」,这时我就会开心到几乎要流泪。毕竟写作是个孤独的工作,基本上到最后所有的答案都要由自己提出,所以写作时我一直都独自烦闷地想:「这样真的好吗?」(当然也有快乐的时候。) 这是我与时间的战斗。在那种时候收到如此声援,就会渗入直达我的内心,让我涌出「幸好我烦恼之后写了。好,就再继续烦恼吧!」这样的勇气。 即使是这样的我,也能为别人带来快乐,我感受到如此希望。 也让我能够注意到,如果再加把劲,是否就能靠自己的力量闪耀? 虽然我生来就懒、很会麻烦别人、常常忘东忘西、还是个每次出门都下雨的雨女,那时看见的光,以及从各位身上得到的勇气与希望,我会当成心中的炭火,用心培育一辈子。 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我真的、真的很感谢各位! 顺便说一下雨女的事,这是迈入今年之后,被我二姊指出来的,我非常有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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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姆辛姆,为何选择了我? 如果能够回到那个时候,再一次重新来过…… 你还会选择我吗——? *  *  * 杰泽特觉得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冻结了。 「……你说什么?」 他生硬地回问,身穿白袍的男子亲切地复违一次: 「有园丁来迎接她,目前她人在圣园里。不用担心,她没有特别明显的外伤,只是昏过去而已。不过……」 男子说到这里沉下了脸,他观察起杰泽特的模样,有些难以殷齿地压低声音问道: 「她带来的男孩,已经没有气息了……那个,您对他有印象吗?方便的话可以看看遗体……」 「不、不用了。」 杰泽特摇摇头,勉强发出声音拒绝。光是如此细微的动作就让他感到十分沉重。 「我不认识那孩子。抱歉,在您百忙之中前来打扰。」 杰泽特匆匆行礼之后,转身将那气派的白墙建筑抛在背后快步离去。 如果不那么做,他感觉自己马上就会抓起无辜的医疗所员的衣襟,朝他破口大骂:「你们为什么做出这种蠢事,竟然把她交给那些家伙们!」 (居然在圣园?可恶,这下子不是走回头路了吗!) 彷佛在缺乏装备的情况下,于沙漠的正中央度过了冰冷的夜晚似地,杰泽特从嘴唇到指尖都僵硬了。不过,唯独他的头脑比灼热的黄沙漠更为滚烫。 (拉比莎……!) 就在杰泽特几乎要用冲的跑向圣园时,旁边突然有人伸手抓住他的肩膀。 「怎么了?杰泽特。迦帛尔的女孩不在吗?」 被紧张的语气询问着,杰泽特猛然停下脚步。他明明要前旅团伙伴的其中一人在大路上等侯,自己却完全忘了那回事。 「……不在。好像在她昏倒的那天,就有人从圣园来接她了。」 杰泽特以用力压抑情感的低沉嗓音说了之后,伙伴轻轻蹙眉,露出忧虑的表情。 「也就是说,是在我们抵达迦帛尔的前一天……前天的事情吗?」 「正是如此。」 杰泽特点点头,多少恢复了些冷静,他放松身上的力气之后,望向圣园的方向。 医疗所和圣园虽然隔着一道红砂岩围墙比邻相对,但围绕圣园的围墙不是直接面对道路,正门所在之处隐藏在其他建筑物的后方,从这里是看不见的。 然而,因为杰泽特之前曾经看过,所以知道正门的模样。正门应该有守卫常驻。 (若是从正门走,在这对外地人警戒的时期,我们不可能进得去。就算搬出拉比莎或哈迪克的名字,也只是自找麻烦而已。还是稍微冷静地思考一下吧。) 杰泽特把手伸进头巾的缝隙抓搔耳朵之后,暗自责骂自己,然后闭上眼睛沉思了几秒。 那对无论发色或顽固的个性都一模一样的兄妹,应该被拘禁在圣园的某个地方吧?幸好知道大概的地点。要是不小心引起骚动,让他们把那两兄妹移走的话,那就麻烦了。 而且,事到如今,就算急忆采取行动,也于事无补吧。 「冷静谨慎地行动比较好,毕竟已经过了二天……」 似乎与杰泽特想着同样的事的伙伴,说到这边就支吾其词起来。杰泽特马上察觉到同伴想说什么,叹息之后自己先行开口: 「如果想杀她的话早就下手了。既然他们没有想那么做,就不要急躁地刺激他们比较好。我知道啦。先回去让头脑冷却一下,仔细思考之后再重头来过。」 而且也没有刀,杰泽特一边如此喃喃自语,一边转了方向。为了绝对不受到迦帛尔居民的攻击,他们两人都把武器放在暂时居住的拉比莎老家里。 尽管如此,大概是仍不自觉地流露出外地人的气息吧,从刚才开始,他们光是像平常一样走在路上,就感受到好几次明显不欢迎他们的视线。 「比刚抵达的时候还让人提心吊胆耶。昨天的事件果然影响很大。」 伙伴似乎感到厌烦地嘟嚷着。所谓昨天的事件,是指杰泽特在拉比莎的老家与黎度再度相会之后,突然听到尖叫的事。 「嗯。不知是幸或不幸,那不是札库罗干的……」 杰泽特附和着,同时又想起当时在现场目击到的景象,不禁忧郁起来。 ——在狭窄的小巷底。被夕阳阴影所支配、充满尘埃的地面上,坐着两名对比鲜明的男子。一个人显然是镇外的人,鲜血从太阳穴流了下来,已经不省人事;另一个人是样子懦弱的迦帛尔人,他一边发抖一边扶住另一边的巷子墙壁。 在他们之间有一把平常会使用于某项工作上的、染血的柴刀。 害怕杀人魔的迦帛尔男子,在无人的巷底以为被陌生男子跟踪,因极度恐惧而做出了过度反应。被殴打的男子当然不是杀人魔,只是碰巧经过同一条巷子而已,当他恢复意识之后便如此主张。 可是迦帛尔的势力用疑神疑鬼的眼光看待他。因为走那条路的人,通常只有准备回家的当地居民,而且被问到走那条路要去哪里时,男子回答不出令人满意的答案。 异乡人们反驳说,他只是单纯迷路而已,在不熟悉的地方是常有的事。迦帛尔的势力则片面地认定,要是他没有遭到反击,一定会出现什么不良企图。 在这样的情形下,昨天的事件让迦帛尔人和异邦人之间的鸿沟愈来愈深。刚才杰泽特他们经过的露天茶屋,也有迦帛尔人正热切地进行排斥异邦人的演说。 「要保护巷子里的平稳生活!昨天那位朋友的作为算防卫过当吗?不,他是对抗潜在恶梦的勇士!把野蛮人赶出去,保护我们的圣地!」 口沫横飞的男子周围筑起了一道人墙。杰泽特默默地快步从旁边走过,然后和伙伴交换了一个可疑的眼神。 「总觉得啊,那种说法太式断了,就算知道很多内幕还是会生气。」 「连我们都这样了,其他人会更不满吧。」 他们离开充斥着不满与杀气,斗志激荡的险恶大路,进入直接通往拉比莎老家的巷弄之后,心情终于变得稍微轻松了起来。不可思议地,这里的当地色彩明明更为浓厚,但弥漫在此的气氛却让他们觉得很安稳。 (因为这里是拉比莎和哈迪克住的地方吧。总觉得,这一带的人都是他们的朋友。如果能得到那样的人协助,说不定连圣园也……) 杰泽特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一边好不容易走到铜绿色的大门前,忽然他停下了脚步。 一个好主意不经意地从思考中蹦了出来。 (……有啊,有和他们两人很亲近,而且可以进出圣园的人。) 他想到了一个人,和拉比莎谈话时曾经听到过好几次,是她故乡旧识的名字。 她的所在之处没有那么远,不如说就在拉比莎的老家附近。 (对喔,我怎么也改不掉盗贼性格,老是只顾着隐瞒身分这件事。) 杰泽特打算立刻采取行动地抬起头之后,便与一脸错愕的伙伴四目交接。 「怎么了?杰泽特,不进去吗?」 「嗯。我还 有别的事,你先……」 杰泽特说到这里马上闭嘴,若无其事地从门前离开。他感觉到有人朝他们走近。伙伴也立刻发觉,并模仿杰泽特的举动。 不久,从隔壁建筑物的阴影中,出现一名留着黑色长发的娇小女子。 她向假装站着说话的杰泽特两人轻轻点头示意,杰泽特以为她要走过他们旁边,但她竟然直接把手放在铜绿色的门上,打算进入拉比莎的老家。 「!等、等等!」 杰泽特惊讶地不禁出声叫住她,她也吃惊地看着他们。 杰泽特的视线和又圆又大的黑色眼眸交会,他猜到了这名女子的真实身分。 (黑长发和黑眼睛。是拜托代为看家,和哈迪克感情很好的、隔壁食堂的……) 「抱歉,突然叫住你。你是拉比莎和哈迪克的朋友吧?你该不会是艾雪?」 杰泽特一说出对方的名字,女子黑色的眼眸随即睁得更圆,她凝视着杰泽特。 片刻之后,她一脸惊讶地微微歙动着小小的嘴唇: 「夜空色的头发和眼睛……也就是说,这次的真的是杰泽特先生?」 (果然!) 虽然「这次的」这三个字让杰泽特有一点在意,不过他松了一口气,用力地点头。 「叫我杰泽特就好。刚好遇到你,真是太好了。我正想去拜访你。」 「初次见面,你好。我常从拉比莎和哈迪克那里听到你的事情喔。很高兴见到你!」 一说完,艾雪随即绽放笑容,亲切地伸出手。随后她也和困感不已的杰泽特同伴握手,并笑吟吟地仰视杰泽特。 「你也和杰克斯一样,是来迦帛尔当拉比莎的护卫吗?还是有别的事情?」 「我是有别……杰克斯?你见到杰克斯了吗!?」 杰泽特大吃一惊地高声说了之后,艾雪愣愣地点头。 「嗯。他说是拉比莎介绍的,来过我们的食堂喔。」 (呜哇……那家伙没做什么吧……) 杰泽特不由得担心了起来,不过艾雪好像从那个话题想到了别的事情。 「对了,如果还没吃饭的话,请两位一定要过来。就在隔壁。我请客。」 这意想不到的提议,让杰泽特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艾雪看着他们补充说: 「如果还有其他朋友的话,也欢迎一起带来。当然也可以邀杰克斯先生来。可以的话,我希望你也能带拉比莎和哈迪克过来,不过……」 听到艾雪客气地如此说道,杰泽特望向艾雪,她则微微蹙眉。 「总觉得圣园里好像发生了很复杂的事情。就算我去拜访,也见不到他们两人。我很在意哈迪克身边发生的事情,而且拉比莎明明好不容易才回来,却连一面都不让我见……现在一般人都不能进去了。」 「不能进去?迦帛尔人也是吗?」 「嗯……啊,对不起。你们难得来了,我却在发牢骚。」 艾雪用手捣住嘴巴,杰泽特向她寻求更多消息。 「不,请告诉我更详细的情况。也就是说,现在能进入圣园的人,只有园丁吗?」 「不。一部分的医疗所人员,或是议会议员之类的相关人员好像可以进去。」 大概从杰泽特认真的模样感受到了什么吧?艾雪来回看着两名男子的脸。 「可是,你们不是见得到他们吗?你们是为了圣园支部的事情来的吧?」 艾雪发问之后,杰泽特和伙伴再度面面相觑。虽然他们也并非称不上是相关人员。 (……毕竟我们有约西卜写的圣园支部证明书。可是,还是没办法吧?) 杰克斯也有一样的东西,尽管如此还是见不到哈迪克。 「……发生了一些事情,现在不能随便说出拉比莎他们的名字。虽说说来话长……」 杰泽特用眼神和伙伴商量,做好全盘托出的心理准备后,重新面对艾雪。 艾雪恐怕是全迦帛尔最关心他们的人了。没有比她更理想的协助者。总之,现在他们需要能够信任的迦帛尔人的协助。 「为了救出那两个人,我希望你能帮忙。首先,可以请你听我说明吗?」 杰泽特尽量用不太具有威胁的语气平静地说道,即使如此艾雪仍睁大了眼睛。 「救出……是怎么回事?他们两个人叉被什么事情牵连了吗?」 该说艾雪不愧是那两人的旧识吗?她马上察觉情况有异,紧抿着嘴唇点头。 「我会听。无论如何,请来我家。因为那好像不是能在外面说的话。」 「就这么办。」 杰泽特也点头,并用动作对伙伴示意「我自己去就行了」。明白意思的伙伴确定四下无人后,拉开铜绿色的门,迅速进入屋内。 「……其实我们从昨天就借住在这儿了——虽说是我们自作主张住进来的。」 杰泽特说明之后,艾雪喃喃说「这样啊」,然后缓缓从怀里拿出老旧的钥匙。 「因为最近动荡不安,所以我本来想锁上的。幸好昨天没有上锁。」 艾雪带杰泽特从食堂的后门进去,走去家人休息时使用的小桌,她招待杰泽特简单的茶水和点心,杰泽特也立刻向她说明之前的事情经过。 虽然杰泽特有一点担心,普通的迦帛尔女子对于这种超出常轨的事情到底能明白多少,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地,艾雪一下就了解了状况。 「也就是说,迦帛尔完全落入了黑袍人和『沙岚的后继者』谋划的圈套里了……」 艾雪凝视着放在眼前的小金属杯,十分难过似地喃喃低语着。 「然后,圣园对哈迪克和拉比莎来说,已经不是安全的场所了。」 彷佛放弃了什么似地,艾雪以夹杂了叹息的语气说。 「你这么轻易就相信了我说的话,这样好吗?」 虽然要是艾雪不相信,杰泽特会感到很困扰,但他认为事情也未免太顺利了,因此不由得如此间道。占星之徒和『沙岚』的共谋还说得过去,但是要普通的迦帛尔人怀疑圣园,应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艾雪拾起头,稍微犹豫之后开口说: 「我知道喔。虽然圣园平常很可靠,可是在紧要关头,却不是能保护重要人物的机关。圣园所保护的,是许多人的平静生活,尽管只是表面。」 杰泽特因她的话而大吃一惊,黑色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都知道。拉比莎出发进行使者之旅的时候,哈迪克曾经被沙岚旅团囚禁吧?当时,圣园并没有打算为了他公布真相。」 艾雪露出寂寞的微笑,用彷佛回忆着遥远过往的眼神说道。 「可是,如果被囚禁的人不是哈迪克的话,我大概也会认为那个选择是无可奈何的吧?所以,我虽然没有想说圣园的不是,可是也没有完全信任圣园。」 (原来如此。所以刚才她才会那么不安吗……) 杰泽特回想起艾雪说希望他能带拉比莎和哈迪克来的时候的表情,默默地点头。艾雪对圣园的了解比他想像得还多。 杰泽特认同之后,继续推遥话题。 「我们的目的大致分为二个。就是救出拉比莎和哈迪克,以及公开占星之徒和『沙岚』的骗局。虽然二件事都很重要,不过我想先救出那两个人。我希望你能介绍可以信任,而且能带我进入圣园内部的人。你心里有适当的人选吗?」 艾雪把手放在脸颊上,沉思了一下,不久突然想到似地用力点头。 「有。我马上去拜托看看,你就一边吃饭一边等我的消息吧!」 艾雪叫着回答之后马 上站起来,急急忙忙披上面纱飞奔出去。 杰泽特依照艾雪的嘱咐,也邀其他伙伴到食堂一边吃午餐一边等待,不久她和一名少年结伴归来。 当杰泽特和出现在艾雪背后的他眼神对上时,杰泽特有一种莫名的似曾相识的感觉。 (咦?总觉得我认识这个家伙……)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可是杰泽特却感觉到一股奇妙的气氛,无法笃定地说不认识对方。 对方还是可称为少年的年纪吧。虽然体格壮硕,容貌精悍,可是那赌气的表情还很稚气。竖立的头发和眼珠都是鸢色的,只有二撮浏海染成红色。 打从走进食堂开始,不知为何他就像是锁定目标一样盯着杰泽特。 (明明有这么多人在,为什么毫不犹豫地看着我?) 因为年纪最相近,所以感到亲切……对方的眼神并非如此,而是在打量他。 杰泽特没礼貌地叼着汤匙看了回去之后,对方立刻走到他眼前停下。 「你几岁?」 对方突然粗鲁地问了这个问题,杰泽特发愣之余,拿掉口中的汤匙回答说: 「十九……不,这阵子诞生节刚过,所以已经二十了。」 杰泽特一回答,对方马上啧了一声说「竟然比我大」,并把头转向一旁。 (什、什么?是小混混吗?) 杰泽特感到有点可怕,看向艾雪。艾雪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的气氛似地介绍起对方。 「这是园丁学生萨允。他是拉比莎的朋友,我和他谈过之后,他马上就答应了。」 (……萨允!是对拉比莎说留在迦帛尔的那个小子吗!) 听到那个名字之后,杰泽特终于明白为什么气氛那么奇怪了。他一定也听了艾雪的话,猜到了一些自己的事吧。不过,那和现在的情势无关。 「谢谢,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是杰泽特,请多指教。」 「客套就免了。拉比莎那家伙又牵连到麻烦里了吧?我会答应也是当然的。」 杰泽特站起来伸出手之后,萨允用掠过的程度回应他的握手,并以挑衅般的眼神往上看着那双比自己位置稍微高一点的夜色之瞳。 「而且,不只我而已。」 杰泽特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回望着萨允的脸时,食堂的门突然气势十足地敞开了,一群新客人蜂涌而至。 虽然那群人不论怎么看都是成年男女,但领头的却是神情稳重的福态少年。他在店内东张西望,一看到杰泽特和萨允,脸上瞬间亮了起来。 「啊,找到了、找到了。萨允,还有艾雪,我照你们说的带来了喔!」 听到少年呼唤的萨允仍双臂抱胸,越过肩膀回头,并慢慢点头。 「喔,辛苦你了。」 看到那充满威严的模样,杰泽特心想(是什么组织的人?),这时萨允重新面向杰泽特,稍微动一下下巴指着后面的少年。 「他叫卡赛姆。那家伙也是园丁学生,是拉比莎的儿时玩伴。他很认真地听了你们的事,把认为现在的迦帛尔很不妙的人都带来了。还有其他的伙伴……」 萨允说话的同时,旁边的门再度砰一声打开,又有由少年带头的好几名大人进来。 「喂,萨允,总之我先带这些人来了喔~」 「干得好。你们去那边坐。」 在包含杰泽特在内的前旅团成员们哑口无言时,同样的事情已经重覆出现二、三次;不久,小而整洁的食堂里已挤满了被带来的迦帛尔人。 杰泽特汪意到有些人的长相有点眼熟,观察之后和好几个人的眼神对上了。 「好久不见。塔拉斯伐尔产的织品销售情况如何?」 眼尾有皱纹的中年女子微笑着问杰泽特,杰泽特吃了一惊。 「你是来教授织品的……!」 「是啊,这边的大叔们是去帮忙做土木工程的人喔。」 女子用眼神示意之后,感情很好地围着桌子的一群中年男子一起笑了起来。 「虽然还是有说塔拉斯伐尔是『沙岚之镇』的死脑筋在,但请你不要因此生气喔。那样的误会我们会一个一个解开。」 露出略带歉意的微笑,之前教授织品的阿姨悄悄地保证说: 「你们的努力,我们是最明白的了。我们可以当证人喔。」 大叔们也点头赞同她的话,但杰泽特一时之间实在无法做出回应。 「好了,总之这里就是全部了吗?那今天就打烊了吧。」 途中退回店内深处的艾雪再度出现,她手擦着腰环视店内,说了那句话之后就开始俐落地收起招牌。有好几名客人从一开始就在店里,讶异地窥视状况,到现在终于发出焦急的声音。 「喂喂,艾雪,你到底要开始做什么?我们要怎么办?」 「会在这里也是有缘,你们也来听听吧。你们不是常在喝醉时说现在的迦帛尔很奇怪,那些黑袍人很可疑吗?这样刚好。」 「因为那些家伙都在半夜到处走动,市场还起了火……」 艾雪把视线从面面相䝼的他们那里移到杰泽特身上,她稍微张开手臂。 「总而言之,现在只是尽量试着把大家集合起来。不只是迦帛尔,他们都是认真地担心现在中央沙漠的人们喔,请你像刚才一样,直接对大家说出真相。」 杰泽特一语不发地站着,大略地数了一下聚集在现场的人数。很多人因椅子不够而站着。有三、四十人,男人、女人和年轻人都有。 在短短几个小时之前,伙伴还只有来自塔拉斯伐尔的自己这些人而已。 「喂、喂,杰泽特。」 其他伙伴也对意想不到的事态感到困惑,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是当然的,因为他们都没想过会突然被这么多迦帛尔人包围。 更何况,望向他们的视线中,一点敌意也没有。 (——终于可以开始了,可以和迦帛尔人对话了。) 杰泽特感觉到不知从哪里射进一道宛如细线的光芒,照射在他的胸口。 那道光彷佛融化的黄金,呈现耀眼的太阳颜色。 (拉比莎,都足多亏了你,是你连系了我们……!) 杰泽特彷佛看到了拉比莎微笑着说太好了的脸似地,体内不禁热了起来。 抬头看着自己的艾雪,以及为自己打气的阿姨与大叔们。 稍微环顾周围之后,杰泽特再度看着艾雪,他终于开口了。 「谢谢,真的非常谢谢各位的帮忙。」 杰泽特说出感谢之意后,艾雪张大眼睛,稍微提高声调说: 「不,该道谢的是我们吧?因为你们是来帮助我们的!」 「其实,我们应该自己发现到才对。」 接着小声发书的是萨允。杰泽特微微张开嘴唇,看着霍雷普。 负责整合塔拉斯伐尔势力的霍雷普,依然一脸严肃的表情开口说: 「从你开始说。毕竟你是最了解事情经过的人,口才也很好。」 杰泽特点头,面向听众的下一秒,他满脑子都在想,要如何浅显易懂地说明,才能让听众迅速明白整个状况。 *  *  * 在白色浑浊的风景中,一团带着武装里固的人正庄严地前进。 景色会变得浑浊,是因为他们沉重的步伐削过沙漠的大地。轻盈的地精灵和风精灵融合在一起跳舞,最后形成对人类来说充满激烈尘埃的世界。 太阳原本就毒辣刺眼的正午沙漠,一变成这个样子,要确保视野几乎是不可能的。尽管如此,他们仍没停下脚步,以庄严肃穆,但又像是依赖着集团 的蛮横态度,继续前进。 他们认为他们不会停。除此之外,也不能停。 他们有条不紊的模样,从旁观者的角度看来,会认为是傲慢的象征。 「是迦帛尔的讨伐队……」 看到逼近的沙尘,位于前方村庄的居民们开始窃窃私语。 「虽然听过传言,不过居然连这么小的村子都会来吗?」 「好像连仓库和地下室都要调查的样子。」 「然后呢?有人被抓吗?」 「怎么可能!哪有人会蠢到被迦帛尔出身的大少爷集团抓到啊?」 冷笑扩散。村民们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继续私下聊着。 「虽然说是什么讨伐队之类的,听起来威势十足,但是那些家伙有打仗的经验吗?或许因为有钱所以装备精良,可是那只是让僵硬的身体看起来很巨大而已。到达之后,只要说请请请地带他们到仓库或地下室,低着头听他们发表高见,他们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真让人火大耶!一群人就这样突然闯违别人的村子。要不要踢飞他们啊?」 「哎,等等呗,就期待明天吧。」 一位即将迈入老年的男子喃喃说道,他原本在角落敲着椰枣枝,默默取出纤维;当他发觉所有人都一起注视着他时,他抬起头露出一抹别具涵意的笑容。 「你们的口风太松了,所以其他部分目前保密。」 肃穆的沙尘已经临近村子跟前了。 同时,迦帛尔西方的岩沙漠一角,也正热络地讨论着讨伐队的话题。 「那些就算起小冲突也没意义的家伙,终于集合在一起啦。这次和之前不一样,是那些家伙自己过来的。要在讨伐队的行进方向撒网吗?」 「嘿嘿嘿。哎,那些外行人砰一下就打倒了,应该是场轻松的仗吧?」 「喂喂,和那种懒散地泡在辛姆辛姆水里的迦帛尔大少爷放在一起,对其他的家伙来说也太可怜了吧。啊,迦帛尔好像只有大小姐吧?」 「没错!」 在站着哄堂大笑的男子们前面,摆放着烤熟的梅乌肉、新鲜水果、面包、乳酪、糖块和红色的盐块、膨胀的大水袋,以及堆积如山的酒、酒、酒,呈现出一派盛大宴会的模样。当然也有烟草,遗有咬了之后会让情绪亢奋,似乎可以做个好梦的叶子。连呕吐物与烂醉男子的鼾声也夹杂其中。 「嘿、嘿,各位,真令人开心啊。有我的酒吧?」 一名男子毫不留情地踩着如同圆木一样倒在地上的人,他的姿态让场上的气氛更加高涨。所有的人都一边呼出充满酒臭味的气息,一边站起来。 「酒!给我们的首领酒!」 「谁快把酒拿给札库罗!喂,你,快去!」 红着脸的大家互相推诿的结果,一名立场最弱的青年被拱了出来。他一边被酪酊大醉的男人们打得东倒西歪,一边抱着装满酒的皮袋跑向札库罗。札库罗重重坐在铺着柔软梅乌毛皮的平坦岩石上,颇有意思地往上看着胆怯地递出酒杯的青年。 「以前,我的队上有你这么弱的家伙吗?」 「啊、是的,那个、有……」 被札库罗彷佛箭矢般的鸢色眼睛盯着来回打量,青年不禁退了一步,看起来很害怕。虽然他拚命伸长了手,札库罗却迟迟不肯拿起杯子。 「你几岁?」 「十、十九……」 「不会吧。以这个年纪来说,你的长相也太幼了。杀过几个人?」 被他询问的青年绷紧着身体,右眼下方有二个黑痣并排的脸吃惊地僵硬起来。 「啊~不行不行,那家伙连一个人都还没杀过。」 有一个听到些许对话的男子向札库罗夸张地挥手说。 「就说他不行啦,要他快回村子去,他都不听。」 「哎呀,老实说真是碍手碍脚,不过拿来打杂刚好,所以就摆着啦——」 男子们哈哈大笑之后,再度把兴致移到酒和食物上。 札库罗看到青年不甘心地低着头,受不了地大大叹了一口气。 「嘿、嘿,小姐,您知道这里是战斗部队吗?如果连一个人都没办法杀的话,就快点离开。还是说你想让我试刀?你有那种特殊的兴趣吗?」 那样子的话我可以帮忙——札库罗舔着嘴唇低语的模样,让青年吓一跳,不由得叫了起来。 「我、我会杀!我有一个非杀不可的家伙!」 「喔~大概是要复仇罗?所以就来我这里练习吗?你搞错了吧。」 拚命说出的主张被札库罗嗤之以鼻地予以否定,青年愤怒地开始愈说愈激动。 「不是的!我父亲被杀了,村子里很穷,也没有工作,最后只能当小偷,因为我听说这里只会以讨厌的有钱人为目标……也、也因此见到了我想杀的家伙。只要待在你身边,大概就有机会再遇到。所以在杀掉那家伙之前,我不能退出!」 「喔~真是黑暗的人生。太好了呢~至少有个目标。」 像是完全没在听他说话似地,札库罗用敷衍的语调说完,终于伸出手。青年回应札库罗的动作,再度把杯子递出去,但札库罗却粗暴地夺取了装酒的皮袋。 札库罗拔掉角制的盖子,直接咕嘟咕嘟地喝着酒,再哈一声呼出一口气之后,用手背擦拭嘴角,并用锐利的眼神瞪着青年。 「你的武器是什么?刀吗?」 青年虽然因害怕札库罗的眼神而后退,但仍点头。札库罗瞥了他一眼,用鼻子哼一声。 「还是算了吧,那不是你这种软弱的家伙能用的武器。适合你的是这个。」 札库罗边说边伸出脚,把掉在地上的切肉小刀踢了过去。 「把那个笔直架在肚子前面冲过去的话,就算是妇孺也可以杀死对方喔。」 青年立刻踩住朝他旋转滑过去的小刀,他抬起头,札库罗已经不理睬他了。札库罗大口喝酒,并看着部下喝得烂醉的狂放姿态取乐。 青年一直杵在原地,不久札库罗毫无徵兆地把视线朝向他。 「干嘛,你还在啊?如果有话要说,就快点说完给我消失。」 青年吓一跳地抖动肩膀往后退,尽管胆怯仍下定决心似地开口: 「喝……喝那么多酒、好吗……?」 「啊啊?」 「因为,明天……就、就是明天吧?要进攻迦帛尔!可是却……」 青年欲言又止,眼睛瞄向宴会场的方向。此刻没有一个人是清醒的。 「这种时候,通常会进行武器检查或行动确认之类的袭击准备,不会喝酒不是吗?可是现在却完全没有做那样的准备……」 「笨——蛋!就说是要把囤积的食物和酒赶快清空了,不是吗?」 因为占领迦帛尔之后就不会回来了,如此低语的札库罗把身子微倾向青年。 「所、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啊!迦帛尔很大吧?就算居民再弱,但以人数来说搞不好会输,而且大家还都宿醉,所以有回到这里的可能,一想到那些,把食物清空就……」 在青年尚未说完之前,他眼前的空气就发出咻的声响。 接着,耸立在他左侧的岩壁,突然发出嘎轧的咆哮声。 宴会场四周的气氛瞬间冷却凝固了。 「……幸好你很胆小呢,小子。你张大眼睛看好。」 札库罗喃喃地低声说,青年僵硬地把视线转向岩壁的方向后,才开始浑身发抖。 札库罗不知何时拔出了刀,粗犷的刀击中岩壁。如果青年的身体稍微再往前一点的话,眼睛就会准确地被砍瞎吧。 恐惧得全身僵 硬的人不只青年而已。之前因宴会而兴高采烈的所有男人都张大眼睛,连烂醉到睡着的人也跳了起来,屏住呼吸窥视札库罗的动静。 「嗯……正好,我就趁现在先说吧。」 看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朝向自己,札库罗把刀拉回来开口说: 「明天的目的是占领迦帛尔。锁定午睡时间,由少数人一点一点入侵。攻击分成三阶段。一开始,最先要收拾的是镇议会和水利协定议会那帮人,还有园丁。也就是吸取现在中央沙漠里最~甘甜汁液的那些家伙。」 札库罗若无其事地,用甚至会被人认为悠闲的语调淡淡地继续说: 「我们要把那些园丁从地下巢穴里赶出来;镇议会的家伙大多聚集在圣园附近的建筑物里,闯进去之后就锁定职位最高的家伙。看气氛就知道了吧?等到镇里的家伙发觉了骚动,就进行第二阶段,杀了拿武器来的迦帛尔人。」 首领没有特别激昂的情绪,场上的气氛也渐渐缓和了。 「想战斗的迦帛尔人,几乎都跟讨伐队出去了,所以数量应该很少。只要一点火,迦帛尔人就会四处开始和镇外的人起冲突。情势变成那样之后,就是我们的事了。再来就随便你们。不过善后会很麻烦,所以不要在街上杀过头了。」 男子们的脸因为和酒醉不同的其他因素而松弛,兴奋的情绪再度开始传播。 「大致解决之后,就是最后阶段。最后的工作,就是让迦帛尔人认清现实,今后支配迦帛尔的不是圣园也不是镇议会,而是我们。」 那装腔作势的说话方式,让好几人忍不住大声问: 「可是,要怎么做啊?札库罗,要怎么让他们明白?」 札库罗好像很中意他们兴致勃勃的样子,他的脸上浮现笑容。 「把辛姆辛姆狠狠砍断,就是那棵直至目前那些家伙极为珍视的圣树。」 「咦……!?」 刹那间一阵震撼扩散。男子们再度收敛起兴奋的情绪,看着札库罗。 包含自己这些人在内,其他城镇的人嫉妒迦帛尔、渴望迦帛尔,最重要的就是因为那里有带来水源的辛姆辛姆树。可是却要把它砍断…… 不过,看到他们的反应,说话的当事人反而高兴地从喉咙发出笑声。 「……我是想这么说啦。不过,真不巧,那棵树很方便,要是没了那棵树,我们可伤脑筋了。没办法,就砍辛姆辛姆的使者来代替好了。」 这次扩散的是喧哗声。有一大半是放心和认同,其中也混杂了少许的畏惧。 「可、可是啊,如果对使者做那种事,让辛姆辛姆不高兴的话……」 「啊~欸、欸,就是为了让他们知道才做的啊。这就是你们崇拜的家伙,真是无聊透顶。只是棵植物而已。想想看嘛,如果那真是有自我意识的圣树,肯被迦帛尔那种堕落的家伙种植才奇怪吧。」 札库罗一边把手伸进衣服里搔抓侧腹,一边用很轻蔑的语气说完。他的话吹散了飘浮在场上的些许恐惧。 「说得也是。仔细想想,那是只会摆架子的迦帛尔人种的树……」 「的确,选上那种家伙的树,根本没什么了不起!」 「就是啊,所以要好好地大吃大喝一顿,为明天做准备!」 札库罗呐喊着高举皮袋,率先大口喝给众人看。他的模样让男人们的情绪再度高涨,转眼间又回到被醉汉支配的宴会场面。 「哼,单纯的家伙。」 札库罗把已经完全乾瘪的皮袋随手扔掉后,却发出打到什么东西上的奇妙声音;他讶异地望向旁边,才发现刚才的青年还站在一旁。 「怎么,你还在啊?」 札库罗用受不了的眼神瞥了他一眼,从腹腔底部发出厌烦的声音: 「你就算准备一辈子也会逃回来的。这里完全不需要你,给我滚。」 「啊……」 因为札库罗就那样粑青年从视野中排除,所以他并不是很清楚青年转身倒吸一口气,低下头的样子。过不久,札库罗听到含糊不清的声音。 「我、我也是……我只是……可恶!」 闷在嘴里喃喃自语之后,青年规矩地捡起小刀和皮袋离开了。不过,札库罗已经不再注意他,自己刚才的发言在心中滚动。 (把使者狠狠砍了……吗?哈哈,糟糕,不可以太兴奋……!) 札库罗握住刀柄的手逐渐兴奋起来。他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开始寻找猎物,无奈之下只好闭上眼睛让心情冷静。闪过他脑海中的不是金发的使者,而是拥有夜色头发与眼眸的青年身影。他的体内蕴含激烈的愤怒,手中握着出鞘的刀。 (发怒吧、发怒吧!憎垠我,然后用最大的力量来杀我。要认真喔,月夜。) 札库罗在心中呼唤他的别名,慢慢把刀收回刀鞘,手从刀柄上移开。 (我要制造一个以力量决定一切的单纯世界。高兴吧,月夜,在那里你也会是霸者……) 札库罗的嘴角忍不住露出笑容,注意到这一点的部下把新酒递了过来。 「噢,头目心情很好嘛。来,喝吧喝吧!」 「谢啦。虽然我无法理解喝酒这种东西就会醉的家伙的心情就是了。」 一边小声自语一边接过皮袋,札库罗再度拔开角制的盖子。 在与外界隔离的黑暗中,他在有人对他说话的那一刻之前就醒来了。 「伊拉斯大人,已经到了起床的时间了……」 伊拉斯拨开缠绕在颈部的头发坐起来,对布幕外面说道: 「嗯,我已经起来了。有事要报告吗?」 「在迦帛尔的祭司大人的使者,希望见您一面。」 「请他到赤色星之间等待。我马上过去。」 走下床铺说完后,伊拉斯忽然想起一件事,补充问道: 「尸体处理完了吗?」 「是的,都遵照规定的方式。五人都是脱离命运之人,在白天运到啃食死尸的岩场,剥去衣物将头朝向东方……」 「我信任你,所以不用报告得那么详细。如果你的儿子也回来就好了。」 伊拉斯走近在房间角落微微冒着烟的小火盆,若无其事地如此低语之后,作为管理人的女子似乎十分惶恐。虽然看不到她的模样,不过伊拉斯从她声音的状况,知道她深深鞠躬了。 「实在非常抱歉,如果至少能保护正巫女大人也好,尽管如此他却罔顾身分,擅做主张……」 「啊,我并不是生气才那么说的。你可以退下了。」 伊拉斯打断她的发言之后,女子闭上嘴,匆匆离去。 把火移到烛台上,在终于变得清楚的视野中,伊拉斯拿起水壶。在他用沾湿的棉布擦拭脸和身体时,头脑也逐渐清晰起来。 (辛姆辛姆的使者和黎度消失两天了吗?乌尔哈死了,反正她们也无处可去。如果她们搭乘沙暴回到迦帛尔的话,差不多也该收到发现她们的报告了……) 伊拉斯应该要思考两名少女的事情才对,但他的脑海中却浮现巨汉倒卧地上的身影。 那个既是正巫女黎度的随从,也是她父亲的男子,他的遗体被当成是前来暗杀正巫女的保守派的一员来处理。而黎度透过预知能力察见危机,吩咐照料者一家的儿子帮忙,在事前逃走。拉比莎原本就是外部的人,不需要思考她不在的理由。 当然伊拉斯大致上看到了这出逃亡剧的真相。应该是那名照料者的少年背叛了身为上级祭司的自己,没有依照指示把药给拉比莎吃吧。 (以为他是孩子就疏忽了。难道我也老了吗?) 自己似乎盲目信从「赫 萨会盲目信从上级祭司的命令」的事。伊拉斯觉得很讽刺而苦笑了起来,同时驱策思绪,这次他想到的是,刚才在脑海中闪过的庞大身躯。 (我不在的时候他好像行动得很顺利,结果还是没有和那里连系上呢。果然不管是作为父亲或随从,那个男人到最后都犹豫不决。) 乌尔哈或许与拉比莎共谋将黎度带出去,但光是那样根本说不上是在帮女儿,此举反倒让黎度陷入走投无路的危险中。 话虽如此,他死去的表情却安稳得莫名其妙。只有这点伊拉斯无法理解。 (……也罢,反正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 伊拉斯穿上白袍,包好头发,梳装整齐之后,拿着烛台走出房间。 其他祭司和一般徒都一起出去迎接黄昏了吧。从贯穿所有岩山内部与地下生活空间的通气口,传来人们活动与交谈的声息。 伊拉斯走下狭窄的楼梯,笔直朝着使者等待的赤色星之间走去。这里平常是在授与一般徒特别任务等事情时使用的房间。由于门口不是挂皮制门帘而是木门,所以比较适合密谈。 门后有一名身穿黑袍的男子,独自坐在椅子上等候。 「久等了,有进展吗?」 「喔喔,伊拉斯大人。虽然还没找到正巫女大人,不过已经掌握住使者女孩被送到圣园的消息。还有几个迦帛尔的动态要向您报告……」 伊拉斯听取了昨天发生的杀人未遂事件等等报告,知道事情大致上都照他的预测发展后,在心中点点头。拉比莎如果在迦帛尔的话,黎度也一定在那里吧? (使者若被运到圣园,她就没有庇护者了。迟早会出来现身。) 正巫女要在赫萨之中才是有意义的存在,自己一个人什么事也做不到。她今晚一定也难以忍受空腹与孤独,拿下遮眼布,开始寻找同族人的身影吧。 「我想最近正巫女殿下一定会出现。如果你找到她的话,请马上和我连络。因为她有可能已经脱离了命运,在我下判断之前,不要全盘听信她的发言。如果出了差错,连你也会脱离命运。」 伊拉斯之所以用带有些威胁的语气告诉对方,是因为他认为拉比莎可能向黎度灌输了某些想法。如果放任不管,正巫女的发言会形成很大的影响力。 (若事情到最后的最后才失败,会很没意思呢。) 确认男子在长袍的兜帽里微微点头之后,伊拉斯改变话题。 「对了,那个园丁的事情怎么样了?」 「关于那件事,最近圣园的进出管制很严,传授占星教义的园丁也噤声了。比起以前,变得有点难以操控……」 像在谴责对方真是自大狂妄似地,男子以不愉快语气说了开场白之后,声音转为开朗。 「不过,请放心,因为我已经设法拟定对策了。遵照您的指示,我会让仇视使者的迦帛尔人潜入。快的话明天就能实行。」 「请快点实行吧,已经没有时间了。」 伊拉斯点头,舒畅地微笑着慰问男子。 「辛苦你了。愿星星指引你。」 伊拉斯从位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同时思考着自己要从哪里旁观他们的行踪。 (失去乌尔哈,也失去使者庇护的黎度,如果领悟到自己的软弱无力,开口要回到我身边的话……) 要带她去也行,带她去只能看着整个世界崩溃模样的地方。 