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gar Apple Fairy Tale》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有没有问题?我要继续说罗! 妖精们爱好和平,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与快乐。 几百年来,他们不变地过着宁静的生活。 然而人类却不相同,渐渐有了改变。 人类努力向上,某日终于学会用火,也有了智慧。于是,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被妖精们奴役。 那是距今五百年前的事了。 人类发动叛变,占据了海兰德王国,而妖精便成了人类的仆人。 咦?嗯,没错。 现在的妖精很可怜。世上的人都说,妖精是「只知道玩才会输给人类的一群笨蛋」。可是妈妈不这么想,妈妈觉得妖精是因为数量比人类少,所以在力气上输给了人类。 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有没有问题?我要继续说罗! 妖精们爱好和平,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与快乐。 几百年来,他们不变地过着宁静的生活。 然而人类却不相同,渐渐有了改变。 人类努力向上,某日终于学会用火,也有了智慧。于是,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被妖精们奴役。 那是距今五百年前的事了。 人类发动叛变,占据了海兰德王国,而妖精便成了人类的仆人。 咦?嗯,没错。 现在的妖精很可怜。世上的人都说,妖精是「只知道玩才会输给人类的一群笨蛋」。可是妈妈不这么想,妈妈觉得妖精是因为数量比人类少,所以在力气上输给了人类。 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有没有问题?我要继续说罗! 妖精们爱好和平,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与快乐。 几百年来,他们不变地过着宁静的生活。 然而人类却不相同,渐渐有了改变。 人类努力向上,某日终于学会用火,也有了智慧。于是,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被妖精们奴役。 那是距今五百年前的事了。 人类发动叛变,占据了海兰德王国,而妖精便成了人类的仆人。 咦?嗯,没错。 现在的妖精很可怜。世上的人都说,妖精是「只知道玩才会输给人类的一群笨蛋」。可是妈妈不这么想,妈妈觉得妖精是因为数量比人类少,所以在力气上输给了人类。 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有没有问题?我要继续说罗! 妖精们爱好和平,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与快乐。 几百年来,他们不变地过着宁静的生活。 然而人类却不相同,渐渐有了改变。 人类努力向上,某日终于学会用火,也有了智慧。于是,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被妖精们奴役。 那是距今五百年前的事了。 人类发动叛变,占据了海兰德王国,而妖精便成了人类的仆人。 咦?嗯,没错。 现在的妖精很可怜。世上的人都说,妖精是「只知道玩才会输给人类的一群笨蛋」。可是妈妈不这么想,妈妈觉得妖精是因为数量比人类少,所以在力气上输给了人类。 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有没有问题?我要继续说罗! 妖精们爱好和平,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与快乐。 几百年来,他们不变地过着宁静的生活。 然而人类却不相同,渐渐有了改变。 人类努力向上,某日终于学会用火,也有了智慧。于是,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被妖精们奴役。 那是距今五百年前的事了。 人类发动叛变,占据了海兰德王国,而妖精便成了人类的仆人。 咦?嗯,没错。 现在的妖精很可怜。世上的人都说,妖精是「只知道玩才会输给人类的一群笨蛋」。可是妈妈不这么想,妈妈觉得妖精是因为数量比人类少,所以在力气上输给了人类。 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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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有没有问题?我要继续说罗! 妖精们爱好和平,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与快乐。 几百年来,他们不变地过着宁静的生活。 然而人类却不相同,渐渐有了改变。 人类努力向上,某日终于学会用火,也有了智慧。于是,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被妖精们奴役。 那是距今五百年前的事了。 人类发动叛变,占据了海兰德王国,而妖精便成了人类的仆人。 咦?嗯,没错。 现在的妖精很可怜。世上的人都说,妖精是「只知道玩才会输给人类的一群笨蛋」。可是妈妈不这么想,妈妈觉得妖精是因为数量比人类少,所以在力气上输给了人类。 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组 图源:哧溜地滑过的飞咬着林檎 录入frente 怎么了,安?睡不着吗? 没关系,有时候就是会这样。 那么,妈妈说个故事给你听吧?这是个在海兰德王国流传的妖精故事。 对,就是妖精,那些背上有轻薄翅膀的人。你看过他们替有钱人家工作吧? 来,盖上毯子。对,乖孩子。那妈妈要开始说罗! 很久很久以前,在人们连火都还不会使用的很久以前,这个国家里有个妖精王国。而王国里则有个妖精王,妖精们以国王为中心,过着平静的生活。 妖精们把自己的王国称为海兰德王国,意为「最顶尖的王国」。在那时候,是他们奴役没有智慧也没有力量的人类。 是的,没有错。 现在是人类奴役妖精,但很久以前却是人类反被妖精统治。 有没有问题?我要继续说罗! 妖精们爱好和平,喜欢追求美好的事物与快乐。 几百年来,他们不变地过着宁静的生活。 然而人类却不相同,渐渐有了改变。 人类努力向上,某日终于学会用火,也有了智慧。于是,他们开始觉得自己不该被妖精们奴役。 那是距今五百年前的事了。 人类发动叛变,占据了海兰德王国,而妖精便成了人类的仆人。 咦?嗯,没错。 现在的妖精很可怜。世上的人都说,妖精是「只知道玩才会输给人类的一群笨蛋」。可是妈妈不这么想,妈妈觉得妖精是因为数量比人类少,所以在力气上输给了人类。 为什么妈妈会这么想?因为,传说就是妖精发明了将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的方法喔!是妖精做出了这世上的第一个砂糖果子。 可以做出这么美好东西的妖精,怎么会是笨蛋呢? 所以,我们砂糖果子职人,绝对不可以鄙视妖精。 我们要跟妖精做朋友。 你也是哦,安。安?……哎呀,睡着了呀?乖孩子,晚安。 你要好好地睡,尽情地笑,长大后变成如砂糖果子般温柔善良的女孩喔! 第1章 稻草人与妖精 太阳从正前方升起,初绽的阳光,柔和地照耀着安白皙的脸庞。 安坐在马车的驾驶座上,手里握着缰绳。一阵冷风从纯棉洋装的裙底吹进来,将朴素却干净的裙摆蕾丝吹得轻轻摇曳。 她做了个深呼吸,抬头看向天空。 昨晚的雨,把大气中的灰尘都洗净了。秋日的天空既高又澄清。 今天是启程的日子。安双手握住缰绳,注视着前方。 在满是泥泞的道路上,有好几条马车的辙印。 从现在起,她将独自踏上旅程。不安和紧张蔓延至她瘦弱的身躯。 就在这时—— 「安!等一下,安!」 有人从背后叫住她。 安所乘坐的厢型马车后方,零星散布了几户简朴的石砌房子。那是位于海兰德王国西北部的诺克斯孛里村,她在这个村子待了半年。 从出生以来,安都是和母亲艾玛两人过着不断旅行的生活。住在诺克斯孛里村的半年多,是她们第一次在同一个地方久留。 从那个村子跑来了一位金发、高姚的年轻人。他是在诺克斯孛里村经营砂糖果子店的岸达家的独生子乔纳斯。 「哇!糟了!」安缩缩脖子,挥下马鞭。马车开始向前跑,她就朝背后挥着手说:「乔纳斯!谢谢你,保重了!」 「给我等等,安!等一下!你讨厌我吗?」 「不是这样的啦!你就别想太多了!」 听到安大声回应,乔纳斯又气喘吁吁地大叫:「那、那就等等我啊!」 「我已经决定这么做啦,再见!」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乔纳斯放慢脚步停下来,大口喘着气,茫然注视着安。 安对着他用力挥手后,又继续前进。 「妈妈,你要保佑我喔!」 今年初春,向来充满活力、健康的艾玛病倒了。 当时她们正好来到诺克斯孛里村,便在那里居留。 村人们对外来客的她们都非常亲切。 大家都劝她们留下,直到艾玛好转。尤其乔纳斯一家,这半年多来免费把房子借给她们住。或许,是出于同行的情谊吧? 但艾玛的病并无起色,于半个月前撒手人寰。 「你要找到自己的生存之道,好好走下去!你一定能做得到。安,你是个好孩子,不要哭。」 这是妈妈最后的遗言。 安忙着张罗丧礼、办理国立教会的丧葬手续。被这些杂事追着跑时,悲伤就像从心的表面哧溜地滑过去了。她虽然很伤心,却没办法大声哭出来。 她知道,艾玛在诺克斯孛里村的墓园一角长眠了,整颗心却只有茫然之戚。 艾玛去世半个月后,安总算把琐琐碎碎的杂事都处理完毕,同时她也决定踏上旅程。 三天前的晚上,安告诉岸达家的人,她打算要离开了。 「安,你不可能一个人继续旅行的,你可以留在这个村子啊!还有……你愿意嫁给我吗?」 乔纳斯握住决定离开的安的手,轻声地对她说。他撩起柔软的金色刘海,面带微笑,以多情的眼神注视着她。 「我一直很在意你。」 安和乔纳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半年,可是两人几乎没有亲密地交谈过,她从来没想过乔纳斯竟会向她求婚。 容貌俊秀的乔纳斯,最漂亮的是那双蓝色眼睛,像极了从南方国家进口的昂贵玻璃珠。 即使从来没想过喜不喜欢他,被那双眼睛盯着看,还是会有些心动。 被他求婚,安怎么会不开心呢?可是,她已经决定离开了。 安知道跟乔纳斯道别会被他拉住,所以决定一大早就悄悄离开村子,却还是被他发现,追了上来。 「结婚……」 喃喃自语的安,觉得自己离这两个字很遥远。 在村子里,所有的女孩都喜欢乔纳斯。 他家是富裕的砂糖果子店,当然也是他受欢迎的原因之一。 尽管是住在诺克斯孛里村这样的乡下,乔纳斯可是砂糖果子职人大派阀之一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创始人的亲属。 听说,他还有可能被选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下任首长。 村民都议论纷纷,乔纳斯会不会为了成为派阀的首长,在近期内前往王都路伊斯顿研修。 运气好的话,砂糖果子派阀的首长还可能会成为子爵。 对村里的女孩来说,这样的乔纳斯简直就是王子般的存在。 与他相比,安的身高以十五岁来说太过娇小,身体瘦弱,手脚细长,蓬松的头发又是麦穗色,因此无论走到哪里都被笑称为「稻草人」。 说到财产,也只有一辆老旧的厢型马车和一头羸弱的马。 富裕的金发王子向贫穷的稻草人求婚,根本像在做梦。 「算了,王子怎么可能会喜欢上稻草人呢?」 安带着苦笑喃喃自语,策马前进。 乔纳斯本是个花花公子,对女孩特别温柔。安觉得,乔纳斯向她求婚,不过是同情她的身世而已。 安不想因同情而结婚。而且她认为——和王子结婚,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种童话故事,不是有意义的人生。 安并不讨厌乔纳斯,但跟他一起度过的人生,对她来说毫无魅力。 靠自己的双脚,充分体验活着的戚觉,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安的父亲在她出生没多久,就因卷入内战身亡了。 是艾玛一个女人,独自将安抚养成人。 这都要感谢艾玛有银砂糖师这么好的工作。 在海兰德王国,到处都有砂糖果子职人。但获得王室认证的极致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在海兰德国内寥寥可数。 艾玛在二十岁时就当上了银砂糖师。 银砂糖师所制作的砂糖果子,价格远远超过一般砂糖果子职人制作的。然而,留在乡下或村镇,很难将昂贵的砂糖果子卖出去。 王都路伊斯顿对砂糖果子有很大的需求,但因为有名的银砂糖师都聚集在王都,很难与他们竞争。 所以,艾玛选择走遍全国,寻找需要砂糖果子的客人。 安很喜欢这么勇敢又十足乐天的母亲。 旅途虽艰辛且危险,但靠自己的能力赚钱、靠自己的双脚行走,感觉既踏实又快乐。 ——要是能成为像妈妈那样的银砂糖师该多好。 安从以前就隐约有这样的念头。在艾玛过世后,她不得不决定今后的生活方式时,对母亲的思慕与尊敬转为决心,在她内心开始萌芽。 ——我要成为银砂糖师! 但安非常明白,成为银砂糖师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每年,王室会在路伊斯顿举办砂糖果子的品评会。要当上银砂糖师,就得参加品评会,赢得象征地位最为崇高的王室勋章。 艾玛是在二十岁时参加品评会,获颁王室勋章,而取得了银砂糖师的头衔。 砂糖果子必须使用砂糖林檎精制而成的银砂糖制作。除了银砂糖外,其他砂糖都不能用来制作砂糖粟子。因为,没有任何砂糖可以做出比银砂糖滋味更为美妙的果子。 结婚、丧礼、加冠、成人礼等各种仪式,都要用到砂糖果子。 可以说,没有砂糖果子,就无法举行所有仪式。 银砂糖能招来幸福,驱逐厄运,是神圣的食物,被称为「甜美幸福的约定」。 传说,在妖精统治海兰德的时代,妖精们是靠摄取银砂糖做成的砂糖果子来延长寿命。 以银砂糖做成的美丽砂糖果子,据说蕴含着被称为 「形」的神秘能量。 这种延长妖精寿命的神秘能量,对人类好像也有效用。 在现实中就有人取得了美丽的砂糖果子,吃下去后意外招来好运。无庸置疑,确实会提升招来好运的机率。 这是人类历经几百年的岁月,才从经验得知的事实。 也因为如此,国家才会制定银砂糖师这么严谨的资格。 王公贵族们都想得到最神圣、最美丽的砂糖果子,为自己招来最大的幸福。甚至有人说,在祈求国家安泰的秋季大典时,若砂糖果子做得好不好,会决定国家未来的吉凶祸福。 今年也不例外,将于秋末在路伊斯顿举办品评会。 而这次,安打算参加。 每年只有一人能够得到银砂糖师的头衔。 自艾玛离世后,目前国内的银砂糖师听说为二十三人。 要当上银砂糖师并不容易,但安有信心,因为十五年来她都在协助艾玛做银砂糖师的工作,累积了相当的经验。 广大的小麦田占据马车行进的道路两旁。 当艳阳高照时,安已到达诺克斯孛里村周边最大的城市——州都「雷丁顿」。 统治雷丁顿州的州公将城堡建在高地上,因此可从高处俯瞰雷丁顿市街。雷丁顿是靠城堡发迹的城市,道路以圆形广场为中心,呈放射状延伸。 安驾着马车在市内缓缓行进,拥挤的人潮映入眼帘。 由于去路被人潮挤得水泄不通,她耸耸肩,从驾驶座下来,轻轻拍打背对着她的农夫的肩膀说:「请问你们在做什么?路都被挡住了,马车过不去啊!」 「呃……你要过去也行啊!女孩,可是你有勇气越过他们吗?」 「他们?」 安从农夫的腋下钻过去,看到大家正在围观的光景。 在泥泞中,有个身强体壮的男人,背上背着弓箭,腰间佩带长剑,脚穿长皮靴,身穿毛皮背心,看起来像是个猎人。 「这小子太恶劣了!」 猎人大声咆哮,对着沾满泥巴的物体,连踩好几脚,溅起泥末。沾满泥巴的物体,被踩一下就惨叫一声。 仔细一看,那个满是泥巴的物体大约人类的巴掌大,有着人类的形状。从蜷缩的背部,有一枚弹开泥巴的半透明轻薄翅膀。 「那是妖精?!太残忍了!」 安低声尖叫,农夫也点头赞同。 妖精栖宿在森林或草原,是与人类相似的生物。有各式各样的大小、外貌,种类繁多。背上两枚半透明的翅膀,是其特征。 妖精有特殊能力,好好驾驭他们的话,可以让他们从事种种工作。 安听说,王室、贵族、骑士们会依照需求奴役许多妖精。 在庶民之中,中等家庭也会有个帮忙做家事的妖精。 而诺克斯孛里村的乔纳斯家,也有一个巴掌大的妖精,名为凯希,负责照顾乔纳斯的生活起居,并协助准备砂糖果子的材料。 「他是那个妖精猎人奴役的劳动妖精,想偷走自己的那枚翅膀逃走。」 农夫指着妖精猎人,压低嗓门说道。 捏在妖精猎人手中的轻薄翅膀,应该就是跟满身泥巴的妖精背上的翅膀成双的另一枚。 为了奴役妖精,主人会折断妖精的一枚翅膀带在身上。 翅膀是妖精的生命来源。翅膀与身体分离,妖精还是可以活着,但是翅膀若受到伤害,妖精就会虚弱而死。 以人类比喻的话,翅膀就是心脏。任何人的心脏被抓住,都会恐惧害怕,不敢违逆抓住心脏的人。 所以,主人会折下一枚翅膀作为要胁,随心所欲地使唤妖精。 但妖精也不甘心当奴隶,很多妖精会想趁主人不注意时,偷回自己的翅膀逃走。 「对妖精也不该那么残忍嘛!」、「那个妖精会被打死的!」低声议论的人们却没有采取行动。 安抬头看向身旁的农夫和周围的男人,问道:「喂!你们不阻止他那么粗暴的行为吗?」 然而,周围的人都胆怯地别开眼。 农夫软弱地回答:「我也很同情他。可是妖精猎人性情残暴,我怕被报复……而且,他是个妖精……」 「是妖精又怎么样?再这样耗下去,那孩子就死啦!算了,我去!」 安推开农夫,往前踏出一步。 「喂,女孩,你只是个孩子,最好别去。」 「我十五岁了,早已不是小孩。在这个国家,十五岁就是成人,是个有风范的大人。而堂堂一个大人,眼睁睁看着妖精被打死,会是一辈子的耻辱。这可不是玩笑话!」 安抬头挺胸,迈步走向妖精猎人。 过于激动的妖精猎人并没注意到安,他把妖精踩在靴子底下,双手抓住妖精的翅膀。 「看我怎么对付你的翅膀!」 「住手!你这臭家伙,给我住手!」 妖精也奋勇抵抗,啪哒啪哒地挥动小小的手脚,甩掉身上的泥巴,发出尖细的高八度怒吼声。 但妖精猎人仍是毫不留情地拉扯他的翅膀。 妖精在泥泞中发出惨叫声。 「我要杀了你这个妖精小偷!」 就在妖精猎人正要用力扯断翅膀时,安站在他背后,摆出弯腰的架式。 「对不起,失礼啦!」 她大叫一声,同时拉起裙摆,单脚往妖精猎人的膝盖后面用力踢下去。这是安的拿手必杀技,从膝盖把人打趴。 妖精猎人一时大意,被踢到跪倒,身体失去平衡,嘴巴大张,脸部朝下地趴在泥路上。 就在看热闹的人们哄堂大笑时,从靴子底下逃脱的妖精弹跳起来。安跳过男人的头,以飞快的速度从他手中抢走妖精的翅膀。 「混帐!」 妖精猎人边吼边抬起满是泥泞的脸。 安稍微后退几步,将夺取来的翅膀递给呆呆伫立的妖精。 「来,拿去吧!这是你的吧?」 妖精惊讶地接过翅膀。沾满泥巴的脸上,只有那双蓝眼睛特别闪闪发亮。他扬首对安说:「哼!我绝对不会向人类道谢的!」 撂下这句话后,妖精就抱着翅膀,钻进看热闹的人群脚下。所有人都哇哇大叫,并让出一条路。妖精抛下那些人,如疾风般飞也似地冲向郊外,不见踪影。 安无奈地耸耸肩。 「没办法,我也是可恶人类的同伴。」 「小鬼,你要怎么赔偿我?你放走了珍贵的劳动妖精!」 妖精猎人边吼边站起来,泥水从他粗大的下巴滴下。 安面对妖精猎人说道:「大叔,你不是要杀了那个妖精吗?既然如此,有没有他都无所谓吧?」 「你说什么?!」 愤怒的妖精猎人高高举起了手。 这时,围着他看热闹的人都异口同声责备他。 「你一个大男人要动手打小孩吗?!」 「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啊!」 「你这个人太野蛮了!」 一被看热闹的人责备,男人就退缩了。而安也毫不畏惧地直视着男人。 妖精猎人低吼几声,便放下了手。 「谢谢你,大叔,你是个好人呢!太好了!像大叔这么好的人,以后也会好好对待妖精吧?真是太好了!」 安的微笑明显带着嘲讽,妖精猎人露出五味杂陈的表情,像是愤怒却又像在笑。 安轻轻向妖精猎人说了声「再见」,穿越热烈欢呼的人群,回到马车的驾驶座上,忿忿地嘟哝着:「真是气死人了!做得那么过分,是妖精又怎么样!」 妖精是长得和人类 不同,但也有感情、意志,还会说人话。安觉得,他们跟人类没什么差别。把妖精当成奴隶使唤且一点都不心疼的人,是有问题的。 所以,不奴役妖精是艾玛的信条,可是—— 安不禁黯然神伤。 「可是……我现在也要做很残酷的事了……」 安再度挥起马鞭,驾着马车前进。 到市中心时,她叫住几个玩耍的小孩,给他们一些零钱,拜托他们暂时帮她看顾马车。小孩们都欣然答应了。 下了马车后,安走向圆形广场。 广场上凌乱排列着一些帐篷。 抹有野兽脂肪的帐篷,飘着一股独特的腥味。帐篷里摆着食材、布料、铜制品等种种物品。这里是市场,到处人山人海。 酸酸甜甜的味道扑鼻而来,因为供有温葡萄酒给客人品尝,这是秋天到冬天之间的市场名产。 安穿过摩肩接踵的市场,来到行人稀疏的地方。 这个区域显得冷清,店家虽多,客人却寥寥无几。 安看看附近的帐篷。 有个藤编的笼子悬挂于帐篷的横木上。笼子里有只巴掌大的小妖精,背上有一枚半透明的翅膀。五、六个笼子排排悬挂着,坐在笼子里的小妖精们,双眼呆滞地望着她。 隔壁帐篷有三只全身毛茸茸的妖精,大小跟小狗差不多,脖子上绕着锁链,背上仅有的一枚透明翅膀沮丧地垂坠下来。这些毛茸茸的妖精,龇牙咧嘴地威吓着安。 这里就是妖精市场。 妖精猎人在森林里、原野上猎捕妖精,再卖给妖精商人。妖精商人会先折下成为商品的妖精的一枚翅膀,标上合理的价钱,拿到妖精市场贩售。 行经雷丁顿至王都路伊斯顿,必须绕点路。而安无论如何都要来这里一趟,因为她知道这个城市的市场里有妖精市场。 安靠近帐篷,询问妖精商人:「有没有贩售战士妖精?」 妖精商人摇摇头说:「我没卖,那种妖精太危险了。」 「那么,你知道有谁在卖战士妖精吗?」 「只有一家。墙边那个帐篷里的大叔有卖。不过,女孩,你最好别买喔,那是不良品。」 「是吗?我去看看再说,谢谢。」 安道谢后,往那个方向走去。 妖精商人会以妖精的能力、外貌来区分贩卖。 大部分的妖精会被归类成劳动妖精,主要从事劳力工作。 外貌姣好、罕见的妖精则可用来观赏,称为玩赏妖精。 特别凶暴的妖精,能当作侍卫或保镖,即是战士妖精。 安来到妖精市场的目的,就是为了买战士妖精。 要去路伊斯顿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路途上,从诺克斯孛里村与雷丁顿所在的王国西部,有条前往路伊斯顿的大道,又名「血腥大道」,是条相当危险的道路。沿途皆为荒野,没有可以投宿的城镇或村庄。由于土地贫瘠,谋生困难,所以很多人沦为盗贼,更有野兽出没。 安和艾玛在旅行途中,都会避开此路。 虽然也能绕道至南边,选择安全的路走,但这样就会赶不上今年的品评会。 无论如何,安非得赶上不可。她清楚,这个理由太过戚伤。然而,不抓住这个戚伤的理由、不在眼前设立个目标,她就无法站稳脚步。 ——我已经决定了,今年非成为银砂糖师不可! 安毅然扬起视线。 为了横越血腥大道,她需要保镖。 遗憾的是,很难找到值得信赖的保镖。所以,唯一的选择就是战士妖精。妖精不敢违抗握有自己翅膀的主人,用来当保镖最能信赖。 在今年当上银砂糖师,是安最大的愿望。而为了这个愿望,她不惜违背「绝不奴役妖精」的信条。 到了大叔指示的地方,她停下脚步,四处张望。 是哪个帐篷有贩卖战士妖精呢? 左边帐篷有个巴掌大的妖精被关在笼子里,悬挂在半空中。看来像是劳动妖精;石边帐篷有个麦粒大小的可爱妖精,被装在瓶子里,放在桌上。那样大小的妖精不可能做苦力,应该是玩赏妖精,卖给小朋友当玩具。 前面尽头的帐篷,贩售商品只有一个妖精。 帐篷下铺着皮垫,单膝弓起的妖精坐在皮垫上。缠绕在他脚踝上的链子,被绑在敲入地下的铁柱上。 那妖精是年轻人的模样,看似比安高出两个头。 下半身是黑靴黑长裤,上半身则穿了件柔软的上衣。很可能是妖精商人为了提高商品价格,将他打扮成全身黑色。这个妖精的容貌非常亮眼。 黑眼睛、黑头发。散发着犀利的氛围。一身自得像从来没有晒过太阳的肌肤是这个妖精的特征。 背上一枚半透明的翅膀,如纱巾披落在皮垫上。 这个妖精不但长得漂亮,还有种无法言喻的风采。 肯定是玩赏妖精。贵妇人很可能会花大钱,将他买回家玩赏。 刘海柔顺地从妖精的额头垂下来,而刘海下的视线正低垂着。午后的阳光在他睫毛上跃动。 光是看着他的容貌,全身就会起鸡皮疙瘩。 ——简直美到让人无话可说…… 安被他长长的眼睫毛吸引,靠近看时,妖精突然抬起了头。 两人四目交接,妖精直盯着安。 #插图 他似乎在想什么而皱起眉头,但似乎很快就想到了答案,喃喃说道:「难怪我觉得很面熟,原来是长得像稻草人。」 妖精话一说完就对安失去兴趣,别开了眼睛。 「对、对正值青春年华的女孩说这种话,太失礼了吧?」 安听到妖精的自言自语,握起了拳头。 「还不够青春吧?」 妖精望向其他地方,很不客气地说。 贩卖这个无礼妖精的妖精商人,是位老人,他正坐在帐篷旁抽着烟。 妖精商人看到安横眉竖眼,以无奈的口吻说:「对不起啦,女孩,我的商品说话就是这么难听。他对所有路过的人,态度都一样恶劣。不要在意,快走吧!」 「当然在意啦!请不要怪我多管闲事,像他说话这么恶毒的玩赏妖精,一定卖不出去!干脆把他放了,不要卖了吧?」 「他可不是玩赏妖精喔,是战士妖精。」 安瞪大了眼睛。原来,这就是大叔说的贩售战士妖精的帐篷。 但她无法相信。 「战士妖精?!不可能吧?他怎么看都应该被当成玩赏妖精来卖啊!我看过的战士妖精都非常高大,像岩石一样壮硕。」 「这只也是战士妖精,为了抓他,死了三个妖精商人,他可是极品呢!」 安合抱双臂,露出不相信的表情。 「难怪刚才那位大叔说他是不良品。您说,他是战士妖精,其实是想把嘴巴很毒的玩赏妖精卖出去,才硬说他是战士妖精吗?」 「妖精商人信用第一,不会说谎。」 安把视线拉回妖精身上。 妖精看着安,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不知道在开心什么。 那种不屑的表情,确实怎么看都不像温驯的妖精,感觉很可能会闯下什么滔天大祸,可是看起来又不够强壮,也不像可以胜任战士妖精的工作。 「我想买战士妖精……除了他,还有没有别的?」安问。 妖精商人摇摇头说:「战士妖精很难处理,一次只能处理一个。我卖的只有他。顺便告诉你,这个妖精市场,只有我在卖战士妖精。你要去六十卡隆外北边的里彭普耳,才能找到另一个贩卖战士妖精的商人。」 「绕道去里彭普耳,就来不及参加品评会了。」 安咬着大拇指的指甲,低声嘟哝。 「喂,稻草人。」妖精突然开口。 安狠狠瞪着妖精说:「你说的稻草人,是指我这位十五岁的花样少女吗?」 「这里除了你之外还有谁?不要再犹豫了,快买下我!」 安不禁张大了嘴巴。 「买下你……你在命令我吗?」 妖精商人愣了一下,抱着肚子大笑起来。 「好主意!我第一次听到这小子叫人买下他,大概是对你一见钟情吧?怎么样,女孩,你就买下他吧?我给你一个大特价,只要一百克雷斯。要不是他那么毒舌,我还真想把他当成玩赏妖精来卖呢。当成玩赏妖精,三百克雷斯都有人会买。」 「那也要他说话没这么难听才行吧?」 可是妖精商人开的价钱,真的很便宜。数量不多的战士妖精和玩赏妖精,价格都颇昂贵。一百克雷斯相当于一个金币,以这样的价格买到战士妖精,算是破盘价了。 「喂,你要我买下你。但你有当战士妖精的自信吗?」安问。 妖精目光炯炯地看着安说:「你要我帮你做什么?」 「当保镖啊!我只身去路伊斯顿,所以希望你能一路保护我。」 妖精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说:「太简单了!要不要我顺便来个免费服务,给你一个吻?」 「我才不要那种粗暴的免费服务!而且被免费服务夺走我的初吻,我会疯掉!」 「小孩子。」 「对不起,我就是小孩子!」 可以的话,安当然也想买个老实、温驯的战士妖精。可是她没时间绕道去里彭普耳,只好断然决定。 ——没办法!他说话是有点毒,可是没得选择了。 安拿出塞在洋装口袋里的麻袋,打开袋口,握住混在铜币里的唯一一枚金币。 「爷爷,我要买这个妖精。」 「哟,很有魄力哦!女孩。」 商人对着安笑,露出一口黄牙。安把金币交给他,他再三检验后才收起来,再把挂在脖子上的小皮袋拿下来。 「那来确认翅膀吧。」 妖精商人打开小皮袋的袋口,拿出折叠成巴掌大的透明布料般的东西。他抓住一角抖一下,折叠的东西就展开来了。 眼前的翅膀,长度跟安的身高差不多。 依光线强弱反射出七彩颜色的半透明翅膀,美得让人不敢随便触碰。明明折叠过,却像光滑的布,没有任何折痕。安伸手触摸,触感如同丝绸,柔软到令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这就是他的翅膀?」 「是啊,要不要我证明给你看?」 妖精商人说完,就握住翅膀的前段和中段,用力拉扯,帐篷下的妖精立刻发出了呻吟。 「住手!我知道了,快住手!」 听到安的叫声,妖精商人才把手松开。 全身虚脱的妖精,一只手抵在地上。他抬起头,狠狠瞪着商人。 妖精商人将翅膀折好,放回原来的袋子里,递交给安。 「这个袋子要挂在脖子上,随身携带。总之,千万要小心。只要这个袋子不在你手上,妖精就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我有个男性友人,不但被奴役的妖精抢回翅膀,还被杀了。战士妖精非常残暴,而就是因为残暴,才能当成战士妖精来卖。如果他抢回翅膀,他们不是逃走就算了,还大有可能杀了主人。」 「可是睡觉时怎么办?脖子会不会被砍断?」 「睡觉时一定要把袋子藏在衣服下面,抱着睡觉。」 「这样就可以了?」 「你想想,如果是你的心脏被某人揪住,你杀那个人的时候,那个人要是奋力抵抗,把心脏压垮了怎么办?妖精的翅膀尤其脆弱,所以他们不敢贸然行动。翅膀落入他人手中,妖精就会产生本能上的恐惧。刚才你也看见他有多痛苦了吧?」 看到他那么痛苦的样子,安也觉得他应该不会随便动手。 亲身体验靠恐惧与痛苦来操纵对方,更加深了安对奴役妖精这件事的反感。 「你要小心点,特别是对这家伙。在你之前,有客人要买他,他就对客人恶言相向,把客人气走,才会留到现在。从他的长相,很难想像他会那么凶。这次他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居然会叫你买他,简直是奇迹。」 「这么难缠?!」 「不买了吗?」 安想了一下,摇摇头说:「我没时间去里彭普耳,就买他吧!」 「你可千万要把翅膀收好,不能让这家伙抢走。」 安点点头,妖精商人就走过去解开妖精脚上的链子。 妖精带着利刃般的微笑,对妖精商人说:「等着吧,哪天我会杀了你。」 「好啊,我等你来。」 妖精商人轻松回应妖精的恐吓,解开了锁链。 妖精站起身来,个子很高。在阳光照耀下,闪烁着彩虹颜色的翅膀,一直延伸到膝盖后面。 「不管怎么样,我已经买下你,今后就拜托你了。」安说。 妖精漂亮的脸上浮现笑容。 「你居然有金币呢,混得不错哦!稻草人。」 听到安与妖精之间的对话,妖精商人显得有些担心。 「女孩,你真的能使唤这家伙?」 「当然能使唤吧?稻草人。」回答的竟是妖精。 安看到他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模样,大为光火,便喊道:「我叫安!安·哈鲁佛德!你再叫我稻草人,我就揍你!」 「到底行不行啊……」 妖精商人喃喃说着。安瞪向妖精,气势汹汹地回应:「行!老爷爷,我没问题,不用担心。走!跟我来!」 「喂,你叫什么名字?」 安坐在驾驶座上,边挥着马鞭,边问坐在她旁边的妖精。 妖精一副懒得搭理的模样,跷着长腿,双臂合抱,靠在驾驶座的靠背上。那样子可以用傲慢来形容。忙着驾驭马车的安,与妖精相比,要说哪个看起来比较伟大,当然是妖精伟大上一百倍。 妖精不耐烦地瞥了安一眼说:「干嘛问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要怎么称呼你啊!」 「要叫我汤姆或赛姆都无所谓。随便取个人类喜欢的名字就行了。」 奴役妖精时,通常是由主人替妖精取名字。可是安并不想那么做,她觉得别人不叫她真正的名字,是种屈辱。 「我希望大家都能叫我真正的名字,你应该也是吧?我不想随便取个名字来称呼你。所以,请告诉我你的名字。」 「你要怎么叫我,与我无关,不要问我那么无聊的事。随便取个名字,就那样叫吧。」妖精把头撇开。 安瞄一眼他的侧面说:「那么,我就叫你乌鸦!」 「这是报复我叫你稻草人吗?」 「是啊,乌鸦先生。」 妖精皱起眉头,沉默了一会,吐出一串名字。 「夏尔·斐恩·夏尔。」 「这是你的名字?」 安问,妖精点点头。安笑着说:「好漂亮的名字,比乌鸦好听太多了。夏尔·斐恩·夏尔,哪里是姓?哪里是名?」 「那全都是名,不像人类有姓氏和名字的分别。」 「是吗?可是,夏尔·斐恩·夏尔太长了……我就叫你夏尔吧,可以吗?」 「我说过,随便你爱怎么叫,你是使唤我的主人。」 「嗯……说的也是。」 听到妖精那么说,感觉很不舒服,更加深了安买奴隶来使唤的罪恶 感。 安驾驶的厢型马车,穿出雷丁顿,迈向血腥大道。 感觉快接近血腥大道时,安开口道:「夏尔,我买了你,是希望你能保护我。但我跟你约定,只要平安走过血腥大道,安全到达路伊斯顿,我就把翅膀还你。」 听到这句话,夏尔怀疑地看着安。 「你是说,要放了我?」 「是的。」 刹那间,夏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地就窃笑起来。 「你要放走用金币买来的妖精?有这么呆的人吗?」 「你说我呆?太没礼貌了。我只是相信,人类可以跟妖精成为朋友。我并不想奴役可能成为朋友的人。因为我现在急需值得信赖的保镖,才迫不得已买下你。若没有必要,我不想使唤妖精,当然也不想把你转卖给其他人类。我会把翅膀还你。在你陪我走完这趟旅程的期间,我也希望能和你成为一般的朋友。」 「成为朋友?不可能。」 安面对冰冷的回应,叹口气说:「也许不可能吧……这只是我和妈妈的理想。但不管是理想或梦想,不实践的话,就永远只是空想,所以我要去实行。」 「假如你真是稻草人的草包头脑,到了路伊斯顿,就证明给我看你有多傻。」 「我说过不要叫我稻草人!」 安挥出一巴掌,但是被夏尔轻松闪过了。安不甘心地咬住下唇。 「既然你觉得我那么笨,干嘛叫我买你?换作是我,才不想被我瞧不起的人使唤。」 「人类统统都一样。既然如此,被糊涂的人使唤还比较轻松。在我这几年来所过过的人类当中,你是最糊涂的一个。」 「总觉得……跟你说话……越说越沮丧……」 安终于知道夏尔卖不出去的理由了。 保镖态度这么差,被保护的人也会受不了。 吹过袖口蕾丝的风,突然变得寒冷。 在眼前延伸的,是满地碎石的荒凉大道——血腥大道。安驾着马车,缓缓驶进大道。 车轮压过碎石,高大的厢型货台被震得强烈左右摇晃。 天空虽清澄,但空气却冰冷。血腥大道的周边为高山环绕,从山脉吹下来的风,夹带着高地的冷气。 放眼望去,整片都是枯黄的野草窸窣作响的荒野。 稀稀疏疏的森林,光看就知道土地有多贫瘠。 血腥大道沿途没有村落或城镇坐落,但大道横贯之处,各州州公们仍会管理属于自己那一州的部分。 不过,所谓的管理并非取缔盗贼或想办法对付野兽。 州公们只做两件事:一件是整顿大道,以免大道被植物盘据;另一件是为旅人搭盖简单的堡砦,称为「宿砦」。 血腥大道充满危险,却还能维持道路的机能,这全都要归功于州公们所做的这两点。 因艾玛非常重视旅途中不可或缺的地图,一有新的资料就会记在地图上,随时更新资讯。所以安拥有整个王国的详细地图。 她拿出王国西部的详细地图,确认附近宿砦的位置。要在太阳开始西斜时,及时赶往那个宿砦。 正方形的宿砦,仅用石头砌起来的高墙围住四周,没有屋顶。门是上下拉的铁门,靠锁链操控。杂草丛生的内部十分宽敞,可以容纳五辆马车。它主要是让旅人躲在墙内,逃避盗贼或野兽的攻击。 安驾着马车,进入盖在林子里的宿砦,拉下了铁门。已经大半年没坐马车的安真的好累,因此决定早点休息。 她拿出塞在驾驶座下面的两张皮垫,一张给自己用,铺在马车旁边。另外一张则给了夏尔。 「选你要睡的地方,铺上垫子睡。还有,这是晚餐。抱歉,只有这么少,但旅行中不能太浪费。」 安给了夏尔一杯倒满葡萄酒的木杯,还有一颗苹果。 晚餐这么节约,是考虑到今后的旅程。 安裹上毛毯,很快就啃完苹果。将果籽远远抛出后,她一口喝干葡萄酒。冰冷的苦味流进胃里,瞬间热了起来。她觉得耳朵有点发烫,在垫子上蜷起了身体。 夏尔把垫子铺在离安不远的地方,把毛毯盖在膝盖上坐着,端起盛满葡萄酒的杯子,望向月亮。 今晚是满月,月光洒在夏尔脸上。 沐浴在月光下的妖精,被琢磨得更加秀丽,像沾上露水的宝石般光亮润泽。 背上的翅膀也闪烁着透明、温和的淡绿色。 夏尔背上的翅膀,跟被折下来的那枚不一样,色彩、光泽似乎会随着他的心情产生微妙变化。 不知道妖精背上的翅膀,是温的还是冷的呢? 安忽然好想摸摸看。 「翅膀好美,我可以摸吗?」 她边问就边伸出了手。夏尔的翅膀打起哆嗦,发出微弱的震动声,然后啪嚏啪嚏拍打了草地两三下。 安猛然把手缩回来,发现夏尔用犀利的眼神瞪着自己。 「不准碰,你手上之外的翅膀是我的。」 感觉到夏尔冷漠的愤怒,安才想起自己手上握有他的翅膀,也想起对妖精来说,翅膀同生命一样重要。 「对不起,我太轻率了。」 安坦然道歉,凝视着夏尔的侧脸,抓住挂于胸前的皮袋绳。 对妖精来说,翅膀是生命的根源,等同于人类的心脏。安现在做的事,就像握住他人的心脏,威胁对方如果不听话便把心脏捏碎。 看在妖精的眼里,那应该是恶魔的行为吧? 安轻叹了一口气。 ——真不想做这种事。 能不能不要这么做,就可以请夏尔帮自己的忙呢? 比如说,可不可以跟他成为朋友呢?这样就不用奴役他了。能不能拜托他,征求他的同意,让他协助自己达成愿望呢? 「喂,夏尔,我有个提议。」安稍微抬起头说:「白天时我也说过,我们可不可以做朋友呢?」 「你白痴啊?」 夏尔粗暴地回应,把脸背向了她。 安很失望,把毛毯拉到头上。 ——或许短时间内做不到,可是只要我诚心对待夏尔,我想他总有一天会了解。对了,夏尔现在看着月亮是在想什么呢?他有双漂亮的眼睛呢…… 安觉得眼皮好重,昏昏沉沉睡去了。 在舒适的黑暗中,安做了个梦。 梦见一如往常在野外过夜的景色。 安窝在毛毯里,艾玛在货台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 看到母亲,她觉得很安心,一行热泪从脸颊滑下。 「哎呀,怎么了?安,哪里痛吗?」 「没有,我是做了恶梦,梦见妈妈死了,好讨厌的梦。」 「小傻瓜,会做那么可怕的梦,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呢?我看看有没有发烧。」 艾玛用冰冷的手指,轻轻触摸安的头。她纤细的手指,经常都是冰冷的。因为碰触相当容易融化的银砂糖时,必须随时用水冷却指尖。 安不由得紧紧握住那冰冷的手指,她好喜欢妈妈的手。 「妈妈,求求你,哪里都不要去!」 安被自己的叫声惊醒。 她明知道在做梦,但握在手中的冰冷手指却非常真实。夏尔的脸离她好近,近到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黑色头发几乎快碰到安的脸庞。 「你、你要做什么?」 安放开自己握在手中的手指,跳了起来。 ——这就是他之前说的免费服务? 夏尔抿嘴一笑,站起来。那抹微笑好冷漠。 看来并不是他提议的免费服务。 ——他到底想做什 么……?刚才他好像对我的脖子…… 「对我的脖子……」 这时,安才发现,挂在自己脖子上的皮绳露在衣领外。装着夏尔的翅膀的皮革袋子,就是用这条皮绳串起来的。 「夏尔,你……不会是想偷翅膀吧?」 「差点就偷到了。」 夏尔满不在乎地说。 「你真的想偷?好过分……」 「哪里过分?」 「我不是说过吗?我想跟你做朋友,你却……」 安想和夏尔做朋友,夏尔却做出这样的事。这番心意被背叛,安觉得很难过。夏尔看着她受伤的眼神,嗤笑着说:「想跟我做朋友?你握着我的生命,却说要跟我做朋友?」 这句话给了安当头棒喝。 「我是被你买来使唤的人,不可能跟你成为朋友。」 安想实践自己的理想,就要先将翅膀还给夏尔,请夏尔跟她做朋友,再请求夏尔的协助。她应该这么做才对。 但老实说,安不敢把翅膀还给夏尔。她说要和夏尔做朋友,却还是把他的生命握在手里。安知道,自己太自私了,而这种关系根本当不成朋友。 只要翅膀还在安的手中,她就是主人。 夏尔是妖精,当然会想从主人身上偷回翅膀,如此而已。 觉得被背叛、觉得受伤,是大错特错。 只能怪安自己太过大意,是个糊涂的主人。 「我好傻啊。」 安轻声叹息。她发现自己好自私、好愚蠢,想跟夏尔成为朋友,只是为了让自己好过些。 「我一定要去路伊斯顿。把翅膀还给你,再拜托你『保护我到路伊斯顿』的赌注太危险了。所以,我下定决心要使唤你,却还抱着某种期待,才会说出要跟你做朋友……这种愚蠢的话……」 安闭上眼睛深呼吸,再张开眼睛。 「我说过,只要你把我安全送到路伊斯顿,我就把翅膀还给你。即使我做了这样的承诺,你还是不相信,所以要偷走翅膀吗?还是你一分钟都无法忍受被人类使唤,所以要偷走翅膀?不管原因是什么,我要你记住,今后我不会那么大意了。」 安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妖精。他没有回话。 「再告诉你,我还是会遵守诺言。到了路伊斯顿,我就把翅膀还给你。然后,我会再问你可不可以跟我做朋友。在那之前,我是你的主人。」 夏尔从鼻子发出一声冷笑,背对着安。仅有一枚在他背上反射月光的翅膀,看起来很悲惨。 夏尔抬头看着夜空,若无其事地说:「月亮好美。」 ——搞砸了。 夏尔·斐恩·夏尔边望着月亮,边注意躺在他背后的安的动静。可以感觉到她的紧张。看样子,即使安再度入睡,只要一接近她,她就会醒来。夏尔明白,今晚没有机会再偷翅膀了。 然而,他并不着急。 被妖精猎人抓到后,夏尔被人类一再转卖。 每次他都只想着,要杀死主人逃走。 但其实很难做到。因为人类都相当冷酷,做事也非常谨慎。 被卖到雷丁顿的妖精市场后,夏尔做了最大的努力,尽可能让糊涂的人买下自己。被糊涂的人买走,他就能杀死那个人,或趁那个人不注意时偷回翅膀逃走。 可是来买战士妖精的客人,个个都很精明、冷酷。所以客人开始与妖精商人交涉时,夏尔会极尽所能地恶言相向,把客人气走。 今天会来怎么样的客人呢?就在夏尔呆呆坐着,祈祷碰到糊涂的客人时,忽然闻到一股甜甜的香味,很像银砂糖的味道。 一张开眼睛,就看到有着麦穗色头发的纤瘦女孩正盯着自己瞧。 女孩开口说她要买妖精战士。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安决定买下夏尔的瞬间,他暗自窃笑。 女孩说要把妖精当朋友看待、要和妖精做朋友,满口都是天真的蠢话。夏尔估计对付这种女孩,连剑都不需要染血,就可以轻易偷到翅膀了。 但没想到安竟然那么敏感,抓到了他。 夏尔以为他想偷翅膀,安至少会蹂躏他的翅膀以示惩罚。 然而,安不但没有惩罚他,还再次允诺,到了路伊斯顿就把翅膀还给他,然后跟他做朋友。 太不可思议了。夏尔不懂安在想什么。不过…… ——不管她在想什么,都是个蠢蛋。 要对付这么天真的女孩,机会多的是,不用着急。 夏尔被人类奴役了将近七十年。早一天获得自由,或早三天获得自由,都已经无所谓。 甜甜的香味突然又飘进鼻息。夏尔往后瞄了一眼,确实是从安的头发和指尖飘出来的。那种银砂糖的香味,唤起了他的回忆,煽动了他的官能。 夏尔无意识地把手指摆在嘴唇上。很久以前,熟悉的香甜味道、被轻轻抚摸翅膀的畅快感觉、温柔的指尖……种种触感从背脊涌现,他不由得喘了一口气。 ——丽兹…… 安在夏尔背后翻了个身,警觉性高的他赶紧把手从嘴唇放下来。 夏尔扭头往后偷看安,她的双眼仍是闭着。 「妈妈,求求你,哪里都别去!」 刚才安是这么大叫着醒来的。夏尔对这句话产生了疑问。 ——让这样的小女孩单独旅行,她的母亲在做什么? 她握住夏尔的手的手指,是那么无助。 不知道为何,当时的触感清晰地留在夏尔心中。 第2章 血腥大道上的重逢 沿途既无村落也没有城镇的血腥大道,全长大约一千两百卡隆。 究竟能否安全通过呢? 安偷瞄一眼坐在驾驶座旁的夏尔。 好漂亮的脸蛋。安从来没见过这么优雅的战士妖精。这让她有些局促不安。 夏尔究竟能不能胜任战士妖精的工作呢? ——既然买了,就只好相信他了…… 砂糖果子品评会是在半个月后的秋末,而走完血腥大道需耗时九天。 这么一来,抵达王都路伊斯顿后,只有五天能准备品评会,时间非常仓促。 第二天,天一亮,安就出发了。 现在才距离大道的入口没多远。路很长,可时间有限。 安想趁还有太阳、比较安全的时候,尽量赶路。 偶尔会看到远方的岩石上,有着像是狼群的黑色物体。不过,好像没有从山上冲过来的意思。在中午之前,行进都很顺利。 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就要下山了。 依照计划,安可以轻轻松松到达预定作为第二天休息场所的宿砦。 到了那里,就进入大道两百卡隆。 也就是走完了六分之一的路程。 在宁静、单调的景色中前进时,忽然响起了马嘶声,还伴随着铁器亘击的尖锐声响,划破空气灌入耳里。 安大吃一惊,不由得拉住了缰绳。马儿缓缓停下,她眯着眼睛往前看。 大道前方尘土飞扬。 尘土中央有辆崭新的厢型马车。从安这里只看得见货台的后半部,看不到马车的驾驶人。但可以看到有人在货台前面挥着剑。 十几个人骑着马,发出鼓噪的奇怪声音,绕着马车跑来跑去。每人的穿着都不相同,可头上都缠着布,遮住了脸。是盗贼!他们正在攻击旅人。 「糟糕!」 安吓得脸色发白。 遇到盗贼,得赶快逃离,不要帮助前方被攻击的人。因为结果想也知道。 这是旅人都明白的道理,彼此并不会怨恨。 此时,安应该要躲进宿砦才是明智之举。可是昨晚住的宿砦,已在后端遥远之地。 安环视大道左右,寻找藏身之处。但放眼望去,四周都是高草丛生的荒地。没有高大的树林,无法藏起马车。 就在安忙着找地方躲藏时,盗贼中的两人拉住了马。 好像是发现了安,将马头转向了她。 「完了,他们来了!」 安惨叫一声,抓住坐在旁边的夏尔的袖子。这时,安才想起一件事。 「喂、喂,夏尔!你不是战士妖精吗!快把盗贼赶走!」 夏尔满脸倦怠看着安。 「好麻烦……」 「这样下去会被杀死的!拜托你!」 夏尔抓住安的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的袖子拉开。再反过来,抓住安的手臂,将她拉向自己。 「夏尔?!你、你做什么?」 夏尔把脸凑向安,在她耳边桀骛不驯地说:「你应该是命令我,而不是拜托我吧?」 在这种状况下,安的视线还是被夏尔逼近的眼眸和长睫毛吸引,甚至觉得耳边的低语听起来好悦耳。 「喂,太近了啦!喂,夏尔,你太靠近了啦!离我远一点!快去对付盗贼就对了!」 安满脸通红。但现在不是脸红的时候,她却掩饰不了心动。 「你的脸好红。」 「总总总、总之,拜托你快去对付盗贼。」 「你真好玩。」 夏尔嗤嗤窃笑,好像把安看扁了。不用怀疑,夏尔绝对是在恶整新手主人。 「夏尔,快去,拜托你!」 「我叫你命令我啊。」 「命令?!哇,来了!」 「只要你说『快去,不然我会扯烂你的翅膀』,我就马上去。」 「什么啊?别闹了,赶快去吧!」 已经吓坏了的安,因不习惯使唤妖精,所以完全忘记自己手中握有等同于夏尔生命的翅膀。 「命令我。」 安只好闭上眼,不去看夏尔那张漂亮的脸蛋。接着,尝试下达自己认为最严厉、最粗暴的命令。 「我叫你去啊!