带她去只有早上、中午、晚上、月亮、太阳交替消逝,从原初以来就没有改变的生活中。 那里不知是否美丽? (至少那里没有绝望。) 腐朽的屏障,人们干燥崩解的骨骸,全都还给了沙土,回归严峻的沙漠大地。 放眼望去杏无生命的足迹,只有残骸堆积着的、由灼热与酷寒互相轮替的坟场。 (当然也没有希望。) 只有在夜空中无限延展的星星,如集会般热闹地存在着。 (如果领悟到自己的无力,我就带你去。) 伊拉斯在楼梯途中转向岔路,经过天花板低矮的通道,从建在岩山半山腰的狭窄警卫台走了出来。 风精灵吹熄烛台的火苗,钻过白袍的缝隙。 一涌而上的夜之帐幕,正要把暗红色的光芒逼到西方的地平线上。可是周围的空气,还呈现出双方势力混合的红葡萄色。 现在是崇拜星星并讲违星星的人们,即将展开日常生活的时刻。 (要去不属于赫萨,也不属于任何一地的民族居所啊……) 在昼与夜之间极短的间隙中,伊拉斯伫立了好一会儿。 *  *  * 冥想结束时,太阳已经完全西沉了。黎度身穿深红色长袍,走近窗边,把木板窗打开一道缝。 (不知道拉比莎醒了没?虽然杰泽特说要去接她……) 黎度睡在拉比莎位于二楼的房间,杰泽特和他的男性伙伴们主要使用的是一楼。可是现在家里似乎没有其他人在。 (如果能靠近外面,说不定可以发现拉比莎的光。) 黎度如此想着,闭上眼睛,将意识朝向窗户外面。她的眼睑后方随即浮现出好几个光,其中有她认识的人。 (是杰泽特。他朝这里来了。可是,拉比莎好像不在……) 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杰泽特的身旁忽然出现太阳色的光。 (太好了。她已经苏醒,然后一起回来了。) 当黎度放心下来时,一转眼,那个光便被突如其来的黑暗侵蚀了。 (咦?) 吓了一跳的黎度全身僵硬,仍闭着眼睛凝视两人的模样。 杰泽特的光破裂了,漆黑的黑暗彷佛有意识的生物一般从裂缝中爬出来。 那股黑暗,把在旁边的拉比莎的光,一下子覆盖过去。 (啊……这是……!) 之前黎度也曾经看过。在她察觉到的同时,风景变回原来的模样。 楼下传来开门的声音,人的气息忽然流进屋子里。黎度没有蒙上遮眼布就走出房间,从环绕中庭的走廊扶手探出身子。 「对了,杰泽特,那个蒙住眼睛的女孩要怎么办?」 「说得也是。得问她打算怎么办才行……」 正当杰泽特一边和伙伴说话一边出现在中庭时,黎度不顾一切地叫着他: 「杰泽特!」 杰泽特一脸惊讶地抬头看着黎度,带着二个皮袋走上楼梯。 「你起来了吗?这些是给你的,食物和水。你还是别在外面吃东西比较好吧?」 黎度伸出双手,把杰泽特递给她的皮袋抱在胸前,并着急地搜寻词汇。 「那个……拉比莎呢?」 「她不在医疗所,好像被带去圣园了。我打算明天去把她救出来。」 听着杰泽特平淡的回答,黎度的心情变得很复杂。她虽然担心拉比莎,可是想到那不祥的预知,说不定他们两人不要见面比较好。 (之前,我只把传达预知当成义务……) 现在她是因为担心,而觉得必须传达出去。可是,会不会是多管闲事呢? 「还有,拉比莎带去医疗所的男孩,好像已经死了。」 在黎度不知该如何是好时,杰泽特对她如此说道,黎度瞬间倒吸一口气。 (是帮助了我的、那个照料者的——) 气喘吁吁地飞奔进房间,告诉自己和拉比莎有暗杀者的那个孩子。 他留在房间里,代替自己承受刀刃……死去了。 黎度忽然回忆起乌尔哈的温暖离去的那一瞬间,背部震了一下。 (又是因为我的缘故……) 黎度紧紧抱住二个皮袋,无法动弹。 乌尔哈、照料者的少年、乌尔哈的姊姊和她的儿子……一定不只这些人而已。 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一定有更多人因为和自己扯上关系而步向死亡。 一切都是为了让自己继续当正巫女—— 「你和他很熟吗?」 杰泽特静静地问,黎度僵硬地摇头。 「只是见过……可是,他救了我。」 「这样啊……」 黎度愣愣地望向半空中,之后,头上忽然感觉到手掌的重量。 「既然如此,你就必须活下去才行。」 黎度听到杰泽特简短的低语。 想起另一只更厚的大手也常常这样对待自己,黎度渗出眼泪。 (……没错,我必须活下去,做我所能做的事。) 不能够只是活着。那个少年,把生命给了身为正巫女的自己。 (我从未有效地使用过自己的力量,虽然我也没有能够使用的自信……可是,这是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情……!) 杰泽特的手掌离开黎度的头,同一时间,黎度也毅然决然地抬起头。 「杰泽特,你听我说。我刚才看到你的光,然后那个预象又出现了。」 黎度琥珀色的双眼在黑暗中,仔细捕捉到杰泽特的眼睛睁大的模样。和从天花板敞开的部分露出的天空一样,是深邃的夜色。 「就是你的黑暗把周围的光……把拉比莎的光侵蚀并覆盖掉的预象。虽然我不知道那个时刻何时会来、有什么意义,可是我有不祥的预感。至少光被黑暗覆盖绝对不是好事。」 虽然说不定主动缩短距离的杰泽特会再度疏远自己,但黎度认为那样也无妨,她要明确地说出来。重要的是他们两人的未来。 「我预知的事情从来没有落空,那个时刻总有一天会来。虽然我认为无法避免,也不知道如何应付……可是我认为如果是你的话,知道这件事之后或许可以想点办法。与其沉默,我想还是告诉你比较好……」 说到一半时,黎度发觉自己像是在找藉口,于是她闭上嘴巴低下头。 「……之前我只是因为义务和兴趣,才观察你的反应与拉比莎的光。可是,现在不是。或许你不会相信我,可是我预知的事情都是真的……」 ——仔细想想,站在杰泽特的角度来看,他或许会认为都是自己的错,才让拉比莎遭遇严重的危险。他会认真地接受我这种没用的忠告吗? 和坚强的决心相反,黎度的思绪逐渐倾向不好的方向。 (不,也许先说出来的话,可以发挥什么功用……) 黎度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杰泽特开口了: 「那个预象对现在的我来说,不会很不祥。」 听到杰泽特似乎丝毫没有反感的声音,黎度胆怯地抬起头。 和黎度四目相对之后,杰泽特缓和了表情,忽然微笑起来。 「因为,虽然不知道将来会怎么样,可是那表示我一定会再见到拉比莎吧?」 杰泽特说了之后,黎度首度发觉了这点,她愣愣地张开嘴巴。的确是如此。 想到现在失散的状况,说不定那个预象反而是喜讯。 「我相信你喔。之前,我的确很生气,打算忽视你对我说的预知,可是最近我觉得,自己有点明白其中的意义了。」 双臂抱胸,将视线投向中庭方向的杰泽特,以平心静气的口吻喃喃说道: 「尽管如此……还是没办法。果然,到最后,我还是不想雕开……」 后半句话他悄悄地低语,然后再度把视线朝向黎度。 「顺便问一下,被黑暗覆盖之后会变得怎么样?」 「我不知道,我只看到那里而已。」 「什么嘛,那就没问题了。在那之后,我只要自己想点办法就行了吧?」 杰泽特若无其事地说完,看着张大眼睛的黎度,微微笑了一下。 「谢谢你担心我。多亏了你,我对明天的行动更有自信了。」 「明天?这么说来,你刚才说要去救拉比莎……」 「嗯,我要去救拉比莎。至于其他家伙会分成两批,一批戒备『沙岚』的袭击,另一批和迦帛尔人合作进行启蒙活动。然后呢?你要怎么办?」 话题的内容改变了,夜色的眼神变得略微锐利。 「你说过想帮助拉比莎,你要在这里等那家伙回来吗?」 被杰泽特一问,黎度不知该如何回答。的确,昨天她对杰泽特等人说明她回到迦帛尔的经过时,原本打算等拉比莎回来,再一起做她所能做的事…… (或许没有时间慢慢磨蹭了,毕竟伊拉斯应该也开始找我了吧?一直躲下去会被他认为我逃走了,也会被修正派当作是脱离命运。) 那样一来她就会丧失权威,身为正巫女的影响力将荡然无存吧?更别说要帮助拉比莎了。就算不帮助拉比莎,她也应该尽早停止修正派的活动。 (无论如何,身为正巫女,我必须告诉他们托宣的错误……) 既然自己已打定主意,就该从现在开始着手。 「……我要离开这间屋子。从现在起,我要去占星之徒所在的场所。」 黎度使劲挺直背脊,彷佛振奋自己般说道: 「然后,我要告诉他们,命运之战是假的,托宣是错误的。因为那是只有我才做得到的事。你知道占星之徒都聚集在哪里吗?」 黎度笔直地抬头看着杰泽特,杰泽特回望着黎度的脸几秒后,一脸严肃地点头。 「那些迦帛尔的家伙说,自从覆盖在市场里的顶篷烧毁以来,他们好像就在讨伐队本部训练场的建筑里生活。我去找熟悉的家伙为你带路。」 之后,不到一个小时,黎度在带路人的指引下,走在夜晚的迦帛尔中。 「到了喔,小姐。前面就是训练场了,那些黑袍人聚集的场所。」 据说是拉比莎家隔壁食堂老板的男子,停下脚步告诉她。 「接下来,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对方发出关心的询问,蒙着眼睛的黎度将头转向旁边。像棉柁一般轻飘飘的柔和光芒,担心似地摇晃着。 「不要紧的,马上就会有人来了……那个,谢谢你。」 黎度结巴地道谢后放开手,紧张地独自往前走。 内部聚集了好几个光。那些光或闪烁或虚幻,和之前在黎度周遭的人们比起来,很多光都没有清楚的轮廓,却仍然拚命地发光。 (像是在寻求帮助一样,趁着还没消失之前,呼喊救命……) 在与他们的距离缩短了一半之后,黎度毅然拿掉蒙眼布。 虽然有火焰燃烧的感觉,但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真实身分,黎度认为这是最快的方法。她微微睁开眼睛之后,如她所料,两个十分刺眼的篝火烧了起来。 「你是谁?小孩吗?你的家人呢?」 有人走过来对黎度说话,所以黎度把脸转过去,对方一看到立刻说不出话来。 「你、你的眼睛现在、在发光……」 「怎么了?」 更多的脚步声啪哒啪哒地跑了过来。黎度也把视线投向那边。 「啊!?你、你是、难道……」 每个人都身披黑袍。虽然从肤色看来像是迦帛尔人,但他们似乎知道正巫女的特征。说不定他们曾经去过岩场的集会场。 夜风改变了篝火的火焰形状,黎度橄榄色的头发飘向烟的流动方向。 黎度拨开遮住自己脸庞的长发,缓缓 开口: 「——我就是正巫女。我来这里,是有话对你们说。」 黎度掩盖紧张的声音,除了她本人以外,在其他人耳中听起来带着莫名的威严。 2.变化的圣树 有人在拨弦。 发出砰的声音时,金粉一下子在周围飞散。连沙金都迸开了吗? 不对,那不是单纯的沙金。更加透明且闪闪发光,十分清凉—— (……啊,对了,这是水。) 发愣地看着的时候,她明白了那个物体的真实样貌。 不知从何处滴落的水珠,落在让人感觉不出存在的透明水面上,滴下时溅起的飞沫,在洒落的阳光中闪耀金色的光芒。 圆形的水珠在水面弹跳,发出宛如竖琴般的轻盈声响。 (是从哪里来的呢……) 拉比莎把视线转向光的来源,眯起眼睛仰望天花板。 散发金色光辉的耀眼大树,耸立在她的头上方的空间。 丰盛繁茂的枝叶指向天际,树枝汇聚成粗大的树干,树干下方是比树枝伸展得更加广阔的的根,复杂地分歧又相互缠绕,同时支撑着树的整体。 正中央的一条树根蜿蜒穿过拉比莎的脚边,长长垃伸向遥远的下方。看起来就像一根金色的丝线,一直一直永无止境地延伸下去。 水滴围绕在那条根的四周,从伸向一旁的短根滴落。 「辛姆辛姆。」 拉比莎不禁对树说道,水面又响起砰的声音。 「你就在这么近的地方吗?」 砰、砰,声音的节奏变快了。 彷佛回答拉比莎一样,让拉比莎感到开心,她对着树干微笑。 「等一下,我现在就过去。」 砰,金色的飞沫溅起。那么,要怎么走过去呢? 拉比莎发觉没有能让她移动的立足之处,她再度疑惑地仰望辛姆辛姆。 地下的圣园明明不会有风吹拂,但枝叶却沙沙摇曳着,光的粒子舞动其间。 「……欸,要怎么过去啊?没有楼梯耶!」 自己询问的声音十分生动地传到耳里。 「哇!」 拉比莎吓了一跳惊醒,张望四周。 这是一间昏暗的房间。看样子自己好像睡着了,然后因为自己大声的梦话而醒来。 可是,除此之外,她完全无法掌握状况,头脑里大约出现五十个问号。 (呃……这里是哪里?) 最近,她也曾在占星之徒的地下都市迎接过类似的苏醒时刻。 但是,和一片漆黑的当时不同,多亏了在接近天花板之处的明亮采光窗户,她可以毫不费力地看清事物。外部会有光线射进来,表示现在应该是白天吧。 在每一边约长五步的狭窄方形房间的角落里,有一个铺着稻草被褥的简陋石床。拉比莎在石床上推开毛毯,坐起上半身。 她把视线移到脚边后,在容易昭i到天窗射进来的光线所在处,有木桌和椅子。 那后方零碎地放着在生活用品,如木框上垂挂布帘做成的屏风、可以收纳衣服或小物品的衣柜、靠垫、脸盆、水壶等等。和天窗相对的墙上虽然有出入口,但那上面装的不是门帘,是镶嵌着小格子窗的木门。 枕边的地板上放了一侗很大的行李袋。拉比莎觉得那个袋子很眼熟,她搜寻记忆后,马上想起并吃了一惊。 (这个,不就是我从塔拉斯伐尔带来的行李吗?) 替换的衣服和头巾,全都以和放进去时一样的状态收纳在里面。 (我忘得一干二净了……虽然回到手边是很好,可是为什么……) 拉比莎下了床,小心翼翼地走近门,试着又推又拉,可是都打不开。 因为觉得是意料中的事,所以她并没有很失望。她暂且回到床上重新坐好之后,双臂抱胸开始低吟。 (我明白了。我记得这房间的构造和气氛,这里一定是圣园。) 和之前返回迦帛尔接受考试的时候,圣园给她当作宿舍的小房间一模一样。加上连行李都被送进来,所以不会错的。 拉比莎昏过去之后,不知哪个医疗所员发觉她的身分,出于关心而连络了圣园吧?她的亲人只有担任园丁一职的哥哥哈迪克,所以这种处置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我被关起来了,表示哥哥哈迪克真的受到监视了。) 哈迪克不可能会把拉比莎安置在上锁的房间里。恐怕连络上的是接受占星教义的其他园丁,结果连拉比莎都遭到囚禁。 尽管明白现状,可是这样的情况,别说放心了,反而更让她着急。 (哥哥只是受到监视吗?他知道我在这里吗?不只是哥哥而已,黎度也在等着我……我昏睡几天了?把我关起来的人到底打算做什么?) 疑问与不安陆续浮现,令拉比莎坐立不安。她在衣柜那边寻找有没有可以破坏门锁的东西,但当然不会有那种东西。不过她发现水壶里有水,铜制的附盖小碗里有椰枣乾,衣柜旁边的麻袋里有备用的乾草。 (还挺亲切的嘛。之前明明突然盘问我,还打算杀掉我……) 拉比莎困惑地想,胡乱猜测水里会不会下了毒。虽然她不知道这算不算是舒适的监禁环境,不过在目前为止的经验中,这监禁待遇无疑是最高级的。 (不对、不对,我怎么能习惯被关啊?现在不是分等级的时候!) 尽管松懈的紧张感恢复了,不过因为机会难得,拉比莎使用了房间里的物品。她把椰枣乾放入口中,将水倒进脸盆里,然后把脸盆和行李一起拿到屏风的另一边。 (身上都是尘埃。反正有替换衣物,就趁现在把易体弄干净吧。) 长下摆的上衣沉稳的绿色变成奇妙的苔绿色,穿在下面的白衬衫袖口和领口全都变成茶褐色。到处都看得到沾染的血迹。 (对了,这是巴德的……没能救到你,对不起……) 拉比莎想起那个像弟弟一样的少年,她仔细摺好衬衫,并深深鞠躬。 她用湿布用力擦头和身体时,突然有人敲门。 「喂,怎么啦?起来了吗?你在里面吗!?」 「啧!」 听到男人的声音让拉比莎非常着急,她翻找行李寻找包裹身体的衣物。她随便披了一件上衣,蹲在屏风后面叫着: 「不要进来,我正在沐浴!」 「咦?啊……对喔,你是女孩子嘛!我、我现在就离开,你放心吧!」 在门外叫拉比莎的男子听到之后,用比拉比莎还狼狈的语气说完,随即发出咚咚咚的脚步声不知跑去哪里了。 拉比莎安心地呼出一口气,沐浴完毕后,匆匆穿戴整齐。 (关我又叫我放心,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拉比莎板着脸大口吃着椰枣,没多久,刚才的男子回来了。 「刚、刚才不好意思。水够用吗?如果有想要的东西,我可以拿来。」 「这里是圣园吧?如果需要什么我会自己去拿,帮我把门锁打开。」 拉比莎以粗鲁的口气回答后,对方用十分抱歉似的声音回说: 「抱歉,我不能那么做。在状况稳定之前,要请你待在这里。」 虽然表示过意不去,话语的内容却很强硬。火大的拉比莎大声骂说: 「什么嘛,别随便决定别人要待在哪里!先是用莫名其妙的命令书叫我回来,还说无法矫正就要杀了我。这次又莫名其妙把我亲切地关起来,你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那、那个我们现在也在反省。那只是一部分过于激进的人们的行为而已,不是全体的意见。真的!我们准备了更礼貌的待遇……!」 男子马上招架不住似地开始在门外找理由。 「虽说做出错误的选择,但既然你是辛姆辛姆的使者,就不能让你受伤,这 是大多数人的意见。只不过,现在如果你引起混乱,我们会很伤脑筋……」 「引起混乱的人是你们。占星之徒和『沙岚』私通喔。」 拉比莎瞪着格子窗,用强烈的口吻说道,但她没有再说下去。毕竟就算在这里说服对方,事情也无法解决吧,而且她还有其他想问的事。 「我哥哥怎么了?就是园丁哈迪克。他没事吧?」 「尝、当然。他之前是使者,也是我们重要的园丁伙伴。他很好。」 「和我一样受到监禁吗?」 见男子默不作声,拉比莎觉得应该就是如此。 (因为哥哥的脚不好,要关他比我还简单。只要拿走他的拐杖就好……) 光用想的,拉比莎的脑海就似乎快沸腾了,她紧咬着嘴唇。 (他过普通的生活就很辛苦了!现在的哥哥能像那样独自行动,完全是因为他之前拚命练习使用拐杖。要是被关之后肌力变弱,之前的努力就全泡汤了……) 如果只有自己就算了,一想到哈迪克的遭遇,拉比莎怎么也无法保持冷静。 (要快点把他救出去。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必须离开这里。) 拉比莎瞪着门,为了寻求逃脱的方法而开始猛烈动脑。 (瞄准开门的瞬间是不行的。对方也有戒备。法纪鲁不会来地底下,就算法纪鲁会来,我也想保留生气。不能使用精灵,因为要是弄不好就会被活埋……) 不管怎么想,还是必须有让男子打开门,然后离开房门,并将注意力从自己身上移开的那一瞬间才行。有没有什么方法,能够不使用特别的能力就做到那一点呢? (这个房间里有可以利用的东西吗?) 拉比莎迅速扫视房间后,男子小心翼翼地对她说: 「喂、喂,你怎么突然安静下来……如果没事的话我要走了喔。已经是午睡时间了。下次我会在傍晚送食物过来……」 (在那之前就没有开门的机会了吗?我不能等那么久!) 拉比莎一着急,立即有一个计划在脑中浮现,虽然有点不安,但是她姑且依赖那个计划。 「等一下。你说我如果有想要的东西,就会替我拿来吗?」 「是啊。不过,烛台、尖锐物品或鸽子不行喔。只有判断没问题的东西而已。」 「那我要水和食物,我肚子饿死了。」 拉比莎按住肚子之后,男子从格子窗看进房间里,点头说: 「我明白了,马上拿来。」 「我讨厌饭后没有茶和点心,我要加了大量糖蜜的薄荷茶。」 离开的男子听到拉比莎的话之后把脸转回来,再度点头。 「薄荷茶嘛。我会准备。」 「点心就用阿梅托店的※练果子好了。我要加了腰果和杏桃的那种。每一块都要比拇指厚才行。要好好帮我找喔!」(译注:用类似麻糟的皮包起来,可塑形的日式甜点。) 就拉比莎所知,那家点心店位于市场最里面那一区。店主阿梅托有一个坏习惯,就是喜欢在把东西交给客人之前,和客人聊很多话。 「知道了、知道了。其他还有吗?」 「嗯,现在嘛……啊,全部弄好之后再一次拿来喔。」 拉比莎赶紧补充谗,同时自大地双臂抱胸,故意傲慢地朝向旁边。 「女生的房间要是常常有人进出,我会很困扰的。一次弄完吧。」 「我、我知道了啦。真是的,没想到是这么任性的女孩……」 一边在口中喃喃抱怨着,男子这次真的走掉了。 仍面朝旁边侧耳倾听的拉比莎,等到完全听不到脚步声之后就迅速站了起来,环视四周,确认房间里的物品。 床、桌椅、屏风、衣柜、水壶和脸盆、装了乾草的麻袋、自己的行李…… (好,机会只有一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成功!) 她先移动屏风挡住从格子窗看进来的视野,然后赶紧动作。 男子正快步走在圣园内部的走廊上,匆匆赶回被关的少女那里。 他的胸前抱着一个大型编织篮,放着水、餐点、茶以及练果子。 「真是的,那个店主也太爱说话了吧……」 男子一边疲惫不堪地发牢骚,一边抵达他要去的房间,然后把篮子放在地上,伸手进怀中摸索。 男子拿出钥匙的同时,单手咚咚地敲着门,对着应该在房间里的女孩说: 「喂,我把你要的东西拿来了喔。可以开门了吗?」 他等了一会儿,可是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回答。 「喂,怎么了?……该不会在睡觉吧?真是受不了。」 尽管因为是年轻女孩的房间而犹豫,男子仍慢慢踮起脚尖从格子窗窥探。 细小的灰尘飞舞在从天窗照射进来的白光中,木桌就在天窗的正下方。 那倒无妨,但不知为何,椅子放在桌上。 (……?) 男子环视房间寻找少女的身影,发现绿色的衣摆摊开在地上后,他倒抽了一口气。 「喂、喂……!」 男子赶紧放下脚跟,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打开门锁。门打开了之后,男子跑向精疲力尽地俯卧在地的少女使者。 「怎么了?振作一点!」 男子踢飞散落在地上的乾草,并在那一瞬间推理了状况。大概是少女把椅子放上桌子,准备从天窗窥视外面,却失去平衡撞到石头地板了吧。 男子脸色苍白,拚命地伸出手,但抓到的手臂却一用力就捏扁了。 「咦?」 明明没有那么用力啊,男子狼狈地直接把手臂抓起来之后,感觉非常轻。而且他一挪动,包着头巾的头就从脖子上软绵无力地掉落地板。 「噫——!?」 他不禁抱手臂放开后,乾草就从领口和袖口飞出。到这里他终于注意到了。这样说来,这件衣服是她被送到这里时穿的,沐浴后的少女,应该换上更干净的衣服才对…… 「糟了!」 男子慌张地回头看向背后时,拉比莎老早就从屏风后面冲出来,穿过门缝跑到圣园的走廊上了。她手中不知为何紧抓着脸盆。 (因为头巾给了拉比莎二号,情况紧急时就戴这个吧!) 慌乱之际,拉比莎一边认真思考起这般混乱的事,一边观察周遭的情况。 岩壁裸露的天花板有采光的洞,是圣园内部随处可见、极为普通的走廊。拉比莎觉得自己好像来过,但也觉得好像是完全陌生的区域。 (我所知道的只有圣园的极小部分,如果哥哥不在他自己的房间,我就伤脑筋了……) 因为拉比莎想得到的地方只有那里,她只能以那里为目标。可是,拉比莎完全不知道要如何从这里去哥哥的房间,所以她已经开始伤脑筋了。 (唔,总之以辛姆辛姆的圣域为目标比较好吧。) 如果是去那里的路径,拉比莎就确实知道了。毕竟圣域是地下圣园里最明亮的场所,又有水声,还和各个区域相连,所以一定很容易就能找到。 然而就在拉比莎如此下定决心时,通道在眼前明确地分成左右二条。 「咦咦?是、是哪一边?」 拉比莎转着头观察这二条路,但是二条路的景色看起来都差不多,她无法立刻做出决定。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背后传来啪哒啪哒的脚步声,以及男子慌张的声音。 「快起来!使者女孩逃走了!快帮忙追!」 他大概正把午睡中的同伴一一叫醒吧。脚步声变成不只一双,吵嚷的空气开始膨胀。这样一来 ,迟早会被找到。 (嘿,既然如此……!) 拉比莎下定决心,伸出食指,发动犹豫时的最后绝招。 「到~底~要~去~哪~一边?要~去~辛~姆~辛~姆的、果实、所在、方向……」 她眼神严肃地盯着前方,口中念念有词,手指则是迅速地交互指着左右。这时—— ————砰…… 有人在拨弦。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侧耳倾听。 ——————砰…… 某处有金色的飞沫溅起。 察觉之后,拉比莎自己也在无意识之下,抱脸转向左边。 (……这里?) 在她自问时,她感觉到人的气息从背后涌来。没有思考的余裕了。 (是这里!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过我有这种感觉!) 拉比莎勉强在被发现之前开始跑,顺利地在平缓曲折的走廊上前进。 砰…… 声音再度响起。声音彷佛在向拉比莎招手,告诉她「是这里喔」。 ——砰…… 好像搞错了岔路,声音变得有点远。拉比莎转身,强硬地改变方向,冲进另一边的通道。她也因此几乎撞上迎面而来的园丁。 「呜哇!?」 「抱歉!」 拉比莎把脸盆立起来,向文件被撞掉的园丁道歉,此时从背后追上来的绿袍人群映入她的视野中。 (呜哇哇哇,大事不妙了!) 拉比莎吃了一惊,用更快的速度奔跑。虽然上气不接下气,但不可思议的是她不觉得累。彷佛被什么吸引似地,她什么都没想地继续向前跑。 (是这里……) 当拉比莎前进时,她发现走廊前方逐渐亮了起来。 (在哪里……) 怀念的感觉涌上心头,她的胸口忽然变得痛苦。 通道变宽,亮光满溢到让人想不到是地下的空间,就在眼前不远处。 「等一下!不要再前进了!」 拚命喊叫的声音敲击她的背。与其说是单纯的制止,语气更像是恳求。 「停下脚步,拜托你!拜托你别再……」 (他们好像害怕着什么……) 拉比莎一边不可思议地想着一边前进。穿过幽暗,脚跨进敞开的空间,拉比莎用跑步的气势前进,而不习惯的明亮让她瞬间头晕目眩。 「不……不要看啊!!」 背后响起哀叫的同时,拉比莎停下脚步。金属器皿从她的手中掉落,发出尖锐的撞击声。 (——咦?) 她睁大眯起的眼睛,凝视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 通透性高的玻璃质岩石所做成的圆形天花板。 从那里注入的太阳光重覆复杂的折射扩散,变成柔和的光线粒子,让所有在场的物体都发出温和的光辉。 不管是谁都会不由得感到敬畏.是夸耀大自然威仪的美丽的辛姆辛姆圣域。 在那庄严的场所中,浮现心头的圣树之姿——不见了。 那里只有好像快被光线压碎似地、褐色乾枯的老树而已。 (辛姆辛姆……?) 那个就是了吗?实在好寒酸。 拉比莎茫然地站在原地,凝视着圣树面目全非的模样。 在她看着这幅光景的时候,一片叶子轻飘飘地掉落。 干燥的叶片,在散落根部的几千片相同的尸体上,无声无息地着地。 「呜呜……」 背后传来不知是谁的呜咽声,还有某物倒下的声音。 拉比莎回头,追着自己的其中一名园丁双手捣住脸,跪在地上。 他的两侧站着好几名园丁。他们穿着成套的绿袍,表情懊恼地扭曲,咬着嘴唇,没有人从正面望向自己。 他们明明是追着自己过来的,却都靠着墙边,没有人打算走近。 (……啊。) 看到他们那副模样之后,拉比莎终于注意到他们在害怕什么了。 她僵硬地把头转了回去,独自一人,正面与那幅景象对峙。 「我们已经尽力了……」 拉比莎听到压抑的声音。 「拚命地做了……!」 拉比莎听着那彷佛从遥远世界传来的声音,她跨出脚步。 辛姆辛姆的周围有泉水。要走到辛姆辛姆旁边就要过桥,走上宛如包围树干似地围绕着树的人工陆地才行。 从桥上往下看,水面上漂浮着大量褐色的枯叶。 水没有流动。虽然微微摇晃,但却是静止的。 拉比莎走路时发出喀沙喀沙的声音,像昆虫褪下的壳一样的落叶在脚下碎裂。 拉比莎停在凋敝的圣树前面,伸出手悄悄呼唤着。 「辛姆辛姆……」 她的手掌、耳朵与脸颊贴着树干,闭上眼睛确认树皮中的颤动。 「让你变成这样,对不起。」 听不到把水吸上来的声音。 想想真不可思议,因为拉比莎从未想过会变成现在这种状况。 可是亲眼目睹之后,拉比莎十分认同了。这就是迦帛尔。 被不安与怀疑折磨,疲惫到了极点,就是现在迦帛尔的样貌。 是自己的使者之旅所带来的另一个结果。 「……对不起,我是个不中用的使者。」 拉比莎张开双臂,像是拥抱树干似地闭上双眼。 「暴动的时候,还有在那之后,我如果做出更不一样的事情,说不定就可以防止现在的混乱。我偶尔会想,如果使者不是我而是其他人的话……对不起。」 拉比莎用力地将身体压了上去,挤出颤抖的声音。 「对不起,对不起喔,辛姆辛姆。你明明病得这么严重了,可是我还是认为,自己能被选为使者真是太好了… 喉咙痛了起来,泪水从眼角流下。 「可以遇见很多不同的人,也可以增加喜欢的事物。我不认为要是让别人当使者就好了,我不希望使者不是我。就算有更优秀的人,可以代替我做好一切事情也一样。」 在旁人听来,那应该是段令人困扰的话吧,可是拉比莎不会退让,虽然她知道自己能力不足。 「……所以,至少让我把自己办得到的事情全部完成。」 拉比莎悄声说道并张开眼睛,抬头仰望头上的枝叶。 「我要用我的一切身心来帮助你。我和你约好,我绝对不会放弃,直到最后。」 虽然几乎全部枯萎成褐色,但仔细一看,仍有勉强维持住绿意的部分。 还来得及。在完全枯萎之前,应该有什么能做的事。 太阳色的眼眸一直凝视着那仅剩的绿意,喃喃说: 「所以,辛姆辛姆……请你不要后侮选择了我。」 拉比莎的身体和手掌离开树干,为了向众人传达仍有希望,正要往回走时…… ——就在那时,一阵风吹来。 明明是在地下,却吹起了风。就在拉比莎惊讶地环顾四周的短短一刹那间,世界忽然瞬间远离了。 (咦?这个感觉……) 她知道。就在她这么想的同时,一个轻轻的声音在胸口响起,拉比莎回过神来。 她的视线往下一看,双手的手掌上出现一根树枝。 「……咦?」 她不明所以,愣愣地看着那根树枝。 长度大概等同于拉比莎的手肘到指尖吧,最粗的部分也只有小指那么粗,前端有三片树叶和几株嫩芽,非常柔软又新鲜。 不知何时, 掉落在她摆在胸前的手掌上。 (就像得到种子的时候一样……) 拉比莎无意识地如此想了之后,突然吃了一惊,她猛然仰望辛姆辛姆。 在她的头上,衰老的枯枝和拚命想要发芽的年轻树枝交叠着,静静地俯视着拉比莎。从枝叶的缝隙间溢出的金色粒子始终很温和。 「谢……谢谢你,辛姆辛姆……!」 拉比莎满脸通红地道谢,紧紧地将嫩枝抱在胸前,这次真的转身往回走。 ——你又选择了我。 喜不自胜的心情涌上心头,拉比莎用和来时完全相反的轻快步伐走过了桥。 仍聚集在墙边的园丁凝视着回来的拉比莎。 「还没有枯萎喔~辛姆辛姆没有枯萎!」 拉比莎向他们高举嫩枝呐喊之后,慌乱的吵嚷声传了开来。 「还来得及。辛姆辛姆没有舍弃我们,它只是告诉我们而已。它把我们的心映照出来,给我们看。告诉我们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拉比莎粗略地环视绿袍人,并指着辛姆辛姆的方向。 「你们不要误会了。那么想的不是辛姆辛姆,而是你们。辛姆辛姆会感受到人心成长,也会枯萎。打从你们对于现在的自己开始抱持疑问时,辛姆辛姆就枯萎了。所以只要你们发觉那点,重新来过,辛姆辛姆一定能再度恢复活力的!」 拉比莎坚定地说完后,好几个和她眼神交会的园丁露出畏缩的表情。 「你说,我们对自己抱持怀疑?」 「没错。其实你们也觉得很奇怪吧?居然把伙伴关起来,还派出讨伐队。」 拉比莎一边点头一边望向声音的来处,发问的男子露出苦涩的表情。 「可是,有时也是必要的。我们身为园丁,为了保护辛姆辛姆和迦帛尔……」 「你叫什么名字?」 拉比莎问道,男子一脸讶异地回答: 「哈桑。」 「哈桑就算不做园丁,离开迦帛尔,也还是哈桑。」 拉比莎连身体都转向他,把手中辛姆辛姆的树枝往前伸出。 「如果将来你变成单纯的哈桑时,你能在辛姆辛姆面前,说不会对自己现在的所做所为感到羞愧吗?」 看着鲜嫩的绿叶,他的表情明显僵住了,他稍稍后退。 「你在威胁我吗?」 「不是。如果要说的话,很遗憾,现在没有我出场的机会。」 拉比莎眉尾略为下垂,环顾四周,深感遗憾似地说道: 「可是就算那样,我也想请各位把力量借给我。长久以来,迦帛尔身为辛姆辛姆的城镇,真的做得很好。如果关上城镇的大门,只看美丽的事物,只待在了解彼此脾气的人旁边,当然可以生活得快乐又和平。」 一想到直到短短一年以前,自己也幸福地住在此处,拉比莎现在内疚的心情大过怀念。虽然快乐的回忆依旧,但拉比莎不想今后只依赖那个回忆活下去。 「可是,我已经不想要那样的迦帛尔了。一个人是无法得到幸福的。迦帛尔明明是在严酷的沙漠大地上,为什么会忘了那一点呢?」 拉比莎呼吁般地看着每一个人的脸之后,他们狼狈地别开视线。 「最能感受到那一点的,应该就是迦帛尔里,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详的园丁才对。因为感受到那份迷惘与霏恶感,辛姆辛姆的种子才减少了不是吗?」 这是从哈迪克那里现学现卖来的,虽然这种说法没有正式公开过,可是好像也有人知道,拉比莎感觉到好几个人惊讶地抬头。 「可是,你们却关闭自己的心眼,还说是为了迦帛尔?把责任推给头衔,就可以做出奇怪的事吗?说是为了大家,自己却不在其中,那是什么道理?」 「你、你还年轻,才能说出那种话。你什么都还不明白!」 旁边传来像是难以忍受的怒吼,拉比莎吃了一惊,身体微微缩了一下。 「不管什么事情,只要交给年轻人就会突然发生变化。因为年轻人很急躁,马上就要求成果!」 说话的人,是年纪即将步入老年的年长园丁。对方指着拉比莎,口沫横飞地说: 「耗费长时间培育起来的东西遭受破坏,你能明白那些人的心情吗?压抑自己的心情来认同,终于开始认为这样就好了的时候,一个只活了十几年的家伙竟不知羞耻地跑出来,说你们错了,然后开始大肆破坏。改变哪能那么突然!」 怒骂声回荡在圆顶型的岩石天花板里。这在圣域里是很难想像的光景。 「你稍微考虑一下镇上的老人。你因为自己是辛姆辛姆选出来的使者,就得意忘形!你仗着辛姆辛姆的权威,认为自己做什么都是对的!」 一开始还提心吊胆地倾听的拉比莎,最后出现生气的表情。她突然往前走,不客气地走近男子,拿出辛姆辛姆的嫩枝。 「那,这个给你。」 然而男子看到那根嫩枝之后,立刻一脸惊慌地往后退,他周遭的园丁也慌张地拉开距离。拉比莎皱着眉头站住脚跟,她没有收回将辛姆辛姆的嫩枝往前伸的手,开口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辛姆辛姆不是赋予权威的东西,而且如果认为自己错了,就要修正吧?那样一来,不就会变得正确了吗?难道你不会吗?」 因为生气,拉比莎说话的方式变得有点粗鲁,还开始挑对方的语病,不过她并不在意。 「别把自己的懦弱怪到别人身上。如果你有闲工夫去压抑心情来认同,自己站起来破坏不是更好?你们不要仗恃自己年纪大,就随便抱怨!」 「少、少说蠢话!我和你的状况不同。你是辛姆辛姆的使者,也是精灵使,不是吗?而且你哥哥之前也是使者,能力好,又具备各种知识……」 「没错,我很幸运,所以我正在做我能做的事。」 控比莎一说完,周围霎时静得滴水可闻。 她用太阳色的眼眸笔直看向男人们,放下手臂明确地驳斥。 「我正在做自己所能做的事,没有任由你们指责的道理。」 凛然响起的声音穿透而出,毫无窒碍地消失在空气中。 ——每个人都无法动弹。 拉比莎彷佛为了保护背后枯槁的辛姆辛姆似地站着,手中拿着嫩枝,和从天洒落的光芒同色的头发与眼睛,因那光之粒子而熠熠生辉。 不论是她的话语或眼神,还是她站立的姿态,都不见丝毫动摇。 最适合以「相形见绌」这句话形容的感觉,几乎所有在场的园丁都体会到了。眼前的少女和自己截然不同。 因为她是辛姆辛姆的使者吗? 「我哥哥在哪里?」 她发出的明明是极为普通的声音,但半数的园丁都害怕似地肩膀震了一下。 「我想去救我哥哥,谁要来帮我?」 太阳色的眼眸环视四周,几乎所有的人都羞愧地垂下视线。 「……这样啊。」 拉比莎用失望的声音说完,正要离开时,夸张地踢飞了掉在地上的脸盆,喀啦喀啦喀叩叩隆——!吵闹的金属声响彻宁静的圣域。 「哇哇!糟、糟了!」 那个声音让每个园丁回过神来。每个人都用不知所措的视线,往返于慌张地追着脸盆的拉比莎背后,以及一脸困惑的同僚之间。 「喂,怎么办……」 难以表态的众人,开始和附近的伙伴窃窃私语时,连接正门的通道突然传来激烈的脚步声,还伴随着叫声。 一开始因周围岩壁的回音,还听不出那句话的意义,但一名园丁飞奔进圣域,他清楚地说 : 「——快逃!」 唐突的劝告让众人目瞪口呆,注视着那上气不接下气的同僚。 「快逃、总之快逃!待在这里会被杀的!」 「喂、喂,怎么了?你先冷静……」 「没有那种闲工夫了!红发男子——」 他甩开园丁要抓住他肩膀的手,眼睛张大到眼角都快裂开,大吼着: 「『沙岚』来了!!」 *  *  * ——有种讨厌的感觉。 杰泽特几乎是在无意识下产生这种感觉,左右转动着夜色的眼眸。 排列在道路两旁的摊子与行人,以各自的速度移动,接二连三地从视野前——兜帽的阴影之下离去。当杰泽特为了让视野更好而将兜帽往上卷时,旁边立刻有人告诉他: 「不要随便露脸,要是被熟悉的园丁看到了,就无法蒙混过去了。」 「拖歉……」 杰泽特缩起脖子道歉,再度把脸缩回兜帽深处。 