再不去,我就揍你!」 面对这样的命令,夏尔无奈地耸耸肩说:「嗯,好吧……我去。我会听从你的指示,稻草人大人。」 夏尔放开安的手,从驾驶座轻盈地跳下去。 而后,他冲向了往这里奔驰而来的人马。 夏尔把右掌轻轻举到胸前,笑眯着眼睛。背上的那枚翅膀,轻轻颤动起来。没多久,缩起来的翅膀便缓缓展开,照到阳光的部分闪烁着七彩。 许多亮晶晶的光粒,开始从夏尔的周围向掌心汇集。 光粒逐渐凝结起来,形成细长状,最后变成一把闪烁银白光芒的剑。 ——剑……?!他有这种能力?那么,他真的是…… 夏尔握着成形的剑,把剑尖朝下。 ——战士妖精。 突然,夏尔往前冲去。 他放低重心,跑得无声无息,比风还静。 转眼间,夏尔已经跑到盗贼的马儿旁边,朝着两匹马的脚部砍去。 才挥一剑,夏尔就砍断了两匹马的前脚,马儿扑通倒地,两个盗贼也因此摔在地上。 夏尔看都没看他们一眼,便继续冲向大队人马。 其他盗贼注意到夏尔,视线转向了他。 刹那间,夏尔又接二连三砍断了马腿,五匹马同时倒地。 骑着剩下三匹马的盗贼,怒吼着砍向夏尔。 夏尔把盗贼砍过来的剑,连同手臂一起砍飞出去。盗贼头目大惊失色。 「快撤退!快撤退!」 首领大叫,把马头转向山麓。摔在地上的盗贼们,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手臂被砍断的男人,也边惨叫边拼死拼活地骑马逃逸。 刮起一阵风,吹散了尘土。 腿被砍断还在挣扎的七匹马儿、被重重摔在地上身亡的三具盗贼的尸体,出现于静谧的空气中。 夏尔轻轻挥几下剑,甩掉剑上的血。然后缓缓前进,把剑逐一刺进正在挣扎的马的脖子,杀死了它们。 安的手指发冷,微微颤抖着。 她撇开视线,不敢看夏尔刺死马儿。马儿已受重伤,早没救了。与其让它们痛苦挣扎,倒不如杀了它们,这才是慈悲。 尽管明白这道理,安还是不忍目睹。 向夏尔求救的人,是安自己。 但她没想到,夏尔会在瞬间杀了七匹马、三个人。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死了三个人,虽然他们都是盗贼。 自己的命令带来这样的结果,让安既惊愕又恐惧。 ——这就是战士妖精…… 安全身僵硬。这时,前面厢型马车的驾驶人从驾驶座下来。 看到那个驾驶人,安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不会吧?是乔纳斯?」 呆呆看着夏尔刺杀马匹的乔纳斯,听到安的声音,抬起了头。 「咦?……安?」 夏尔杀完所有的马,把剑朝下拎着。剑跟形成的时候一样,慢慢变成光粒后即烟消云散。 安尽可能不去看惨不忍睹的马匹和盗贼的尸体,赶快绕过那些阻碍,驾着马车往前进,停在乔纳斯的马车旁。 安从驾驶座下来,跑向乔纳斯。 「你怎么来了?!乔纳斯。」 「安!他是听你使唤的战士妖精?!那么,救我的人是你?!啊、啊!这也是命运吗?能见到你,实在太好了! 你比我早半天出发,我还以为你会在我前面很远的地方呢。」 乔纳斯显得很兴奋,双手紧紧地包覆住安的双手。 「因为我绕道去了雷丁顿……啊,这不重要。乔纳斯,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追你啊!你只身旅行太危险了,所以我说服爸妈,备好马车就赶来了。我要跟你一起走。」 「为什么?!」 「为什么?理由只有一个啊,你应该清楚我的心意吧?」 安张大了嘴巴。 「咦?」 「我喜欢你,我想和你同行。」 「呃……乔纳斯……我很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安将被握住的双手轻轻抽出。 「可是,乔纳斯,你可能大大搞错了自己的心。我怎么想,都不认为你会喜欢我,没有半点理由。你是把对我的同情,当成了爱情。」 安的外貌十分平凡,也不是那种会撒娇的甜心女孩。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缺乏女人的魅力。 这半年来,安与乔纳斯朝夕相处,两人的关系却比朋友还冷淡。 这样的乔纳斯,怎么会向和自己有微妙距离的安求婚呢? 除了同情丧母的安之外,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乔纳斯很可能是因为太同情安,把同情跟爱情搞混,误以为自己非常喜欢安。 「这不是同情,我真的喜欢你。安,你是要去路伊斯顿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吧?你这么说过吧?那我跟你一起去啊,我会保护你,协助你成为银砂糖师!」 「等等,你刚才还被盗贼攻击呢!要怎么保护我?而且你不是砂糖果子店的宝贝独生子兼继承人吗?还可能成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吧?让你这种人在危险的旅程上陪伴我,万一受了伤,我哪里有脸面对岸达先生?」 「说到盗贼,那只是我一时大意。放心,我也是个男人!」 「我完全不知道该凭什么放心!」 「放心、放心,我也有带剑来。」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而且我的父亲、母亲都同意我与你一道去路伊斯顿。」 「岸达先生、夫人都同意?绝对没那种事。总之,你回去就是了。」 「我已经回不去了。折回去跟前进同样危险。」 热心的乔纳斯,看来就像个发高烧、脑袋不清楚的人。 绝对没错,他一定是把同情当成了爱情。 乔纳斯如果被误解的爱情害死,安会愧疚不已。 「不行,你非回去不可。」 「安,不要说这么残酷的话嘛。」 乔纳斯又笑着握住安的手。 安吓一大跳,想把手抽回来,却被紧紧抓住。 「我来是为了你,你不喜欢我吗?你不高兴吗?」 被乔纳斯这样注视着,安的心动摇了。就是这张温柔的笑脸,迷倒了全村的女孩。 「我不讨厌你,可、可是,问题不在于讨厌与否……」 夏尔没打算介入他们的交谈,一直靠在马车的货台上,望着天空。可是过了一会,他皱皱眉头,把背部从货台挪开说:「稻草人,快离开这里吧!狼要是闻到血腥味就会过来,你看上面。」 安和乔纳斯抬头一看,三只乌鸦在他们头上盘旋。 「荒野乌鸦是荒地的清道夫,它们出现不久,狼就会出现。」 安立刻点点头,把手从乔纳斯松开的手抽回。 「知道了,马上出发。乔纳斯,拜托你现在就回去。」 「不,我要去!」 「乔纳斯,如果你死了,你的父母都会很伤心,村里的女孩子们也会哭得死去活来。你不在的话,谁来继承你家的店?你有很多很重要的东西啊!你应该去保护那些东西才对。」 安费尽心思劝乔纳斯,可他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安说:「你不准我去,我也要去。这件事与我父母无关,店也跟现在的我无关。现在我最珍惜的,就是我对你的感情。」 乔纳斯有温暖的家、有父母,也有将来要继承的店。他的双手拥抱很多重要的东西。不像安,即使死了也没有人会为她哭泣,孑然一身。乔纳斯大可不必冒着和安一样的风险。 然而,他完全不想理解自己拥有的东西有多么重要。 安真的被乔纳斯的顽固烦死了。 「总而言之,乔纳斯,你不是可以冒险的人。」 安背向他,敏捷地爬上驾驶座。 已经坐在驾驶座上的夏尔,看到安满脸困扰地挥着马鞭,抿嘴一笑说:「居然有男人追着你跑,以你这样的小孩来说,还真行呢。」 「我不是小孩!我十五岁了,是个成人了!而且,乔纳斯也不是那种对象,他只是同情我而已。没想到这样的同情心,竟会让他想冒险。」 安虽然这么说,还是很在意背后的状况。 乔纳斯驾着自己的马车,慢慢前进,跟在安的马车后面,看来没有折回村子的意思。 不过,话说回来,都已经来到这条大道了,如同乔纳斯所说,折返确实和前进同样危险。 「我该怎么办才好……」安嘟哝几声后,冷不防地对夏尔说:「不管怎样,后面的马车发生什么事,你就去救他,好吗?」 安并不讨厌乔纳斯。相反地,她很喜欢乔纳斯温柔的笑脸和态度。安觉得,会同情一个人,同情到把这种感情当成爱情的乔纳斯,是个好人。 所以,她不能丢下乔纳斯不管。 「想叫我做什么,就用翅膀来威胁我,对我下命令。」 「你刚才也是开口闭口都命令、命令,烦死人了!干嘛那样?」 「我不打算做你命令之外的事。」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除非威胁夏尔「不服从命令就要你的命」,否则他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反过来说,就是夏尔只服从危急到那种程度的命令。 「帮我看一下马」或「帮我拿一下毛毯」,这种无足轻重的命令,夏尔都不打算服从。 安也不会为了要夏尔拿毛毯,就威胁他「我要杀了你」,那样太麻烦了。 安叹口气,心想这家伙还真难伺候。 「昨晚,我已经下定决心要使唤你了。但原则上,我不想下那么重的命令。所以,我现在是拜托你,以后也会先拜托你。不过,如果你不肯做,我就会如你所愿改成命令,对你说『不想翅膀被扯烂的话,就听我的话去做』,你要有所觉悟。但,我还是会先拜托你。」 听完这些话,夏尔直盯着安说:「你这稻草人头脑真的很奇怪。」 「夏尔,你刚才是不是乘乱叫了我好几次稻草人?……唉,算了,就叫稻草人吧。」 万一乔纳斯发生什么事该怎么办?安光是想就觉得头痛,根本没有力气反击夏尔叫她稻草人。 安停下马车,乔纳斯就将马车停到她旁边。 两人都抬头看着安决定在旅行第二天投宿的宿砦。 「这就是宿砦吗?我今晚第一次住呢!」 「第一次住宿砦?那你昨天晚上睡哪?」 「其实在今早之前,我还有保镖。我请在诺克斯孛里村郊外做粗工的男人当保镖,所以昨晚我把马车停在路边,睡在货台里。那个保镖保护了我一个晚上,可是……」 「可是?」 「他好像看到我把钱藏在货台的某处,今天上午忽然拿剑砍我,抢走我的钱逃跑了。」 乔纳斯说得满不在乎,不知道是胆子够大还是少根筋。 安沮丧地垂下肩膀。 「我很同情你,可是……你请那种保镖会不会太 大意了?」 「你说得没错,但结果很好啊,我不但没死,还托他的福,遇到了你。」 看乔纳斯那副模样,对旅行完全没有危机戚。 既然要一起走,没有危机意识只会给安带来困扰。 「乔纳斯,今天在这里住一晚,明天你就回去吧。」 「我是要去我想去的地方,并不是跟着你来。」 「听~我~说~乔纳斯……」 「好了,走吧!」 乔纳斯眨了下眼睛,挥下马鞭。安烦恼地按住额头。 「啊……头好痛……」 他们将两辆马车驾入宿砦,拉下铁门。 进入宿砦后,乔纳斯表现得很客气,把马车停靠在墙边。然后很快钻进了货台里,应该是打算睡在里面。他不靠近安的马车,是因为他坚持说自己不是跟着安来的。 安在马车旁生火。把水、干燥肉、蔬菜丢进锅子里,煮了简易汤品。煮好后,她看了乔纳斯的马车一眼。 虽然现在是秋天,晚上的气温还是会下降。安觉得自己喝热汤,对乔纳斯不太好意思。 她把汤舀进木碗里,走向乔纳斯的马车货台。 轻轻敲打货台后面的双开门。 「乔纳斯,是我,开门。」 里面响起某个东西的宪率声。不久,门开了。 「请问有什么事?」 开门的是巴掌大的妖精女孩,拼命挥动着仅有的一枚翅膀,攀在门把上。 这个妖精女孩是岸达家使唤的劳动妖精凯希,有一头如火燃烧般的红发。凯希把朝天鼻翘得高高的,用眼角微微上扬的大眼睛瞪着安。 「凯希?!乔纳斯把你带来了?」 「当然啦,我本来就是乔纳斯大人的劳动妖精。」 「是吗?那乔纳斯呢?」 「他睡着了。」 「这碗汤帮我拿给他,等他醒来再吃。」 凯希看看安递给她的碗,扬起嘴角冷笑着说:「这么粗糙的东西,乔纳斯大人应该不会吃。」 那态度就像侍奉达官显要的佣人,仗恃着主人的权势,狗眼看人低。安皱起眉头说:「在你们家可能是这样,但在旅途上,这种东西也是很珍贵的。」 凯希一脸不情愿,但还是飞到地板上,伸出了双手。 被摘掉一枚翅膀的妖精飞不起来,也很难停在半空中。因此凯希只能飞到地板上接过碗。 安蹲下身来,将碗交给凯希。 对凯希而言,那碗大如脸盆。她抱着碗,扭曲着脸说:「好重的野兽油味,连我这个妖精都受不了。」 「哦,是吗?对不起,是我太多管闲事了。」 安气冲冲地走回火堆旁,粗暴地搅动锅子。 夏尔注视着火焰,呆呆坐着。 安拿起碗,将汤舀进碗里,默默递到夏尔面前。 夏尔先是看了看眼前的汤,再疑惑地盯着安的脸。 「这是……?要我干嘛?」 安狠狠地瞪着他说:「我把这碗给你,难道是要你对我说『来,张开嘴巴』让你亲手喂我喝汤吗?!当然是给你喝的啊!你是怪我不该给你这种汤吗?野兽的油味太重又没料的汤,也不合你胃口吗?!」 夏尔被大发脾气的安吓得惊慌失措。 「干嘛突然骂人?你是头上冒火吗?」 「反正我就是稻草人嘛,想必可以烧得很旺!」 夏尔忍不住笑了起来,露出柔和的表情,接过安递给他的碗。 「好像是场大火灾呢。」 「当然会冒火啦,居然被妖精说这种没料的汤,不合砂糖果子店的大少爷继承人的口味,你也不想喝这种没料的汤吗?」 「我不是不想喝,只是……很惊讶。」 夏尔接过碗后,双手捧着碗。 「惊讶?惊讶什么?总不会是惊讶看起来这么难吃吧?」 「我是惊讶你先把汤给了我。」 「为什么?负责煮汤的人,当然要先舀汤给自己以外的人吧?这是礼仪啊、礼仪。来,汤匙给你。」 安要把汤匙递给夏尔时,发现他碗里的汤已少掉了一半。 「夏尔,你还没吃吧?是碗有破洞吗?」 「我吃了。」 「吃了?怎么吃?」 「我们妖精不是从嘴巴吃,是把手放在碗上方或靠碰触来吸收。」 盯着夏尔的碗,就会看到汤的液体表面微微荡漾,量逐渐减少,很像急远蒸发般。 「有味道吗?」 目不转睛地看着这种现象的安,不由得问向夏尔。 「没有,我们吃东西是没有味道的。」 「妖精是这样吗?!这样吃任何东西都没乐趣吧?连是什么东西都吃不出来吗?」 「只有一种吃得出味道。」 「什么?」 「银砂糖……很甜。」 夏尔似乎想起了什么,垂下了视线。那个表情很哀伤,一定是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这个说话狠毒的妖精,在被卖到市场之前,经历过什么样的事呢? 安光想都觉得心痛。 在大自然中诞生,原本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突然被追捕、被贩卖,这是什么心情呢?换作是安,很可能会因为仇恨而变得铁石心肠。 「你喜不喜欢银砂糖?」 「不讨厌。」 「那么,我做砂糖果子给你,我可是砂糖果子的小小职人呢!」 「你?」 夏尔满脸怀疑,斜眼看着安。安徽微挺起胸膛说:「听好,说出来可会吓你你。我妈妈是银砂糖师喔!我这个女儿从摇摇晃晃学走路时,就把银砂糖当成黏土玩了。不是我自夸,我的手艺很不错呢!月光草很符合你的形象,就做那个形状吧。」 没有味道的饮食,不可能有趣。想到这样,安就想为夏尔做砂糖果子。 夏尔因仇恨而怀了一副铁石心肠,那么温润甜美的砂糖果子,或许可以稍微软化他的心吧。 夏尔有些不知所措。而那困惑的神情,在安眼里看来有点可爱。 安微笑着站起身,绕到自己的马车后方。就在她把手伸向双开门的时候,马车里面响起了「咚锵」的声音。 有东西在马车里弹跳撞击,车体大大摇晃起来。 安立刻往后退,大叫一声:「夏尔!」 她冲回夏尔旁边,抓着他的袖子说:「有、有东西在货台里面!你去看看,拜托你。」 夏尔瞟了安一眼问道:「这是命令吗?」 「命、命令?」 「我不去看,你就要扯烂我的翅膀吗?」 「我没那么想,可是……」 「那你自己去看。」 「啊啊啊,你这家伙!」 安不喜欢以「扯烂你的翅膀」作为威胁的极端做法,所以无法轻易下达命令。 夏尔看穿了安这种想法,故意要她下命令。从夏尔狡黠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是要耍赖到底了。 安竟然会觉得夏尔可爱,尽管只是瞬间.但仍愚蠢。 不禁火冒三丈的安,因这股怒气冲淡了恐惧感。 「没关系!我自己去看!」 和母亲在国内旅行了十五年,可不是混假的。安自认胆量比哪个十五岁的女孩都大。她拿起没烧完的木棍,站在货台的门前,一手拿着木棍,一手悄悄打开门。 货台里一片寂静。 厢型货台的天花板很高,里面可以站人。墙壁两侧,靠近天花板的地方,有长方形的采光窗户。今晚月色皎洁,从采光的窗户洒 进来,微微照亮了货台里面。 设在其中一面墙的工作台上,摆着用来揉砂糖果子的石板、木刮刀、秤子。从各种植物抽取出来的色粉……瓶瓶罐罐,整齐排列着。 工作台对面,有五个木桶沿着墙壁排列。 「没……东西?」 安心惊胆战地把头探进货台里面看。就在这瞬间,响起了尖锐的叫声:「喂,你!」 一个娇小的身影,从工作台下面跳出来。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安边尖叫,边用力挥舞木棍。 不偏不倚地击中了往她飞过来的身影。 木棍挥出去的力道,把那个身影击出了货台外,强烈撞上了坐在火堆附近的夏尔的后脑勺。 背后突然遭攻击的夏尔,怒目横眉地转过身来。 那个娇小身影遭到强烈撞击,从夏尔背上滑下,却被他一把抓起。 「你故意整我?」 夏尔对着安怒吼,头脑一片混乱的安,也吼了回去。 「不关我的事!是那家伙躲在货台里面。」 「这家伙……?」 夏尔把视线转向抓在手里的家伙,皱起眉头。 「放开我,你这个臭小子!你当老子是谁啊!」 娇小的身影以高八度的声音抗议着。 被拎着脖子手舞足蹈的家伙,是可爱男孩模样的银发妖精,背上只有一枚翅膀。奇怪的是,另一枚翅膀像领巾般缠绕在自己的脖子上。 「放开我!」 「吵死了!」 夏尔猛然放手,小妖精掉到地上,发出惨叫。 「啐!好粗暴的家伙。我可是很脆弱的,给我动作轻点!」 他搓揉着腰站起来。 安战战兢兢靠过去,蹲下来盯着妖精看。 妖精张大蓝色的圆圆大眼,抬头看着安。 「就是你在货台里大闹?」 「我没有大闹。我只是神经太纤细,不小心睡着,做了恶梦跳起来,跳得太高,撞到天花板而已。」 「哟……还跳得真高……对了,你是谁?什么时候跑进了我的马车里?为了什么?」 「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我是来报恩的。」 「报恩?」 「昨天你救了我,所以我来尽我的义气。」 被妖精这么一说,安才知道他是谁。 「啊!你是在雷丁顿被凌虐的那个妖精?」 那时候他满脸都是泥巴,看不出五官。不过,仔细回想,的确是这个高八度的尖锐声音。 妖精缠在脖子上的翅膀,就是安从妖精猎人手上抢回来的。 「没错,我在雷丁顿看到你的马车,就钻进去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报恩。本来想马上报恩,可是我被那混帐使唤得太累了,不小心就睡着了,一直睡到现在。但睡过一觉,精神好多了!从现在起,我可以好好报恩了。」 「可你那时不是说不会向人类道谢吗?」 「我是那么说过,但你也确实救了我。我不想变成像人类那么无情的生物,所以再不情愿也要报恩。可我要把话说在前头,我会报恩,但死也不会向人类道谢,知道吗!」 妖精伸出小小的食指,严厉地指着安。被指着的安,感到很困惑。 「呃……该怎么说呢,我救你并不期待你来报恩,你也不必报答我。而且,你又说什么再不情愿也要报恩啦、死也不道谢啦,我都搞不清楚你到底是感谢我还是不感谢我……」 「你救了这家伙?真是爱管闲事。」 夏尔难以置信地说。 「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杀啊!呃,你说你叫米斯里露吗?」 「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不要省略!」 「啊,对、对不起,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不用报恩啦!」 「那怎么可以,我非报不可!」 安被米斯里露傲慢的态度折磨得筋疲力尽。 「我以前几乎没有和妖精接触过……我一直以为,妖精都很老实、可爱,结果根本不是这样。无论是你或夏尔或凯希,为什么脾气都这么大?」 「不管,让我报恩!」 「但真的没这必要。」 「没必要?别开玩笑了!我跟你跟到地狱,也非报恩不可!」 「什么地狱?好可怕,真搞不懂你是来报恩还是来报仇的。凭什么我要这样被你威胁?」 「总之,我就是要报恩!在报恩之前,我会缠着你。」 「知道了、知道了!那么,我就拜托你报恩吧!呃~呃~」 安环视周遭一圈,啪地拍一下手说:「有了!那你就帮我把马车的车轴上油,当作报恩吧。」 「不要瞧不起人!你要我做那么微不足道的事,来报救命之恩?想个轰轰烈烈的报恩方法嘛!」 「轰轰烈烈的报恩……是怎样?」 安抱头苦思,夏尔冷冷地对她说:「要不要我杀了他,让他安静下来?只要你下令,我就动手。」 夏尔嫌米斯里露太吵,才会用这种分不清是玩笑还是认真的冰冷口吻说话。 米斯里露立刻采取猛烈的反击。 「你!你跟我同样是妖精,怎么可以说那种话?哼,你是黑曜石啊?因为我是水滴,你就瞧不起我吗?喂、喂,人类的女孩。」 「我叫安。」 「安,你使唤的这个家伙,是杀妖精的犯人。你快给他一脚,像你对付妖精猎人那样!」 「你……怎么命令起我来了?」 「所以我说勒死他嘛。」 对于夏尔果决的提议,安哀怨地说:「我好不容易才救了他,别再说那种蠢话了。总之,你是自由之身,想去哪就去哪。我希望你能过着幸福的生活。」 「你叫我去想去的地方?是赶我走吗?我才不走呢!」 「我不是那个意思……唉,好疲倦……我要睡了……」 跟大吼大叫的米斯里露再说下去,恐怕也只是永远的平行线。 精疲力竭的安,背向米斯里露,将毛毯裹在身上,准备睡觉。 「夏尔,对不起,砂糖果子明晚再做。让你等这么久,我为了表示歉意,会做特别漂亮的给你。想吃砂糖果子的话,就别趁我睡着时偷翅膀。」 安不知道夏尔会不会为了砂糖果子不偷翅膀,只觉得自己必须这样设防,是件很窝囊的事。 可是没办法,万一夏尔取回翅膀,不见踪影,安也会很困扰。这是很现实的问题。 「还担心偷不偷……我们根本不能睡吧?」 夏尔郁闷地嘀咕着。 「喂,你们!喂,不要睡、不要睡——!」 米斯里露的声音非常刺耳,安用两手捂住耳朵。 「总不会今晚都不让我们睡吧……」 安深深后悔自己做了那件善事。 「喂喂喂!不要连你都睡啊!我们是同伴吧?」 「像你这么吵的同伴,我宁可不要。」 夏尔再也受不了跳来跳去的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边叹着气边躺下。 「你你你、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报恩?你是呆子啊?她是人类耶,你忘了翅膀被拔掉的痛苦吗?」 翅膀是妖精全身最敏感的地方,被拔掉的痛,就跟手脚被拔掉一样。 光是经历过这样的疼痛,他们就有充分的理由仇视人类这种生物。 米斯里露冷哼一声说:「你说什么蠢话?我怎么会忘记那种疼痛。所以我才说,我死都不会向人类道谢。但拔掉我翅膀的人并不是安, 是安帮我把翅膀拿回来的。不管人类或妖精,都有好有坏。好人就是好人,对好人要报恩。我要对安报恩!让我报恩、让我报恩!」 虽然说得有些别扭,但听得出来米斯里露是由衷感谢安的相助。 可是不管怎么样,他也太吵了。 「吵死人啦!」 夏尔举起手,在米斯里露跳起来时,一掌将他打下去。 吱吱惨叫坠地的米斯里露,竖起眉毛,更加激动,在夏尔的头部周围跳来跳去。 「反对暴力!你是杀妖精的凶手!你是杀同伴的凶手!」 被拔掉一枚翅膀的妖精飞不起来。但是拍打剩下的翅膀,还是可以靠跳跃力轻易飞过人类头部的高度。 米斯里露利用跳跃力,跳来跳去,让人眼花撩乱。 看他越来越吵,夏尔彻底觉悟,不要理他才是明智之举。 躺着睡觉,捂住耳朵的安,紧紧皱着眉头,快被烦死了。 是安救了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这只妖精。 她是个心肠好到无可救药的女孩,对夏尔也很好。安会先舀汤给夏尔,而不是自己,还说要做砂糖果子给夏尔,对待夏尔就像对待人类一样。 而且,安不会对夏尔下达严厉的命令,她的命令不会超出拜托的范畴。显而易见,安一点都不想伤害妖精的翅膀。从她身上,感觉不到非奴役夏尔不可的强烈意志。 被命令与被拜托是不同的。 老实说,夏尔有点犹豫,他该遵从?还是漠视? 没有被命令还乖乖去做,让人火大。可是翅膀在安手上,夏尔也怕安因陷入险境,可能会伤到他的翅膀。 犹豫了半天,他还是把盗贼赶走了。 但那绝不是听从安的命令。安的心肠太好了,让人很难听从她的指示。 为什么安的心肠会这么好呢?难道是因为寂寞?她曾经在梦里哭着喊母亲。一个人的旅行,不可能不会感到寂寞。所以,安才对妖精也这么好吗?她是在无意识中,寻找某些人来疗愈自己的孤独吗? 今晚米斯里露吵个不停,看来是没有机会偷翅膀了。 ——算了,无所谓。 反正自己几乎没有被命令过,日子过得很轻松。只要看着惊慌失措的安,露出笑容就行了。那个女孩真是好得过头。 ——稻草人做的砂糖果子滋味想必很甜吧? 夏尔忽然这么想。 第3章 荒野乌鸦的黑色袭击 满脸睡意的夏尔,与安并肩坐在驾驶座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硬挤在他们之间的缝隙,缩成一团睡着了。 太阳一出来,安就驾着厢型马车离开宿砦。 昨天整晚,米斯里露都在鬼吼鬼叫,安和夏尔几乎没睡觉。 安把米斯里露安抚好才出发。 米斯里露一溜烟跑上驾驶座,看睡眠不足的安和夏尔都没说话,再加上昨晚熬夜可能也累了,就在马车规律的摇晃中呼呼大睡。 夏尔看着睡得香甜的米斯里露,恨恨地说:「要不要趁他睡着时,把他丢下去?」 「那样太过分了,不要吧。而且就算你把他丢了,他还是会跑回来。他说过,就算到地狱也会跟来。在他做出满意的报恩前,我们可能都别想睡觉了—这样很麻烦……还有,乔纳斯也很麻烦……」 乔纳斯的厢型马车,理所当然地跟在后面。 安驾着马车前进一会后,确认了太阳的位置。 是差不多该吃午餐,顺便休息的时候。安看到道路旁的树林,有条清澈小河。找到树林的入口,便驾着马车进入树林。 乔纳斯也默默停下马车。 安为补充挂在货台旁的木桶里的水,开始用水桶来回从小河汲水。 乔纳斯看着她汲水好一会儿后,可能也发现自己需要补充水,就拿了水桶走向河边。 安蹲在河边汲水,乔纳斯也在她身旁蹲下。 安察觉到乔纳斯靠近,把头转向他。 乔纳斯以再认真不过的表情凝视着安,柔声说道:「安,你了解吗?我是担心你,如此而已。」 乔纳斯把手伸进河里,碰触安拿着水桶的手。 安大吃一惊,把水桶从河里拉起来。乔纳斯这么做,安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只徒增困扰。可是乔纳斯真的是全心全意地对待她。 「安。」 听到乔纳斯的呼唤,安发出轻叹。 乔纳斯是个好人,会鲁莽地跟来,也是为了安。 「进入血腥大道就快三百卡隆了,已经走了四分之一。让你一人回去反而危险,一起去路伊斯顿比较安全,所以一起走吧!」 乔纳斯露出开怀的笑容。 「你终于了解我的心意了?」 「不过,你要知道,这趟旅行真的很危险。」 「但你不是有战士妖精吗?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战士妖精并非万能,不能太依赖夏尔而疏于防备。」 「我知道。」 虽然嘴上这样说,脸上却看不出一丝警觉。 这辈子几乎没有离开过诺克斯孛里村的乔纳斯,顶多只去过雷丁顿购物或去看祭典。他对旅行一无所知,也情有可原。 然而,昨天才被盗匪攻击,安还是希望乔纳斯的表情可以多点紧张戚。 夏尔昨天三两下就把盗贼赶跑,可能是因为如此,让乔纳斯有了安逸的想法,以为「有战士妖精就没什么问题」。 汲完水、吃过午餐,安一行人就出发了。 依照计划,他们抵达第三天住宿的宿砦。 这天,安邀请乔纳斯一起享用晚餐。 一如往常,安升起了小小火堆。 在火堆旁铺上皮垫后,安把夏尔、乔纳斯、凯希都叫来。 而米斯里露不等安叫唤,自己就靠过来了,还在他们旁边走来走去,似乎在观察着什么。 「乔纳斯、凯希,我来介绍一下,他叫夏尔·斐恩·夏尔,是个战士妖精哦!我为了请他保护我,而在雷丁顿买下他。我都称呼他『夏尔』。」 「名字呢?你没替他取名字吗?」 「我刚刚说的,就是他的名字啊!」 对于认识妖精这件事,乔纳斯显得困惑。妖精等同于道具,通常不会被介绍给其他人。而且,主人不给妖精取名字这点,乔纳斯也无法理解。 凯希好奇地盯着夏尔瞧,他却别开了视线,好像没看到凯希。 乔纳斯仔细打量着夏尔说:「以战士妖精来说,你长得太美了,有点可惜。说不定,可以当成玩赏妖精来卖。」 夏尔冷冷地回他说:「你喜欢的话,要不要从稻草人手中把我买走?以糊涂程度来说,你们两个差不多,我被谁使唤都无所谓。」 「夏尔!」 安急忙堵住夏尔的嘴巴,但从嘴巴飞出去的话已经收不回了。 「糊、糊涂……」 乔纳斯从来没有被妖精说过糊涂,忘了要生气,只是哑口失言。 安好像是自己说错话似的,急着帮夏尔辩解。 「对、对不起,乔纳斯!夏尔就是嘴巴太坏,没办法被当成玩赏妖精来卖。当成战士妖精卖,也因为这样,被贱价卖出。他也常常说我糊涂啦、蠢啦,所以你千万别在意。夏尔,除了我之外,你不可以对别人说那种话,因为别人没有免疫力!」 「嗯,算了……安,不是你的错,没关系。对了,那个妖精呢?」 乔纳斯回过神来,把视线转向米斯里露。 轮到米斯里露上场,他立刻冲到中心位置说:「我吗?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请称呼我大人。」 「咦?欸?称呼你大人?」 乔纳斯猛眨着眼睛,不懂米斯里露在说什么。 「夏尔、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们为什么都是这种态度?我说,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要别人称呼你大人,会不会太那个?观感不好吧?」 米斯里露因被安训斥,沮丧地垂下头,东倒西歪地走向安的马车。 而乔纳斯当然没有向众人介绍凯希。 安的晚餐是水和夹着薄肉干切片的黑面包三明治,她也给了乔纳斯一份。 安偷瞄米斯里露一眼,见他装模作样地抱着膝盖,坐在货台的屋顶上,用手指画着圈圈。 米斯里露真的很吵,从昨晚就吵得让她心烦。 可是仔细想想,米斯里露想报恩的精神非常值得赞赏。只是要报恩的对象,是他所憎恨的人类的同伴,他才会耍那种奇怪的嘴皮子。 ——不说话的时候他很可爱呢,眼睛也圆滚滚的。 安把自己的三明治剥成两半,对米斯里露招手。 「来,米斯里露,这个给你。」 米斯里露的脸瞬间亮了起来,露出开朗的笑容,蹦蹦跳跳地过来,抢走安手里的三明治。接着,用很认真的表情说:「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不要省略。」 「对哦,对不起,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本来也要分给乔纳斯,可是他说他自己有晚餐,从货台拿来了。 乔纳斯的晚餐豪华到安无法想像。 葡萄酒、苹果汁、白面包夹梨子果酱、一片镶肉的派,就像母亲尽全力帮宝贝儿子准备的远足餐点。 看到这样的餐点,就知道乔纳斯说父母都同意这趟旅行并非说谎。 把食物准备得这么缜密、齐全,大概只有家庭主妇才做得到。在乔纳斯出门前,他的父母肯定先帮他买好了食物、马车,甚至保镖,做好万全的准备。 可是安不懂,岸达夫妻为什么要帮儿子做这么危险的事? 「有这么丰盛的大餐,难怪不稀罕我的汤。」 安不由得这么嘀咕。 往乔纳斯的酒杯里倒着葡萄酒的凯希,抿嘴一笑说:「当然啦。」 乔纳斯瞪她一眼说:「住口,凯希,对安说话不可以那么没礼貌。」 凯希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替自己打圆场。 「啊,对不起,乔纳斯大人,我只是……」 「快消失。」 凯希低下了头。她的身体从脚尖开始变白、变透明,没多久全身都不见了。但她手上的葡萄酒瓶,却还飘浮在半空中。 妖精都有特殊的能力,凯希的能力是让身体消失。 乔纳斯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安,我家的劳动妖精太没家教了。你的汤真的非常好喝,我喝得很开心。」 身为妖精的主人,乔纳斯采取这样的态度并没有错。可是安仍旧相当同情凯希。消失前的凯希,神情看起来很悲伤。 第二天早上,两辆马车再度出发。 米斯里露兴高采烈地坐在夏尔与安之间,叽哩呱啦说个不停。 「安,有什么我可以报恩的事,尽管告诉我,不要客气。但不要叫我做打杂的工作哦,我要做轰轰烈烈的报恩!」 「轰轰烈烈的报恩?我会好好想想。不过,最好还是想想可以使用你的能力报恩的方法吧?你有什么能力?」 米斯里露好像正等着人家问他这件事似的,挺起胸膛说:「我的能力吗?不要吓到哦,我是海兰德王国最北边的最大湖泊雷思湖的湖水……的水滴,落在叶子上,从那滴水生出来的。」 「你是从水滴生出来的?妖精都是从水滴生出来的吗?」 安偏着头问,米斯里露发出啧啧声,摇着食指说:「安,你什么都不知道呢,妖精是从各种东西生出来的。譬如:花草的果实、树木的果实、水滴或露珠、石头或宝石。东西的能量凝结后,就会生出妖精。而能量的凝结,需要生物注视的视线。妖精、人类、野兽、鸟,甚至是鱼或虫都行,只要有生物盯着能量看,能量就会成形,变成妖精。妖精的寿命,和诞生来源的东西几乎相同。」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是从水滴出生的。那夏尔是从哪里出生的呢?」 被问的夏尔,只瞄了安一眼,没有回答。 米斯里露代替他回答:「这家伙看起来像是黑曜石。从宝石诞生的妖精,拥有制造尖锐物品的能力。我是从水滴诞生的,所以可以操纵水,这就是我的能力。」 「操纵水?那不是很厉害吗?给我看看。」 「好!」 米斯里露将双手摊开在胸前,紧盯着小小的手掌看,水就从掌心冒出来了。像揉黏土一样,把水揉成一团,轻轻抛出去,正好打在安的手背上而破裂。虽然不是很强烈,但有湖水的冰冷感。 「好厉害,既然可以操纵水,那遇到洪水时,不就可以改变流向?」 「不要说得那么恐怖,那种事我哪做得到!」 「那么你可以做到什么?」 「刚才做给你看了啊!」 「咦……就只有那样?」 「是啊……怎么,你有意见吗?」 安失望地垂下肩膀。看来米斯里露的能力,没什么了不起之处。 夏尔嘲讽地说:「可以用来喂小鸟喝水啦。」 「少少少、少罗嗦!那是什么话,你瞧不起我吗?我绝对不原谅你这种态度。顺便告诉你,夏尔·斐恩·夏尔,你也要改改你对安的态度,太没礼貌了!」 「你更没礼貌。」 夏尔冷冷地回他。 「我哪里没礼貌了?」 「全部。」 「你说什么?!」 冷眼看着两个妖精对骂的安,斩钉截铁地说道:「你们别吵了,放心吧!你们两个都一样没礼貌。」 安顺利前进了一大段路程。 今晚,到达旅行第四天要住宿的宿砦后,就等于已经在血腥大道前进了四百卡隆,是全长一千两百卡隆的三分之一。 太阳缓缓倾斜,将山顶染成了璀璨的橙色。 今晚应该也能顺利抵达宿砦吧?安才刚这么想,有如推着货台往前走般强烈照射的斜阳,匆然蒙上阴影。 夏尔抬头看天空,皱起了眉头。米斯里露也跟着抬头看,大惊失色。 「喂,夏尔·斐恩·夏尔,这是……」 米斯里露的声音听起来很紧张。安歪着头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跟在后方的乔纳斯的马车加快速度,与安的马车、驾驶座并排。 「喂,安、安,看上面!」 看到乔纳斯害怕的表情,安才察觉有异。她往乔纳斯指的上空望去,天空一片黑暗,令安胆战心惊。 不久前阳光被遮蔽,安还以为是云出来了。没想到,遮蔽阳光的不是云,而是几百只的荒野乌鸦群。 黑色大鸟成群结队,一声不响地追着他们而来。 「这是……袭击……」 安听过这个传闻。荒野乌鸦是猎食尸肉的清道夫,但若找不到尸肉时,就会成群结队发动攻击,杀生物来吃。 据说遭到攻击,就绝对不可能幸存。它们会以尖锐的喙,攻击生物的眼睛。封锁生物的行动后,再行猎食。由于荒野乌鸦很聪明,逃进货台里也没有用,它们会锲而不舍地啄货台的天花板,啄出一个洞再入侵。 遍布天空的黑色鸟群,让人感到毛骨悚然。被这么一大群乌鸦攻击,绝对没命。安一行人完全无法应付。 安看了看夏尔。这次因为关系到自己的生存,非下命令不可。「不想翅膀被扯烂的话,就保护我们,不要让我们受到荒野乌鸦的伤害!」是时候该这么命令夏尔,但安想归想,还是说:「夏尔,拜托你。」 听到「拜托」二字,夏尔的眼底闪过厉光,好像用沉默责备着安:「又想玩做朋友的游戏了?」 安被夏尔的眼神逼得不得不下定决心。 「夏尔,我命令你,保护我们!不要让荒野乌鸦伤害我们!我手上握有你的翅膀,懂我的意思吧?」 虽然下了这样的命令,安还是很不安。 扯烂夏尔的翅膀太残忍了,她一点都不想那么做。夏尔如果看透她的心思,会不会听从她的命令呢? 果不其然,夏尔幸灾乐祸似地眯起眼睛。 万一夏尔说「不要」怎么办?安是不是只能从胸前拉出那枚翅膀,假装要把翅膀扯烂呢? 没想到,夏尔竟点头了。 「停下马车。」他只抛下这句话,就跳下驾驶座。安赶紧停下马车,转头看跳下去的夏尔。在等待由光汇集而成的剑从掌中出现时,他偏头往后,没好气地说:「躲到货台里面。」 ——夏尔听从了?为什么? 当安一停车,荒野乌鸦便朝他们冲来。 「安!」 乔纳斯也停下了马车,脸色苍白地看着天空。 「乔纳斯,你也赶快躲进货台里面!快!」 听到安的叫声,乔纳斯立刻连滚带爬躲进货台。 「对了!这是报恩的好时机,我也来对付鸟群。」 米斯里露双手一拍,站起来,卷起袖子,冲劲十足。 安吓得脸色发白。 「你不行、你不行、你不行!你死都不行,快过来!」 「你说我不行是什么意思?我要报恩,不要泼我冷水……哇!」 安抓住废话连篇的米斯里露的脖子,跳下驾驶座,躲进货台内。 「不要出去哦,如果你为了报恩死掉,我获救也没什么意义。」 坐在货台地板上的安,紧紧搂住米斯里露。 「我、我……我要报恩……」 被搂住的米斯里露,越说越小声,脸渐渐红起来,最后终于安静了。 安侧耳倾听外面的声音。 一直保持沉默的荒野乌鸦,像呐喊般,同时发出哑哑鸣叫。 那声音仿佛从头上倾泻而下,安不由得用双手捣住耳朵。 荒野乌鸦用身体撞击 货台的咚隆咚隆声响起,马车也随之震动。 安只能做到不让自己发出尖叫。 ——救救我啊……夏尔! 马儿因受到惊吓而浮躁不安,货台摇晃得相当厉害。 荒野乌鸦的咆哮声从四面八方袭向货台。安止不住身体的颤抖,瑟缩成一团,动也不敢动。 米斯里露用他的小手,轻轻抚摸安的脸颊说:「不要怕,安,放心吧!夏尔·斐恩·夏尔是黑曜石,和我们不一样。他不会受伤、不会损坏,在妖精中是最强的。」 过了很长的时间,冲向马车的强烈撞击和刺耳的鸟叫声逐渐减少,外头也变得安静下来。 完全恢复寂静时,安与米斯里露相互对看。 「结束了吗?」 「不……不知道。」 安抬起头,将米斯里露放在地上,站起身,战战兢兢地打开门。 忽然一个黑色物体从眼前「咚」地掉下来。 「哇!」 安吓到跌坐在地上,并往后退。 从货台屋顶落下、掉在踏板上的物体,是荒野乌鸦的尸体。安看清楚后,把视线移向前方。 从货台的门望出去,前面是一条长长的黑色道路。 大道被乌鸦的尸体掩埋,像铺上了黑色的羽毛。 白皙的脸庞溅满鲜血的夏尔,伫立在黑漆漆的地毯上。 「夏尔……」 听见安的叫唤,夏尔把视线转向安。 那双炯炯发亮的眼睛,让人心惊,却也叫人心醉。夏尔的英姿,宛如用黑曜石所打造出的利刃。 夏尔甩甩手上的剑,让剑消失。他率性地抹去脸上的血,然后踩着黑色地毯,徐徐走向安。 看到安瘫坐在地上,他鄙夷地嗤笑一声说:「吓坏了?」 「才、才没有。」 安矢口否认,并试着站起来,但脚却使不上力,没站稳。而就在安差点从货台摔下去时,被夏尔抱住了。 就在这瞬间,被风吹起的翅膀,轻轻碰触到安的面颊。那种比丝绸还要柔软的触戚,幻化成悸动的甜美滋味,掠过安的背脊。 安抬起头,对上正凝视着自己的黑色双眸,不禁看到浑然忘我。 那种黑,仿如会将人吸入。安深深觉得,这双眼睛实在太美了,被盯住的人,身体会溶化在这美丽的色泽里。 「怎么了?稻草人,要我为你免费服务吗?」 夏尔故意捉弄安,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把她惹火。 「谁要你免费服务啊!」 安赶紧把身体抽离,背对夏尔。 「总之,谢、谢谢你救了我们。」她不想被夏尔看到自己满脸通红的模样。 「好多只乌鸦啊,被攻击的话,肯定没命。」 安拎着洋装的裙摆,跨过荒野乌鸦的尸体,走向驾驶座。乔纳斯也从货台下来,走到安的旁边。 「真的获救了呢!安,这都要感谢你使唤了夏尔。」 听乔纳斯这么说,安回头瞄一眼夏尔,露出困惑的表情。 「哦……嗯,是吧。」 夏尔望着安继续往前走的背影,苦笑起来。 安为了使唤夏尔,强迫自己对他下达命令。但安的命令并没有主人的冷酷。即便威胁要扯烂夏尔的翅膀,夏尔也清楚安不会那么做。 然而,夏尔还是保护了他们。他不是听从命令,而是担心如果安被荒野乌鸦啄死,放在她身上的翅膀也会有危险。 就是因为这样,夏尔才会保护安。 安明白,自己的命令没什么力量,而夏尔也看透了这点。她感觉得出来,夏尔并非是因为自己的命令而采取行动。 在这方面,安的直觉似乎还不错。 ——你带着我的翅膀呢,坚强点,稻草人。 安与其说是主人,还不如说是包袱。她紧紧抱着夏尔的翅膀,寸步不离,夏尔不能怠慢她,也离不开她。 对夏尔来说,安就像随身带着掉了钥匙打不开的活保险箱。 这么弱不禁风的女孩,为什么会一个人旅行呢?夏尔实在想不通。 安抚过受惊的马儿后,安牵着马的嚼口,从荒野乌鸦尸横遍野的地方慢慢走过去。尸体的数量多得惊人。虽说不杀它们,自己就会有生命危险,但从脚底直接感受到这么多生命的消失,安的心情还是很低落。 ——这其中说不定有把雏鸟留在巢里的荒野乌鸦…… 倘若为了生存,非这么做不可,今后可能必须想个办法,让自己在面对这种事时,可以好好处理自己的心情。 因为,在发生可怕的事时,会蒙住她的眼睛、保护她的艾玛,已经不在了。 没多久,马儿完全恢复平静,马车也能如往常奔驰。 安终于可以安稳地坐在驾驶座上。可是抬头一看,她又皱起了眉头。 「不好了。」 半颗太阳都沉入山后。东方天际薄暮低垂,天色开始泛蓝。 由于被荒野乌鸦袭击,浪费了太多时间。继续赶路也很难在太阳下山前赶到宿砦。 「过了一关,又是一关。」 「怎么办?要不要在货台里过夜?」 夏尔似乎最早察觉到这个危机,坐上驾驶座,对安这么说。 「这样的话,就要拜托你整夜不睡,帮我们看守。你才刚帮我们除去荒野乌鸦,不能再让你这么累……」 「交给我吧!我可以不睡觉!这次轮到我表现了!」 挤在安与夏尔中间的米斯里露,高举着手叫道:「我、我、我!」 安苦笑着说:「没办法时,我再拜托你,你等一下。」她从货台下面拉出一张地图,用手指沿着地图上的道路行进。 第四天决定住宿的宿砦,还在很远的地方。但宿砦前面,在离安他们目前所在处不远之处,有宿砦之外的记载。 是医生宿。 乔纳斯把马车并排后,忧虑地望着天空。 「安,天快黑了,我们只能快马加鞭赶到宿砦吧?」 「天一黑,野兽就会开始活动。天黑后赶路太危险了,最好在天黑前躲进安全的地方。再走一段路,就有医生宿,我们躲进那里吧!如果医生宿已经打烊,那就没法子了。到时候再决定,是要冒险赶往宿砦,还是把马车停在路边,在货台里面过夜。」 说完,安很快把地图收起来。乔纳斯纳闷地问:「什么是医生宿?」 「就是字面的意思,医生之家。在偏僻地方开业的医生,提供给旅人住宿的旅馆。盗贼也要看医生吧?因此盗贼不会伤害医生,医生之家很安全。但也可能因医生过世或搬家,医生宿就不存在了。旅行时,最好不要冀望这种地方……可我还是要祈祷这个地方存在。总之,快赶去那里吧!」 安挥下马鞭。乔纳斯也紧张起来,驾着马车出发。 太阳毫不留情地往下西沉。 从东边涌现的昏暗天空,看来非常可怕。 安的马鞭挥得更快了。但因为安的马匹是老马,她不想对它过于粗暴。 艾玛可以从马儿的呼吸,正确掌握马儿的疲劳程度,让马以极限速度奔驰。安目前还没有熟练到这般地步。 紧逼而来的黑暗,使安越来越焦虑。 「不能再快点吗?我该怎么做?如果是妈妈,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安专注看着前方,喃喃说着。 夏尔瞄了她一眼。 「你母亲在哪?」 这个问题,让安的心一阵刺痛。而为了掩饰心痛,安勉强挤出笑容,装出开朗的样子说:「我妈妈过世了,没和你说过吗?」 面无表情的夏尔,脸上闪过微微的震惊。 「我的银砂糖师妈妈,半个月前过世了。妈妈和我一直在国内旅行,所以我没有故乡可以回去,亲人也只有妈妈一个。妈妈离开人世后,我思考着该怎么活下去,最后决定当银砂糖师。秋末于路伊斯顿举办砂糖果子品评会,我打算提出我的作品,成为银砂糖师。我希望,可以在今年当上银砂糖师。你知道为什么吗?」 夏尔耸耸肩。他当然不可能知道。 安接着往下说。她的眼睛直盯着紧逼而来的黑暗,尽可能不让自己想太多。她一路上说个不停,是希望可以心无旁骛地赶路。 「冬季不是有升魂日吗?就是举办祭典,把当年去世的人送到天国的日子。在那场祭典上,成为银砂糖师的我,要亲手制作最好的砂糖果子,送妈妈的灵魂到天国。必须是我亲手做的,而且是全国最好的砂糖果子。你不觉得这样妈妈才能安心去天国吗?这个想法不错吧?」 像连珠炮般,安滔滔不绝,语气非常开朗。不这样说话,就不能把快从胸口涌上来的某种情戚压下去。 安说出非赶上今年砂糖果子品评会不可的理由;也说出了想在今年成为银砂糖师的原因。 安说,她要用被评定为第一的手艺,做出最好的砂糖果子,送母亲到天国。 就只是这样的理由。 这个理由令人感伤,安自己也清楚。她会全力以赴,因为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希望。 安觉得她必须抓住眼前的某种东西、抓住能为艾玛做的某件事,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否则脚步会越来越蹒跚,最后掉进无底的黑暗深渊里。 夏尔盯着安看,像是在探索什么。据说,夏尔是从黑曜石生出来的。他的眼睛确实如黑曜石般漂亮且深邃。 安不敢直视夏尔的眼睛,就怕被那双眼睛看穿自己的心。 「妖精既然来自物体,那就是自己出生的,对吧?这样也不错呢。」 安的心房忽然稍微敞开了,急着赶路的焦虑瞬间远去。心中仿佛就要响起风吹进来的飕飕声。 「有妈妈的话,失去时会觉得很糟糕,就像失去了心脏。要是一开始就没有的话,就不会有那种感觉了。」 安笃笃喃喃说着,夏尔淡淡地回她说:「虽是自己出生,但未必就没有别离。失去某人的感觉,妖精也不是不知道。」 夏尔说完便沉默以对。从他的沉默,可以确定他也有类似安心中的那种感觉。但那样的沉默,让人难以忍受。 可是,继续说下去,体内被阻截的情感就会溃堤。 安拼命匿抑的情感,是无可救药的孤独。夏尔的确也拥有孤独感。若彼此的孤独相互碰撞,孤独就会全数涌出来,将这两人压垮。 ——原来,她没有母亲。 看着表情坚毅,只向前看的安,夏尔终于了解她的心情了。他也知道,安是在无意识中,追寻着可以抚慰孤独的人。 孤独无依且瘦弱的十五岁女孩,只有自己一个人。太无助了。那种孤独感,有多深呢? 如同身体就要融入黑暗中的绝对孤独戚,夏尔也明白。 安是不是以为,只要赶上砂糖果子品评会,成为银砂糖师,就不会孤独了?或者是,不这样追寻眼前几乎追不上的目标,她本身就会崩溃呢? 恐怕是后者吧。 ——既然这样,那就去追寻吧! 夏尔想起翅膀被折断时的疼痛,还有那之后的种种事情。 比失去翅膀更痛苦的是别离。 ——丽兹…… 当时,夏尔也是为了支撑自己,不停奔向眼前几乎抓不到的东西。这样就能不去思考任何事。 在这期间,并不会戚到幸福,但也不会不幸福。 与其看安崩溃,夏尔宁可让她自己去追寻。虽然安是人类,有过同样经验的夏尔,还是这么想。 米斯里露也很担心安,默默地看着她。 这时,安紧绷的表情,突然舒展开来。 「啊!看,有灯光!」 整片天空都快被染成蓝色的黑暗大道的右前方,坐落着一栋小巧雅致的房子,背对着山麓,四周高墙环绕。那就是医生宿。 南大小形状不一的石头砌成的高墙,有一面敞开的门。高墙上安装着两片厚厚的木制双开门扉。 门内的建筑物是石砌墙壁、木头屋顶,温暖的灯光从窗户溢出。 眼看着高墙上的厚重门扉就要关起来了,安赶紧大喊:「等一下!」 第4章 夜居医师宿 正要把门关起来的人,是个中年男子,长得瘦瘦高高,胡子蓬乱,头发花白。但脸上流露出一股知性的气质。 「等等、等一下!拜托你!」 看到安他们往这里冲过来的马车,男人半开着门等他们。 到了门前,安停下马车,从驾驶座下来。虽然心急,却也没忘记低头致意。 「对不起,这么晚来叨扰。请问您是住在这里的医生吗?」 男人点点头说:「是的。」 「我们是旅人,原本打算今晚要住在前方的宿砦,但被荒野乌鸦攻击,耗费了一些时间,没有办法赶到宿砦。拜托您,让我们住一晚。」 虽然称为医生宿,但毕竟还是医生自己的家。如果他不答应,旅人也就无法住下。 安尽可能地让医生了解他们的来历。 医生在昏暗中眯起眼睛观察安的马车。 「看来你们确实遭到荒野乌鸦的攻击,马车外面有很多被啄的痕迹。你们可以平安逃出来,实在太厉害了。」 「因为有他在,他是战士妖精。」 安回头望向驾驶座上的夏尔。 医生也跟着她往夏尔那边看,发出了「喔」的惊叹声。 「好漂亮的妖精,很难得看到这么漂亮的妖精。这是战士妖精?不是玩赏妖精?」 医生摇摇晃晃地走向驾驶座,抬头看着夏尔,好像看到出了神,呆呆伫立,动也不动。 周边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远处还传来狼嚎。 安等得有点急,但还是勉强按捺住性子。 没想到,夏尔先不耐烦地开口说道:「妖精很稀奇吗?乱毛男。」 安脸色发白,差点惨叫起来。 ——哇啊啊啊——!夏尔——!你在说什么啊——! 安全身冒冷汗。 没错,这个医生的头发、胡须都超级蓬乱,是如假包换的乱毛男。可是惹毛他,事情就严重了。 医生像从梦中惊醒般,眨了眨眼睛。然后腼腆地笑笑,转向安说:「哎呀,失礼、失礼。住在这种地方,很难得看到漂亮的东西。话说回来,你们好像经历过很大的灾难呢!请在这里住一晚吧,一个人六十帕银。你同意的话,就把两辆马车停进来。」 「谢、谢谢!」 安擦拭冷汗,松口气,深深低头致谢。 他们把马车停进围墙内时,已经有先来的客人把马车停在里面了。 先来的客人的马车,涂的是上等漆,一眼就看得出来。虽然有点老旧,但造型庄严稳重。 乔纳斯把自己的马车停在那辆马车旁,走到安旁边,小声说:「你看,安,这辆马车格调不差,先来的客人应该是有身分地位的人吧?如果是,我会紧张。」 「我们要注意礼貌才行,尤其是夏尔,不要乱说话……」 安边走向门口,边抬起头严肃地看着走在她身旁的夏尔。 「夏尔,刚才我吓得心脏差点停止,你怎么可以叫他乱毛男?」 蹦蹦跳着跟在安后面的米斯里露,也接着责备夏尔说:「就是嘛、就是嘛,你应该叫他『摇晃男』,而不是『乱毛男』。」 「就是啊,『摇晃男』还比『乱毛男』………不对啦!」 安对着两个妖精大吼。 「『摇晃男』、『乱毛男』都不行!惹火了他怎么办?我们会被轰出去!」 夏尔满不在乎地说:「我一看就知道,他不是会为这种事生气的人。在妖精市场,我对很多人说过很过分的话,所以我有自信。」 「不必有那种奇怪的自信!总之,拜托你,改掉那种恶劣的态度。」 「那是我长年来的毛病,我没自信改掉。」 听夏尔说得那么坚决,安也拿他没辙,沮丧地垂下肩膀。 如果夏尔说了什么话,惹恼了什么人,她只能拼命鞠躬、道歉。 大伙儿打开门,走进屋内。 一进门,就是没有任何区隔的房间。 一面墙的墙边,摆着药架、治疗用的木床。对面墙边摆着材料、设计都不同的三组桌椅。看起来像是诊疗室兼餐噫。 没看到先来的客人,可能在他们自己的房间休息。 医生带领着安他们走向里面的一扇门。 门后是一条与门垂直的走廊。走廊一边的尽头,是看似厨房的房间。另一边的尽头,是看似浴室的房间。 走廊左右分别排列着三扇门,这些应该就是用来当客房的房间。 安和乔纳斯各自被安排到不同的房间。 安的房间里有两张床,小小的窗户挂着干净的窗帘。虽然简单朴素,但是看来相当舒爽。 「收拾好行李,休息一下,就来餐厅吧!我还可以提供简单的汤。」 医生说完,就回餐厅去了。 安没带什么需要收拾的行李,倒是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乔纳斯也一样,跑到她房间吵说肚子饿。 两人没隔多久,就大摇大摆跑去餐厅。 餐厅的其中一张桌子,摆着大锅子,医生正把汤舀到陶盘里。 另一张桌子坐着两个年轻人。 乔纳斯对安小声说:「他们就是先来的客人吧,好像也不是穿得很高级。」 两个年轻人面对面坐着,正在玩纸牌。 一个长得很高、体格健壮,把看起来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的衬衫、长裤、上衣,虽不华丽,但手工精良。可惜从他茶褐色的眸子里,隐约可以看出手工精良的衣服也遮掩不住的粗犷。 另一个相貌奇特,有着紧实的肌肉,肌肤为褐色、头发全白,眼眸还带了点灰色,让人想起柔美的猫科猛兽,很可能是来自大陆的王国。穿着皮制长裤,系着皮制腰带,身边摆着微弧形状的剑。 根据安的推测,应该是微服出巡的大人物,他的保镖也随行二芳。 「哟!来了啊!来这边,我准备好汤了。」 医生看到安他们,招呼他们过来。 两个年轻人听到声音,也将视线移向安他们采出头来的那扇门。 「请到这边坐,我不知道味道如何,不过量一定够,你们尽量吃。」 「谢谢。」 安客气地回应,带着大家走进餐厅。 安与乔纳斯在医生放大锅子的桌子坐下来。但安这时才发现,夏尔、米斯里露还有凯希,都打算离开桌子。 「怎么了?你们三个赶快坐下来啊。」 安叫住他们。医生和先来的两个年轻人,都惊讶地看着安。 「咦,怎么了?」 他们的视线把安吓得有点退缩,乔纳斯低声对她说:「安,通常我们不会跟妖精一起吃饭吧?!」 「我会啊!」 「通常不会啊!这里虽是医生宿,但也是旅馆吧?在公共场合说那种话,人家会说你没常识。」 听完这番话,安才知道自己做的事,脱离了所谓的「常识」。但她也很生气,不懂这样贬低妖精,究竟有什么乐趣? 「如果那是常识,不知道也罢。我没有那种常识,所以我想跟夏尔他们一起吃饭。」 安看着医生。 「我们在旅途中都一起吃饭。我想跟他们一起吃饭。如果不可以,我也不吃。」 「这个嘛,我个人是不介意啦!可是,现在有其他客人……」 医生支支吾吾说着时,突然响起大笑声,盖过了他的声音。 「没关系,我也不介意!」 是先来的客人中,那个茶褐色头发的年轻人。他边笑边把大大的手掌朝向安挥动。 「哟,女孩,你叫什么名字?」 「安,安·哈鲁佛德。」 「我叫飞。不用顾虑我们,安,叫妖精过来坐吧!」 「谢谢。」 随和的态度与阳光的笑容,缓和了现场的气氛。 安把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妖精们,叫来自己这一桌。 名叫飞的年轻人,在安他们开始用餐时,把正在玩的纸牌整理好拿在手上,往旁边那桌探出身子,开始向安搭话。 「你们从哪来的?走这条路是要去哪里做什么?」 「他叫乔纳斯,是从诺克斯孛里村来的。我出生以来,就没有固定住处,所以没办法说我是从哪里来的。我们要去路伊斯顿。」 乔纳斯炫耀似地挺起胸膛说:「我们要去参加在路伊斯顿举办的砂糖果子品评会,我跟她都是砂糖果子职人。」 「哦!你们是砂糖果子职人啊?可是,跟一般砂糖果子职人比起来,你们奢侈多了呢!还有两个劳动妖精、一个玩赏妖精。」 飞笑嘻嘻地站起来,走到夏尔旁边,仔细观看他的脸。 「呼~这个很贵吧?他是谁使唤的玩赏妖精?」 刹那间,端着汤盘默默进食的夏尔,目光犀利地瞪了飞一眼,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什么话也没说。 「夏尔是我买的,但不是玩赏妖精,而是战士妖精,我的保镖。」 「战士妖精?别骗我啦,你不必害羞,适婚年龄的女孩,随身带着这样的妖精理所当然啊!你是喜欢这个妖精,才买了他吧?」 安明知飞是在开玩笑,但仍是忍不住恼羞成怒。 「才不是呢!」 「不用害羞、不用害羞,干嘛撒那种谎呢?我都明白。」 「我没撒谎!」 安不由得提高了声调。飞露出捉弄的表情,盯着她说:「那么,要不要证明一下?」 飞对同桌的年轻人使个眼神,然后往后退了一步。 像不存在般,一直保持沉默的年轻人,对飞的眼神做出了反应。 他突然抓起身旁的剑,俐落地把剑从剑鞘拔出来,踢倒了椅子。那模样很像猎犬摆低姿势,准备往前冲。剑直直指向了夏尔。 「夏尔!」 在安尖叫前,夏尔已经站起来,跳到了后面。 第二剑又砍向夏尔,在那之前,银白色的剑就在夏尔手中出现了。 全力挥砍过来的剑,被夏尔的剑挡住。 剑与剑相撞击,力道形成波动划破空气。 「不错嘛!」 褐色肌肤的年轻人,面无表情地低喃。 夏尔牵动嘴角笑笑,对那个年轻人说:「你想被我宰了吗?」 「很遗憾,我没那么脆弱。」 两把剑发出吱吱的尖锐摩擦声,双方势均力敌,僵持不下。 「原来真的是战士妖精。」 飞大感惊讶,抿嘴一笑。 「够了,萨礼慕,放下剑吧。」 一声令下,被称为萨礼慕的年轻人,爽快地放下剑。 夏尔耸耸肩,解除防备,剑就消失了。 「你这个大混蛋,干什么啦!要是伤到我的同伴,我绝对饶不了你!」 回过神来的安,猛然站起来,揪住飞的衣襟。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这么生气嘛。我实在不相信有这么漂亮的战士妖精,所以忍不住想试试。」 从飞的话中,听不出半点歉意。 「那也不该这么做吧?!」 「我都说对不起了嘛,为了表示歉意,我帮你们出住宿费。」 「休想这样蒙混……咦,住宿费……?真的吗?」 安揪住对方衣襟的手,不由得放松了。 这半年,艾玛的治疗费花了不少钱,安赚的钱也有限。几乎所有积蓄都在这半年花掉了,剩下的最后一点钱,也用来买了夏尔。 再付掉这里的住宿费,安就身无分文。 因此,飞的提议,对安来说再好不过。 「一、二、三……五个人,六十帕银乘以五,总共三克雷斯,还不少呢!以道歉的费用来说,有点高。」 「什么嘛,是你自己说的啊!」 「是我说的没错,可是有点吃亏的感觉。对了,你不是说你们是砂糖果子职人吗?那么,各做一个砂糖果子给我吧,这样我就付五人份的住宿费。」 「啊?」 「巴掌大就可以了。那样的砂糖果子,两个顶多十帕银吧?十帕银抵三克雷斯,不错吧?」 安总觉得飞是在玩弄他们。 但不用花住宿费这一点,有很大的吸引力。 安转向乔纳斯征求同意,乔纳斯点点头说:「我没有意见,安。」 不知道为什么,乔纳斯好像很乐意。 安又转向飞,没好气地说:「好吧,我们做砂糖果子。不过,你一定要付住宿费哦!」 「要不要我跪下来发誓?」 「不用,我不需要那种庸俗的发誓。你等一下,我们吃完饭就做。」 吃完饭后,安跟乔纳斯一起去各自的马车拿银砂糖。 马车的货台里,有装着银砂糖的木桶,紧靠着一面墙排列着,共五个木桶。一个是空的,一个装着三分之二的银砂糖,其他的三个装着已经满到边缘的银砂糖。 参加路伊斯顿的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人,要提出一个祭祀用的砂糖果子作品。除此之外,还要提供三桶银砂糖。参加者不但手艺要好,还要有精制出上等银砂糖的稳定技术。 把砂糖林檎精制成银砂糖,是安十岁以来的工作。 「满的那三桶不能用,三分之二那桶要用来做品评会的作品,不过分量非常充足,即使做十个巴掌大的砂糖果子,剩下的量应该也还够用来做品评会的作品。」 安边自言自语,边打开木桶的盖子。她把石碗插入银砂糖里,舀了一碗给乔纳斯。再用其他碗,舀了一碗给自己,就走出了马车。 「有点兴奋呢!」 乔纳斯边走回屋子,边开心地说。安觉得很讶异。 「为什么?我觉得那家伙是在耍我们。」 「即使这样,可以公开展现自己的技术,还是值得骄傲的事吧?」 「是吗?」 「是啊!我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其实,偷偷告诉你,我很可能被推荐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现任首领……是我的远亲,他看过我的作品后,对我非常满意。当然,要成为首领,必须先成为银砂糖师。」 砂糖果子职人有三大派系——分别是,马克里工房派、佩基工房派以及拉多库里夫工房派。 砂糖果子职人若不加入某个派阀,就不能确保作为原料的砂糖林檎来源,贩售制作的砂糖果子时,也会有重重阻碍。所以,砂糖果子职人大部分都附属于某个派阀。 各派之间有种种竞赛,难免会产生纷争。 然而,安的母亲艾玛并没有加入派阀。她说,她不喜欢派阀的做法,自己辛苦地保住了砂糖林檎的来源,也自行贩售砂糖果子。 听乔纳斯说得这么骄傲,安发觉他的价值观和世界与自己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是,成为银砂糖师的愿望。 「那,乔纳斯也想成为银砂糖师吧?为什么不参加今年的砂糖果子品评会呢?」 「不,我去年……还有前年,参加了两次,都没当上银砂糖师,所以今年就不参加了。我想多磨练一下手艺,等明年再参加。将来,我无论如何都要成为银砂糖师,不然就不能成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也不能成为银砂糖子爵。」 听到银砂糖子爵,安瞪大了眼睛。 「乔纳斯,你想得到那头衔?」 银砂糖子爵——国王从银砂糖师中选出来的王室专属银砂糖师,名额只有一位。被选出来的银砂糖师,只限一代,但可获颁子爵的称号。各砂糖果子派阀,都要听从银砂糖子爵的命令。不服从命令,等同于不服从国王的命令。 银砂糖子爵是砂糖果子职人的最高职位。 「当然想啊!应该说,我一定会成为银砂糖子爵。庶民也能成为贵族呢,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梦吧?」 乔纳斯忽然停下脚步,安也跟着停下来。 「所以,安,要不要跟我结婚?我会成为银砂糖师、成为银砂糖子爵,保证给你幸福的生活。」 月亮从云间探出了头,将乔纳斯的脸映照得一清二楚。 安应该高兴,但怎样都无法想像与眼前的乔纳斯过着幸福生活的模样。看着乔纳斯俊俏的脸庞、听着他说的话,安丝毫没有脸红心跳的感觉。 ——乔纳斯还不如…… 脑中忽然闪过夏尔的身影。想起夏尔,反而让安心慌意乱。 「对不起,乔纳斯,今晚先不要谈这件事吧。」 赶回屋内时,飞坐在桌边等他们,他的对面有两张椅子并排着。而妖精们、萨礼慕、医生如同观众般围绕在四周。 「来,你们两人都坐下来,在我前面做给我看。」 摆在桌上的装水容器,有深的跟浅的各两个,还有两张石板。 看到准备好的道具,安皱着眉头坐下。 「不用上色,形状也由你们自行决定。」 「做之前,可以问你一件事吗?」 安直视着飞的脸。 「什么事?」 「你是什么人?要熟悉砂糖果子制作过程的人,才会准备这些道具吧?你总不会也是砂糖果子职人吧?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吗?」 飞歪嘴一笑说:「安,想要我帮你付住宿费,就闭上嘴巴吧!」 「呃,好吧……只要你肯付住宿费就行了。」 安把放在桌上的水、银砂糖,倒入石碗里。 乔纳斯也开始做同样的事。 银砂糖加上冷水搓揉,就会变得像黏土一样柔软。 通常会掺入色粉,捏出种种颜色的银砂糖。再把这些银砂糖组合起来,做成色彩缤纷华丽的砂糖果子。但这次不上色。 安把变成黏土般的东西,移到石板上搓揉。 没有做形状的模具,只能用手指捏出来。 银砂糖过热即融,处理时手要不时泡水冷却,而且速度要快。桌上准备的冷水,就是冷却手指用的。 有人说,砂糖果子职人的手势,好比魔术师的手法,动作轻柔、滑顺。 ——要做什么呢? 安边揉银砂糖,边思索着。 ——如果是妈妈,会做什么呢? 要是艾玛的话,应该会充分发挥白色的特色,做出纯白的东西。 艾玛喜欢植物,所以就做白色的花吧! 安决定后,在脑海中回顾艾玛经常做的花形。她先用手指捏出好几片花瓣的形状,再把花瓣重叠做成花朵。 乔纳斯做的是,可以放在掌上的猫咪。他捏出了优雅的长尾巴、美丽的曲线,想要炫耀自己的技术。 飞认真端详着他们两人的手指。 凯希看着乔纳斯做出来的东西,陶醉地说:「乔纳斯大人做的东西,真是太棒了……」 两人没花多久时间就完成了作品。他们同时停手,并抬起了头。 「两人都做好了?」飞问。 乔纳斯充满自信地点点头,把手指向石板说:「做好了。」 「我也做好了。」 安也将成品放在石板上。 飞将摆有两人作品的石板,拉到自己面前。交互看了一会后,他呵呵轻笑说:「两人的手艺都很好,不是初出茅庐的职人。」 安与乔纳斯相视而笑。 但下一秒钟,飞就同时用左右手掌把两个作品打坏。 「啊!」 「你做什么!」 安和乔纳斯同时叫出声来。 飞表情严肃地看着他们。 「太难看了,所以我就毁了它们。乔纳斯,你的手很巧,但不过如此而已。你只想用你的巧手,炫耀技术,一点都不用心。安比乔纳斯好一点,可你做的是什么?好像在模仿谁的作品,根本就是依样画葫芦。只是好看,却没有任何魅力。吃到这种东西,不但不会带来幸运,连妖精都没办法延长寿命。以这样的作品来看,你们想成为银砂糖师,根本是遥不可及的梦。」 很想反驳的两人哑口无言。 安觉得飞好像说对了什么。在潜意识中,她对自己做的砂糖果子,也有种莫名的心虚感,这点被飞说中了。 表情僵硬的乔纳斯大概也有一样的感觉。 「这些砂糖果子的碎片,我收下了,当作明天的点心。」 飞把碎裂的砂糖果子放进手边的盘子,站起来说:「我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走吧,萨礼慕。安、乔纳斯,你们帮我打发了时间,我看得很开心呢!」 萨礼慕陪着飞离开了房间。 医生默不作声。 凯希奔向动也不动的乔纳斯,尖叫着说:「那个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她又跳上桌子,抚摸乔纳斯的手道:「乔纳斯大人,您不必在意。那种奇怪、来历不明的男人说的话,您不必当真。」 「是吗?」乔纳斯苦笑起来,看安一眼说:「对不起,安,我……回房间了。」 安猛然抬起头。 「我……我也要回房间了!」 这么大叫后,安就冲回自己的房间。她觉得懊恼,更觉得羞耻。 「喂,夏尔·斐恩·夏尔,你也要回房间吗?」 看着安跑走,夏尔叹了一口气,也打算回房,慢慢迈出步伐。米斯里露在夏尔身后惊讶地叫住他。 夏尔转身回他说:「我是要回去啊!」 「别回去。」 「回去有什么不对?」 「被说成那样,安可能很难过,正在哭呢。搞不好还会大吵大闹,这时你大摇大摆地进去,她会讨厌你喔!」 「我无所谓。」 「我、我不要,我今晚要睡在餐厅。」 「随便你。」 回房间途中,夏尔想到飞的评价,觉得非常正确。因为,当他看到安的作品时,也有相同的感觉。 安自己可能也明白,所以才会受伤。 打开门,里面一片漆黑。 安躺在床上,用毛毯从头盖住全身,缩成一团。 夏尔在她旁边那张床坐下来,看着缠成一团的毛毯。 好像结草虫。 ——丽兹。 看安这副模样,夏尔想起以前。 ——丽兹小的时候……闹别扭哭泣,也常常用毛毯把自己包起来。那是几岁的时候呢?九岁还是十岁吧?过了那个年纪,就不再那么做了。 夏尔又看看眼前的结草虫。 ——这家伙十五岁了? 安十五岁了,却仍有孩子气的地方。会有这样的孩子气,可能是因为这十五年来,都有母亲守护着,过得相当幸福。 这么一想,夏尔仿佛看到了温暖的余光。 老说自己是大人的安,做出十岁左右的小孩动作,看起来很好笑,夏尔不禁呵呵笑出声来。 安突然爬起来说:「你笑什么?看到我这么沮丧,你很开心吗?!」 安的双眼泛红,泪水就快夺眶而出 ,凝结在眼眸的表面,被从窗户洒进来的月光照得闪闪发亮。她努力不让泪水滑落。 强忍眼泪、咬着嘴唇、泛着泪光的脸,让安看起来更显孩子气。 夏尔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来。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 「什么嘛!你看着我的脸居然想笑?算了,反正像我这样的稻草人,就是见不得人嘛!再怎么悲伤、再怎么哭泣,脸都很好笑,一辈子都会被像你这种长得很漂亮的人嘲笑!」 安大吼大叫后,把脸埋进枕头。 夏尔明知这样做会对不起受挫而思绪混乱的安,但他的心情就是莫名的平静。 似乎可以想起某些几乎遗忘的事情。 夏尔站起身,在安趴着的那张床坐下。他不自觉地握起了安披散在床单上的一撮头发。 「你不会一辈子都被人嘲笑的。人类和我们不一样。人类会不停地改变……再三年后,你会变得很漂亮,令人惊艳。你的头发也会变成浅色的漂亮金发。到时候,就不会再有人叫你稻草人了。飞说的是事实,但你不必介意。」 安好像不太相信他所说的话,从枕头稍稍抬起半边脸。 「我会更加磨练我的手艺,绝对会有进步。凡是可以靠努力改变的事,我都会想办法去做。可是,我不需要『我会变漂亮』这种显然是谎言的安慰。」 「我没骗你,我就是知道。」 夏尔低头看着手中那撮头发。 「我诞生时,第一眼看到的是人类的小孩,一个五岁的女孩。她的头发就是这种颜色。我的生命,应该是来自那个女孩的目光。」 不知为何,夏尔就是想将那遥远的记忆说出口。或许,说出来后,可以挽回失去的事物。他暗自怀抱着一丝的希望。 夏尔开始游说的事,令安惊讶不已。 「女孩名叫伊莉莎白……丽兹,是贵族的女儿。由于特殊的原因,过着远离俗世的生活。她年纪尚小,又没见过世面,不知道有妖精的存在,所以误以为我是她哥哥,就把我带回她家,藏起来了。」 安把头从枕头抬起,起身在床上坐好。 那撮头发从夏尔手中滑落。 夏尔轻轻握起空荡荡的手,看着握起的拳头。 「那之后,我们一直在一起。十五年后,丽兹的头发变成金色,连雀斑都不见了,变成非常美丽的女孩。因此,我知道,以后你也会像丽兹那样会改变。」 「然后呢?」安问。 夏尔抬起头。 「然后丽兹一直跟你在一起吗?她现在怎么样了?」 夏尔垂下视线。 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提到这件事,他还是会心痛。 「死了……被杀死了,是人类杀死了她。」 听到这种事,安低垂下脑袋。 过了一会,安轻轻抚摸夏尔的拳头说:「对不起……」 夏尔不知道安是为何而道歉。 是因为她让自己说出了悲伤的回忆吗?或者,是因为同样身为人类,为了丽兹被人类杀死而道歉呢? 不过夏尔知道,安的心是温暖的。 夏尔摇了摇头站起来,安的手也从他的拳头滑下。他觉得,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该睡了,稻草人。」 他稍微扭头往后,平静地对安说。 回忆就是回忆,不可能再挽回了。 翌日早上,安醒来时,飞已经出发了。听说天亮前就走了,而住宿费也都一并付清。 飞到底是什么来历呢? 安有这样的疑问,却没有深入探讨。飞说的话带给她的打击,也几乎烟消云散。倒是夏尔提起的片段过往,深深震撼了她。 离开医生宿后,三天都没遇到野兽或盗贼,平安地度过了。 这段期间,安不时会偷瞄身旁的夏尔。 夏尔说他不会和人类做朋友。但他诞生时,曾经跟人类的女孩心灵相通。他告诉安,他们在一起十五年,跟安与母亲共度的时间同样长。 对夏尔而言,那个名为丽兹的女孩,或许就像他的家人。但人类却把她夺走了。看到夏尔垂下视线的悲哀表情,安的心就好痛。 是人类冻结了夏尔与人类相通的心。 ——真希望有魔法可以融化夏尔的心。 安驾着马车,脑子想的都是这件事,还不时偷瞄夏尔。 走在血腥大道上的第七天,他们在太阳下山前,顺利抵达宿砦。 已经走完了三分之二的路程。 安拉下铁门,想到已经走完三分之二的路,就松了一口气。 再赶三天的路,就可以离开血腥大道了。 进入宿砦,他们先享用晚餐。 安的晚餐是粗糙的汤和苹果,乔纳斯的晚餐还是相当奢华。 一路上,乔纳斯都想把食物分给安,却全都被安拒绝了。在旅途中习惯奢华,是件很危险的事。因为你不会知道在旅途上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最重要的是囤积食物,并习惯简单粗糙的饮食。 乔纳斯很快就带着凯希躲进货台内。 米斯里露不再高喊「让我报恩」了,但白天会理所当然地坐在驾驶座上,晚上就在货台的屋顶上堆草做床,钻进里面睡觉。今晚也很迅速地做好床,躺下去没多久就鼾声大作了。 安还没想到,怎么样的报恩才能让米斯里露满意。在想到之前,米斯里露恐怕都会缠着她。她已经听惯了米斯里露尖锐的叫声。不可思议的是,当自己听习惯后,觉得米斯里露的自大狂妄也挺可爱的。 安和夏尔围着火堆,准备睡觉。 夏尔吃苹果时,是把苹果放在掌上。苹果的表面会渐渐产生皱纹、萎缩,最后瘫软松垮,在掌上散开融化。 这就是妖精的饮食。虽然安看过很多次,还是觉得很稀奇。 「今晚好像会变冷。虽是秋季,秋末还是很冷呢!夏尔,你冷不冷?」 「我们不会像人类那样觉得寒冷。」 「欸,真好。」 才一说完,安就打了个喷嚏。天气真的很冷。 夏尔瞥了一眼乔纳斯睡觉的货台说:「你不在货台睡吗?可以跟那个男人一样,睡在温暖的地方啊。」 安从驾驶座下面拖出毛毯,边搬边摇着头说:「我不知道乔纳斯的货台是用来做什么的。但我的货台是用来做砂糖果子的工作室,是非常神圣的地方。我不能睡在那里。我和妈妈都不曾在货台里睡过。冬天会特别找旅馆住。妈妈的口头禅是『砂糖果子是神圣的食物,制作的地方和人,都不能有丝毫脏污』。」 夏尔望着火焰说:「你母亲听起来是个优秀的职人。」 这句话让安想起了艾玛,觉得好孤独、好寂寞。 「嗯,非常优秀。」 这晚,安怎么样都无法入眠。 ——好寂寞啊。 这种心情好几次都像气泡般缓缓冒出心头。 ——夏尔的心情也是这样吗? 翻来覆去几次后,安望向躺着睡觉的夏尔。 夏尔躺在距离安五、六步远的地方。她希望可以缩短这个距离。 ——你睡了吗?还是闭着眼睛在想什么?好想和你说话。 安伸出手,有股冲动想触摸他在草地上展开的翅膀。 她爬起来,向前伸长了手,但却非常犹豫,便停了下来。 ——在夏尔睡觉时摸他的翅膀,不知道会被他说什么呢? 人类触摸他剩下的一枚翅膀,应该会激怒他吧? ——融化夏尔的心的魔法…… 这时,安想起了砂糖果子。 答应要做给他,却因为米斯里露的出现,而把这件事忘了。 既然睡不着,安干脆起床。 ——去做答应过他的砂糖果子吧! 希望甜甜的砂糖果子,可以稍微温暖夏尔的心。 安打开货台后方的门,进去里面。 月亮没有满月时那么圆,光线从窗口照进来。安借由这样的亮光,把手轻轻滑过冰冷的石头工作台,摸摸秤子、摸摸排列整齐的木质刮刀。 艾玛曾经在这里待过。而被她抚摸过的道具,都沉默不语。 某种情绪随着静谧灌入耳里,搅乱了安的心。 她甩甩头,走向装着银砂糖的木桶。 「虽然做了砂糖果子给飞,但剩下的银砂糖应该还很够,可以做两、三个给夏尔吧。」 安自言自语地打开木桶盖。 「咦?」 打开的木桶,应该还剩下一半以上的银砂糖。 可是木桶是空的。难道是跟空的木桶搞错了? 安这么想,打开她认为是空的那一桶,结果那桶也是空的。 「怎么会这样?」 安傻住了,心跳加速。 她一一打开其他木桶。剩下的三个木桶,都装着满满的银砂糖。 五个木桶里,有两个是空的。 要提供给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作品,没有材料可以使用了! 第5章 背叛之树——砂糖林檎 安把手搭在空木桶边缘,当场跪下来。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在医生宿时,明明还有半桶多……我确认过啊!货台也上锁了。」 这样到路伊斯顿,也不能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 要完成作品,规定的三桶银砂糖的量就会不足,失去参加资格。 可是要保住三桶的银砂糖,就没有材料完成作品。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人进去过货台啊!为什么!!」 安大叫起来。 「你在吵什么啊?」 从敞开的货台门的外面,传来夏尔的声音。 安站起身,双脚没力,全身轻飘飘的,像走在堆满落叶的道路上。踩着马车的踏板下来时,因为没站稳而抓住了夏尔。 「怎么了?」 「银砂糖……没有了。」 「没有了?」 「还剩三桶……可是,参加品评会要有三桶银砂糖,还有作品。我没有银砂糖可以完成作品了……」 夏尔皱着眉头说:「在医生宿时还有吗?」 「我确认过,那时候还有。而且我有上锁,不可能有人进去。」 但银砂糖不见了! 安抓住夏尔袖子的手指微微颤抖着,视野变得模糊。 她不懂银砂糖为什么会不见。 「安,发生什么事了?」 乔纳斯听到声音,跟凯希一起从货台出来。看到安紧抓着夏尔,他露出讶异的神色。 安怕自己一开口,眼泪就会掉下来。 夏尔代替没办法开口的安回答乔纳斯。 「银砂糖不见了。」 「咦?银砂糖不是放在货台里面吗?又上了锁,没有人可以进出啊。」 「不,有人可以进出。」 凯希的语气听起来很肯定,似乎意有所指,大家都把视线投注在她身上。 「什么意思?凯希。」乔纳斯问。 凯希垂下头说:「我实在不想说出背叛同族的事,可是……我看见了。住在医生宿那晚,我从自己房间的窗户看到的。安大人的马车的货台,不是有很高的窗户吗?我看到米斯里露从那里出来,他的身体在月光中闪闪发亮,因为他全身沾满了银砂糖。」 ——米斯里露……? 「怎么了?怎么了?吵死了,你们聚在一起聊什么?」 米斯里露揉着惺忪睡眼,从货台的屋顶探出头来。 ——不会吧?可是上了锁的货台,只有小妖精进得去。而且那天晚上,米斯里露的确一个人睡在餐厅。 安看着米斯里露,很想相信他不会做这种事。 「米斯里露,你下来。」 乔纳斯严肃地命令他。 「干嘛,我又不归你使唤,口气不要这么大。还有,不要简略我的名字,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你下来!」 米斯里露被乔纳斯的气势和现场的气氛吓到,面露畏怯,从屋顶爬下来,惶恐地抬头看着安。 「怎、怎么了?」 「你喜欢银砂糖吗?」 乔纳斯问,米斯里露点点头。 「喜欢啊,哪有妖精会讨厌银砂糖呢?怎么了?喜欢又怎么样?」 「住在医生宿那天晚上,你一个人睡在餐厅吧?你那么做,是不是有什么企图?」 「咦?」 「安为品评会准备的银砂糖,短少了一部分。住在医生宿那天晚上,凯希看到你全身沾满银砂糖,从安的马车的货台出来。」 听完乔纳斯的话,米斯里露眨着眼睛,嘴巴张得老大。但很快就勃然色变,对着凯希大吼大叫。 「你、你胡说什么!我们都是妖精欸,你居然诬赖我做了那种事!」 凯希躲在乔纳斯背后,很小声地说:「我看见了啊。」 「骗人!」 米斯里露怒骂后,转向安,怯生生地看着安说:「安,偷银砂糖的人不是我,是凯希撒谎。」 「凯希撒这种谎,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人类不要说话!」 米斯里露大叫,打断乔纳斯的责问。 然后他又向安申诉。 「安,总不会连你都怀疑我吧?不是我,我发誓,不是我。」 米斯里露战战兢兢地说着每个字。 安很想相信他,可是没有洗刷怀疑的证据。 ——总不会是……不,不会,不可能……可是…… 猜疑在安心中卷起漩涡。她想相信,却又忍不住做种种假设。 安的心情都写在脸上了。 米斯里露看到安的表情,泪水开始在眼中打转。 「你在怀疑我吧?安,你不相信我吧……安。」 「我想相信你……」 「但你不相信!你还是有点怀疑我。」 泪水从米斯里露眼睛涌出。 「我知道了,既然你把我看成那种人,我就在你面前消失!」 米斯里露大叫后,高高跳起,越过货台,从马车前面消失了。 「等等,米斯里露……」 安想叫住他,但中途放弃了。不相信米斯里露的自己,居然想把他叫回来。以满脸「不相信」的表情,对米斯里露说「我相信你」,也只会伤害他而已。 全身无力的安,放开抓住夏尔袖子的手,一屁股坐在货台踏板上,用双手掩住了脸。 「变成这样……我没办法参加今年的砂糖果子品评会了……」 夏尔默默望着米斯里露消失的方向。 乔纳斯摸着下巴沉思。过了一会,他突然拍手说:「有办法了!安,不要放弃!如果只要做一个作品,那从现在起制作银砂糖不就得了?」 「不可能,没有制作银砂糖的原料砂糖林擒。」 「有砂糖林檎!听说血腥大道旁有砂糖林檎的树林,我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集会上听说过。因为雇用保镖来这里采砂糖林檎不划算,所以没有人来采过。现在是秋天,刚好结果。」 砂糖林檎树是很不可思议的树木。人类即使想栽培,也长不出果实。唯有自然长成的砂糖林檎树,才会结果。所以砂糖果子职人必须知道哪里有砂糖林檎的树林,想办法保有那些果实。 既然是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集会上成为话题,那么很可能真的有砂糖林檎的树林。 问题是…… 「即使有砂糖林檎,也要花三天的时间精制。在血腥大道多待这三天,到路伊斯顿时就没有时间做作品了。」 「在精制银砂糖的这三天,何不先用那三桶银砂糖完成作品呢?就是同时精制银砂糖并完成作品。等作品完成后,再用精制好的银砂糖补足用掉的量,然后赶到路伊斯顿就行了。」 「不可能……」 安本来要说这不可能做得到,但她的思绪很快就稳定下来。 这种事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她抬起头,看着乔纳斯。 乔纳斯点点头,像是在鼓励安。 「安,这是可能的啊,你要振作起来!毕竟我也是砂糖果子职人,会协助你的。」 乔纳斯用力按住安的肩膀。安非常感谢他的关心,在这样的困境中提供这么可靠的资讯。 「谢谢你,乔纳斯。」 安终于微微露出了笑容,抬头看着夏尔说:「对不起,夏尔,我太慌张了。你好不容易睡着,又被我吵醒了。」 「没关系。」 夏尔说完,就冷冷地背向安,走回火堆边。 安和乔纳斯一起在驾驶座上摊开地图。 「就是这里,应该有砂糖果子的树林,靠近宿砦。在这个地方,精制完银砂糖后,可以马上赶到路伊斯顿。」 乔纳斯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地点。从那里到路伊斯顿,驾驶马车是半天的距离。幸运的是,就在宿砦附近。 可能的话,安希望可以先采收砂糖林檎,等离开血腥大道后再精制成银砂糖,这样比较安全。 然而,砂糖林檎若在采收后立刻精制,就无法去除特殊的苦味。只在货台放半天,不能做成银砂糖。所以只得在宿砦停留,在那里精制需要的银砂糖量。 从这里到砂糖林檎的树林,驾驶马车需要三天。而找到砂糖林檎、加上采收,需要一天。在最近的宿砦精制,则需时三日。从宿砦到路伊斯顿的距离是半天。砂糖果子品评会是八天后,安打算在品评会当天赶到。 时间非常紧迫,但未必做不到。安下定决心,盯着地图看。 「加油,安。」 最后乔纳斯这么鼓励她,就带着凯希回去自己的马车了。 安回到火堆旁。 这时,她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安在夏尔旁边坐着,简单说明了和乔纳斯商量过的事。说完,安抱着膝盖,将下巴放在膝头上。 陷入沉默时,她不由得环视周遭,却没看到米斯里露的身影。 「欸,米斯里露呢?」 夏尔把小树枝扔进快熄灭的火里,回她说:「不见了。」 「跑哪去了呢……」 安低下头,拔下树枝上的枯叶,扔进火里。 叶子哔剥一声,转眼烧成了灰。 即使米斯里露真的是偷银砂糖的犯人,只要他说不是,就该相信他,这样才是真正的信任,不是吗?安认为,不能完全相信米斯里露的自己,是个心胸非常狭窄的人。 安已经开始觉得米斯里露很可爱了,所以更加舍不得他。 「真的是那小子吗?」 夏尔冒出这句话,安抬头说:「什么是不是真的?」 「真的是米斯里露偷的吗?」 夏尔眉头微蹙,怀疑地嘟哝着。 从状况来分析,不可能是米斯里露之外的人。 但确实很奇怪,那么执意要报恩、紧缠着安不放的米斯里露,怎么会做出如此愚蠢的事?是禁不起银砂糖的甜蜜诱惑吗? 还是其他人偷的? 但安也不想怀疑是凯希在撒谎。 「我不知道……到底是谁偷了银砂糖……不过,当务之急是把银砂糖补足,无论如何我都要参加今年的砂糖果子品评会。对不起,夏尔,我答应要做砂糖果子给你却忘了做。才想起来,正要做就发生了这种事……只好先欠着了。但我答应你,会在还你翅膀时,把砂糖果子送给你。」 安说完就钻进睡铺,盖上毛毯。夏尔还是静静坐着。 ——来得及吗?希望来得及,妈妈,保佑我。 夏尔·斐恩·夏尔凝视着火焰。 他不懂银砂糖为什么会不见。 从状况分析,最大的可能性,是被米斯里露吃掉了。可他不认为米斯里露会用偷的。 那小子虽然聒噪又烦人,却是打从心底感谢安。他知道安的愿望,不可能轻率地做出会让她感到困扰的事。 ——不是米斯里露的话,会是谁呢? 这三日,安一心只想赶路,中午都没好好休息,拼命策马前进。晚上会有危险,不能驾驶马车,只能躲进宿砦,焦急等待天亮。 所幸,没再遇到盗贼或野兽的攻击,第三天中午刚过没多久,他们就抵达离砂糖林檎的树林不远的宿砦。 再赶半天的路,就能到王都路伊斯顿了。 最后的宿砦建在稍高的山丘上。从那里可以瞭望荒野,稀稀疏疏的树林前方,有条蜿蜒大河,尽头处可以看见小小的王宫尖塔。 感觉路伊斯顿就在眼前。 然而,眼看就快到路伊斯顿了,自己却被困在这里。 安握起拳头,下定决心。 ——要赶快取得砂糖林檎才行! 隔日天一亮,安就跟乔纳斯驾着马车出去。 大道外的荒地上有许多树林零散分布着,他们一一确认,寻找砂糖林檎。 找到日正当中时,安终于看到了鲜红的果实。 「是砂糖林檎……」 说是开心,倒不如说是松了一口气,脚突然失去力气。 砂糖林檎的树林很矮,高度顶多只到安的头部。 从细长的枝干,延伸出无数手指头般粗细的小树枝,婀娜多姿。柔细的枝头,结着跟鸡蛋差不多大小的深红果实,形状很像苹果。颜色十分鲜艳,像涂上了红色。 比预期更快找到砂糖林檎,安的心头涌上一股干劲。 「来得及了。边精制这些砂糖林檎,边完成作品,就有充分的时间赶到路伊斯顿。」 安冲下驾驶座,从货台拖出笼子。她摘下砂糖林檎,一一放进笼里,乔纳斯也帮她摘。笼子装满后,就扛回货台,再装下一笼。这样来回四、五趟,货台的地板就被红色所淹没,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一看到砂糖林檎鲜红的颜色,就有了精神。以前,妈妈也常这么说。 在大道上一连奔驰了三天。 对米斯里露、对自己所产生的混乱情绪,都因此被抛到了脑后。 比起那些,现在最重要的是向前看。既然有了希望,就不该再为无谓的事烦恼,应该直直往前冲。 加油,还来得及! 「马上开始来做吧!」 安带着装满货台的砂糖林檎回到宿砦,立刻卷起袖子动工。 夏尔躺在驾驶座上,两条长腿吊在半空中摇来晃去。安一边从货台搬出大锅子和勺子,一边对他说:「做完品评会的作品,我马上做砂糖果子给你,等一下喔!」 「拜托你做出能吃的东西。」 对于夏尔调侃的回答,安一笑置之。 「我说过,我会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艺。」 安精神奕奕地回答,哼着歌把砂糖林檎放进大锅里。 夏尔稍微撑起身体,看着开心的安。 砂糖林檎的树木,被称为「背叛之树」。果实的色泽鲜红滑润,看起来美味可口,是制作银砂糖的原料。人们以为很好吃,一口咬下去,才知道有强烈的涩味,根本不能入口,是违背人们期待的果实。 然而,这种违背期待的果实,经过砂糖果子职人的处理,滋味就会变成极致的甘甜。 首先,把大锅装满水,放进一把银砂糖,再把刚采收的砂糖林檎放入锅里,浸泡一天一夜,这样就能除去苦味。 浸泡后把水倒掉,重新加水,把锅子放到火上煮。待砂糖林檎煮至软烂,将浮上来的种子、皮与浮沫一起捞掉,再继续熬煮。 熬到浓稠状,再从锅子倒入石头制的平盘,均匀地铺开,放置一天一夜,把砂糖林檎晾干。晾干后会变色,成为纯白的固体。最后再用臼捣成粉。带点蓝色的纯白银砂糖就告完成。 由甘蔗精制而成的砂糖,带点黄色,味道比较重。但银砂糖不同,摸起来像细砂般滑顺,颜色纯白,吃起来非常爽口,带着柔和的甘甜,是神圣的食物。 将摘来的砂糖林檎浸泡在水里后,安立刻开始制作要交给品评会的作品。 因要用于祭典,所以要做出大型作品。 安进入货台,拿出放在工作台下方的一捆纸张。这捆用绳子绑着的发黄纸张,尺寸、形状并不一致。安解开绳子,在工作台上摊开纸张。 这些纸张都是砂糖果子的设计图。因为是用粗糙的羽毛笔画的,所以线条不是晕开,就 是断断续续。颜色说明和形状说明的字迹潦草凌乱。 是艾玛孜孜不倦地完成了这些设计图。她每次制作砂糖果子时,都会先摊开这些图,从中决定要做什么。 「这些是妈妈的财产,不能给任何人,也不能让任何人模仿。」 艾玛指着图,这么说过。 在旅行途中,如果有客人要买便宜的砂糖果子,就由安制作,便宜卖给客人。安会依据艾玛指定的设计制作。 现在,指定她使用哪个设计图的艾玛已经不在了。 安必须自己选择。 再三犹豫后,安选择了艾玛喜欢的花卉主题。这张柔媚可爱的设计图,是有浅粉红的花朵、浅绿色的叶子,白色和蓝色的蝴蝶停在花儿上。 这时,在医生宿遇见的飞所说的话,在安的耳边响起。 飞说她是依样画葫芦。 ——那如果不要依样画葫芦,该怎么做呢?不知道…… 安边想,边把发黄的纸张放在工作台上,取出红、蓝、绿的色粉。 用水桶里的水,冷却双手后,安拿起石碗,走向装着银砂糖的木桶。正要从木桶舀出银砂糖时,响起敲门声,有人敲了货台的门。 「安、安。」乔纳斯探头进来说:「你有足够的木桶放精制的银砂糖吗?我的货台里有一个,要不要用呢?」 乔纳斯抱着一个小型的木桶,走进安的货台。安苦笑着说:「还泡在水里呢,还要很久才能精制,而且我有两个空的木桶。」 「哦,是吗?可是我都抱来了,就先放在这里吧!」 乔纳斯把木桶放进工作台下时,货台嘎咚震动了一下,安惊讶地说:「那不是空木桶吗?怎么好像很重?做得特别沉吗?」 「我从我父亲的工作室搬来的,所以是高级品呢,可以防止银砂糖受潮。」 「谢谢。可是,你为什么带这种东西出来旅行?」 「我想可能会用得上啊!对了,你决定做什么了吗?」 「嗯,在还泡在水里的砂糖林檎变成银砂糖之前,我就会把作品完成。」 「我也很期待。」 乔纳斯悄悄靠近安,举起双手托住安的双颊。 「你、你做什么?」 安大吃一惊向后退,乔纳斯苦笑着靠近她说:「安,加油喔!」 乔纳斯的双手搭在安的肩上,脸非常靠近安的鼻尖,近到安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 安不由得用手上的石碗挡住自己的脸。 「干嘛、干嘛、干嘛引乔纳斯,你在干嘛?别这样。」 「别这么不解风情嘛,安。」 乔纳斯一手推开石碗,一手搂住安的腰,把她拉过来,微笑着说:「我好喜欢你。」 「我对你没那种意思。」 「我喜欢你。」 乔纳斯把嘴巴靠过来。 「不、不要!」 安一巴掌打在乔纳斯脸上。 乔纳斯摸着脸颊,放开安的手,往后退。 「为什么?安。」 「我不喜欢你,乔纳斯!」 「我喜欢你啊!」 「那是你的情感吧?跟我没关系。」 这么大叫的安,发现自己对乔纳斯完全没有恋爱的感觉。 求婚的话语、温柔的话语,曾经让安心动、兴奋。但当乔纳斯把她拉过去,要吻她时,她只觉得害怕。 乔纳斯一副难以相信的表情,也难怪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从小,乔纳斯就是村里最受欢迎的人,女孩子们都想成为他的女朋友,对他穷追不舍。他可能以为,所有女孩当然都喜欢他。 「是吗?我多么希望你会喜欢我。」 乔纳斯微微一笑,好像很受伤。这时,安也平静下来。 「啊……对不起……我……我打了你。」 「没关系,是我太粗暴了……对了,你边工作还要边做饭,太浪费时间了,等一下我帮你送餐来。」 「嗯,谢谢。」 乔纳斯笑着离开后,安大大喘了一口气。 安心想,乔纳斯被打了一巴掌,还替她担心用餐的事,真是个好人呢。 「如果我很喜欢他,就不会打他吧?」 喃喃自语的安,又开始工作。 从木桶舀出银砂糖时,响起敲门声,货台的门又开了。 进来的是凯希,拖着一个很大的笼子。 「乔纳斯大人叫我送餐来,要放哪里?」 「谢谢你,凯希,请放在那边的工作台下面,我等一下再吃。」 安正在秤银砂糖的重量,没抬起头。凯希跳起来,坐到工作台上。 「给你一个忠告。」 安抬起头,看到凯希冰冷的表情。 「就算乔纳斯大人向你求婚、说喜欢你,你也不要得意忘形。」 「咦……我没有得意忘形啊……」 凯希这些话说得太突然,安觉得很困惑。 「乔纳斯大人怎么可能真的喜欢上你这样的人呢?」 听到这么尖酸刻薄的话,安不解地偏着头。以前她也看过类似的表情,好像还听过类似的话。 是在哪看过、在哪听过呢……安突然想起,是在诺克斯孛里村。 「凯希,你不会是喜欢乔纳斯吧?」 凯希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比她的红头发还要红。 「你说什么?!」 声音也变得又高又尖。凯希这样的态度,和诺克斯孛里村里的女孩们一模一样。她们都嫉妒安住在乔纳斯家,经常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挖苦她。 知道真相后,安觉得很好笑。 「真好,你的翅膀落在喜欢的人手上,是件幸福的事呢!比落在被瞧不起的人或讨厌的人手上,好太多了。」 「我不是在跟你聊这种事,我是叫你不要得意忘形……」 「妖精与人类之间的恋情,可以如愿的话,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你真的很笨耶!我没办法和你沟通!」 凯希气呼呼地离开了货台。 ——与凯希相比,夏尔就可怜多了,他的翅膀落在他瞧不起的人手上。 安从门缝看着坐在火堆旁的夏尔背影。他的翅膀柔顺地垂到草地上,映着火光,闪烁红色光芒。 「妖精与人类之间的恋情……」 安忽然想起,夏尔与曾经心灵相通的人类女孩丽兹,会不会是情侣关系呢?这么一想,安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为什么会疼痛,对自己的感情也感到很讶异。 「怎么会这样呢……」 没来由地,安就是羡慕夏尔记忆中的女孩丽兹。 ——不管怎么样,我都只是夏尔的主人。他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手上握有他的翅膀。所以我会依照约定,到了路伊斯顿就放他自由。 想到这,安的胸口仿佛有道冷风吹过。那道冷风喃喃诉说着寂寞。 安甩开那道风,假装没听见风的嗫嚅,又开始工作。 把冷水加入银砂糖搓揉后,银砂糖就变得跟黏土一样柔软了。 安掺入色粉,揉出颜色。再更换各种颜色,重复好几次相同的动作。做出有颜色的银砂糖后,用刮刀刨削,再以棍子擀平,卷成圆形。 靠种种技法,把干爽的银砂糖做成砂糖果子。 砂糖林檎已经换过水,开始进行熬煮的步骤。 安开着货台的门,不时从货台冲下来,搅拌锅子,把浮沫和不要的东西捞出来。然后再跑回货台,继续着手作品。 乔纳斯偶尔会跑来安的货台看, 但都没跟安搭话,只是看看安的进度,就默默离开。 安也觉得尴尬,所以没跟乔纳斯说话。 有时会传来狼的嚎叫声。但安并不担心,因为在宿砦里很安全。 她把熬烂的砂糖林檎倒入石盘里,再均匀地铺开。 这两天,安几乎是不眠不休在工作。用餐时要边搅拌锅子,睡觉也顶多只睡两、三个小时。 因为这样,作品渐渐成形了。 安完全遵照艾玛的做法,分毫不差,循着记忆,精雕细琢。 花瓣颜色是靠浓淡做出变化,蝴蝶的翅膀是透明镂空且做出几何图案,叶子的造型勾勒出柔美的曲线。这个作品很大,要双手才抱得起来。这么大的作品,很难做到整体均衡,而安却完美地做到了。 动工后的第三天早晨,砂糖果子终告完成。 成品非常漂亮。作为参赛作品,安有着十足自信。 可是她心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明明与艾玛做的分毫不差,但艾玛的作品会让人看一眼就着迷,而安的作品却没有这样的吸引力。 依样画葫芦。 这句话在安的脑海闪过好几次。 然而,她告诉自己,技术完美无缺,绝对没问题。 安担心砂糖果子会因掉落而摔坏,便以绳子绑住砂糖果子的底部,固定在工作台上。这样马车摇晃,也不怕作品摔毁。 固定好作品后,安松了一口气。 因连日赶工而精神不济的安,摇摇晃晃地走下货台。 