但他很在意周遭的状况,因此麻烦旁边的萨允帮他看。 「有奇怪的家伙吗?像是眼神凶恶、带着刀、警戒着四周的人。」 「除了你以外吗?」 「……呃,对。除了我以外,麻烦你了……」 「没有。男人们虽然都提心吊胆,不过最近都是这样。」 虽然萨允的口气很冷淡,可是从他的样子推测,他似乎有好好帮杰泽特查看。尽管杰泽特很担心,可是他暂且点了头。 (是从这里无法确认,还是已经走过去了?我的确感觉到了杀气……) 虽然四处没有确实感受到杀气的证据,但不可思议地,杰泽特这个直觉从未失误过。拜此所赐,他自己在工作的时候,也有把气息压抑到极限的习惯。 (『沙岚』潜进来了吗?虽然伙伴在戒备,但坦白说,除了前旅团成员之外,一般人很难分辨……不过,就算是认识的面孔,只要遮起来就没辙了。) 当杰泽特思考时,旁边突然有人搭话。 「喔,萨允!我听说了喔,你早上上课的时候,居然把墨汁滴到大胡子老师的长袍上!他脸色大变,好像跑去申请送洗了!」 听到那几乎让人认为和近来的迦帛尔不搭的开朗声音,杰泽特和萨允的心脏同时吃惊地跳了一下。杰泽特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长袍的腰际,萨允一边掩护杰泽特,一边回应对方的话。 「已经传到你这个守门人的耳里了吗?真是输给你了,还没干吗?」 「哈哈,大胡子老师从下午开始请半天假,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毕竟他很谨慎耿直,大概无法忍受做园丁的工作时没穿长袍吧?毕竟最近的风纪本来就很严格,就算是本职的园丁,能进出圣域的人也很有限。」 「这样说来,你今天不去守圣园的门吗?」 「是啊,今天是宝贵的假日。对了,那位园丁先生是哪位啊……」 对方伸长脖子窥视萨允背后,萨允连忙慌张地改变站立的位置。 「哎呀,下次再和你慢慢聊。我们有急事!」 「喔,我也要去叫坏小鬼集合来吃饭了!话说回来,他是谁呢……」 「就、就别管是谁了嘛,反正你今天又不当班!」 (喂喂,你那种说法反而会让对方起疑吧。) 虽然迦帛尔的教育很有风格,可是教养方式果然很单纯吗……杰泽特不知为何用自以为了不起的心态想着,在着急得不得了的萨允后面缓缓咳嗽。 「咳咳。不好意思喔,守卫先生。我感冒又长针眼,脸变得有点不太想让人看见……现在我们正要去拿药……」 「喔喔,这、这样啊,那叫住你们还真是抱歉!保重喔!」 杰泽特发出虚弱沙哑的声音之后,不出所料,休假的守卫慌张且干脆地放了他们。 「……据说比小偷的把风者更糟糕的,就是迦帛尔的好好先生。」 杰泽特把在其他城镇流传的玩笑话告诉萨允之后,他感觉到萨允瞪了他一眼。 「你该不会老是在干这种事吧?」 「可以的话我是想那么做,不过没有那种闲工夫。」 「那家伙该不会也是被你这样骗了吧……」 杰泽特实在无法对萨允的喃喃自语置若罔闻,不过因为他对于自己主动吐槽也有点后悔,所以闷不吭声。接着,萨允果断地表现出自杀式攻击的意志问道: 「……我问你,给那家伙这个的,就是你吧?」 虽然是全部由代名词组成的难懂句子,但杰泽特只从兜帽的阴影处瞄了萨允一眼,就推测出那句话正确的意思。萨允的手指好像抓着什么挂在胸前看不见的东西。 「嗯。」 那又如何,杰泽特用这种语气简短地回答后,萨允也像是感到没趣似地回答: 「喔。」 之后,两人都默默无语地继续往前走。 ………… 真尴尬。 (喂喂,提议要我和这家伙一起去营救拉比莎的到底是谁啊……) 虽然就是自己,可是因为太尴尬了,杰泽特不禁想找代罪羔羊。他在从萨允那里拿到的绿色长袍里轻轻噘嘴。 (既然被拒绝就死心了吧,像个男子汉一样把往事放沙流。) 杰泽特虽然如此心想,但若被问到如果立场对调,他是否也能放沙流,就有点困扰了。他也觉得自己应该会一边叫着这样太浪费沙子了吧之类莫名其妙的理由,一边恼羞成怒。 (……不过,这表示在拉比莎的事情上,我还是有点信用的。) 如此转变念头的瞬间,态泽特猛然抬头,停下脚步。 (很近。) 他又感觉到杀气了。在他注意到的同时,手立即碰触隐藏在长袍中的刀。 「什么事啦?」 当萨允讶异地回头时,杰泽特听到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像鸟鸣的声音。 「你听到了吗?」 「什么东西?」 又听到了,是尖叫。 (在建筑物里——) 杰泽特的视线绕行四周,风景迅速流过眼前,他从某一点上感觉到烧灼般的气息。 (是那里。) 沿路有由屋顶或走道连系的方形建筑群,黏着似的危险气息从中渗出。萨允望向杰泽特的视线前方,喃喃说: 「那是镇议会的本部。少数商谈不会在议会场进行,而是在那里。」 萨允还在解说的时候,前面的低矮建筑物屋顶上出现了人影。人影背后的高耸建筑物墙面上有门,人影是猛然打开那扇门跳出来的。 「来人啊!来人啊!」 是披着面纱的女子。她发出适合用刺耳来形容的尖叫声,一边挥舞着披在盾上的薄布,一边对着路上的每个人大叫着。 「来人啊!快来人啊!!」 在杰泽特领悟到她衣服上的不是红色图案而是鲜血时,他立刻冲了出去。 「喂!?」 萨允吃惊地跟上。其他慢了半拍的行人也陆续发觉事态严重,像是追着两人似地开始慌张地跑进建筑物里。 (镇议会本部……打算先瞄准中枢吧?已经事先调查过了吗!) 杰泽特确信那是袭击。刚才感觉到的讨厌气息是正确的。镇上已经有不只一名凶徒潜进来了?如果已经选定目标,就表示对手比想像中还要冷静。 (札库罗喜欢盛大,他也可能一到达就盛大地采取行动。) 不是为了杀人取乐,而是认真地来猎捕迦帛尔。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家伙 称心如意……!) 杰泽特冲上楼梯,来到二楼的走廊时,血的气味随即缠住鼻尖。狭长的通道右侧与正面有几个挂了门帘的出入口,左侧正中央则有一个敞开的大型入口。杰泽特毫不犹豫地从正面进入之后,背后的萨允发出了呻吟。 「呜喔……」 萨允捣住嘴巴,似乎准备转往旁边。接着,杰泽特注意到后面有不只一人的脚步声接近,于是他把萨允往外推,只关上双开木门的其中一扇。 「你去说明吧,等大家都明白状况之后再进来。」 杰泽特头也不回地命令之后,踏入房间里。 他穿过倒下的椅子和露出填充物的靠垫之间的空隙,迅速确认在桌下或柜子后面的每一个人的状况。一名女子坐在长椅上翻着白眼死去,杰泽特用她旁边的人的长上衣,把她的身体从头盖住。 杰泽特一边避开积在地上的血水,一边走进房间深处,他感觉到在角落一张被推倒的小圆桌下有呼吸,探头去看,只见一名年轻男子用自己的上衣裹着身体发抖。 「放心,盗贼已经不在了。你得救了。」 杰泽特小声对他说了之后,他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来,张大的眼睛里慢慢浮现泪水。 「啊………园、园丁先生……」 「嗯。」 杰泽特轻轻点头,因为对方好像没有受伤,所以他站起来,走向下一个地方。放置在房间中央的大长方形桌子下面,仰躺着一名好像胸口被砍伤的男子。 「你听得到吗?」 因为对方还有脉搏,因此杰泽特试着对他说话,他闭着眼睛微微点头。 「杰泽特,抱歉来晚了。」 杰泽特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子着急的声音,他抬眼一看,是两名从塔拉斯伐尔来的伙伴。 「里面的门大概连着下面的走廊。快追。」 杰泽特对着伙伴指向背后清楚地说。他一边听着两人点头跑去的脚步声,一边看着那些迦帛尔人,并站了起来。 「一息尚存的只有他而已,把他送去医疗所。还有一个人幸存下来,在那张桌子下面。现在别哀悼其他人了。不如赶快回家去,叫家人别外出。」 「是、是谁、做这种……」 「是『沙岚』。他们正式发动战争了。就算发现他们,也不要随便对抗。」 杰泽特一边说,一边走向房间的出口,他走过萨允旁边时,拍拍萨允的手臂。 「走吧,那些家伙瞄准的是迦帛尔的中枢,最大的中枢就是圣园。」 被兜帽下锐利的夜色眼眸一瞥,僵住的萨允猛然回神。 之后,萨允没有转向杰泽特,他卷起吸了血之后变黑的长袍下摆,快步走出房间。 「……可、可恶……」 萨允发觉自己除了害怕之外什么都做不到,他浑身发抖。 然后他咬紧牙关,提振心情,立刻从杰泽特后面追了上去。 *  *  * 白光从采光窗射进来,照亮了被岩壁包围的微暗室内。 从灼热太阳中有如箭矢般被送出的光线,经过大气过滤之后渐渐失去利牙,来到这个地下的房间时,已经是带有温和质感的光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在最后的最后,光芒再度遇到了太阳。 那当然不是指真的太阳,而是指头发的颜色。 有着明亮发色的人,从刚才就纹风不动,一心一意地面对墙边的书桌。他的背传来一股明显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和彷佛一幅画般的景象结合,在这气氛下根本无法轻率地对他说话。 当自己正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他突然转头过来。 「什么事?有事的话快说。还是说你喜欢偷看?」 他郁闷地眯起和头发同色的眼睛说了之后,从房间外面窥视情况的园丁不由得端正姿势。不久之前只给人理智又稳重印象的青年,居然用明显散发出怒意的视线与语气对着自己,让他受到很大的冲击。 「抱、抱歉!那个,因为你好像很专心,所以我很难开口……」 「你的观察力有问题。我没有那么厉害,在受监视的状态下还能专心做事。」 惊慌失措的辩解被青年粗暴地打断,园丁更加胆怯了。 「不、不是那样的。我们是为了互相理解,辅佐彼此的工作……没、没错。然后,有临时的辅佐人来轮班了,所以我想介绍一下。」 「不用,我没兴趣和监视的人打好关系。」 厉声拒绝之后,太阳色头发的青年——哈迪克再度背向他。 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举动,园丁一面陷入这种情绪中,一面垂头丧气地拉下门市,他消沉地重新面向后方,告诉待命的轮班人员: 「如你所听到的,就别介绍了。算了,你只要待到我回来为止,应该没有问题咀……不过,为什么突然把我叫过去啊?你有听说上层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什么都没听说。他们只告诉我要代替你在这期间的工作。」 明明在室内却戴上兜帽的轮班人员,低声回答并慢慢摇头。 「这样啊。虽然我认为说不定是要解除监视、啊,不,是辅佐的状态,不过既然命令你来替换,就不可能是那样了。这种事情到底要持续到什么时候啊……」 园丁才一开口就突然闭上嘴巴,然后立刻激烈地辩解: 「啊,不是,我也认为这是不得已的措施!圣园再这样分裂成二半,不安感会在一般市民之间扩散,而且现在也没有时间从容地和稳健派商议了!尤其哈迪克是他们的核心,也有私通『沙岚』的可能,所以不能稍有大意……可是……」 他慌张地摇摇手臂,没自信地小声补充说: 「总觉得现实的发展,和我一开始想的不一样……」 不过,大概他判断再说下去就不妙了吧,这次他突然闭嘴,「那,就暂时拜托你罗。」说完之后就钻过通往走廊的门帘,赶紧离去。 留下来的轮班男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着离去的脚步声。 共用的通道与办公室之间,有一个隔开用的小长方形空间。哈迪克所在的办公室深处还有寝室。这个以门帘分成三部分的空间,会提供给常驻圣园工作的园丁作为私人房间。 相当于玄关口的这个小房间里也有桌子和木椅,『辅佐者』的园丁把那里当成自己的工作桌。方才出去的园丁好像也在认真的工作,桌上还留着的皮革封面上写了『水量调查』的本子与文件。 可是作为轮班人员派来的园丁,手上并没有拿任何工作用的工具。 当脚步声远离之后,他把手伸进怀里,并跨出一步。他把一只手放在通往办公室的门帘上,就这样停止了动作。 ——要处理使者好像很难,不过使者的哥哥应该可以吧? 命令的声音回响在他的脑海中。 ——他也和使者一样,对圣园和迦帛尔来说是不好的存在。若不除掉那两个人,迦帛尔就不会再合而为一。虽然很残酷,可是这是必要的工作。 的确,他也感觉到哈迪克的存在很危险。不管怎么说,哈迪克都要把迦帛尔变成商队都市。明明是因为封闭性才能保住圣地的机能,哈迪克却打算破坏那一点。 ——我会设法给你机会。在接受我们教义的迦帛尔人之中,你是信念最强的人。我们也想给你机会,让你报脸上的烧伤之仇…… 想到这里,男子的意识移到皮肤紧绷的左颊。 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在脑海中重现。 ——我本来是想丢下你这家伙不管的。 在被火焰支配的某个房间中,脸颊被打一巴掌 的疼痛让他猛然取回意识,遮住右眼的魁梧男子用无奈的语气那么说。 ——因为小拉比莎说无论如何都要救你。不然我才不想救男人。 当时左颊和身体的一部分已经烧伤了。独眼男子把皱着疼痛脸庞的自己从燃烧的房间里拖了出来,然后在离去之前抛下这句话。 ——如果害你自杀失败的话就算了,如果不是的话,你要感谢小拉比莎喔。现在你在这里没有被杀,都是多亏那女孩。 ……和那句话一起朝向自己的、那只眼睛。 那双略微映着火焰颜色的铁锈色眼睛,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吧。 当时自己冒出大量冷汗,甚至让他无法马上动作。 他领悟到,他捡回了其实很轻易就会被践踏的性命。 (那个女孩为何要救我……) 由于那个疑问掠过脑海,所以他现在无法马上掀起门帘,手掌湿淋淋地冒着汗,也停下了脚步。 他先是了解了性命被夺走的恐惧,然后得到了由衷的安心。 (为什么那女孩……) 可是这是自己被赋予的命运,不可以迷惘。那是世界所决定的事。 (迦帛尔的安稳是必要的。为了世界的均衡……为了心灵的、均衡!) 男子从怀里拔出锐利的金属,同时跃过门帘。哈迪克迅速转头过去,看到他手中的物体后张大眼睛,然后马上表情僵硬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但是,哈迪克的脚不良于行,无法随心所欲地移动。 「你是谁?你不是园丁吧。」 哈迪克刚强的声音没有颤抖。他的视线也只闪过刹那间的惊讶,现在一点也不慌乱。 「不管你认为我有多碍事,如果是园丁,就不能在辛姆辛姆旁边拿那种东西对着人。」 那句话意外地刺痛了之前身为园丁的男子胸口,但没有成为他停止行动的契机。男子反而着急又焦躁,打算伸手抓住哈迪克的肩膀。 哈迪克立刻把支撑着脚的椅子推向男子。虽然因此拉开了距离,可是自己却因反作用力而倒在地上。拐杖得拜托监视者才能用,现在被收在门口旁边。他要逃跑只能在地上爬。 「悔改吧!承认你们兄妹是招致迦帛尔混乱的最大要因!」 男子把椅子抛到旁边,一手拿着刀子,用激动到破嗓的声音怒吼着: 「迦帛尔是圣地!圣地不会犯错,迦帛尔是正确的!」 「愚蠢。住在那个圣地的是人,培育圣树辛姆辛姆的也是人。」 哈迪克辛苦地缩起脚,用手臂支撑上身,并严厉地抬头看着男子。 「我不认为那种利刃可以改变人心,那是输给自己的人才用的手段。」 「罗……罗嗦!」 太阳色的视线刺痛了他。不论是发色还是容貌,哈迪克恐怕连灵魂的样貌都和那女孩一模一样。让他有种错觉,彷佛连现在不在现场的她也在瞪着自己似地。 『愚蠢。』 她一声不响地用高高吊起的眼神凝视着自己,动了嘴唇。 『你之所以不会被选为辛姆辛姆的使者、不会被选为精灵使,以及优秀的园丁,都是理所当然的。』 那从遥远的高处俯视自己的身影,与没有舌头的白色巨像身影重合。 『好不容易给了你生命,没想到你却如此辜负我的期待。』 ——欸,母亲。我也想像祖先一样,成为一个很好的精灵使。 年幼的自己在他的耳中悄声说。男子张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 啊啊。 现在的自己,和以前心中的想像有多么不同啊。 「唔唔……」 男子握住刀子的手加重了力道,他想把眼前的幻影全部打碎。 「可恶————!!」 「住手————!!」 和吼叫一起挥下的刀刃发出尖锐的声音滑落,男子的身体失去了平衡。 有人一边大叫着,一边飞奔进哈迪克和男子之间,用某物击退了利刃。 男子将刀插在岩石地板上,勉强以单膝跪下。 他一抬头,眼前出现一个底部凹陷的圆形金属器皿。 (……脸盆?) 「喔喔,用上了。」 男子听到一个似乎很惊讶的声音,他一看,刚才还在幻影中的少女使者就在眼前。她明明自己把脸盆当盾来用,不知为何还用惊讶的眼神看着手中的脸盆。 少女的眼眸马上看向男子,带着激烈的怒气。 「扔掉!」 听到眼前咆哮似的怒吼,男子不禁放掉手中的刀。 (笨蛋,干嘛听她的话!) 男子着急地命令自己「捡起来」,可是身体却没有动。这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 迷惘伴随着冷汗再度冒了出来。你之前为什么要救我? 我本来想杀了你。可是,为什么—— 「……你、你是!」 四目相交,使者倒吸一口气。她注意到眼前的自己是谁了。 如果她知道自己救了的男人要杀自己的哥哥,会更加大发雷霆吧。 男子如此含糊预测,但她只是露出十分悲伤的表情。 (什……) 她一脸阴郁地把脚伸到男子的手边,把刀子踢得远远地。 「拉比莎!你那样做太危险了!」 拉比莎回头看在她背后终于发出声音的哈迪克,她紧紧抱住哈迪克的脖子。 「对不起,我来晚了,哥哥,幸好你没事。」 「这、这可不是受伤就能了事的喔!?你也太乱来了。」 哈迪克的脸苍白得像是刚做完一场恶梦,声音也十分慌乱。可是他马上就说不出话来,自己也紧紧和妹妹抱在一起。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对不起,让哥哥担心了!我们马上一起逃走吧?拐杖在哪里?」 拉比莎拿回门旁的拐杖,帮哥哥站起来。在那期间,男子一直坐在地上,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凝视着眼前的景象。 少女使者手上虽然已经没拿着脸盆,可是却紧握住另一个东西。纤细且优美的灰褐色表皮上,有着嫩绿色的装饰。 就算不是园丁,就算不是迦帛尔的居民,只要是沙漠之民,就会突然领会到那是什么东西吧。 不厚也没有长刺,叶子形状是前端尖尖的椭圆形,薄到几乎可以透光,这是沙漠地带所看不见的东西。看一眼就知道是特别的植物。 「辛姆辛姆还活着喔,虽然枯了一大半。」 拉比莎把那根树枝伸到眼前,男子反射性地后退。 他害怕去碰触它。少女竟然若无其事地拿着那根嫩枝,她不害怕吗? 「……我不怕喔,因为我相信。」 拉比莎说出彷佛回答男子想法似的台词,男子大吃一惊,移开视线。 她相信什么?我吗?辛姆辛姆吗?还是她自己? 可是拉比莎没有回应男子的视线,她转过身去。 「等……等等!失火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救我!?」 男子感觉到机会只有现在,他当场发问之后,她转头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还要问吗?」 拉比莎马上转向前方,把手放在哥哥背上走出房间。 男子愕然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 他已经不想去拿在房间角落冰冷地陷入沉默的刀子了。 (——有脚步声。有人来了。) 拉比莎和哈迪克一起走出办公室之后,她的耳朵马上捕捉到从外面的通道传来的声音。啪哒啪哒十分慌张的 样子,好像正全力朝向这里快跑而来。 「抱歉,哥哥。大概是有人过来追我了。」 「躲起来也没用吧。听起来好像只有一个人,看看情况吧。」 兄妹彼此点头后,立刻卷起门帘,一名园丁飞奔进来。 「糟了!快点逃到外面去!」 拉比莎虽然不知道原因,可是那个人是直到刚才还担任哈迪克『辅助者』的园丁。他大概十分惊慌吧,为什么哈迪克拿着拐杖、为什么拉比莎在旁边,这些疑问好像全都从他的头脑中飞走了。他指着背后不顾一切地催促着。 「突然有个红发男人跑进来挥刀乱砍!他一边说着交出金发使者,已经来到辛姆辛姆的圣域了!不快点逃走的话会被杀的!」 「红发男人?」 听到这个,拉比莎的脑海中有样东西闪过。 (不会是那个时候……盯上我而接近的……) 『那是我的猎物。』 当时红色的飞沬溅到脸上之后,拉比莎听到那句话。 杰泽特马上来保护她,所以当时得以逃过一劫,不过—— (是『沙岚』的首领……那家伙盯上我,来到圣园了?) 「拉比莎,怎么了?」 听到哈迪克发出担心的声音,拉比莎回神抬起头。 (他的目标是我,没有错。可是如果哥哥在我旁边的话,一定连他也会成为目标。) 在其他的园丁中说不定已经出现牺牲者了。 「快点快点!从这里面的小门出去,其他人也紧急去避难了!」 「你先带着这女孩走。」 越过拉比莎的头,哈迪克拜托园丁。 「金发使者说的就是她吧,我一个人反而比较容易行动。」 哈迪克的话还没说完时,拉比莎已往前飞奔出去。 「哥哥拜托你了。拜托你带他一起逃走,我会为你们拖延时间。」 拉比莎跑过园丁旁边时,拉住园丁的袖子,用坚定的语气说: 「那家伙和我还有点事,他不会杀我,所以你们一定要逃走喔。」 拉比莎说了谎之后,没有回头看叫着她名字的哈迪克,从房间里冲了出去。 想追上去的哈迪克失去平衡,在园丁同僚的扶持下咬着牙。 「……可恶!」 他马上站起来,分开背后的门帘,用眼神指向掉在办公室地上的东西。 「可以帮我把那个捡起来吗!」 哈迪克用激烈的声音说了之后,园丁同僚捡起掉在地上的刀子,交给哈迪克。哈迪克把露出刀刃的刀夹在腰带上,刻不容缓地拜托园丁其他的事。 「先把那个男人带走。把他扶起来,带到外面去。」 哈迪克说了之后,他才注意到另一个处于茫然失魂状态的园丁,马上跑到他旁边去。哈迪克一边听着背后传来声响,一边拚命地开始拖着拐杖追拉比莎。 3.逃避之行 用鼻子哼着歌,在绿色的园子里散步。偶尔让红色的花瓣四散。 对他而言,这就只是那种程度的小事而已。 「嗯~嗯嗯嗯、嗯~」 他一边哼着歌,一边扛着大刀,环视明亮的岩石天花板。 「没想到,在地底下会有这样的地方啊……」 他因洒落下来的自然光而眯起眼睛自语之后,随意将手往下挥。 喀…… 坚硬的金属和岩石地板撞击的声音响彻周遭。 颤抖着想移动脚步的园丁,因在鼻尖挥下的宽幅刀身而害怕地「噫」了一声,缩起身子。因血液而浑浊的刀面映着自己摇动的倒影。 「我听说迦帛尔人啊,是只有亲切温柔这项优点的家伙。」 红发男子以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将头偏个角度俯视园丁。 「我在问金发使者大人到底在哪里啊?我都这么有礼貌地问了还不告诉我,一点都不亲切也不温柔嘛?这根本是不实广告不是吗?」 园丁微微发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不敢抬起头来。 那样子和为了从鹰眼下隐藏身躯,而蹲在和自己体毛同色的沙地上的小动物一样。不过他穿的是鲜艳的绿袍,无法欺瞒猎食者的眼睛。 「连唯一的优点都没有,那也没有活下去的价值了吧……?」 就算发出戏弄的声音,对方仍然一动也不动。札库罗悄悄叹了一口气。 (我开始觉得这些家伙的头脑说不定意外地好咧。) 反应太无聊了。札库罗不由得失去干劲。 札库罗失去干劲,也就表示他们捡回一条命。大概是类似小动物本能的智慧之类的东西吧,札库罗半认真地想。 「你们没有『反正都是一死,就算知道没用也要反击』什么的想法吗?唉——唉,好无聊,这就像挥锄头耕田一样嘛~」 就在札库罗用惯性举起刀,正要砍下时—— 「住手!!」 彷佛划破天空一般的锐利声音从旁边插了进来。 喔,把视线转向那里的札库罗顿了一下之后,嘴唇露出深深的笑容。 因为之前寻找的金发使者,正一边肩膀起伏地喘息,一边瞪着这里。 「什么嘛,自己跑出来了啊?难得我觉得很有趣的说,寻宝结束了啊……」 耸耸肩膀如此喃喃自语之后,札库罗尽管将视缭朝向拉比莎,却仍没有将刀刃从男子上方移开。和他说的话不同,他的表情确实比刚才还要开心。 「……拿开那把刀,你的目标是我吧?」 看到燃烧一般的红发与开玩笑似的大刀,以前所感受到的恐惧又回到身上,但拉比莎努力假装镇定。 因为她全力冲到这里,所以呼吸急迫。她压抑住紊乱的呼吸,紧握住右手拿着的辛姆辛姆嫩枝,慎重地往前进。 「这里是辛姆辛姆的圣域,不要挥舞那种东西,辛姆辛姆会害怕的。辛姆辛姆如果完全枯萎的话,就没有水的恩泽了。那样你应该也会很伤脑筋才对。」 拉比莎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札库罗身上,站到他正后方的辛姆辛姆前面。 这样一来,札库罗也很难活动,他只能把园丁男子屏除在视野之外,整个身体重新转向后方。实际上,他一移动之后,捡回一命的园丁就宛如脱兔般逃走了。 (很有意思嘛。) 他明白拉比莎是为了让园丁逃走,才走到那个位置。她说的话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不过,感到有趣的札库罗勉强顺着她。 「喔?不过我看那棵老树,好像已经完全枯了嘛。还活着吗?」 「还有嫩枝,没有完全枯死。」 看到拉比莎一边举起手中的树枝一边说着,札库罗发现她手上的大概就是辛姆辛姆的树枝。 「话说回来,这些穿着夸张袍子的迦帛尔人,居然让它枯成这样。」 拉比莎没有回答。园丁逃走之后,她的内心稍微松了一口气。 (这次我得逃走才行。可是,哥哥还没出去吧………) 站在大约十步距离之处的札库罗笑容满面,面对那个笑容,拉比莎忙着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做。总之,得再拖延一些时间才行。 「你为什么盯上我?因为我是辛姆辛姆的使者吗?」 虽然是为了转移札库罗的注意力,不过那也是拉比莎真的想问的事情。听了之后,札库罗把体重放在插在地面的刀上,用十分不客气的口吻开口说: 「嗯,就是那样罗。我要掌控迦帛尔,就要杀鸡儆猴啊。毕竟这里是辛姆辛姆大人的圣地嘛,比起镇长或园长,这里应该是使者最大吧?」 我希望月夜那家伙能因此认真起来,札库罗在心中喃喃说着真正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暴动被破坏而出气,不过事到如今,他觉得那已无所谓了。 拉比莎明显地皱起眉头。 「你掌控迦帛尔想做什么?要是辛姆辛姆枯萎了,就只有灭亡一途喔。」 「哈,你说什么?意思是本大爷也会枯死吗?」 札库罗好像觉得十分好笑似地歪着嘴唇,慢慢往前移动。 「我说啊,温室里长大的大小姐,要我告诉你一件事吗?辛姆辛姆呢,其实不是圣树,也不是奇迹之树,它什么也不是。你哥哥注意到这一点了吧?」 对方每踏出一步,拉比莎就配合着后退一步,同时她也因那句话感到吃惊。 「我承认它可以反映出人类的心。不过啊,好人就种得起来,坏人种就会枯死,这家伙并没有那么厉害的判断基准。它只是棵单纯的植物。沙漠是很严酷的,植物也好,动物也好,不利用什么就无法生存下去。」 一步又一步,札库罗戏弄似地前进。拉比莎也跟着不断后退。 「人类是会向强者靠拢的,辛姆辛姆也一样。这家伙利用人类生存,只要发现生存力强的家伙,那家伙就会流出水源保护自己。种子也是,选出生存力强的家伙来运送。根本不是以善恶为基准。」 不知不觉间,拉比莎已退到桥上。再这样下去,就会走到辛姆辛姆那里了。 「话说回来,什么是善恶?不是由你们决定的吧?有那种基准吗?辛姆辛姆所拥有的基准只有一个,就是『这个人能不能够保护它』。」 札库罗一度停在桥前面。在快要走下桥的时候,拉比莎也停下了脚步。 「你知道什么叫生存力强吗?就是不迷惘。」 不知不觉间,笑容从札库罗的脸上消失了。 「深信你们就是正义,把其余的人丢到沙岚之镇的人是这样;深信那是丰功伟业,趾高气昂地讨厌城镇的人是这样;不管是妇孺或辛姆辛姆的使者,对杀人一点罪恶感也没有,反而感到快乐的我也是这样。」 札库罗轻轻张开双手彰显自己,视线朝拉比莎后面瞥了一眼。 「你明白了吗?那家伙藉由寄生在强者身上生存,只是棵忠于本能的植物。虽然它或许是一棵便利的树,不过完全没有必要说它是圣树还是什么,也没必要尊敬它。世上需要的是力量,让周围的家伙依照自己的想法行动的强大力量啊。」 拉比莎的喉咙发出咕嘟一声。她发觉自己有点误解札库罗了。 她原本以为,札库罗只是个喜欢挥刀,用力量统御领导的凶残男子,不过…… (真意外,没想到他思考到那种程度,是确信自己会得到水才进入迦帛尔的。) 而且拉比莎开始认为札库罗并没有分析错。 (辛姆辛姆感受到园丁对自己的行为产生罪恶感,内心开始迷惘之后,种子就减少了。这和他说的一样。因为辛姆辛姆不会 判别善恶,的确,或许比起现在充满迷惘的迦帛尔人,札库罗更不会让它枯萎……可是——) 拉比莎将意识集中在右手的粗涩触感,以及耸立于背后的树木温暖上。 「可是,我认为光是那样,还是无法培育辛姆辛姆……」 「啊啊?」 札库罗讶异地反问,拉比莎这才发觉自己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她毅然决然地抬起头,从正面看着札库罗宛如盯上猎物的猛禽似的双眼。 「我还是不认为你能够培育辛姆辛姆,因为你就算认为辛姆辛姆是一棵便利的树,也不会感谢它给你水源,更不会因此重视它。」 「那是当然的。不过是一棵树嘛,若要我向它鞠躬哈腰就太恶心了吧?把水给保护它的人,这就是这家伙的本能。我才不会感谢它咧。」 「没有那回事。辛姆辛姆会反映出人心,你刚才不是也认同了吗?」 拉比莎摇摇头,顽固地愈说愈激动。 「如果不重视彼此,就无法一起生存。辛姆辛姆是一面镜子。只要我们这么想,它就会确实回应。所以,会认为辛姆辛姆只是一棵树,那只是你自以为是。」 她悄悄地把发出浅绿光辉的叶子拿近胸前,做出彷佛用双手包覆并保护树枝的动作。 「对我来说,它仍然是重要的圣树。我不想把它交给不重视它的人。」 拉比莎斩钉截铁地说完后,札库罗挑起单边眉毛。 「是喔?可惜你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但你保护不了它。」 札库罗一边说,一边把刀扛到肩上,用比刚才还快的步伐开始往前走。 「放心吧,我不会在这里杀了你。我会为你准备一个更引人注目的华丽舞台。」 拉比莎慌张地转身,下桥跑到辛姆辛姆的树下。她环视人工陆地,寻找逃跑的路线,可是除了过桥之外,没有走出这里的其他方法。 (糟了,能再深思熟虑一点就好了!再来就只能跳进泉水里……) 她张望着周围漂浮着枯叶的泉水,同时一边和逐渐接近的札库罗拉开距离。 「喔~喔~你真努力啊。你想玩追逐游戏的话也可以喔,快点逃走啊。在抓到你之前,我会杀几个人呢?要和我赌赌看吗?」 札库罗故意把桥的前面让开,露出十分骇人的笑容,用开玩笑的语气如此说道。 老实说,现在的确是逃跑的好时机,可是听到札库罗的话之后,拉比莎变得无法动弹。 (对喔,如果我能吸引住这家伙,就会减少别人的危险。) 虽然札库罗应该还有其他伙伴在.不过拉比莎认为最危险的还是这个男人。不能随便逃走放着他不管。话虽如此,可是继续维持这个状况也…… (怎么办?有什么方法,可以至少让他别瞄准我以外的人?) 「怎么?不逃了吗?不过那样也好啦。」 札库罗耸耸肩,再度大步地随意走近拉比莎。因为桥在札库罗背后,拉比莎只能隔着辛姆辛姆东奔西窜。 (怎么办?会被抓到!就算跳进泉水里,要是他绕到背后就完了……!) 比起对游泳没有自信的拉比莎,走陆地的札库罗应该比较快吧。从正面强行突破只是自杀行为,她已经无计可施了。 (没有可以绕到这家伙后面的逃跑路线了吗!?) ——砰…… 水的竖琴又在背后发出拨弦声,拉比莎惊讶地将视线投向眼前的大树。 (辛姆辛姆?明明在我前面,可是水声听起来像是从后面传来的。) 尽管着急却仍感到些许疑问时,拉比莎想起了一件事。 在桥的对面、目前位于拉比莎背后的泉水,宽度比其他地方要窄。 可是纵使游泳过去,前方不是岩石地而是岩壁,根本无法上陆。 因此,之前拉比莎思考逃命方向时,完全没有把那里考虑进去。 「……和我一决胜负吧,札库罗。」 心脏一边扑通扑通地狂跳着,拉比莎像是不想让札库罗发觉她的害怕,粗着嗓门说道。 她若无其事地把辛姆辛姆的嫩枝拿到背后插进腰带里。 「来比追逐游戏。可是我不赌杀人的数量。相反地,在抓到我之前,你一个人也不能杀。」 在宁静的圣域中,拉比莎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响亮。 札库罗停下动作,用非常惊讶的表情抓抓脸颊。 「我说啊,那个,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 「你想逃吗?早点抓到我不就得了。所以你没有那样的自信嘛。」 拉比莎打断札库罗的话,连珠炮似地说了之后,札库罗微微张大眼睛笑了起来。 「你比那些男人有趣多了。好啊,就听你的。立刻开始吧。」 札库罗一说完就蹬了地面,用之前无法相提并论的速度逼近拉比莎——那完全是在战场上施展的缩短间隔的方式。一双鸢色的眼眸锁定猎物的动作。 (快、快动啊!) 吃惊得全身僵硬的拉比莎,喝斥僵直的脚勉强向后转。双脚纠缠在一起让她变成像是要往前摔倒的模样,不过这时什么姿势都无所谓了。 预测拉比莎会经过辛姆辛姆旁边走向桥的札库罗,想像着拉比莎的动线,为了在短时间内缩短距离,从一开始就占据了靠近辛姆辛姆的位置。他预料在控比莎到达桥上之前,应该就能迅速抓住她才对,然而—— 「什么!?」 小小的背影冷不防从视野中消失,札库罗不禁脱口惊呼。 发出啪沙的投水声,好几滴冷冷的飞沫溅到脸上。 「拉比莎!」 圣域的一角传来年轻男子的叫声,札库罗看过去之后吃了一惊。 那里有和刚消失踪影的使者相同的太阳色头发。 (不过那是别人。也对啦。怎么?她摔倒掉下去了吗?) 札库罗手擦着腰,把刀扛在盾上,缓缓探头看着摇晃的水面。 褐色的枯叶妨碍了他,他什么都看不见。虽然枯叶的缝隙间浮出好几个泡泡,但使者始终没有浮上来的迹象。札库罗就那样观察了好一阵子,终于豁然开朗地领悟了。 (她好像不是不小心摔下去的。也就是说,下面有通往其他地方的出口。) 呵,札库罗的喉咙发出声音。真有趣。哎呀,真是的,为什么使者这么有趣呢? (以余兴节目来说算是史无前例了。这样我就更期待和月夜一决胜负了……) 札库罗转身过桥之后,和使者长得一模一样的园丁像是取代她似地等待着他。 他腋下拄着二根拐杖支撑身体,以半身倾斜的姿势看着札库罗。 「你是使者的家人吗?算了,无所谓。那个泉水通到哪里,你应该知道吧?」 札库罗毫不客气地一边走过去一边问,园丁默默地垂下头。大概是看到大刀便害怕起来,无法逃走也发不出声音了吧?这是常有的事,札库罗没放在心上。札库罗停在对方眼前,弯下身子要窥视他的脸。 「可以告诉我吗?那样的话,我也可以放你……」 刹那间,札库罗感到后颈一阵麻痹。 (!!) 白色的闪电劈开天空,冷冷的暴风吹过喉头。 混乱的寂静中,札库罗看到了蕴含坚定决心的太阳色眼眸。 虽然有点晚,不过札库罗察觉了。对方低着头,不是因为害怕。 而是为了隐藏这双眼睛。 圣域里,响起有人无力倒下的声音。 在无防备之下受到突袭的鸢色眼睛,和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双 眼睛的严厉眼神交会。 ——之后。 明亮的太阳色那一方,皱着脸露出懊恼的表情。 「……真、危险……」 札库罗摆出大大后退一步的姿势,坦率地喃喃自语并摸摸喉咙。 「如果是一般的家伙就中招了。你那模样……」 看着手中拿着小刀跌在地上的美丽园丁,札库罗勉强露出笑容。 「你还挺厉害的嘛。刚才那是充分了解自己的家伙才会有的做法。」 他大概早已预期到自己拄着拐杖,对方会粗心大意吧。 由于明白自己没有力量也没有技术,于是屏除视觉、压抑情绪,在自己也会被抓住的极限位置等待,不怕倒下全力地使出必杀一击。而且还瞄准柔软的喉咙。 做得很好。做迦帛尔人太可惜了。 「哎,不用在意啦。不是你的错。只因为对手是我,运气不好而已。」 札库罗把扛着的刀慢慢从肩膀上放下来,将刀锋对准倒地不起的园丁。 头和肩膀之间——札库罗把大刀固定在那个位置上,如果一刀挥下,那二者将永远分开。 「好啦——你要怎么做?是要告诉我,那个泉水通往哪里呢,还是不告诉我呢?」 像是要用光来清洗污浊的刀身一样,札库罗一边说,一边往左往右地变换角度。 「是要活命呢,还是不要呢?」 