「好累。」 安在夏尔身旁瘫坐下来。夏尔躺在草地上,望着天空。 「做好了?」 夏尔漫不经心地问。 安点点头,趴在草地上,看着因秋天而变得枯黄的草,数着日子。 「包括今天在内,离品评会还有两日。精制的银砂糖正在晾干中,下午就可以用臼捣碎,做成银砂糖了。明天出发的话,可以在品评会前一天到达路伊斯顿。作品和三桶银砂糖也都有了,太好了。」 安展露发自内心的微笑。轻风拂过,草沙沙作响。 「很不可思议。」 夏尔平静地开口说。 「什么不可思议?」 「在妖精市场,第一次见到你时,我闻到了银砂糖的甘甜香味,觉得很不可思议,怎么会闻到那种味道。」 「哦?可能是衣服沾满了味道吧。」 安哼哼抽动鼻子,闻闻袖子。 夏尔摇摇头说:「是手指,你的手指有甘甜的香味。」 「闻不到啊。」 「我闻得到。」 「是吗……可能是我每天都在摸银砂糖,只知道这种味道。」 安在平静的心情下,放空了好一会。眼前是夏尔的翅膀,垂落在草地上,反射阳光,闪烁着浅绿光芒。安注视着那光芒。 这时,响起踩过草地的脚步声,往安的头部靠近。 「安,你真行呢!我去货台看过了,你做得太棒了。我从来没看过那么大又那么纤细的砂糖果子,一定可以拿到王室勋章。」 乔纳斯温柔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安已经累坏了,没有抬头看他,只向他道谢。 「谢谢你,乔纳斯,幸亏你知道砂糖林檎的树林。」 「我才要谢谢你呢。」 乔纳斯抿嘴一笑,往安的马车走去。 ——他谢我什么呢? 安不解地抬起头。 她看到乔纳斯把他的马系在她的厢型马车上。 「你在做什么?乔纳斯。」 「我要出发了。」 夏尔皱起眉头,撑起上半身。 「你太心急啦,乔纳斯,银砂糖还没完成呢!明天再出发就行了。而且,那匹马不是我的马。」安说。 「没关系,我的马跑得比较快,就用这匹马。」 「乔纳斯?」 乔纳斯面无表情,把自己的马系好后,就坐上了安的马车的驾驶座。 安这才察觉他的样子有问题。 安站起来,往乔纳斯走去。 「乔纳斯,你在做什么?」 「如果你喜欢我,跟我结婚,我就不必这么做了。都怪你不好,我向你告白了三次,都被你拒绝。」 就在这一瞬间,宿砦原本紧闭的铁门,被快速拉起。 冲进来的是凯希,模样非常狼狈。她手上拿着血淋淋的肉块,边多次用力腾跃,边全速冲向他们。 从她背后传来多只野兽的脚步声。 夏尔跳起来,眉毛横竖。 「你们想干什么!」 夏尔大吼,一摊开右手,剑就出现了。在剑出现的同时,一股强而有力的气息冲进宿砦里。是狼群,有三十多只。 看到突如其来的狼群,安全身僵硬。 凯希逼近安,惨叫似地对她说:「所以我才告诉你,不要得意忘形啊!」说完,就把手中的肉块,对准安的胸口扔过去。接着,凯希高高跃起,跳进安的马车的货台。 追着肉块的狼群一拥而上,全都扑向了安。 夏尔冲进连叫都叫不出声来的安与狼群之间。 剑一挥,就砍死了三匹扑过来的狼。 狼群瞬间散开,嘶吼着包围了安。 「夏尔,这是……怎么回事……」 「是他们引来的。」 ——他们?乔纳斯跟凯希吗?他们为什么…… 乔纳斯挥起马鞭。安听到那个声音,静止的思考又动了起来,她终于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乔纳斯要抢走我做的砂糖果子! 安忘了自己被狼群包围,不顾一切地冲出去。 「乔纳斯!」 安追着马车,想跳上驾驶座。 坐在驾驶座上的乔纳斯,从胸前口袋拿出很大的瓶子,剥开软木塞盖子,将瓶里的液体往安的头上泼下去。 带着血腥味的红黑色黏稠液体,淋湿了安的全身。 但安并不在意,她疯狂地抓住乔纳斯上衣的下摆。 狼群对安身上的液体起了反应。包围住夏尔的狼,转而扑向安。夏尔咋咋舌,砍死扑向安的狼。 已经发狂的狼群,眼睛布满血丝,接二连三地挑衅。 「等等!」 「再见啦,安!」 乔纳斯挥起鞭子,往安抓住他上衣下摆的手打下去。 啪唏一声,火辣辣的疼痛沁入安的手背,她放开了抓住上衣下摆的手。因为放手时产生的反作用力,她被奔驰中的马车甩出,摔在草地上。狼群立刻奔向躺在地上的安,夏尔赶紧介入。 安对着正在砍杀狼群的背影大叫:「夏尔!去追乔纳斯—去追他!快去!」 「我现在离开,你会被狼吃掉!」 「没关系,我不在乎!你快去!把东西拿回来!把砂糖果子拿回来!」 「我拒绝。」 全身溅满狼血的夏尔,片刻不停地砍杀着狼。 野兽都知道妖精的弱点,狼群企图攻击随着他的动作摇晃的翅膀。 夏尔扭身躲过快咬到翅膀的牙齿,挥下了剑。 「抢回来!抢回来—去追他!拜托你、拜托你,听我的话!」 「那你命令我啊,像个主人命令我!」 我要扯烂你的翅膀、我要撕裂你的翅膀。这么残忍的话,安再怎么勉强自己也说不出口。 「拜托你,快去追!」 安只能扯开嗓门大吼。 「夏尔!去追他、去追他!拜托你,去追他!拜托你!拜托你!」 载着安的 砂糖果子的马车,已经扬长而去。 夏尔·斐恩·夏尔看着脚下被砍死的狼的尸体,定住不动。他难得这么喘,翅膀还溅满了血。 夏尔甩甩翅膀,将血迹甩掉。而狼群仍是执拗地攻击他的翅膀,好几次都把夏尔吓出一身冷汗。 安呆呆瘫坐在血腥味里。 看到自己的翅膀和安都没事,夏尔就放心了。 挥挥剑,让剑消失后,夏尔走向安。 「你为什么不去追……」 安望着马车扬长而去的门外,一脸茫然地说。 「我去追乔纳斯,你就会被狼咬死。」 「我知道!」安猛然站起来,逼近夏尔说:「我知道!但那是你的判断,不是我的判断!我宁可被晈死,也不要把砂糖果子交给他。夏尔,你完全不听我的命令。打从旅行以来,你都是这样,只凭自己的判断行动,对吧?!只是因为我手上握有你的翅膀,所以你不能离开我。刚才你如果去追砂糖果子,我可能会被狼群咬死。而你的翅膀也可能会受伤,所以你才把我看得比砂糖果子还重要。就这样而已吧?我知道,我使唤不了你!才会变成这样!」 呐喊的安,使力挝打着夏尔的胸膛。一次又一次地捶打,打到双手疲惫无力还继续打。 安说的话,乱七八糟不可理喻,她自己应该也知道,但就是忍不住要说。因此夏尔并没有阻止安,任凭她去做。 过了一会儿,安垂下双手,低着头,摇摇晃晃地走进了马车的货台。 ——我的确从来没有听过她的命令。 在旅途中,夏尔救过安好几次,都是因为她手中握有自己的翅膀。她受伤的话,翅膀也会受伤。夏尔只是因为这样才保护她。 不过,在狼群扑向安的那瞬间。夏尔并没有想到自己的翅膀会受伤。是为了保护茫然失措的安,身体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忽然,冰冷的东西从脸颊滑落。 夏尔抬头看,从夜幕逐渐低垂的天空落下了雨滴,宛如某个人的眼泪般。 第6章 诞生的早晨 冰冷的雨,淅沥淅沥落在黑暗里。 堆满宿砦的狼群尸体,都已被夏尔搬出。但空气中,仍弥漫着雨霉味和血腥味。 精制中的银砂糖,被狼踩得乱七八糟,沾满狼血,还掺杂着雨水。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上面,形成荡漾的波纹。 安待在乔纳斯留下来的厢型马车里。 货台的格局,跟安的厢型马车一模一样,也是用来做砂糖果子的工作室。 地上滚落了些没做完的砂糖果子残骸。 工作台上散落着几张砂糖果子的设计图,全都是从艾玛留下来的砂糖果子设计图剽窃来的。 货台里有五个木桶,全都装满了银砂糖。 ——他打从一开始就都算好了,全都是谎言…… 乔纳斯很可能成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但先决条件是他必须成为银砂糖师。 乔纳斯说过,他参加过两次砂糖果子品评会,都没能当上银砂糖师。然而,今年却没有积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意思。 听到这样的话,安应该抱持怀疑。 乔纳斯可能因为过去两次的失败,失去信心。可是,他又非成为银砂糖师不可。因为成为银砂糖师,就有可能成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还能成为他所期待的银砂糖子爵。 可以获颁王室勋章,成为银砂糖师的人,都是对砂糖果子怀抱热忱的人,利益是其次。不这样,就做不出极致的砂糖果子。 乔纳斯只在乎荣誉,所以缺乏热忱。 他一心只想着成为银砂糖师,根本不在乎什么砂糖果子。就在这时,出现了因为生病不能走动的银砂糖师,还有她的女儿。 那时,乔纳斯就想好要利用她们母女了。 起初,他只是溜进安她们的马车,剽窃砂糖果子的设计图。 可是有设计图,也做不出想要做的作品。他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却对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没有信心。 「所以乔纳斯才向我求婚……」 乔纳斯向安求婚,是为了笼络安,希望安可以帮他做砂糖果子,让他取得银砂糖师的头衔。 但这个算盘也打错了。 因此,乔纳斯抢走他鼓励安做的砂糖果子,想当成自己的作品参加品评会。 岸达家的人,全面提供了协助。为了完成儿子的计划,岸达夫妇准备了马车和保镖。要是儿子当上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会带给岸达家极大的利益。 于是,乔纳斯追上要去参加品评会的安,和安一起旅行,趁机偷走了一部分的银砂糖。 偷银砂糖的人,应该是凯希。她有隐身的能力,住在医生宿那天晚上,一定是她从货台的高窗潜入,一点一点搬走了银砂糖。 安因此被绊住,不得不在这段期间完成作品。 做了作品,银砂糖就会短缺,不够规定要交的三桶。 乔纳斯把装着不够的银砂糖的木桶,谎称是空木桶,搬进了安的马车。这么一来,当作品完成时,他就可以连同马车将砂糖果子抢走。 所有过程都在乔纳斯的计划中。 凯希把狼群引来,绊住夏尔。他们就驾着安的马车扬长而去了。 乔纳斯成功取得了一个砂糖果子的作品,还有三桶的银砂糖。 离路伊斯顿还有半天的路程。 在大白天,乔纳斯没有保镖也可以赶到目的地。 他留给安五桶满满的银砂糖、新马车,还有一匹疲惫的老马。 银砂糖的量十分充足,可是两天后就是品评会了。 现在是晚上,所以实际上只剩一天一夜。 已经没有时间做祭典用的大型砂糖果子。 ——来不及了。 每年都有砂糖果子品评会。今年来不及,也还有明年。 可是送艾玛的灵魂去天国的升魂日,只有今年。 用来送艾玛去天国的砂糖果子,不是非安做的砂糖果子不可,也可以请更专业的银砂糖师做出更好的砂糖果子。 不过,安想用自己做的砂糖果子送走艾玛。 她想当上银砂糖师,以自己亲手做的砂糖果子送走挚爱的母亲。 这是在母亲去世后,支撑着安的心灵,让她踏出步伐的动力。 失去这样的动力,安整个人都虚脱了。 以为乔纳斯是好人,却遭到背叛,让安大受打击。没有察觉乔纳斯的企图,还怀疑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偷吃了银砂糖,没能相信他,让她觉得自己好愚蠢,想到米斯里露泪水满眶的眼眸,她就好难过。 对于自己信任乔纳斯的天真与糊涂,安感到既后悔又愤怒。这些情戚取代了动力,充斥在体内,让安感到全身倦怠、沉重。 被乔纳斯用鞭子打伤的右手背,热辣辣地发疼,好像在对安说她有多愚蠢。 「今年赶不上就没有意义了。」 安喃喃说着,把双手抵在工作台上,低着头轻笑。 「我真笨,还卯起劲来做砂糖果子……」 安摇摇晃晃走下货台,冰冷的雨打在她身上。 因被从头上泼了血腥的液体,身体、衣服都黏答答的,甚至发出恶臭。 安无法忍受自己这样的惨状。 忽然察觉到一道视线,安转动眼珠子,看到夏尔站在宿砦墙边的一棵大树下,合抱双臂看着她,态度仍是桀骛不驯。 反正在夏尔眼中,安就是个天真又好应付的十五岁女孩。没有力量、没有智慧、没有可以依赖的人,孤独无助。 被夏尔看到这么狼狈的自己,安觉得非常丢脸,无法忍受,不想被他盯着。 安粗暴地拉出挂在脖子上的皮绳,扯下小皮袋。快步走向夏尔,把皮袋塞给他说:「翅膀还你。」 夏尔动也不动,盯着皮袋说:「路伊斯顿还很远呢,而且你不追乔纳斯了吗?你不想拿回砂糖果子吗?」 「现在乔纳斯已经到了路伊斯顿,报名参加了品评会,也把砂糖果子交给官员了。我现在跑去说『那是我做的』,也没有证据,没有人会理我。」 「就这样算了吗?」 「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没有办法啊!即使有你在,我也想不出什么办法。所以,我放你自由,你爱去哪就去哪!」 安发泄般把话说完,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夏尔从她手中轻轻拿起了皮袋。 「这样我们就平等了吗?」 安摇摇头说:「本来你跟我就是平等的……我从开始到最后,都无法为了目的来使唤你。」 「在妖精市场见到你时,我就隐约知道了。」 夏尔说得很平静,就跟雨声一样沉稳。 「所以我才叫你买我。我心想,像你这么天真的小女孩,我应该很容易抢到翅膀逃走。」 「一切如你所愿,高兴了吧?」 「高兴吗……我不知道。」 安感觉夏尔离开了那棵树。 他从安前面经过,缓缓走向宿砦的铁门。 ——只剩我一个人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安在脑中重复这句话,呜咽起来。 忍了又忍,一直忍到现在的情绪,整个爆发出来,止也止不住。支撑着安的心灵的东西,彻底瓦解了。 「妈妈!妈妈!你为什么死了?!为什么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只留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为什么?!」 安瘫坐下来,把头埋入双膝里,任凭雨打在她身上。 另外一枚翅膀,多久没回到自己手里了? 七十年…… 不,好像更久。 夏尔·斐恩·夏尔注 视着手中的小皮袋。 雨打在他身上,他感受着没有被人类破坏过的荒野的静谧。背后的宿砦,随着他的步履逐渐远离。 不可思议的是,夏尔得到了自由,却没有丝毫喜悦。 他思索着为什么,很快就找到理由。 因为,夏尔从来就没有听过安的命令。在安买下他的瞬间,他就在不知不觉中得到自由,所以说不上欣喜若狂。 不过是翅膀从安手上回到了夏尔手上。 拿回翅膀唯一的差别,就是少了安这个包袱。少了那个把他的翅膀紧紧抱在胸前的天真女孩。 现在要去哪,是夏尔的自由。要做什么,也是他的自由。 得到完全的自由,他不禁自问:「我自由了,我想做什么?我想去哪里?」 黑暗排山倒海地袭来。 「你快崩溃了。」有声音在夏尔耳畔低喃。 ——我不会崩溃,会崩溃的是那家伙。她眼睁睁看着追逐的梦想被夺走,又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你孤独吗?」又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孤独? 夏尔再也没有需要保护的东西,也没有地方可去。 就在取得连做梦都会梦到的自由的瞬间,他觉得自我意识仿如被卷入内侧,逐渐缩小,最后被世界隔绝。 于是,强烈的眷恋涌上心头。 眷恋的是已经失去,再也回不去的遥远过去的回忆吗? ——不对。 过去的回忆,只有空虚无奈,只会使夏尔的心更冰冷。 他眷恋的是更温暖、更能实际感受到的东西。 ——刚才还有感觉呢,那是…… 甘甜的香味、暖和的体温。 那甘甜的香味,会不会在这次冰冷的雨中瓦解、消失殆尽呢? 唦啦唦啦滑落的银砂糖,浮现眼前。夏尔不由得停下了脚步,想用双手接住不断滑落的银砂糖。 安全身淋着雨,寒冷渗入骨髓,泪水都流干了。 天已亮,雨也停歇,她无法抬起头,思绪朦胧。但背部戚受到朝阳的明亮与温暖时,意识就变得清晰。 安抬起头,看到枯草的尖端,结起了小小的蓝色果实。 淋过雨、晒过朝阳的果实,色泽光润。 脑中一片空白的安,注视着果实。 没多久,从果实内侧涌出光的粒子,包住了果实的表面。很像夏尔的剑出现时的光粒。那些光粒子往果实的某一点汇集,渐渐汇集到拇指般大小,开始凝结,呈现出某种形状。 安张大了眼睛。 光的粒子先呈现出小小的头部,接着呈现手脚。虽然整体只有拇指大小,却是清楚的人形,背后有两枚半透明的翅膀。 透过包覆的光的面纱,可以看到纤细的女性身影。那是妖精。 「……好美……」 安不由得低声赞叹。斜摆着双脚,轻轻坐在蓝果实上的女妖精,茫然地环视周遭,挺直背脊,打了个呵欠。 那是妖精诞生的瞬间。安被那种神圣的感觉、宁静的光辉所魅惑。 这世上竟然有这么清澄的光辉。 「妖精是由物体的能量凝结成『形』而诞生的。」 听到背后的声音,安惊讶地回过头。 「夏尔……?你怎么会……」 夏尔在安旁边单脚跪下来。 安愣愣地看着夏尔的侧面。 夏尔没有回答安,望着草的果实的妖精说:「人类依照用途,把妖精做了分类,有劳动妖精、玩赏妖精、战士妖精。但我们是用出自哪里,来替自己分类。米斯里露是水精,我是宝石精。这个妖精是从草的果实生出来的,所以是植物精。寿命大约一年,非常短暂。不过,有时我倒会羡慕他们……我的寿命太长了。」 妖精从出生到死亡,外表都不会改变。夏尔在出生的瞬间,就是这样的外貌。而他的寿命,跟他诞生的源头几乎相同。 夏尔是从黑曜石生出来的。 他究竟会以这样的外貌,在这个世界活过多长的岁月呢? 光想像都觉得头晕目眩。夏尔说他羡慕短暂的生命,这句话也让安心痛得全身都纠结起来。 一个人度过近乎永恒的时间,是多么痛苦的事。 草的果实妖精,终于有了意识,眨着眼睛,微偏着头。 「啊……你是同伴。还有这位,是人类吧?我好像是刚刚诞生,连衣服都没穿。对不起,以这副模样示人。无论如何,先跟你们打声招呼,我叫露丝儿·艾鲁·茗。哎呀,不知道为什么,我知道自己的名字呢!」 自己都觉得惊讶的小小妖精,挥动翅膀飞起来。 「因为你诞生的草果知道的事,你也会知道。从那个草果发出来的能量声响,会转为声音,变成你的名字。」 「这样啊?我现在最想要的是衣服,像这位小姐的衣服。」 夏尔轻轻伸出手,把小妖精放在自己手上。 「露丝儿·艾鲁·茗,不要想得到衣服,千万不要为了得到那种东西,接近人类。」 「为什么?」 「人类很危险,会抓住妖精,使唤妖精做事,剥夺妖精的自由。」 「真的吗?可是这位小姐呢?她也是人类吧?」 「这家伙例外。好了,你走吧,露丝儿·艾鲁·茗,去荒野深处、去人类到不了的地方,自由自在地活着吧。」 「你好亲切,谢谢。」 妖精道谢后,努力拍振翅膀,飞向宿砦外面。 夏尔目送小妖精离去,才把视线转向安。 安太过惊讶,目不转睛地盯着夏尔。夏尔皱起眉头说:「怎么了?你的表情好怪异。」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不是把翅膀还给你了?」 「你没有实现承诺,我来跟你要承诺。」 「承诺?」 「你说过要做砂糖果子给我。」 「砂糖果子……?」 夏尔说他是为砂糖果子回来的? ——只剩我一个人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在脑中缭绕的余音,逐渐淡去。 ——不,他不会为了一个砂糖果子回来,他不是那种人。 「你是做还是不做?」 夏尔板着脸问,安看着他,苦笑起来。 ——或者,他真的想要砂糖果子?但答案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此时此刻,安不是一个人,有人陪在她身旁。 光是这样,足能让她开怀地笑出来了。 在今年成为银砂糖师,送艾玛上天国的小小希望已经幻灭,她的心就像破了个大洞。 而夏尔却回来了。既没有义务,也没有命令,他却回来了。 能为这样的夏尔做些什么,或许安就能找到自己存在的价值。 空洞的心,亮起了一束小小的光芒。 安很开心,无比的开心,甚至差点掉下泪来,但她强忍住,展露微笑。 「对喔!我答应过你,会做很漂亮的砂糖果子给你。」 安站起来。乔纳斯留下来的马车里,有非常充足的银砂糖。 「等等,不要穿着那身脏衣服做砂糖果子。」 夏尔把干布和男生的衣服,整叠丢到安的头上。 安伸手接住,疑惑地问:「从哪来的?」 「从货台拿来的,那家伙没带走,应该可以穿吧。」 安苦笑着说:「是啊!」 她在货台后面换好衣服。 男生的长裤和上衣都太宽松,安把下摆和袖子折了好几褶。 「 手冻过头了,不知道能不能动。」 好冷。安搓摩冰冷的身体,活动僵硬的手指,准备走上货台。 这时,夏尔若无其事地走过来,用自己的双手,握住安冰冷的双手,对着她的手吹气。 「夏尔……?」 安被他温暖的气息震撼了。 「你拿到砂糖果子,又会离开吗?」 忍不住这么问时,全身忽然被轻柔舒适的温暖包围。 原来是夏尔温柔地拥抱着她。 「你的味道好甜,」夏尔的鼻息拂过安的耳朵,「是你的味道在呼唤我,做砂糖果子吧,你有你会做的事。」 安的心跳加快了一倍。 夏尔一松手,她就冲进了货台。 ——耳朵好烫啊! 炽热的喜悦从心底涌上来。 夏尔回来,是为了鼓励安。所以纵使给夏尔砂糖果子,他就会离开了,安也觉得心满意足。 安决定,为夏尔做一个特别漂亮的砂糖果子。 她捞起银砂糖,加入冷水。 都还没思考要做什么,只是为了抚平狂跳的心,开始搓揉银砂糖,指尖就动了起来。 想要做什么的思绪,涌上心头。 浮现脑海的图画,是刚才妖精诞生的瞬间。安想将当时的美好,保留在银砂糖里。不要做大的,能放在掌上就行了,最好看起来娇小玲珑,纤弱柔美。要有薄薄的翅膀、光润的草果、妖精柔软蓬松的头发、纤细的四肢。 不知不觉,安一心一意做起砂糖果子。 她把砂糖果子擀得很薄很薄,薄到几乎透明,再做镂空雕刻。 为了真实重现草果的模样,安认真地重复搓揉。 终于停手时,照入马车里的阳光,已经变成橙色且耀眼的直线。 天快黑了。 安对从早到晚忙着雕琢作品的自己感到惊讶,也对刚刚完成、可以摆在掌上的极小作品感到惊讶。 很难相信,自己居然可以花这么多时间,做出这么小的东西。 但从草果诞生的妖精的形状,就和今天早上安所见到的一模一样,有着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 终于和艾玛做的砂糖果子有相同的感觉,安松了一口气。 安为砂糖果子品评会做的砂糖果子,很气派、很华丽,可那却是艾玛的设计。是艾玛打从心底觉得很漂亮,所设计出来的作品。在那之中并没有安的情感。 用艾玛的设计做出来的砂糖果子,说穿了,并不是安做的砂糖果子。 ——所以是依样画葫芦…… 必须是自己觉得真的很美,想把那份美好保留在作品里,才能做出可以说服自己、可以吸引他人目光的砂糖果子。 就这点来说,安这次做的,是她目前最好的砂糖果子。 「这不是依样画葫芦……是我自己的砂糖果子。」 夏尔一直陪在她身旁,她要带着满满的感谢,把这个砂糖果子献给他。 安用双手小心捧着砂糖果子,走下货台。 坐在石头上,呆呆望着夕阳的夏尔,察觉安走过来,把头转向她。 「夏尔,拿去,这是我答应给你的砂糖果子。在我的作品中,这个是最棒的。虽然比起被乔纳斯抢走的那个小了很多,但那个有一半是妈妈的砂糖果子,这个才真正是我的砂糖果子。」 安蹲在夏尔前面,把砂糖果子递出去。 看到小小的砂糖果子,夏尔说:「好漂亮啊……」 安的脸都涨红了。比自己被称赞漂亮还要开心,差点喜极而泣。 「谢谢你。可以请你收下吗?」 夏尔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砂糖果子。 ——这样,夏尔就会离开了吧? 这么一想,安就觉得很舍不得眼前这个妖精。她希望最后可以摸摸反射夕阳的美丽翅膀。 「可以让我摸摸翅膀吗?」 等同于生命的翅膀,夏尔怎么可以随便让人家摸呢?如果安对他有恶意,就可能会伤害他的翅膀。 这些安都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拜托他。 没想到夏尔点头了。 「摸吧。」 「可以吗?」 确定夏尔又点了一次头,安才用双手轻轻掬起他的翅膀。 翅膀有点微温。安用手掌滑过去,享受那种如丝绸般柔软、让人起鸡皮疙瘩的触戚。然后轻吻夏尔的翅膀。 夏尔一阵战栗,微微抬起下巴,眯起眼睛,呼地吐了一口气。 安放开他的翅膀,微笑着说:「谢谢。」 「满意了吗?」 「嗯,满意了……」 安想对夏尔说,你要去哪就去哪吧!但这句话却哽在喉头出不来。 其实是不希望夏尔去任何地方。 夏尔看着掌上的砂糖果子好一会,幽幽地说:「这个砂糖果子是我的?」 「嗯。」 「那么,我要随我的意思处理。」夏尔说。 他站起来,解开系在树上的马缰绳,把马拴在被留下来的厢型马车上。 再走向满脸疑惑的安,用下巴指使她说:「上驾驶座,出发了。」 「去哪?」 「去路伊斯顿。连夜奔驰,早上就可以到达路伊斯顿。在品评会当天,及时赶到也行吧?你不是想在今年成为银砂糖师吗?」 「夏尔,但我没有砂糖果子。」 「有这个。」 夏尔把手中的砂糖果子递给安。他用眼神催促安收下,安才又接过自己的砂糖果子。 「如果这真是你作品中最好的一个,就拿去参赛吧。这样还落选的话,你就放弃。」 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作品,个个都又大又气派。这么小的作品夹杂其中,恐怕没人会注意到,肯定会落选。 然而,安终于想通了。 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急着当上银砂糖师呢?能力明明还不够,即使一半靠艾玛的能力成为银砂糖师,艾玛也不会高兴。用那种冒牌的银砂糖师的砂糖果子来祭拜,艾玛也不能开开心心地去天国。 既然这个小小作品,是自己真正的实力,就应该用这个小小的砂糖果子去一决胜负。安抬头看着夏尔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已经把翅膀还给你了啊。」 「你把翅膀还给我,就不再是使唤我的人了。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做朋友。」 「夏尔,你愿意吗?」 被征询的夏尔耸耸肩说:「不知道。」 从他冷漠的回答,可以听出话中的意思。 安的眼睛又恢复原有的坚强光辉,是喜悦带给了她力量。 「天快黑了,我们可以连夜赶过血腥大道吗?可以吗?」 夏尔露出目中无人的笑容说:「你当我是谁啊?」 他们在黑暗中奔驰。安的马儿尽了全力,尽管气喘吁吁,却也不曾停下来过。随着黎明到来,他们也穿越过血腥大道。 当朝露就要蒸发时,王都路伊斯顿已在眼前。 第7章 王室勋章落谁家 壕沟环绕的微高山丘上,矗立着雄伟的王宫。 山丘四周的街道呈放射状,像是把所有视线都集中于王者身上。石砌的房子,塞满了街道与街道之间的缝隙。 通往王宫的八条大路,铺着石子,整修得相当漂亮。 砂糖果子品评会是在八条大路中的其中一条举办。这条大路最宽,直直通到王宫正门,名为「凯旋大道」。城门前面的广场,已经搭起白色帐篷,里面有高一阶的席位。那是为了即将出席品评会的王室成员所准备的席位。 王都的居民都喜欢祭典。 挤满广场的民众,都是来看王室成员。 坐在王室席位上的国王和王妃,以及王子、公主,成了所有目光聚集的焦点。民众对他们华丽的穿着、高贵的容貌都赞叹不已。 王室座位前,横排着几张铺着白布的桌子。上面陈列着密密麻麻的大型砂糖果子,要用双手才抱得起来。 现在所有砂糖果子都还盖着布,看不到它们的模样。但想必个个都是色彩缤纷、手工精致细腻。 每个砂糖果子的后方,都站有制作的职人。因为要晋见国王,他们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 乔纳斯也在其中,穿着高贵的皮质背心。 主持砂糖果子品评会的道宁格伯爵,在前任国王时代,是位精明能干的内务大臣。现在因年事已高,退出第一线,但仍是深得现任国王信任的老臣。 道宁格伯爵确定职人们都已排好队,而王室成员也都就坐后,正要站起来、宣布开始审查时,部分观众却骚动了起来。 他皱起眉头:心想怎么回事,就看到一辆厢型马车冲向了观众群。 「危险!」 「快停下马车!」 侍卫们冲出来时,驾驭马车的娇小女孩,立刻拉住缰绳,让马停下。然后,她跳下驾驶座,钻过侍卫们的手,冲向广场。 女孩背后有个保护她的黑发年轻人。 她想跑到道宁格伯爵所在的帐篷前。 「抓住她!」 一个侍卫抓住了女孩的手,但保护女孩的黑发年轻人,往他肚子一踢,就把侍卫踢到后方。 女孩因此得以挣脱。那个年轻人对她大叫:「快去!」 她又跑了起来。 年轻人挡住拿着长矛的侍卫,不让他们去追女孩。 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年轻人背上有一枚漂亮的翅膀。 「不准伤害她!」 「你……你是妖精?!」 全力奔驰的女孩,在道宁格伯爵所在的帐篷前,因绊到自己的脚,身体失去平衡,趴倒在地上。 但她还是抬起头,喘着气,拼命叫喊:「看来砂糖果子品评会还没宣布开始,那就还来得及参加。我也要参加!我是砂糖果子职人,我叫安·哈鲁佛德,身世不详!」 从帐篷冲出来的侍卫,压住倒在地上的安,大声斥喝:「你太大胆了!」 道宁格伯爵瞪大了眼睛,从他背后传来开朗的笑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呢!没想到出场方式竟是这么轰轰烈烈!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呐,安。」 听到熟悉的声音,安惊讶得目瞪口呆。 一个年轻贵族从道宁格伯爵后面走出来,一身正式的衣服,上面有银色刺绣。看就知道,那是银砂糖子爵所穿的衣服。 穿着那件衣服的年轻人,有双粗犷的茶褐色眼睛,安还记得他。 「飞?!」 「马克里,你认识这个女孩?」 道宁格伯爵询问飞。 ——马克里? 安直盯着飞的脸。 ——飞·马克里?!就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现在的银砂糖子爵?! 「是的,她的确只是一名砂糖果子职人。请不用担心,那个妖精则是她的保镖。」 道宁格伯爵立刻举起一只手,对拿着长矛的侍卫说:「好了,你们退下,那个女孩只是要报名参加品评会的。」 包围夏尔的侍卫、压着安的侍卫,都听从命令退到后面。 安爬起来,当场下跪。 道宁格伯爵转向安说:「你看起来很年轻,这么年轻就知道怎么报名,是谁教你的?」 「是我母亲,我母亲是银砂糖师。」 「原来如此。你的报名方式,确实符合规定。可是,你知道参加比赛有一定的步骤吗?」 「我知道,向道宁格伯爵报名参加后,银砂糖子爵为了避免玷污国王的眼睛,会先让我做些简单的动作,确认我是不是个优秀的砂糖果子职人。要获得他的认可,才能参加比赛。」 「没错,这个步骤昨天就结束了。而且,国王已经莅临现场,品评会就要开始了,已经没有时间测试你的手艺了。」 「我会尽快完成给我的考题,请让我参加!」 道宁格伯爵似乎被安的热忱打动了,便转向飞与他讨论这件事。 「怎么办?马克里。」 「没有时间出题目给她做了。」 飞的回答很冷漠。安咬住下唇,垂下了头。 没想到,飞抿嘴一笑,又接着说:「道宁格伯爵,但很幸运的是,我前几天就看过这个女孩的手艺了,我认为不会玷污国王的眼睛。」 听到这句话,安抬起头。与飞四目交接时,飞对她眨了一下眼睛。 道宁格伯爵点点头说:「好吧,既然银砂糖子爵已经认可,就准许你参加。」 他指着陈列砂糖果子的桌子说:「你请侍卫帮你把三桶的银砂糖搬到广场角落,然后把你做的砂糖果子摆在桌上,站在后面,等待王室成员审查。」 「是的,谢谢。」 安站起来,深深鞠躬致谢,拍拍沾满尘埃的衣服。 观众和参展的砂糖果子职人,都好奇地看着走进广场中央的安。 参赛的砂糖果子职人都是盛装打扮。 只有安穿着不合身且宽垮的男人衣服,头发和脸蛋也都脏兮兮的。原本就瘦弱的身体看起来更瘦弱,外表也比实际年龄看起来小很多,身边带着漂亮的妖精。 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好奇的视线交头接耳,这样询问着。 安被安排站立的位置,好巧不巧正好在乔纳斯旁边。 乔纳斯神情呆滞,眼看着事情的发展。 安站到乔纳斯身旁时,他勉强挤出嘲讽的笑容问:「哟,安,我的衣服很适合你呢!不过,你有砂糖果子吗?」 安狠狠瞪着他说:「幸亏有这些衣服,帮了我大忙。你不用担心,我有砂糖果子。」 「那就赶快摆到桌上啊!在哪啊?」 「就在这里。」 安走向前,把盖着布的小小物体放在白色桌子上。 看到那个物体,观众和砂糖果子职人都哑然失笑。 乔纳斯也噗嗤笑出声来。 「呵,以时间来说,你也只能做到这样了。安,我很佩服你的胆量,竟然敢用这种小孩子点心大小的作品来参赛。」 安望着正前方的王室帐篷,回他说:「乔纳斯,我也很佩服你!竟然敢拿别人的作品参赛,真是恬不知耻。」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骗得过银砂糖子爵的眼睛吗?在医生宿时,你就见识过他的眼光有多厉害吧?」 乔纳斯的表情有点紧绷,但很快就歪着嘴角笑起来了。 「报名参加时,知道飞是银砂糖子爵,我吓了一跳,可他是半年前才刚成为银砂糖子爵。那天是因为刚成为银砂糖子爵,耍耍威风而已。这次看到我拿来参展的作品,他可是什么都没说唷!」 「他 不可能看不出来。」 「等着瞧罗!」 道宁格伯爵等安把作品放好,便举手宣布:「砂糖果子品评会正式开始,全国最优秀的砂糖果子职人,将获得银砂糖师的荣誉。」 负责品评会的官员,对职人们下了指示。 「各位,请呈献你们的砂糖果子,让国王陛下过目。」 所有职人都遵照指示,掀开盖在自己的砂糖果子上的布。 看到灿烂夺目的整排砂糖果子,观众们都啧啧称奇。 国王把全身重量倚靠在座位的扶把上,从右到左快速扫视过砂糖果子,显得兴趣缺缺。 忽然,国王停下视线,欠身向前。 他的视线朝向了乔纳斯与安的方向。 ——难道是看中了我的? 安的心跳加速。 国王招招手,将道宁格伯爵叫去,附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道宁格伯爵点点头,走向安和乔纳斯。 「那两位职人,乔纳斯·岸达、安·哈鲁佛德,把你们的砂糖果子拿到国王陛下御前。」 乔纳斯与安相互对看。 观众显得很疑惑,彼此交头接耳。 「那个很气派的作品,还比较有道理,出类拔萃,做得很好。但另外一个那么小,怎么会被召唤到御前呢?」 「不知道呢!从这里看不清楚。」 乔纳斯在侍卫的协助下,把砂糖果子搬到国王前面的台子上。他跪下来,紧张得表情僵硬。 安向背后的夏尔点点头说:「我过去了。」 夏尔点头回应。 安用双手包覆着砂糖果子,并轻轻拿起,走到国王御前。将砂糖果子放在台子上,便跪了下来。 国王缓缓站起身,仔细观看放在台子上的砂糖果子。 「很奇怪呢,马克里,你过来看看。」 国王压低嗓门叫唤银砂糖子爵。被点名的飞,靠近国王身旁,点点头说:「这两个作品好像是同一个职人做的,手法非常相似。」 听到这句话,乔纳斯吓得缩起身子。 飞的眼睛闪过厉光。 「陛下,您喜欢哪个?」飞问。 国王眯起眼睛,注视着小妖精。 「我喜欢这个,看起来很脆弱、很虚幻,但栩栩如生,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美的砂糖果子。」 「是啊。」 「我觉得这个最好,你认为这个职人有资格成为银砂糖师吗?」 安低着头,心想会是自己吗?雀跃不已。 然而,有人说话了。 「那个砂糖果子真的很出色。可是,国王陛下……」 从国王背后传来王妃冷静的声音。 「祭祀用的砂糖果子,必须做得又大又华丽。这个小作品的手艺非常好,而有没有制作大作品的手艺,值得怀疑。您最好想想,拥有什么样的资质才能成为银砂糖师。」 「说的也是……」 现场陷入短暂的沉默。安的心跳越来越快。 「我决定了。」国王开口说:「我决定了,这位职人比较适合成为银砂糖师,他叫什么名字?」 道宁格伯爵说:「乔纳斯·岸达。」 「那么,我宣布,我要把王室勋章颁给乔纳斯·岸达带来的砂糖果子。这个作品的制作者,将成为今年的银砂糖师。」 观众们欢声雷动。 当乔纳斯抬起头时,安全身都瘫软了。 ——当然是这样。 「那么,安·哈鲁佛德退下,岸达留下来。侍卫会把你精制的三桶银砂糖搬过来。国王陛下看过那三桶银砂糖后,你再献上三桶银砂糖和砂糖果子。」 「是。」 乔纳斯兴奋得满脸泛红,骄傲地挺起胸膛。 安瞄他一眼,向王室成员深深一鞠躬,拿起了砂糖果子。 乔纳斯的三桶银砂糖被搬到国王面前。 就在安背向那三桶银砂糖时,乔纳斯发出了不该在国王面前发出的尖叫声。 「这、这是什么?!」 安不由得往后看。 从被搬到乔纳斯前面的其中一桶银砂糖里,猛然跳出一个东西。乔纳斯、国王、道宁格伯爵,看到那个东西,都瞪大了眼睛。 跳出来的是巴掌大的妖精,有着银色头发、蓝色眼睛的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倒抽了一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岸达。」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道宁格伯爵,看着米斯里露跳出来的木桶,大声怒斥:「你整整少了一桶的银砂糖啊!」 「怎、怎么可能?」 米斯里露不管惊慌失措的乔纳斯,跪在国王御前说:「啊啊啊啊啊啊!请原谅我,国王陛下!我是为我的主人乔纳斯·岸达工作的卑微劳动妖精。我的主人不擅长精制银砂糖,作品是完成了,却做不出规定的银砂糖量。他命令我使用障眼法,让银砂糖看起来满满一桶,所以我躲进了木桶里。可是,我实在不敢欺骗国王陛下!」 米斯里露不但呜呜咽咽地啜泣,装模作样地扭动身体,还拿出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小手帕,咬在嘴里,嚎啕大哭起来。 安看得呆若木鸡。 ——米斯里露怎么会在这里?他在做什么? 然后,安发现哭天喊地的米斯里露,肚子胀得好像快撑破了。 ——他总不会把木桶里的银砂糖都吃光了吧? 安不知道米斯里露为什么会在乔纳斯带来的银砂糖木桶里。但她知道,米斯里露演出这场戏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安。 因为她的作品被抢走,所以米斯里露要为她报仇。 「这是阴谋!」 乔纳斯忘了自己在国王御前,站起来就大吼大叫。 「这个劳动妖精,是在这里名叫安·哈鲁佛德的职人的妖精。银砂糖子爵应该也知道!我认识她,她自己想成为银砂糖师,所以老是找我麻烦!这件事也是她的阴谋。」 「过来,你这个卑鄙小人!」 「好痛!」 安发出惨叫声,米斯里露大惊失色,猛然跳起来。 「谁才是卑鄙小人啊?!放开安,你这个混帐!」 米斯里露不再演戏,气冲冲地大叫。 乔纳斯获胜似的指着米斯里露说:「你们看!这个女人跟这个妖精,早就认识了,应该马上把这个来闹场的妖精给杀了!」 「我不会让你得逞!」 安被乔纳斯的话惹火了,甩开被他抓住的手,转向王室帐篷。 乔纳斯居然这么卑鄙,说要杀了米斯里露,安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没错,我认识这个妖精。他会这么做,也是为了我。理由是这个乔纳斯用来参赛的作品是我的,他却谎称是他自己的。他偷了我的作品,这个妖精只是要阻止他靠偷来的作品成为银砂糖师!」 「她说我偷了她的作品是骗人的!」 「你还要说谎?!」 「住口!说谎的人是你!」 安与乔纳斯狠狠地互瞪着对方。 观众们、王室成员、道宁格伯爵等所有在场的人,听到安与乔纳斯的对话,都相当惊讶且疑惑。 到底是谁在说谎? 只有飞浮现看好戏的淡淡微笑。 「那么,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吧?国王陛下。」 飞对皱起眉头看着两人的国王说:「这个作品是哪个职人做的,哪个职人就是银砂糖师,因此我们要弄清楚真相。」 「喔?马克里,有办法让真相大白吗?有办法的话,你就做做看。」 「是的,我来做。 」 飞对站在旁边看起来像是随从的男人下了什么命令。他自己走出王室帐篷,来到安和乔纳斯前面。 「我要请你们做和住在医生宿那晚相同的事。但这次的主题不同。」 一个小桌子被搬到国王御前,有人迅速摆上了两种装冷水的容器,还有制作砂糖果子时必要的刮刀、尺、大小擀面棍。 「国王陛下选出来的这个作品,这里不是有只小小的蝴蝶吗?你们现在就在国王面前,做出和这个作品上的蝴蝶一模一样的东西。比较你们的手法,就能够知道是谁做的。」 「知道了,我愿意。」 安也想这么做,立刻点头同意,乔纳斯却是脸色发白。 「可以吗?乔纳斯。」 乔纳斯勉强点点头。 安和乔纳斯并肩站在桌子前。 周围是观众们好奇的眼光,正前方是王室成员冰冷的视线。 安面向银砂糖,轻轻闭上眼睛。 背后有道温暖的视线,她知道,那是来自夏尔。 ——做蝴蝶吧,做夏尔会喜欢的、最美丽的蝴蝶。 「开始!」 听见呐喊声,安张开眼睛,把冷水加入银砂糖。然后搓揉银砂糖,并揉出光泽来。 ——多揉几下吧,我要做出光亮润泽的翅膀。对,像夏尔那么漂亮的翅膀。 不可思议的是,只要手里握着银砂糖,安对在她旁边做得很不顺手、老是发出嘎喳嘎喳声的乔纳斯,就一点都不在意了。 乔纳斯的额头冒着冷汗,不时地咋舌。 安舞动着手指。 ——要做得更漂亮。 夏尔看着安。光是这样,就令安感到安心,足以全神贯注。 「好了,停!」 听到飞的声音,安才蓦然回神。 抬起头,飞不知何时已站在她面前。从帐篷走出来的国王,也站在他身旁。 国王仔细端详两位职人手里的作品。 乔纳斯的手抖得很厉害,当场瘫坐下来。 「你的蝴蝶根本不能看。」飞说。 乔纳斯揉了半天捏出来的砂糖果子蝴蝶,勉强看得出来蝴蝶的形状。怎么看都觉得飞不起来,手艺显然跟国王选出来的作品差得很远。 飞接着看向安手中的作品。 「哈鲁佛德的蝴蝶……跟陛下选出来的作品的蝴蝶很相似,但又不一样。」 安看看自己的作品。 那是很美丽的蝴蝶。比悠然停在国王选出来的作品上的蝴蝶更为娇羞,而且翅膀也更加光润,宛如随时会飞起来似的。没有颜色的纯白蝴蝶,在光线反射下,甚至显现了七彩颜色。 国王皱起眉头说:「这是怎么回事?马克里。」 飞耸耸肩,笑着说:「不知道,陛下选出来的作品,到底是谁做的呢?」 国王比较两人做的蝴蝶。 「我选出来的作品是谁做的,我看得很清楚啊!」 「那陛下比较喜欢哈鲁佛德的蝴蝶呢?还是陛下所选出来的作品的蝴蝶呢?」 「当然是哈鲁佛德的蝴蝶,比我选出来的作品更……」 说到这里,国王才想到什么似的,哑然失色,然后微微一笑。 「原来如此,你是要告诉我不一样。」 「是的,所以不能断言是谁做的。」 乔纳斯像找到了一条活路,拼命咬住这句话不放。 「我、我必须一个人安静地工作,才能做得好!所以,只要给我安静的场所,一个人花时间好好做,就能做出跟陛下选出来的作品相同的东西。真的,我发誓是真的。」 如果被当场揭穿,乔纳斯是将别人的作品当成自己的作品来参赛,就是欺骗国王。这是重罪,说不定会人头落地。 「你太丢脸了,乔纳斯。」 被飞这么说,乔纳斯更提高了嗓门大叫:「可是我没说谎!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我在说谎!」 「你说你没说谎?」 国王沉着地问,语气十分严肃,广场瞬间安静下来。 乔纳斯全身发抖,立刻趴跪下来。 「我向神发誓,我没有说谎。」 国王转向了安。 「你有没有说谎?哈鲁佛德。」 「没有。」 安毫不畏惧地看着国王的眼睛。国王对她微微一笑说:「既然你们都没说谎,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没有证据,就不能定罪,也无法给你们荣誉。道宁格伯爵!」 「是。」 被召唤的老臣走向国王。 「今年的银砂糖师从缺,活动到此为止!」 国王飒然转过身去,抛下愣住的王室成员与家臣们,从容地走出了帐篷。 观众们面面相觑。 「怎么回事?」 「没有王室勋章吗?」 「不重新选吗?」 「可国王都走了……」 「没办法选啦!」 国王选了作品,然后就告退席。但作品不知道是谁做的。 这种事前所未有。 结果,今年的砂糖果子品评会,没有人被选为银砂糖师。 对国王的处置感到讶异的王妃也站了起来,瞥了一眼神情茫然的安他们,再把道宁格伯爵叫来,对他交代什么事后便离开了。 砂糖果子职人们一阵哗然,彼此对看,知道国王没有意思再继续办品评会,只好放弃,开始准备回家。 观众们也议论纷纷,离开现场。 道宁格伯爵慢慢走到安旁边。 「安·哈鲁佛德,王妃有话要我转告你。」 安惊慌地转过身去,老臣郑重地对她说:「王妃希望你明年再带着适合祭祀用的砂糖果子来。」 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后,安心中充满喜悦,双颊泛红。 「是……是!我一定会来。」 「对了,哈鲁佛德,那个妖精果子如果没有人买,可以卖给我吗?我的孙女快结婚了,我一直在找出色的砂糖果子。六百克雷斯怎么样?」 六百克雷斯相当于六枚金币,是令人头晕目眩的一大笔钱,可以买两匹马、一辆新的厢型马车。安差点被这个价钱冲昏头,但她还是摇摇头说:「对不起,道宁格伯爵,我已经答应送给某个人了。」 「六百克雷斯喔!」 「对不起……」 「是吗?很遗憾。不过,的确是要有点奇怪的人,才做得出那样的砂糖果子。对了,马克里,岸达就交给你了。我要你以银砂糖子爵的身分,给他适当的处分。」 「交给我吧,伯爵。」 飞以夸大的动作鞠躬哈腰。 「那么,哈鲁佛德,明年再见。」 老臣留下慈祥的笑容转身离开。 飞手插着腰,看着被留在喧闹声中的安和乔纳斯。 「哎,安,事情变成这样,该怎么办呢?乔纳斯被交给我处理了。」 飞以轻松的语气询问着安。 「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乔纳斯说?要不要我帮你做什么事?我不像国王陛下那么仁慈。对我来说,杀一个砂糖果子职人是件小事。」 瘫坐在地上的乔纳斯,颤动了一下。他不敢抬头,全身发抖。 不知何时,萨礼慕出现在飞的背后,用盯住猎物般的眼神看着乔纳斯。 安摇摇头说:「飞……银砂糖子爵,我很感谢你,支持我参赛。」 「喂、喂,不要这么正经八百,叫我飞就行了。」 被砰地敲了一下头的安,缩起肩膀说道:「真的很感谢你,飞,谢谢。乔纳斯的事就算了吧! 我没有话要对他说,没有任何话要对他说,但是……」 完全崩溃的乔纳斯,看来已经受到足够的惩罚。更何况,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站起来,乔纳斯。」 安平静地催促乔纳斯,他却动也不动。 「站起来。」 安又说一次,他才垂着头,慢慢站起身。 安用力抓住乔纳斯的衣襟说:「乔纳斯,看着我!」 就在乔纳斯惊愕地抬起头时,被狠狠地掴了一巴掌。 乔纳斯吓得缩起身子,安一把推开他,抿嘴一笑说:「啊,好爽!我一直想打你一拳!这样就够了。」 「很好的处分!」 飞哈哈大笑,萨礼慕也在背后嘻嘻笑着。 「好,解散!」 安向飞深深一鞠躬致谢,飞微微一笑,点头回礼,然后两人各自往不同方向离开。 乔纳斯摸着被打的脸颊,呆呆伫立在原地。 凯希慌慌张张跑到乔纳斯脚下,轻轻拉住他的裤脚。 安在熙熙攘攘的广场中,寻找那双黑色的眼眸。 夏尔在距离安稍远的地方看着她。 安拿着自己的砂糖果子,慢慢走向夏尔。 「夏尔,谢谢你。我没能当上今年的银砂糖师,但明年我会再来。虽然来不及成为银砂糖师送妈妈去天国,我会请妈妈委屈一下,接受我今年全力做出来的砂糖果子。」 安那么坚持要在今年成为银砂糖师的想法,就像被漂白般淡化了。 会那么想,是因为太过思念母亲,不得不抓住「送母亲去天国」的目标。借由拼命追求梦想,来排解寂寞和孤独。有了这样的自觉,心情就豁然开朗。 安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接受艾玛去世的事实。因为,在她面前,有双黑色的眸子。 纵使交出砂糖果子,夏尔就会离她远去,也抹除不掉夏尔曾经为她回来过的事实。在这世上某处,还有人会想起自己,即使只是瞬间,也是非常美好的事。光是这样,安就觉得可以活下去了。 而且,还能够追逐自己真正的未来;追逐银砂糖师的未来。 这是为自己选择的未来,而不是为了悼念母亲。 ——我要成为银砂糖师,不管花几年的时间…… 安的心中有了新决定。 ——我要成为超越妈妈的银砂糖师! 「夏尔,我有了冲劲,这都要戚谢你。依照约定,这个砂糖果子是你的,还给你。」 夏尔即将离去的惆怅,紧紧揪住了安的心。她只能攀住好不容易浮现的真正希望,勉强挤出微笑。 夏尔看着安给她的砂糖果子,没多久就把脸撇开说:「看起来很难吃。」 「什么?!」 夏尔对瞪大眼睛的安说:「砂糖果子做得漂亮,味道就好。做得不好看,味道也不怎么样。我要的是,银砂糖师做的特别好吃的砂糖果子。」 「什、什么嘛!你是说,这个你还不满意吗?」 「不满意。」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做?!」 为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夏尔还要说出这么可恶的话呢? 被夏尔漂亮的眼睛凝视而产生的美好氛围,全都烟消云散了。 夏尔接着说:「明年的这一天,我会收下你的砂糖菜子。在那之前,不用给我。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当上银砂糖师。」 安惊讶得猛眨眼睛。 「咦……?陪着我?」 「不可以吗?」 夏尔臭着脸,狠狠瞪着安。 「可……可以啊!当然可以。可是……为什么?」 被问到为什么,夏尔的脸更臭了,好像想破头也想不出来该怎么说。没多久,他总算投降了,表情变得柔和。 夏尔握起安的右手,代替回答。然后,轻声地呼唤她:「安。」 这是他第一次叫安的名字,安大受感动。 夏尔温柔地、疼惜地亲吻安的手指。 那种行为很像是在对安发什么誓。 安不知道亲吻的意义,只觉得脸红心跳,无法自己。 夏尔注视着安。 ——好漂亮的眼睛,直率,没有虚假。 有生以来,安初次涌现这种爱恋的感觉,和喜欢朋友不太一样。 或许,这就是初恋。 就在这个时候—— 「喂,有没有看到我一生一世的伟大演出!」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发出生龙活虎的声音,蹦蹦跳着,穿越广场而来。夏尔若无其事地放开了安的手。 米斯里露高高腾跃起来,轻轻落在安的肩上。 安的脸上流露出满满的歉意和喜悦。 「米斯里露!」她忍不住把米斯里露拉过来,紧紧搂住他。 「对不起!对不起,米斯里露。对不起,我居然有那么一点怀疑,是你吃了银砂糖。我是笨蛋,没有从头到尾相信你。对不起,原谅我!」 「我我我我、我叫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不要省略。说什么原不原谅呢?要不是为了你,我不会这么做。」 米斯里露羞红了脸,但安放开他时,他还是得意地摩擦着鼻子下方。 「可是,我对你毕竟还是有那么点怀疑。」 「哼,人类都是笨蛋,所以我早就认定安也是笨蛋了。你犯那种错,我一点都不惊讶,却不会因此改变我报恩的决心。因为我是妖精,如果轻易放弃报恩,就不配当妖精了。」 说这么没礼貌的话,米斯里露还是说得趾高气扬。 「我发现乔纳斯存心不良,决定好好整他。他真的坏透了,我想让他出糗,就把整桶的银砂糖都吃掉!」 哈哈哈大笑几声后,米斯里露忽然唔唔呻吟起来,好像很不舒服。 「吃完一整桶的银砂糖……真的很想吐……」 以妖精吃东西的方法来看,实在很难想像他们会从哪里吐出什么来。安害怕,他们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吐出意想不到的东西,所以后退一步,严阵以待。 「不过,我好像没帮上什么忙……还差点害了安……」 自以为了不起的米斯里露,还是懂得小声反省。 「才没有呢!谢谢你,米斯里露。不过,你怎么会知道乔纳斯偷了我的砂糖果子呢?你偷偷跟着我们吗?」 「我一直待在安的马车里。」 「咦?」安惊讶地回头看夏尔。 夏尔耸耸肩说:「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被诬陷偷吃了银砂糖后,就逃进你的马车货台里,躲起来了。但的确是从你面前消失了。」 「原、原来是这个意思……」 乔纳斯抢走米斯里露躲藏的安的马车,结果被米斯里露恶整。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冷哼一声说:「你忘了吗?我说过我会紧紧跟着你,跟到地狱也要报恩!」 「你这次恶整乔纳斯,就是很大的报恩啦!」 「还没、还没!我的报恩,不会只是这样!我要更轰轰烈烈地报恩。」 「啊哈哈……更轰轰烈烈地报恩……?」 到底是要怎么报答呢?安不禁有点害怕。 夏尔冷冷地说:「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有没有听过『帮倒忙』这三个字?」 「很不巧,我没听过呢!倒是你,为什么跟安在一起?已经到路伊斯顿了,好心的安应该放你自由了吧?你现在可以自由去任何地方了,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稻草人还有东西没给我。」 又是叫稻草人,安好失望。 ——刚才他叫我安,难道是 我的幻听吗? 「你真的很没礼貌呢,夏尔·斐恩·夏尔,纵使安再怎么看都像稻草人,你也不该老叫她稻草人、稻草人!」 「把稻草人称为稻草人,有什么不对?」 「你、你!不要连叫那么多声稻草人、稻草人!」 「连叫那么多声的人是你。」 「总之,就算是事实,这世上也有该说与不该说的话!你居然叫她稻草人,什么稻草人嘛!像到这种地步,就不好笑了!」 安虚脱地笑了起来。 「你们……可不可以有点自觉?你们两个都很没礼貌吧?」 两个妖精这才被点醒,停止了争吵,彼此对看。 ——今年没有成为银砂糖师,但王妃叫我明年再来,这样就够了。 安身旁还有个想要美味砂糖果子的黑曜石妖精,以及坚持要报恩的水滴妖精。起码她知道,从今以后自己不再是孤独一人。 ——我不是一个人。而且总有一天会当上银砂糖师,我拥有未来,这就是最美好的事! 安微笑着说:「没关系,要叫我稻草人也行,乌鸦也行。我要为你们做砂糖果子,很漂亮的砂糖果子,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天高气爽。 王都的广场上,飘荡着砂糖果子浓浓的甘甜香。 后记 各位好,我是三川美里。 这本故事是荣获第七届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特别奖的作品,我稍微做了润饰增修。 投稿beans小说大赏时,我最担心的是「有没有违反投稿规定」呢?不过,又觉得我担心的并不是有没有违规这件事。我最怕的,是会不会因为违规,主办单位连看都没看就丢了。 我熟读投稿规定后,最令我烦恼的项目是「以四百字稿纸来计算,必须在一百五十张以上,三百张以下」。我不知道「所谓换算,包不包括空白的字数」? 我很想问人。可是,我没有知道这种事的朋友。纵使有,这种问题恐怕也会被当成「老师,香蕉算不算点心呢?」之类的蠢问题……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包不包括改行或空白文字数,都不要少于规定张数,也不要超过规定张数,这样就能放心了。 我把文章去芜存菁,缩减情节,终于完全符合规定。 要出书时,才知道还差十页才能集结成册,必须增修。因为太在意规定,结果规定是守住了,故事却变得比一般作品还短。 不过,也因为增修,原本太过紧凑的故事,稍微多出了悠闲的空间。 希望故事会比投稿时的作品更加好看。 我真的万分感谢,评审委员们如此仔细阅读,并审评我在战战兢兢的状态下所投稿的文章。另外,也由衷感谢,审评前为了筛选而先读过我的文章的编辑部的各位,以及负责筛选的相关人员。 还有,责任编辑总是不吝亲自指导还不成气候的我,每次我都很想伏地跪拜戚谢。真的太感激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更、更要感谢为这本书作画的aki老师。知道由老师作画时,我好开心。老师笔下的安和夏尔,实在太美了,他们真有福气。 最后,感谢购买这本书的各位。 如果不喜欢,我要致上最深的歉意。对不起,请冷笑一声,忘了这本书;喜欢的话,我要大喊「万岁」!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再次感谢所有所有的人。 三川美里 各位好,我是三川美里。 这本故事是荣获第七届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特别奖的作品,我稍微做了润饰增修。 投稿beans小说大赏时,我最担心的是「有没有违反投稿规定」呢?不过,又觉得我担心的并不是有没有违规这件事。我最怕的,是会不会因为违规,主办单位连看都没看就丢了。 我熟读投稿规定后,最令我烦恼的项目是「以四百字稿纸来计算,必须在一百五十张以上,三百张以下」。我不知道「所谓换算,包不包括空白的字数」? 我很想问人。可是,我没有知道这种事的朋友。纵使有,这种问题恐怕也会被当成「老师,香蕉算不算点心呢?」之类的蠢问题……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包不包括改行或空白文字数,都不要少于规定张数,也不要超过规定张数,这样就能放心了。 我把文章去芜存菁,缩减情节,终于完全符合规定。 要出书时,才知道还差十页才能集结成册,必须增修。因为太在意规定,结果规定是守住了,故事却变得比一般作品还短。 不过,也因为增修,原本太过紧凑的故事,稍微多出了悠闲的空间。 希望故事会比投稿时的作品更加好看。 我真的万分感谢,评审委员们如此仔细阅读,并审评我在战战兢兢的状态下所投稿的文章。另外,也由衷感谢,审评前为了筛选而先读过我的文章的编辑部的各位,以及负责筛选的相关人员。 还有,责任编辑总是不吝亲自指导还不成气候的我,每次我都很想伏地跪拜戚谢。真的太感激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更、更要感谢为这本书作画的aki老师。知道由老师作画时,我好开心。老师笔下的安和夏尔,实在太美了,他们真有福气。 最后,感谢购买这本书的各位。 如果不喜欢,我要致上最深的歉意。对不起,请冷笑一声,忘了这本书;喜欢的话,我要大喊「万岁」!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再次感谢所有所有的人。 三川美里 各位好,我是三川美里。 这本故事是荣获第七届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特别奖的作品,我稍微做了润饰增修。 投稿beans小说大赏时,我最担心的是「有没有违反投稿规定」呢?不过,又觉得我担心的并不是有没有违规这件事。我最怕的,是会不会因为违规,主办单位连看都没看就丢了。 我熟读投稿规定后,最令我烦恼的项目是「以四百字稿纸来计算,必须在一百五十张以上,三百张以下」。我不知道「所谓换算,包不包括空白的字数」? 我很想问人。可是,我没有知道这种事的朋友。纵使有,这种问题恐怕也会被当成「老师,香蕉算不算点心呢?」之类的蠢问题……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包不包括改行或空白文字数,都不要少于规定张数,也不要超过规定张数,这样就能放心了。 我把文章去芜存菁,缩减情节,终于完全符合规定。 要出书时,才知道还差十页才能集结成册,必须增修。因为太在意规定,结果规定是守住了,故事却变得比一般作品还短。 不过,也因为增修,原本太过紧凑的故事,稍微多出了悠闲的空间。 希望故事会比投稿时的作品更加好看。 我真的万分感谢,评审委员们如此仔细阅读,并审评我在战战兢兢的状态下所投稿的文章。另外,也由衷感谢,审评前为了筛选而先读过我的文章的编辑部的各位,以及负责筛选的相关人员。 还有,责任编辑总是不吝亲自指导还不成气候的我,每次我都很想伏地跪拜戚谢。真的太感激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更、更要感谢为这本书作画的aki老师。知道由老师作画时,我好开心。老师笔下的安和夏尔,实在太美了,他们真有福气。 最后,感谢购买这本书的各位。 如果不喜欢,我要致上最深的歉意。对不起,请冷笑一声,忘了这本书;喜欢的话,我要大喊「万岁」!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再次感谢所有所有的人。 三川美里 各位好,我是三川美里。 这本故事是荣获第七届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特别奖的作品,我稍微做了润饰增修。 投稿beans小说大赏时,我最担心的是「有没有违反投稿规定」呢?不过,又觉得我担心的并不是有没有违规这件事。我最怕的,是会不会因为违规,主办单位连看都没看就丢了。 我熟读投稿规定后,最令我烦恼的项目是「以四百字稿纸来计算,必须在一百五十张以上,三百张以下」。我不知道「所谓换算,包不包括空白的字数」? 我很想问人。可是,我没有知道这种事的朋友。纵使有,这种问题恐怕也会被当成「老师,香蕉算不算点心呢?」之类的蠢问题……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包不包括改行或空白文字数,都不要少于规定张数,也不要超过规定张数,这样就能放心了。 我把文章去芜存菁,缩减情节,终于完全符合规定。 要出书时,才知道还差十页才能集结成册,必须增修。因为太在意规定,结果规定是守住了,故事却变得比一般作品还短。 不过,也因为增修,原本太过紧凑的故事,稍微多出了悠闲的空间。 希望故事会比投稿时的作品更加好看。 我真的万分感谢,评审委员们如此仔细阅读,并审评我在战战兢兢的状态下所投稿的文章。另外,也由衷感谢,审评前为了筛选而先读过我的文章的编辑部的各位,以及负责筛选的相关人员。 还有,责任编辑总是不吝亲自指导还不成气候的我,每次我都很想伏地跪拜戚谢。真的太感激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更、更要感谢为这本书作画的aki老师。知道由老师作画时,我好开心。老师笔下的安和夏尔,实在太美了,他们真有福气。 最后,感谢购买这本书的各位。 如果不喜欢,我要致上最深的歉意。对不起,请冷笑一声,忘了这本书;喜欢的话,我要大喊「万岁」!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再次感谢所有所有的人。 三川美里 各位好,我是三川美里。 这本故事是荣获第七届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特别奖的作品,我稍微做了润饰增修。 投稿beans小说大赏时,我最担心的是「有没有违反投稿规定」呢?不过,又觉得我担心的并不是有没有违规这件事。我最怕的,是会不会因为违规,主办单位连看都没看就丢了。 我熟读投稿规定后,最令我烦恼的项目是「以四百字稿纸来计算,必须在一百五十张以上,三百张以下」。我不知道「所谓换算,包不包括空白的字数」? 我很想问人。可是,我没有知道这种事的朋友。纵使有,这种问题恐怕也会被当成「老师,香蕉算不算点心呢?」之类的蠢问题……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包不包括改行或空白文字数,都不要少于规定张数,也不要超过规定张数,这样就能放心了。 我把文章去芜存菁,缩减情节,终于完全符合规定。 要出书时,才知道还差十页才能集结成册,必须增修。因为太在意规定,结果规定是守住了,故事却变得比一般作品还短。 不过,也因为增修,原本太过紧凑的故事,稍微多出了悠闲的空间。 希望故事会比投稿时的作品更加好看。 我真的万分感谢,评审委员们如此仔细阅读,并审评我在战战兢兢的状态下所投稿的文章。另外,也由衷感谢,审评前为了筛选而先读过我的文章的编辑部的各位,以及负责筛选的相关人员。 还有,责任编辑总是不吝亲自指导还不成气候的我,每次我都很想伏地跪拜戚谢。真的太感激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更、更要感谢为这本书作画的aki老师。知道由老师作画时,我好开心。老师笔下的安和夏尔,实在太美了,他们真有福气。 最后,感谢购买这本书的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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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熟读投稿规定后,最令我烦恼的项目是「以四百字稿纸来计算,必须在一百五十张以上,三百张以下」。我不知道「所谓换算,包不包括空白的字数」? 我很想问人。可是,我没有知道这种事的朋友。纵使有,这种问题恐怕也会被当成「老师,香蕉算不算点心呢?」之类的蠢问题……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包不包括改行或空白文字数,都不要少于规定张数,也不要超过规定张数,这样就能放心了。 我把文章去芜存菁,缩减情节,终于完全符合规定。 要出书时,才知道还差十页才能集结成册,必须增修。因为太在意规定,结果规定是守住了,故事却变得比一般作品还短。 不过,也因为增修,原本太过紧凑的故事,稍微多出了悠闲的空间。 希望故事会比投稿时的作品更加好看。 我真的万分感谢,评审委员们如此仔细阅读,并审评我在战战兢兢的状态下所投稿的文章。另外,也由衷感谢,审评前为了筛选而先读过我的文章的编辑部的各位,以及负责筛选的相关人员。 还有,责任编辑总是不吝亲自指导还不成气候的我,每次我都很想伏地跪拜戚谢。真的太感激了,今后也请多多指教! 更、更要感谢为这本书作画的aki老师。知道由老师作画时,我好开心。老师笔下的安和夏尔,实在太美了,他们真有福气。 最后,感谢购买这本书的各位。 如果不喜欢,我要致上最深的歉意。对不起,请冷笑一声,忘了这本书;喜欢的话,我要大喊「万岁」!谢谢你们,我爱你们! 再次感谢所有所有的人。 三川美里 各位好,我是三川美里。 这本故事是荣获第七届beans小说大赏评审委员特别奖的作品,我稍微做了润饰增修。 投稿beans小说大赏时,我最担心的是「有没有违反投稿规定」呢?不过,又觉得我担心的并不是有没有违规这件事。我最怕的,是会不会因为违规,主办单位连看都没看就丢了。 我熟读投稿规定后,最令我烦恼的项目是「以四百字稿纸来计算,必须在一百五十张以上,三百张以下」。我不知道「所谓换算,包不包括空白的字数」? 我很想问人。可是,我没有知道这种事的朋友。纵使有,这种问题恐怕也会被当成「老师,香蕉算不算点心呢?」之类的蠢问题…… 于是,我想出了一个办法。那就是,不管包不包括改行或空白文字数,都不要少于规定张数,也不要超过规定张数,这样就能放心了。 我把文章去芜存菁,缩减情节,终于完全符合规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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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砂糖叶子的设计是将五彩缤纷的春日花朵扎成一束,相当华丽。安还担心花朵的种类太多,看起来会不协调,在搭配与色彩方面下了一番工夫。早在一个礼拜前,接到女孩的订单时,安就开始做了。 女孩的要求是「把十多种春天花朵扎成一束的豪华砂糖果子」。 用银砂糖做的砂糖叶子,被使用在各种仪式上,可以消灾解厄,招来幸福,是神圣的食物,被称为「甜美幸福的约定」。外型越漂亮,就能招引来越大的幸福。 安就是一位制作这种砂糖果子的砂糖果子职人。 从女孩看到砂糖叶子的表情,就可得知安的手艺如何。 「很漂亮呢!」 女孩显得很意外,发出赞叹声。然后,把头转向她带来的、年轻人外型的妖精。那妖精身材瘦长,只比女孩高一点,看起来弱不禁风。 「给我拿好砂糖果子。」 老实乖巧的妖精听从指示,从安手中接过砂糖果子。 「哇喔!」妖精发出赞佩的声音说道:「这是近几年来,为小姐庆生的砂糖果子中,最出色的一个呢!」 女孩冷冷地回应:「还不错。」她伸出一只手说:「这是费用,请收下。」 十枚铜币发出冰冷的金属声,落在安的手掌心。安疑惑地说: 「呃,费用是二克雷斯吧?还少一克雷斯。」 「那样就够了吧?」 「咦?我们的约定是二克雷斯啊!」 「我是听说你的手艺不错,才来找你做。但你不是银砂糖师吧?根据这一带的行情,除了银砂糖师外,价钱都不超过一克雷斯。对一般砂糖果子职人来说,一克雷斯已经是最好的价钱了,请抱着感恩的心收下。」 「可是,约定就是约定。」 安坚持己见,女孩露出泰然自若的笑容说: 「哦?那我不买也行。」 这句话堵住了安的嘴。 不卖出去,就白白浪费了银砂糖的材料和劳力。 「喂喂喂!人类女孩!你说话还真尖酸刻薄呢,我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绝不能充耳不闻……」 站在厢型马车屋顶上的米斯里露开口说话,还卷起了袖子。 「闭嘴。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只会把事情搞砸。」 夏尔打断米斯里露的话,又从驾驶座上坐起来。 「你说什么?你只会一个人在那里偷懒,少说大话!」 「你也只会大吼大叫,帮不上忙。」 「你太没礼貌了——!」 夏尔不理睬咆哮的米斯里露,跳到地面。背上的一枚翅膀,如半透明的丝绢,滑顺地垂到膝盖后面。他显得有点不耐烦,慢慢走到安的身旁。连那么佣懒的动作,都散发着光采。 「要我拿回来吗?」 夏尔用平静的声音询问。嗓音虽平静,却夹带着严厉的氛围。翅膀也随着他的声音,增添了冰冷的银色光辉。 「我可以拿回来,还要她支付二克雷斯,要不要我这么做?」 同样身为妖精,当然看得出夏尔的实力与危险性。陪女孩一起来的妖精,背上的一枚翅膀颤抖了起来。 「我不知道你想怎么做,但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主意吧?」 「我只是配合对方的作风。」 夏尔说的理所当然。 说实话,安不想把砂糖果子卖给这种人。可是,这个砂糖果子是依照眼前这个女孩所下的订单来制作。不卖给这个女孩,而卖给其他人的话,安会觉得,好像把不要的东西塞给了那个人,很对不起那位买家。 但安又不想听从夏尔的话,配合对方的卑鄙作风,自己也做卑鄙的事。她摇摇头说: 「不……夏尔,算了。」 现在,再少的钱她都需要。安又转身面向女孩,直视着女孩的眼睛。 「怎样,你不服吗?」 「不,我知道了,一克雷斯就够了,请拿走吧。」 女孩看见安坦荡的视线,霎时有点畏缩。但很快逞强似地冷笑起来,转身背向安,快步离开了。 陪女孩一起来的妖精,在迈出脚步前,提心吊胆地避开了夏尔的视线。他低下头,小声对安说:「对不起。」便匆匆忙忙地追上女孩。 妖精与女孩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开始纷飞飘落的白雪彼端。 他们离去的方向,是条狭窄的小巷道,左右是距离很短的红砖瓦墙。蜿蜒蛇行的巷道是上坡,走到尽头就是闹区。那里的马路铺着石子,十分宽敞。马路两旁排列着大型店铺。 刚才那个女孩,就是那些富裕商家的女儿。 这个城市是北部生产的毛织品汇集转运地,十多年前开始繁荣,现已发展成规模仅次于路伊斯顿的大城市,也就是霞梅伊州的州都威斯托尔。 霞梅伊州紧临王都路伊斯顿所在的哈林顿州,由前任国王时代的干练重臣道宁格伯爵担任州公。 安把手上的铜币放进洋装口袋里,无奈地缩起肩膀说: 「这里是银砂糖子爵的地盘,对不是银砂糖师的砂糖果子职人当然比较严苛 。」 「对哦,太可恶了!飞那小子。」 米斯里露狠狠瞪着闹区的方向。安为难地说: 「呃……这并不是飞的错……」 飞是现任银砂糖子爵的名字。银砂糖子爵是国王专属的银砂糖师。这号人物,可以说是高居包括银砂糖师在内的所有砂糖果子职人的顶端。两个月前,安意外结识了这位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他救过一心想成为银砂糖师的安。 结果,安最后还是没有成为银砂糖师。 从闹区的住家上方,可以看见州公的城堡威斯托尔城的尖塔。那应该是监视塔。视线从黑色石头堆砌而成的尖塔往西移动,可以看见形状一模一样、以白色石头堆砌起来的尖塔。 那座与州公居住的城堡威斯托尔城,只隔着一座小湖,外型一模一样的白色城堡,名为银威斯托尔城,是赐给银砂糖子爵的城堡。 「今晚不能睡在户外了。」 再过一个半月,今年就结束了。 被巷道墙壁框成小小一片的天空,不停地飘下白雪。鞋底下的地面逐渐冻结,变得坚硬。冬日的太阳比较早下山,四周渐渐转黑。 今晚说不定会积雪。 安从前方拉紧披在洋装上面的斗篷。 这件斗篷的内里,精细地缝入了鸟的羽毛。外层是用硝涂制过的软皮,上面有烫金的植物图样。如此高级的斗篷,保暖效果拔群,以安的身分而言,算是奢侈品。 「幸好有这件斗篷,要感谢凯特。」 这件斗篷是来威斯托尔之前,在路伊斯顿得到的。安偶然认识一个特立独行的银砂糖师,外号叫凯特(cat,猫)。安帮凯特做事,得到这件斗篷作为酬庸。 有了这件斗篷,旅途舒适多了。 不怕冷的妖精,对冬天的寒冷毫无感觉,下雪时在野外过夜也没问题。可安是人类,即使有斗篷,下雪时也不能在野外过夜。 「走吧,夏尔、米斯里露,今晚要找地方投宿,得找个便宜的地方。」 安边说边走向老旧的厢型马车。 这辆厢型马车一度被抢走,与安分开。后来被丢弃在路伊斯顿郊外,正好被安看到。厢型马车是安与母亲旅行十五年的回忆,虽然老旧、破烂,但能找回来,安比什么都开心。 安坐上驾驶座,握起了马的嚼子。 巷道的相反方向是徐缓的下坡,路面越走越宽。他们往下走去。 「太好了!要投宿耶!我最喜欢从窗户看雪了。」 在马车屋顶上的米斯里露兴高采烈地说。安也露出笑容。 「我也喜欢呢,在暖和的屋内看雪,才能欣赏雪的美丽。」 安拉动马,让厢型马车缓缓前进,夏尔走到她身旁说: 「你有钱吗?」 语气有些漠然。但安知道,夏尔其实知道她身上有多少钱,这么问是关心她。 安的收入少之又少。很少有人会向不是银砂糖师的十五岁女孩买砂糖果子。偶尔会有知道她的手艺不错而下订单的客人,但像刚才那样被杀价的事,还是经常发生。 「没有多到可以说『包在我身上』……所以要找便宜的地方。」 安并不想奢侈浪费,只要能避寒,什么样的旅馆都可以。 ——可是,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升魂日,很快就到年底了…… 接下来,气温会一天比一天低。冬季期间,为了避寒,必须找地方投宿。 用来送过世的母亲去天堂的砂糖果子,也差不多要开始制作了。安希望能先找到住宿的地方,安顿下来,再花时间完成精心杰作。 另外,她也希望可以在旅馆过年。 安想尽自己微薄之力,让陪着她的米斯里露和夏尔吃得丰盛一点、住得舒适一点,三个人一起开开心心庆祝新年。 ——不过,凡事没钱还是不行。 想起自己身上的钱,安就很沮丧。 「我去赚钱吧?」 夏尔突然这么说,安惊讶地张大了眼睛。 「赚钱?怎么赚?」 「有很多种方法。」 「你不会是在想什么可怕的事吧?」 「你认为我是那么残暴的人吗?我看起来像是会去抢劫吗?」 夏尔的眼神很不友善。 安觉得他大有可能去当抢匪,但不敢说出来,勉强挤出笑容说: 「我没那么想,可是,说到你的专长,只有武力吧?」 「我把我自己租给有钱又有闲的人一个晚上,多少可以赚点钱。」 夏尔把惊天动地的事说得好像没什么似的,却把安吓得脸色发白。 「你你你、你说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是卖身啊!」 「是啊。」 「你还敢说是!我死也不会拜托你做那种事,夏尔,你也绝对不能做!」 「为什么?」 被认真地这么问,安脸都红了。这种事不该问一个十五岁的少女。 夏尔究竟是怎么样的贞操观念?是不是因为活过一百多年,那种观念被遗忘在某处了?他究竟经历过什么事?有多严重?安忍不住想像,脸色又更苍白了。她实在不愿意去想那种事。 这时候,满脸得意的米斯里露,咂着舌摇摇手指说: 「还用问为什么吗?夏尔·斐恩·夏尔,像你这种不懂女人心的家伙,当然没办法应付人类啊。」 「不管懂不懂女人心,做的事都一样。」 「不——不一样。」 「一样。」 「不对,你们都搞错了重点——!」 安扯开嗓门大叫。 「这是尊严的问题!总之,钱的事,我张罗就行了。夏尔,你不必为钱担心。最重要的是,拜托你,不要做那种事!」 看安说得那么坚决,夏尔有点不以为然。 「你好倔强。」 安差点虚脱,心想这不叫倔强吧? 假如夏尔说要做面包来卖,或是要去修鞋赚钱,安可能会让他帮忙。可是,安有预感,夏尔想的赚钱方法,很可能都是喻越常轨的事,太可怕了。 下坡的尽头,有几家砖头建筑物,这里一间、那里两间。建筑物与建筑物之间的间隔很宽。空旷之处堆放着坏掉的板车、农机具。 安环视一圈,看到一栋建筑物。 那栋长方形的两层楼建筑物旁边,盖有简单屋顶的马厩。砖墙上挂着木制招牌,上面有帽子、鞋子的浮雕设计图案。是旅馆的标志。 是旅馆没错,只是寒伧到极点。屋檐的瓦片滑落大半,感觉会像雪崩般全部垮下。可是,他们现在没得选择。 安把厢型马车停在马厩旁边,和夏尔、米斯里露一起走进旅馆。 一楼是酒吧兼餐厅,有股灰尘与食用油混杂的闷臭味。 瘦骨嶙峋的秃头店主站在吧台里面。安向他询问住宿费,他说住宿是一人一晚三十帕银。回答时,特别注视着夏尔。 三个人住一晚,就是九十帕银,几乎要花光刚才赚来的一克雷斯。 剩下的钱不到二克雷斯。 即使如此,下雪时也绝不能睡在野外。现在身上的钱,还够在这间旅馆住三天。安想,只要这期间再赚钱就行了,下定决心订了房间。 被带去的房间很暗,木制窗户被钉死了,无法打开。 而且只放一张床,就把房间塞满了,窄到安和夏尔如果面向床站着,要互换位置都得扭动身体。 「窗户什么都看不见……」米斯里露失望地嘀咕着。 「对不起,等我哪天赚到钱,就可以住豪华的旅馆。」 安边说边环视房间,看到床底下躺着一只大蜘蛛的尸体,恶心到直发抖。 这时候,响起听来有所顾虑的敲门声。 「哪位?」 安应声,轻轻把门打开,看到一个老婆婆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一条朴素的毛线披肩从她头上盖下来。安认得这个老婆婆。 「婆婆,您是上上礼拜那位……?」 是安刚到威斯托尔没多久时,来订购砂糖叶子的老婆婆。 她比今天来拿砂糖叶子的商家女孩早两周下单,所以约定交货的日期,是两个礼拜前。然而在约定的那天,老婆婆并没有出现。 安没办法,只好把做好的砂糖叶子一直放在厢型马车里。 「我看到你停在外面的马车,旅馆的人说你在房间。对不起,小姐,这么晚还来打搅你。」 老婆婆从皱巴巴的洋装口袋,抓出十枚铜币。 「这是约定的一克雷斯,我准备好了。」 「哇,谢谢婆婆!」 安感恩地收下铜币。 「砂糖果子在马车里,婆婆,跟我下去拿吧?你们两个也一起去吧,把砂糖果子交给婆婆后,我们就去吃点东西。」 有了临时收入,心情也好了起来。原本以为今晚只能啃晒干的果实就上床睡觉,现在有了这笔钱,应该可以喝碗汤。 兼作酒吧的餐厅,只有两三组客人,生意冷清。安请老婆婆和两个妖精在那里等,自己去厢型马车把砂糖果子拿来。 「这个怎么样?照订单做的一对报雪鸟。」 安放在桌上的砂糖果子,是做成一对鸟的形状。 两只白鸟伸直了细细的脚,微微歪着长长的脖子,两张鸟喙相依偎,宛如呢喃细语说着什么。 报雪鸟就是候鸟,会在冬天初期,从大陆飞来海兰德王国。这种鸟决定伴侣后,一辈子都不会改变,永远成双成对。是情侣或夫妇都很喜欢的主题。 看到安拿来的砂糖果子,旅馆主人和其他客人都露出有点惊讶的神情。精细的羽毛雕刻,太吸引人了。 老婆婆嗯嗯点着头,非常满意。 「好美,嗯,好美。我老伴叫我做报雪鸟,真是做对了。」 「是要替爷爷庆祝什么吗?」 安不经意地问起,老婆婆笑了起来,表情有点哀伤。 「不,是要用在他的升魂日。他生前就对我说,他去世那年的升魂日,请我帮他准备报雪鸟的砂糖果子。可是,一克雷斯以下,请不起任何砂糖叶子职人,所以我打算卖了戒指,换取一克雷斯。没想到一直卖不到这样的价钱,所以来晚了,对不起。只有你肯用一克雷斯帮我做,在威斯托尔,那是砂糖果子最低的价钱。而且你还做得这么漂亮,太感谢你了。」 听说一克雷斯是砂糖叶子的最低行情价,米斯里露咂咂舌说: 「那个有钱的女孩,竟敢撒谎,用最低行情价买走了砂糖果子。」 听完老婆婆的话,安才知道被商家的女孩骗了。 可是知道了陶醉地看着砂糖果子的老婆婆的身世,更牵动着安的心。 老婆婆的洋装,袖口和下摆都磨破了,而且到处都是污渍。毛线披肩也起了毛球,又很单薄。即使这样,她还一直保留着戒指,可见是很重要的戒指。现在却为了砂糖叶子,把戒指卖了。只为了死去的伴侣。 老婆婆枯瘦如柴的手指,看起来好凄凉。她瘦成这样,可以想见都没有好好吃饭。 「那么,我要把砂糖果子带走了。」 看到老婆婆站起来,安赶紧从洋装口袋抓出五枚铜币。 「啊,我忘了,等等,婆婆,这是找的钱。」 安把铜币塞进老婆婆手里。米斯里露惊讶地大叫: 「啊?」 老婆婆一手抱着包好的砂糖果子,吃惊地看着安说: 「不对,我只给你一克雷斯啊。」 「我算错了银砂糖的使用量,这个砂糖果子只要五十帕银。」 「咦,可是,这么大……而且最低行情价是……」 「我不是银砂糖师,不会做那么贵的砂糖果子,也不是住在威斯托尔的砂糖果子职人,所以行情与我无关。那是找的钱,请您收下吧。」 安抿嘴一笑,老婆婆似乎知道怎么回事了,带着歉意把铜币塞进洋装口袋,喃喃说道: 「谢谢,这些钱可以买一个月的小麦。」 老婆婆缓步走出了旅馆,安目送她离开后,在椅子上坐下来。一面觉得自己很笨,一面又觉得这么做是对的,两种心情参半。 夏尔坐在她前面。安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好像有话要说。 「怎么样?」 「没怎样。」 夏尔跷着二郎腿,托着腮帮子,别开了视线。 安抬头望着天花板,心想自己认为对就好了。 但米斯里露不一样,他跳到桌子上,挑起眉问: 「安!为什么把一半的钱还给她?」 安把视线转向米斯里露,微微一笑说: 「不是啦,那个砂糖叶子真的只要五十帕银。」 「骗人,你这个笨蛋!这么做,你迟早会变成人干。」 「没关系,我会从有钱人身上赚钱。」 「大有关系!」 加以驳斥的米斯里露,举起食指,直指着安说: 「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要考虑自己的经济状况,你现在有余力关心那个老婆婆吗?你身上的钱连三克雷斯都不到……」 米斯里露正要滔滔不绝说下去,就被人从后脑勺拍了一巴掌。 掴他巴掌的人是夏尔。 「好痛!你干嘛啦,往人家的头打下去。」 「不喜欢巴掌的话,我就用拳头。」 「我们大小差这么多,被你一拳打下去,我会当场死亡!」 「我想也是。」 「你明明知道还那么说!你这个恶魔!」 「这由不得我,你的声音太大了,会惹来麻烦。」 被夏尔这么一说,不只米斯里露,连安都心头一震。夏尔露出犀利的表情,盯着吧台后面的旅馆主人。 旅馆主人浮现狰狞的笑容,他放下擦拭到一半的盘子,从吧台出来,走向安他们坐的那一桌。 「喂,客人,你有钱付住宿费吗?」 刚才那种做生意的态度不见了,变成嘻皮笑脸的表情和态度。 「当然有啊,一个人三十帕银,所以三个人是一晚九十帕银。」 「不对,我一开始就说过,一个人一晚是五克雷斯吧?」 安哑然失言。 「你没那么说,你的确是说一个人一晚三十帕银。」 「客人,你听错了,是五克雷斯。」 「那是漫天要价吧?」 「哟,你不知道吗?最高级的旅馆住宿费就是四、五克雷斯。这个价钱很合理,不是那种你向州公投诉,我就会被州公处罚的天价。」 「那我不要住这么高级的旅馆,我要走了。」 「你走没关系,不过要付取消的费用。你已经进去过那个房间了,取消的费用是五克雷斯。」 「你再这么不讲理,我真的会向州公投诉!」 安生气地站起来,疾言厉色地说。旅馆主人缩着肩膀说: 「请、请、请。是你自己听错了,我酌收取消费用是正当的权利。你会因为没钱想白住旅馆,被抓去关起来。」 安无法理解旅馆主人为什么会说出这么无法无天的话。 可是她清楚知道,对方确实不怀好意。 被她狠狠瞪视 的旅馆主人,露出轻浮的笑容。 「不要这么凶嘛,小姐,我不是坏人。你听错了,我可以不计较,再让你住今天一晚,只要你把那个玩赏妖精让给我,就可以抵一晚的住宿费。」 旅馆主人这么说,视线落在夏尔身上。 夏尔不动声色,只是轻蔑地看着旅馆主人。 安终于知道旅馆主人的意图。 夏尔就像最高级的宝石。旅馆主人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夏尔可以卖到多高的价钱。 对方只是个小女生,要威胁她、恐吓她是很容易的事。想必旅馆主人企图那么做,是想抢走玩赏妖精。 他开出了合理边缘的住宿费。而听到刚才米斯里露说的话,他心想即使在合理范围内,安也付不起。万一被投诉,他也可以辩称是在合理范围内,逃过制裁。 夏尔面无表情,在桌底下张开了手掌,光粒子开始在那里聚集。因为长得太俊,总是被误会。然而,他并非玩赏妖精。夏尔拥有极高的战斗能力,是被当成战士妖精来贩卖的。只要握着他所做出来的剑,即使同时被十个人攻击,也能轻松迎战。 夏尔掌上的光芒,是在为剑的出现做准备。 对方的卑鄙,把安气得怒火中烧。 ——居然叫我把夏尔让给他,他把夏尔当成什么了? 这时,有阵冷风吹进来,把她的洋装下摆吹得飘起来。可她完全没有心情管那阵风。 只有夏尔冷静地望向风吹进来的旅馆门口。他眉头微皱,不知道在想什么,轻轻甩个手,让光粒子散去了。他终止了让剑出现的准备,老神在在地坐着。 「我知道你打什么主意了。可是很遗憾,他不是我或任何人奴役的妖精,我不能决定要不要把他让给你。他只会凭自己的意志,想去哪就去哪,不想去哪就不去哪。」 安张开手掌,用力拍桌子说: 「我不准你把他当成东西!」 「没错!奴役像他个性这么差劲的妖精,你会后悔死的!」 米斯里露也很认真地吼出自己的想法。 「你在说什么啊?小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总之,把你手上的玩赏妖精的翅膀交给我就对了。」 「我没有那种东西!翅膀是夏尔的。」 「小妮子,废话少说,快拿出来!」 旅馆主人露出本性,面目狰狞地逼向安。 「到此为止。」 从旅馆主人背后传来金属的冰冷声。紧接着,呈现柔和弧状的银色剑刃嗖地抵在旅馆主人的脖子上。 旅馆主人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刀刃,倒抽了一口气。  , 「怎、怎么回事?」 安也吓一大跳,往旅馆主人背后看。 握着柔和弧状的剑刃,站在旅馆主人背后的年轻人有着褐色肌肤、银色眼眸、白色头发、如猫科猛兽般的柔软身躯。有这些特征的外表,安想忘也忘不了。 「你……你是……萨礼慕?」 米斯里露也张大嘴巴,呆呆看着褐色肌肤的年轻人。 「你好,久违啦。我们又见面了,安。」 萨礼慕微微一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既然你在这里,那么……」 就在这个时候,有双结实的手臂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安。 「嗨,好久不见啦,安,你还是一样搞得鸡飞狗跳呢!」 爽朗的声音把安吓坏了,她扭头往后看。 「飞!」 紧紧抱住安的年轻人,将看似不好整理的头发硬是梳得服服贴贴。外套的手工精致但朴实,笑咪咪的褐色眼眸里粗犷中带着柔情。 「你还是那么瘦小呢。」 飞边说,边在她麦穗色的头发上乱抓一通。 看到意想不到的人物出现,安哑然失言。 倒是夏尔似乎早已知道他们来了,冷静地托着腮帮子。 「你们会大摇大摆晃来这里,可见很闲呢。」 被夏尔调侃的飞抿嘴一笑道: 「不、不,忙得头晕脑胀,是特地赶来的呢。你起码该感动一下或感谢一下吧?夏尔,你明明看到我们进来了,却完全当我们不存在。」 飞说这些话时,还是紧紧抱着安。 「稻草人会被你折断,快放开她。」 「哟,你吃醋啊?」 「谁吃谁的醋?」 夏尔显然很不高兴。 思绪好不容易恢复正常的安,发现飞的身体紧靠着自己的背部,大吃一惊。 「哇,飞!快放开我!」 安拳打脚踢地挣扎,飞立刻放开她,装模作样地叹口气说: 「你们一点都不尊敬我耶~」 安冲到夏尔身旁,抓住悠悠哉哉坐着的夏尔的袖口。 被萨礼慕的剑抵住脖子的旅馆主人,颤抖地问: 「你、你们是什么人?强盗吗……你们这么做,很快就会被州公的警卫抓到。」 「州公?啊,我们跟那位大叔有点交情,所以不用担心。」 飞走到旅馆主人前面,收起不正经的表情,严肃地说: 「我是飞·马克里,人称银砂糖子爵。」 这个年轻人,正是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 听到这个名字,旅馆主人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 「跟我们认识的大叔,名叫道宁格伯爵,对维持威斯托尔的治安十分热心。他听说有恶毒的旅馆,会卷走看似柔弱的旅客的所有财物,非常痛心,所以他对我说『只要掌握证据,就当场处死』。」 飞露出鬼黠的笑容。 「证人是我的话,当场处死,那位大叔也不会有意见。」 屋内的客人都惶恐地站起来,躲到墙边。 旅馆主人的脚开始发抖。 「萨礼慕,动手。」 听到冷酷的命令,安不由得双手捣住了嘴巴,但还是硬挤出声音说: 「不要那么做!」 剑刃划过旅馆主人的脖子。 主人膝盖着地,倒了下来,动也不动。 「不会吧……不会吧,再怎么样也不该当场处决……」 这么嘀咕的安也当场瘫坐下来。夏尔从椅子上站起来,伸出手及时从旁边扶住了安。 「稻草人,你仔细看,他只是昏过去了。」 夏尔的声音从头上传来。 安听他的话,观看旅馆主人。倒在地上的旅馆主人,翻着白眼,一边脸颊贴在地上,脖子上只有浅浅的皮肤撕裂伤。他只是吓得昏过去了。 安又抓紧了夏尔的手臂,这次是因为松了一口气。 飞对收起剑的萨礼慕下令: 「萨礼慕,叫附近的警卫过来,把这家伙交给他们。办完这件事,我们就回城堡。」 萨礼慕点点头,从旅馆大门走出去。飞目送他离开后,轻轻转动脖子,卸下严肃的表情,再重新面向安。 「安,对不起,吓着你了。」 「飞……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来取缔吗?」 「不,老实说我没有那种权限,我不过是个银砂糖子爵。」 飞说得若无其事。 「既然被我碰到,就处理一下罗!我只是听说有个女孩是砂糖果子职人,带着非常漂亮的妖精来到威斯托尔市,我猜可能是某人,就来找找看啦。尤其今晚下雪,我想下雪时你不可能睡在野外,只要找遍所有旅馆,应该就可以很快找到你。」 然后,飞装腔作势地弯下腰说: 「安·哈鲁佛德小姐,我找你很久了,想邀请你到银威斯托尔城堡。」 第2章 费拉库斯公爵的召见 安站在四楼突出的阳台上,不由得叫出声来。 「好美!」 朦胧幽暗的深邃森林,环绕着黑镜般的湖面。白雪静静飘落在夕阳余晖的昏暗森林,这样的景致庄严神圣,仿如拒绝了所有人烟。 安从来没有在这么高的地方俯瞰过森林、湖水。往下看,也觉得很恐怖,好像有什么东西从头顶飞了出去。 比起阳台,房间里面暖和得像春天。 屋内有壁炉,堆放着满满的木柴。应该可以躺四个安的大床,四个角都有柱子支撑着看起来很重的顶棚。 安从阳台回到屋内,不时抬头、低头看着床,难以置信地嘟囔着: 「贵族……放这么大的床,到底是要几个人一起睡啊?再说,床放在房间里面,干嘛要顶棚呢?」 在太阳下山前,安他们跟飞一道离开了破旧的旅馆。 安驾着厢型马车,跟在萨礼慕的马后面,来到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说要邀请安他们去城堡时,安非常惊讶。她不知道飞为什么要大费周章找到她,还招待她去城堡。她猜不透飞在想什么。 但安还是接受了飞的邀请。老实说,她心存感激。 威斯托尔市位于徐缓的倾斜地面上。斜坡最上面是空旷的台地,那里有座天然的湖泊。威斯托尔城堡与银威斯托尔城堡隔着湖泊对望,外表盖得一模一样,但分别是黑色与白色。 将台地的森林、湖泊纳入城堡景观的一对城堡,是高雅精美的建筑物。 这对城堡还很新。据说是建造于十五年前的内战结束后,所以大门没有战争所需的严肃雄伟的格子栅门。 建造城堡是为了象征权威,以及让城主住得舒适。 出生十五年来都过着流浪生活的安,与这种世界完全无缘。她从来没有这么近看过城堡,对城堡的巨大感到震撼不已。 安在飞的催促下,钻过城门,进入城堡外郭,将厢型马车停放在那里。 再钻过一扇门,就是城堡的中郭。中郭有高耸的瞭望楼。瞭望楼的外墙是磨过的石子,平整光滑。白色石墙的瞭望楼看起来非常漂亮。 进入瞭望楼,安、米斯里露、夏尔都被安排到各自的房间。 他们三人平时都睡在可以看见彼此的地方,所以被带到各自的房间时,安觉得有些孤独。不过,夏尔的房间就在隔壁,米斯里露的房间也在隔壁的隔壁。 安对着自己说自己并不孤独,进入了房间。 「有没有缺什么?有的话,我再拿来。」 和安说话的妖精,有成人女性的外表,身高跟小孩子差不多,看起来端庄贤淑。她跟安进到房间后,马上帮安冲了一杯暖暖的茶。 茶叶是味道清香的干燥花草茶,十分美味。 在安生活的海兰德王国里,住着妖精,他们是从自然诞生的,背上有两枚翅膀。有的妖精拥有特殊能力。然而,现在的妖精都很不幸。 人类会捕捉他们,把他们当成劳工奴役。翅膀是妖精的生命泉源,人类会摘掉其中一枚翅膀,用那枚翅膀威胁妖精,任意使唤他们。 安不想那样使唤妖精。对她来说,夏尔和米斯里露都是立场对等的朋友。 妖精弯下腰,吃力地用双手抱起木柴要放进壁炉里。 安慌忙跑向她说:「等等,不用了,我自己来。」 「没关系,这是我的工作。」 「可是,怎么看我的力气都比你大十倍吧?力气大的人应该要工作。」 安拿走妖精手上的木柴,妖精愣了一下,噗嗤笑了出来。 「你真是个怪人呢。」 「咦,是吗?这叫适才适用吧?」 安边把木柴放进壁炉边问,妖精苦笑着回答:「那个成语用在这里好像不太对。不过,我很羡慕他们。」 妖精说的他们,是指夏尔和米斯里露。 夏尔和米斯里露的背上也只有一枚翅膀,可是被摘掉的那枚翅膀,在他们自己手上,他们是自由之身。 安觉得很抱歉。她只能让一、两个妖精得到自由,这已经是极限了,她没办法帮助这世上那么多的所有妖精。 「真希望我是有钱人,可以从飞手中把你的翅膀买回来。」 「不,子爵大人是很好的主人,我很满意这里的生活,只是很羡慕他们可以跟你这样的人一起旅行。请问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真的不用担心我,谢谢你。」 妖精笑盈盈地说:「有什么事,请拉那个铃铛的绳子。」说完就出去了。 她出去后,整个房间只剩安孤单一个人。房间太大了。 安有所顾忌地坐在床上,竖起耳朵听隔壁房间的声音。 ——夏尔在做什么呢?去看看吧? 认识夏尔两个半月来,安越来越在意他所说的话和他的一举一动。 现在看不见夏尔,安就觉得心神不宁。 回想起来,都要怪夏尔在不久前的品评会结束后,亲吻了她的手指。安不知道夏尔为什么要那么做,想问理由,却又觉得很害羞,问不出口。 被亲吻时涌现心头的甜美悸动,还留在身体里面。有时霍然想起,就会唤醒那种感觉,非常困扰。 安爬到床上,像个可疑人物,把耳朵贴在与隔壁相邻的墙壁上。 偷听隔壁动静没多久,就有人从背后问她:「听到了什么吗?」 安下意识地回答:「没有,很安静……咦,哇!」 