拉比莎听到的话,似乎会生气地指责说和说好的不一样,但老实说,札库罗觉得无妨。仅管札库罗因为拉比莎要做有趣的事,而产生了不如听取她的要求的心情,不过若他当下来劲的话说不定也会做出杀人的举动。他现在尚未决定要怎么料理眼前的园丁。 当前的目的是要问出使者的去处。 「喂喂喂,别以为你会一直幸运下去喔。还是说你想死?」 园丁的嘴巴抿成一字形,没有回答札库罗的问题。虽然他的视线很坚定,可是他看的不是札库罗。他用全身的感官在探索周遭的动静,看起来是在一方面集中精神,一方面摸索下一步该怎么做。 这样一来,事情的发展对札库罗来说就变得很无聊了——虽然这种无聊和面对懦弱家伙的无聊在意义上有所不同。 (不理我吗?可恶,傲慢的混蛋。) 正因为对方是札库罗曾一度佩服的人,因此令他感觉更是火大,他极为生气地举起刀。 「那就死吧。」 就在他抱着无所谓的心情,随手将刀砍下去时—— ——像水一样的气息滑了进来。 (啥……) 在札库罗感到惊讶的几秒间,刀刃的轨道被柔软地牵制,刀锋极为自然地朝不同的方向滑去。往垂直方向施放的力量瞬间流向水平方向。 札库罗的眼前有一名园丁,彷佛切割了空间似地,以相当唐突的方式现身。 他的幅沿压得很低,半背对着札库罗,右手朝着相同的方向伸去。 那只手上握着刀。对方一样是右撇子,为了改变刀的轨迹,当然要看着同样的方向吧。双方都完全敞开手臂,形势已无法停止。 铿……金属相互摩擦的声音缭绕,犹如回忆似地传到耳里。 「……怎么?你……」 自己究竟有没有发出声音?札库罗用如此极度微小的音量喃喃自语。 而不知道是不是在回应札库罗的话,对方微微动了一下。 越过伸出的右肩,从兜帽下方露出精光闪闪的眼眸。 深沉的蓝,宛如夜晚—— 看到那双眼神的瞬间,札库罗立刻甩开对方的刀往后跳开。 沙的一声,札库罗用脚底承受体重。对方几乎也在同时转身,结束了进行下一个行动的准备。那看起来像只是随意地站着,却没有任何空隙。 对方披在身上、前襟敞开的绿袍扬起之后,随即轻轻落下。虽然那是札库罗差不多看腻了的园丁制服,不过大概是因为穿着的人的关系,看起来和其他的绿袍截然不同。 而那也有可能是因为长袍的下摆吸收了血液,染成波浪状的黑色,看起来十分沉重的关系。 水无声无息地飞溅。 札库罗一边扭转身体,一边用刀与前方像刺一样锐利地飞进怀中的冰冷气息交错。但对方的刀刃仍自由自在地改变方向追随而至。 札库罗牺牲了一部分的衣服,并在关键时刻逃脱,再度往后跳开。 着地的同时,这次札库罗自己也架好刀,勉强摆出攻击的姿势。 「嘿嘿,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园丁咧。」 札库罗马上回复那种不羁的站姿,调整呼吸对他说。 对方的兜帽已经从头上拿开,露出和眼眸同色的头发。 「你搬到迦帛尔,到圣园二度就业了吗?月夜。」 札库罗称呼他的别名,彷佛无色透明的水一般气息的表情,微微动了一下。 「还是你不用我招待,就来看使者女孩被杀的场面?」 「闭嘴。」 杰泽特的表情明显比刚才紧绷,压抑的情感膨胀了起来。 那副模样让札库罗的嘴角上扬,一切真的超出了他的期待。 绕行体内的血液变热了。涌起的兴奋感随着热血,由指尖传到刀上。 脚部的肌肉使劲收缩,虽然他很想蹬一下地面来填补这个距离…… (喔喔,糟了、糟了。还没。稍微冷静一下吧。) 札库罗辛苦地压抑着自己,反而注意到背后。很幸运地,那里就是通往圣园正门的通道。若以这个距离,应该可以摆脱他吧。 「抱歉哪,小月夜。虽然我有像山一样多的游戏想和你玩,不过我现在很忙。」 札库罗一边开始将身体重量移往后方,一边用满不在乎的声音说: 「因为我现在正在和使者妹妹玩追人游戏。事情就是这样,下次再见的时候——」 札库罗收起刀,改变身体方向,最后低声补充说: 「会让你瞻仰一下可爱的使者妹妹满身是血的尸体喔。」 之后,他跑了出去。 「站住!」 札库罗感受到对方马上就要从背后追上来的迹象,刚好那里有一名打算躲起来的绿袍人,他就拿来利用了。 「再靠过来我就杀了他。」 札库罗亮出衣领被抓住后脸色变得像死人的男子,说出不假修饰的威胁语句。 「不、不要、拜托、别来、救命。」 不知道是不是男子嘴巴一张一合的恳求奏效了,杰泽特停下了脚步。 「喔……以前为了目的而能够做出冷静判断的你,改变了呢……」 虽然事情的发展称心如意,但以自我为中心的札库罗,语气还是变得有些不满。 「也罢。那,后会有期了,月夜。」 札库罗做出抱着男子走的动作之后,杰泽特也一度瞪着札库罗,然后转身离开。 他不是要救人。在某种意义上,这也是札库罗所说的「冷静的判断」。 杰泽特一边跑回幽暗的通道,一边以不高兴的心情自我分析。 札库罗是认真地决定逃跑。不管怎么样,札库罗都打算亲手杀了拉比莎,挑衅自己,然后一决胜负。去追一个体能等同或超过自己的家伙,是很危险的。时间和体力皆会急剧消耗。比起那个,先找到拉比莎并带她去安全的场所比较恰当。因为现在这个镇上,危险的不只那家伙而已。 被札库罗带走的男子会不会被平安释放,没有人能保证。 札库罗是为了其他动机才撤退的, 所以杰泽特无法解救那名男子。 (毕竟我不是什么正义的一方……) 或许是因为他现在要去的地方是辛姆辛姆的圣域,杰泽特像找藉口般地在心中喃喃地说着理断当然的事。他连带地想起自己并非园丁,于是脱掉了绿袍。 他并没有追札库罗追得太远,所以马上就回到了满溢光线的空间。 「哈迪克,你没事吧?」 杰泽特一边问,一边跑近交给萨允照料的哈迪克。哈迪克大概在杰泽特和札库罗对峙时听说了大部分的事情吧,他毫不惊讶地对杰泽特点点头。 「谢谢你救了我。我知道那家伙好像是冲着拉比莎来的,所以想设法绊住他。本来想说至少有一次机会的话……」 「请你别乱来啦。带着那么大把刀的男人,我们没办法对付的。」 萨允板着脸喃喃说道,用闹别扭的眼神瞪了杰泽特一眼。 「然后呢?最重要的是拉比莎在哪里?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吗?那家伙说什么追逐游戏之类的玩笑话,也就是说他还不知道拉比莎的所在之处吧?」 杰泽特毫不掩饰心中的不耐烦,如此间道后,哈迪克微微迟疑了一下,朝辛姆辛姆瞥了一眼。 「那是……虽然我不太清楚详情,不过似乎是拉比莎挑衅了那家伙,提议要那家伙去追自己,然后就跳进辛姆辛姆的泉水里了……」 这番话让空气瞬间冻结。 「「……咦!?」」 正面承受了两人惊讶的声音,哈迪克抱歉似地继续说: 「就我在快走进这里之前听到的,拉比莎要他在抓到自己之前别杀其他人……」 「她、她居然和带那种大刀的男人谈条件吗!?」 「你、你说她跳进泉水里吗?可是那家伙应该不会游泳吧!?」 虽然杰泽特和萨允吐槽的点不同,但他们几乎同时慌张地猛然转向辛姆辛姆的方向。之后,哈迪克仍然以很抱歉的声音接着说: 「辛姆辛姆的泉水是个四方形的洞,连接到后面的给水塔。她应该会从那里出来。」 「顺便问一下,那个洞有多大?」 「你们还是别去比较好。我想拉比莎应该可以勉强通过……那个……」 哈迪克抱歉地交互看着目瞪口呆的两人,最后低下头。 「我妹妹太不可理喻了……」 「不、不会。」 「我们都习惯了。」 杰泽特和萨允不约而同地将一只手举到胸前,感情很好地分着说完这句话。 *  *  * 「呼……呼啊……哈啾!」 啾、啾、啾……喷嚏留下回音消失在空气中。 「呜呜……好……好冷……」 全身发抖的拉比莎,用手指捏着湿淋淋地贴在皮肤上的衣服。这样做了之后,空气瞬间进入衣服而膨胀,但又马上柔软无力地贴上来。 她伸手到腰后面确认,辛姆辛姆的嫩枝还好好地插在腰带上。 (总之,从这里出去吧。只要到外面去,这种程度马上就干了。) 好,拉比莎打起精神站起来,环视四周。 沙沙沙……以源源不绝的水流声为背景,到处可以听见水滴落下的声音。 这个空间很暗、很大、而且很高,同时极深。以土坏堆叠而成的墙面上,到处开了大小称不上是窗户的采光洞,外面的阳光从那里呈线状射入。因为如此,虽然很暗,但若是白天,还不至于到行走不便的地步。 她的背后是厚实的岩壁。隔着那座岩壁,另一边就是辛姆辛姆的圣域。下方开了好几个和拉比莎钻过的方形洞穴一样的出水口,分别把水送入以石头组成的墙壁所隔开的水槽里。 现在有半数以上的出水口盖上了盖子,所以加满水的水槽必然占整体的一半以下。每个水槽前面,又开了好几个方形的小孔。 这里的构造,是让水量变小流过那里的水,通过设在下面的木框,蓄积在更下面附盖的水槽里。木框里铺满了小石子、木片或自生的苔藓等等,混入水中的多余垃圾几乎都会在这里被过滤掉。 拉比莎的视线看向木框的深处,这次她看到从附盖水槽斜斜地延伸而出的圆形土管。 土管从每个水槽里长长地延伸出来,连接辛姆辛姆圣域所在之处反方向的墙壁。有的达到约二层楼的高度,也有的延伸到三、四层楼,甚至更高的地方。那是为了把水打上去,送到镇上各处的装置。 里面有木制的螺旋轴,透过旋转安装在外面的车轮来转动,把土管里面的水打上去……之类的,拉比莎记得哈迪克曾经告诉过她。虽然拉比莎不是很明白那是怎么回事,不过因为是哈迪克说的,所以就是那样吧。 虽然从这里看不见,不过其他应该还有利用斜坡与地底的水路相连的构造才对。拉比莎现在站立的地方,就位于隔开最初木槽的墙壁上方。 隔墙上面和周围的墙壁遍布作业用的细小通道,所以移动并不困难。 (问题是会通到外面的哪里?虽然也可以试着打开那里的门看看。) 唔,拉比莎用手抵着下巴,看着她所想的那扇门。给水塔由于位在圣园境内,门由看守圣园出入口的守卫兼任管理。因为在迦帛尔,没有会偷水或丢人异物之类不守规矩的人,在这个前提之下,门并没有一一锁上。 只要走过去应该就能马上到外面去才对,可是拉比莎不太想那么做。 (总觉得突然碰上追过来的札库罗的可能性极高。) 札库罗走出圣园之后,只要朝着可疑的方向前进,运气好的话,马上就会发现这里。太危险了。 (而且我也不知道镇上现在变成怎么样了?既然札库罗来了,那就表示『沙岚』也进城了吧……) 她感觉到被水精灵冷却的空气,从湿掉的衣服上面重新包覆住全身。 (不知道哥哥是否顺利逃走了。就算到外面去也很危险……黎度现在怎么样了呢?她知道取水的地方吗?突然被独自留下,她一定觉得很不安……) 拉比莎把注意力投注到塔外之后,发觉外面好像充满了危险的吵嚷声。实际上,水塔内部被厚墙覆盖,外面的喧嚣等等是传不进来的。 她往上看,中心部位是通风处,墙上到处延伸出工作用的踏板。几乎都是有棱角的扇形,踏板之间架了梯子。 其中一个位于三层楼高的宽大踏板上,里面有一扇门。 (我记得有连接外面防壁的地方才对,应该就是那个了。) 如果爬到围绕镇上的防壁上去的话,就能够将现在镇上的情况一览无遗,而且札库罗应该也不会一下子就找到她。拉比莎如此思索着,姑且以那里为目标。 她用视线探索较近的路线,跑向起始点的梯子之后,立刻开始往上爬。木制的梯子为了防腐和止滑而涂了树脂,所以手脚离开时都带有一些黏稠感。 (如果是不久之前的我,在这么昏暗又安静的水塔里,一定会很害怕,马上就跑出去。) 一边往上爬时,拉比莎忽然想到这件事。独自在黑暗的塔里,这种状况对拉比莎来说,是会让童年时的痛苦记忆复苏的讨厌状况。 可是,比起痛苦的记忆,现在的她更能回想起幸福的瞬间。 (因为杰泽特和我一起攀爬过。) 在迎接新年的曼纳,杰泽特强硬地牵起她的手,让她看到美丽的黎明景色。 从那之后明明没有经过很长的时间,但拉比莎却觉得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不知道他最近怎么样了……) 越过好几个踏板,拉比莎稍微休息了 一下,搓搓冰冷的指尖,接若再度往上爬。 抵达门的时间比她估计的还快。因为每一条梯子都没有很长,所以身体也没有很疲惫。一想到札库罗,她就有点害怕走到外面,但想让衣服快点干的心情略胜一筹,拉比莎立刻把手放在门上。 流进来的光让拉比莎眯起眼睛,她一来到外面,便看到眼前有一条搭在空中的狭窄通道。 她沿着通道潜入防壁的侧面,爬上又窄又陡的楼梯之后,头上出现了四方形的蓝天,微温的风马上吹过身侧。 好久没有感受到四周都没被墙壁堵住的感觉,拉比莎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呃,这里就在圣园旁边,所以……是南边的防壁吧。也就是说,正门在那里吗?」 拉比莎重新把身体朝向给水塔的方向,指着右边点头。 (总之,先往正门去,看看镇上的情况之后,再回老家……) 她一边在心里喃喃自语,一边暂且小跑步前进,离开了巨大的给水塔阴影之后,飘浮在空气中的异样喧嚣立即窜进拉比莎的耳朵。 「啊、这是,什么……!」 虽然那阵喧嚣从她一走出塔时就听到了,不过她看到眼前展开的景象之后,才初次体悟到那喧嚣的异样。 眼下是蠢动的群众。 拉比莎不太清楚状况,不过她知道那些男子几乎都在使用暴力。他们互骂互殴、互相抓住并用手指戳刺对方、成群民众包围少数的人…… (是『沙岚』的袭击吗!?) 才刚这么想,就听到不知何处传来的嘶哑大叫。拉比莎看了过去,矗立在圣园地上部分的建筑物屋顶上,倒着一名身披绿袍的男子。 他旁边有另一名持刀男子。看到绿袍男子倒下之后,就退入建筑物里。 (那里是和水利协定议会开会使用的……是上级园丁进出的场所!) 拉比莎直觉认定,刚才拿刀的男子是『沙岚』。他是挑选地点和人袭击的。 那么,眼下聚集的男子们是…… (虽然不太清楚,不过都是一般人吗?因为如果对方是『沙岚』,感觉马上就会被杀了。也就是说,是迦帛尔人之间的纠纷吗?还是迦帛尔人和外地人的……) 从远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她感到状况不妙。在r沙岚』引起的袭击背后,一般人开始发生冲突,而讨伐队也在镇外散布火种。 再这样下去,纷争会引来纷争、憎恨会引来憎恨,受伤的个人恨意会愈来愈深,战火想必会在罔顾原本的原因或事件的本质之下扩展开来。 (那样就正中伊拉斯的下怀了!那家伙就是要中央沙漠的人民互相残杀,开端即是把迦帛尔和『沙岚』的关系当成火种……!) 拉比莎的脑海中浮现静静地微笑的白袍男子,她紧紧握住拳头。 (得阻止才行!总之,普通人之间不可以再起纷争!) 她迅速跑到防壁上面,打算从最近的楼梯下去。 可是拉比莎才刚踏上第一阶,就吃惊地停下动作。 宛如燃烧般的红发。 红发主人鸢色的眼睛张得圆圆地,往上看着她。 「……喔喔。」 早一步打破僵局的是对方。 「我还想说从上面找应该比较快吧,没想到被我料中了。」 他边说边把手伸向拉比莎的脚踝。 「……!!」 在快被抓到时,拉比莎好不容易把脚抽了回来,就那样以倒下的姿势转身后,用连脱兔都折服的速度,开始往原路跑回去。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心跳快得不像话,她怕得无法往后看。 (对了,法纪鲁,呼叫法纪鲁!) 「跑得还挺快的嘛。」 札库罗的声音从比想像中还近的地方传来,拉比莎的胸口彷佛被钉入木桩一般疼痛。呼吸时喉咙发出宛如风吹过缝隙的声音,她发觉自己好像快哭了。 「……纪鲁……」 一边全力奔跑一边说话很难受。拉比莎拚命鼓动着干燥的舌头,再试一次。 「法、鲁!」 风没有出现的迹象。那是当然的,因为她完全无法集中精神。 「像这样追逐拚命逃跑的猎物的感觉,偶一为之也还不错。」 札库罗从喉咙发出的声音传了过来。完全被他戏弄了。可是拉比莎只能拚命逃。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死神以冷酷无情的模样降临了。 (为什么!?) 面对镇外的部分只有墙壁,前方的通道突然中断了。 从进出口出来后,还没去看给水塔内部,望向防壁上方的两人,立即目击到被红发男子追赶的金发少女。 「「拉比莎!」」 他们同时发出的叫声没有传过去,拉比莎一心一意地朝西方奔逃。 「糟了,那里是!」 萨允啧了一声跑出去,马上跟到他旁边的杰泽特问道: 「什么糟了!」 「那里在施工啊!防壁的修补工程!」 萨允一边拚命挥手,一边自暴自弃地大叫。 「那里有个洞,因为警戒着『沙岚』,所以最近打算修补!」 一边聪着一边看向前方的杰泽特也吃了一惊。蜿蜒向前延续的防壁,有一部分的确突然中断了。下面摆放着各种施工工具,土坏和土堆就在旁边。 (拉比莎……!) 眼前染成一片鲜红,杰泽特咬紧牙关加快速度。 他认为拉比莎的脚程很快,可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札库罗显然只是在玩。 她挑衅札库罗,通过泉水逃了出来。具备了机智、勇气和胆量。可是她是个女孩子。 自己明明想保护她,远离所有会让她感到害怕的事物。 (我真是差劲透了。)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他看到跑到终点往后回头的拉比莎。 「喂,那里有梯子——」 萨允急迫的声音掠过耳边。他看到拉比莎僵硬的脸。 那是张僵硬到快哭了,可是却又明白无法寻求任何人帮助的悲痛表情。 杰泽特跳了起来,蹬上堆积如山的土坏,以那气势攀上土堆。 大概有建筑物的二层楼那么高吧。还不够。防壁比那还高二倍。 尽管如此,仍比没有好。 「拉比莎!」 杰泽特喊出有生以来最大的声音。拉比莎张大眼睛。 「过来!!」 拉比莎看着张开双臂呼叫的自己,同时把手伸了出来。 她就那样以没有间断的动作,毫不犹豫地将身体投向空中。 「什……」 杰泽特听见札库罗惊愕的声音,但那也只有短短一瞬间,之后,周围的声音马上再度消失。 杰泽特接住拉比莎的身体,藉由直接滑下土堆消去冲击,然后立即站起来进入札库罗视野的死角,并转头看向萨允。 「救到了!」 接着,杰泽特紧紧抱着拉比莎,跑进中断处前方的防壁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目击全程的萨允愣愣地张开嘴巴,站在原地呆立了好一会儿。 他的手还抓住梯子。冷静下来之后,仔细想想,这个梯子要到防壁上面也太短了,而且就算够长,也无法保证对方会等到他爬上去。 不过,就算是那样…… (居然会想到在那一瞬间爬上这座土堆,接住掉下来的人。) 那个发想太奇怪了吧? 不只是那家伙,拉比莎也是。 (竟然 毫不犹豫地,从那样的高度,朝着一个人跳下来。) 那不是札库罗很可怕之类的问题,而是已经到了脊髓反射的程度了。 「什么嘛,根本赢不了啊。」 萨允不由得露出迷惘的眼神喃喃自语,然后回到了现实。 他提心吊胆地望向防壁上方,札库罗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他望向两人消失的防壁那里,那儿也没有半个人影。 (……不过啊,只要有那家伙在,一定没问题吧。) 萨允发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比想像中还信赖杰泽特,感到有点气馁。 不过,萨允马上抬起头,绷紧了表情。 「我有我的工作,我得向哈迪克报告拉比莎平安无事才行。」 接着,他开始朝原路跑了回去。 4.发誓 骗人。 两人份的脚步声响起,拉比莎一边跑着穿越防壁内部幽暗狭窄的通道,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 骗人。杰泽特怎么可能会这么刚好来救自己。 太完美了。无法认为这是现实。会是在做梦吗? 还是因为看到幻觉而跳下去,现在也仍在幻觉之中呢? 杰泽特牵着拉比莎的手跑了一阵子之后,把手放在装设在墙壁一角的简朴木门上。确认门内,看看背后,让拉比莎先进去。 (这里……是仓库,巡视防壁的人用的……) 不太大的室内乱七八糟地堆积着木箱和麻袋,角落有简陋的木桌和椅子,内面的墙上有采光的小洞。 杰泽特再度牵起拉比莎的手,拉比莎慌张地跨出脚步。杰泽特一绕到隔开房间前后的木箱另一边,就回头紧紧抱住拉比莎。 「呼哇!?」 吃惊的拉比莎发出奇怪的叫声。 拉比莎的身体为之一僵,环绕住她身体的手臂更加用力。 (咦?这个,已经可以当作现实了吗?) 心脏扑通扑通地倾诉着,拉比莎感到不知所措。退五百步来想,如果这是现实,那现实不是很不妙吗?因为在现实中——没错,有个问题。 (他说,他已经不喜欢我了……) 在塔拉斯伐尔即将分别之前,他的确说出了含有那种意思的话语。 他的内心某处有秘密。拉比莎感觉到那一定不是真心的,她虽然知道那个理由,但也无法因此抹去杰泽特说过的话。 打从那时起,拉比莎和杰泽特都没有见过面。 也就是说,两人的关系如果不从那时继续下去的话会很奇怪。像这样没有说话,只是用力紧抱,让拉比莎无法理解。 (他在分开后改变想法了吗?还是说他的想法没有改变,只是紧紧拥抱而已?啊,鸡道说,其实这不是紧紧拥抱之类的那种意思!?) 不然到底是什么意思呢?拉比莎慌乱地想着的时候,杰泽特的声音在极近的距离逗弄拉比莎的耳朵。 「拉比莎。」 光是这样,拉比莎的心脏就怦怦跳动,她屏住气息,几乎完全无法思考。 一阵子没听到杰泽特的声音,拉比莎的抗性似乎消失了。 杰泽特只是叫了她的名字,她的脸就一下子变热了。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意识地竖起耳朵。 想再多听一些,想要清楚地听到杰泽特的声音,想要他叫自己的名字。 还有,可以的话,希望他能说那都是假的。 当时所说的话全都是假的,不是认真的,所以拉比莎—— 「抱歉,骗了你。」 拉比莎不知何时闭上的眼睛突然睁开,她用全身聆听。 「那时候……分开时说的话。那些,都是假的。」 拉比莎紧张到手脚的尖端都在发麻。 自己现在果然是在幻觉中,做了一场称心如意的梦吗? 「我不能没有你。」 真的? 如果这是一场称心如意的梦,既然有这机会,那自己还想再多听一些。 「你若不在,一切就没有意义了。我想要你留在我身边。我……」 怎么办?说不定,接下来的梦,真的—— 「喜欢你。」 ——实现了。 拉比莎觉得胸口深处的某样东西,紧紧抱住了飞跃起来的心脏。 「我喜欢你,拉比莎。」 杰泽特说了第二次,令拉比莎的头晕了起来。身体好像轻飘飘地浮了起来。 ……啊,所以是那样吗?她突然了解了。 所以就像胸口深处的某样东西,杰泽特也紧紧抓住自己了吗? 「狠狠伤害了你,对不起。」 放松了手臂的力气,杰泽特悄悄抬起头。 「……我打算到死都不离开你,可以吗?」 明明刚才那么强而有力地呼唤,并且接住自己—— 然而那窥视着自己眼眸的脸庞,即使在幽暗中,拉比莎仍知道他露出不安的表情。 忍着不眨眼的拉比莎,喉咙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 「嗯……」 明明没有开口,只是静静地回应,眼睛却不争气地流下一行泪。 那之后又之后,溢出的泪水无法遏抑。 杰泽特再度扭拉比莎拥入怀里,拉比莎紧紧抱住他的胸膛抽抽噎噎地哭泣。 若是在这里,就算软弱哭泣也无妨,拉比莎如此想着放下心来,涌出更多泪水。 ……自己似乎把所有累积在心里的东西,随同眼泪一起释放了出去。 等拉比莎注意到时,眼泪和呜咽都已停止,她只是被杰泽特的手臂包围着。 两人不知何时坐在地上。拉比莎扭动身体抬起头,杰泽特把手肘靠在放置于地面的木箱上,一手撑着头,另一手搂住拉比莎的肩膀。 「对不起……」 杰泽特在等自己停止哭泣。她突然道歉后,他缓缓摇头。 「不,倒是我被你治愈了。」 「被我……?」 自己明明只是在哭而已,拉比莎歪着头,杰泽特凝视着她,徐徐开口: 「你啊,一阵子不见,又变可爱了耶?」 「……啊?」 拉比莎不禁发出非常讶异的声音。 杰泽特伸出支撑头部的手,捧起拉比莎耳朵上的头发。 「头发也变长了……」 杰泽特宛如自言自语般喃喃说道,并且不知为何把身子往前倾。 他的指尖触碰拉比莎的脸颊,拉比莎吓了一跳低下头,把手往前推。 「你、你在说什么啊!?头发当然会变长啊,因为我没剪嘛!」 杰泽特的胸膛被拉比莎推了一下,他突然停下动作。不久传来他轻笑的气息。 「真可爱。」 杰泽特一说完,轻易地越过守备,亲了一下拉比莎的额头。 (唔啊……) 内心的慌乱交杂,拉比莎再度被杰泽特的双臂温柔地拥入怀中,不知所措的拉比莎只能把脸颊靠在杰泽特的盾上。 「我从刚才就很好奇,这是什么?」 杰泽特拍了一下拉比莎的腰际,越过肩膀问了之后,拉比莎含糊不清地回答: 「辛、辛姆辛姆的嫩枝……刚才我去见辛姆辛姆之后,它给我的……」 「唔……」 杰泽特发出好像在想事情、又好像没有的声音,稍微沉默一下之后开日说: 「我也从约西卜那里拿到辛姆辛姆的护身符。他说可以再度遇见重要的人。」 接着他的声音变得有些高兴。 「我见到了。」 杰泽特用指尖梳着拉比莎的头发,爱怜地抚摸她的头。 拉比莎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跳太快了,她好不容易才在脸颊贴着杰泽特的情况下,紧紧抱住他的肩膀。 (怎……怎么办?明明不能再像这样下去……) 虽然头脑中心完全麻痹了,但另一方面也存在着一个催促头脑冷静的自己。 或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房间里面变得比刚才还暗。 时间一分一秒确实地过去了。因为外面的喧嚣传不进这里,所以这样待着就会不由得忘记了,不过事情还没有完全结束。 「……我有事想拜托你。」 杰泽特说话的语气十分规矩,可是他居然说出「拜托」这种可爱的话。 「你可以就这样躲到一个安全的场所去吗?」 拉比莎 咽了一口气,肩膀不禁颤抖。 「只要你等着我,不管你在哪里,我一定会回来。」 她像跳起一般坐了起来,看着他极为认真的表情。 被杰泽特凝视着,拉比莎不禁想要点头。可是,她用力忍住这股冲动。 那种说法太奸诈了。 「我办不到……」 拉比莎软弱地低语之后,杰泽特稍微垂下睫毛。他的语调变得有点生气。 「……如果你那么想的话,我也可以强迫你。」 「杰泽特是不会那么做的吧。」 拉比莎说出心中的想法之后,杰泽特差点脱口说出自己就是气那一点,他叹了一口气。 「我是认真的。」 「嗯,我也是。」 他们望向彼此。现在拉比莎已经完全离开杰泽特的胸膛,挺直了背脊。 「……我不想让你去危险的地方。」 「那一点我也一样。」 产生反效果了。被杰泽特那么说,拉比莎就更不能躲起来。 「为此,我明自我应该要做什么丁。为了不再让杰泽特遭遇危险,我明白现在的我所能做的事……和杰泽特的做法不同,可是能一起作战的方法。」 拉比莎伸出手,触碰杰泽特的刀柄。 「谢谢你保护我。你救了我……可是,我还是讨厌这个。」 或许会受伤——拉比莎如此想着,语尾发颤。她垂下视线。 「不管多么坏……都没有人应该被杀。就算对方说要杀人,我方也没有杀人的理由……我必须阻止这种残酷的事情。」 杰泽特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听着拉比莎说话。拉比莎继续沉重地开口: 「不过那只是漂亮话。我知道现实并非如此。不管再怎么费尽唇舌,就是会有无法彼此认同的人。札库罗就是那种人。他如果出现在面前就要逃,尽管知道那是错的,可是那错误只能推给像是你或碧姬那样的人。」 说出札库罗的名字,被追时的恐惧随即重返身上,拉比莎的背部有点发冷。 「我把错误推给选择了武器……不得不选择武器的人啊。一边说不能杀人这种漂亮话,一边把事情推给别人。因为我如果不那么做,就无法保护自己。」 拉比莎说话的时候,表情变得很悲伤。她觉得自己好像只是把没能力当成藉口而已。 「……是漂亮话啊。把讨厌的事情推给别人,自己却摆出一副廉洁清白的面孔。」 自己的低语很沉重,内心彷佛快被压垮了。为了甩开那股沉重,她抬起头来。 「可是,另一方面,我要拚命继续说那漂亮话。」 拉比莎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看着杰泽特的眼睛。 她的表情和他以前曾经半夜在床上颤抖的模样重叠了。 「你已经没办法说这种话了,所以我要代替你。」 拉比莎自然地伸出手,她用手臂环绕杰泽特的脖子,轻轻抱住他的头。 「……我要在拚上性命战斗的你身旁,拚上性命说着那些漂亮话。」 啪!她感觉到胸口有水珠滴落。 「我不要等待,我也要一起作战。所以,杰泽特你也不要再说等你回来什么的……」 拉比莎把脸颊靠近抱在怀中的头,闭上眼睛悄声说: 「……一起前进吧?」 难以雕开的温暖传来。 只要有那股温暖,就足以构成拚上性命的理由。 *  *  * 吵嚷的空气彷佛通过建筑物的外墙、通过黎度所处的房间墙壁、甚至通过胭脂色的长袍,直接传到她的肌肤上。 (有东西、在动……) 黎度集中意识,从蒙眼布后面观察周遭的光。一个、二个……每次提高集中力,之前看不到的光就会如同渗透一般出现,只是隔着墙壁效率果然会变差。她毅然站了起来,快速地走向她认为门口所在的方向。 「正巫女大人,请问您要做什么!?」 旁边的光动了,用着急的声音对黎度说话。黎度记得她不是迦帛尔人,而是纯粹的赫萨。好像是为了没有随从的正巫女,被命令作为照料者的样子。 不过那只是名义上,实际上是来监视的吧。 「我要到外面去。你不用跟来没关系。」 「不、不可以。您身为正巫女,不可以那么轻率。」 「你比我更接近星星的意思吗?」 黎度看穿她的意图而如此间了之后,女子沉默了。黎度摸索着找到门帘,走出房间。 (出口在哪里呢?建筑物的形状是……) 黎度停下来思考后,马上就有不只一人啪哒啪哒地跑过来。 「正巫女殿下,还没有到您醒来的时间。」 黎度听过这个声音。昨晚黎度唐突现身,擅自开始对迦帛尔人说教后,就是这名男子把她强押进房间。恐怕是相信伊拉斯的年轻祭司吧。黎度记得以前被硬带到集会场的时候,曾经在大火旁和他说过话。 他说话的态度虽然恭敬却有点瞧不起人,黎度不太喜欢他。 「你口中说着那种话,却已经起来了呢。」 「因为我有很多工作。很忙的。」 他的口气彷佛在说本来现在不是要应付你的时候。既然如此别管我就好了——黎度非常认真地发火了。 「如果想说教的话会提供场地,这可是你说的。那件工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当然正在准备。请您先暂时在房间等候。」 「我不是说我很急吗?」 「因为还有更紧急的事情。即使接近星星的意思,也不能说出任性的话。」 黎度把视线瞄向在他后面看得到的光。是照顾她的女子。她肯定一五一十地向他报告自己受到正巫女如此威胁。 黎度看到旁边还有另一个没有发出声音的光。虽然光芒比其他人沉稳得多,不过也是昨晚在恭敬却无礼的祭司旁边待命的人。反正也是一伙的吧。 (这样一来,根本无法前进……) 焦虑感愈来愈深。昨晚能说到话的占星之徒只有寥寥几人而已。如果他们能宣扬出去的话是最好,但照这个情况,他们被祭司哄骗的可能性很高。果然除了自己现身,和许多人直接说话之外,别无他法。 外面一样飘来了吵嚷的空气,黎度不认为那是一件小事。现在这个时期,迦帛尔镇上如果出现什么大动作,那应该和自己不无关系吧。 「好了,正巫女殿下,请往这里……」 手被抓住,黎度反射性地甩开之后跑了出去。 「啊、喂、等等!」 黎度一面听着祭司把礼貌全抛在脑后的声音,一面看着光的流动推测出口的位置。即使她知道光就是人类,可是她却不知道对方的体型大小,所以不断撞上来人。 「正、正巫女大人!?」 「为什么您独自一人……」 黎度一边被撞上的人用惊讶的声音询问,一边钻过追上来的光,逃跑得还算顺利。她虽然害怕在看不见的状态下跑步,可是她现在知道还有更可怕的事情。 (拉比莎,你见到杰泽特了吗?也听说我的事情了吗?) 黎度撞上某个人的某个部位,她抚摸着额头并再度迈出脚步。 (虽然我没有你那么有勇气,可是,我会试着努力。) 好像终于到外面来了。周围的光突然倍增。 (我会试着努力,让那大大的光芒再度出现……!) 黎度推开光芒走了出去,拉开嗓子大喊: 「大家听我说!我在集会时所下 的托宣,解释是错误的!」 周围有几人好像注意到她,她听到有人喃喃说着「正巫女大人?」的声音。 「命运之战什么的都是假的,沙漠之民彼此不需要起纷争。那是错的!」 黎度把脸朝向各处大叫着说。就她本人而言,那是她从腹腔底部集合了所有力量所发出的声音,可是以往过着沉静生活的少女的声音,要传到广大的训练场境内实在稍嫌薄弱。 加上她的身形矮小。即使认为好像听到哪里传来了女骇子的声音,但几乎没有人是稍微张望一下就发现声音来源是正巫女。 如果人口密度再低一点的话,或许会不一样,但很不巧,现在接受占星教义的迦帛尔人正大举涌进训练场。 受到『沙岚』的袭击,心中不安的人们来请求教义。也有另外一些人,是来组织自卫集团对抗『沙岚』或其他镇上的人。更有人主张应该马上把成为战力的讨伐队召回来。 几乎所有人的共通点都是相信命运之战,有点强迫似地深信既然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必须不畏死亡地作战才行。 没有一个人看到事情整体。在平常的生活中突然发生虐杀事件,集团成员开始起纷争,许多园丁从圣园逃了出来。若有人说是因为『沙岚』来了,就会如此相信;若有人说原因出在其他外地人的身上,就会认为原来如此。 所有的人都竭尽全力对付眼前的事态,没有听到少女的声音。 更别说他们不认为正巫女会在白天像这样混在一般徒里,独自扯开嗓门大喊。比起偶尔才会在集会场看到的正巫女,经常待在迦帛尔轻松回答问题的修正派人士,对他们来说才是身边值得依赖的人。 「镇定心神,接受命运。」 周围人墙面向的一名黑袍人正说着似是而非的话语。 「激战之后将有广大的平静造访。那就是均衡。你们都是世界的一部分,担负世界均衡的重责大任……」 「停止!不要煽动他们!」 戴着蒙眼布、留着橄榄色头发的少女,一边拨开人墙,一边拚命地朝那边露出脸庞。 「不要相信他!这根本不是赫萨全体的意见!这些人是修正派,是占星之徒里的极少数……」 「哎呀,正巫女大人。您白天起床,好像有点睡迷糊了呢。」 相对地,黑袍人用冷静的态度环视四周,呼叫着人墙背后的某个人。 「正巫女大人在这里,请快点把她带回房里。」 黎度察觉到背后有一道沉稳的光回应那句话接近过来,吓了一跳的她想要逃走,可是当她再度拨开人墙时耽误了时间,就被追上了。对方抓住她的肩膀,她只能被推着前进。 「各位,拜托,听我说的话!相信我!」 虽然黎度在被带出去时仍如此叫着,可是完全没有做出反应的光。 「欸,拜托你们,你们讨厌战争吧?不要因为是命运就放弃呀……!?」 太窝囊了,黎度流下泪水。 尽管宛如呼吁般说着话,但最清楚她的话没有说服力的人就是自己。不久之前还因为命运而放弃一切的傀儡,事到如今还能说什么。 受到改变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对其他人来说一切都没有改变。 有她在很方便,没有的话也不过如此。 如果她说出多余的话,只要抹杀掉就好了。不过如此。 四周尽是不认识的光。熟识的光不是伙伴。 不再接受操纵的正巫女,只有独自一人。 独自一人是活不下去的。 (对不起,拉比莎,我果然……) 眼泪从蒙眼布下方流了出来。自己怎么会如此软弱无力呢? (对不起,巴德,你好不容易才救了我……) 只有正巫女才做得到的事情,她却做不到。这样比没有用更糟。 (乌尔哈……!) 她十分怀念那用全力疼爱她、保护她的庞大存在。 即使在相同的状况下,不,即使情况变得更糟,只要有他在,就一定可以度过。可以相信自己不是独自一人,可以跑到天涯海角。 到了现在还像找藉口般想着那种事,黎度讨厌这样的自己。 (当时看到的光是错的。我才没有改变世界的力量……!) 就在她抽抽噎噎吸了鼻子且粗鲁地用拳头擦拭眼泪时—— 「给你。」 有人拿起她的拳头,让她抓住一块布。 是那个抓住自己的沉稳光芒。和印象中一样,他的声音也很沉稳。 对方发出很难称得上年轻的男性声音。年纪大概和乌尔哈差不多吧? 对方解释要黎度用那块布,黎度默默地擦去眼泪。就在她想顺便擤鼻涕时,她发觉布被什么东西拉着,这才猜想到那块布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你的长袍吗?」 「没关系。」 连鼻水也甘愿接受,一本正经的语气,让黎度有点困惑并放开了布。 「……你要带我回房间去吧?」 「我得到可以在祭司殿周围散步的许可,现在不回去也没关系。」 黎度不由得目不转睛地观察起男子的光。他在关心自己吗? 「我并不是想散步才跑出房间的。」 「我知道。可是那样的说法比较方便。」 (方便……) 黎度心想那真是奇怪的词。就像是为了黎度所做的特别措施。 「莽撞地说话是不行的,您必须找适合自己立场的方法来做。」 这次黎度吃了一惊,她凝视着男子的光。他说的不像是表面话。 「你能理解我说的话吗?你打算帮助我吗?」 「我们再走一会儿吧。」 他牵起黎度的手,在远离许多光芒的地方,再度开口了: 「乌尔哈死了对吧?真是遗憾……他是个好人。」 黎度吃惊地抬头看着他的脸那边。修正派居然会悼念乌尔哈的死。 「我是长久以来和乌尔哈有交流的人。您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如此说完之后,他说了一句简短的话语。黎度曾经听过。 他是担忧赫萨分裂的现状,为了保护正巫女而行动的乌尔哈的伙伴。 那和乌尔哈临死前告诉黎度,与那群伙伴们连系的暗语是一样的。 「我为了获得修正派的动态而潜进来。乌尔哈对我说『若有万一就拜托你了』。要我不要太拘束,和你好好相处。」 黎度说不出话来,看着旁边的光。 「作为一个父亲所能做的事情,他几乎都做不到。所以他要我尽量像个父亲一样对你说话、叫你的名字、听你的烦恼、该责骂时就要骂,并且保护你。」 他非常认真且平淡地说到这里之后,语调略微缓和。 「……可是,我不是乌尔哈。他虽然那么说,可是对你而言,乌尔哈是无法取代的吧?当然,如果你那么希望的话,我也会很高兴。我和你的父母是好友。我也曾经抱过刚出生的你,彷佛我真正的女儿一样。」 「我的父母……?」 「如果让你心情不好的话,我很抱歉。不过,乌尔哈把你托付给我了。」 黎度很难去怀疑那好像缅怀似地深深响起的声音。 「乌尔哈过世的现在,我就是你的随从……希望你能放心。」 如此说完,他在牵着的黎度手背上轻轻拍了二下。 虽然不像乌尔哈那样,但那也是既大又像是把自己包覆起来一样,令人安心的手掌。 (……我不是独自一人。) 虽然因为太过惊讶而还无法接受全部的状况,不过黎度直觉地感受到一点—— (乌尔哈,为了我留下来了。) 她感觉乌尔哈正保护着她。 乌尔哈在去世后仍担心着黎度,陪在她的身旁。 不是独自一人。 「给你。」 他再度让黎度抓住布,客气的黎度还是只用来擦眼泪而已。 「请您哭吧。因为您的年纪还很年轻。」 他这次手掌放到黎度的头上,黎度一边吸鼻子一边问道: 「年轻就可以哭吗?」 「因为等到您长大之后,就要像这样把长袍借给别人了。」 那个回答让黎度愣了一下,她边笑边放松脸颊。 「……真是个怪人。」 「乌尔哈也常那么说。」 胸口变得好温暖。能和其他人讲乌尔哈的事情,黎度很高兴。 「如你所说,没有人能取代乌尔哈。可是我希望你能叫我的名字,想和你说很多话。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一定要好好骂我喔。」 「我知道了,黎度。我还挺严厉的喔。」 即使他用温柔的声音那么说,也一点都不可怕。 和他商量过后,黎度改变了作战计划。以之前的失败为监,总之她要先让众人的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之后再采取行动。 「正巫女是经常带着祭司,站在高处发言的人」,依循这个建议,黎度试着慢慢地爬上训练场建筑的屋顶。 于是,之前的困难彷佛是假的一样,人们的注意力开始向自己聚集。 「那,那是正巫女大人!?她打算下托宣吗?」 一个人注意到之后,周围的人也都看了过去,那股浪潮往四面八方扩散。因为她身旁有一个表面上是修正派的黑袍人在,所以祭司们似乎也没有马上要把她拉下来。 第二项建议,「正巫女要有不食人间烟火的氛围,所以声音绝对不能激动,要使用有一点难、只听一次不会明白的字,指示未来而非现在」。 这还挺难的。黎度不知道有点难的字,听不懂的字黎度自己也不明白它的意思。没有办法,她开始搜寻记忆,想使用经典中的一段记载。 (有没有刚好合用的段落呢?可以用来指示今后的状况……) 黎度想到烦了,她把视线从蒙眼布后面投向远方,停住呼吸。 熟悉的光走近。 是太阳色的光。然后,在那周围有许多…… (那是……!?) ——光芒散播出去了。 那幅景象震撼了黎度。 大片光芒通过,接着那光芒寄宿在四周。光芒增加了之后,那道光再度前往其他地方。光芒逐渐扩大,不久,光的地毯在前后左右扩展,甚至扩及之前没注意到有人在的场所,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彼端。 所有光芒的模样都不同了,原本或大或小、或蓝或红、或闪烁或稳固、或聚集在一起、或只有一个离开。 可是那些光芒现在都拥有相同点。在闪耀的光辉底部,蕴藏了共通的温暖。 黎度看着那景象的时候,感觉自己宛如飘浮在空中一般。黑暗中有无数光芒。虽然现在在脚下,但如果那光芒转到头上,就是夜空的星光。 (星空,在地上。) 就在黎度出神地如此心想的瞬间,一切如同幻影般陡然消失。 眼下只有充满迷惘与不安的光芒,称为星空还嫌冷清。虽然数量有如星空一样多,可是欠缺光采,而且存在的区域受到限制。 (刚才那是、预知……?) 多么不可思议的美丽光景啊。黎度第一次看到。 那到底在暗示什么呢?黎度不明白。 可是如果那个预象实现了的话,她觉得幸福一定会到来。 她总是看到不幸的预兆,所以不想说出来,但如果是那个预象,她想告诉每一个人。 「黎度,你怎么了?差不多可以发言了。」 黎度的肩膀被碰了一下,她气势十足地仰望成为她新随从的男子。 「刚才,我看到预象了。地上简直就像星空一样……」 (像星空一样?) 黎度被自己说出的话吓了一跳,她的心脏激动地跳着。 像星空一样。像描绘出理想世界的、天上的星星一样。 那就是赫萨的教义。 (该不会……) 黎度的心中浮现一个想法。此时,呼叫自己的声音飞入耳中。 「正巫女大人!请给予我们教诲!」 是聚集在眼下的群众所发出来的。以那句话为开端,黎度听到好几个呼声传来。 「正巫女大人!我们该依循什么道路呢?」 「请让我们听听您的话语!」 听着那些声音时,黎度自然而然地下定了决心。她轻轻张开双臂,就像往常集会时做的一样,她用宛如唱歌一般的心情开始说出经典的一节。 「看哪,天上的星辰,既无太阳使人目肓,亦无全然黑暗的中空浮界。看个中真理,听无声之音,顺应时之旋律,舍声接纳自己吧……」 星之章第一节。写在经典最初的文章。也就是教义的基础,是民族先祖的正巫女最先记录下来的,最重要的部分。 要表现出刚才的预象,没有比这一节更适合的了。 (赫萨的目标究竟是什么,我已经明白了。) 她知道迦帛尔的一般徒和祭司们也专心聆听,她陷入了恍惚的感觉。 这才是真正的托宣。黎度首次有如此实际的感受。 感受到一个预象,有想要亲自传达的感觉,并使用适合的话语。 那是如果没有去看就看不到的预象。彷佛期望之后才首次获得。 (正巫女应该……我应该做什么事,我已经明白了……!) 此时,她在视野的一端看见了光。 黎度抬起头,领悟到那道光的真实面目,她开放嘴唇: 「——看哪!」 她将手臂笔直往前伸出,以食指指向那道光的方向。 「天上的星辰!」 在她强而有力的声音与动作引导之下,人们一起朝向背后。 除了接受占星教义的人之外,其他迦帛尔人的集团也面向那里。 「看个中真理,听无声之音!」 太阳色头发的少女也混在其中。她发现黎度后,小跑步过去。 「舍声接纳自己吧!」 黎度说到这里,自己下达了原本要由祭司做出的解释。 「听他们的话!预象显示希望就在他们之中!」 群众发出几乎撼动训练场的喧哗。太阳色的光在人群中穿梭,跑到黎度站立之处的下方。 「黎度~!」 「拉比莎!我明白了!」 弯曲膝盖,黎度把手放在屋顶的地板上,将身子往拉比莎的方向探出去。 「我明白自己应该要做什么了。都是多亏了你!因为你带着我来到这里!」 「啊?你说什么?」 好像因为周围的喧哗声,拉比莎听不清楚黎度说些什么。 「多亏、有你!」 「※有很多钱?抱歉,我听不清楚!」(译注:「有很多钱」,音似「多亏有你」。) 不知为何,拉比莎的声音直接传到了黎度这里。 拉比莎似乎很快就放弃去听懂黎度说的话,她开始自己开口说: 「那个啊,我和理解事情的人一起过来说明了!总之,我想避免一般人彼此冲突!所以 ,就把迦帛尔交给那些人吧!」 拉比莎好像有点累,她停顿了一下,再度叫着说: 「我打算飞到讨伐队那里去!黎度,你不要紧吗?」 「我不要紧喔,拉比莎!我也有伙伴了……」 「啊?※你很难不要?」(译注:「很难不要」,音似「也有伙伴」。) 这样没办法沟通,黎度闭上嘴巴,稍微想了一下,突然将双手往上举。 她在头上比出一个大大的圆形,点了好几次头给拉比莎看。 「啊,你不要紧吗!那我就放心了,我去去就回来。谢谢你,黎度!」 领悟彼此的意思之后,拉比莎留下雀跃的声音离开了。 「拉比莎真是的。要道谢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黎度不禁用发愣的语气喃喃自语,她站起来之后,新的随从问道: 「刚才那是你的朋友吗?」 「嗯,她叫做拉比莎……是我最好的朋友。」 黎度点了一下头,在话语的最后稍微客气地补充之后微笑了起来。可是她察觉到背后出现她不太欢迎的光,表情立刻变得僵硬。 「——你也太恣意妄为了吧,我才稍微不注意而已。」 在气息粗暴、头发蓬乱的状态下,那个恭敬却无礼的祭司登上了屋顶。 「因为正巫女大人希望能把获知的预象尽早传达给所有人……」 随从紧接着插嘴进来,但祭司只是瞄了他一眼,没有理睬他。 「既然要散步的话,就走到更远的地方好了。您知道迦帛尔南边有一个叫白岩的丘陵地带吗?我把您和那边那个愚蠢的家伙一起送到那里去吧。」 「那个丘陵地带有什么?」 「某个人在那里等着您,因为现在的迦帛尔无法安静地谈话。」 祭司用冷淡的语气说完之后,黎度的脑里马上浮现一张脸孔。 身穿白袍的年轻祭司。不管是好是坏,都为自己的人生带来极大影响的男子。 「黎度……」 从眼前传来担心的声音。虽然有一瞬间黎度犹豫了,但她马上下定决心。 「我去,带我过去吧。」 「这是已经决定好了的事,我并没有在征求你的意见。」 黎度跟在这个最后连礼貌都没有了的祭司后面,跨出脚步。 「……不要紧吗?」 随从小声地悄悄问道,黎度点头,也小声回答: 「嗯。因为我有和他谈谈的必要。」 不能逃避。自己有应该做的事。 黎度抿住嘴唇抬起头,以自己的意思往前进。 *  *  * ——飞到、讨伐队那里去。 拉比莎做出这个决定,是在她从杰泽特那里听到黎度和其他伙伴的动态,且和在一般民众阶层活动并传播真相的艾雪他们平安顺利地会合后。 『沙岚』的虐杀乍看之下像随机杀人,其实是依循着一个目的。该说不愧曾经身为盗贼吗?塔拉斯伐尔的势力早就察觉到那件事,他们对周围的迦帛尔人耐心嘱咐说,不要随便用武器对抗,让他们去当沙岚的对手。 就算迦帛尔人没有实战经验又软弱,『沙岚』也不可能做出歼灭人数是自己好几倍的迦帛尔人这种愚蠢的计划。『沙岚』要占星之徒在袭击的背后煽动一般人对立,打算藉混乱掌握镇上的机能。 虽然不是所有的人都完全了解这些事,总之他们好像明白了「自己不能拿武器」以及「不要相信占星之徒比较好」这二件事。打算以自己这些人的手恢复平静,这个形势逐渐高涨起来。 迦帛尔人本来就很爱好和平又温和。与其要他们「拿起武器」,「不可以拿武器」的说法还比较容易被他们接受。如此决定之后,要做的事就只有一个,就是像平常一样地对谈。 手中拿着辛姆辛姆嫩枝的拉比莎如此高声呐喊,之前迷惘且优柔寡断的人,一面倒地倾向对话的做法。看到那样的结果之后,拉比莎确信了。 迦帛尔果然是辛姆辛姆的城镇,而且辛姆辛姆是会使人心互相倚靠的圣树。 它带来的不只是水而已。 (人们会聚集过来,在辛姆辛姆旁边,人们不会起争执……) 不管是认为不能够起争执,或不想起争执也好。 因为只要去想,就会变成真实。 避开刚引起大规模混乱的大马路,拉比莎抄捷径朝正门而去。除了奋发起来的人们之外,其他人好像反而都害怕地躲在家中,周围没有任何人影。 正当拉比莎这么想的时候,她看到一个小男孩孤零零地站着,她张大了眼睛。 小男孩背靠着家门,一声不响地盯着脚边看,好像在等待什么。 「你怎么了?现在到外面来很危险喔,进去家里比较好。」 拉比莎跑过去,弯下膝盖,把手放在少年的肩膀上,窥视他的脸。然后少年自言自语说: 「父亲和哥哥……」 「啊?」 「他们去打仗了,我在等他们回来。」 拉比莎不禁回头看向背后,她注意到应该和这里相隔了好几条街的大马路。 「……呃,不过啊,那也可以回家等啊。你的母亲或其他家人呢?」 「不在。我小时候就死了。家里没有其他人。」 拉比莎听了之后明白了。他因为讨厌待在空无一人的家中,所以才在外面等。 「可是……你要把家里保护好,这样父亲和哥哥才会放心吧?」 「我不知道。他们说为了保护迦帛尔,现在应该要打仗。其实我也想去,可是他们说我太小不行,所以没带我去。」 (父子都被占星教羲感化了啊……) 拉比莎叹了口气,把辛姆辛姆的树枝拿给一脸不甘心的少年看。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少年笔直盯着看了一会儿,突然神采焕发地回答: 「辛姆辛姆!我曾经和父亲一起去看过喔!」 虽然现在必须事先申请和许可,不过原本只要不过桥,一般人也可以进入圣域。只是最近圣园被禁止进入了。 「你真的也想去打仗吗?你喜欢现在的父亲和哥哥吗?」 拉比莎把树枝拿给少年看,同时提出问题。他非常犹豫,之后用胆怯的语气说: 「我很怕……」 说谎的话,辛姆辛姆就会枯萎。每个迦帛尔的孩子都是在这句话之下长大的。 「嗯。就连辛姆辛姆啊,都觉得那样真的好可怕,好讨厌喔。」 拉比莎说着,拔下一片叶子,放在少年手中。 「可以在旁边陪着它吗?因为它很害怕,请你回到家里保护它喔。」 少年张大眼睛端详着那小小的淡绿色叶子,不久他大大地点头。 「谢谢,就麻烦你了。」 拉比莎站了起来,把手放在少年的头上道谢后,他像是觉得有点刺眼似地抬头看着拉比莎。就像刚才看着辛姆辛姆的叶子一样,少年凝视着拉比莎的脸,腼腆地低语: 「好漂亮。」 「嗯,很漂亮的叶子吧。虽然我想过几天就会变成茶色枯萎了,不过你不用在意。因为那表示辛姆辛姆的精灵已经完全放心,回到自己的本体去了。」 拉比莎立刻如此补充说完,看着他走进家里,向他挥手说再见之后,拉比莎再度跑了起来。得快一点才行。 (不只那孩子而已,应该还有更多人是这样。) 其中也有家人参加讨伐队的家庭吧。拉比莎一边跑,一边无意识地在怀中摸索。从里面摸到一个 粗糙的兽皮纸触感。 那是圣园园长所写的,中止派遣讨伐队的命令书。 (只解决迦帛尔里面是不行的,必须连同外面一起结束才行。) 以最明白易懂的形式,招致其他村镇人们反感的,就是讨伐队。能在对话里明确说出「中止讨伐队的派遣」是最理想的。「打算中止」这种说法就弱了。事实上,若不那么说,只会被认为又在说谎。 把那份命令书拿到和丈雪等人会合的拉比莎那里去的人,是萨允。园长在做出派遣许可的时候,好像也一起写了中止命令书。中止命令是圣园园长的独断作为,而派遣许可则是和过激派的交易。 因此监视园长的视线变得很严,虽然园长在此之前无法采取主要行动,但终于可以将事情托付给为了恢复圣园秩序而开始奔走的哈迪克,哈迪克再派萨允把命令书送到拉比莎那里。 至于为何要把命令书送到拉比莎那里,理由只有一个——讨伐队已经到了遥远的地方,能够马上追上去的人,只有拉比莎而已。 (幸好我有风之伊弗利特附体,可以像这样使用能力,真让人高兴。) 萨允虽然担心地说要和拉比莎同行,但拉比莎拒绝了。载运人数一变多,拉比莎被夺走的生气量也会增加。她希望尽量不要消耗自己的生气。 杰泽特则是——一句话也没说。 他甚至不在附近。杰泽特和塔拉斯伐尔的势力、拉比莎和迦帛尔的势力都有很多事情要办,十分忙碌。和艾雪会合之后,他们一直保持着距离。 不过,拉比莎要经由黎度到讨伐队那里去,杰泽特也到了要去对付札库罗的阶段,因此他们的眼神一度交会。 刀和辛姆辛姆的树枝。带着对比鲜明的物品,夜与太阳交错。 然后他们几乎同时转过身,朝各自要去的场所跑去。 (一定要完成。) 拉比莎从衣服上面悄悄触摸胸饰,在口中低语。 (要让世界变成,不用和喜欢的人分离的世界……) 接近正门了。 拉比莎没有在街上立刻呼唤伊弗利特是有原因的。在最后一次呼唤之前,她有一个无论如何都想见的人……应该说是一尊像。 这就是最后了。她想先向他报告这件事。 (这件事结束之后,我就不再呼唤伊弗利特了。) 从她在地下都市知道伊拉斯的企图时,这个决心就慢慢加深。 (为了不要忘记,我要向你发誓。为了成为我一辈子的训诫……) 拉比莎从捷径飞奔出来,跑向正门。 突然,背后传出如同裂帛一般的尖叫。 (咦?) 拉比莎吃惊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弯曲的银色刀刃马上映入眼帘。 持刀男子抓着另一名男子的衣襟,正要笑着劈开男子的身体。 「『沙岚』!」 拉比莎大叫,不加思索地倾斜身体准备冲向那里时,一阵大鸟振翅的声音飞进她的耳中。 紧接着,一个茶色的影子掠过眼前。在拉比莎吓一跳后退的同时,听到一个闷闷的打击声,以及人类的呻吟声。 茶色的影子画出一道弧线迅速飞向空中。是老鹰。 当拉比莎的目光转向前方展开的景象时,情况变得和刚才完全不同了。 持刀的男子倒在地面,被一个带着棍棒新登场的魁梧男子踩在脚下。 老鹰停在那名男子伸出的左臂上,铁锈色的左眼微笑地看着拉比莎。 「你还是一样,那么容易冲动。」 「杰……杰克斯!?」 拉比莎高声叫了出来,彷佛配合她似地,玛莱卡也发出叫声。 「为什么……你不是往塔拉斯伐尔去了吗!」 「我是往那里去了,不过途中与我们的族人会合后又回来了。来做生意的。」 杰克斯不知从哪里拿出绳子,一边在转眼间把『沙岚』的男子绑起来,一边如此说道。捡回一命的男子草草道谢后,早就不知逃到哪儿去了。 短暂的惊讶过后,拉比莎的胸口逐渐涌出喜悦。 「你、你是来帮我的吧!?谢谢你,你真的帮了……」 「别开玩笑了,就说是来做生意的了!你有在听别人说话吗?」 拉比莎才刚开口道谢,背后就被膝盖伴随着带刺的语气顶了一下,拉比莎赶紧回头。黑发的女族长在她背后双臂环胸,冷淡地抬起下巴看着她。 「在这个生活艰苦的时代,只有你这种头脑不清楚的家伙才会真心发挥互助精神。争取到的市场得靠自己的手来维护,咱们的生意可是很难做的。你随便感激一下就要我们免费服务,实在是麻烦至极。你可以注意一下自己的发言吗?」 「碧姬!」 「谁说你可以叫我的昵称了!?」 严厉地吊起眉毛一脸怒容的碧姬往左右看去,跟着看向四周的拉比莎慌了起来。因为出现了好几名带着武器,似乎不怀好意的男子。 「你们这些混蛋少瞧不起人了!」 从对方用焦躁的语气说这种话来推测,他们大概是看到一名伙伴被绑起来,所以才聚集过来的吧。看到他们的模样,碧姬高兴地低喃道: 「哼哼,这就是所谓的顺藤摸瓜吧?省掉找人的工夫,真是轻松愉快啊。」 碧姬手擦着腰,挺起胸膛太声说: 「你们这些家伙,我要上了喔!每一个盗贼都是钱,我会抱着感谢的心,好好践踏你们!」 因为她这番话,四周涌起了一阵不是欢呼也不是怒吼的声音,不知何时在街上散开的族人已开始行动,转眼间战斗就开始了。 「喔呵呵呵呵!是宝山呢!」 用手背掩着嘴巴,十分开心似地高声笑完后,碧姬再度看着拉比莎。 「你很碍事耶,让开。人家开始工作时乖乖走开是一种礼貌。」 「咦?真的?那我得乖乖去找个地方睡午觉才行。」 「我的工作就是叫你去干活!你真的想被我杀了吗?杰克斯!!」 碧姬对探头过来的杰克斯大喝一声,继续用那骇人的表情说: 「顺便说一下,那个吟游诗人小男孩,我没有带他过来。为了散布『沙岚』并非义贼的事,我叫他和几个族人去各地巡回表演了。」 「啊,你是指亚里耶吗?」 「就算是那个小不点,也在做他能做的事。你还不快点去做你的工作!」 被碧姬用食指指着,拉比莎自然地绽开嘴唇。 「嗯,谢谢你!我这就去!」 「我不是说过别乱道谢了吗!?」 「晚点见罗,拉比莎。」 碧姬狠狠踢了从旁边冲过来的盗贼喊道。若无其事地和她背靠着背,守护后方的杰克斯,微笑着瞥了一眼拉比莎。 拉比莎笑容满面地对两人举起一只手,这次真的往正门奔去。 (来了很厉害的伙伴,迦帛尔一定没问题的……!) 拉比莎在心中喃喃说着碧姬要是听到了又会生气的话,转身面向白色巨像。 那是面向东方、微张没有舌头的嘴巴,伫立着的古代精灵使的雕像。是建造了沙岚之镇,架构现今迦帛尔基础的祸首。 虽然他犯下错误,可是现在的拉比莎能够想像,他一定是因为得到了伊弗利特的力量,而产生了许多苦恼吧。 「人类一定不能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吧……」 抬头看着他的脸,拉比莎感慨地点头之后,闭上眼睛,轻轻张开双臂。 「我向你发誓,古代的精灵使啊。这次的事件,是我最后一次 依赖伊弗利特了。」 他穿越漫长的时光告诉了自己。若是如此,就必须发挥作用。 拉比莎感受着风,深深呼吸,集中精神,让心灵充分平静下来之后—— 「法纪鲁。」 她喃喃呼叫那个名字。 没多久,周围的风凝聚起来,变成一团带着些许暖意的空气,缠绕在拉比莎身上。 『汝叫吾吗?契约主。』 「是我叫你。可是今天在说出我的愿望之前,我有一个提议。」 拉比莎先下手为强似地快速说完,用强硬的姿态说出她的提议: 「每次你实现我的愿望时就收取我的生气,那样太费事了,这回可以最后集中来一次吗?」 片刻的沉默降临。 『换言之,汝希望不管呼叫吾几次,都不会倒下,是这个意思吗?』 「唔,你为什么会知道!……呃,那样也没关系啦。怎么样?你接受吗?」 这个伊弗利特的个性不太好。好像不谨慎一点就会被见缝插针,所以拉比莎硬是摆出傲慢的语气问道。其实这种事情应该要用恳求的才对。 (因为飞到讨伐队那里去,不见得可以轻松地把事情解决掉。) 如果只是过去和回来而已当然没问题,但问题就在于如果遇上其他需要仰赖伊弗利特力量的场面,今天就没有闲工夫倒下了。 『要吾接受也行。不过期限只到日落为止。在那之前,不管汝呼叫吾几次,吾都不会取汝的生气。不过,日落那一刹那,吾就会把到那为止的份量全部取走。那样或许会有生命危险,尽管如此也可以吗?』 风之魔物用饶富兴味的口吻确认。 『若在一般状况下,因为会倒下,所以身体会自然地控制不过度使用吾之力量。要是撤掉那一点,当然会伴随其危险。尽管如此也可以吗?』 伊弗利特叮嘱似地问了之后,拉比莎有一点害怕。她稍微思考了一下。 (午睡的时间早就过了。虽然天还很亮,可是也差不多快到傍晚了。这样一来很快就会日落,怎么办呢……) 「到明天早上之类的不行吗?」 『若是如此,此事取消。』 「不、不不不,等等!我……我知道了。就到日落为止……」 只能妥协了。勉强点头后,法纪鲁心情很好似地继续说: 『那么,关于这个新契约,吾之条件为……』 「咦?什么意思?你的条件就是到日落之前吧?」 『汝在说什么啊?刚才从头到尾都是关于完成汝的希望。为何吾得一无所获,只亲切地将取回生气的时间往后顺延呢?』 法纪鲁的音调一下子变得惊愕。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 「我听。条件到底是什么?」 『这项新契约解除之后,意即今日日落以后,汝再呼唤吾,使用吾之力时,当愿望达成之际,吾将收受魂魄而非生气。』 「咦!?」 拉比莎不禁用失常的声音叫了起来。 『若无法接受此条件,先前之事取消。』 如果看得到伊弗利特的模样,祂现在应该正露出奸笑吧。 声音听来就是如此。 「你……」 拉比莎握紧拳头,对看不见的魔物低声问道: 「就在等这个时候吗……?」 魔物没有回答,只是露出冷笑。 喜好阳气的伊弗利特,以及喜好阴气的撒旦。有黑暗印象的撒旦令人畏惧,容易被当成不好的存在,但其实两者的本质相同。 打从一开始,訑们的目的就是要夺走人类的灵魂吧。不过,如果突然就说要灵魂的话,大多数的人类都会拒绝订定契约。所以一开始是收取生气,再一点一点进行。 当契约者习惯使用人类之外的力量,使得依赖变成理所当然,且变成以此为前提来生活之后,她们就会估量在无法拒绝的状况下,慢慢提出灵魂的交易。 这就是那些家伙的手法。 『意下如何?吾二者皆可。』 听到伊弗利特满不在乎的声音,拉比莎瞪了周遭一眼,开口说: 「好吧,我和你订契约。」 反正这件事情结束之后,拉比莎打算不再呼叫祂了。虽然她不喜欢被套上冒着生命危险的枷锁,但她并不害怕。 『那么契约……』 法纪鲁重新叙述彼此的条件。钜细靡遗地确认之后,拉比莎点头。 「我同意。马上开始第一个愿望,带我到讨伐队那里去!」 『小事一桩……』 风轰轰地低吟,拉比莎的身体飞向天空。 (在日落以前,一定要把事情解决。) 带着无比坚定的决心,拉比莎的影子往东方伸长,同时开始越过沙漠大地。 5.点与线 天空中的光球缓缓西倾,慢慢开始策画改变大气的颜色。 不只是大气而已,白岩丘陵也一样随着时间迁移而改变衣着。 白色是最容易受到影响的颜色。如果不定睛凝神,会分不出哪边才是真的。 这名男子也是。 从蒙眼布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黎度想起记忆中他的模样。 他喜欢穿着白色,是因为不希望别人知道真正的自己吗? 「好久不见了。您的精神似乎很好,实在是太好了。」 黎度听到温柔的声音,伊拉斯动作的气息传了过来。 他要伸出手吧?那感觉和平常一样,所以黎度知道,她也伸出手。 「……可以稍微边走边聊一下吗?」 黎度点头后,右手被牵起并轻轻往前拉。黎度配合着对方的动作往前走。 感觉很奇妙。自己后面有二道光。无礼的祭司和新的随从。两人沉默地,分别跟在各自的主人背后。 然而,黎度却无法在右边看到任何光或黑暗。 明明牵着自己的手走着的人现在正在那里,黎度却什么也看不见。 他很善于隐藏自己的心。因为从以前就是如此,所以黎度都不太注意,不过重新想想,她发觉那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 就算目箭在旁边的其实不是他,现在的黎度也无法判断。 这是一个可以和任何人交换的人。说得极端一点,就是如此。 就连乌尔哈,黎度也常常在偶然间看到一瞬间的光。像这样持续隐藏内心生活着,不会很难受吗? 「您在迦帛尔好像很活跃呢。」 伊拉斯说话的语气并没有带有责备的感觉,黎度也努力平静地回答: 「我只是做了身为正巫女应该做的事。」 话才说完,后面就有人用鼻子哼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 「真伤脑筋耶。正巫女居然自己做出让一般徒困惑的行为。」 他发出像是在说「哎呀呀」的苦笑声,那道声音比起无礼的感觉,更发挥出让黎度觉得自己是个孩子的效果,但黎度毫不退却。 「伊拉斯,你的目的是什么?」 宛如对抗一般,黎度始终保持平静的声音问道: 「根绝中央沙漠的人民,就是修正派的目的吗?那真的办得到吗?」 「因为不做就不知道,所以我正在做啊。」 如果看得到伊拉斯的脸,他大概正露出沉稳的微笑吧。伊拉斯用让黎度如此猜想的语调回答: 「您不觉得,这个沙漠的人很多吗?如果赫萨被赋予的任务是管理这片土地,就应该将规模保持在能够管理的程度。认清自己的能力。」 「原来如此,那就是修正派的目的。若是如此……那你呢?」 黎度断然抬头,望向隔壁看不到光的男子。 「那你自己的目的是什么?伊拉斯。」 沉默降临了一阵子,风钻过他们之间,两人的长袍随之飞舞。 不久,伊拉斯的喉咙微微发出声音的感觉传给了黎度。 「我,是修正派的总裁。」 「是啊,可是我不认为你的举动是为了赫萨。」 大概是接受到了什么信号,后面的两人停住脚步,伊拉斯稍微往前走一段路后也停了下来。当然,黎度也随之停了脚步。 「真难得,这不像您会说的话呢。」 「在最近这短短的时间内,我得知丁很多事情。之前的我太愚蠢了,只做别人要我做的事,从来没有自己思考过。我发觉那样是不行的。」 黎度停顿了一下,伊拉斯催促她继续往下说: 「您那想法有什么根据?」 「你先是创造了修正派,分裂赫萨;然后传授迦帛尔人假的命运说,让他们自我毁灭。这二者都不是为了赫萨啊。」 「是吗?」 「是的。知道真相的沙漠之民不会原谅我们吧,而且那会是认真的愤怒。我们将再度从中央沙漠的舞台上消失以自保。可是,即使回到星都,一度分裂的民族是无法轻易地回归原状的。」 「根本不用自保也没有关系吧。」 伊拉斯用毫不在意的语气,丝毫不受影响地说: 「只要战斗就行了。如果真的相信命运,就要遵从星星的指引。」 伊拉斯若无其事地流露出轻蔑的神色,这让黎度吃了一惊,她不禁竖起耳朵倾听。 「你说之前的自己很愚蠢吧?说你自己从来没有思考过。如果用那个理由来说的话,几乎所有的赫萨都是笨蛋。不只赫萨,中央沙漠的人民也是。只要给他们一个框框,他们就不会抱持任何疑问,在里面享受平静的生活。」 黎度虽然还是一样看不到伊拉斯的光,但他的模样和以往唬弄对方的说话方式不同。 「框框里面有规则,有应该相信的事物,和应该排除的事物。能否不加批判地接受那二者,决定了能否进入那个框框。不能进入的人,只能继续旁徨,寻找适合自己的框框。或者只能谦卑地抹杀自己。」 黎度感觉到伊拉斯哼笑了一下。总觉得那是带有自嘲意味的笑。 「在内部出生的人很幸福。可以不抱持任何疑问地相信事物。」 (伊拉斯……?) 黎度感觉到相牵的指尖僵硬了,不知僵硬的是自己的手指,还是伊拉斯的。 「……如果你怜悯以往愚蠢的自己,黎度,那你也必须要怜悯那些将你供奉为正巫女,让你左右自己命运的所有赫萨。」 从声音的方向,黎度知道他把脸转向自己。 她吃惊地颤动肩膀,不由得垂下头。那是她的霸点。 只因自己是毫无能力的傀儡,就牺牲了许多人的生命吗? (……不行,现在不能怯懦。正因如此,我才要改变……!) 「我的确认为现在的赫萨很可怜,因为他们忘了教义的真正意义。」 黎度使劲抬起下巴,将脸朝向正前方,承认伊拉斯的话正确无误。 「可是,不要紧的,我会教导他们给你看,因为我能够获得与那相关的预知。」 「预知?显示出教义的真正意义吗?」 「嗯。我看到了喔,伊拉斯,散布在地上的无数星星。」 黎度静静地点头,心中浮现出当时看见的景象。 「星星表达出理想的世界……那不是骗人的。最初的正巫女,一定是为了把自己所见的事情简单明了地传达出来,才会那么说。可是,经过了长久的时间,却只留下字汇表面上的意义。明明真正重要的事物,是在这片大地上。」 黎度一边说着,一边在无意识之下,用左手指向自己的周围。 「不要只看遥远的星星,更应该要和周围的人说话。只要敞开心房谈话,光就会传播出去。那会成为人类的力量。传达出这件事,才是身为正巫女的真正任务。」 「……真想不到。你真的在短时间之内,思考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事情呢。」 与其说是佩服,伊拉斯附和的语气更像是扫兴,他若无其事地泼冷水: 「可是,保守派好像已经不承认你是正巫女了喔。」 「那是当然的。之前的我,不是正巫女。」 黎度彷佛要振奋自己似地挺直背脊,以明确的口吻回答: 「现在的我才是真正的正巫女。」 *  *  * 紧张的空气沾满沙尘,在周遭蔓延。 在最前面率领队伍的男子每隔几十秒就啧一声,同时瞪着隔一段距离挡在前方的男子。 可恶,现在是怎样?偏偏在本日的最后行程发生这种事,可恶、可恶、可恶! 男子了解了状况,在心中反覆咒骂着在故乡迦帛尔很少出口的恶言恶语。 也就是说,对方为了挡住他们,在这里设下埋伏。 自称义贼,站在穷人那边,策画了掠夺资产家与迦帛尔镇的行动,因心怀不满而闹事的集团——『沙岚的后继者』。为了揭发那些犯罪者,给予其他村镇安心感,毅然派遣出来的讨伐队,偏偏中了那些村镇设下的圈套。 何等野蛮、愚蠢、卑鄙且思虑不周的轻率举动! 不管如何自称义贼,『沙岚』都是确切的盗贼。那个现在改名为塔拉斯伐尔的强盗集团,那个镇也一定和他们有关。人们都被骗了。 因为其他城镇不像迦帛尔这样洋溢文化,拥有高度的教育水准,所以人们会无知愚昧到只要有钱可拿就轻易受骗,不!在某种意义上算是纯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正因如此,所以自己一行人才像这样从圣地出发,做出像到各地巡回的行为,努力进行敔蒙活动。 但对方却像是在说这行为烦扰至极,而拿着武器埋伏,封锁自己的去路。到底是怎么回事?状况太混乱,男子的眼角发热,几乎要流泪了。 这也是辛姆辛姆恩泽的一部分,我们的沙漠邻人啊,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或许『沙岚』给予你们财富,可是他们不会给予你们心灵啊。 现在尽管辛苦却简朴地生活,做好万全准备等待辛姆辛姆使者的到来,那才是沙漠之民喜悦的使命,你们为什么不明白呢…… 「可以请你们回去吗?如果带着那么夸张的装备进入镇上的话,地面会下沉的。」 像是对方大将的男子佣懒地说着。 从各处聚集而来的男人们,在他背后带着武器成排并列。在他们后方的更远处,看得见是自己应该要前往的城镇。 讨伐队也和他们一样并列着,但装备一看就和对方不同。所有人都穿戴崭新的皮制胸甲、护臂与护腿,半数的人带刀,另一半携带弓箭或长枪等武器。 如果将刀拔出鞘,刀刃上应该没有一点脏污,也没有重新锻造过的痕迹,而且会发出闪亮亮的簇新光芒吧。所有的人都骑着训练有素的温驯里固。 讨伐队和只是穿着身上的衣服,聚集了到处收集来的武器与人员的他们差别太大了,也难怪大将会有荒谬的感觉。竟然有这么多钱可以浪费,他完全不明白所有的人都必须拥有相同装备的理由。 「你们完全不明白中央沙漠的现状!」 像是讨伐队队长的男子,突然用郁闷的声音叫着。大将忍不住皱眉。 「我们正在进行命运之战!可是,要投奔哪一个阵营,完全由个人决定!当然一切都是伟大的星星的意思,迦帛尔将制止激烈的战争,再度获得广大的和平,此为不证自明之理!正因如此!为了尽可能延纳人民进入我方阵营,如此脏污自己双手亦在所不辞……」 队长就那样开始热切地说起话来,那模样让场面一下子变得非常尴尬。大将不禁往后退,退到数步之外。 「喂,那家伙怎么了?是变态吗?」 「据说迦帛尔的家伙迷土了危险的宗教喔。」 「他们不论到哪里都进行奇怪的演说,有人批评说那个很罗嗉……」 「这些家伙真是麻烦死了……」 就在大将和后面的伙伴窃窃私语的时候— 一个钝音从旁边传来,一名伙伴发出惨叫声。 「什……」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过去,面向这支紧张的混合部队。 排在前列的一名男子胸口插了一支箭。 「混帐!」 所有的人二话不说一起拔出武器。相对地,在做出了卑鄙偷袭的讨伐队中,不知为何大多数的人都愣住了。队长也中止演说,交互看了看前后。 「咦?不、不,等等,好像有点误会……」 话才说完,又连续飞来了二支箭。 这次因为对方也摆出阵势,所以箭当场被砍掉,但却足以火上加油。 「本来以为你们是温室里的大少爷,想对你们好一点,竟然放肆起来!」 「上啊!把那些夸张的装备和里固给扒下来!」 「杀啊!」 愤怒的男子们发出怒吼,扬起沙尘杀入讨伐队的行伍中。 「喂,有话好……可恶,到底是谁?」 「是圈套,队长。好像有人绕到后面去,装成是我们出手的。」 有人在狼狈拔刀的队长背后说。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等待的理由了,来实践命运之战吧……」 「什么、那、那确定吗?喂,人在哪里?」 队长着急地环顾四周,但已经身陷沙尘与混乱之中,什么都看不见了。他自己也陷入里固的缰绳马上被夺走的事态,脚被拉得摔到地上。这样一来,就没有将事情解释清楚的余裕,只能拚命应战了。 「可恶……你们这些无法理解崇高目标的野蛮人!」 叫骂、嘶吼与惨叫、交锋的声音,似乎已经让耳朵变得反常了。 在城镇反方向遥远的天空中则一片模糊,沙暴就在此时出现了。 (那是讨伐队……在打仗!?) 宛如另一场沙暴似地,土精灵混乱地飞舞,遮住了地面的情况。 拉比莎专心凝视以确认那成套的装备,然后着急地对法纪鲁说: 「抢走他们的武器!介入他们之间,让他们无法打斗;然后吹散沙尘!让我降落到正中央。办得到吧?」 『哎呀呀,这实在不容易……』 法纪鲁用若是人类就会耸着肩的语气低语,风瞬间加快速度。 「是沙暴!」 当有人发觉并如此叫着时,已经大慢了。没有人能逃得过张开双臂开始梳理地面的风,他们的武器纷纷掉落,双膝跪地。 「呜啊啊啊,怎么回事?好、好重……」 此时强风以轮状从人们中心开始狂吹,最后寂静降临。 所有的人都趴伏在地,以战战兢兢的表情,疑惑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一名发色灿烂的人突然出现,独自伫立在前方。 是少年……不,是少女吗?从远处无法判别。 她的右手拿着一样东西,纤细又优美的躯体上有着浅绿色的叶子,是某种树的—— 「辛姆辛姆……?」 有人愕然地喃喃自语,那声音随风飘扬,也传到了其他人的耳中。 那谜样的人物慢慢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高高举起并环顾周遭一圈。 