她差点从床上掉下来,夏尔抓住了安的手臂。 安半躺在床上,夏尔低头看着她,黑色头发抚触着安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 「没、没、没有,没做什么。」 全身冒冷汗的安面红耳赤。夏尔看着安,把一脚的膝盖跨在床上,促狭地奸笑起来。 「一个人的房间很寂寞吗?」 「哪会!我又不是小孩子。」 「床很大,我陪你睡吧。」 安知道,夏尔用甜美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细语,是很恶劣的玩笑。可是听到这种话,她还是满脸通红。 「不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把被抓住的手臂用力拉回来,再把夏尔推开。然后在床上甸甸爬行,逃到夏尔碰不到她的地方。夏尔露出嘲弄的表情,把膝盖从床上放下来。 「我看你进房间时好像很寂寞,所以来看看你寂寞哭泣的样子。」 「我才没哭呢,也不觉得寂寞。」 安逞强地说,缩到床上一角,在那里重新坐好。 「那你刚才在做什么?」 「那是……觉得这座城堡实在太雄伟了,所以想知道墙壁的触感……」 安心虚地撇开视线,扯些牵强的借口。 夏尔露齿微笑。安觉得所有思绪,都被那双乌黑深邃的眼眸给看透了。 安心想,夏尔会不会发现自己满脑子都想着他呢?想到夏尔很可能发现了,她就害羞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夏尔转过身去,走到房间中央。仿如自己的城堡般,大大方方地坐在那里的长椅上,把全身重量靠在扶手上。 「你看到城堡,一点都不惊讶。刚到时,你没有丝毫的感动,我跟米斯里露看到城堡这么大,都很震惊呢!」 安为了转移话题,自己说了一长串的话。 「城堡的结构都差不多。」 「夏尔去过城堡吗?」 「住过十五年。百年前的城堡,结构跟现在的也没差多少。」 「那是……」 胸口宛如吸进了一股冷空气。 ——那是和名叫丽兹的女孩一起生活的城堡吗? 夏尔对安说过一次关于自己的过去。 妖精是所有东西,例如水滴、花朵、树木、宝石等的能源,在生物视线的注视下凝结而诞生的。 夏尔是黑曜石的能源,在一个女孩的注视下凝结而诞生。那个女孩五岁,名叫伊丽莎白。她是贵族的女儿,把夏尔带回了自己的房间。从此,夏尔跟她生活了十五年。后来她被人类杀死了。 夏尔都把伊丽莎白昵称为「丽兹」。从这样的称呼,安就可以想见他与女孩之间有多亲密。 「你要说什么?」 安突然沉默下来,夏尔疑惑地问她。她回过神来,试着挤出微笑。 「啊,呃……我只是在想,那里是不是……」 夏尔住了十五年的城堡,是不是跟丽兹一起生活的地方呢?安想淡然的这么问,却说不出话,心情的激荡超乎自己的想像。 宛如已经遗忘的伤痂,一个不小心又剥落了。 「怎么了?」 「咦,呃,没什么……」 想到丽兹,安的胸口就很郁闷。为什么会这样呢?她觉得不可思议。 夏尔直盯着安,盯得她好想逃开那道视线。 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啊……来了!」 安像得到天助般,从床上跳下来,跑向房门。 打开门一看是飞。 「房间的感觉怎么样?」 「啊,飞,谢谢你,这里很舒适。但太豪华了,害我浑身不自在。」 飞哈哈大笑,把手臂靠在门上,低头看着安。 「睡一晚就习惯啦,人类很难适应太过严苛的环境,却很容易适应舒适的环境。先不谈这个了,安。」飞紧盯着安,像说悄悄话般压低嗓门说:「我有东西要给你看,你愿意跟我走吗?是不能带夏尔和米斯里露去的地方,我只能带你去。当然,也是在城堡内。不会花你太多时间,在晚餐做好前,可以打发打发时间。」 安正想逃离夏尔的视线,二话不说就点头答应了。 「我去。现在吗?」 「是的。」 安把头转回房内,但视线没有跟夏尔交会。 「夏尔,飞说有东西给我看,我去一下。」 安匆忙走出房间,反手关上了门。一出房间,她就松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才想到飞要带她去哪里? 安跑向走在前面的壮硕背影。 「你要给我看什么?」 「敬请期待罗!」 飞稍微扭头往后看,淡淡笑着回答。 「会是什么呢?我完全无法想像……啊,对了,说到无法想像,我想起了一件事!」安稍微加快脚步,追上了飞。「来威斯托尔之前,在路伊斯顿,有个叫凯特的银砂糖师很照顾我。他是你的朋友吧?他说如果见到你,要我帮他问候你一声。」 听安说完,飞露出很意外的表情。 「你遇见了凯特?哟,是哦?那家伙过得还不错吧?不过,他应该不是叫你问候我,而是叫你帮他骂我『去死』或是『蠢蛋』吧?」 「这、这个嘛……他虽然有点怪,可是人很好,还送给我斗篷。」 「那家伙的斗篷应该是高级货吧?你拿到了好东西呢!」 瞭望楼中央是回旋的螺旋状楼梯,可以通往各个楼层。 他们从螺旋楼梯走到一楼,再从直达出入口大厅的走廊往前走。走廊的尽头是墙壁,从那里分成左右两条路。 飞在走廊尽头的墙壁前面停下步伐。 有扇单开的门嵌在墙壁上。 「就是这里,平常只有我会进来。应该说,我不让其他人进来。」 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是地下室特有的冰凉空气。 门后面有道细长的楼梯,沿着墙壁通往地底下。 楼梯旁的墙壁挖有凹洞,飞从那里面拿出煤油灯,点亮灯,高高提着走下楼梯。 「对不起,白天会亮一点。」 大约走下二十级阶梯,就是一个圆形的房间。 响着滴滴答答的流水声。 飞提着灯,沿着圆形墙壁往前走。墙壁上以相等的间隔放着几盏灯,他利用自己手上的灯火,依序点亮所有的灯。 绕圆形墙壁一圈后,墙壁上的八盏灯都亮了。 「这是……」 安看到灯光照亮圆形室内的模样,不禁目瞪口呆。 房间中央有张宽敞的石制工作台,大概有三个大人张开双手并排在一起那么大。圆形墙上挖有凹洞,当成排列色粉的架子。 用来保存色粉的玻璃瓶,恐怕不下千瓶,数量庞大。 部分墙面有裂口,从那里插入了陶瓷管子。看似地下水的清澄水源,不停从管子流出来,有水瓶接住流出来的水。房间外面挖有水沟,溢出来的水会经由水沟流出去。 抬头看,没有天花板。幽暗的空间往上、再往上延伸。 这里应该是附属于瞭望楼的尖塔的一部分,内部空间从地底下挑高到塔的尖端。比头高一点的地方,有着类似窗棂的格子。 这样的设计是为了白天时,让光线从那些窗户照进工作室。 「这样好吗?飞。」 安不由得问他。 这里是银砂糖子爵的工作室。 连安这么普通的砂糖果子职人,都深信自己的工作室是神圣的地方。银砂糖子爵的工作室就更不用说了,简直就像国家教会根据地圣路伊斯顿贝尔教会的祭坛。 这里是为王室制作砂糖果子的地方。 因为是最神圣的地方,所以能带来最强大的幸福。 可能是这样的原因,虽然在地下室,却没有阴气,还有浓浓的庄严氛围。 银砂糖子爵的思想与力量,渗入石壁,充满洞穴的塔内。 工作台上有个刚做完的巨大砂糖果子。 是跟飞差不多高的巨大狮子,大胆的构图与表现手法,很像是只粗糙刨过的。 完全不写实,也没有精细的雕工。但并不是一般的粗糙,从完美修饰过的整体均衡感,就可以清楚看得出来。如狂浪卷起漩涡般的狮毛表现手法,让人想起传说中从惊涛骇浪的大海飞出来的猛兽。 是劲道十足,充分展现作者能力的砂糖果子。 安不由得靠近石制工作台上的作品。 「好厉害,雄劲有力。」 飞站在安旁边说:「是啊,这是用来庆祝国王陛下生日的砂糖果子,当然要够雄伟。」 安用赞叹的眼神望着飞说:「太厉害了,跟这个比起来……我的作品只是皮毛,用来骗小孩的。」 「不要这么悲观,你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为什么?」 「我认为你能成为更优秀的砂糖果子职人,还会成为银砂糖师,而且成为那之中屈指可数的职人。我对你非常期待,所以才带你来看这里。」 「能得到你的称赞,我很开心。可是我可以成为那么优秀的职人吗?我是很努力……」 飞弯下膝盖,看着安的脸。意志坚定的褐色眼眸里,映着安的脸。 「我相信你可以,你认为我会看走眼吗?」 「我不是这意思,但现实是……」 「十五岁的女孩,要一个人活下去很辛苦。现在是有夏尔在,如果他不在,你连生命都会有危险。要在这样的生活中磨练手艺,非常困难。为了度过每天的生活,很可能会耗尽你所有气力,这样太可惜了。所以品评会后,我一直很担心你。听说你来到威斯托尔,我觉得这是神的引 导,所以到处找你,想给你一个提议,安。」 「提议?」 「在你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获得王室勋章之前,就留在这座城堡吧!这期间我会照顾你。等你成为银砂糖师,就加入马克里工房派,当我的助手,我给你工作。」 提议的内容慢慢沁入安的大脑里。 总而言之,就是飞要无条件供养安,还要供养她到成为银砂糖师为止,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 这样已经够令人吃惊了,之后还会让她成为助手,保障她的工作。 对安而言,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条件好到有点可怕。 但以飞的人格和地位来看,背后绝对不会有问题。他纯粹只是看中安身为砂糖果子职人的资质。 可是安忽然想起刚才那间豪华的房间。 ——习惯那种地方,说不定一辈子都离不开了。 她有预感,富足的生活会把自己坚强活下去的气力连根拔除。 不用担心每天的食衣住行,舍弃勇往直前的生活,过着只要思考砂糖果子的富裕生活,或许也是一种生存方式,但是…… ——我要选择那种生活吗?不是靠自己的力量,而是靠他人的力量? 这种人生似乎不太踏实,缺乏安全感。 和母亲在全国各地流浪了十五年,安尝过生活的艰辛、严苛,也尝过生活的快乐。对这样的安来说,被飞供养的生活,像是缺少了什么的生存方式。 「我很感恩,谢谢你,飞。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为什么?你有什么不满吗?」 飞像哄她般,温柔地询问。 「该怎么说呢……我想靠自己的脚往前走。不靠自己的力量生活,久而久之会变成懒人。所以,若问我有什么不满,我的不满就是没有不满。」 听完安的话,飞整个人呆住,但很快就噗嗤笑了出来。 「好小子,你实在太有趣了!」 飞伸直膝盖,从腰部抱住安,让她的身体往后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顺手在她头上抚摸,乱抓一通。 ——她刚才是怎么了? 安刚才的态度,就像匆匆逃离了房间,令夏尔百思不解。 被撞见像孩子般竖起耳朵偷听,安的脸就忽红忽白,转眼又像挨了打似的,脸上没了表情。 夏尔正在研究安那种奇怪的态度,才研究没多久,安就回来了。 走进房间的安,在门口愣了一下,看着夏尔,露出惊讶的表情。 「你还在啊?夏尔,飞说快要吃晚餐了。」 安显得有点不自在,但还是露出平时的笑容跟夏尔说话。然后走到夏尔前面的椅子,轻轻坐下来。 「夏尔,我想明天离开这里,去路伊斯顿,你认为呢?」 「路伊斯顿?」 「嗯,有很多银砂糖师在路伊斯顿开店,竞争非常激烈,所以我才北上来威斯托尔。可是升魂日快到了,以前我听妈妈说,升魂日需要很多砂糖果子,路伊斯顿的人口众多,很可能供不应求。这样的话,说不定会有很多人向我这种没没无闻的砂糖果子职人买砂糖果子。」 「有这种可能性就去啊。」 「太好了!那么,我也去跟米斯里露商量看看。」 安开心地说,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出房间。 那样子跟平时没什么差别。夏尔心想,刚才觉得她的态度怪异,可能是自己想太多了。 夏尔也走出安的房间,回到自己被安排的房间。 打开房间门,夏尔就呆住了,室内有人入侵。 「哟!回来了啊!」 飞在他房里,轻松自若地坐在椅子上。 「进来、进来,不用客气。这里虽是我的城堡,但今天房间的主人是你啊,夏尔。」 尽管满肚子疑惑,夏尔还是听飞的话走进了房间。 「有何贵干?」 夏尔合抱双臂,俯视着飞。 「我想跟你商量,关于安的事,你愿意听我说吗?」 夏尔以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 「老实说,我想照顾安,直到她成为银砂糖师。安可以留在这个城堡,磨练技术。等她成为银砂糖师,我会雇用她当我的助手。刚才我把这件事告诉她了。」 「她应该没说『拜托你了』。」 如果安是会被那种提议诱惑的女孩,就不会与夏尔邂逅。夏尔不认为她会欣然接受提议。 「没错,她说那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她不能过那样的生活。我也想尊重她的意愿,但现实是安所处的环境太过严苛了。这点你也承认吧?过这种生活会摧毁她的资质。同样身为职人,我替她惋惜,所以来找你商量,可不可以想办法让她留在这个城堡?」 「想说服她,就去她那里找她。」 夏尔用下巴指向安的房间。飞在脸前摇着手说: 「不行、不行,直接说服她绝对没用,所以我才来找你。夏尔,我想只要你消失就行了。」 飞这句话,让夏尔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安会想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是因为有你。一直在旅行的安应该很清楚,十五岁的女孩单独旅行,不知道会遭遇什么危险。所以没有你的话,她就有可能接受我的提议。」 「她在遇见我之前,就是一个人旅行。有没有我,她应该都会旅行。」 「不,当人失去一度获得的东西时,不会认为只是回到获得之前的状态,而是会产生失落感,觉得比以前失去更多,因此意志消沉。」 飞抿嘴一笑。 那一笑煽动了夏尔心中深处的某种情结。 「如果我在,可以让她贯彻自己的意志,我不会离开。」 「因为她把翅膀还给你,所以你觉得她对你有恩吗?如果觉得她对你有恩,你更应该消失,让她选择安全的生活。」 「我不是觉得她对我有恩。我只是没其他事可做,既然这样,不如待在有人需要我的地方。」 「除了安,还有很多人需要你的能力。你同族的妖精说不定也需要你,没必要守着人类的安,你为什么要拘泥于安呢?」 ——为什么……? 夏尔没办法回答飞的问题。 砂糖果子品评会结束后,是他自己决定跟安一起走。还被安手指飘散出来的银砂糖香味魅惑,亲吻了她的手指。 那时候夏尔的确觉得安需要他。可是,安需要他,他也没有义务配合。 然而,他却决定跟安一起走。说到理由,究竟是什么呢? 夏尔自己也不知道。只能说,当时就是想那么做。 被飞的视线逼问的夏尔,心中被煽动的某种情结,明显转为愤怒。他觉得飞很不讲道理,凭什么这样质问他。 「我没必要回答,请你出去。」 夏尔沉着地指着出入口的门,飞耸耸肩说:「我还以为你很好沟通呢,看来我并不了解你。」 飞嘻皮笑脸地走出房间。夏尔瞪着他走出去的房门。 发现自己的思绪混乱,夏尔的心情好低落。 隔天,安跟夏尔、米斯里露一起离开了威斯托尔城堡。 沿途,他们都会在驿站附近卖砂糖果子。靠这些收入,勉强还有地方住。 花了三天的时间,终于到达路伊斯顿。 路伊斯顿在威斯托尔的南边,感觉比威斯托尔暖和些,但还是不能睡在野外。 他们在王都西边郊区的便宜旅馆风见鸡亭订了房间,第二天开始去市场做生意。 路伊斯顿有三座市场,最大的市场在王城西边。 店面狭窄的商店排满道路两旁,栉比鳞次,屋檐相互交错衔接。 白天还有涂着兽脂的布制帐篷,与商店平行排列。人们在商店与帐篷、帐篷与商店之间穿梭购物。 高亢的叫卖声、吵架的怒骂声、笑声、插科打诨声混合交杂,在空气中膨胀扩散。 这就是路伊斯顿西边的市场,以最热闹闻名。 安摆摊的位置,在距离王城西门最远的地方,几乎没有商店了。 她把小台子摆在厢型马车前面,铺上白布。上面摆着她做的砂糖果子,大约五个。米斯里露盘腿坐在砂糖果子旁边。 厢型马车的货台墙壁上,挂着从木材加工厂要来的剩余木板,上面用染料写着「制作砂糖果子」。 零零星星有几个客人驻足。但一知道制作砂糖果子的人,就是看摊子的瘦小女孩,大部分的人都露出不信任的表情。 安呆呆看着眼前来来去去的人群,杵在那里动也不动。 今天是第二天。昨天大约有五位客人说「要再考虑」。 可是还没接到正式的砂糖果子订单。 「已经缴了五帕银给市场工会呢。」 安边说边低头看自己的洋装,模拟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子。 「是不是要穿得比较成熟一点呢?换成妈妈的洋装吧?」 「大人比较好的话,就把夏尔·斐恩·夏尔叫来这里站着,让那个懒惰鬼做点事!」 米斯里露干劲十足地看着安。 「恐怕不会更好吧?那么做未必有人会买砂糖果子,倒是会有人说出要买夏尔之类的蠢话。」 夏尔躺在驾驶座上睡觉。这是他的处世之道,在人多的地方,尽可能像这样避开众人的视线。 「喂,这是你做的吗?」 「啊,是、是的。」 「做得不错呢,做一个要多少钱?」 从男人的口气可以听出他不是只询价而不买的客人。安振奋起来说:「跟这些差不多大的话,是五十帕银。再大一倍,是一克雷斯。」 「有再大一倍的样品吗?」 「有,在货台里面,我马上拿来!」 安说完便要转身走向厢型马车货台的门,这时听见不远处有年轻男人说:「喂,你看,她不是品评会那个女人吗?」 她望向声音来源,看到五、六个职人模样的年轻人聚在一起,对自己指指点点,其中有个熟面孔。 「……咦……乔纳斯?」 起初,安还以为只是长得像。乔纳斯似乎喝了酒,脸颊飞红。可能是因为这样,那张温和、有教养的脸看来有点痴呆。 「喂,乔纳斯,她是砂糖果子品评会那个女人吧?」 被其中一个同伴这么一问,乔纳斯那双昏昏欲睡的蓝色眼睛把焦点集中在安的脸上。 「咦,我看看,嗯,是她。」 视线一交会,乔纳斯就笑着拍拍隔壁年轻人的肩膀说:「没错,她就是安。」 「咦,就是她啊?」 「乔纳斯大人!最好不要再跟那种女人扯上关系了!」 从乔纳斯背后传来高尖的声音。 「去那边吧,走吧,乔纳斯大人!乔纳斯大人!」 边说边死命拉住乔纳斯衣服下摆的人,是替乔纳斯工作的劳动妖精凯希。安的视线与凯希交会,她凶巴巴地瞪着安,好像安对她做过什么坏事。 「乔纳斯大人!」 「这家伙吵死人了,乔纳斯,快叫她闭嘴,她是你的妖精吧?」 一个同伴这么说,乔纳斯严厉地下令:「凯希,住嘴,你想被处罚吗?」 挨骂的凯希,咬紧嘴唇,放开了手。 酒气熏天的一群年轻人,狞笑着走到安旁边。几个对安的砂糖果子有兴趣的客人都扫兴地匆匆离开了现场。 「啊……请等一下……」 安想叫住离开的客人,一个年轻人挡在她前面,阻止了她。 「你们要做什么?冲着我来啊!」 米斯里露愤怒地站起来,那几个年轻人不屑地皱起了眉头。 「我说冲着我来啊,乔纳斯!」 安慌忙站到台子前面,护着米斯里露说:「你怎么大白天就喝酒呢,乔纳斯?也不修练。」 「修练?有啊,今天是出来喘口气。我的修练很严格呢!因为在品评会上被你陷害,害我现在被盯得很紧。」 这句话把安惹火了。 「我什么时候陷害过你?是你要了卑鄙手段吧?」 大约两个月前,在砂糖果子品评会快开始前,安用来参赛的作品被眼前这个年轻人乔纳斯抢走了,害安失去了一次成为银砂糖师的机会。 「怎么可以让她说这种话呢?乔纳斯。」 几个年轻人慢慢缩小圈子,包围了安。 「我们跟乔纳斯同样身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绝不能充耳不闻。」 「那么,你们想怎样?」冰冷的嗓音在那群年轻人背后响起。 他们被带着杀气的话吓到,回过头看。 站在那里的是夏尔。他像拨开草丛般,轻而易举破坏了年轻人的圈子,走到安前面。 「我问你们想怎么样?」 「你说什么……」 一个年轻人低声咒骂,可是没胆子挑战,只是狠狠瞪着夏尔。 周遭行人被火爆的气氛和夏尔的外表吸引,一个接一个停下来观看。 没多久,围成了一道人墙。乔纳斯见状,环视周遭一圈说: 「我们没想怎么样啊,对吧?伙伴们!我们是正正经经的职人,所以想让这条街的人知道,有个阴险的职人在这里,如此而已。」 乔纳斯拉拢那些看热闹的人,笑着说:「大家也不想被骗吧?这么重要的升魂日,如果请这种龌龊的职人做砂糖果子,去世的人会无法瞑目哦!」 「什么阴险、龌龊。不要胡说八道!」 安不由得怒斥,乔纳斯装出委屈的表情说:「我没有胡说八道,在场的各位也有人见过这个女孩吧?她就是两个月前,在砂糖果子品评会上被国王陛下召见的女孩。」 被问到有没有见过,不少看热闹的人「啊」一声,猛然想起来。 「有见过吧?应该也有人记得我吧?我也是被国王陛下召见的人之一。」 看热闹的人的反应,让乔纳斯得寸进尺,又接着说:「各位不觉得奇怪吗?她做的小砂糖果子,小到连观众都看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她会被国王陛下召见呢?很简单,因为这个女孩迷惑银砂糖子爵,所以银砂糖子爵推荐了她。国王陛下听从银砂糖子爵的推荐,召见了这个女孩。可是怎么看都不是王室勋章等级的作品。所以另一个作品……也就是我的作品,就获得了王室勋章。没想到这个女孩声称那个作品也是她做的,把现场搞得乌烟瘴气。国王陛下的兴致被破坏,没有选出银砂糖师就离开了。」 安先是哑然失言,接着满腔怒火。 「你撒漫天大谎!」 「他哪里撒谎了?」有个看热闹的人说:「我去看了那场品评会。如那位年轻人所说,我看见的经过就是那样。」 很多声音都附和那个声音说:「的确是那样。」 从远处看,根本听不见现场的对话。看在某些人眼里,事情可能就像现在乔纳斯充满恶意的解说。 想到这里,安就很不甘心,眼睛热了起来,差点掉下眼泪。 那几个年轻人嘲笑地看着安,乔纳斯也在笑。 ——我才不哭呢,哭了就输了。认输的话,大家就会信以为真。 「国王陛下说喜欢我的 作品,这是事实。」 安说完就拿起放在台子上的砂糖果子,一一放入脚下的木箱子。米斯里露察觉她要做什么,从台上跳下来,很快把白布掀起来折好。安把米斯里露帮她折好的白布盖在木箱上,提起了木箱子。 「哟,安,你在做什么?」 乔纳斯装傻,安气冲冲地说:「今天有天外飞来的骚扰,所以我要收摊了,你让开!」 「你要逃走?」 嘲讽地让出一条路的乔纳斯嘻笑着。 安咬牙切齿地穿越他们,走向货台。 「又要去向银砂糖子爵哭诉吗?」 「银砂糖子爵的品味也真奇怪呢!居然会理睬这种小鬼,总不会是她做了什么我们无法想像的惊人服务吧?」 那群年轻人哈哈大笑,奚落正要把木箱子搬进货台的安。 安不想一一驳斥他们,强忍住了。她闹得越凶,他们越高兴,现场也会更混乱,正中他们下怀。 「住口。」 现场顿时紧张起来。 夏尔手上不知何时握着一把剑,剑尖指向了那些年轻人。 「不准你们再说。」 看热闹的人和那群年轻人都倒抽了一口气。那双黑色眼眸充斥着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怒气。 安很惊讶,但更觉得窝囊。让夏尔采取这种行动的自己,太没用了。 「没关系,夏尔。别这样,把剑收起来。不管怎么样,伤了人都会被官府抓起来。」 可是夏尔动也不动,视线盯着那群年轻人,算计着攻击的时机,敏锐的冷酷,威吓着那群年轻人。 「求求你。」 听到安近似哀求的声音,米斯里露跳到夏尔肩上,喃喃说着:「安在求你啊!我了解你的心情,可是把剑拿开吧,夏尔·斐恩·夏尔。」 米斯里露还用掌心不停擦拭着自己的眼睛。夏尔看了他一眼,缓缓把剑放下来。那把剑变成光粒子,渐渐消失不见。 「那家伙没哭,你也别哭。」 夏尔说完,背向那群年轻人,走到货台后面,帮安把木箱子搬进货台。安微笑着对夏尔说:「谢谢你们两人。」 安把摆砂糖果子的台子也放进货台,再把招牌拆下来,爬上驾驶座。 那群年轻人发出哈哈嘲笑声,像是在夸耀胜利。安背向他们,扬起马鞭,离开现场,直接回到了风见鸡亭。 风见鸡亭的红褐色屋顶上,有只生锈动也不动的风见鸡。 住宿费便宜,建筑物老旧,但丰腴的老板娘个性豪迈,安可以放心地住在这里。不过考虑钱包,最多只能再住两天。 三个人默默走进旅馆。 在一楼的酒吧兼餐厅,撞见了正忙着整理桌子的老板娘。 今天早上,安对老板娘说:「我今天一定会拿到订单。」意气风发地离开了旅馆,却在下午无精打采地回来,老板娘非常惊讶。 「怎么了?女孩,没拿到订单吗?」 「没有,客人本来就不多,还有人来搅局。」 安在附近的椅子上垂头丧气地坐下来,猛然趴在桌子上。 老板娘惊慌地问:「你怎么了?」 「我、我好不甘心——!那群人干什么嘛,好差劲!乔纳斯那家伙,居然也跟他们混在一起喝酒!他越来越糟糕了!我再也不会原谅他了!我要拜魔术师当师父,诅咒他——!」 安坚决地抬起头说:「老板娘!你有没有认识的魔术师?」 刚才安真的很不甘心,差点因为那些辱骂的话,流下泪来。 可是冷静下来后,她想清楚了,没必要哭。那些都是胡说八道,自己没必要沮丧。只需燃起熊熊怒火,尽情地发泄怒气。 米斯里露和夏尔看到眼睛炯炯发亮的安,不知道为什么都松了一口气。 「很遗憾,我不认识魔术师……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老板娘惊讶归惊讶,还是很正经八百地回答她。 「有群砂糖果子职人,应该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吧,他们来找我麻烦!大白天就喝酒,可见过得不错,为什么非来找我这个卖不了多少砂糖果子的人的麻烦呢?」 「是刚刚在这里喝酒的那群人吧,他们说要振奋精神,喝了不少酒呢。」 老板娘指向乱七八糟的桌子。然后对安徽微一笑说:「我不认识魔术师,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安猛眨着眼睛,老板娘坐下来说:「你知道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们为什么要振奋精神吗?」 「不知道……」 「南边与哈林顿州交接的洛克威尔州,有个王室直辖的港都,名叫费拉库斯,你知道吗?那里的统治者是费拉库斯公爵,被称为王国最后的火种,出身相当尊贵。」 「费拉库斯公爵就是桀多力克祖王家族之一的亚路邦家的当家吧?没错,他的出身非常尊贵,与国王陛下同血脉。」 在海兰德王国,有带领人类战胜妖精王的英雄桀多力克祖王的传说。那个桀多力克祖王有三个儿子。 这三个儿子都有各自延续的家族。分别是米尔兹兰得家、契恩巴家、亚路邦家。 曾经是各方领主自立、群雄割据的海兰德王国能在百年前统一,是因为拥有桀多力克祖王血统的三大家族携手合作,并吞了小规模的国家。 第一代的海兰德国王,是米尔兹兰得家的亚隆王。其他两大家族亚路邦家、契恩巴家,在形式上成为亚隆王的家臣。现在的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是米尔兹兰得家的爱德蒙二世。 总而言之,亚路邦家是现任国王的家系,与米尔兹兰得家是同等级的家系,血统与王室同样尊贵,因此被称为「王国最后的火种」。 「对,就是那位公爵,他好像在找砂糖果子职人呢。我听说他在招募优秀的砂糖果子职人,不限银砂糖师。只要住进费拉库斯城堡,做出一个公爵喜欢的砂糖叶子,就可以得到一千克雷斯。」 「一个砂糖叶子一千克雷斯?」 「是啊,是天价吧?而且,获得桀多力克祖王血脉的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还能替砂糖果子职人的身分镀一层金呢。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为了那一千克雷斯,还有获得被费拉库斯公爵肯定的名誉,都要前往费拉库斯,所以来这里喝酒给自己打气。」 老板娘对安抛个媚眼,接着说:「你去费拉库斯,说不定可以击败那些人,得到一千克雷斯哦!」 有了一千克雷斯,经济状况就能一举改善。 说不定可以轻松获胜,在风见鸡亭过年,还可以得到被费拉库斯公爵肯定的名誉。对不是银砂糖师的安来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了那样的名誉,砂糖果子会比现在卖得更好。 获得金钱与名誉的可能性不是零。因为费拉库斯公爵特别强调「不限银砂糖师」,可见是要大家凭实力竞争。 「夏尔、米斯里露,你们觉得怎么样?」 站在桌上的米斯里露幻想着一百个金币,呆呆地望着虚空。 「一千克雷斯,太棒了。现在的安辛勤地工作,再怎么努力也赚不到那么多钱。一千克雷斯、一千克雷斯啊……」 安最近才知道,米斯里露很喜欢钱。她接着把视线转向夏尔。 「这么做比拜魔术师当师父有建设性。」 夏尔耸耸肩说。 ——没错,我是砂糖果子职人,所以我要靠砂糖叶子分胜负。 安握起了拳头。 第3章 海滨之城 洛克威尔州的州都是希尔巴格,州公是道宁格伯爵的盟友理查兹伯爵。 洛克威尔州面海,远古时代就有港口,靠着与大陆贸易,繁荣兴盛。 港都费拉库斯相当于贸易的玄关入口。费拉库斯是王室的直辖地。直辖统治的目的,除了垄断贸易所得的财富外,还有掌控军事据点的意味。 直辖地除了州公外,还会派遣管理直辖地的贵族。这名贵族是选自王室血脉,被授予冠上地名的公爵爵位。 目前被封为费拉库斯公爵的人,是威廉·亚路邦。 招募砂糖叶子职人的人,就是这位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 「是不是有句话说,富者居有定所,贫者漂泊四方?」 坐在驾驶座的安,边掌控马缰边喃喃说着。坐在安与夏尔中间的米斯里露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安。 「那是什么话啊?」 「好像是住在遥远大陆的人们的格言吧?以前曾听说过。」 「那又怎么样?」 夏尔催她说下去。 「没怎么样,只是深深感叹,我还真的经常迁移呢!」 「你的确是到处流浪。」 夏尔不假思索地表示同意,米斯里露还补上一句:「你真的是穷到赤贫如洗!那句话说得好。」 安知道他们两人都没有恶意,说的也是事实,但还是很沮丧。 「是~啊,我是个到处流浪的穷人~格言那种说法,听起来很潇洒,说白了,就是这么回事。」 从风见鸡亭的老板娘听说费拉库斯公爵招募的事,安隔天就出发了。 从路伊斯顿到费拉库斯,要花一天半的时间。昨晚他们在沿途的农家仓库借住了一晚。今天早上天一亮,就驾着厢型马车继续赶路。 中午前,他们便已到达费拉库斯。那里的街道沿着海湾延伸,呈现徐缓的弧状。以红色砖瓦建造的住家,密集排列在海岸线上。 「还好我喜欢旅行,并不觉得辛苦。不过,年底还是希望可以在温暖的住处安稳地度过,所以要想想办法才行。」 视线前方就是费拉库斯城堡。 这座城堡位于海湾东边,在突出于海面的岬角上,巨大又森严。 规模可能有银威斯托尔城堡的三倍大,设有回廊的城墙连绵不绝。高耸的瞭望楼、监视塔、城门都看不到装饰的痕迹,纯粹是要塞的格局。 看一眼就知道,是历史悠久的城堡,经历过无数战役。 因为耸立在岬角尖端,周围无需壕沟。经海面反射的阳光偶尔会照映在磨过的城墙上,形成与庄严形象相互抵触的艳丽蓝光,斑斑点点地缠绕着城墙。 安驾着厢型马车,来到森严的城门前。 费拉库斯城堡的城门敞开着,安向守门人报上自己的职业与目的。 守门人问她:「你手上有你做的砂糖果子吗?」安说有,守门人看看货台里面作确认。 确定安有砂糖果子,便立刻放她进城。 听说费拉库斯公爵在招募砂糖果子职人,每天应该都会有来自全国各地的砂糖果子职人。他们进入大门,与公爵见面时,一定要带着自己做的砂糖果子。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总不能把前来的砂糖果子职人全都请入城堡内,让他们做砂糖果子。只有值得期待的砂糖果子职人,才可以得到制作的机会。所以他们必须携带自己的作品,作为判断的依据。 安依照指示把马车停在外郭,夏尔和米斯里露也在马车那里等着。只有安带着自己的砂糖果子往前走,被士兵带进中郭,前往瞭望楼。 她被带去的地方.像是与大厅连接的小等候室。 等候室里有先来的人,这名男子应该是砂糖果子职人,看起来阴阳怪气,从头到尾没与安交谈。 没多久,安进来的门的对面那扇门,无声地打开了。 一个穿着打扮像侍童的少年对他们说:「请带着各自的作品,往这走。」 和城堡的外观一样,大厅也散发着粗犷的氛围,壁面就是石砌的原貌。 不像银威斯托尔城的墙壁,有涂灰泥来修饰。然而,从石砌原貌可以看见历史,一点都不寒酸。简朴的模样,反而给人高傲的感觉。 大厅最里面高出一级台阶,壁面挂着编织精细的壁毯,前面有张王座般沉甸甸的椅子。面对椅子的地面,铺着毛织品,好像是要跪在那里等候。 「费拉库斯公爵很快就来了。」 侍童说完,在大厅一端待命。安与男人跪在毛织品上。 接近地面,空气比较湿冷。大厅两端的大壁炉没有丝毫的暖气。 冰冰冷冷的空间,令人心神不宁,安东张西望环视周遭。 看着看着,安产生了突兀感。 ——这座城堡不太一样,是哪不一样呢?与飞的城堡、街道哪不一样呢? 「喂、喂!你!」 跪在旁边的男人,压低嗓门叫唤着安。 「咦?我吗?」 安转向那个男人。男人低着头。安疑惑地偏起头,心想男人干嘛叫她? 「不用低头。」 有声音从高处传来,安大吃一惊,望向正面。 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年轻人,坐在正面的椅子上。 好像是因为安没察觉他静悄悄进来,还在东张西望,所以隔壁的男人才叫唤她,想提醒她。 年轻人说不用低头,可是安原本就没低头,只能满脸苍白地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但是他并不在乎安无礼的态度。 那不是宽容,而是漠视吧?安会这么想,是因为从他深绿色的眼眸中看不到一丝丝的感情。 年纪大约二十多岁后半,浅色金发梳得整整齐齐。朴素的上衣边缘绣着精美的图案,简单却很有格调,给人的整体感觉是沉着稳重。 然而,冰冷无情。安会这么觉得,都要怪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眸。 「我是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 自我介绍的声音没有抑扬顿挫。 ——他就是费拉库斯公爵,是被称为王国最后火种的亚路邦家的当家。 安只是区区一个庶民,不清楚王国的政治。但是,她知道这位费拉库斯公爵的名字与处境。不只她知道,几乎所有住在海兰德王国的人都知道。 大家都知道亚路邦家被称为王国最后的火种。 带领人类战胜妖精王的英雄桀多力克祖王的儿子们,留下了三大家族。 米尔兹兰得家、契恩巴家、亚路邦家。 百年前,海兰德王国完成统一后,由米尔兹兰得家登上国王宝座。另外两家都成了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然而实质上,契恩巴家与亚路邦家都各自拥有广大的领地,米尔兹兰得家没有权利干涉领地内的事。 海兰德王国里,存在着两个治外法权的领地。 十五年前,这件事成了导火线。 前任国王爱德蒙一世去世时,现任国王爱德蒙二世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当时契恩巴家的当家史狄瓦特是个野心家,因此出了问题。 「年仅十二岁的国王,太不可靠了。我们三家原本就是同血脉,最好从三家选出最适合的人当国王吧?」 史狄瓦特这么提议,部分家臣不信任十二岁的国王,也表示赞成。 内乱由此揭开序幕,史称「契恩巴内乱」。 最后,契恩巴内乱由米尔兹兰得家获胜。 契恩巴家被抄家灭族,连婴儿都被处死。 内乱后,为十二岁的国王建立中央极权的坚固统治体制的中心人物,是从前任国王时代便锋芒毕露的道宁格伯爵。 三大家族之一的亚路邦家,在内乱时协助了米尔兹兰得家。 然而,道宁格伯爵提议「国家不该有两名统治者」,剥夺了亚路邦家的领地。私人军队也被解散,只留下少许的骑士编成警卫队。而亚路邦家的当家也沦为国王直辖地的管理人,住在费拉库斯。 这样的做法已经很过分,道宁格伯爵却还向爱德蒙二世建言,应该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那就是把亚路邦家的当家放逐到国外。 道宁格伯爵认为,亚路邦家当家的血脉,随时会成为纷争的事端。即便他本人没有那种意思,也可能会被逆臣拱出来,应该趁此机会斩草除根。 当时亚路邦家的当家是托马斯,即是现任费拉库斯公爵威廉,亚路邦的父亲。 托马斯是个沉稳、理性的人。 爱德蒙二世很了解托马斯的性格,所以唯独这件事,没有听从道宁格伯爵的意见,把他放逐到国外。 但是,赋予亚路邦家两项义务—— 一项是在费拉库斯征收的贸易相关税金,需全数缴纳给王室。王室再从缴纳的税金中,提拨一定比例的金额给亚路邦家,等于是向国王拿零用钱,是项屈辱的义务。 另一项是亚路邦家的当家,每个月都要去王都路伊斯顿问候国王一次。这项义务也是为了让亚路邦家宣誓永远效忠。 亚路邦家到了托马斯的儿子威廉这一代,还是循规蹈矩的尽义务。 然而,即使爱德蒙二世没有那样的意思,效忠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还是在寻找埋葬亚路邦家的机会。而那个急先锋,就是道宁格伯爵。 安见过道宁格伯爵,对他有着温和老人的深刻印象。既然费拉库斯公爵是温和的道宁格伯爵想找机会诛杀的人物,那么应该是个面目狰狞的人。然而出乎安的意料之外,眼前是个温文儒雅的年轻人。 只不过散发着异常冰冷的氛围。 「给我看你们的砂糖果子。」 侍童听从亚路邦的命令,从安和男人手上接过他们各自的砂糖果子,拿到亚路邦面前。他看了侍童左右手的砂糖果子几眼,就拿起安做的砂糖果子说: 「那个男人回去;那个女孩留下。」 男性砂糖果子职人听到这么明快果断的裁决,目瞪口呆。侍童把砂糖叶子归还给他,催促他离开。但男人还不死心,边往后看边走出去。 亚路邦拿着安做的砂糖叶子,看得目不转睛。 那是安为了打发时间,拿米斯里露当模特儿做的砂糖果子。她对米斯里露说:「给你,吃掉吧。」米斯里露却说:「好像相互残杀。」坚持不肯吃。她自认做得很好吃,所以有点失望。 宽敞的空间,只剩下安与亚路邦面对面。 感觉房间更冷了。 「为什么做这个?」 亚路邦突然问安。 「那个模特儿跟我一起旅行,是我的一位朋友。我想做砂糖果子给他,就做了那个。」 「这是妖精吧?」 「是的。」 「好吧。」亚路邦缓缓站起来,走下台阶来到安面前。把砂糖果子递到她眼前,用视线示意她拿走。安接过砂糖果子,亚路邦便对她说:「我会批准你待在城堡做砂糖果子,你要做出合我意的砂糖叶子。」 「要做什么呢?」 亚路邦倏地挺直背脊,走到安背后。 安跪着转动身体,用视线追逐亚路邦的去向,他正走向他刚才位置正对面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一大片布,很像窗帘,旁边有条装饰绳,可以从中间拉开、阖起。可是墙壁后面是走廊,不可能有窗户。 亚路邦毫不犹豫地拉动了装饰绳。 窗帘向左右张开,露出一幅肖像画。 「哇……好美。」 安忘了眼前有个尊贵的人物,不由自主地叫出声来。 那是年轻女性的肖像画。应该是跟本尊等身大,高度比亚路邦矮一点。肌肤白皙,眼眸似乎闪烁着不可思议的银色光芒。淡蓝色的发丝如流水般柔顺。脸庞秀丽,表情却给人透着哀伤的印象。 最吸引安的是她背上的东西。 「背上有两枚翅膀……她是妖精?」 安似问非问地说,亚路邦点了点头。 「我要你做出肖像画里的妖精形体,你做得到吗?」 做得到的自信,在安心中开始萌芽。 胸口似乎有股冲动,想把自己觉得美丽的东西,封入砂糖果子里面。只要认真面对作品,这股冲动就会逐渐扩大。 「我做得到。」 亚路邦阖上窗帘,回到自己的椅子,淡淡向她说明:「内郭有为职人准备的房屋,你就在那里做砂糖果子。有人会带你去。如果想看这幅肖像画,外郭的东塔有几幅同样画这个妖精的画,去那里看吧。」 「是。」 安点点头,看着亚路邦。他的眼眸依然欠缺着什么,看不见情感。他对着安说话,眼中也映着安的身影。然而,亚路邦并没有看着安,也不关心安的存在,令安毛骨悚然。 亚路邦离开后,来了一个带路的年轻人,名叫戴尔,是亚路邦的侍从。他腰间的皮带挂着许多串钥匙,走起路来嘎喳嘎喳响,相当吵杂。 夏尔和米斯里露也被获准住在这里。听戴尔说,他去请示亚路邦,亚路邦公爵就说「没问题」。 城堡紧临岬角边缘。波浪拍打海岸的声音不绝于耳。城墙外似乎经常有海风呼啸而过,也时有漩涡卷起,一抬头向上望,就可以看见海鸟悠然盘旋。 安被带到城堡的内郭。 那里是一大片的广场。简单朴素的大杂院房屋毗邻相连,紧贴着环绕广场的城墙。那就是为砂糖果子职人准备的房屋,看起来像是工作室。两层建筑,大部分是木造,屋顶铺着木板。 内郭最里面有两座塔,而那也是城堡的尽头,前面没有路了。 东侧的塔里,应该有那个妖精的画像。 「现在有几位砂糖叶子职人?」 安问走在前面的戴尔,他回头说:「目前包括你在内是六人。」 「只有这样?」 「每天都有一、两个人进来,但同时每天也有两、三个人被赶出去。」 「那么多?」 「是啊,完成砂糖果子,就要拿给公爵看,大部分的职人都在那时候就被轰出去了。」 「还没有职人做出让公爵满意的砂糖果子吗?」 「有的话,公爵就不会继续招募砂糖果子职人了。」 「说的也是。不过,公爵为什么需要砂糖果子呢?是要用来庆祝什么,还是祭祀吗?」 戴尔面无表情地回答安的问题:「这要直接问公爵,我们都不知道。只要是公爵的意愿,我们都不会问理由,只会服从。我们都是从父亲那一代就宣誓效忠亚路邦家,所以我们不是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而是亚路邦家的家臣。」 戴尔说的斩钉截铁,令安感到惊讶。居住在海兰德王国的贵族、平民等所有人类的君主,都是效忠海兰德国王。服侍各贵族的家臣们,也都认为自己不是效忠那个贵族,而是效忠君临贵族之上的国王。 然而,戴尔却坚决地说自己不是身为国王的米尔兹兰得家的家臣。 这种话通常会被当成背叛国王。 但是,亚路邦家应该有这方面的特权吧?要不然不会随便告诉来历不明的砂糖果子职人。 安似乎知道亚路邦家被称为火种的理由了。 「你以服侍亚路邦家为傲吗?」 「当然。对了,」戴尔看着与安并肩行走的夏尔,以及机灵地坐在安肩上的米斯里露 说:「你使唤两个妖精吗?好奢侈。」 「他们是朋友,我没使唤他们,他们只是跟我一起旅行。」 经常被这么说,所以安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哦。」戴尔点头表示了解。「难怪你带着两名妖精,公爵还会让你进来。」 「什么意思?」 「公爵不喜欢奴役妖精,这座城堡一个妖精也没有。公爵认为职人们使唤妖精,是工作上有需要,没办法的事,所以允许最多带一个妖精。我以为你带着两个妖精,他应该对你印象很差,没想到他会说没问题,让我非常惊讶。」 「啊,原来差别在妖精。」 刚才在大厅时,安一直在想哪里不一样,现在找到答案了。 那就是这座城堡没有妖精。凡是街道、城堡、旅馆、商店,都会在那里看到妖精。安进入这座城堡后,却一次也没看见妖精。 戴尔在东边城墙的大杂院房屋前停下来。 「那么,这栋房屋给你使用。你的隔壁栋是昨天来的五名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年轻职人,你们要好好相处喔!」 听说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安轻声叹息,心想一定是乔纳斯他们。 「是,我会尽可能与他们好好相处。」 戴尔离开后,安进入屋内。 里面十分舒适,地面铺着木板,所以不会冷彻骨髓。从玄关脱鞋地方的楼梯往上走,是排列着五张床的二楼。 据说这些建筑物是战后留下的。以前在战争时,是提供给城堡内很多的职人或技术人员住的,有时也会让家畜或农民居住。 城堡内的警卫住在中郭的大杂院。目前内郭的这些房屋都没有人长久居住,所以没什么人气,有点苍凉。 「我只要用肖像画里的妖精当模特儿,做砂糖果子就行了。」 安一边把行李从厢型马车搬进屋内,一边说明。 夏尔和米斯里露也帮忙搬行李。 「是很漂亮的女性妖精哦!」 「可是,你只看过那幅画一次,记得住吗?」 把锅子搬进屋内的米斯里露问。 「听说那座东塔有几幅同样是画那个妖精的画像,搬完行李后,你们两个要不要跟我去看?」 「不要,我累了。好不容易有床可睡,我要睡午觉。」 米斯里露把锅子放在灶的旁边,打个呵欠,蹦蹦跳跳爬上楼梯,哼着歌走向二楼。昨晚是睡在仓库,所以有床睡想必很开心。 想看那些肖像画的人,大概只有接下来必须工作的安吧。 「夏尔也……」 「我去。」 放下行李的夏尔,对安动动下巴。 「咦?你要去吗?」 「你不是找我去吗?还问这种话。」 「我没想到你会去啊!」 夏尔的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我只是有兴趣。」 「为什么?为什么有兴趣?」 安不由得反问,但夏尔没理她,快步走出了屋外。 「啊!等等我,夏尔。」 「快走。」 在追逐夏尔往前走的背影时,安知道了一件事。夏尔根本对画没兴趣,只是陪她去而已,她觉得很开心。 走到夏尔旁边时,安笑嘻嘻地抬头看着夏尔。 夏尔瞄她一眼,毫不客气地说:「好白痴的脸。」 「没关系,我开心嘛!」 夏尔的嘴巴再毒,安都不在乎了。 他们直直往东塔走,五个年轻人从塔那边成群结队地走过来。安大吃一惊。 ——是乔纳斯,其他人也很面熟。 看见他们,安又燃起了怒火。但是,她的怒火不仅仅只是怒火,还逐渐转化成力量。从认出他们那一刻开始,她体内就涌现了斗志。 那群年轻人说说笑笑地走着。看到从前面走过来的人是安和夏尔,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 「真是奇遇呢,乔纳斯。」 安从容得连自己都感到意外,用开朗的声音跟他们打招呼。 乔纳斯的表情好像见到了鬼。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是来追我吗?你想报复?」 「那么做也不错,可惜我没那么闲。」 安对他吐舌头,从他们旁边走过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其中一个年轻人大吼,安停下来,瞪着他们。 「不知道哪来的一群人,当着众人的面,把我身为职人的名誉贬得一文不值,害我不得不为了恢复名誉,来应征费拉库斯公爵的招募。」 最后安还宣言:「靠实力竞争,我绝不会输!」 他们气得满脸通红,也显露出十分不安的目光。 他们每个人应该都希望自己能获得亚路邦的肯定。八成都暗自发誓,即便踢掉同伴也要取得那份殊荣。现在又出现强劲的竞争对手,都难掩慌张。 这里是凭实力决胜负的地方。他们也都明白,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像在市内可以靠人数优势来欺负人。 「彼此加油吧!」 安说完便跟夏尔往东塔走去,夏尔噗嗤一笑说: 「你还真敢说自己不会输呢!」 「有八成是虚张声势。不过,我真的不想输啊!毕竟关系着一千克雷斯。我还想跟你和米斯里露一起度过美好的新年呢!」 第二天,安开始动工。 首先要决定作品的大小。祭祀用的砂糖果子,最大的约安身高的一半长。既然是公爵要的东西,最好做最大的尺寸。 挂在东塔的妖精肖像画,每幅构图都差不多。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但整体给人的印象都是淡蓝色彩、纤细如流水。 安决定做站姿,让两只手缓缓向前伸出去。她不想把脸做得很具体,因为脸太逼真,会变得太过写实。 她要的是肖像画里的妖精的氛围。 屋内一楼的桌子上,原本就放着工作用的石板。把刮刀、尺等用具排在石板旁边,整张桌面就满了。色粉的瓶子和装冷水的器皿只能放在地上。 没想到工作时,米斯里露还多少能帮上她的忙,例如帮她去水井打冷水、帮她从木桶舀出银砂糖、帮她拿色粉。 虽然都是很琐碎的事,但大大提升了安的工作效率。 第三天就做出了雏形。 「谢谢你,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帮了我大忙。」 