「谁是讨伐队的队长?我这里有圣园发出的命令。讨伐队的派遣中止了!」 喧哗声扩散。 身穿成套装备的人们一脸错愕地看着彼此,他们以外的人都讶异地皱起眉头。 「收回武器。没有争斗的理由。不要白白流血!」 因为所有的人都惊愕地看着那里,一开始谁都没有注意到,最后面有一名男子悄悄起身,拿起弓箭。 比瞄准的目标微微向上的箭矢飞出,划破天际。 「啊!?」 等到终于有人察觉时,箭已经在目标眼前。太阳色的眼睛注意到疾驰而至的凶器,大大地张开。 刹那间,一阵疾风吹来。 那阵风从侧面吹过,改变箭的轨道,箭深深刺入拉比莎脚下的地面。 到处传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 看起来犹如辛姆辛姆派遣风的精灵,保护从圣园而来的使者。 (这是法 纪鲁的免费服务吧。因为我如果在祂得到我的生气和灵魂之前死掉的话,就伤脑筋了……) 拉比莎自己瞄了一眼周遭的风,冷静地如此判断。 不过那帮了她一个大忙,没有人会不利用这种状况。 「——这是辛姆辛姆的树枝,在辛姆辛姆面前不允许斗争。」 为了让所有人都清楚看到,拉比莎把树枝高举在头上之后再度说道: 「讨伐队的队长是谁?还有,你们的统帅是谁?」 「我、我是队长。那边的统师应该是……」 蓄着漂亮胡子的中年男子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 他所指的方向,有一个男子发愣地张开嘴巴跌坐在地。当拉比莎看过去之后,他立刻回过神,瞪着拉比莎那里。 「我话说在前面,先出手的是那边。你们没有道理抱怨。」 「什、什么!?是你们这些家伙用卑鄙的手段暗算我们的吧!」 「啊啊!?」 危险的气氛再度笼罩,拉比莎看到对方的大将站了起来,她制止了队长。 「停下来,不要激怒他。」 可是更激动的人是队长,他口沫横飞地愈说愈激动。 「我对辛姆辛姆发誓,我们是清白的!那些家伙掀起战斗,打算用野蛮的手段,抢夺我们的装备……」 「你这混帐,我已经忍无可忍了!」 大将手拿出鞘的刀,蹬了地面。看到他这模样,拉比莎立时扭转身躯,将辛姆辛姆和命令书一起抱在胸前,并狠狠地挥动手臂。 啪! 一个爆破声响起,遭受突袭的队长,因为那一巴掌的冲击而脚步踉跄。 拉比莎用命令书拍打他的胸口,怒吼说: 「给我仔细地看!」 紧接着,她转头对睁圆着眼睛、以前倾的姿势停住脚步的男子叫道: 「对不起!请不要杀他!」 拉比莎抬头用悲痛的表情从正面看着他,男子看起来也退缩了。 「我、我并没有到要杀他的地步……」 虽然他手上的确紧握着刀,可是平常的他是一介善良的农夫。 他们是因为『沙岚』的所做所为让他们觉得爽快,才声援沙岚,可是他们并没有想做出和那支战斗部队一样的事。 男子仔细看着眼前的人,是一名体格纤细的少女。他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少见的发色。 印象中,她也曾经像这样阻止过战争吧? 「你……」 毫无惧色地手持辛姆辛姆,却一脸哀凄地挡在前方的少女,她的存在让男子开始产生不明所以的畏惧。 话说回来,这家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她真的是人类吗? 「你究竟是……是谁……?」 男子后退,好不容易才开口问了这几个字。 接着,少女以老实的表情开口说: 「我是辛姆辛姆的……」 拉比莎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思索着。 然后,她把树枝移到左手,伸出空出的右手。 「我是拉比莎。你好。」 被她这个行动吓了一跳,男子僵硬地把视线往上移,在夕阳的照射下,拉比莎微微笑了。 「你的名字是……?」 *  *  * 感觉到杀气时为时已晚。 往后转时胸口已被割裂,札库罗一边看着自己喷溅的鲜血,一边往后退。 后退的同时,他舔了一下自然地描绘出弧线的嘴唇。 「月夜吗?确实是呢。取这个名字的家伙,品味不错嘛……」 宛如夜空之月,明明感觉不到动静,对方却看得到自己。 或许名字真正的由来另有原因,尽管如此,札库罗仍认为这是个十分贴切的理由。 胸前的伤口很浅。对方大概想透过第一刀就解决到某种程度吧,不过札库罗可没那么好对付,不可能让对方称心如意。 「哎哎,难得我想更起劲地找使者妹妹说……」 札库罗重新握好已经打破了和拉比莎的约定、使用过好几次的刀,慢慢摆好架势。 在暗红色的大气中,视野的前方,夜晚已早一步来访。 杰泽特已经压抑住外露的杀气,以敏锐的眼神窥视着札库罗。 札库罗感觉到体内在颤抖。虽然使者的事很遗憾,不过他已经等不及了。 会等着被拥有如此高明刀法砍杀的人,不是开悟的老头就是被虐狂。我二者皆非。 「感觉不错,认真起来了嘛,月夜。果然没有外人在才能集中精神。」 「别叫那个名字。我不是月夜,是杰泽特。」 杰泽特一边低声纠正,一边估算时机。 「不过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所以没办法叫。」 「啊啊?」 杰泽特说了奇怪的话,札库罗的太阳穴不由待抽了一下。他听到女子悄声说话的声音。 ——为什么没有好好为那个孩子取个名字? ——因为他是『赤之子』啊。要是有了感情,不是很难受吗…… 男子的声音像在掩盖什么似地叫着自己。 ——你是札库罗!就算在拥有称号的人之中,你的攻击力也是最强的,真了不起! 「我才……」 脚尖使力,札库罗飞奔出去。 「不需要咧。」 月夜的表情倏地消失,摆出格挡的架势。他一边看着札库罗,在札库罗即将到来前都没有改变动作。 札库罗假装要水平横砍,猛烈往前刺。从对方看来,自己的手臂应该像是突然伸长吧。但是,他没感觉到刺到对方的手感。 月夜在水平横砍就会砍到的位置,他跟上了自己的动作。 当然不只如此。 一股冰冷的气息扎入怀中,札库罗马上回手防御。金属弹开的声音响起,月夜利用那道冲击往后退开。 在往前冲刺的力道结束之前,札库罗拉回沉重的长刀。一般的臂力做不到这点,这就是札库罗厉害之处。 相对地,月夜拥有技术,他动作迅速,精准到位,攻击确实,而且眼力好。 然而,他的体力略逊札库罗一筹。反过来说,就是因为体力不如札库罗,才会用那种作战方式。 同理,他的刀也比札库罗的轻上许多。因此,他不和札库罗正面交锋,他知道那么做一定会输。 很好,札库罗涌现笑容。能玩得如此开心的对手,已经不多了。 「真开心哪,月夜。」 札库罗不禁叫了他后,他用兴味索然的声音回应: 「烦死了。」 「那样的你也真有意思。」 不能让对方有休息的时间。札库罗再度蹬地,扬起声音叫道: 「我可是札库罗。」 *  *  * 如自己所想,世界并不关心自己。 自己很早以前就注意到那一点了。开始懂事后,就完全接受了那一点。 话虽如此,他认为世界对其他人,比对自己要温柔得多。 是自己想太多了吗? 「我要改变赫萨,我要带着大家回到星都。」 旁边的少女用坚定的语气诉说决心。她的身上已经看不到昔日仿佛人偶的踪迹。 「就算错了,也可以重新来过。我会用适合自己的做法。就算出现不好的结果,但那之后的事情谁知道呢,说不定反而会变好。」 大概是受到了谁的影响吧?她的话听起来不像是自己的想法。 「你 认为你真的做得到吗?正巫女的存在,比你所想像的还要无能。」 尖酸的话语直接离开嘴唇。他早就没有佯装平静的心情了。 (早点领悟不就好了……) 和那个女人一样,即使性命受到威胁,仍深信有自己应该去做的事。一边追逐亡夫的影子,一边继续活在梦里,永远的少女。 笨女人到死都是笨蛋。结果这家伙也一样吗? 「我一个人做不到。所以,我要借用别人的力量。」 黎度降低语调喃喃说道。她似乎以为自己明白了,其实还是不明白。 「我要告诉你,没有人能借给你力量。乌尔哈已经死了喔。」 这想必还是难以忍耐吧——伊拉斯感到旁边传来倒吸一口气的感觉。黎度没有马上回应。 伊拉斯没有看她,视线一直注视着眼前荒凉的景色。 白岩丘陵。因为沿路走来的碎石路缓缓往上,所以下方的地面彷佛朝反方向深掘,现在他们所在的地方还满高的。 稍加远望,就能看到迦帛尔。 和染红的西方天空一样,那美丽城镇的地表和房子的墙面,也都染红了吧? 「……乌尔哈在我旁边喔。」 黎度缓缓说出这句话,伊拉斯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他确实在我身旁看着我。」 在他旁边,戴着蒙眼布的少女望向不知名的远方,静静地低语着。 ——伊拉斯毛骨悚然。 『埃朗穆……』 他听到母亲的声音。 不断呼唤死去男人的名字的、女人的声音。 「啊……那个男的也很无能。」 伊拉斯勉强撇着嘴唇,忍住下发出不屑的声音。 「结果还不是留下你死了。死人很有利,会在活下来的人心中被美化。」 他的嘴巴开始任意且焦躁似地说出不需要说的话。 「明明很无能,明明只能先逃跑,明明对现实束手无策……」 住口。你在说谁?现在已经和那家伙无关了。 「你只是看到幻象而已。你也该发现了,你根本没有能力!」 尽管如此,嘴巴还是擅自激动地叫着。快点发现,你为什么还不明白! 若把框框拿掉,你就不是正巫女了。世界是很严酷的。父亲死了。 现在的你只是个母亲,我明明是个没有能力的孩子—— 「借用别人的力量?真是不错的意见。可是,会为被倚赖的人添麻烦喔。」 伊拉斯笃定地说了之后,黎度的手指抽动了一下。 「而且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你只是想把周围的世界改变得适合自己生活而已吧?只是做出一个新的框框,只挑选对你亲切、赞同你、对你谦恭的人。和之前的赫萨有什么不同?」 伊拉斯愈说愈恼火。别妨碍我,你这个一无所知的小女孩。 改变赫萨?多管闲事。我好不容易努力到这个地步了。 管它什么真正的教义,重要的是…… 『原初的沙漠』。 没错,还没有任何框框,最初的世界。 他脑中浮现的地方没有人影。当然,也没有赫萨。 如果你领悟到离开框框后自己就无能为力,我原本还想带你过去…… (不用了。只是个麻烦。反正你也是那一边的。) 伊拉斯感觉到自己的焦躁,他放开了牵着黎度的手。 要杀掉正巫女很简单,只要把手放开就行了。 所以我说你没有能力。 (不过,就算你现在领悟到,也已经太迟了……) 伊拉斯冷冷地瞥了黎度一眼,就在他即将把那娇小的身躯推出眼前的陡坡时—— 「我、我想借用你的力量,会给你添麻烦吗?」 黎度把自由的手拉到胸口,抬头向上如此问道。 伊拉斯不禁停住手。 「……什么意思?」 自己是修正派的总裁,她应该已经十分清楚,他们的意见是相左的。 『那个,我认为你说的话很正确。我认为不是所有人都会赞成我。可是,我的周遭一定只会聚集对我温柔的人。就这一点上,我认为如果是你,就不会纵容我……」 稍微低头斟酌词汇之后,黎度再度抬头。 「仔细想想,教我最多事情的人就是你。像是外面的世界,或是正巫女的影响力。我也知道不是所有的人都会对我好。你一定不太喜欢我吧。可是,该说是因为这样,我才希望你能待在我身边吗……」 黎度说到一半停住,接着像是下定决心似地继续说: 「我从小就好喜欢你。虽然老实说,你现在有点可怕,但我还是无法讨厌你。就算感情不会要好也没有关系,你可以待在我身边吗?」 ——伊拉斯做出不适合他的举动,他惊讶地张大眼睛。 「拉比莎他们正在迦帛尔行动,修正派的计划崩溃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是,抱持那种想法的人居然有那么多呢。我希望你能告诉我那是怎么办到的。」 就算吃惊,伊拉斯也没有敞开心房。他的光应该是看不见的。大概黎度没有领悟到伊拉斯情感的微妙之处吧? 「我觉得你和其他人不一样。你看起来能明白许多不同人的心,自由自在地加以操控它们。所以我希望,你能教我更多我所不知道的想法。」 天真的黎度拚命拜托伊拉斯,拚命到让人生气。 伊拉斯突然变得非常想笑。 (和其他人不一样?你很清楚嘛。) 那是当然的,因为自己所在的世界和其他人不同。然而…… (她要我进入她的世界吗?) 笑死人了。 突然,他认为一切都结束了。游戏结束了。 她发现了。之前他没有进入任何一个框框,摆出一副属于所有框框的表情,巧妙地穿梭其间并拟态伪装,好不容易才能恣意妄为。 你怎么了?如果进来这里的话……黎度向他招手。 ——那里很美吗? 就算很美,但都到了这个地步,已经不用了。 「真是个自私的愿望呢。我为什么非得把辛辛苦苦累积起来的东西,那么轻易就告诉一个毫无关系的人?」 伊拉斯用冷淡的语气说着,并伸手进袖口摸索,拿出刀子。 他俯视戴着蒙眼布,什么都不知道的黎度,扬起手臂。 「呀!」 传来咚一声钝音,黎度发出短暂的尖叫。 伊拉斯的嘴唇扭曲。 在他举起刀子的那一瞬间,黑袍人冲进他们之间想保护黎度。他一边看着黑袍人的脸,发觉自己有种莫名的安心感。心想:这下就和平常一样了。 看吧。世界果然舍弃了我。 「……请你别认为,对任何人来说,世界都是美好的。」 伊拉斯拔出插在自己胸前的刀子,扔在地上,发出轻轻的喀啷声。他所刺进的地方似乎不太好,他咳了一声,血缓缓溢到喉咙深处。 黎度僵硬地从黑服的阴影下窥视伊拉斯的脸,伊拉斯看着黎度,微笑着。 「我都要吐了。」 然后,他往后倾,头朝下,纵身跃向空中。 啊,天空好红。 你也和父亲一起看到相同的天空吗?母亲…… 『伊拉斯。』 伊拉斯听到声音,他仍闭着眼睛,忽然露出苦笑。 什么事?母亲。你领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了吗? 领悟了的话,就跟我说吧。 咚。 「总……总裁阁下——!!」 信仰伊拉斯的祭司在背后尖叫,发出夸张的脚步声开始跑下丘陵。他大概打算到陡坡下面去吧。 伊拉斯好像刺了自己的胸膛,跳了下去。 就在黎度眼前,在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 一切都是从随从那里听来的。随从的光突然从背后靠近,她还在想为何把她的身体往后压倒,原来是因为那样。他好像以为伊拉斯要刺杀黎度。 可是黎度没有实际的感觉。因为她什么都看不见。 (伊拉斯的光……) 她从来没有看过。 就彷佛他仍隐藏着内心,去了遥远的地方。 (这是真的吗?因为,刚才他还在那里,和我说话……) 祭司大概到下面了吧。黎度听到斜坡下面传来祭司哭号的声音。 听到那个哭声,黎度心中总算涌出类似实际感觉的东西。 (这是真的吗……?) 伊拉斯死了。在没让任何人看到内心的情况下。 「黎度……」 黎度听到担心的声音,有布碰到她的脸颊。 黎度这才注意到,自己在哭。 「已经不要紧了喔。」 她的肩膀被啪啪拍了两下,她把头转向旁边。 她不是因为害怕而哭。 「我看不到伊拉斯的、心……」 明明在小的时候,还曾经看到过好几次。 明明在他真的很温柔的时候,那道光还在,却不知何时不见了。 然后,自己是从何时开始,不在意那件事了呢? 他说自己是毫无关系的人。 在拜托他之前,或许自己有更多应该要做的事情。 「……对不起,我得振作才行。」 黎度谢绝了那块布,用手背擦拭眼泪,抬起头。 「带着迦帛尔的所有占星之徒,回星都去吧。隙了你之外,还有可以帮我的人吗?现在我还希望能有那样的人保护我。」 自己还很弱小。伊拉斯再度把那严酷的事情告诉自己。 「然后,我必须自己辛苦地去理解各种事情。直到看到那样的我,人们就会自然地敞开心房为止……」 路途一定不轻松,可是那么做并前进的,不会只有自己。 大大的手掌温柔地拍拍她的头。 「我会陪着你。」 黎度点头,忍不住拿下蒙眼布,开始放声大哭。 这样就真的和身为孩子的自己道别了。那是蕴含了如此决心的、分别的眼泪。 *  *  * 天空好红。 一边救治伤患,一边不知不觉地在意时间的流逝。 「欸……欸,那个是辛姆辛姆吗?借我看一下……」 拉比莎听到一个战战兢兢的声音,她注意到一名脚部受伤的男子,随意地坐在地上,她立即跑到男子旁边。 「嗯。来,请吧。」 「啊,不、不是,摸的话有点……喔,叶子好薄喔。原来是这样子啊……」 男子没有伸出手,而是仔细端详着。等拉比莎注意到时,周围已经聚集了许多人。 「什么啊,我还以为已经枯萎了,其实还满有精神的嘛……」 「虽然那样也好。可是一想到迦帛尔那些家伙那么趾高气昂,心情就好复杂。」 「不,它已经枯萎了喔。这是活下来的一部分。」 拉比莎老实地说出来,镇民惊讶地看着她。 「那种事情跟我们说好吗?」 「那位胡子队长不会又激动起来了吗?」 「可是那是真的啊。」 拉比莎耸耸肩,望向他们说的胡子队长。 在稍远处的木制遮光屋顶下,他和讨伐队的每个主要干部,一起用沉郁的表情看着拉比莎带来的派遣中止命令书。 拉此莎简单说明了迦帛尔的现状与事件的内幕。他们所相信的占星之徒与『沙岚』联手,这件事让他们受到很大的打击,大为激动地说没那回事、一定是哪里弄错了,但不久就出现了佐证。 因为目击证词揪出了最初向拉比莎放箭的男子。那个人也是向队长耳语说「是圈套」的人,他不是迦帛尔人,是自愿加入讨伐队的道地占星之徒。从他浅黑色的肌肤来看就知道了。 被指着说「就是这家伙」时,他正打算骑着里固逃跑,但一下子就被抓住,什么都还来不及问就服毒自尽。 那个行动就是最有力的证据,说明事件背后有见不得人的真相。 「那边好像也很郁闷耶……」 听到拿着药草急急忙忙地在男人们之间穿梭的大婶那么说,拉比莎也把脸转向她视线所及之处。在水井四周,以大将为中心的混合部队,似乎正露出为难的表情悄悄商谈。 拉比莎也对他们做了某种程度的说明。她说的是『沙岚』不是义贼的根据,以及与曼纳镇上的商家合作的事情,当然他们震惊地说拉比莎都是乱说的。那些事也是拉比莎和艾雪他们会合之后才听说的,所以就算她想详细说明也进行得不太顺利。虽然她十分伤脑筋,但不久后,证实那些事情的救援之手也伸了过来。 在讨伐队与混合部队互相对峙时,镇上的某间店主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说他有亲戚在遥远的城镇经营商店,最近镇上来了由美少年率领的走唱艺人,带来曼纳的大商家克莱舒家与『沙岚』勾结的消息。据说这件事好像击垮了克莱舒家,复兴了撒鲁治家。后面附带的补充说泫,也从确切的管道得到了相同消息。 拉比莎说的话是真的,那封信变成最好的证据。 (等到他们确实信服之后,我想要回迦帛尔去……) 拉比莎心神不宁地从衣服上面摸着胸饰,再度仰望天空。 红色加深,眼看着太阳似乎就要告知一天的尾声了。一旦太阳西沉了,伊弗利特就会夺走她的生气。那样一来,拉比莎就无法使用沙暴了。 (杰泽特现在一定正在和札库罗战斗。不,说不定已经结束了。我想尽快回去,确认他平安无事啊……!) 无论如何都必须在日落之前回到迦帛尔,见到杰泽特。不,必须那种说法听起来好像是义务一样。怎么样都行,她只想早点见到杰泽特。 (我也得告诉他我没事。时间愈晚愈会让他担心,我希望他能早点放心休息。他一定非常累了,说不定还受了伤。) 拉比莎甩甩头,把那讨厌的想法从头脑中推开。 (总之!虽然对大叔们不好意思,还是要请他们快一点才行………) 虽然拉比莎对他们说同意了的话就告诉她说一声,但拉比莎现在要自己去问,她走向队长。对方也很快地站起来,把脸转向拉比莎。 「「啊。」」 他们看着对方开口,彼此各缩短了一半的距离。 拉比莎看到队长的一边脸颊变红了,她尴尬地别开视线。 「啊——那个,刚才很抱歉。还会痛吗……」 「不、不会,那个、哎……嗯咳,就让它随沙而去吧。」 被小了一轮以上的少女大声喝斥,应该很困窘吧。队长似乎也不太想去提。因为利害一致,所以他们很快就推进话题。 「然后呢?你们同意了吗?」 「嗯。虽然对现在的我们来说,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队长用不愉快的表情喃喃说道,并摊开他手上的园长命令书。 「就先按照这个指示进行。等到伤患治疗完毕,我们打算明天就朝迦帛尔出发……总之,所有人先回去再说。」 看样子他虽然还不认同,不过光是做出那个决定就已经够了。 拉比莎深深点头,拉着他的手走向井边。 「你、你要做什么!喂,放开我!」 「喂——抱歉打断你们的谈话,可以借用一点时间吗!?队长说他想和解!」 拉比莎拨开人墙,把队长拉到大将那里。 「讨伐队明天就要回迦帛尔了。现在我马上要赶回去,所以得亲眼看到你们和解。你们发誓不会再武力相向,如果有看不顺眼的事情一定要用讲的。」 在面对面的两人之间,拉比莎拿出辛姆辛姆的嫩枝。 「辛姆辛姆、我和在场的所有人部是见证人。」 二个男人同时用惊讶的表情看着辛姆辛姆,不久他们僵硬地看着彼此的脸。 「也、也罢,我们已经知道,这次的事情,是因为不幸的误会,导致战争的开端……」 「在很多事情上,我们也好像被有钱人的阴谋给骗了……?」 粗鲁的手掌冷淡地交握,在手掌迅速分开之前,拉比莎的小手从上面包住。她抬头交互看着两人的脸,分别对着他们微笑。 「那,来自我介绍一下吧?」 「「啊?」」 两人感情很好地同时出声并翻白眼,拉比莎继续笑着说: 「除了名字和年龄之外,我看也说说彼此喜欢的食物、生日、兴趣、没有女朋友的时间好了。」 「不不不,为什么要限定为没有的时间啊!」 大将不由得吐槽,他周遭的人墙里发出口哨声。 「喔,什么?你该不会有女朋友了吧!?」 「告诉我们嘛~」 「不、不是,哎呀那个、唉……」 「哼,恋爱新手吗?真清纯哪。故乡可是有在等着我的妻子呦。」 看到语无伦次的大将,队长不知为何露出游刃有余的笑容。对于那样的他,人墙的一角也发出声音。 「啊,夫人总是生气地说你吃瓜的方式很难看呢。」 「她说因为会沾到食物残渣,叫你别留嘴边的胡子呢。」 说出那些话的是小心翼翼地窥视队长模样的讨伐队成员。听到那些话之后,大家都哄堂大笑,队长连没被打的那边脸颊都红了,他举起拳头。 「你、你们少多嘴!」 「咦?队长害羞了喔。没想到你还有可爱的一面。」 「我明白尊夫人的心情喔。我丈夫的胡子,每次也都被亚鲁基鲁的奶弄得脏兮兮的。」 周遭的女子发出窃笑声。好像有什么事情开始了,不知不觉间连爱看热闹的镇民都聚集过来了。 「欸!大将!自我介绍!」 「你和女朋友交往多久了呢?」 嘲笑声此起彼落,大将绷着脸对拉比莎咆哮: 「喂,你提议的,你先说啦!」 「好啊。那就照我、大将、队长的顺序.之后就从头开始轮下去。」 轻松地承诺后,拉比莎高高举起一只手,真的开始说道: 「我叫拉比莎!今年十七岁,诞生节是至星。兴趣是帮里固梳毛。我没有女朋友,因为我是女生!」 「咦?女生?啊,仔细看看还真的耶!」 「那男朋友呢!?」 一说完就被追问,发现自己多嘴的拉比莎脸上的表情僵住了。她随便敷衍之后,把大将推出来。一脸接到烫手山芋表情的大将也自我介绍完毕,马上轮到队长。出乎意料,兴致勃勃的队长开始长篇大论,而那意外地大受好评…… 等注意到的时候,不知是谁拿了酒和食物进来。除了说话的人之外全都坐下,简直就像正在办一场大宴会似地,谈笑声不绝于耳。 沙漠之民本来就喜欢聚集在一起。 对于从远方穿越严酷的大地而来的客人,慰劳、款待并聊天,已成为一种美德。交换彼此拥有的消息,分享水和食物,为再度踏上严酷大地的旅人,由衷祈求旅途平安。 那是生活的手段,也是最大的娱乐。沙漠之民热爱且重视人。 独自一人绝对无法在这严酷的世界生存,大家从小就知道这一点。 只要能融洽地说上一次话,那就是客人。之后就是慰劳、款待和聊天。 (这样就没问题了,已经不会再打起来了。我要回迦帛尔……) 「——法纪鲁!」 离开热络的人群,拉比莎走到镇外,呼唤法纪鲁。 周围卷起风的漩涡,她的身体离开地面,转眼间就被抱向空中。 红红燃烧的太阳,身体的一部分已经隐没到地平面之下。 「快点,拜托!」 一眼也好,拉比莎希望至少能在昏倒之前,看到杰泽特。 (拜托你,辛姆辛姆。像刚才一样,让我们二个相逢……!) 拉比莎对着紧握在胸前的嫩枝许愿,一边用眼角瞪着太阳,一边压抑急躁的心惰,一心一意地朝着迦帛尔飞去。 6.黄昏之中 正在想周遭的模样似乎很眼熟,才发现那里是之前救了拉比莎的防壁工地。 「啊……可恶……!」 像摔倒似地将身体隐藏在土山后面,杰泽特把背靠在内部构造都外露的防壁中断部分。 「……哈啊……啊……!」 杰泽特皱眉,按住腹部左侧。他刚才没有成功避开,因而被刺伤了。 吸气的时候偶尔会有剧痛,里面的骨头或许断了吧。 他用刀尖把头巾割成细条,紧紧缠在红红地湿了一片的腹部上。那头巾不是他的,是途中倒下的男子的。自己唯独在今天没有包头巾。那是为什么呢……啊,因为之前穿着园丁的长袍。 感觉上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管是去圣园,还是之后见到拉比莎。 (可恶,好痛……!) 右手比侧腹部更严重。手指僵硬,手腕以上麻痹了。 那是因为没有正面承受札库罗的斩击而是极力格挡,不断给予不合理的负担所致。 平常杰泽特一日兰始战斗,就以快攻制敌、一击必杀为主,几乎在所有的情况下,都能在对手挥刀之前就解决。他对这种拉锯战很不拿手。 体力是札库罗占上风,杰泽特的致胜点是速度,但在这种状态下很难发挥。 (没办法了。要是早知道会碰上的话,我就会多锻链一下体力啊……!) 杰泽特不禁对过去的自己啧了一声。总之,惯用手不能用是个大问题。虽然左手也不是不会用刀,可是终归只是「也不是不会」的程度而已。不可能赢的。 瞬间思索过后,杰泽特开始用割开的另一条头巾,把手和刀固定起来。他再度让僵硬的手指紧握住刀柄,用左手和嘴巴把头巾缠上去。 沙…… 这时候,耳朵捕捉到微弱的摩擦声。 他抑制呼吸,不过手和嘴巴却毫不停歇地加快了速度。 如果札库罗追过来的话,从藏身处跳出去的那一瞬间就是好机会。 (一击必杀。只能那样取胜。已经没有做出多余动作的闲工夫了。瞄准……) 轻轻动了一下刀,确认没有偏差之后,他闭上眼睛。 他以彷佛用全身聆听似的感觉,让自己融入地面、大气与背后的土墙。像是慢慢渗入干燥大地的水,自己能够感觉的范围也逐渐变大。 而且像是不让自己的存在被察觉似地。 等他发现时,脚边已经湿了……这样的状况令人满意。 杰泽特擅长阻断气息搜寻对手。因为那是天性,所以不管本人期望与否,他都适合秘密行动。也因此年纪轻轻就得到称号。 然而,只有此时,那高强的能力却成了阻碍。 沙、沙…… (——有两个人?) 杰泽特皱眉,透过防壁,他把意识更加集中在背后。 沙、沙……沙……沙、沙…… (有两个人。前面拖着脚的是札库罗,后面还有一个步伐较短的人……在追札库罗吗?不,那种走路方式是外行人。一般人……?) 会是在毫不知情之下,误入战场了吗? 对方似乎一点一点地缩短与札库罗之间的距离。札库罗应该注意到他后面的人才对,不过大概他现在专注于搜索杰泽特,所以不予理会吧?但是再这样下去就危险了。 那个外行人没有理会,打算跨越勉强安全的范围。那样的话,就可能会被不爽的札库罗当成小苍蝇,不容辩解地击溃。 (快回去,笨蛋。想死吗?) 好不容易选择了一个像这样杳无人迹的地方,都白费了。 一边感觉汗水湿淋淋地黏在背上,杰泽特深深犹豫了。他不知道该不该跳出去。 如果要一击必杀,现在还嫌太早。应该要等札库罗快到附近时再出去一决胜负才对。现在自己能确实获胜的方法,大概只有那样了。 可是如果现在不跳出去,在对付杰泽特前,札库罗大概会先收拾掉后面的小苍蝇吧。 (如果他的紧张感因此中断了的话,获胜的机率就增加了。在这里不要动……) 瞬间的犹豫会成为致命伤。杰泽特紧抿着嘴唇,把浮现在心中不完整的良心踢飞。别犹豫,你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打倒札库罗,保护拉比莎。 那个彷佛从天空照射而下,如光芒般美丽的少女,对自己露出衷心的笑容。 『杰泽特……』 拉比莎伸出纤细的指尖,在他的心中微笑。 (不要紧的,拉比莎,我一定会——) 杰泽特用力咬牙,一蹬地面。 (保护你!!) 明显提早于确实的时机,杰泽特跳了出去。 不知是否要去赶小苍蝇而将身子转了一半的札库罗,这时看着杰泽特。 那嘴唇勾勒出满意的微笑,他架好粗野的刀,不把拖行的脚当一回事往前踏出的模样,在在都被夜色的眼眸仔细捕捉到了。 银色的闪光交错,双方钻过彼此的攻击,交换了位置。 「——你真笨耶,月夜。明明再多等一下就好了。」 札库罗的嘴巴大概破皮了吧。他呸一声,吐出混了血的口水,笑着说: 「你是正义之士吗?」 他知道杰泽特不再等下去的理由。 「才不是。」 杰泽特也吐掉混了血和沙粒的口水,再度冲过去。 杰泽特虽然满身疮痍,不过札库罗也相去不远,他们只是因为兴奋而忘记疼痛。双方都用毅力,让本来应该无法动弹的部位动了起来。 (仔细看好,札库罗累了,一定有可乘之机。) 尽管自己也摇摇晃晃,但杰泽特此时闭上眼睛,叱责自己。侧腹部湿淋淋的很不舒服。眼睛变得有些朦胧。 眼前的空气咻一声裂开,就在杰泽特反射性将身体退开的那一瞬间,额头有一阵冰冷的触感。他的左眼突然看不见,还在想是否眼睛被砍中时,伸手一摸却只有血。 大概是左眉上方被砍伤,血流进眼睛里了吧。没有算好应该掌握的间隔距离。 (不妙,感觉变钝了。) 杰泽特想要再度往后跳,重整姿势,可是他放弃了。 到了这个地步,就是靠毅力决胜负。不是头脑,要靠身体来感觉,不退避的家伙就赢了。 (……要做出他无法预测的行动。) 如果是平常的杰泽特,一定会后退。他不会做出在姿势打乱的情况下冲过去这种乱来的事。 不出所料,鸢色的眼睛圆圆地张大了。但是札库罗也没有思考,靠身体来反应。他把刀刃笔直往前伸,像是要利用对手的劲头刺死对方一样。 可是杰泽特也不是笨蛋。他压低身躯,用几乎倒下的状态滑进札库罗脚边。 不过札库罗并非笨蛋。他立刻改变刀身角度,彷佛要把杰泽特的身体系在地面似地挥刀砍下。 (可恶,眼睛——) 时机不佳,左眼又看不见。 已经不倚赖视觉的杰泽特,只靠着冲动扭转身体,用左手将身体微微撑起,拉回和刀成为一体的右掌,使尽全力往上挥。 ——噗滋,生动的触感在脑中响起。 「呜喔!」 听到札库罗泄露出叫声,杰泽特吃了一惊。 (真难得……) 微温的液体溅到身上。 杰泽特敲击地面一跃而起,同时看到了一个奇妙的东西。 札库罗失去平衡,他的左臂齐肩消失。 因为被自己砍飞了。 「嘿……」 札库罗踉跄地后退了几步,把刀当成拐杖。尽管如此,他的嘴唇仍漾着笑意。 战斗的血在命令之下,毫无做作且十分忠实地,单单率直地流着。 杰泽特对着札库罗的胸口,给予最后一击。 即使视野混浊,他也不闭上眼睛。 「我输了吗?逊毙了……」 杰泽特看着札库罗笑着自语,鸢色的眼睛忽然停止动作的瞬间。 他慢慢把身体收回来。 手中仍握着刀的札库罗,倒卧在彷佛火红地燃烧的黄昏大地上。 ——结束了。 杰泽特如拖行身体一般地移动,噗通一声把身体靠在防壁上。 一靠上防壁之后,身体各处就开始各自发出疲劳和疼痛,杰泽特皱起五官安抚身上的疼痛。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再忍耐一下吧,拜托了。 「……暂时没办法动了……」 杰泽特在粗声喘气的空档喃喃自语,他暂时解开右手的头巾。 他放开刀柄,把刀丢到地上之后,光是那样就让他觉得身体轻松了好几倍。 ——拉比莎,没事吗? 杰泽特已经厌倦抚摸疼痛的地方,他的双臂随意垂在身旁,仰望天空。 天空燃烧成一片鲜红。燃烧过了极点,逐渐开始转为焦黑。 如果她回来了,应该会看见沙暴。 像是祈祷似地如此想了之后,杰泽特真的看见沙暴了。从北边的天空接近而来。 (啊……) 嘴唇自然绽开,他知道沙暴朝着自己而来。 不是朝向迦帛尔,而是朝着杰泽特的所在……一定是那样。 孩子气的自豪,让喜悦的心情无法遏止地涌上心头。 (我最想见到的人是你,拉比莎。) 杰泽特认为自己这次很努力,所以应该可以得到这种小小的奖赏吧? (快点来我身边……) 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一定会让她很担心吧,不过就连想到那种事,都让杰泽特想发笑。 这点小伤不要紧的。可是还是稍微让我休息一下……好想对她那么说,然后快点与她紧紧相拥。 彷佛回应他的想法,沙暴转眼间就接近过来。四周的细小物品飞舞,头发和衣服被吹乱。着急的人只有自己,从旁人看来那只是一瞬间的事。 彷佛之前的事情全是假的一样,杰泽特觉得一切都开始如他所想的推进。 就算与他的想法有一点点的偏差,也完全不会有问题。只要拉比莎在身边就好。 (我是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他打从心底这么认为,因为她愿意爱着像这样浑身是血的自己。 她愿意对自己说想待在自己身旁,一起往前进。 (我真的好高兴,拉比莎……) 自己能带给拉比莎比那更大的喜悦吗?他有点没自信。因为就算他能够给予比那更大的喜悦,他自己也会再度从她那里获得更大的喜悦。 光是拉比莎对着他笑,就让自己很开心了。 好想快点见到她。 杰泽特抱着无庸置疑的期待,一心期盼着拉比莎,注意力因此被分散了。 所以他没有发觉到—— 有一个窥视着他的人从防壁的阴影中飞奔而出,笔直地朝他而来。 「唔喔喔!!」 等杰泽特注意到的时候,随着那家伙发出的吼叫,他感觉到腹部受到一个并不猛烈的冲击,杰泽特屏住呼吸。 「……?」 ——干嘛啦,在这种时候。 杰泽特一边感到厌恶一边往下看,一个身形比自己矮小的青年已冲进怀里。 在受伤的左腹部附近,有个东西刺了进去……是小刀。 不可思议,杰泽特没有感觉到痛。只觉得很冷。 杰泽特非常从容地,看着青年摇晃肩膀重重呼吸,然后抬起头的样子。 他看到青年右眼下很有特色的二颗痣,全身失去力气。 (是你啊……) 是那个父亲被小时候的杰泽特所杀,呐喊着要复仇的青年。这样杰泽特就懂了。 (……他是认为可以遇见我,所以才跟在札库罗后面吧。) 很不错的直觉。把武器从刀改成平凡无奇的小刀,也是正确的做法。 明明达成目的了,但青年却没有开心的模样,反而茫然地看着杰泽特。 杰泽特想起之前见面时,青年对杰泽特说要杀了他,杰泽特一边回答「嗯」,一边对他很无情的事,不由得开口说: 「之前,很对不起。」 杰泽特看着青年的眼睛说了之后,青年的肩膀往上吃惊地跳了起来。 「啊……」青年发出叫声,在小刀还插着的情况下看着自己的手,不知为何表情恐惧地痉挛。 (啊,糟了,别拔。) 杰泽特瞬间那么想,但还来不及阻止,青年就握着刀柄,像要往后倒下似地离开了杰泽特的身体。 肌肉再度被切断,血液彷佛填补身体的空虚般喷出。那不愉快的感觉在疲惫的体内扩散,全身受到宛如追加的致胜一击似的疲劳侵蚀。 青年就那样倒退几步,好像踢到什么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 风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 「杰泽特……」 旁边传来小小的叫唤声,杰泽特压住流出的血转头,一边懊恼在最后的最后疏忽大意的自己。 笨蛋。真不中用。 (不要让她看到这种场面啊……) 焦急等待的少女一头太阳色的头发染成暗红色,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 发生什么事了—— 自己不太明白。 从上空发现杰泽特时的高兴心情,还洋溢在胸口。 降落地面,正要叫杰泽特的名字那一刹那,她看到有个人冲向杰泽特。 她看到对方手上有东西在发光。 「拉比莎……」 因为杰泽特对着她微笑,拉比莎松了一口气。 什么嘛,果然没事?说得也是,杰泽特是很强的。 可是她跑到杰泽特旁边后,身体就僵住了。她闻到血的味道。 「杰泽特,你受伤了……」 拉比莎抬头扫视杰泽特的全身,那严重的状况让她说不出话来 虽然从远处看时就隐约感觉到了,可是近看要来得严重许多。尤其是腹部左侧。 血不断地从杰泽特按住的手指间流出来。 「你……你没事呢?杰泽特……这个、要快点,去医疗所……」 拉比莎用拉高的声音惊慌失措地问些白痴的问题。明明不可能没事的。 「我、我们去医疗所,杰泽特!总之先用什么东西绑住吧?有什么东西能用吗?」 杰泽特没有回答。 拉比莎一看杰泽特的脸,便看到杰泽特的身体靠着防壁,微微低下头,闭上眼睛。 「杰泽特……?」 没有回应。 他静静地像睡着似地闭着眼睛。 ——为什么? 体内鸦雀无声,拒绝回答那个疑问。 彷佛被吸引似地,拉比莎转向背后。 手中握着染血小刀的青年,颤抖着瘫在地上。 他对上了她的视线。 「噫!」 不知为何青年发出害怕的声音,他看着自己的手,宛如丢掉一个脏东西一样地扔开小刀。沾了血的小小凶器在地面弹跳,滚到远处。 (那个血,是杰泽特的……) 看 到那个,拉比莎的内心突然被什么东西隔绝了。 她听到下方传来啪沙的声音,低头一看,辛姆辛姆的树枝掉了。 好像是在发愣的时候,放开手掉下去的。 拉比莎弯腰打算捡起来,她伸出手—— 握住的不是树枝,而是掉在旁边的刀柄。 「……啊,咦咦?」 青年发出异常的声音,表情僵硬。她凝视着青年,站起来。 因为刀很重,拉比莎用双手握住,一边拖着刀身一边举起来。 仔细一看,她觉得青年的脸很眼熟。是某个夜晚,曾现身说要向杰泽特复仇的家伙。 (我阻止了他……) 他因此而保住了一命。四周的世界急速远离。 拉比莎拖着刀锋跨出一步。 「住……住手……」 伸出一只手的青年好像在说什么。 「我也没想到、怎么会这么、简单就……」 拉比莎拖着刀跨出脚少。 (杰泽特……) 拉比莎觉得十分寒冷。身体空空的,沙暴在体内呼啸。 在防壁上,通道突然中断时,她也体会到了相同的感觉。 没有去处,无法再前进。没有能逃的地方,也没有伸出援手的人。 已经看不到一丝光明。 ——就在此时,有东西从后面碰了拉比莎的肩膀,她微微张大眼睛。 「拉比莎,欢迎回来。」 温柔的细语传入耳中,拉比莎当场停下脚步,僵在原地。 「……抱歉,稍微发呆了一下。」 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指,柔和地将她僵硬的身体往后拉。 大手从背后伸过来,包覆住她的双手,轻易地将刀拿走。 然后再度包住她的双手。 「抱歉,让你害怕了。我知道会变成这样。」 杰泽特不知为何用十分抱歉的声音赔罪。 「我知道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尽管如此……还是无法放手。」 杰泽特发出疲倦似的叹息,拉比莎知道他在背后垂下头。 「……抱歉。我明明知道会让你感到痛苦,却还是希望你能在我身边……」 拉比莎慢慢吸气,把他虚弱的声音一一收进胸口。 「让这么小的手,拿又重又讨厌的东西,抱歉……」 被隔绝的东西重新回来了,力气从身上消失。 彷佛和那个配合好似地,包覆她的手指松开,杰泽特在她背后的身体往下滑。 ——泪水渗了出来。 拉比莎回头伸出手,想要撑住杰泽特,却反而被拉下去。 「不要,杰泽特……不要坐下去……」 张大的眼睛蓄积着泪水,她只能说出那种话。 「嗯。」 杰泽特点着头,却仍然坐到地上。 拉比莎和杰泽特一起跪下,杰泽特望向她,微笑着把手伸向她的脸颊。 「不要紧,我只是有点累而已。」 明明怎么想都不会是没问题的状况,杰泽特仍用温柔到让她心痛的表情,拭去她的泪水。 此时后方传来像是搔抓地面的声音,拉比莎吃惊地把视线拉回去,青年已经逃走了。拉比莎立刻伸出手,把身子探出去。 「等……」 可是她没有追赶的时间,身体马上被拉回来。 「不要走,拉比莎。待在我旁边……」 杰泽特直接抱住倒入胸膛的拉比莎,寂寞似地如此说道。 和平常截然不同的不安声音与语气,让拉比莎惊慌失措。 「可……可是,杰泽特,我一个人的话,没办法带你去医疗……」 一边说着,拉比莎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拉比莎非常明白,杰泽特正逐渐变得虚弱。太阳已经西沉了。在这么慌张的状态下,能够呼叫法纪鲁吗? 「法纪鲁、法纪鲁……!」 「没关系啦,拉比莎。我只要休息一下,就能走了。」 「骗人!在这种状态下不可能走的!」 「那就算了。待在我身边。」 杰泽特夹杂着喘息对拉比莎说,让拉比莎感受到一阵宛如头被打到一样的冲击。 「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嗯……好美。」 拉比莎感觉到他的指尖梳过她头发的触感,杰泽特回以不成回答的自语: 「好美,好温暖,好柔软,好可爱……我好喜欢你。幸好我有好好保护了你。你能像这样陪着我,真是太好了。谢谢你第一个来见我……」 拉比莎的喉咙堵塞,发不出声音来。她想转身,杰泽特却用力抓住她的手。 「……杰泽特,拜托,让我去找人来……」 「为什么?拉比莎你不是说,打算到死都不分开……」 像足睡着时一样,杰泽特的声音愈来愈小,抓着拉比莎手臂的手失去力量。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拉比莎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可是她正要起身,却反而感到一阵无力,她再度摇摇晃晃地倒在杰泽特的胸膛上。 (怎么突然变成这样!?现在不是倒下的时候!) 她的手臂用力想撑起身体,却怎么也办不到。 在她因无法理解的现象而混乱的下一秒,突然察觉到周遭的黑暗,愣住了。 太阳下山了,和伊弗利特订下的契约期限已经到了。 (怎么会……!) 眼前一片黑暗。 (拜托,再等一下,至少让我把他送去医疗所,拜托,若是现在还……) 眼皮因无法反抗的困倦感落下,她流下眼泪,作为最后的小小抵抗。 (这种地方,几乎不会有人来。再这样下去,杰泽特就……!) 一边和远去的意识奋斗,拉比莎哭叫起来,把脸皱得扭曲。 ——拜托,住手,再这样下去,杰泽特就会死掉了啊——!! 叫声被虚空吸入,没有再回来。 ——没关系啊,要生气我给你!灵魂也给你!全部都给你!救救杰泽特!! 即使如此也一样,没有任何人回答的迹象。 ——这样的话,至少把我的生气分给杰泽特啊!只是伊弗利特附体而已,还有剩吧!?既然如此就分给他啊!! 没有回应,她的叫声徒然消失在虚无里…… 「那是不可能的。」 不久,拉比莎忽然听到声音。 拉比莎惊讶地抬起头,愣愣地看着眼前的虚空。 自己好像抱着膝盖脸朝下在哭。她正以那样的姿势坐着。 太阳明明应该西沉了,周围却有点微光。 「人无法把生气分给人,那是自然之理。」 拉比莎觉得她好像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她吸着鼻子,一边搜寻记忆一边歪着头思考。 明明对那个声音很熟,却想不出来是谁。 「只有精灵才吃人类的生气。精灵养育自然,自然养育青草,家畜吃草,人吃家畜。世界就是以那样的循环运行的。如果你想把生气分给那个人,就得等待那个循环绕行过来。」 此时拉比莎发觉声音是从旁边传来的,她往旁边一看,与对方的视线对上。 是太阳色的眼睛。 一瞬间,拉比莎有股非常奇怪的感觉。她曾经看过这双眼睛和脸孔。会是谁呢? ——她没多久就想起来了。 是自己。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就坐在旁边,像镜子一样看着自己。 「你、你是谁?」 「我是你。」 对方紧接着回答后,拉比莎混乱了。 「不过,也是别人。」 对方补充说明之后,拉比莎更加混乱了。换言之,到底是谁? 不过,拉比莎马上转变念头,认为对方是谁都无所谓。这个人刚才说了什么重要的事?人没办法把生气分给人之类的,也就是说—— 「我没办法把生气分给杰泽特吗……?」 「不可能。」 对万一边轻轻笑着,一边斩钉截铁地说,拉比莎又流下眼泪。 「那我已经不能救杰泽特了吗……?」 「也不尽然。」 一听到那个回答,拉比莎停下拭泪的手,猛然把身体往前探。 「我该怎么做才好!?」 拉比莎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想法请教,旁边的拉比莎脸上仍然保持平静的微笑,语气也没有改变,淡淡地回答: 「如果是我,就办得到。」 那难以理解的回答完全出乎拉比莎意料之外,她感到困惑。 「咦?可是你说我不能把生气分给人……你就是我……」 「你做不到,可是我可以。不过现在的我没什么力量。」 对方说着,表情终于动了,她有点寂寞地抚摸着自己的脚。 「去年只诞生出一个新的生命而已。如果把生命分给那个人,我就一定会死。可是,如果有人能把生气给我的话就另当别论。那一点你办得到。」 她看向脚边的视线再度回到拉比莎身上,另一个拉比莎问拉比莎说: 「为了让我不死,直到我变得能够再度使用自然之力为止,你能在旁边把生气分给我吗?虽然或许不管你怎么努力,我最后还是会死。」 太阳色的眼眸定睛看着拉比莎,用认真的表情问道: 「那样一来,你说不定也会死。就算是这样,你也想把命分给那个人吗?如果你希望如此,我也就那么做吧。因为我,就是你。」 拉比莎定睛回望那双眼睛,也用认真的表情点头。 「如果你把命分给杰泽特,我就把命分给你。」 听到这句话,她露出笑容站了起来。 「只要沿着这条路走就好了,就可以走到我的身边。」 她说了之后,拉比莎看向她所指的方向,从她的脚底伸出彷佛闪耀着金色光芒的粗绳似的东西,一面缓和地弯曲,一面延伸到很遥远的地方。 「谢谢你!我马上就过去!」 对方也笑着点头,准备跑出去的拉比莎忽然转头过来。 「可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我说过了吧,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得救之后,我也会得救。」 双脚直立站在道路的起点,她把双手交握在腰部后方,露出和最初见到时相同的平静微笑。 「如果你重视我,我也会重视你。你重视的人,对我来说也很重要。如果对你来说,我是特别的,我也会那么对你。」 她站着不动,只是笑着如此告诉拉比莎。 「这样啊,谢谢你……!」 拉比莎也跟着笑起来,并再度道谢,这次她朝着前方跑出去。 在金色道路前方,枝叶茂密的大树,沐浴在从天而降的光芒中,凛然伫立。 *  *  * ……有人摇晃着自己的肩膀,他感觉到嘈杂的气息而张开眼睛后,看到有人正在窥视着自己的脸。 「喂!你还好吗?振作一点!」 他慢慢地眨眨眼睛,环顾四周。不知不觉间,周遭完全暗了下来。 胸口上感觉到重量,他一看,拉比莎正蹲着趴在自己的衣服上。 「这女孩完全醒不过来,虽说你的伤看起来更严重。」 杰泽特一试着坐起来,身体就感到疼痛,他皱着五官不灵活地动作。 他艰涩地把手放在拉比莎的背上,试着轻声呼唤她: 「拉比莎、拉比莎,有人来救我们了喔。」 就算他试着轻摇,拉比莎也全然没有醒转的迹象。 恐怕是使用伊弗利特的影响,产生疲劳,陷入等同昏厥的睡眠之中了吧。 (若是如此,她应该暂时不会醒来吧?别硬要叫醒她好了,她累了。) 杰泽特一边愣愣地想着,一边歪着头。话虽如此,为什么自己还活着?老实说,他已经完全做好死亡的心理准备了。 他往腹部左侧摸去,染上的血已经干了的衣服变得硬硬的。虽然碰到时仍感到一阵剧痛,不过血好像已经完全止住了。 杰泽特更疑惑地歪着头。伤得那么重,血会如此轻易地止住吗? 「哎呀,吓了我一跳呢.一个脸色大变的年轻人飞奔过来,告诉我说工地有个家伙快死了。我过来一看,就看到伤得很重的你。还有啊,咦?那个可怕的红发家伙死了!你真厉害耶,是你把那种像猛兽一样的家伙打倒的吗!?」 扶起杰泽特的男子突然在旁边说话,把杰泽特吓了一跳,惊吓时身体又痛得没有力气。虽说疼痛是活着的证明,但他还是很讨厌。 (脸色大变的年轻人……是那家伙去通报的吗?) 杰泽特的脑海中浮现战战兢兢地逃走的黑痣青年。虽然杰泽特完全没有想因此向他道谢,不过他确实救了自己。因为现在的自己、没办法搬动拉比莎。 「镇上怎么样了?」 「骚乱差不多都平息了喔!好像有人找来很厉害的游徙民,那些家伙和从塔拉斯伐尔的镇上来的人,几乎把盗贼一网打尽!啊,难道说你也是两者其中之一的伙伴吗!?」 杰泽特在寻找札库罗的途中,曾经一度遇到碧姬他们。必须向他们郑重道谢,好好拿出谢礼才行。当然要拿出谢礼的不是自己,是迎帛尔镇。 「虽然状况很惨,不过也不能一直茫然地难过下去……现在居民正总动员,像这样搬运伤者,或收拾遗体喔。好了,我们也为你们拿了担架来。你伤成那样,没办法自己移动吧?」 在男子的信号下,几个人抬着担架过来,先把手放在拉比莎身上。 「啊,这家伙——」 我自己带去。杰泽特想这么说,但他突然闭上嘴巴。大概是自觉到现在的自己没办法搬动她吧。 「没有两人用的担架耶。放心吧,我会好好把你们搬到同一个地方的。」 察觉到什么的男子亲切地对杰泽特如此说,杰泽特默默点头。 拉比莎先被搬走,杰泽特靠自己的力量,将身体移到放在旁边的担架上。 「呜……」 即使是那么小的动作,受伤的部位仍传来剧痛。有种还活着的不可思议感化为现实的感觉。人类的身体有那么强壮吗? (……算了,无论如何这是现实。活着真是太好了。得快点治好才行。) 躺在担架上,杰泽特想着在自已之后昏倒的拉比莎。 当时她不断地哭泣着,想必是相当不安吧。自己又害她感到害怕了。 (她醒来的时候,我想待在她身边。) 为了让她知道自己没事、让她放心,就算会痛,杰泽特也想要靠自己的力量四处行动,能马上走到拉比莎身边。只要睡上一天,疲劳应该就会恢复了吧。 (然后,接下来……这次一定……) 开始被抬走时,困倦感再度涌现,杰泽特闭上眼睛。 (要一起……) 睡意以坠落的速度降临,杰泽特祈祷这不是一种走马灯。 希望自己真的没有死,拉比莎平安无事,事情也已经全部结束了。 就算没有那么夸张也无妨,他希望微小的幸福能够来临。 存在着能共享喜悦与悲伤,以及彼此交谈的人的幸福。 能常常看见那个人的笑容的幸福。 不奢求其他的愿望,只希望那小小的幸福能够来临…… ——用担架把两人抬走之后,有好几个人在现场检查遗留物。 举起外用的烛台,在防壁附近巡视的一人,对其他伙伴说: 「喂,那个……」 看向他所指的方向,所有的人都惊讶地张大眼睛。 在烛台的光芒照射下,地面模糊地浮现在暗夜中。 沾染血汗的刀与辛姆辛姆的树枝,悄悄地贴合在一起,掉落在地面上。 *  *  * 那一天袭击迦帛尔的一连串阴谋剧,后来称为『沙岚的悲剧』。 那次的事件在迦帛尔留下深深的伤痕,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镇上仍持续混乱着。 圣园和议会有很多成员遇害,组织呈现毁灭状态。占星之徒退去之后,部分的教义信徒顽强地留下来;此外『沙岚』的残党四散在中央沙漠各地,成为各种犯罪组织的温床。 辛姆辛姆的恢复并非一朝一夕就能完成,水也无法像之前一样供给,水利协定议会处于杀气腾腾的气氛中,每次开会都发生纠纷。 没有人称迦帛尔为圣地,其他村镇也对辛姆辛姆的复活不抱希望。 不过,尽管如此,仍有许多人不放弃。『沙岚的悲剧』的确带来很多不幸,但同时,也带来了迦帛尔重生的契机。 受到以往在无意识下轻蔑并视为无物的塔拉斯伐尔势力与游徙民保护,这个事实给居民的心境带来很太的变化,成为驱散特权意识的潜在因素。 讨伐队与其他城镇和解,并且交了朋友回来,这成为他们的勇气。 许多人目击手持辛姆辛姆嫩枝的少女姿态,那成为他们的希望。 迦帛尔所受的伤确实很深,且不容易治愈。即使如此,在一个星期、一个月过去时,事情着实一点一滴地产生了变化。 圣园和议会不久之后都再度运作,以组织担任镇上事务统合者的角色,开始让新的迦帛尔朝商队都市的目标前进。时间确实地推移了。 ——可是…… 在那样的镇上,只有一人——只有一个少女的时间停止了。 从事件发生那天,即使过了一个星期、一个月、就算过了一年,她也没有张开眼睛的迹象。 少女在睡眠中成长,迎接了成年之日,已经不是少女了。 过了两年,又过了半年,终于过了三年的岁月。 一直沉睡的她,身旁总有一位青年。 只要稍有空间,就一定会到她的身边,日复一日没有改变。 只希望在她醒来时,不是独自一人。 好让她在醒来时,第一个看到并抱紧她的人是自己。 7.重重的辉迹 以蓝天为背景,白色与灰斑的羽翼发出啪哒啪哒的声音,勇敢地振翅飞舞。 「喔,工作吗?就算被老鹰盯上,也要努力逃走喔——」 杰泽特使劲扬起手臂,用力地伸向天空,对传信鸽们的背影小声说出激励的话。当他意气风发地扭转身体后,左侧腹部突然痛了一下,于是他赶紧放下手臂。 杰泽特悄悄掀起衣服确认,幸好旧伤口没有裂开。 (也是啦,都已经是三年前的伤口了,现在就算裂开了,我可是会涂涂口水就放着不管。) 杰泽特松了一口气并把衣服放下之后,旁边有人对他说: 「杰泽特先生,给你,这是今天的信。我看看,除了寄给你本人的信之外,寄给园丁哈迪克先生和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也放在一起,可以吗?」 「嗯,没问题。谢谢。」 收下一叠信,杰泽特道谢之后,鸽舍的柜台小姐对他露出腼腆的笑容。 「那个,找听朋友说,杰泽特先生是从迦帛尔的姊妹都市塔拉斯伐尔来的呀?」 「是啊。」 杰泽特本来正要走人,但因为柜台小姐对他说话,于是他停下脚步,一边看着信检视寄信人一边点头。 「下次你可以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城镇吗?那个,我觉得自己身为鸽舍的柜台小姐,应该有必要知道往来的其他城镇的各种事情……」 「啊,那样的话,有一样是从那里来的家伙,我去跟他说。」 「咦?那个、不是那样的……」 杰泽特一边泰然自若地回答并盯着信,一边背对着慌张的柜台小姐往前走。他才想说最近他来拿信的时候,柜台小姐都会和他说些话,原来是那么回事啊。 (抱歉,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是你没有魅力,而是我没有兴趣。) 杰泽特在心中喃喃说着完全不具效果的安慰话,在从小门进入圣园时,就完全忘掉这些事。他前往的地方是哈迪克的起居室。 「叩叩,我是杰泽特。」 「请进。来得正好。」 得到许可进入办公室之后,便看到已经有另外二个客人来找啥迪克。一人是杰泽特不认识的园丁,另一个的长相他很熟悉,是最近长得很快,身高终于超过杰泽特的萨允。他正式从园丁学生毕业,今年起获得园丁助手的身分,所以也身穿绿袍。 「咦?你是不是变小了啊?」 「喔喔,原来身高和态度会成比例缩放啊,学到宝贵的知识了。我先说,我才不小,是你太巨大了。我很普通啊、普通。」 「喔,原来普通也可以自豪啊。学到宝贵的知识了。」 「你们每次一见面就开始一搭一唱,都不厌烦呢。」 哈迪克以受不了的语气插话,他们彼此哼了一声结束问候,这种方式不知为何变成最近的每日功课了。由于哈迪克也明白这点,所以偶尔也会吐槽他们。 「杰泽特,这是要从圣园新派去推进委的人。」 经哈迪克介绍之后,新面孔的园丁向杰泽特低头致意:「请多指教。」 「原来如此,那样刚好。」 「是啊。你从推进委二年前成立之初就与之有关,对曼纳或其他城镇的事务也了若指掌,接下来要请你把各方面的事告诉他。」 推进委是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简称。它是在三年前的悲剧之日过了一年,镇上的机能恢复到某种程度时成立的,为议会和圣园的下级组织。 杰泽特选择待在拉比莎身边而留在迦帛尔,由于他起初担任碧姬一族或塔拉斯伐尔势力的桥梁,主动帮忙重建迦帛尔;因此等他发觉时,他在必须像如此这般,和外部合作的商队都市推进委员会的成立上,也自然而然地处于相关的立场。 话虽如此,但因为他刻意地避免肩负责任的职务,所以现在的他给人感觉是「和各处都很熟,能够处理大部分事务的情报小哥,也就是万事通」的存在。 (感觉和在塔拉斯伐尔时的立场没什么变化,是我的错觉吗……?) 杰泽特有时会反省自己画地自限的性格,但现在的工作做起来很有干劲,因为大多数的事情都有哈迪克当后盾,让他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所以他还挺喜欢现在的状况。 而且,忙碌就不会胡思乱想。 「那,今天有给我的信吗?」 「有这个和这个。这边是给推进委的,不过这也可以放在你这里吗?」 「我待会儿会去开会,我再交给委员长吧。」 把信分配完之后,杰泽特手中还剩一封信。这是给他自己的。 「是塔拉斯伐尔寄来的吗?」 哈迪克一问,杰泽特才发觉他唯独没有确认那封给自己的信的寄信人。杰泽特凝视着卷成细圆筒状的信纸表面,看到个人特定的记号后,他猛然抬头。 「哈迪克,差不多快到午休时间了。我可以先休息吗?」 在各方面立场都十分微妙的杰泽特,大致的工作都由哈迪克分配与监督;报告和商量也是找哈迪克;薪水查核也由哈迪克决定;说得直接一点,他就是哈迪克的部下。拜此之赐,杰泽特很自由。 说到那位哈迪克究竟是何方神圣?他现在加入圣园上层,在议会也拥有一席之地,是镇上的执行干部。因为他是商队都市基础计划的起草人,当然也和推进委有关。也因为在三年前的悲剧里,议会议员和园丁的数量大幅减少,现在的迦帛尔,兼任双方与拔擢年轻人的情形十分普遍。 仍然一派优雅,在名义与实质上都有能力推动并理解迦帛尔的上司,很干脆地答应了杰泽特的要求。 「好啊,确实差不多到中午了。我也早点休息吧。」 「谢谢。那,下午见罗!」 杰泽特对三人举起一只手致意,正准备走出房间时,背后同时传来二个声音。 「帮我向拉比莎问好。」 「拉比莎就拜托了喔。」 听了之后,杰泽特在掀起门帘之前转头,苦笑着再度举起手,然后离去。新来的园丁用惊讶的表情问他们两人: 「请问,拉比莎是哪一位?」 听到这个问题,哈迪克和萨允立刻转向他,同时回答: 「是我的妹妹,他的女朋友。」 「是我的好友,那家伙的女朋友。」 飞奔出房间的杰泽特,踏着轻快的步伐穿越圣园的通道,爬上阶梯,来到太阳光洒落的地面。他着急地想早点把手中的信送到。 (有点自大的小鬼寄信来了喔,拉比莎!你每次看到那家伙的信,都会笑得很开心。我们一起看吧。反正信不是寄给我,是寄给你的……) 「喔,杰泽特!己经午休了吗?」 最近已经很熟悉的圣园警卫,好几人聚在一起对他说: 「一起吃饭吧!其实今天鸽舍漂亮的柜台小姐要和我们……」 「抱歉,下次吧!」 向杰泽特说话的男子,对着他随意挥手跑开的背影微微噘起嘴说: 「又是下次,那家伙每次都说下次。」 「哎呀,就别管他了。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一定有女朋友啦。」 「咦?不过我没看过像那样的女孩跟他在一起……」 在跑过大马路的途中,杰泽特看到聚集在广场上的孩子们正热情地听着「迦帛尔的故事」。 「之前迦帛尔被称为圣地,然而辛姆辛姆结出的种子数量却愈来愈少,在没有人明白原因的状况下,终于变成一个……」 在下一个转角,年纪更大一些的孩子们也在听同样的故事。 「此时发生的暴动危机 ,因驻守在北方防壁的园丁道歉而避免了。可是,一年之后,距今三年前爆发了著名的吨沙岚的悲剧』,出现辛姆辛姆几乎枯萎的最糟局势。迦帛尔好不容易才度过这个困境,同时产生应该要回顾暴动危机,反躬自省的想法。从北方防壁的对话所产生的暴动危机,被命名为『乐园的约定』,为了成为不可遗忘的教训……」 杰泽特听到那些话,却没仔细听进去,他朝着铜绿色的门为目标,以轻快的脚步跑了过去。 当他来到目标建筑物的旁边时,正好有两名女性从那扇门里走出来。她们看到跑了过来的杰泽特,一起露出相似的笑容。 「唉呀,杰泽特,你今天早了一点喔。」 「你每天都来,真让人佩服呢。」 是艾雪和她母亲。她们每天都在约定好的时间来到这里,为拉比莎翻身以免发生褥疮,或为她擦拭身体更换衣服。 杰泽特对两人有说不完的感谢。他正襟危坐地低头行礼。 「应该是我要佩服你们两位,一直以来都很谢谢你们。」 「没关系啦。拉比莎也想在见到你之前变得干净一点吧。」 「小拉比莎的头发变长了,很育女孩子的样子了呢。说不定比小哈迪克还美喔。那样的话,就是沙漠第一了。」 她们说完之后,杰泽特目送她们离去,接着走入屋里。他用已经完全熟悉的步伐横越明亮的中庭,走上边角磨损、有点危险的楼梯,到了二楼之后,马上就是拉比莎的房间,他走了进去。 在光线不是从窗户直接射进,而是室内白墙反射的间接照明一角,拉比莎一如往常地静静躺在那里,等待杰泽特的来访。 如同伯母所说,拉比莎的头发长得很长,直到背部的一半,两人也把她的衣服换成很有女孩子味道的布料,现在很难搞错她的性别了。 对杰泽特来说,拉比莎当然比哈迪克还美。哈迪克是个彻头彻尾的男人,但拉比莎是女孩。就算五官长得很像,拉比莎仍有男人绝对没有的柔和与华美,也可爱到不管怎么看都不会腻。 「拉比莎,我带亚里耶的信来了喔。我现在就念给你听。」 杰泽特把靠垫拉过来在枕边坐好,像平常一样叫着拉比莎的名字并握住她的手。虽然没有回握的反应,但杰泽特和她说话时,她偶尔会露出微笑。 「呃……拉比莎,你的身体还好吗?杰泽特不好也没关系,只要能把我的信念给拉比莎听就可以……呃,关于我的部分就不念了。我有一个大新闻喔。这阵子我到曼纳去,居然得到和姊姊有关的消息。我跟碧姬说了之后,杰克斯就去帮我做进一步的调查,一族的人们都……哈哈,喂,亚里耶这小子和法提重逢了耶,真是太好了,拉比莎!」 杰泽特轻轻摇着拉比莎的手腕,凝视她的脸庞后,如他所想地,拉比莎笑了。 宛如迎接早晨的花蕾,轻柔绽放似的笑容。看到那笑容之后,杰泽特的心情总是会变得很幸福,同时也感觉到如同被锐利的针刺入胸口般疼痛。 如果这张笑脸可以好好张开眼睛,和自己交谈—— 杰泽特察觉自己不禁以忧郁的表情看着拉比莎的脸,他甩甩头。 「……抱歉,我继续念。然后杰克斯叫姊姊的时候会加上一个『小』字,你觉得那是什么意思?他一定在打姊姊的主意喔!姊姊好像也满高兴的,总觉得我变得蠢毙了。下次我要一个人去旅行看看,我想去黎度正在努力的传闻中的星都,当然也一定会去迎帛尔见拉比莎的!所以——」 念到这里,杰泽特不由得停住。 稍微有点踌躇的自己难过了起来,他彷佛挤出声音似地继续念: 「所以到时候你要醒过来喔,拉比莎。我也会带库护拿过去喔。因为它已经长很大了,我想让拉比莎看看我有好好养它……」 信的内容到那里几乎结束了。杰泽特把信摊开放在地板上,叹气后在床上用手撑着脸。 「……少说那种天真的话。要是那么简单就能醒来,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不经意说出心里的话之后,杰泽特马上感到后悔。自己居然这么没神经。 「抱歉,不是啦。我并不觉得辛苦。你那么努力,累了之后睡久一点是当然的。我会永远、等着……」 杰泽特一边说,一边问自己——可是,不会太久了吗? 永远等下去这句话不是谎书。那并非出自于为了被人大大称赞的决心或觉悟之类了不起的心情,是因为他眼里只有拉比莎,所以那是必然的情形。 只是,好痛苦。 看着只会听自己的话,完全没有回应的拉比莎,真的很痛苦。 外表看来气色很好,像是健康安静地睡着,所以更让人痛苦。 说不定她现在会醒来……他常常抱持着这样的期待,却常常事与愿违。总是、每次、一定。 今天也不行,杰泽特垂着肩膀走出房间时的落寞难以言喻。 可是,不管多么痛苦,杰泽特从未想过不再来见拉比莎。 「发生什么事了?拉比莎……」 执起拉比莎的手,杰泽特一边轻轻弯曲她的手肘运动,一边问着不知问过几遍的话。 「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吧?你大概为了我,做了什么事。」 虽然没有根据,但杰泽特如此相信。否则不管怎么想,受了那么严重的伤的自己,如今竟能像这样活蹦乱跳,实在太奇怪了。 如果是拉比莎,只要有方法,不管要做出怎样的牺牲,她都会救自己吧。 认为他很自负的家伙就让他们去想吧。就算没有人明白,他自己也很清楚。 只要知道拉比莎到底做出了什么牺牲,或许就有方法让她醒来。至今,杰泽特用尽手段往各个方向调查,可是最后还是一无所知。 自己做得到的,只有像这样每天来到拉比莎身边,和她说说话而已。 (可是她会笑,表示她听得到我的声音吧……) 那虽然让人痛苦,但同时也是很大的安慰。 「……拉比莎。」 杰泽特把她的手放回原本的位置,伸出手指悄俏滑过她的脸庞。 「你随时都可以放心地醒来喔。」 温柔地说完之后,杰泽特感觉到拉比莎再度微笑了。 「……但是,可以的话,要在我在的时候,在我的眼前。」 差不多该走了。 杰泽特站起来,把手放在床上,静静地弯下腰。 「如果你能回应我的要求而醒来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有点任性地自言自语之后,他轻轻吻了她的唇。 杰泽特就那样停住几秒,探查拉比莎的动静,然后从她身上离开,叹了一口气。 (今天还是不行吗……) 「那我先回去,晚上会再过来。待会儿见。」 杰泽特垂着肩膀,像是要把想法甩开似地,以开朗的声音说完之后,转身离开。 他掀起门帘,觉得好像忘了什么东西,无意识地摸了一下怀里,忽然有人对他说: 「等等,杰泽特,你忘记把信带走了喔。」 「啊,这样啊。谢……」 一转头,和太阳色的眼眸对上的那一瞬间,杰泽特的心脏重重地跳动。 拉比莎以手肘撑在身旁,略为起身的状态,看着杰泽特。 她一脸刚睡醒的恍惚表情——睁开了眼睛。 杰泽特呆立着不动,她歪着头身体往前探,把手伸向地上的信。 「亚里耶的信,不是还在地上……啊。」 支撑的手臂滑了一下,她好像要掉下来了。 这一瞬间,杰泽特如条件反射般飞快往前。他让手臂滑过去接住拉比莎的身体,就那样抓住拉比莎的肩膀,凝视着她的脸。 「吓、吓了我一跳,谢谢。总觉得身体没办法好好活动……」 拉比莎惊讶地往下看着自己的手脚,杰泽特用手捧着她的脸,让她面向自己。 那胡桃形的圆眼,颜色令人怀念的瞳孔,吃惊且不可思议地看着杰泽特。 「怎么了?杰泽特……你见鬼了吗?」 ——是真的。得到确信的同时,杰泽特的身体开始颤抖。 他还以为是自己的愿望制造出幻觉。可是这双眼睛、触感、声音,全部都是拉比莎。 拉比莎醒来了。 「杰泽特……?」 拉比莎担心似地看着杰泽特,担心似地叫着他的名字……杰泽特感动莫名。 他的手臂环抱着她纤细的身体,慢慢加重力气,像是怕弄坏似地谨慎抱紧她。 「哇……什、什么、什么?」 听到拉比莎慌张的声音,手臂里柔软的触感在转动身体。这一切都让杰泽特觉得可爱极了。 「突、然这样做什么嘛。你不是要回去,晚上再过来吗?不是有工作吗?」 「你听得到啊……?」 杰泽特用沙哑的声音问了之后,拉比莎回答说:「当然啊。」他心底深处有什么松开了。 「……你知道我来见你吗?」 「我说过,那是当然的啊。我们每天都见面吧?杰泽特你啊,就算身体不舒服还是会过来。我明明说不用那么勉强自己每天都来……可是……」 拉比莎支支吾吾地,好像在想什么似地让身体离开杰泽特,然后把目光移开,咕哝着说: 「我、我很高兴就是了……」 她说着,转眼间耳朵变红了。 杰泽特觉得那样的拉比莎实在太可爱了,冲动地紧紧抱住她。 「好难受……」 「抱、抱歉。」 杰泽特慌张地放松手臂的力量,泪腺好像也跟着放松了。 眼泪毫无徵兆地流到鼻头,滴在床单上。 「……拉比莎,我会好好珍惜你。」 杰泽特用颤抖的声音说出这三年来一直梦想的事。 「你要每天见我、看着我、和我说话。」 「咦咦?我们不是一直都那样做吗……」 「你要好好地笑,也让我听你说话。」 大概从杰泽特的模样感受到了什么吧,拉比莎在要反驳的途中闭上嘴巴。 「和我一起到外面去,走在我旁边,我们一起玩、一起吃饭、一起工作,然后……」 其他想说的话还有很多,多到像山一样,但却迟迟说不出口。 「——永远永远在一起。」 在声音完全出不来之前,杰泽特至少说出了那句话。 拉比莎困惑地维持被抱着的姿势,虽然她还很茫然,不过…… 「……嗯,永远喔。」 她最后像觉得搔痒似地笑了起来,把自己的手臂绕到杰泽特背上。 ——在这一瞬间,两人长久的奋斗,终于结束了。 *  *  * 拉比莎醒来之后过了两年——也就是她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出发旅行的五年后…… 应该每五年会结一次果实的辛姆辛姆,并没有结出种子。 但又过了五年,在拉比莎以辛姆辛姆使者的身分出发旅行的十年后。 迦帛尔的辛姆辛姆结出了唯一一颗,比任何宝石都要珍贵的希望种子。 然后,那颗种子掉到一名青年手中—— *  *  * 等到发觉时,里固被拉倒,放开缰绳的反作用力让青年飞到半空中。 (咦咦咦,我飞起来了……!?) 尽管因场面混乱感到惊讶,他仍冷静地观察各方面。可怜的里固现在已落入凶神恶煞的盗贼手中,行李也是相同的下场。 迅速翻转的地上,已经看不到史上最烂、最不能信赖的损友。他果然逃走了?那个混帐家伙实在可恶。早知如此,就不选他当使者之旅的随行人员了。哪有随行人员比辛姆辛姆的使者先逃走的? 飞行的力道慢慢减弱,不久变成下坠的速度。如此一来,思考的心情也急速下滑。不,应该后悔的不是选了那家伙当随行人员,而是没有别人可选这一点吧?就算从今年开始改变了使者的规定,没有前例可循所以难以决定,但明明可以从四个人里选一个,自己却只有一个人能选。简直是公开宣布自己没有朋友嘛。 (不过啊——上一任传说中的使者,据说也是两个人出发旅行的——) 因为五年前辛姆辛姆没有结出种子,所以上一任也就是十年前的事了。当时的使者在旅行时与那之后的一年里完成了许多作为(虽然也有人说她是干了许多蠢事),不管别人的评价如何,那些对青年而言都是值得憧憬的事。 因为啊,仅仅两人就涂改了广大沙漠的历史,真是帅毙了不是吗! 这近地面了。那一瞬间,他把脑海中浮现的,对友人的纠纷与对憧憬的逃避都摆在一旁,从着地那刹那产生的下一个课题只有一个——要怎么做才能保护装在挂于脖子上袋子里的辛姆辛姆种子不被抢走,并逃离盗贼的魔掌? 逃亡者强而有力的伙伴——里固先生现在已经被抢走了,这么一来…… 在空中转了一圈后,就在青年脚底着地的那一瞬间,他下定了决心。 「只能靠自己的双脚逃跑了,友情都是混帐啊啊啊——!」 他伸直手指,手臂奋力在腰间摆动。他用的不是膝盖以下,而是抬起脚,彷佛要用脚尖贯穿大地似地开始强劲奔跑。 「站住——!!」 不出所料,盗贼追上来了。而且完全没有体谅他的状况,猛烈地骑着里固而来。青年不禁在心中大叫:笨蛋!你们也看看气氛啊! (骑着里固去追靠自己双腿逃跑的对象,不是一下子就抓到了吗?那样的话,就没有使用智慧和多名盗贼搏斗之类的精彩情节了啊”) 自己能否制造那样的精彩情节不是问题。通常当事情出现这样的发展时,主角的活跃程度,将决定坏人角色会做出何种愚蠢的失误。自己看过的故事大多是那样的感觉。主角是谁?当然就是自己。本来就是吧? (我可是辛姆辛姆选出来的使者喔!!) 不是超像个主角的吗?不就好像拥有什么传说武器之类的吗? 然而,唉唉,然而啊—— 不知是哪里弄错了,从迦帛尔镇出发的第二天,钱包就被偷了;由于第二天吃了可疑的肉,在接下来的三天里都和厕所相亲相爱;翌日出发之后又迷路了,五天里都在观察同样的岩沙漠,在遗失了许多东西的状态下碰上盗贼,随行人员也逃之夭夭,里固和行李被抢,只能靠自己的双脚全力逃窜。 好奇怪。如果这是说书人的的故事,早就该有人伸出救援之手了。 我可是辛姆辛姆的使者耶。 (通常不是都会有辛姆辛姆的护佑之类的存在吗!?) 有东西绊住了脚,青年狠狠往前摔了一跤。他的脸部猛烈撞上地面,一边夸张地喷出鼻血,一边转身看向后面,只见盗贼逼近了。 「哼,你这家伙真难搞。」 (就算有这种照着脚本来的台词,我也高兴不起来啊!) 青年不由得在心中抗议,同时放弃地闭上眼睛。啊啊,结束了。明明是事隔十年才得到的种子,却在这些脏兮兮的盗贼玩弄之下结束了。父亲、哥哥、过世 的母亲,对不起。还有辛姆辛姆。损友,你就算了,滚开吧。还有那时候的…… 就在他用手掌按住藏在衣服底下的辛姆辛姆种子,在脑海中想起每一个应该赔罪的人的脸时,头部上方传来了盗贼奇妙的声音:「呜啊!」 (……嗯……?) 因为那之后就没有任何人来袭,青年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 照着脚本说出台词的盗贼倒在他的脚边。在那四周,其他盗贼也各自朝着不同方向倒在地上。 「……咦?什么?是神之怒……?」 他不由得发愣地自语之后,在视野的一角看到有东西在动,他把视线移过去。 是一名骑着里固的男子。他手中拿着一个像弯曲的银色棒子的东西,仅仅一人就摆平了朝这里冲过来的盗贼。简直像是在演戏一样。 (好、好强……那个,该不会是,刀……) 青年如此想着,看了四周倒下的男子,他们只是昏倒而已,全身都没有被砍的感觉。该不会是那个「※放心吧,是用刀背砍的」之类的吧?(译注:这句是「神剑闯江湖」中,主角剑心的台词。) 茫然的耳里听到背后传来两匹里固跑过来的声音。青年吃惊地摆好架势转头,然后睁大眼睛叫道: 「伊戴尔!你这混蛋!」 「喔喔,没事吗?不愧是卡修,难怪只有你被选为使者。」 看到缓慢地说着话的胖青年骑在一匹里固背上,被叫卡修的使者青年在地上滚了一圈,鼻血四散,气愤地说: 「什么没事!多亏了你这混蛋拿我当诱饵自己逃走,我可是惨兮兮啊!」 「讨厌啦,你误会了。因为我们不可能打赢盗贼,所以我去找帮手啦。」 「少骗我了!在这种偏僻的地方,一般人会认为找得到帮手吗!?」 「所以说啊,我的眼睛不是比一般人好,可以稍微看到精灵吗?因为我看到精灵聚集在一起了喔。所以我想那里应该有人吧。结果真的有。」 「够了!闭嘴闭嘴!这次绝对不原谅你适家伙!」 「你好像说反了耶,卡修。应该是我这次绝对不原谅你这家伙才对……」 「气死我了——!」 