安一边从色粉的瓶子撒出蓝色粉末,一边说谢谢。 米斯里露有点得意,嘿嘿笑着。「我只要展现实力,就很有用呢。不过做这点事还不能算是报恩,我的野心是报惊天动地的大恩!」 「不要再报什么恩啦!」 「不行,这是我身为妖精的自尊问题。」 「没那么夸张吧……」 「当然有!对了,夏尔·斐恩·夏尔那家伙跑哪去了?」 「不知道。」 夏尔跟米斯里露相反,安一开始工作,他就溜出屋外了。 这三天,他都在外面闲晃,直到安结束工作才回来。 安以为他去散步,没特别在意。 安盖上色粉的瓶盖,将瓶子放在桌上,开始搓揉加入色粉的银砂糖,米斯里露就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了。 「夏尔·斐恩·夏尔那家伙,居然自己一个人玩耍。」 「因为有你帮我,他没事做啊!」 「也是啦,有我在,就轮不到他出场。」 米斯里露心情大好地整理着瓶子。 「别看他那么冷酷无情,他也有他的感伤,就让他沉浸在那里面吧。」 「感伤?夏尔吗?」 「大概三天前吧?刚来这座城堡时,我们不是跟马车一起在外面等你吗?那时候夏尔说了一句『好怀念啊』,我问他怀念什么?他说很久以前,他也住过这样的城堡。」 安搓揉银砂糖的手瞬间停了下来。 ——怀念?是怀念城堡?还是怀念住在城堡里的丽兹? 夏尔乌黑美丽的眼睛,是不是还注视着很久以前就已逝世的女孩的身影呢?一个人出去散步,是这个缘故吗?这么一想,安就无法呼吸。 「飞住的城堡很新,所以还好。可是这座城堡很古老吧?他以前好像是住在古老的城堡。他有被贵族奴役过吗?他没跟我说这么多……安?你怎么了?」 「啊,没、没什么。」 安发现自己恍神,笑笑地看着米斯里露。 这时候米斯里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安!你的鼻头变成蓝色啦!沾到色粉了。」 「咦?」 安赶紧摸摸鼻头。 「变得更蓝了。」 米斯里露笑得很大声,害安有点不好意思。 「我去水井清洗。」 安走出屋外,跑向水井。她用桶子把井里的水打上来,注视着水面,看到鼻头真的变蓝了。但比鼻头变蓝更令她泄气的是,自己怎么看都不像是美女。 以前夏尔对她说过:「我们一直在一起。十五年后,丽兹的头发变成金色,连雀斑都不见了,变成非常漂亮的女孩。」 ——经过了十五年,也就是说二十岁左右的丽兹,是个金发、非常漂亮的女人。我现在十五岁,五年后会变漂亮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这样下去只会变成又干又瘪、手脚枯瘦、身材像稻草人般不匀称又稚气未脱的二十岁。 ——夏尔那么好看,一定喜欢漂亮的女孩,像丽兹那样。 想到这里,安才恍然大悟。 安终于知道为什么每次听到丽兹的事,她的心情都很低落。 ——这是嫉妒吗?嫉妒丽兹? 对没见过面的丽兹抱着嫉妒的情感,未免太傻了。何况她还是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安讨厌这样的自己。 安掬起桶里的水,赌气般地洗脸。用冷透肌肤的水,洗了好几次。 ——我现在必须心无旁骛,专心制作砂糖果子! 「你这样洗,鼻子会掉下来哦!」 听见从上方传来的声音,安吓得抬起湿答答的脸。 「夏尔。」 水从安的下巴滴滴答答淌下来。 夏尔皱起眉头说:「你的洋装会湿掉。」 经这么一说,安才想起自己忘了带什么来。 「啊……我忘了带毛巾……」 安对自己的迷糊感到沮丧。 夏尔很快伸出手,用指尖从安的下巴往脸颊轻轻抚过。他的手指好冷。安知道他是在替自己擦拭水滴,却还是大吃一惊,不由得缩起了身子。 被摸过的地方,火辣辣地热了起来。安知道自己的脸涨红了。 「怎么了?」 夏尔疑惑地歪着头。从他这样的动作,安确定他不是像平常那样在捉弄自己,而是很自然地在替自己擦拭水滴。 安心想非说些什么不可,头脑却一片空白。 「稻草人?」 夏尔的表情更迷惑了,黑色眼眸直盯着安。 她不想让夏尔发现她反应过度。 「没、没什么!」 勉勉强强挤出这句话,安便转过身,全力冲向了住处。 ——夏尔的手指那么冰冷,为什么吐出来的气息和翅膀都那么温暖呢? 想起以前碰触过的他的气息和翅膀,安的脸颊就更火烫了。 这天吃晚餐时,安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夏尔的视线。 可是隔天就完全没有芥蒂了。安不禁感谢睡眠的神效。不管这样好不好,总之心情是大半平静下来了。 吃完早餐,要开始工作时,突然响起敲门声。 安想不出会有谁来访,疑惑地打开门。 「哪位?」 站在外面的是乔纳斯,脸上堆着笑容。 安的表情紧绷起来。 「你来做什么?我还没做出能让你偷的砂糖果子。」 好犀利的嘲讽,乔纳斯皱起了眉头。 「讨厌啦,我又不是来找你的砂糖果子。我的作品昨天完成了,我们五个人都在昨天完成了。」 「咦……?」 听乔纳斯说昨晚完成了砂糖果子,安内心开始焦虑。 可是她不想让乔纳斯看扁,逞强地说:「是吗?那么,给公爵看过了吗?」 「昨晚给公爵看了。除了我之外,其他四人今天早上都要离开城堡了。」 说到这里,乔纳斯的脸终于忍不住笑开了。 越过他的肩膀,可以看到四个职人抱着行李黯然离去的身影。他们在乔纳斯后面,怨恨地盯着他。 「公爵看到我的作品,对我说『很有希望,再提升精确度』呢!最后只准我继续留在城堡。很遗憾,费拉库斯公爵的一千克雷斯,我拿定了。」 「还很难说。」 「你知道吗?听说我是第一个给公爵看过作品,还被留在城堡里的人呢,戴尔说只有我一个人。」 「我接下来也会!」 「我要搬去瞭望楼的房间了,这可是雀屏中选的职人的特权呢!你好好加油吧,安。」 乔纳斯炫耀完后,对安挥挥手,走下出入口的台阶离开了。安用力关上门,走回桌子的脚步声也很急乱。 「那家伙到底来干嘛!什么嘛,是想挫我士气吗?」 夏尔坐在桌旁,把晒干的果实放在掌上。果实逐渐缩小,不久就消失了。这是妖精吃东西的方式。 他一颗颗吃着果实,边享受边说:「那个肤浅的男人不会想那么多吧?」 「那是为什么?」 「他只是来炫耀吧?因为不能向离开的伙伴炫耀。」 「如果真是这样,也太扰人了。要炫耀,去别的地方炫耀嘛,真是的。」 安气冲冲地收拾好桌面,把放在屋内角落还没做完的砂糖果子移到桌上,拉开盖着砂糖果子的布。 「我觉得你的砂糖果子也做得很好呢,安。」 米斯里露从桌上抬头看着砂糖果子,赞叹地说。 「真的吗?」 「嗯,好美。对吧?夏尔·斐恩·夏尔。」 夏尔被问到,也望向砂糖果子。欣赏了一会,点点头说:「做得很好。」 被称赞当然开心,安又振作起来,开始工作。 认识夏尔他们后,安很喜欢做妖精的砂糖果子。所以工作得很开心,也对逐渐成形的作品充满自信。 「我想我做好了。」 安「呼」地喘口大气,累得连站都站不住似的,一屁股坐下来。 这是乔纳斯搬去瞭望楼的房间的三天后。 安在桌上放了两盏灯,一直工作到三更半夜。 米斯里露早已睡着了。夏尔背对安坐着,边往灶里添加木柴,边注意不要打搅到她工作。 这几天,他白天出去散步,也是为了不想打搅安工作。 有时夏尔在旁边,会搅乱安的心情。夏尔隐约知道原因出在自己无心说的话或态度,但不确定是哪些话、哪种态度,所以为了不让她分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待在她身边。 「你觉得呢?夏尔,帮我看看吧?」 既然被点名了,夏尔只好站起来,走到她椅子后面。 宛如 流水般,从头顶流泻到腰间的女性发丝,由浓浓的蓝渐次转淡。翅膀恰似被风吹动的丝绢,轻盈地弹跳起来。伸出双手的神情,十分柔和。脸上的眼睛、鼻子只以凹凸呈现,表情却给人微笑的感觉。温柔的氛围包覆着整个作品。 「做得非常好。」 夏尔仔细端详后回答,安却没反应。 「喂?」 他以为安又怎么了,转头看着她。 「原来是……」 安坐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 这三天她都埋头工作,应该是累坏了。 夏尔把做好的砂糖果子搬到屋内角落的地面上,像安平时做的那样,盖上柔软的布保护砂糖果子。 夏尔这么做时,安还是睡得很熟。他思索着要不要把她赶去二楼睡。 他站在安前面,俯视着安。那张睡得香甜的脸,也未免太没防备了,让他有点犹豫。他想起刚认识时,安把他的翅膀抱在胸前,睡得很紧张的模样。 现在安把翅膀还给他,把他当成朋友,所以很信任他吧? ——即使这样也太没防备了。 安似乎把他当成了保护人之类的人。 她可能忘了,夏尔活过一百多年,已经是个老奸巨猾的战士妖精,做过种种她无法想像的事。夏尔做过的事,安只要知道一小部分,都有可能对他产生恐惧或是蔑视。 夏尔抱起熟睡的安,觉得她又瘦又轻。 他走上楼梯,把她放在最前面的床上,替她盖上毯子。 城墙外依然是海风飕飕,脚下感觉得到从缝隙吹进来的风。 夏尔低头看着熟睡不醒的安。 「你为什么要拘泥于安呢?」 飞逼问他的话,如风声在他耳边响起。 夏尔明白,把安交给飞,安就能过着安全、舒适的生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这样很无趣。 ——我不想把安托付给飞。 这么想的夏尔,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奇怪。 ——托付?安又不是我的东西。 分明不是自己的东西却又不想托付给别人。这么自私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呢? 当看到砂糖果子的瞬间,亚路邦不带感情的眼睛,似乎有所动摇。 亚路邦目不转睛地看着安制作的砂糖果子。然而,感情般的光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近似失望的低喃。 「不对……」 听到这句话,安脸色发白。 今天早上,安向戴尔报告砂糖果子完成了。结果在早餐快吃完时就接到命令,要她把砂糖果子拿去瞭望楼的大厅。 亚路邦匆匆赶来,亲手掀开覆盖作品的布,观看作品。 然后低声嘟囔:「不对。」他在椅子上坐下来,沉默了好一会。 ——他不满意……夏尔和米斯里露都说做得很好啊…… 安的心情很难不沉重。 「不过,氛围一模一样。」亚路邦喃喃说着。 「啊?」 安不由得抬起头。亚路邦看着砂糖叶子,没看着安。 「氛围比安达的作品好,再提升精确度,直到我满意为止。你搬去瞭望楼的房间吧。」 亚路邦说完便转向随侍在侧的戴尔说:「职人就这两个,不需再增加了。」 简单下令后,亚路邦就出去了。 安目瞪口呆,戴尔苦笑着拍拍她的肩膀说:「去把你屋里的行李收一收,再把你的朋友带来,我会在瞭望楼替你准备好房间。」 「请问……这是表示公爵喜欢这个砂糖果子吗?」 「算是喜欢吧,喜欢程度跟喜欢安达的砂糖果子差不多。他说不需要再增加职人,应该是要把做砂糖果子的工作交给你和安达。」 「谢……谢谢。」 知道受到肯定,安就放心了。 但没办法欣喜若狂,因为只是被说「算是喜欢」。 「算是喜欢」到底是什么意思?「提升精确度」又是要她怎么做呢? 疑问太过庞大,安高兴不起来。总之,她先把屋里的行李收拾好,搬去了瞭望楼。 安被带去的房间,在瞭望楼的四座塔之一。她的房间在位于西南位置的塔的最上层,乔纳斯的房间在她下面。 爬上塔时会经过乔纳斯的房间。他的房门紧闭,看不到里面的状况。 对安来说,城堡瞭望楼的结构太复杂了,没办法一个人说出去就出去。从大厅走到她被安排的西南塔,要上下楼梯好几回,再弯过好几条细长的走廊。光是这样,方向感就全乱了。 一到房间,就有人搬来了五桶以上的银砂糖,表示用多少都没关系。 不过戴尔下令,要马上开始做砂糖果子。 认为自已的作品完成了,只要拉动房内垂吊的绳子就行了。佣人房会响起铃声,佣人就会向亚路邦通报作品完成了。 跟待在飞的城堡时不一样,安不是客人,只被当成一般职人。房间非常质朴,墙壁是裸露的石头,床也只有一张,比大杂院的房屋狭窄,没那么便利。 但不需要自己准备伙食。 城堡的厨房会送来伙食,早上与晚上共两次。泡茶用的热水,也只要说一声就会送来。 搬到这个房间后,安立刻把砂糖果子放到桌上,仔细观看。 「他说氛围没错,要我提升精确度。意思是不要破坏整体结构,更深入雕琢细部吗?可是,修饰的太过度,整体看起来就会眼花撩乱。」 夏尔跟平常一样,离开了房间。 米斯里露坐在窗边,很有耐性地等着帮安的忙。 「安?」 背后响起惊叫声。 安回过头,看到乔纳斯把头从出入口的门探进来。 「我想上面怎么会有声音,原来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被换到这里的房间了。」 「你也……」 乔纳斯呆住了,另一个声音从他脚下传来。 「凭你哪赢得了乔纳斯大人呢,对吧?乔纳斯大人!」 是凯希,她狠狠瞪着安。乔纳斯受到凯希的鼓舞,表情僵硬地笑了起来。 「是、是啊,我不会输。」 「我也不想输给你。」 安坚决地回应。 第4章 虚假的告别 楼下响起了铃声。 安搬到瞭望楼房间的当天晚上,乔纳斯就拉响了铃声。可能是安的出现,使他感到焦虑。很快响起有人进入乔纳斯房间的声音,没多久又出去了。 如果乔纳斯的作品先完成,并受到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该怎么办呢?安忐忑不已。然而,那之后楼下没有其他动静,就这样迎接了早晨。 安也没有收到命令说乔纳斯的砂糖叶子已经获得肯定,要她离开城堡,不用再做砂糖叶子了。 所以安一大早就继续制作砂糖果子。现在,太阳已经高挂天空。 和米斯里露一起工作时,听到楼下的铃声,安惊讶地抬起头。 「那是乔纳斯的铃声吧?昨天他完成后,拉了一次铃,现在又拉铃?是不是把昨晚被批评的地方做了修改呢?被他抢先了一步吗?」 安也差不多要拉铃通报完成了,所以当然焦虑。 米斯里露看她那么紧张,站起来说:「好!我愿意为你两肋插刀。」 「做什么?」 「去帮你瞧瞧。」 米斯里露说得很勇猛,却从口袋拿出自用的手帕包住头和脸,偷偷摸摸地走出去。 安也想赶快知道结果,心浮气躁地等着米斯里露回来。这时出去散步的夏尔回来了,右手拎着拳打脚踢的米斯里露。 「放开我!快放开!夏尔·斐恩·夏尔!」 「夏尔,你干嘛抓着米斯里露?」 安张大了眼睛,夏尔把抓着米斯里露脖子的手放开。 米斯里露扑通掉到地上,发出惨叫声。 「我散步回来,看到他正要闯入乔纳斯的房间,我怕他做出什么坏事,所以抓住了他。」 「我没有要做什么坏事!只是想捉弄他,帮他拉完成作品的铃声!」 米斯里露合抱双臂坐在地上,冷哼一声,不理夏尔。安惊讶地说:「你说要去帮我瞧瞧,原来是要去恶作剧?」 乔纳斯的确很讨人厌,可是也不该因此报复他。 米斯里露慌忙站起来说:「不,慢着,安!不要误会!我真的只是去瞧瞧而已。是看到他很沮丧的样子,才见猎心喜想落井下石。」 「见猎心喜想落井下石……这样不是更糟……」 安低声嘟哝,夏尔说:「没错,既然要做,就该想个比恶作剧更毫不留情的手段。」 「什么叫毫不留情的手段?恶作剧已经不应该了,毫不留情的手段更不是人应该做的事吧!」 米斯里露与夏尔彼此互看一眼说:「我们本来就不是人。」 听到他们异口同声这么说,安觉得很无力,按住了额头。 「啊,没错……唉,算了……」 安放弃训诫这两个妖精。 「不过,乔纳斯那么沮丧,是不是因为公爵不满意他做的砂糖果子呢?」 米斯里露合抱双臂,嗯嗯地点头应和安所说的话。 「我想一定是。那家伙的脸上还有瘀青呢,可能是跟凯希为了什么小事吵架了吧?真是令人开心的状况。」 听完米斯里露的话,夏尔露出惊讶的表情,安也疑惑地偏着头。 「凯希会做那种事吗?」 凡事以乔纳斯为最优先的凯希,不可能打乔纳斯。很可能只是他自己不小心在楼梯或房间里跌倒撞伤。 「对了,你的砂糖果子完成了吗?」夏尔问。 安看着自己背后的作品说:「嗯,我想应该完成了。」 「我帮你通报吧?」 米斯里露开心地奔向绳子。 坦白说,安到现在都还不太清楚公爵说的「提升精确度」是什么意思。她猜想可能是要修饰得更精细,于是增加了妖精礼服的波状褶子,在裙摆刻出了透明的图案。 她怕再继续反复搓揉,会破坏整体的均衡。因此下定决心,点点头说:「拜托你了。」 米斯里露一拉绳子,铃声就从安的房间、走廊外,一直传到遥远的某个地方。没多久,他们就听见爬上楼梯的坚硬鞋声。 有人没敲门就打开了门。 「公爵大人?」 出现的是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本尊,身后有侍童跟着。但安还是想不到本尊会突然驾临这么寒酸的房间。这原本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安慌忙跪下来,低下头。可是亚路邦根本没看到安,直接走向工作台,注视着砂糖果子。 为了看公爵的反应,低着头的安,稍微抬起了眼睛。 她看见公爵的手,好像强忍着愤怒般,用力握成拳头。 「没有改变。」 亚路邦喃喃说着。 「咦……」 安不了解话中意思,抬起了头。 亚路邦看着安,目光带着些微的怒色。 「你没听我说的话吗?我是命令你做出肖像画里的妖精的形体,昨天更指示你提升精确度,这个作品却还是昨天的样子,没有任何改变。你和楼下那个职人都搞不清楚状况。」 话一说完,亚路邦便转身离去,而安则呆呆杵在原地。 「什么意思?」 ——他到底对哪里不满? 夏尔·斐恩·夏尔背靠着墙壁,盯着安做的砂糖叶子。 安不知道自己的砂糖叶子到底哪里有问题,烦恼不已,从大白天就坐在砂糖果子前面,文风不动。随便吃点晚餐后,又坐着不动。天色暗下来,米斯里露点燃煤油灯时,才惊动了她。她说声谢谢后,又继续看着砂糖叶子。 夏尔可以理解安的混乱。 以夏尔看,安最初完成的砂糖果子,就几乎到达完美境界了。那个作品的精确度已经是极限了。那就是最完美的模样,无论多一分或少一分都会破坏均衡。 夏尔不懂亚路邦对哪里不满。 米斯里露也脸色凝重地坐在窗边,乖乖等着安整理出头绪。但却战胜不了睡魔,昏昏沉沉打着瞌睡。 「从其他方向着手吧……」 过了大半夜,安才这么喃喃自语,猛然起身。 「这个再修改,就会破坏整体性,提升精确度也没用了。还是另外做一个……做更写实的……」 安嘀嘀咕咕说着,拿起桌上的灯,要从门走出去。 「你想迷路吗?」 被夏尔叫住,安才惊醒般地转向他。 「你要去哪?」 「我要再去看一次那个妖精的肖像画。应该是在大厅,我想再看一次,改成写实性的创作方向。」 「你走得到大厅吗?」夏尔问。 安露出惊愕的表情,沮丧地垂下头。 「对哦……差点忘了……」她不好意思地看着夏尔说:「都这么晚了,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应该不愿意吧?」 「我去。」 夏尔把背部从墙壁抽离,拿过安手中的灯,走到安前面,前往大厅。 大厅当然是一片漆黑。他们用灯光照亮了肖像画。 在冰冷的空气中,安用自己的双手抱住双肩,吐出来的气息都是白的。 夏尔看着肖像画中浮现温柔微笑的妖精,忽然闪过一个想法。 「难道费拉库斯公爵要的,并不是砂糖果子那种完美?」 说出口后,安想不透地看着他。 「什么意思?」 「他如果想要完美的砂糖果子,你的作品就可以充分满足他了。」 「可是,公爵并不满意。我做的东西不是他想要的。」 安又把视线拉回到肖像画上,宛如挑衅般盯着肖像画。她这时候的脸庞,看起来比平时成熟。 从隔天起,安花了 五天的时间做新的砂糖果子。 大小跟上次差不多,但表现手法完全不一样。 她去看过肖像画很多次,把大大小小的部位都牢记在头脑里,以写实的手法呈现,仿佛把那幅肖像画变成了立体雕像。 这次与上次不同,形而上的感觉变淡了。为了配合写实的表现手法,她使用更鲜艳的色彩,并加强了线条的力道。不这么做,以砂糖果子的作品来看,就会给人没有主题的模糊印象。 安认为已经很完美了。可是为了再次确认,她决定再看一次肖像画。 这五天,安在大厅与房间之间来回数十次,所以不用夏尔陪伴,她也可以自己来回走这条路。 「我去看一下画。」 安对整理桌子的米斯里露说,走出了房间。 夏尔一如往常外出散步了。 正是黄昏时刻。呈螺旋状在塔中回旋的楼梯,设有小窗户。海风、夕阳的阳光、潮水的味道,都会从窗户钻进来。 才走出房间,就有一股冷空气拂过颈子,安打了个喷嚏,又打了个冷颤,开始走下楼梯。 乔纳斯房间的门,就像算准了安经过的时间似的,猛然打开。 乔纳斯探出头来,表情憔悴。 这五天都没有听到楼下的铃声,安以为他也忙着重做砂糖果子。 「安。」 安被叫住,停了下来,很意外乔纳斯会叫住她。 「干嘛?」 「你在做什么?」 「做什么?去看那个妖精的肖像画啊。」 乔纳斯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你在做砂糖果子?」 「当然啦,你没在做吗?」 「我做不出来。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我不想做了……」 安很惊讶他会说出这种丧气话。 「你在说什么?也好,你放弃,对我有利。」 「不久后你就说不出这种话了!」 乔纳斯突然发怒大吼,关上了门。在他关门的瞬间,安看到他左脸上的瘀青。 「乔纳斯?」 安觉得他的态度好像是被逼到了绝境,有点担心。乔纳斯会特地叫住他敌视的安,说那些丧气话,绝对是有什么事。 难道乔纳斯是在向自己求助吗?安思考了一会儿,如果真是这样,是不是该好好听他说,跟他讨论该怎么做呢? 可是想起乔纳斯在路伊斯顿对自己做的事,安就觉得自己是个烂好人,太傻了。她直接走向了大厅。 再次确认过肖像画,回到房间后,安就拉响了通报的铃声。 出现的依然是亚路邦本人。 他眯起眼睛,端详砂糖果子好一会儿后,用炯炯发亮的眼睛瞪着安。仿佛可以看到冷气般的怒气,从他全身冒出来。 「这是在做什么?」 「做画里画的妖精。」 「不对,完全不一样。」 安大吃一惊,没想到会被说成「完全不一样」。 这次比上次的作品写实很多,应该不会错。 ——不可能。我做得一模一样,哪里不对了? 安的思绪一片混乱,不由得发问:「那么,请告诉我哪里不对?」 「全部。」 「什么意思?我确认过肖像画很多次,做得一模一样。也做了精细的雕琢,提升精确度,做出了有整体均衡感的砂糖果子。」 「没有任何意义!全都不对,就只是这样!这是光光外表相似的仿冒品!这种东西,我看都不想看!」 亚路邦大吼大叫,猛然打翻了台上的砂糖果子。 瞬间,安屏住了呼吸。砂糖果子在地上摔成碎片。 安动弹不得。自己花五天时间完成的作品碎裂了,这样的打击以及对亚路邦突然发怒所产生的恐惧,让她的脚发软。 「我要你做出形体、做出形体!」 亚路邦狠狠丢下这句话,就走出了房间。 安觉得好疲惫,当场瘫坐下来。石头地板又冰又冷,安却毫无感觉。 米斯里露慌忙跑向安,在茫然若失的她的脸上啪啪拍打。 「安、安,你还好吗?你醒醒啊,安。」 「砂糖果子……」 安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 房间的出入口响起声音。安缓缓转过头,看到夏尔。他刚散步回来,看到坐在地上的安,还有碎裂的砂糖果子,勃然色变。 「是费拉库斯公爵干的吗?」 夏尔问米斯里露,看到米斯里露点头,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他没有打你吧?」 声音虽然缺乏抑扬顿挫,却充分传达了他的关心。 「没有……」 「费拉库斯公爵还是不满意吗?」 安点点头,夏尔轻轻叹口气,平静地切入重点说:「费拉库斯公爵要的东西,大概你或任何人都无法了解。你再怎么认真做砂糖果子,他也不会满意,还是放弃吧。」 「咦……?」 「没必要争取那一千克雷斯或名誉,你应该放弃,离开这里。」 「你要我半途而废?」 「对。」 「可是,我接下了这份工作,还说过我做得到。」 「也有你做不到的事。」 米斯里露也表示同意。 「就是啊,安,我也觉得最好放弃这份工作,虽然一千克雷斯有点可惜。」 ——放弃工作? 说自己办不到,要抛下已经承接的工作。告诉对方,我不能完成作品,是因为我不明白他想要什么,都是对方的错。 ——我不要这样。 完全不同于理性的意气,在心中呐喊。 ——我不想说我做不到。 「做不到是我的错。不知道公爵要的东西,是我的错。因为做出对方要的东西,是我该做的事。搞不清楚对方要什么,是我不够用心。」 因为受到太大的打击,安声泪俱下。 「那家伙要的,说不定是脱离常轨的东西,也说不定是砂糖叶子做不出来的东西。」 ——他真的是要求做不出来的东西吗? 安回想亚路邦说的话和表情。开始思考,激动的心情就平静下来了。刹那间,安想起亚路邦呈现的表情。 「不可能是做不出来的东西。」 安赫然抬起头。 「一定是用砂糖叶子做得出来的东西。因为公爵刚看到我的砂糖果子时,瞬间显得很开心。仔细端详后,才说不对。如果超越砂糖果子可以呈现的范围,他不会露出那种表情。」 听到安这番话,米斯里露难以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要继续工作吗?」 「我不想放弃。我知道你们替我担心,可是……」 「做的人是你,你决定就行了。」 夏尔冷冷地说,站起身来。 「对不起,夏尔、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要你们陪我留下来。」 「陪你比陪任何人都有趣,可以打发时间,所以我无所谓。」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夏尔,握住安的手,把她扶起来。 「我本来就知道安是个傻瓜,所以我也不惊讶。」 米斯里露尽管难以置信,还是点头同意了。 安不想抛下工作。 这是意气,她不愿举白旗逃走。 除了做砂糖叶子外,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或长才。这是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她觉得,只要放弃一次,自己的武器就会从手中滑落。 然而,意气用事,决定 继续工作,安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砂糖果子,状况并没有改变。 今晚,她决定先好好休息。 安没有再碰砂糖果子,让心情沉淀下来,为重新掌握某种未知做准备。 吃完晚餐,她坐在桌旁喝热茶,想在睡前先热热身子。 安也给了夏尔一杯茶。夏尔一只手抵在桌上,把掌心朝下对着蒸气腾腾的杯口,享受喝茶的乐趣,他那样子好像很喜欢飘荡在房内的熟成茶香。每每眯起眼睛时,翅膀就会闪烁淡淡的绿光。 米斯里露这几天工作得太累,吃过晚餐就爬上床了。安看着呼呼大睡的他,觉得对他很抱歉。自己只顾着埋首工作,完全没注意到他这么累。 搬进这间房间后,都是米斯里露和安睡在床上。夏尔把皮垫铺在地上,盖着一条毛毯睡觉。安一直很在意这件事。 「夏尔,今天晚上你睡床,我睡地上。」 「要我睡床可以,不过你要先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赶下床,他会磨牙,吵死人了。」 「那样太过分了,不可以。」 「那我睡地上就行了。」 安觉得好无力。说到底,夏尔只是不想睡床,却用那么奇怪的方式蒙混过去,一一认真回应只会把自己累死。 「夏尔,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别扭?」 「如果有人活了一百多年,却一点都不别扭,那就太稀奇了。」夏尔隔着桌子看着安,促狭地笑着说:「你即使活过一百年,大概也不会变吧。」 「你是什么意思?真是一点也不可爱……不过,一百多年前,你会不会也很可爱呢?」 「一百多年前是啊!」 「你可爱过?」 安难以想像。可就像自己有过婴儿时期那样,夏尔应该也有过那种时期吧?他刚诞生时,是怎么样的表情呢?是不是像少年般,笑得天真烂漫呢?安好想看,她想丽兹一定看过。 ——丽兹。 嫉妒般的心情又涌现了。安啜着冷掉的茶,想把那种心情吞下去。茶滑过了喉咙,想吞下去的心情却还在。 安看着夏尔沉稳的脸,一股冲动涌上喉头,很想问他关于丽兹的事。 「还不去睡?」 夏尔看安突然沉默下来,以为她是想睡觉了。 可是安哪睡得着,她的心情荡到谷底,头脑却非常清醒。 双手抱着杯子的她,看着空空的茶杯。 「丽兹……」 安终于说出了这个名字,自己也暗自喊了一声糟糕。 可是安没有停止,又接着说:「她是怎么样的女孩?漂亮吗?」 「漂亮?」 安为什么会这么问?夏尔并没有产生这样的疑惑,大概以为安只是延续聊天的话题而已。 夏尔宛如丽兹就在眼前般,视线固定在什么都没有的空间。 「我想是很漂亮吧。」 「眼睛是什么颜色?头发长吗?温柔吗?」 「眼睛是蓝色。头发很长,从五岁起就没有剪过。温柔嘛……应该说是成熟吧。娴静、深思熟虑。」 ——漂亮、成熟、娴静、深思熟虑。 自己不漂亮、幼稚、聒噪,做事也经常欠思虑。这些卑屈的想法,一一浮现心头。 ——好羡慕…… 好羡慕、好羡慕,羡慕到不行。夏尔的黑眼睛,经常都看着丽兹吧?每每看着夏尔漂亮的侧面,安就会这么想。 忽然,夏尔面向安,微微张大了眼睛。 「你怎么了?」 安不知道夏尔为什么那么惊讶。 滴答。 看见落在手上的水珠,她才回过神来,摸摸自己的脸颊,发现自己哭了。 「啊……这是什么……我……」 安想停止哭泣,溢出来的泪水却停也停不住。 夏尔难得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看着安。 这几天一直为砂糖果子的事烦恼,今天又被亚路邦摔破了砂糖叶子。 应该是因为这些缘故吧?虽然决定继续工作,但打击太大又疲惫,所以心情不稳定。平常,安不会为这种事哭泣,更不可能傻到去问丽兹的事。看到自己的眼泪,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傻。 安不想让夏尔看见自己的脸,背向了他,动也不动。 满脑子只想着,万一夏尔问她为什么哭,该怎么办? 「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吗?」 「没有……」 安摇摇头,没抬起脸。被夏尔一问,她的泪水更是如雨下。 没多久,她发现夏尔站起来了。可能是顾虑她的感觉,直接走出去了。 自己为什么这么傻呢?安好后悔。 夏尔一定很困惑,安心想必须告诉他,自己的眼泪不是因为他,赶快把他带回房间,让他好好休息。 安自己也必须好好睡一觉,恢复体力,明天再开始工作。 这样一来,很快就会遗忘这种不愉快的心情。 安提着灯出去,走向楼梯。 「夏尔?夏尔,你在吗?」 她照亮楼上、楼下,呼叫夏尔的名字,可是没有回应。 夏尔一个人出去晃时,经常会去塔顶,所以安往顶楼走。可是那里只有吹过黑暗的强风,没有他的身影。为了确认,她还去大厅找过,也不在那里。 其他地方,安怕去了会迷路。没办法,只好回自己房间。 到房间时,她发现出入口的门稍微开着。她记得出去时把门关上了。想到可能是夏尔回来了,她急忙推开门。 「夏尔?」 站在那里的是别人。 「乔纳斯?」 「哟,安。」 乔纳斯难得露出了紧张的表情。 「你为什么在我房间?」 「我有事找你。看,你知道这是什么吧?」 乔纳斯说着举起右手,把握在手上的东西给安看,那是手掌大小的妖精翅膀。 「这翅膀……」 安惊讶地转向床铺,看到米斯里露垂头丧气地坐着。 察觉安的视线,米斯里露拾起头,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 「安,对不起,我睡得太熟……翅膀被他抢走了。」 米斯里露的背上有一枚自己的翅膀。被人类摘掉的另一枚翅膀,是安帮他抢回来的。那枚已经不可能再装回背上,所以米斯里露把自己的翅膀当成围巾围在脖子上,随身携带。现在围在脖子上的翅膀不见了。 「乔纳斯,你为什么这么做?把翅膀还给我。你对我不满,大可直接冲着我来。」 安气得声音颤抖。 「我不想对你怎么样,只是要你帮我做件事。」 说这种话的乔纳斯,并没有占尽优势的得意。他似乎也被逼到了绝境,眼神看起来很无助。 「帮你做件事?」 「对,我要你去拜托夏尔。告诉他『我不想跟你在一起了,请你离开城堡』、『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要我这么做?」 「你不会说你做不到吧?」 乔纳斯用双手捏紧米斯里露的翅膀。 米斯里露发出惨叫声,跌落床下。 「住手!」 安扑向乔纳斯,却被他闪躲开。乔纳斯高高举起了翅膀说:「我要带米斯里露回我自己的房间,把凯希留在这里。等你照我的话去做,把夏尔赶出城堡,我就把翅膀还给你。你要是把我做的事告诉夏尔,凯希就会听见,马上来通知我,那么我就会把这枚翅膀捏碎。」 「乔纳斯,你……」 「走吧,米斯里 露。」 乔纳斯不理会瞪他的安,匆匆走出了房间。 米斯里露出去前,与安错身而过,说了声对不起。 安不知道乔纳斯为什么这么做,气得头昏眼花。把米斯里露当成人质,实在太卑鄙了。 「我盯着你哟,安。」 窗边响起凯希的声音,她跷着脚坐在窗边,鄙笑地看着安。 「你敢多说什么,我马上去通报乔纳斯大人。」 凯希一说完,就从脚底开始脱色,逐渐变成透明,消失了身影。她的特殊能力就是隐藏身影。 「为什么这么做?」 生气的安,情绪激动。但是她知道,现在只能照乔纳斯的话去做。 为什么安会哭呢?夏尔想不透。 他只是因为被问起丽兹的事,就淡淡回答了被询问范围内的事。 然而,安却哭了。 夏尔想起跟丽兹度过的十五年。在丽兹从十五岁之后到她过世的前五年间,他也经常搞不懂丽兹在想什么。丽兹也曾像安那样,突然哭泣、突然愤怒。当时,丽兹一定会说「我爱你」。 夏尔也一样。他疼爱逐渐成长的女孩,打从心底疼爱。 所以他经常思考,为了她的幸福,最好该走哪条路。假设结论是让她离开自己最好,那也没办法。与其让她跟自己在一起不幸福,还不如把她交给能让她幸福的人。这样自己也能放心,也能满足。 可是丽兹哭了。她不断地哭着说「我爱你」,自己也回答了同样的话。 丽兹却说:「你说的爱,跟我说的爱不一样。」 他听不懂丽兹在说什么,就在他大脑一片混乱中,丽兹被杀了。 丽兹被杀后的二十年来,他活在仇恨与愤怒里,一心要帮丽兹复仇。 然而,复仇之后,夏尔整个人却虚脱了。 对人类的愤怒与憎恨,在夏尔心底闷烧着。但是,他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就这样浑浑噩噩过了八十多年。 回想起来,自己与人类或妖精相互敞开心灵的经验,只有跟丽兹一起生活的那十五年。经验太浅了,恐怕只跟十五岁的安差不多,甚至更不如。 他很清楚什么是憎恨、愤怒、断念。 但完全不了解这之外的情绪,所以没办法猜测安的心情。 夏尔站在城墙的回廊,直到三更半夜。漆黑的空间,不停吹着蕴含海潮味的强风,正好用来让头脑清醒。 星星高挂天空,闪烁着严冬的光芒。他以星星的位置计算时间,猜想安差不多应该睡了,于是走向房间。 不管发生什么事,安只要睡一觉就忘光。即使发生刚才那样的事,安也是睡一觉,天亮后就跟没事一样。 走进房间,夏尔意外发现安还没睡。灯摆在桌上,安静静坐着。发现他走进来,安猛然抬起头,表情僵硬。 他一靠近,安就心神不宁地低下头说:「夏尔……求求你……离开这里。」 「你要我睡其他房间?」 夏尔反问,安摇摇头说:「不,我是要你离开城堡。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这句话没有马上传入夏尔的大脑,后来才慢慢渗入。 「你是说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安没有抬起脸,用力点头。 ——这家伙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近似愤怒的情绪,涌现心头。但跟愤怒不一样,没有燃烧起来,只是重重压在胸口,让人心烦气躁。 「什么理由?」 夏尔觉得不问清楚,没办法消解他心头的烦躁。 但安只是摇头。 「告诉我理由。」 夏尔又问一次,安吞吞吐吐地说:「不是你的错,夏尔……是我不好,对不起,请不要再问了。」 安勉强挤出这句话,就低着头动也不动了,肩膀微微颤抖。 跟刚才她哭出来时一样,完全不知道理由。但是,她一定有她的道理。 忽然一阵冷风飕地吹过夏尔心中,就像从缝隙吹进来的风。 ——既然不被需要,还待下来做什么? 八十多年来已经习惯的虚脱感又苏醒了。这两个半月,几乎遗忘了。 ——或许每件事都是这样,会突然结束吧? 夏尔觉得再问安也没有用,何况也找不到理由再眷恋地质问她。 誓言要跟安一起走时,他的确感觉到安需要他。因为这份需要,他才跟安在一起,仅仅只是这样。 既然安清楚表示不需要,就没有必要再问任何事了。 夏尔背向安,跨出了步伐。除了苏醒的虚脱感外,胸口还卡着吞下异物般的烦躁情绪。他第一次有这种不舒畅的感觉。 夏尔离开了城堡。 听到夏尔离开的足音,安的眼泪夺眶而出。 她低着头,让泪水啪嗒啪嗒落在膝上。 「表现得不错嘛!」 凯希现身,从窗边飞下来,再飞到桌上。 「你在哭吗?」 安用袖口擦干眼泪,背向了凯希。凯希扫兴地冷哼一声,走出房间去叫乔纳斯了。 拒绝夏尔后,对乔纳斯的愤怒等种种情绪瞬间从体内爆发出来。安觉得好疲惫,无力地靠在椅背上。 ——夏尔会怎么想我呢?一定认为我很任性。离开我后,他说不定觉得神清气爽,心想终于得到了真正的自由。 安原本就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要陪着她?可能只是因为自己把翅膀还给他,所以他心怀感恩吧?既然现在自己拒绝他了,他当然乐得赶快离开,想必是开开心心地走了。 想到这里,泪水又掉下来。 「做得不错,安。」 乔纳斯走进房间,安立刻忍住泪水。 她不想让乔纳斯看见她哭的样子。她站起来,逼向乔纳斯说:「把米斯里露的翅膀还给我。」 「还不行。明天你要跟我去见费拉库斯公爵,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可以反驳我,只要说我说得没错就行了。」 「你要做什么?」 「总之,照我的话做就对了。我会先把米斯里露放回来,那家伙吵死人了,我只要留着他的翅膀就好。」 乔纳斯说完就走了。 安不知道乔纳斯要做什么,猜想一定是跟两个月前抢走她的砂糖果子时一样,做什么有利于自己的事。 但是跟上次不一样的是,这次安看不到乔纳斯的喜悦。不管耍多么恶毒的手段,只要做对自己有利的事,乔纳斯都难以掩饰他的愉悦。这次安却感觉不到他的愉悦。 过没多久,米斯里露垂头丧气地回来了。 「安,对不起,我……」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看见他,开心地跑过去把他抱住,紧紧抱住。 「你还好吗?有没有被虐待?」 「安,你照乔纳斯的话去做了吗?夏尔·斐恩·夏尔离开了吗?对不起,都怪我不好,让你做这种事。」 「不是你的错,一切都要怪乔纳斯。」 「可是,安,你喜欢夏尔·斐恩·夏尔,叫他离开,你一定很难过。」 突然被戳破,安面红耳赤。尽管面红耳赤,看着夏尔离去时的痛楚,还是再次充塞胸口,泪水差点掉下来,但安忍住了。 「你说什么?我哪有喜欢夏尔……」 「不用隐瞒啦,我看得出来,安。你以为我是谁啊……我可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呢!不要把我跟夏尔·斐恩·夏尔那个木头混为一谈。」 米斯里露把夏尔说成木头,害得泪眼汪汪的安破涕为笑。 「 你说他是木头,被他听见他会生气哦!」 「本来就是啊!你都表现得那么清楚了,他为什么还不懂你的心呢?」 回想起来,的确是这样。她会因为夏尔的态度,时而脸红、时而逃走、时而哭泣。若是一般男人,起码会有「会不会是……」的猜测。 换作是乔纳斯,早就确定安喜欢自己了。 「你喜欢他吧?」 明显的态度已经被戳破,所以安不想再隐瞒,老实地点点头。 「嗯,大概是。」 米斯里露抹抹鼻子下方,有点遗憾地嘿嘿笑着说:「这样啊?嗯,我想也是,我看得出来。」 「可是,没办法,我叫夏尔离开了……」 安抱着米斯里露,在床上坐下来。 「乔纳斯拆散我们跟夏尔,到底想做什么?」 不安感逐渐扩大。失去了夏尔,使他们更加不安。就像大冷天,光着身子被丢到外面,感觉很无助。 这时候安才察觉,听到丽兹的事就流眼泪的自己,太不知足了。 ——我好傻。 不管夏尔经常看着的身影,是不是过去的记忆,都没有关系。现在有他陪在身边才是最重要、最开心的事。 自己却忘了这件事,想要求更多、更多。 飞不是说过吗? 「人类很难适应太过严苛的环境,却很容易适应舒适的环境。」 自己也一样,不知不觉习惯了有夏尔在的日子。 ——只要你陪在身旁,我就该满足了。不管你注视着什么,只要你陪在身旁,我就该满足了,夏尔、夏尔。 夏尔不可能听得见,安却忍不住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呼唤他的名字。 第5章 被囚禁的身躯 我该去哪里呢? 朝阳将东边的海岸染成了淡紫色。 夏尔·斐恩·夏尔待在费拉库斯城堡座落的岬角底端。 为了防止道路被海风侵蚀,沿岸都保留着常绿树的树林。天亮前,他在树林里休息,天亮后跟着朝阳一起行动。 夏尔缓缓走上道路,因为没有目的地,走得相当缓慢。 昨晚,强烈的海风夹带着降雪,使得狭窄的道路上覆盖着浅浅积雪。 他听着不规则的波浪声,呆呆往前走。吞下异物般的烦躁感一直存在,令夏尔心情郁闷。 背后忽然出现一股杀气,夏尔提高警觉,转过身去。 三个腰间佩带长剑的男人,边打量着夏尔的身价,边缓步向他走来。 他们背后有两个皮肤红黑粗糙的妖精,高出他们一个头。背上剩没多大的皱巴巴的翅膀,都只有一枚,是被他们奴役的战士妖精。 这三名男子是妖精猎人,正在狩猎途中。由于很多妖精都是在早晨诞生,所以妖精猎人会在朝阳升起时开始狩猎。 三个男人走到可以清楚看见夏尔容貌的地方停下来。 「哟,这么漂亮的妖精单独走在路上呢!今天太幸运了。」 一个男人奸笑着说,其他两人分别绕到夏尔的背后与左手边。 一个战士妖精站在右边,另一个战士妖精站在出声说话的男人背后。 「找我有事吗?」 「你是这附近没见过的上等玩赏妖精呢,你的主人是谁?」 「是我先问你们话,快回答,找我有事吗?」 「好强势的家伙。」妖精猎人兴致勃勃地笑着。 夏尔不用问也知道他们的目的——他们要猎捕夏尔,不,应该说要偷走夏尔,擅自贩卖。 被偷走的妖精翅膀,当然是在原主人手上。可是,妖精背上还有一枚翅膀,只要拿一条坚固的绳子,绑住偷来的妖精背上剩下的翅膀根部,像缰绳一样控制妖精就行。 妖精一有可疑的举动,就拉动绳子扯断翅膀。当背上的两枚翅膀都不见时,即使翅膀保持完好,妖精也会越来越虚弱,没多久就会死了。 这是非常阴狠的奴役手段。不过偷来的妖精本来就不能使用太久。因为翅膀在原主人手上,主人会以为妖精逃跑,毁掉翅膀,这时候妖精就死了,所以被偷走的妖精,随时都有可能死亡。 然而,还是有很多人想买便宜的妖精,只要能短暂使用就可以了。 尤其是玩赏妖精,有没有都没关系,不会造成生活上的困扰。买主通常只想享受一时的快乐,因此很容易找得到。 夏尔背上只有一枚翅膀,通常应该是属于某人的奴隶。妖精猎人一定也认为他是有人奴役的妖精。 但凭夏尔的姿色,即使是偷来的妖精也可以高价卖出。 「妖精,跟我们走吧?」 夏尔以淡淡的笑容回应他们,缓缓张开右掌,把注意力集中在那里。 光粒子朝他掌心汇集。 「如果我不跟你们走呢?」 郁闷的烦躁心情,激发了夏尔的斗志。他微微一笑,仿佛以此为乐。 其中一个战士妖精紧张地说:「老大,请小心点,这家伙不是玩赏妖精。」 「看他的样子,不是玩赏妖精是什么?」 「跟我们一样是战士妖精。」 「什么?」 男人难以置信地望向夏尔时,夏尔手上已经握着一把剑。 他蹬地跃起,直直冲向了前面的男人。 战士妖精跳到哑然失色的男人前面,拔出背上像劈柴刀的剑,弹开了夏尔的攻击。 「臭小子!」 另外两个妖精猎人砍向翻过身去的夏尔背部。 夏尔蹲下去,在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攻击。没有握剑的左手着地,利用手臂的反作用力,往旁边弹跳起来,与妖精猎人隔着几步距离相对峙。 战士妖精压低嗓门说:「老大,我们对付不了这家伙,撤吧。」 夏尔狡黠一笑,背上的翅膀紧绷,劈哩作响,绽放带点蓝色的光泽。 「是你们找上我的,我要你们奉陪到底。」 「那当然,我们怎么可能放走你这种好价钱的妖精,你不要说蠢话了!我们会抓到你!」 妖精猎人的老大拔出剑,如临大敌地逼近夏尔。 另外两个妖精猎人和战士妖精也配合老大的行动,步步逼近,包围夏尔。 两个妖精猎人把剑收回腰间,拿起挂在皮带上附有秤砣的锁链。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甩动锁链,瞄准夏尔的脚。 不愧是成群结党猎捕妖精的人,合作得天衣无缝。 看来要打倒这五个对手并不容易,夏尔跃跃欲试,兴奋不已。 附有秤砣的锁链「嗖」地划破空气,从前后同时飞来。夏尔扭动身体闪躲的同时,战士妖精的剑也朝他砍过来。夏尔在失去平衡的状态下往旁边跳开,脚踝还是被锁链缠住了。脚踝被用力一拉,左手着地,他马上利用反作用力,以低姿态直接扑向拉着缠住自己脚踝的锁链的男人。 夏尔从膝下位置举起剑,瞄准拉着锁链的妖精猎人的手腕。 妖精猎人猛然放开锁链向后退。 脚踝还缠着锁链的夏尔,又轻松自若地扑向身体失去平衡的妖精猎人。 「到此为止吧,夏尔·斐恩·夏尔。」 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夏尔大吃一惊。 以一纸之隔躲过夏尔剑刃的妖精猎人,爬行向后退。 「妖精杀了人,不管什么理由,都会被处决。」 呈静止状态的妖精猎人们,疑惑地看着从道路另一端悠然骑着马过来的年轻贵族。他后方有个褐色肌肤的护卫,同样骑着马。他们身后还有几名士兵。 妖精猎人不知道年轻贵族是什么身分,但他们判断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都把武器收回各自的腰间。 夏尔解除武装,冷冷地迎视向他走来的年轻贵族。 「你真的很闲啊,银砂糖子爵。」 「我不是跟你说过我很忙吗?你还是一样很不可爱呢,我们偶然重逢,你一点都不开心吗?」 飞骑着马到夏尔前面,跳下马。萨礼慕也跳下来,慢慢绕到夏尔背后。基于对主人的忠诚,他的手握在剑柄上,防备夏尔。 飞对妖精猎人说:「我是飞·马克里,银砂糖子爵。你们想偷这个妖精吗?」 「绝对没有那种事,我们没那么想。」 妖精猎人的老大谄媚地低下头。飞板着脸,挥挥手说:「我就当作没看到,你们快滚。」 赶走妖精猎人后,飞环视周遭一圈。 「你一个人吗?安和米斯里露呢?」 被问到这件事,夏尔很不高兴,转身背对着飞。 「他们两个怎么了?夏尔,你没跟他们在一起吗?发生了什么事?」 夏尔连要回答都莫名觉得生气。心情突然被拉回到昨晚与安对谈的时候。 「你呢?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来费拉库斯城堡办事。你呢?你不是跟安一起待在城堡里吗?我在路伊斯顿听到消息说你们去了亚路邦的城堡。」 夏尔还是背对着飞,缄默不语。飞耸耸肩说:「不想回答吗?那就算了。不过,夏尔……」 刹那间,飞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把手伸向夏尔胸前。那种灵活、迅速的动作,是砂糖果子职人的特色。就在飞退后的同时,从夏尔上衣的内口袋抽走了手掌大的皮袋子。 「你这家伙!」 在夏尔秀出剑之前,飞已经往后退了好几步。 「哟,怎么了?一点都不像你呢,夏尔,全身都是破绽。」 飞笑着把皮袋子高高举起来。 夏尔咬牙切齿地说:「银砂糖子爵居然当起了小偷?」 「曾经有人说,我若没当上银砂糖子爵,应该去当小偷。这是我的特技。不过我还真没想到可以从你身上偷到东西。刚才你全身都是破绽,难道是因为对我太信任了?我很开心呢,夏尔。」 夏尔知道自己出了问题。为什么会心不在焉,犯下这种疏忽?更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对飞卸下了心防。 