卡修激动得手脚乱蹬。此时有人走了过来。 「好了好了,先冷静下来,擦擦鼻血吧?伊戴尔真的找到我们了喔。虽然他现在这副模样,不过直到刚才他都很担心你,脸色苍白呢。」 说话的声音不高而且镇静,虽然口吻很像男人,不过却是女性的声音。卡修看过去,对方在他眼前伸出手,他反射性地抓住后,对方立刻拉他站起来。 从服装上看不出是男是女,是方便骑着里固行动的朴素打扮。头上没缠头巾也没戴头纱,而是披着一大片白色围巾,轻轻围绕着头部。因为阴影的缘故,脸部看不太清楚,不过从对方纤细的体形看来,果然是女性吧? 「谢……谢谢您。请问,那边的男人也是……?」 「嗯,是我的同伴。那是没有开锋的刀,所以不要紧。我们把他们打昏之后会先绑起来,然后再带走。哎,有这么轻松的工作,真是感谢呢。」 对方蹲下来,和卡修望向相同的方向,一边开心似地那么说。仔细一看,除了刚才的里固之外,又增加了二、三匹像是伙伴的里固。她正照着刚才所说的,不停地把昏迷的盗贼绑起来。 「请问,你说要带走,是去哪里……」 「唔,其实是想带去迦帛尔啦,不过那里有点远。因此会带到最近的大城镇去。在中央沙漠从事盗贼行为的人被巡察使逮捕之后,至少得做一个月的无偿劳动服务,这条法令好几年前就有了,你们知道吧?」 「是的……啊,也就是说,你们是巡察使吧!?」 卡修充满憧憬地叫着并看着她的脸,她点点头。 「对。是跨镇界活动,保护中央沙漠安全的组织。所以你的朋友找到了非常可靠的人喔。别对他发那么大火了。」 她从围巾里面看着卡修。看到那双眼睛的颜色,卡修吃了一惊。 像糖蜜沉淀在杯底的颜色…… (不对。现在是因为有影子,看起来才像那样,如果在更亮的地方看的话,说不定是!) 才刚这么想,卡修就伸出手,把她头上的白色围巾拿开。 「哇!?」 一拿开围巾,就出现了彷佛流泄下来的金线——长长的太阳色头发,闪耀地在风中飞舞。 「你干嘛突然这样!」 她以纯粹惊讶而非讨厌的语气说,并伸手按住紊乱的长发。她的眼睛也是相同的颜色。卡修手上仍拿着围巾,茫然地望着那张脸。 (这么罕见的颜色。我记得这个人,是那时候……) 「可以还我了吗?因为我的发色很引人注目,大家都要我别在人前拿掉围巾。毕竟长相被记住就这个职业来说不太好……那个,你在听吗?」 对方困扰似地伸出了手,卡修立刻紧紧握住围巾。 「那个,您不记得我了吗!?发生『沙岚的悲剧』那时候……」 「——喔喔。今年的使者,是个只有搭讪还行的小鬼吗?」 听到背后突然传来心情不太好的声音,卡修没来由地肩膀一震。 他转头的同时,手中的围巾就被夺走了。有人毫不客气地快步走过身旁,当他再度望向女子时,她已经用那条白色的围巾把头和身体一起包住,被刚才走过的男子拉了过去。 「嘿,你别被这种小鬼偷袭啊。」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瞪向卡修,他的眼睛是宛如黑夜一般的深蓝色,从头巾里露出来的头发也是相同的颜色。他的腰上带着一把乍看之下和普通的刀没二样的兵器。 「不是那样的啦,他只是稍微闹着玩而已。对吧?」 就算她微笑着那么说,旁边的男子还是很可怕,这气氛让卡修不敢随便表示意见。见他踌躇不安,她忽然笑了起来,再度伸出手。 「使者之旅虽然很辛苦,但是要加油喔。愿辛姆辛姆与精灵护佑你。」 卡修像被那颜色柔和又温暖的眼眸吸引似地伸出手,和她握手。 「反正好像有个眼力还不错的家伙在,应该没问题吧……要好好保护种子喔。」 旁边的夜色男子也用比刚才柔和的语气如此说道,然后对他露出浅浅的微笑。 强风吹拂,太阳色的头发又从围巾的缝隙露了出来。 看到简直像太阳与夜晚并行一样,对比鲜明的两人,卡修觉得自己有所顾虑,不该继续对他们说话,于是默默目送着他们开心地说着话离去的背影。 当骑着里固的两人远离到背影像豆子一样大时,卡修总算回了神。 「我、我还是第一次看到那么漂亮的人……」 等他发觉时,伊戴尔已来到他旁边,看着同样的方向,并用带点紧张的话气喃喃说: 「欸,我现在才注意到,那两人该不会是……」 「……个人喔。」 「咦?」 伊戴尔反问,卡修兴奋地再度清楚说道: 「是那个人喔。我小的时候,她给了我辛姆辛姆的叶子!我因为那样变得超喜欢辛姆辛姆,而以当园丁为目标,才会像现在这样选上使者!就是那个人啊!!」 卡修紧握刚才握过手的手掌,把拳头伸向天空呐喊着: 「好——!使者之旅、要努力喔,伊戴尔!!」 纯真使者的呐喊穿越苍穹,扩散在广大无垠的沙漠中。 *  *  * 在四面八方都是荒凉至极的浅棕色大地,以及从那里突然鲜 明地升起的蓝天围绕之下,极目所见尽是杳无人迹的沙漠。 拉比莎伫立在吹拂的风中,拿下围巾,尽情地伸展肢体。 「啊——好久没来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了!感觉很新鲜!」 「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很快就腻了。你啊,之前来的时候还说过那种话。」 杰泽特一样走下里固,站在她身边用冷静的语气泼冷水,不过拉比莎并不在意。她把围巾绕到背后,双手抓着围巾二端,像舞者一样转了一圈,转身看着杰泽特。 「是吗?杰泽特的记性真好。我马上就忘记了,所以不管多少次,都能用崭新的心情来享受,我觉得这是好处。」 没有讽刺或其他意思,拉比莎真的这么认为,杰泽特瞥了她那天真的脸庞一眼,露出就像要叹气的表情,把手放在额头上。 「我说啊,你要稍微抑制一下那漫不经心的态度,学习一下我的好记性和警戒心才好。都当巡察使的人了,还被一个小鬼轻易夺走围巾,那是怎么回事?」 「所以说,那只是在闹着玩而已嘛。不用发那么大的脾气吧?」 「那里还有盗贼,要是长相被记住,发生之前那种事的话怎么办?」 「之前那种事?」 拉比莎微歪着头,真的搞不清楚原因,杰泽特无力了。 「……就是那个啊!不是有一个死心眼的家伙,对你一见钟情,一犯再犯故意被捕,最后还打算绑架你吗!一般人会忘记那种事情吗!?」 「啊——是有那么回事耶!那真的好危险……」 拉比莎蹙眉附和之后,马上惊讶地张大眼睛。 「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我觉得他是很恨又讨厌我!」 「你搞不清楚状况啊!!如果讨厌你的话为什么还送你自己写的情诗!」 「呃,因为那很恶心不是吗?杰泽特就不会做那种事。」 「……嗯嗯是啊,是很恶心。我就不会做那种事。」 那么一说的确如此,杰泽特转念一想,同意拉比莎。可是问题不在那里。 「不管他是讨厌你还是怎么样……总之你很引人注目,我很担心啊。发色就不用说了,其他也……」 像是和呼啸的狂风嬉戏似地,拉比莎张开双臂享受那触感,杰泽特不知不觉间凝视着她。发觉杰泽特注视着自己,太阳色的眼眸秋波流转地看着他。 「什么事啦?我记性不好。」 她淘气地说完,呵呵地绽开嘴唇笑着的模样,尽管杰泽特已渐渐看习惯了,那样子仍娇艳得让他心跳不已。 因为她本人对此完全没有自觉,所以更显得过分。她认为自己和以前一直被误认为少年的少女时代比起来,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的确,拉比莎除了内心没什么变化之外,她还有三年沉睡的空白。因为她的心比实际年龄小了三岁,偶尔会出现和外表不协调的地方。 虽然有时看起来很奇怪,不过反而有一种莫名的魅力。那让杰泽特非常困扰。 「那样的话,把头发剪了吧?毕竟已经长到肩膀以下了。」 当杰泽特看得有点出神地发呆时,拉比莎突然那么说。 「太长了。围巾也轻飘飘地很难用,还是剪短一点,像以前一样缠头巾比较好……」 「不行,不剪比较好,只要好好遮住就没问题了。」 拉比莎捏起自己的头发,杰泽特不由得像是拨开似地抓住她的手,淡淡地反对说。拉比莎眨眨眼,抬头看着杰泽特。 「你很难搞耶,杰泽特。要我别那么引人注目,又不准我剪头发。」 「因为很漂亮啊。干嘛剪掉,太浪费了。我很喜欢耶。」 杰泽特彷佛在表示这点绝对不会退让似地凝视着拉比莎,并斩钉截铁地说了之后,拉比莎稍微沉默了一下,忽然把脸转向一旁,用生硬的语气喃喃说: 「……算了,反正说好的编绳也还没做……」 态泽特马上察觉到拉比莎态度突然转变的理由,他没有放开她的手,反而将之拉了过来。拉比莎不由得转头,从发丝间隙看得到她脸红了。 「你害羞了,真可爱。」 杰泽特只是自然地说出感想而已,但拉比莎好像觉得自己被嘲笑了,眼神稍稍变得严厉。她很快地挥舞手腕,再度把脸转开。 「我才没有害羞。别乱讲。」 「根本就是害羞了嘛。你看,脸那么红。」 「才没有脸红。」 「那把脸给我看嘛。为什么要逃走?」 她的反应太可爱了,杰泽特不由得纠缠起来。 「真是的!你要是再烦下去,我一辈子都不做编绳给你!」 拉比莎严厉地瞪着他,最后说出那句话,杰泽特虽然反省自己做过头了吗?但他对于这种时候的应对方法也很有心得。 「咦……」 杰泽特露出十分受伤的表情,张口结舌,沮丧地看着拉比莎的脸。 「一辈子都不做吗……?」 于是拉比莎也觉得自己说得太过分了,她有点不知所措,态度稍微缓和了下来。 「哎,因为你太烦了嘛。」 「……这样啊。你已经不做给我了……」 杰泽特没有听拉比莎说话,颓丧地垂下肩膀,凝视着其他方向。 「不是,所以说啊,那是假设你太烦人时的状况。」 「说得也是。拉比莎已经没有那个意思了,我应该要早点发现才对。」 总觉得事情的发展很奇怪。拉比莎说话的次数渐渐减少,表情变得困惑。 「我们相遇已经十年了,你却到现在都还没做编绳给我,这表示你没有那个意思了吧。」 杰泽特苦笑着说了之后,拉比莎微微晃了一下肩膀,把目光移开。 杰泽特在视野一端捕捉到拉比莎开始着急的表情,用佯装不知情的口吻说: 「我原本以为你是要让我着急……只是单纯地没有那个心情而已啊。」 「才、才不是那样……只是,那个,我对于那么细腻的事情不太拿手……」 焦躁的心情驱使着拉比莎,她终于开始着急地挥舞手脚。 「之前我尝试过,可是一下缠在一起,一下歪掉,好难弄……」 「这样啊、这样啊,拉比莎已经不在意我了。」 「那个,现在的状况真要说的话,应该是我积极地抒算做给你!」 因为太有趣了,所以杰泽特本来想再继续闹一下,但他一从正面看到拉比莎不知不觉开始拚命辩解的脸时,突然濒临了极限。 「……唔噗……」 没有好好忍住的笑声,以奇怪的形式泄漏出来。 杰泽特一边用手背按住嘴巴,一边心想「不妙」并望向拉比莎,不出所料,她一脸茫然。眼神交会的瞬间,她好像发觉自己被骗了,脸又红了起来。 「一辈子都不做给你!!」 拉比莎用很有男子气概的声音说了之后,迅速转身走向自己的里固。拉比莎的里固,是从使者之旅就开始骑乘的马护。它的妻子库库也在。里固是十分长寿的动物,所以这两匹都还是不输给年轻里固的现役座骑。 杰泽特赶紧追上把手放在鞍上的拉比莎,他把双手放在马护的身体上,将拉比莎纤细的身躯围在自己的双臂之间。 「对不起、对不起。因为你太可爱了,所以不禁想捉弄你一下。」 「你居然说得这么爽快!要是你以为任何事只要老实说就能算了的话,可是大错特错了喔!!」 对于杰泽特事迹败露却不见反省的神色,拉比莎大吃一惊,不 由得一边说出带着尖锐指责的抱怨,一边转头。 杰泽特似乎就是瞄准了这一点,他一口气缩短距离,身体紧贴着拉比莎。拉比莎一转过身来就已经无法再背对他了。 「你……你走开啦。」 「不要。」 杰泽特的口吻还留有之前闹着玩的语气,露出已经有半个头脑在思考不同事情的表情,更加缩短距离,拉比莎慌张地拍着马护的侧腹寻求协助。 「等等、马护后退!快动!」 「真遗憾。马护是男的,是我的伙伴。」 拉比莎的嘴唇就这样被堵住了。 「……和好吧。」 杰泽特露出胜利后洋洋得意的笑容说道,拉比莎的身体失去了力气。 「好……好狡猾……」 「才不狡猾。然后呢?你打算去哪里?」 杰泽特很干脆地离开拉比莎的身体,一边走向自己的里固一边问。 「如果你有想去的地方,刚才的盗贼就交给其他小组,直接休个长假吧。」 拉比莎在红着脸,心脏也在快速跳动的状态下,不灵活地上了里固的鞍。 「你要去哪里?你想去的地方,不管是哪里我都会带你去。」 杰泽特在旁边牵着里固,开心似地窥视拉比莎的脸问。 看到他那毫不畏惧的表情,好像真的不管自己说什么、说要去哪里,他都会带自己去一样,拉比莎的心又开始噗通噗通地快速跳动。 ——我已经在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嗯?」 他听到自己在心中的自语了吗?拉比莎慌了一下,为了掩饰而咳了一声。 她故意耸耸肩,用挑衅一般的声音说: 「好,那我说了之后,你真的要带我去喔!我想去的地方是——」 她指着一直延伸到无人知晓之处的蓝天另一端,宣布她的目的地。 杰泽特笑出声来,尽管如此他还是充满自信地点头,驱使里固出发。 拉比莎也边笑边叫马护前进,马上就到杰泽特旁边并肩而行。 两道足迹并排铭刻在沙上,不久被风一吹就消失了。 在刻上好几个足迹又消失了的大地上,叠上新的步伐,然后再消失。 旅人的名字不会留存。重叠的步伐只会变成道路,引导新来的人前行。 道路前方所看到的,永远都是未知的世界。 「诶诶,杰泽特,真的不管去哪里都可以吗?」 「当然。除了那个世界之外,哪里都行。啊,不过蝎子的巢不行喔。」 杰泽特像是开玩笑又像是十分认真的语气,让拉比莎不禁窃笑起来。 「那,下次就去杰泽特想去的地方吧。你想去哪里?」 「……咦?可以吗?」 「当然。仔细想想,每次都是去我想去的地方……」 抬头看着斜上方的天空,拉比莎回顾以往的记忆,她发觉有一只手突然从旁边的里固那里伸过来,于是望向杰泽特。 夜色的眼睛意外地靠近。 杰泽特一只手放开缰绳,他灵巧地把身体伸过来,搂住拉比莎的肩膀,让她靠向自己,然后凝视着她的眼睛,用完全不带玩笑的语气,与不假修筛的表情开口说: 「如果照我的希望,我会希望你在我的怀中一步都不要动。」 「……」 在一动也不动的拉比莎眼前,杰泽特的眼睛询问着「可以吗?可以吗?真的可以吗?」没有戏谑的神色,看样子他本人是非常认真地想获得许可。 拉比莎把手臂直直地朝旁边使劲一推,把杰泽特推飞出去。 紧接着,她对马护下了加速指令。 「咦咦!?等等、小姐!?明明是你自己说的,你那是什么态度啊!?」 「我从头到尾都是在讲旅行的事,你这个大笨蛋!!」 「咦——有那种前提喔……」 杰泽特一边追着拉比莎,好一会儿认真地发出遗憾的声音,不久他说「也罢」,立刻满不在乎地恢复原样,声音也回到以往的从容与沉着。 「其实,我已经在我最想去的地方了。」 听到那句话,拉比莎认为暂时不能让马护放慢速度了。 ——他说的,和我想的一样…… 不能让杰泽特看到她现在满脸通红的模样。也不能被他发觉。 「好……」 在稍微后方的杰泽特,悠闲地自言自语: 「我差不多要拿出真本事,去看拉比莎脸红的模样了吧。」 「你为什么知道!?」 拉比莎不由得做出反应,使得杰泽特的喉咙发出「哼哼」的笑声,燃起斗志。 「哼。你能超过我的话就来试试看啊!」 「那如果我赢了的话,就采用刚才休假的提案罗。」 拉比莎板起脸孔,端正姿势,认真开始比赛。 「拉比莎,马上就要看到有条状纹路的岩山了,就到那个前面,右边喔!」 即使是比赛,杰泽特好像也准确地看到了旅程的路径。 「我知道,不过那不是陷阱吧!」 「哼。对你有必要使出那种狡猾的手段吗?」 「你说什么!?」 这下不能输,拉比莎加速。笑意开心地涌上心头。 ——希望这样的旅程可以一直持续下去。但愿可以永远两个人走到天涯海角。 拉比莎认为,只要两人在一起,什么地方都能去。不管是未知的世界,还是更前面的地方。 用没有人用过的方法,走上或许曾有人走过的路。 那就是只属于自己两人的冒险。 拉比莎一边向包围沙漠的一切大自然献上祈祷,一边在条状纹路岩石右转的那一瞬间,后方的杰泽特故意说「啊,是左边。我搞错了」然后左转。 「……混蛋————!?」 只属于两人、无人知晓的故事,即将展开。 〈完〉 后记 终于到了最后一集。『沙漠国物语』全部九集结束了。真的很感谢各位一直陪伴到最后。 本系列第一集是我的作家出道作。虽然我把它当投稿作品来写,没有想过后续,不过写到这里,终于做完了所有我想透过『沙漠~』这部作品做的事了吧,我现在有如此感想。 之所以能够好好写完这部作品,也是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 这部故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也没有王子和公主。由我自己来说有点奇怪,不过这部故事很朴素,我认为结构上无法称之为少女小说。 视点一直在变,不知道谁才是主角,也不知道仟么才是正确的,或许会难以阅读。不过原因之一可能纯粹是我的技巧不足。 不过,也有一面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是以主角是谁都无所谓的心情在写的。 主角姑且是拉比莎和杰泽特,但我想写的,是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们,只要被打上聚光灯,马上就能成为主角的世界。 不是好人与坏人之战,依据不同的时代背景而变成好人或坏人的人们,各自怀有的不能退让的心情或相异的视点,我认为要是能把这些表现出来的话就好了。 并非正确的论点就会获胜,而是胜者为王,改变历史。豪华绚烂地记录下来的历史背面,一定有没胜过那个历史的其他主张存在。 对于那样的事物的两面,我非常有兴趣。看到这里的各位之中,说不定也有和我兴趣相同的人。 一下胡乱杀伐,一下有很多战斗,变成很雄壮英勇的故事,但同时我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来写人的温暖、冒险的乐趣与恋爱的心动感觉等等……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只能交由各位读者来判断。若各位能够多少享受故事,发现自己喜欢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 本书出版时,不断受到许多人的帮助。 负责插画的片桐郁美老师。每次封面的颜色或气氛都不一样,连区区配角的都画了草图,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非常开心。『沙漠~』有一半是靠片桐老师的插画完成的。谢谢您! 以责任编辑为首,lululu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校对、业务、印刷公司的各位。我想有很多事情,因为自己没注意到而给各位添了麻烦。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进作家引领至此,十分感谢。虽然尽是我还到不了的地方,但今后我也要努力展现出身为一位作家的个性,并回应时代的要求,还请多多指教。 那么。 关于仓吹今后的预定,吃过※软乡村饼之后,变得想吃披萨洋芋片,接下来我计划想写和『沙漠~』与『※棒棒糖(キャンディ·ポップ)』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故事。因此我现在正专心准备中。(译注:软乡村饼,英文为try ma"am,为日本食品公司不二家发售的包馅饼干;キャンディ·ポップ,作者的另外一部作品。) 稍微曝露一下仓吹脑中的景象,简单介绍下一部作品(预定)的内容…… 红色屋顶与尖塔林立的石板城下町——普拉哈。 在修道院生活的孤儿少女,遇见了因某事造访这个镇上的博学多闻青年,因偶然的契机而共同享有了彼此的「秘密」。 围绕着那个「秘密」的事件引发时,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了——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我想写的是以童话中会出现的可爱欧洲街道与城堡为舞台,魔术与链金术悄悄蠢动活跃,妖艳美丽的恋爱故事。 若大家愿意赏光的话,还请阅读看看。 写了这个之后,大概会变成「吃完披萨洋芋片之后如果渴了就喝咖啡」这样吧。我想写出很多风格不同的故事。 真的很感谢各位看到最后。希望能再度与各位见面。 那么,各位读者,保重罗! 仓吹智絵 终于到了最后一集。『沙漠国物语』全部九集结束了。真的很感谢各位一直陪伴到最后。 本系列第一集是我的作家出道作。虽然我把它当投稿作品来写,没有想过后续,不过写到这里,终于做完了所有我想透过『沙漠~』这部作品做的事了吧,我现在有如此感想。 之所以能够好好写完这部作品,也是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 这部故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也没有王子和公主。由我自己来说有点奇怪,不过这部故事很朴素,我认为结构上无法称之为少女小说。 视点一直在变,不知道谁才是主角,也不知道仟么才是正确的,或许会难以阅读。不过原因之一可能纯粹是我的技巧不足。 不过,也有一面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是以主角是谁都无所谓的心情在写的。 主角姑且是拉比莎和杰泽特,但我想写的,是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们,只要被打上聚光灯,马上就能成为主角的世界。 不是好人与坏人之战,依据不同的时代背景而变成好人或坏人的人们,各自怀有的不能退让的心情或相异的视点,我认为要是能把这些表现出来的话就好了。 并非正确的论点就会获胜,而是胜者为王,改变历史。豪华绚烂地记录下来的历史背面,一定有没胜过那个历史的其他主张存在。 对于那样的事物的两面,我非常有兴趣。看到这里的各位之中,说不定也有和我兴趣相同的人。 一下胡乱杀伐,一下有很多战斗,变成很雄壮英勇的故事,但同时我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来写人的温暖、冒险的乐趣与恋爱的心动感觉等等……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只能交由各位读者来判断。若各位能够多少享受故事,发现自己喜欢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 本书出版时,不断受到许多人的帮助。 负责插画的片桐郁美老师。每次封面的颜色或气氛都不一样,连区区配角的都画了草图,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非常开心。『沙漠~』有一半是靠片桐老师的插画完成的。谢谢您! 以责任编辑为首,lululu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校对、业务、印刷公司的各位。我想有很多事情,因为自己没注意到而给各位添了麻烦。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进作家引领至此,十分感谢。虽然尽是我还到不了的地方,但今后我也要努力展现出身为一位作家的个性,并回应时代的要求,还请多多指教。 那么。 关于仓吹今后的预定,吃过※软乡村饼之后,变得想吃披萨洋芋片,接下来我计划想写和『沙漠~』与『※棒棒糖(キャンディ·ポップ)』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故事。因此我现在正专心准备中。(译注:软乡村饼,英文为try ma"am,为日本食品公司不二家发售的包馅饼干;キャンディ·ポップ,作者的另外一部作品。) 稍微曝露一下仓吹脑中的景象,简单介绍下一部作品(预定)的内容…… 红色屋顶与尖塔林立的石板城下町——普拉哈。 在修道院生活的孤儿少女,遇见了因某事造访这个镇上的博学多闻青年,因偶然的契机而共同享有了彼此的「秘密」。 围绕着那个「秘密」的事件引发时,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了——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我想写的是以童话中会出现的可爱欧洲街道与城堡为舞台,魔术与链金术悄悄蠢动活跃,妖艳美丽的恋爱故事。 若大家愿意赏光的话,还请阅读看看。 写了这个之后,大概会变成「吃完披萨洋芋片之后如果渴了就喝咖啡」这样吧。我想写出很多风格不同的故事。 真的很感谢各位看到最后。希望能再度与各位见面。 那么,各位读者,保重罗! 仓吹智絵 终于到了最后一集。『沙漠国物语』全部九集结束了。真的很感谢各位一直陪伴到最后。 本系列第一集是我的作家出道作。虽然我把它当投稿作品来写,没有想过后续,不过写到这里,终于做完了所有我想透过『沙漠~』这部作品做的事了吧,我现在有如此感想。 之所以能够好好写完这部作品,也是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 这部故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也没有王子和公主。由我自己来说有点奇怪,不过这部故事很朴素,我认为结构上无法称之为少女小说。 视点一直在变,不知道谁才是主角,也不知道仟么才是正确的,或许会难以阅读。不过原因之一可能纯粹是我的技巧不足。 不过,也有一面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是以主角是谁都无所谓的心情在写的。 主角姑且是拉比莎和杰泽特,但我想写的,是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们,只要被打上聚光灯,马上就能成为主角的世界。 不是好人与坏人之战,依据不同的时代背景而变成好人或坏人的人们,各自怀有的不能退让的心情或相异的视点,我认为要是能把这些表现出来的话就好了。 并非正确的论点就会获胜,而是胜者为王,改变历史。豪华绚烂地记录下来的历史背面,一定有没胜过那个历史的其他主张存在。 对于那样的事物的两面,我非常有兴趣。看到这里的各位之中,说不定也有和我兴趣相同的人。 一下胡乱杀伐,一下有很多战斗,变成很雄壮英勇的故事,但同时我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来写人的温暖、冒险的乐趣与恋爱的心动感觉等等……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只能交由各位读者来判断。若各位能够多少享受故事,发现自己喜欢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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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胡乱杀伐,一下有很多战斗,变成很雄壮英勇的故事,但同时我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来写人的温暖、冒险的乐趣与恋爱的心动感觉等等……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只能交由各位读者来判断。若各位能够多少享受故事,发现自己喜欢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 本书出版时,不断受到许多人的帮助。 负责插画的片桐郁美老师。每次封面的颜色或气氛都不一样,连区区配角的都画了草图,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非常开心。『沙漠~』有一半是靠片桐老师的插画完成的。谢谢您! 以责任编辑为首,lululu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校对、业务、印刷公司的各位。我想有很多事情,因为自己没注意到而给各位添了麻烦。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进作家引领至此,十分感谢。虽然尽是我还到不了的地方,但今后我也要努力展现出身为一位作家的个性,并回应时代的要求,还请多多指教。 那么。 关于仓吹今后的预定,吃过※软乡村饼之后,变得想吃披萨洋芋片,接下来我计划想写和『沙漠~』与『※棒棒糖(キャンディ·ポップ)』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故事。因此我现在正专心准备中。(译注:软乡村饼,英文为try ma"am,为日本食品公司不二家发售的包馅饼干;キャンディ·ポップ,作者的另外一部作品。) 稍微曝露一下仓吹脑中的景象,简单介绍下一部作品(预定)的内容…… 红色屋顶与尖塔林立的石板城下町——普拉哈。 在修道院生活的孤儿少女,遇见了因某事造访这个镇上的博学多闻青年,因偶然的契机而共同享有了彼此的「秘密」。 围绕着那个「秘密」的事件引发时,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了——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我想写的是以童话中会出现的可爱欧洲街道与城堡为舞台,魔术与链金术悄悄蠢动活跃,妖艳美丽的恋爱故事。 若大家愿意赏光的话,还请阅读看看。 写了这个之后,大概会变成「吃完披萨洋芋片之后如果渴了就喝咖啡」这样吧。我想写出很多风格不同的故事。 真的很感谢各位看到最后。希望能再度与各位见面。 那么,各位读者,保重罗! 仓吹智絵 终于到了最后一集。『沙漠国物语』全部九集结束了。真的很感谢各位一直陪伴到最后。 本系列第一集是我的作家出道作。虽然我把它当投稿作品来写,没有想过后续,不过写到这里,终于做完了所有我想透过『沙漠~』这部作品做的事了吧,我现在有如此感想。 之所以能够好好写完这部作品,也是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 这部故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也没有王子和公主。由我自己来说有点奇怪,不过这部故事很朴素,我认为结构上无法称之为少女小说。 视点一直在变,不知道谁才是主角,也不知道仟么才是正确的,或许会难以阅读。不过原因之一可能纯粹是我的技巧不足。 不过,也有一面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是以主角是谁都无所谓的心情在写的。 主角姑且是拉比莎和杰泽特,但我想写的,是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们,只要被打上聚光灯,马上就能成为主角的世界。 不是好人与坏人之战,依据不同的时代背景而变成好人或坏人的人们,各自怀有的不能退让的心情或相异的视点,我认为要是能把这些表现出来的话就好了。 并非正确的论点就会获胜,而是胜者为王,改变历史。豪华绚烂地记录下来的历史背面,一定有没胜过那个历史的其他主张存在。 对于那样的事物的两面,我非常有兴趣。看到这里的各位之中,说不定也有和我兴趣相同的人。 一下胡乱杀伐,一下有很多战斗,变成很雄壮英勇的故事,但同时我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来写人的温暖、冒险的乐趣与恋爱的心动感觉等等……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只能交由各位读者来判断。若各位能够多少享受故事,发现自己喜欢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 本书出版时,不断受到许多人的帮助。 负责插画的片桐郁美老师。每次封面的颜色或气氛都不一样,连区区配角的都画了草图,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非常开心。『沙漠~』有一半是靠片桐老师的插画完成的。谢谢您! 以责任编辑为首,lululu文库编辑部的各位。校对、业务、印刷公司的各位。我想有很多事情,因为自己没注意到而给各位添了麻烦。将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新进作家引领至此,十分感谢。虽然尽是我还到不了的地方,但今后我也要努力展现出身为一位作家的个性,并回应时代的要求,还请多多指教。 那么。 关于仓吹今后的预定,吃过※软乡村饼之后,变得想吃披萨洋芋片,接下来我计划想写和『沙漠~』与『※棒棒糖(キャンディ·ポップ)』的气氛截然不同的故事。因此我现在正专心准备中。(译注:软乡村饼,英文为try ma"am,为日本食品公司不二家发售的包馅饼干;キャンディ·ポップ,作者的另外一部作品。) 稍微曝露一下仓吹脑中的景象,简单介绍下一部作品(预定)的内容…… 红色屋顶与尖塔林立的石板城下町——普拉哈。 在修道院生活的孤儿少女,遇见了因某事造访这个镇上的博学多闻青年,因偶然的契机而共同享有了彼此的「秘密」。 围绕着那个「秘密」的事件引发时,两人的距离一点一点地缩短了——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我想写的是以童话中会出现的可爱欧洲街道与城堡为舞台,魔术与链金术悄悄蠢动活跃,妖艳美丽的恋爱故事。 若大家愿意赏光的话,还请阅读看看。 写了这个之后,大概会变成「吃完披萨洋芋片之后如果渴了就喝咖啡」这样吧。我想写出很多风格不同的故事。 真的很感谢各位看到最后。希望能再度与各位见面。 那么,各位读者,保重罗! 仓吹智絵 终于到了最后一集。『沙漠国物语』全部九集结束了。真的很感谢各位一直陪伴到最后。 本系列第一集是我的作家出道作。虽然我把它当投稿作品来写,没有想过后续,不过写到这里,终于做完了所有我想透过『沙漠~』这部作品做的事了吧,我现在有如此感想。 之所以能够好好写完这部作品,也是多亏有各位读者的支持。 这部故事里,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也没有王子和公主。由我自己来说有点奇怪,不过这部故事很朴素,我认为结构上无法称之为少女小说。 视点一直在变,不知道谁才是主角,也不知道仟么才是正确的,或许会难以阅读。不过原因之一可能纯粹是我的技巧不足。 不过,也有一面是因为,作者本人也是以主角是谁都无所谓的心情在写的。 主角姑且是拉比莎和杰泽特,但我想写的,是除了他们以外的人们,只要被打上聚光灯,马上就能成为主角的世界。 不是好人与坏人之战,依据不同的时代背景而变成好人或坏人的人们,各自怀有的不能退让的心情或相异的视点,我认为要是能把这些表现出来的话就好了。 并非正确的论点就会获胜,而是胜者为王,改变历史。豪华绚烂地记录下来的历史背面,一定有没胜过那个历史的其他主张存在。 对于那样的事物的两面,我非常有兴趣。看到这里的各位之中,说不定也有和我兴趣相同的人。 一下胡乱杀伐,一下有很多战斗,变成很雄壮英勇的故事,但同时我也打算用自己的方式好好来写人的温暖、冒险的乐趣与恋爱的心动感觉等等……不知各位觉得如何? 这只能交由各位读者来判断。若各位能够多少享受故事,发现自己喜欢的部分,我就很高兴了。 本书出版时,不断受到许多人的帮助。 负责插画的片桐郁美老师。每次封面的颜色或气氛都不一样,连区区配角的都画了草图,无微不至的照顾让我非常开心。『沙漠~』有一半是靠片桐老师的插画完成的。谢谢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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