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似乎被安同化了,难道是与她相处的这几个月,被她的毫无防备传染了? 「这是你的翅膀吧?」 安还给夏尔他自身的翅膀,折叠放在那个袋子里。 「在海兰德王国,遇到没有主人的妖精时,谁第一个拿到这个妖精的翅膀,谁就有权力拥有这个妖精。不过这是人类想出来的规则,妖精根本不当一回事吧?」 飞嗤嗤笑着。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的主人了,夏尔·斐恩·夏尔。」 早上,乔纳斯来到安的房间。 「我请戴尔大人帮我安排晋见费拉库斯公爵,我现在要去见他,你跟我一起去,安。」 乔纳斯显得很紧张。 昨晚因为夏尔的离去,安整个人都虚脱了。 尽管有些不安,但想到再也没有比自己赶走夏尔更惨的事,她就不在乎乔纳斯在打什么主意了,有点豁出去的心情。 「你脸色很苍白呢,乔纳斯。」 安冷冷地说,乔纳斯狠狠瞪她一眼。 「你不要说话哦,知道吗?不要说话!」 好强烈的反应。凯希担心地飞到乔纳斯盾上,抚摸他的脸。 他们那样子,完全不像占尽优势的一方,反而吓到了安。 戴尔来接乔纳斯和安。他们被带去的地方,不是平常那个大厅,而是亚路邦私人的房间。 这个房间是套房,有寝室和客厅,安他们被带到了客厅。 壁炉生着火,房间很暖和。 简单朴素的房间里,只有壁炉前有一张长椅,以及窗边有一张办公用的大桌子。房间中央铺的长毛地毯也只是毛织品,不是什么奢侈的东西。 亚路邦家有高贵的家世,祖先是桀多力克祖王。然而,从简单朴素的房间可以看出,亚路邦家被剥夺了那种身分应有的权威。 与住在路伊斯顿雄伟王城里的国王相比,落差太大了,很难想像他们是同样的血脉。 ——他每个月都得去路伊斯顿嘘寒问暖,那是什么心情呢? 安忽然想到这件事。如果亚路邦天性愚钝,或许不会觉得痛苦。但只要有一点自尊心,就会觉得那是屈辱。 亚路邦躺在长椅上,沉闷地望着火焰。 在戴尔的指示下,他们赶紧跪下来。 戴尔通报两人来访,亚路邦只瞄他们一眼,用冰冷无情的声音说:「职人,你们还没完成砂糖果子吧?来见我干嘛?」 乔纳斯再三舔着干燥的嘴唇,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开口说:「我、我想辞去这份工作。」 亚路邦缓缓坐起来,把身体转向他们。 「辞去?六天前你也说过同样的话吧?」 「是……是的。」 「那时候我说了什么?」 「您说不准辞。」 ——公爵大人说了这样的话? 安惊讶地看着乔纳斯,但乔纳斯没空理她。 「没错,你忘了吗?如果忘了,我可以让你想起六天前的疼痛。我还说过,我派了人监视你们,想逃走的话,我会把你们抓回来,用链子锁住。」 亚路邦后面说的这些话,更重重打击了安。 ——监视?链子?他在说什么? 忽然,亚路邦站起来,拿起直立在长椅旁的细长的剑。 他不是握住剑柄,而是粗鲁地抓住剑鞘,摆出要挥剑打人的架式走向安他们。 安被亚路邦的动作吓到,把身体往后缩。 这时候她才知道,乔纳斯脸上的瘀青是怎么来的。 ——那是被公爵大人打的。 六天前,乔纳斯完成作品,叫唤了亚路邦。可是没受到肯定,乔纳斯一定跟安一样,思绪全乱了。所以他说出了想辞去工作这种话,却惹火亚路邦,被打了一顿。 ——公爵大人还说派了人监视我们。看来,在得到自己满意的砂糖叶子之前,他不会让我们辞去工作。 安现在才深深感受到亚路邦强烈的执著。 握着剑走过来的亚路邦,全身杀气腾腾。尽管待在温暖的房间里,他那模样还是看起来冰冷僵滞,仿佛笼罩着泛蓝的空气。 蓝是疯狂的颜色吧?安的背脊掠过一阵寒颤。 ——这个人是认真的。 乔纳斯更伏地叩拜说:「我做不出来,真的做不出来,请原谅我!可是她做得出来,她的手艺比我好上数倍,银砂糖子爵也很欣赏她。有她在,就不需要我了!您可以把她留在城堡里,直到她做出您想要的砂糖叶子。昨天我把她的护卫赶出去了。所以就算她不想做,也没有办法离开这里。求求您,放我走!」 听到乔纳斯如放连珠炮般一口气说完的话,安不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乔纳斯居然为了自己想逃出去,说要把安献给亚路邦。这就是他把夏尔从安身边赶走的原因。 「乔纳斯,你!」 安想破口大骂,但是看到乔纳斯仿佛忘了她的存在,趴在地上全身发抖、万分恐惧的样子,她犹豫了。 眼底闪烁着无情的光芒、手上握着剑的亚路邦,怎么看都不正常。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刺激他拔剑砍过来。 「请放我走,求求您,请放我走、请放我走……」 乔纳斯的声音颤抖,不断重复这句话。 安看着他呼天抢地的模样,把要骂他的话给吞下去了。 有点可怜如此害怕的乔纳斯。 ——不过……乔纳斯说的话或许是真的。他害怕成这样,的确做不出砂糖果子。 乔纳斯有地方可以回去。他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回到路伊斯顿,他有工作可做。若想过更轻松的日子,也可以回到他出生的故乡诺克斯孛里村。那里有他可以继承的砂糖果子店,还有他的双亲。 他大可不必坚持留在这里,替这么恐怖、连要的是什么都说不清楚的委托人做砂糖果子。 安与乔纳斯相反,她没有地方可以回去,没有钱,现在也没有夏尔陪在身旁。 更何况,安已经接下了这份工作。不管任何理由,都不能抛下工作。她不想抛弃自己唯一的武器。 亚路邦缓步走过来。 面对手拿着剑、不知道下一步会做什么的人,安心中充满恐惧。 然而,本能告诉她,自己只有这条路可走。 安吞了口唾沫,挪动身体,介入亚路邦与乔纳斯之间,伏地叩拜。 「他说得没错,我会做砂糖叶子。所以请放他回去,由我来制作砂糖叶子。」 乔纳斯惊讶地抬起头。 亚路邦停下脚步,皱起眉头问:「由你来做?」 「是的。」 「你有自信吗?」 「有。」 「在做出让我满意的砂糖果子之前,我不会让你离开城堡。做不出来的话,我永远不会放你走。」 「没关系。」安这么回答,抬起头说:「我一开始就答应过要做,所以我会做。如果一直做不出来,那是我的责任,我会一直做下去。」 亚路邦与安相对而视,安强忍着,绝对不先把视线撇开。 没多久,亚路邦缓缓移开了视线,放下举起来的剑鞘。那双眼睛又恢复平常的冷漠、淡然。 「好吧,我答应你,让那个职人离开城堡。」 「谢谢。」 安又低下头致谢。 亚路邦就像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背向他们,又回到长椅,把剑放在旁边,继续眼盯着火焰。房内一片静寂,只听见壁炉里的木柴哔哔剥剥高声作响。 乔纳斯全身无力,茫然若失。 在戴尔的催促下,他们离开了房间。 戴尔把他们带回到塔的楼梯间,指示乔纳斯尽快收拾行李,自行离开城堡。然后以严厉的目光对安说:「你不能离开城堡,刚才你也听见了,有人监视你,你想逃也逃不了。」 「我知道。可是,戴尔大人,您对主人的命令,只能言听计从吗?这样真的是效忠主人的家臣吗?」 安忍不住要这么说,因为亚路邦的行径太蛮横了。 主人的执著已经脱离常轨,身为家臣当然要谏诤。以效忠亚路邦家为傲的戴尔,更应该这么做。 安做好被打的心理准备,抬头看着戴尔。没想到戴尔噗嗤一笑说:「你还真敢说呢,不过,你说得很对。我也稍微给过忠告,但……大人应该再也无法忍受了。我了解他的心情,所以决定以实现他的愿望作为第一优先考虑。」 「忍受?」 「与你无关。记住,公爵想要砂糖果子,你做就对了。」 「我承诺过,所以不会逃走,我会做的。」 安毅然回答后,走上塔的楼梯,回自己房间。 走到房间前面时,乔纳斯突然从后面追上来。 「安!」 安转过身去,霍然把手伸向他。 乔纳斯看到她无言伸出来的掌心,眨着眼睛说:「这、这是干嘛?」 「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的翅膀还给我。」 「哦、啊,对喔!」 乔纳斯慌忙在胸前口袋摸索,拿出翅膀,放在安的掌心上。 收到翅膀的安,松口气,用两手包住翅膀。 「太好了。」 安喃喃说着,背向乔纳斯要走进房间,却被抓住了肩膀。 「等等,安!你为什么说那种话?」 「那种话?我没说什么可以让你抱怨的话吧?」 乔纳斯皱起眉头,回她说:「我不是要抱怨。我是要问你为什么那么积极帮我说话,让我离开?我真的没想到你会那么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我不是帮你。我只是看到你那样子,觉得你不可能做得出砂糖果子,把你留下来也没用,如此而已。」 「可是,安,你可以为那种公爵制作砂糖叶子吗?不管你怎么做,他都只会说些莫名其妙的话,水远不满意!他还说,做不出他满意的东西,就永远把你关在这里啊!」 「我一开始就说我要做,所以我不想半途而废,我要做。」 乔纳斯放开安的肩膀,像个闹别扭的孩子说:「安,你、你是傻子吗?你在说什么啊?在这种状况下还那么说,太奇怪了!」 「没办法,我现在只能留在这里做砂糖果子,没其他路可走了。」 「你果然是个傻子!」 乔纳斯吼完后,跑下了楼梯。 「是啊,我的确是。」安叹口气,独自喃喃说着:「可是除此之外,我不会做任何事。」 即使像乔纳斯那样,放弃工作,离开城堡,夏尔也不在了。再也见不到他了。想到这件事,安就心如刀割。 所以她决定不要去想这件事,只想着砂糖果子。 这时候,以前夏尔说过的话在她耳边响起。 「做砂糖果子吧,你有你能做的事。」 ——砂糖果子……没错,我只要做砂糖果子就行了。 安要做出被亚路邦肯定的砂糖果子,取得金钱与名誉。 有了一千克雷斯,就可以住旅馆,尽可能维持旅途的安全。在全国巡回的旅途中,再慢慢寻找夏尔就行了。找到他,就能告诉他,自己不是真的要他离开,而是被威胁才那么做,其实自己很想和他在一起。 安仰起头,打起了精神。 「我有我能做的事。」 「我真的觉得,你浪费了你的姿色。」 费拉库斯历史最悠久的旅馆,是面对港口的三层楼建筑。 最上面的三楼只有三个房间,比楼下的房间都宽敞。 飞包下了三楼的楼层。 一个房间给自己,其他两个房间给跟飞一起从路伊斯顿来的六名卫兵使用。他似乎才刚到费拉库斯,还穿着简朴的旅行服装。 进入房间,飞立刻用热水清洗身体,换上正式的衣服。 服侍飞的妖精并没有同行,帮他换衣服的人是萨礼慕。 夏尔待在飞的房间。翅膀在飞手上,他只能乖乖听话。 但夏尔并不在乎。 不管飞抢走夏尔的翅膀是为了什么,他都没兴趣知道。 房间里有六张华丽的椅子,椅面是罕见的大陆制布料。 夏尔臭着脸,坐在其中一张椅子上,靠着椅背,跷起二郎腿。那模样就像死赖在那里动也不动,丝毫不可爱。 「我是你的主人耶,你的态度就不能再友善点吗?你不用逢迎巴结,但起码脸不要那么臭。」 飞边扣着袖扣,边从屏风后面走出来,隔着桌子,坐在夏尔前面。夏尔目不转睛地瞪着他。 「是不是因为你的脸老是这么可怕,安才离你而去?」 这句话惹恼了夏尔,他把一只脚粗暴地抬到桌上。 飞对着朝向自己的长筒皮靴靴尖,啪唏弹了一下。 「这只脚是在干嘛?」 「我脚酸。」 「我知道了,你心浮气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尔不回答,飞又平静地说:「安还在费拉库斯城堡吗?如果在,必须把她带出来,否则万一我说服不了亚路邦,费拉库斯城堡就会发生战争。」 看到夏尔皱起眉头的反应,飞似乎很满意。 「走吧,我要去费拉库斯城堡见亚路邦,你是我的战士妖精,我可以带你去,作为我的护卫。」 「我不想去。」夏尔说。 飞把手伸进胸口的内口袋说:「这里有你的翅膀,我很不想这么做。但你如果不听话,我还是会蹂躏这东西。」 「你这家伙果然也是人类。」 夏尔低声咒骂。 翅膀被用力扭扯,或是被撕裂般的力道拉扯,遍布妖精全身的粒子就会扭曲变形,尝尽身体迸裂、瞬间烟消云散般的痛楚与恐惧。 那恐怕是人类无法理解的痛楚与恐惧。 「对不起,我是不折不扣的人类。明白的话,就跟我走。」 飞站起来,对萨礼慕下令。 「我准备好了,快安排马车去费拉库斯城堡。」 飞似乎是快马加鞭从路伊斯顿赶到费拉库斯。 他说坐马车太花时间,所以自己骑马,只带着萨礼慕和六名卫兵来到费拉库斯。 经过路伊斯顿时,听说安进了费拉库斯城堡。 「所以我更急了。」 飞向贸易商人借来四匹马的豪华马车,赶去费拉库斯城堡。堂堂子爵自己骑着马去找公爵,太不体面了。马车上坐着飞、萨礼慕及夏尔。 飞望着马车窗外浩瀚的大海,喃喃说道:「这一年半,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一次也没去过路伊斯顿。」 ——一次也没 去过? 夏尔不由得转头看着飞。 对于人类世界的权力斗争,夏尔毫不关心。 然而,不论对王室的纷争有没有兴趣,只要住在海兰德,自然会听说这些事。夏尔当然也知道米尔兹兰得家与亚路邦家之间的关系,以及亚路邦家的当家的处境。 飞看着夏尔,点点头说:「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 亚路邦家的当家是王国最后的火种。为了确定这个火种的忠诚度,王室赋予火种两项义务,一项是要把所有贸易相关的税收缴回王室,另一项是亚路邦家的当家每个月都要去路伊斯顿问候国王。 那是展现顺从的仪式,证明自己没有背叛国王的意思。 这一年半,亚路邦家却都没有尽到其中一项义务。 「我成为砂糖果子子爵之前,经常被亚路邦叫来。为他……不,应该说是为他身旁的女性做了很多的砂糖果子。我深知公爵的为人,所以也很清楚他是没有野心的人。可是,道宁格伯爵不一样,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把亚路邦家连根拔除。他认为,只要亚路邦家的当家活着,就会有麻烦,与公爵的为人无关。这些年来,公爵都按时缴交税金,所以没有马上浮现问题。爱德蒙二世陛下也挺亚路邦家。可都一年半了,公爵这一年半都没尽到问候的义务,连国王都没办法驳回道宁格伯爵的意见。亚路邦多次漠视召见,谁也不知道他突然不去路伊斯顿的原因,但是……」 飞做个深呼吸,又接着说:「对道宁格伯爵来说,这是个大好机会,他当然等不及了。爱德蒙二世陛下也不能再挺亚路邦家,准许出兵了。道宁格伯爵将会率领威斯托尔城堡的士兵来费拉库斯。」 ——消灭火种吗? 这就是人类的做法,既彻底又残酷。但也因为这样,人类才能战胜妖精。 「亚路邦要是能在那之前去路伊斯顿,就来得及避免战争,也给了爱德蒙二世陛下挺亚路邦的理由。但时间不多了,道宁格伯爵年纪虽大,手脚却很快,我必须在他发动战争前说服亚路邦。」 又望向窗外的飞,露出十分担忧的神色,一点都不像平常的他。 「你为什么来说服他?这是国王的命令吗?」 「陛下不会自己准许出兵,又在背后推翻这件事,他不是这种人。这是我的独断独行。亚路邦以前有恩于我,我不希望他死,所以想来劝劝他赶快去路伊斯顿问候一声。我成为银砂糖子爵后,只能替国王做砂糖果子,所以与他渐行渐远……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飞来这里,是担心被什么附身般显得异常沉静与执著的亚路邦。夏尔颇感意外,心想那个男人值得关心吗? 抵达费拉库斯城堡时,马车没被阻拦,顺利进了大门,应该是事先派人通报过了。飞只带着萨礼慕与夏尔,走向瞭望楼。 踏入瞭望楼,夏尔不由得观望四周,寻找安的身影。他很想见到安,又不太想见到。如果能再度相见,可不可以问安赶走自己的理由呢? 他们被带去亚路邦的私人房间,而非大厅。或许是因为这是非正式的拜访,而且亚路邦与飞之间有私交吧? 亚路邦坐在壁炉前的长椅上。察觉开门的动静,他只往那边瞄一眼,没有站起来,兴致索然地说:「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马克里啊,两年不见了。」 「很久没来看你了,公爵。」 与他寒喧的飞,脸上掩不住惊讶的神色。 「你好像瘦了……看起来很疲惫呢。」 「现在你只替国王做砂糖果子,来我这里做什么?」 「来邀请你啊,要不要跟我去旅行?目的地是路伊斯顿,往返只要三到四天就行了。」 「连你都说这种话?戴尔也跟我说过很多次,我不想去那种地方。」 「很好玩哦!」 「哪里好玩?」 「好玩啊,带克莉丝汀娜一起去吧?她喜欢热闹的路伊斯顿,她在哪?」 亚路邦动也不动,眼眸映着火光。 「公爵?」 「滚。」 飞耸耸肩,收起刚才的轻浮态度,大步走到亚路邦身旁,在他脚下蹲下来,仰起头看着他。 「公爵,这一年半,你都没去问候国王,你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道宁格伯爵正在调度军队,向这里出兵。陛下已经准许他来讨伐你,但这并不是陛下的意思。只要你现在展现恭顺的态度,陛下就可以维护你。陛下很喜欢你,还有你已故的父亲,我也是。」 「你滚。」 「公爵!」 「我叫你滚!」 亚路邦猝然起身,抓起了放在旁边的剑。 飞不得不站起来,退后几步。萨礼慕立刻挡在飞前面,手放在剑柄上。夏尔也严阵以待,观望情势。 「你……你怎么了?公爵。」 飞显然大受打击,喃喃说着。 亚路邦握着剑,怒吼般大叫:「谁都不准命令我,谁都不准干涉我要做的事,你也一样,马克里!」 「知道了……」飞轻轻叹口气,点点头说:「我走,但我有个要求。应该有位名叫安·哈鲁佛德的砂糖果子职人住在城堡里,我想带她一起走。」 「没听过。」 「她是跟站在那里的妖精一起进城堡的女孩。」 「的确有几个职人跟妖精一起进了城堡,但都被我赶出去了,现在没有任何职人待在城堡里。」 ——不可能。 昨天晚上,夏尔还见过待在城堡里的安。他一直在城堡附近晃到今天早上,如果安出了城堡,他应该会看见。安还在城堡里,最好的证明就是她的厢型马车还停在城堡的外郭。 「你确定吗?」 飞边向亚路邦确认,边使眼神询问夏尔:「公爵说的是真的吗?」夏尔轻轻摇着头,表示「不是」。 「烦死了,给我滚,马克里。」 亚路邦说完,又坐回长椅上。把剑扔到地上,双手的手指抓住金发,像强忍着头痛般低下了头。 飞向没看着他的亚路邦默默行个礼,转身走开。 萨礼慕跟在飞后面,夏尔也走出了房间。 把门带上前,夏尔又回头看,亚路邦还是维持相同的姿势。 亚路邦他隐瞒了安的存在,把安留在城堡里。他究竟想从砂糖叶子得到什么?不管他要的是什么,夏尔都担心安的安危。那个意志坚强的娇小女孩,在做什么呢?发生了什么事呢? 焦虑的夏尔有股冲动,想现在就去找安,但想起她说过的话: 「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自己明明被推开了,为什么还要去找她呢? 不是为了报恩、不是为了情义,为什么还是想找到她呢?为什么担心她的安危,为她焦虑呢?不管安的态度如何,夏尔还是寻觅着她的身影。 乔纳斯离开了城堡。 安与米斯里露一起待在大厅。他们从塔的房间窗口,目送乔纳斯离去后,直接来到这里。安一直站着,看着妖精的肖像画。 空气冰冷,冷得脚尖和手指都失去知觉。 米斯里露坐在地上,打着大大的呵欠。但他还是强撑着,陪在安身旁。安叫他回房间,他不肯,坚持要跟安在一起。 太阳西沉,橙色光芒从大厅窗户斜斜照射在地上。 「为什么选这张肖像画呢?」 一直看着肖像画,看得很累,安不由自主冒出这句话。 「为什么?因为这幅最好吧?」 米斯里露也不太明白,抬头看着肖像画。 「为什么?要说漂亮的画,这世上多的是,为什么要 选这幅呢?」 「不是选这幅吧?东塔不是有很多跟这幅差不多的画吗?」 「嗯,对哦,公爵不是要我做出这幅画的形体,而是要我做出妖精的形体。可是,为什么选这个妖精呢?」 从窗口照进来的斜阳越拉越长,爬过地面,来到安的脚下,照亮了与安对望的肖像画。 夕阳的光线落在肖像画的妖精背上,两枚翅膀迎光发亮。 「啊!」 瞬间,安愣住了。 为什么一直没发现呢?不,发现了,只是认为不重要。但仔细想想,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事。 「两枚翅膀……这个妖精的背上有两枚翅膀,没有被任何人奴役过。」 「那又怎么样?」 「为什么有这些妖精的肖像画呢?在大自然中诞生的妖精,没有被奴役过的话,不太可能混在人类世界里。」 「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个妖精当砂糖果子的模特儿呢?公爵没有说理由。如果是这个妖精很特别,表示公爵对她有特别的感情……因为有特别的感情,所以对我的砂糖果子不满意。假如能问出理由,说不定可以知道作品的制作方向。」 对了,某天夜晚,夏尔看着肖像画时也曾喃喃说过:「难道费拉库斯公爵要的,并不是砂糖果子本身的完美?」 没错,的确是这样。夏尔给了安暗示,她却置若罔闻。 亚路邦要的,并不是身为职人的安认为完美出色的砂糖果子。安必须从亚路邦的观点去看作品,制作出亚路邦想要的东西。 「你疯了吗?安。」 米斯里露吓得全身发抖。 「连乔纳斯都害怕得逃之天天了。那个公爵不高兴就会打人,说不定你是女生他也照打……不,看他那种气势,还可能会砍你。」 「可是不问不知道啊!」 问了,也没有自信能做出让亚路邦满意的东西。他看起来又好像快疯了,说不定问这种事也会有危险。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安在米斯里露面前蹲下来,看着他的脸说:「你也离开城堡吧。」 「别开玩笑了!你要我一个人逃走吗?」 米斯里露生气地站起来。 安用双手的指尖,轻轻包覆他小小的双手说:「想到你可能遭遇危险,我就不放心。这是我决定的工作,是我的责任。留在这里也是我自己的意志,所以我不想把你牵扯进来。」 「安……」 安微微一笑说:「放心!我会做出砂糖果子给你看。所以,你愿意等我的话,就在费拉库斯市内的某处等我。我拿到一千克雷斯,就离开城堡。」 米斯里露注视着她,摸索她的心意。最后确定,她这么宣示,并不是在敷衍自己。 这是安的工作,身为砂糖果子职人,她的自尊不允许她抛下工作。 「我知道了。」 米斯里露点点头,蓝色眼睛浮现真诚的神色。 「我离开城堡。但是,在你从城堡出来前,我会去找夏尔·斐恩·夏尔。我会告诉他,你对他说的话不是真的,把他带回来。」 「你愿意这么做吗?可是,夏尔说不定已经走远了。」 「我一定会找到他,我可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呢!包在我身上。」 小妖精挺起胸膛,毅然抬起下巴。安光听到他这么说,就很开心了。 「谢谢你,都靠你了,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打从心底感谢他。 第6章 记忆中的妖精 「我想见公爵大人。」 让米斯里露·力多·波得逃出城堡后,安向戴尔提出要求。 「目的呢?现在的公爵被不重要的事打搅,会发脾气哦!」 戴尔以严厉的态度,面对最后仅剩的一个职人——安。 在安还是很多职人中的一个时,戴尔的语气显然不是这样。听得出来,他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逼安做出让亚路邦满意的砂糖叶子。 「是很重要的事,请安排我见他。可能的话,最好是让我跟公爵独处。」 戴尔似乎被安认真的态度说服,安排了会面的时间。 太阳完全落入山头,温度更低了。从窗户看,会发现狂风中夹杂着白雪。 安被带到亚路邦温暖的房间。 亚路邦坐在和早上同样的地方,姿势也一样。应该是一直坐在那里,而且每天都过着同样的日子。 看起来颓废、空虚的他,为什么会对砂糖叶子如此执著呢? 不对,他执著的是那幅肖像画里的妖精,而不是砂糖果子。 安想知道他执著的原因,再把他想要的东西做成形体。 这是安身为职人的工作。 「谢谢您愿意见我。」安跪下来。 亚路邦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你来见我做什么?」 「为了做砂糖果子,我有事想请教您,可以吗?」 「既然是为了做砂糖果子,就问吧。」 「那么……」 安调整气息,开始询问。 「请问肖像画里的妖精,叫什么名字?」 或许是这个问题出乎亚路邦意料之外,他望向了安,仿佛安现在才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为什么要知道她的名字?」 「为了做出她的形体,我认为我非知道不可,我必须知道肖像画里画不出来的她。」 「知道就做得出来吗?」 「很难说。」 突然,亚路邦抓起直立靠在旁边的剑,「嗖」地甩掉剑鞘,挥舞出鞘的剑。 安压抑不由自主想逃开的身体,强忍着恐惧,所以膝盖微微发抖。 亚路邦拎着剑,走到安的面前。 「你现在的问题,将会一脚踩进我的记忆。你有足够的觉悟吗?踩入我的记忆、搅乱我的记忆,最后还是做不出来,我会让你以死谢罪。你有这样的觉悟吗?」 「我没有死亡的觉悟,我不能死,因为我答应过朋友。而且,我还有话要告诉某人,所以不能死。基于这样的觉悟,我必须完成作品。所以请告诉我,那位妖精的名字。」 他们相对而视。亚路邦举起出鞘的剑,放在安的肩上。 沉甸甸、冰冷的铁的触感,使安打了个哆嗉。 「克莉丝汀娜……」 亚路邦轻声低吟。 「那是名字吗?」 「是的。」 「可是妖精应该有原来的名字,您知道吗?」 「雷亚莉丝·席尔·艾莉儿。」 从亚路邦口中听到这个名字,安就确定了一件事。 ——果然是特别的人。 身为奴役者,通常不会关心妖精原来的名字。只有认为妖精与自己平等、对妖精有特别感情的人,才会关心这种事。 安非常了解,她自己也有过同样的心情。 「为什么不叫她原来的名字?」 「这是她的意愿。她希望我用人类的名字呼唤她,所以要我帮她取名字。」 这时,亚路邦收回放在安肩上的剑,在附近的椅子上坐下来。看他的样子,是疲倦得站不住了。 「您是在哪里遇见了克莉丝汀娜小姐呢?」 安刻意用人类的名字称呼妖精。她认为,既然妖精如此期望,就该这么做。 「在海边,就是这座城堡悬崖下的海滩。」 「克莉丝汀娜小姐在那里做什么呢?」 「她刚诞生,呆呆坐在那里,望着她诞生处的浪头。」 「把她丢在那里不管,就会被妖精猎人发现。」 「所以我把她带回了城堡。」 「为什么?」 「被人类抓住,受到伤害,太可怜了。」 「你们一直生活在一起吗?」 「三年。」 「克莉丝汀娜小姐现在怎么样了?」 「一年半前……灰飞烟灭了,她自己说是生命到了尽头。」 亚路邦紧盯着地面,喃喃说着。 ——他爱她。 亚路邦的身影与安的思绪交叠。安在心中呼唤着一个妖精的名字,直到现在。亚路邦也跟她一样,呼唤着妖精的名字吧? 「她常说,水妖精没办法预测自己的生命。有的可以活几百年,有的几年就消失了。」 ——所以画了那么多幅肖像画? 安终于明白,为什么大厅和塔内有那么多幅肖像画。 画了一幅又一幅,是想留住随时可能消失的人吧?亚路邦害怕失去克莉丝汀娜。 在肖像画中面露微笑的妖精,散发着淡淡的忧愁。克莉丝汀娜可能是担心自己消失后,所爱的人会怎么样吧? 终于看见了他们心意的轮廓。 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问清楚他们的心意呢? 安发觉自己绕了一大圈,也知道了自己的不成熟。若是飞,肯定一开始就会向亚路邦确认,他想要这个作品的理由。 安从头到尾只想着做出漂亮的杰作。 亚路邦要的不是漂亮的杰作,而是把克莉丝汀娜的身影模仿得栩栩如生,可以唤起他的回忆,作为纪念的肖像。 即便是以写实手法制作的砂糖果子,在做成作品时,为了追求美观,也会将颜色、形状、线条调整到匀称。但是,不该这么做。 以作品来看,不这么做,或许很粗糙、不够精链。 然而,那才是亚路邦要的。 制作的欲望涌上心头。亚路邦对妖精的渴望,一如安对夏尔的渴望,所以为了他,安想把他心中的妖精肖像做成形体。 「我可以把银砂糖搬来这里吗?」安问。 亚路邦缓缓抬起头说: 「什么?」 「我要把银砂糖搬来这里,在公爵大人面前做砂糖果子。边听您叙述,边做成形体。您边描违克莉丝汀娜小姐的头发颜色、肌肤颜色、表情、动作等所有一切,我边做砂糖果子。」 「糟透了。」 飞从费拉库斯城堡回到旅馆房间,把外套往桌上一扔,就扑通坐下来了。夏尔站在墙边,靠着墙,脸转向窗户。 外面天色已经暗下来。白雪混在强风中,漫天飞舞。 「我听说他变得怪里怪气,没想到这么严重……而且克莉丝汀娜也没跟他在一起,太奇怪了。」 「爱人吗?」夏尔问。 飞撩起浏海,吐口大气,望着天花板说:「是啊,不过这位女性是妖精。」 妖精这两个字令夏尔担忧,他皱起眉头说:「是蓝发妖精吗?」 「是啊,你在城堡看过她吗?」 「我看过她的肖像画。亚路邦那家伙命令职人们模拟她的肖像画,做成砂糖果子。」 「不是模拟她本人,而是模拟肖像画?为什么?」 说完,飞赫然想起什么般转向夏尔。 「夏尔,你知道从大海诞生的妖精,寿命多长吗?」 「从大海诞生的妖精,称为水妖精。寿命各自不同,有的可以活几百年,有的几年就消失了。」 水妖精也不知道自己的寿命,从诞生的那 一刻起就活在不安之中。 米斯里露也是水妖精,应该知道自己的生命缥缈虚无。很可能就是努力想驱逐这样的不安,他才老爱说大话、摆臭架子。关于自己生命的事,他从来没有和安说过,即使说了,八成也是说:「我绝对会比夏尔·斐恩·夏尔活得更长!」没凭没据地逞强。 「砂糖果子呢?持续吃的话,不是可以延长妖精的寿命吗?」 「有延长寿命功效的砂糖果子不多。你做的砂糖果子,或许可以延长寿命,但顶多延长几个礼拜或几个月,要持续吃才有效。」 「这样啊……那么,她应该是消失了,所以公爵才……」 夏尔冷笑一声,打断了飞的话。 「你是说妖精爱人消失了,所以那个男人才变成那样?区区一个玩赏妖精消失,人类会在意吗?再买一个就行了吧?」 「她不是玩赏妖精,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她。」 飞在桌上握起拳头。 「亚路邦家从来没有背叛过米尔兹兰得家。不但没背叛过,还为爱德蒙二世陛下奋战过。结果呢?现在的他,看起来像是继承了桀多力克祖王血脉的高贵身分,并且为了建立现任国王陛下的太平盛世而奋战过的英雄之后吗?贸易相关税收都要缴交给王室,再向王室拿俸禄,还要尽到每个月嘘寒问暖的义务。在那场契恩巴内乱的战役后,他们家应该得到奖赏却落得这样的下场。公爵当时十二、三岁吧,正值青春期,对于他们所受到的待遇,想必相当愤怒。年纪越小,打击越大。然而,他和他的父亲都选择顺从,压抑自己的愤怒,以国家的安定为优先,欣然接纳那样的义务。除了她之外,没有人可以疗愈他的挫折感与愤怒。」 夏尔扬起嘴角冷笑,对抗飞犀利的视线。 「用她来排解郁闷与愤怒吗?这位妖精还真幸福呢!」 「是啊,是很幸福。」 犹如对夏尔的冷言冷语挑衅,飞瞪视着夏尔。 「我成为银砂糖子爵前,替公爵做了很多砂糖果子,听说全给了她。她也对我说过,她想为了公爵尽可能延长寿命。」 ——为公爵延长寿命? 肖像画中的妖精,总是露出带着忧郁的笑容。那忧郁是为了什么呢?这样的疑问涌上心头。 「她应该是担心会变成这样吧?」 飞说完,沉默下来。窗户被强风吹得震动摇晃。 这时候,萨礼慕走进房间紧张地说:「子爵,我派去市内监视的人,回来通报说道宁格伯爵已经率领三百名士兵,进入了费拉库斯,很快就会到达费拉库斯城堡。」 飞咂咂舌,站起来。 「老先生就该像个老先生,动作慢一点嘛。」 飞说完,瞥了夏尔一眼。 「我们要再去费拉库斯城堡。那位老先生没什么耐性,不乖乖开城门,他就会杀进去。费拉库斯城堡里应该也有两、三百名常驻卫兵。如果打起来,在城堡里的安会有危险。」 夏尔不知道该不该去救安,想到安把自己赶走,他就犹豫了。 可是又没办法什么都不做,只好与飞一道去费拉库斯城堡。 狂风掀起巨浪,波涛拍岸的声响震耳欲聋。打在脸上的雪花,如细沙般在肌肤上弹跳。 费拉库斯城堡的巨大身影,在狂风暴雨中被灯火照得幢幢摇曳。岬角上有三百名举着火把的士兵。火焰被风煽动,城堡的身影也左右摇晃。 「道宁格伯爵!」 从街道通往岬角的斜坡上,搭起了帐篷。虽然刮着强风,但帐篷没有被吹走,只是严重弯曲变形。 飞闯入帐篷里,道宁格伯爵看到他,大吃一惊。 「马克里?」 「费拉库斯城堡开城了吗?」飞边调整呼吸边问。 道宁格伯爵露出讽刺的笑容说:「他关闭城门,窝在里面。我要求开城,他派人来说再等一下,也没说等一下是等多久。马克里,看来你没什么说服力。」 「您都知道了?」 飞尴尬地苦笑。 「我是明知你跟亚路邦家的渊源,还让你当上了银砂糖子爵,所以想也知道你会去劝说他。」道宁格伯爵的眼神转为严厉,看着飞说:「但是,不准再妨碍我了,我要消灭王国最后的火种。」 「我不会妨碍您,可是安·哈鲁佛德还在城堡里。」 「哈鲁佛德?」 「在不久前的砂糖果子品评会,争夺王室勋章的那个女孩。」 「哦……那个啊。」道宁格伯爵瞬间张大了眼睛,但很快轻摇着头说:「算她运气不好,只能祈望在战乱中,她能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道宁格伯爵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一个无辜的女孩死去,但他有他的使命感。为了完成使命,牺牲一个女孩的生命也是不得已的事。他是经历过内乱,一心想维持国家和平的老臣,不可能把一个女孩的生命与自己的使命,放在同一个天秤上衡量。 「可是……」 飞还想说服道宁格伯爵,把身体探出伯爵座位的桌面上。 夏尔叹口气,背向飞,走出了帐篷。他知道飞再怎么劝说都没有用。无论对那个老臣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他的意志。 狂风大作。白雪的薄幕前,隐约可以看到城堡的身影。 夏尔抬头望着城堡,握紧了双拳。 「那家伙……」 必须赶快进城堡,把安带出来。 可是,安很可能会拒绝夏尔的援救。夏尔觉得自己不该去。 是不是该向萨礼慕低头,求他在战争爆发前让自己能进入城堡,把她带出来呢? 夏尔这么想时,萨礼慕刚好从道宁格伯爵的军队那边走过来。 萨礼慕手中拎着一个附有小把手的罐子。 他看到在帐篷外的夏尔,直直走了过来。 「有个士兵说,傍晚时抓到了他。」 萨礼慕连招呼都没打,开口就说了这句话,然后把手上的罐子递给夏尔。那是士兵们挂在腰间的罐子,用来装配给的炖豆子等食物。 夏尔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起了眉头。 「我觉得很面熟,你可能认识他,打开看看吧。」 还是一头雾水的夏尔听他的话,打开了罐子的盖子。 看到被塞在里面的小妖精,夏尔不禁怀疑自己的眼睛。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夏尔·斐恩·夏尔?」 他们意外重逢,相对而视好一会儿。 「听说这家伙把里面的汤全喝光了。发现他的士兵为了泄愤,就把他关在里面,想把他卖了。我正好经过,那个士兵问我要不要买。」 萨礼慕淡淡作了说明。 「你在做什么?离开城堡,来吃士兵的食物吗?」 夏尔的语气中带着轻蔑,米斯里露爬呀爬地爬出罐子,替自己辩解。 「不,不是那样!是那样没错,可也不是那样!我是想完成我的任务!可是肚子饿了,所以我想先把肚子填饱嘛!不知道为什么冒出那么多士兵,我想吃一点应该也不会被发现。」 「你一个人跑出城堡外,偷士兵的汤喝?那家伙呢?」 「对了,安!」米斯里露拍振一枚翅膀,跳到夏尔肩上说:「安还留在城堡里。公爵说要等安做出让他满意的砂糖果子,才要放安出来,所以安叫我在外面等。」 「她叫你出来,你就一个人出来了?」 「我必须出来找你啊!」米斯里露泪水盈眶。「因为安一直呼唤着你,希望你可以回去。」 夏尔觉得他睁着眼睛说瞎话,实在听不下去了。 「你白痴 啊?胡说八道。那家伙把我赶出去,怎么可能呼唤我?」 「你才白痴呢!」 「居然被你骂白痴,气死我了。」 「要我骂几次都行!白痴白痴白痴白痴!」 米斯里露揪住夏尔的一撮头发,用力拉扯。 「你以为安是真的赶你走吗?她怎么可能!是乔纳斯抢走我的翅膀,威胁安,逼她那么说的。乔纳斯把你跟安拆散,再把安献给费拉库斯公爵,自己逃出城堡了!」 「什么……?」 太意外了,夏尔无法思考。 ——被乔纳斯威胁? 「我就跟你说嘛!安是被乔纳斯威胁,才把你赶走的!」 ——因为是在她哭完之后,所以我以为…… 夏尔呆住了,完全不像平常的他。 自己的心情被搅得天翻地覆,真相居然是受到威胁? 「那么,那家伙……在做什么?」 「我不是说了吗?她在做砂糖叶子啊!她自己也说,做不出让费拉库斯公爵满意的砂糖叶子,她就不离开城堡。她拼了命都要做砂糖果子。」 发呆只是一瞬间,夏尔很快就因为米斯里露这句话,大大焦虑起来。 ——那个白痴!竟然不逃出来,还在做砂糖果子! 夏尔一把抓住在他肩上大呼小叫、扯他头发的米斯里露。 「你、你干嘛?喂,夏尔·斐恩·夏尔!放开我!」 他把嘶吼的米斯里露压进罐子里,硬是塞给萨礼慕。 「你拿着!我晚点再来拿!」夏尔说完就飞奔离去。 萨礼慕耸耸肩,百般无奈地看着装着米斯里露的罐子。 「为什么我要替他保管这种东西?」 「什么叫这种东西!我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大人啊!算了,快放我出来!」 米斯里露在罐子里大叫。 安把一整桶的银砂糖都先揉过、擀好,再捏出大略的人体形状,高度比安的身高还要高。亚路邦看着那东西,嘟哝地说:「职人,你要做什么?」 安用很认真的表情回头问他:「克莉丝汀娜小姐大概多高?」 「多高?」亚路邦想了一下,站起来,走到大略呈现人类形状的银砂糖前面,指着自己的下巴说:「大约这个高度。」 「那就做那个高度。」 安挺直背脊,又开始整修银砂糖。以砂糖果子来说,这种尺寸大得异常。但安确定,就是要做这么大。 「职人,我问你在做什么?」 「我要做得完全一样,不论高度、脸、表情,都要一模一样。当您想起克莉丝汀娜时,会最先想到她的什么模样?比如说,我在想起某人时……最先想到的是他板着脸俯视我的样子。」 亚路邦思考了一会,微微垂下眼睛说:「全身放松,靠墙站立,将脸转向我微笑的样子。」 「知道了。」 想做出外观漂亮的作品,就不能选择这种姿态。然而,亚路邦的要求是做出克莉丝汀娜的形体,与作品吸不吸引人无关。 决定妖精的姿势后,安着手制作细部。 共有五桶银砂糖被搬进亚路邦的房间。其他还有一桶装满冷水的桶子、一张工作台,以及从安的房间搬来的一百多瓶色粉排列在地上。 安把石板放在地上,在那上面揉砂糖叶子。这种事不该在尊贵的人的房间里做,但亚路邦允许她在这里做。 颜色与氛围她都明白了。 亚路邦第一次看到她的作品时说「氛围一模一样」。可见,安从肖像画感觉到的氛围并没有错。她边回想那种氛围边制作。把五官做得一模一样,也是她曾做过的事。 唯一要注意的是,不要为了突显作品,刻意展现自己的风格。 安拿着像梳子般有细微裂缝的木刮刀,踮起脚尖,开始做流泻的发丝。 力道与梳头发时差不多,一口气从头顶刮到腰部。来来回回几百次、几千次,不断刮出细细的线条。 她执拗地刮着,要让观者觉得有滑顺的触感。 亚路邦兴致勃勃地看着创作中的安,以及从安指尖捏出来的妖精。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时间,只知道夜已经深沉。 安仍然继续做,亚路邦也不睡觉。 直到被风声惊扰,她才停下手。 「公爵。」 这时候,戴尔开门进来,神色慌张。 「城堡被三百名士兵包围了,是道宁格伯爵的军队。」 安大惊失色。 ——为什么道宁格伯爵要包围城堡? 亚路邦没有丝毫动摇,催他说下去。 「然后呢?」 「他要求开城,还有拘捕公爵。」 「我知道这天迟早会来,还比我想像中晚了一点。」 「该怎么做?」 「让他等一下,我要看这个。」 这么说的亚路邦,正看着做到一半的砂糖果子妖精,看得目不转睛,仿佛那个还模糊不清的轮廓里存在着什么人。 「我知道了。」 戴尔有所觉悟地回应,走出房间。 「为什么道宁格伯爵要拘捕公爵大人呢?」 安忍不住脱口而出。 亚路邦笑了起来,像是想到什么趣事。 「我一年半没去路伊斯顿,被视为不顺从,这是讨伐我的最好借口。」 「您没去路伊斯顿?为什么呢?这么做,您会有危险啊!」 亚路邦厌烦地皱起眉头,在椅子上坐下来,把剑尖指向安,威胁她说:「你太罗唆了,职人,快做。」 「可是,为什么呢?」 「我说你太罗唆了!」 被怒斥的安,缩起了身子。 「你不会懂的!一个被剥夺所有尊严、还要被迫卑躬屈膝的人的心情,只有她了解……! 抓狂怒吼的亚路邦,赫然闭上了嘴巴。可能是察觉到自己的情绪全都爆发出来。 安恐惧地抬起头,看着亚路邦。他低着头,剑尖抵在地上,深深叹气。那模样似乎是对自己的执迷也感到疲惫。 室内整齐干净,但只有简素的石壁、毛织地毯,窗外也只有大海的悲鸣。怎么看都不像桀多力克祖王后裔所居住的城堡。飞住的银威斯托尔城堡,比这里豪华太多了。 骄傲的一族受到压抑,还是为了守护国家的秩序,咬牙忍下来了。 只有妖精可以抚慰他颓废自弃的心情。 然而,妖精消失了。 那之后的一年半,亚路邦没有去过路伊斯顿。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结果,却还是没去。 这是选择慢性自我毁灭的态度。 失去克莉丝汀娜,亚路邦是如此绝望。失去她,让他再也无法忍耐持续受到压迫这件事。 安也知道失去所爱的悲痛。失去母亲后,她心如刀割。想到只剩下自己一个人,就一步也跨不出去。 ——这位大人也觉得自己是孤独一人。 饱受颓废自弃的折磨,好不容易找到了心灵寄托。而这个寄托消失后,一个人的孤独让亚路邦产生了执迷。而自我创造出来的执迷,正侵蚀着他的自我。 既然他唯一的期待就是这个砂糖果子,那么,安就做给他。 把亚路邦心中的模样,如实翻制出来。 安又开始制作,片刻不停地搅入色粉、搓揉银砂糖。 耳边只有风声,以及木柴在壁炉里爆开的声响。 房间里保持适温,埋头工作的安却汗水淋漓。她用手背擦去额头的汗水,跪下来,在石板上不停搓揉用来做妖精 翅膀的银砂糖。要揉到更有光泽,再擀成如丝绢那么薄。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她火热的脸颊。 没有敲门声,但她知道有人进来了。她以为是戴尔,没有抬起头。亚路邦也一样,还是注视着安的手。 突然有声音在安头顶上响起。 「我要带她走。」 好熟悉的声音,安惊愕地仰起视线。 「夏尔……?」 安不敢相信。她一直埋头工作,头脑多少有点迷糊,怀疑自己是不是看到了幻影?夏尔·斐恩·夏尔拿着剑,站在安旁边,剑尖指向亚路邦,剑刃映着火光闪闪发亮。 亚路邦也抬起了头,蹙起眉。 「你是……跟这个职人一起来的妖精?听说你也是马克里的妖精,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带她走。」 「这个职人不能走,她必须留在这里,直到完成我想要的东西。」 「那我现在就杀了你。把你的首级交给道宁格伯爵,他一定很高兴。」 安张大嘴巴,呆呆地说:「夏尔……真的是夏尔吗?」 夏尔瞥了安一眼,毫不留情地说:「受不了你的白痴样。」 说话的确跟真的夏尔一样毒。然而,安听到这么不客气的一句话,眼眶就热了起来。 「夏尔?你怎么来了?夏尔……」 安双手捂住嘴巴,喃喃说着,泪水都快掉下来了。 「米斯里露把乔纳斯的事都告诉我了。」 「米斯里露真的告诉你了……夏尔,对不起,我那时候……」 歉意和喜悦,在心中蔓延。 「不用道歉,快走,这里很危险。道宁格伯爵的士兵整顿完毕后,就会破门而入。我们要在那之前离开城堡。」 「咦……可是,我的砂糖果子……」 安猛然想起自己不能离开。 亚路邦缓缓站起来,手上握着出鞘的剑。 「那个职人不能走,要继续工作。」 「我要带她走,想打架的话,尽管过来。」 夏尔也握着剑,眼睛像磨得发亮的黑曜石,绽放犀利的光芒。 「等等!」 安扑向夏尔的背部。 「等等,夏尔!公爵大人也请稍等,我会继续工作,所以请你们把剑收起来。」 夏尔惊讶地回头看安。 「你疯了吗?」 「我没疯。」安仰望着夏尔说:「我想完成这份工作,我想做这个妖精的砂糖果子。」 「你在说什么?」 「我接下了工作。我说我做得到,接下了工作!我想做,我认为我做得到,所以请让我做,拜托你。」 听到这句话,连亚路邦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安想继续工作。手感告诉她,作品就快完成了。她不能抛下工作逃出去,这是她自己的工作。 「求求你,让我继续工作!」 「这座城堡已经被士兵包围,他们攻进来,就会爆发战争。」 「我知道。」 「很危险。」 「我也知道很危险,可是我不能中途抛下工作。求求你,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这是我的骄傲。」 「……受不了你……」 夏尔收回身上的杀气,卸下防备,手上的剑变成光粒子散去。 他长叹一声说:「做吧,不过我也要留在这里。」 安战战兢兢地询问亚路邦:「他可以待在这里吗?您答应他,他就会同意,我就可以继续工作。」 「好吧……」 亚路邦答应后,又握着剑坐回椅子上。 夏尔移到墙边,看着安工作。 安又开始工作,还是不敢相信夏尔就待在这里。 ——他回来了。误会解开了。他来接我了。他原谅我了。 安的心中洋溢着喜悦。 每做一个重点,安都会向亚路邦确认克莉丝汀娜的模样。 手的表情、手指的粗细、微笑的方式、脖子的倾斜方式等等,安都非常用心询问。在颜色方面尤其费心。她不断微调色粉的深浅浓淡,希望能如实表现出妖精特有的淡蓝色。 随着妖精的外型越来越明确,亚路邦的表情也跟着改变。不带感情的绿色眼眸,泛起追求者的热情。 「很像。」五官清楚呈现后,亚路邦说:「很像,可是……眸子不对,不是这种混浊的白色。」 「应该是什么颜色?」 「银色,像反射光线般,透明的银色。」 「银色吗?」 安陷入深思。 ——用一般方法是做不出银色。还要有透明感,该怎么做? 夏尔冷冷看着亚路邦充满热情的样子。 「有那样的眸子,她就是……克莉丝汀娜了。」 听到这样的低喃,夏尔噗嗤笑出来,是嘲笑。 亚路邦听出他嘲笑的意味,瞪着他说:「你笑什么?」 「那是砂糖果子。」 「是克莉丝汀娜。」 「明明就是她做出来的砂糖果子,你干嘛叫她做那种东西?」 亚路邦浮现自嘲般的笑容。 「妖精是能源在生物的注视下凝结而诞生的。」 「所以呢?」 「所以我想要这个形体。」 「咦……?」 「什么意思?」 「我要的是克莉丝汀娜的『形』,还有可以延长妖精寿命的银砂糖做成的砂糖果子。妖精是从物体诞生,那么,我一直盯着这个物体,不就会有什么从这里诞生吗?你不认为有这种可能性吗?职人。」 ——会从用银砂糖做的克莉丝汀娜的形体,生出什么吗? 安不知道亚路邦在想什么,疑惑地歪头思索。没多久,惊愕地问:「您总不会认为……克莉丝汀娜小姐会从这里诞生出来吧?」 这是不可能的事。 克莉丝汀娜是从波浪的能源诞生的。纵使从砂糖果子生出了什么,会是克莉丝汀娜本身的可能性也非常低。 几近于零。 「你看过妖精消失的瞬间吗?会变成光粒子,在空中烟消云散。形成她形体的东西,在空中融化消失了。既然这样,只要把在空中融化消失的东西再做成形体就行了。有美丽的『形』的砂糖果子,可以延长妖精的寿命。砂糖叶子的形状越臻完美,越能延长妖精的寿命。可见『形』里面有某种能源,妖精的生命跟那个『形』有关系。『形』很重要,我需要『形』。」 亚路邦说得热血沸腾的这番话,是执迷、没有根据的希望。 然而,安没办法否定他。纵然是没有根据的希望,把真相告诉攀住这个希望的人,还是很残酷的事。 夏尔却不这么想。 「不可能。」他毫不留情地说:「消失的东西,不可能再复原。不管怎么哭泣、怎么祈求,都不会再回来。你盯着那东西看,也只会诞生来历不明的畸形妖精。」 「不准再说下去!」 激动的亚路邦拿着剑站起来。夏尔还是倚着墙,动也不动,带着轻蔑对他放话说:「不管我说不说,那都是事实。」 「不要说了,夏尔!」 安拉住夏尔的手臂。 「不要说那种话!」 安不忍心看夏尔用冷酷的现实,把亚路邦逼入绝境。 这时候,城堡震动起来。 就在三人倒抽一口气时,戴尔打开门冲进来了。 「门被炸药炸开了,士兵要进来了。」 「来不及了吗?」亚路邦喃喃低语:「我曾想,这天什么时 候到来都无所谓……没想到会在我一度放弃的东西就快完成的时候……」 ——我想把他想要的妖精献给他。 亚路邦第一次说出了感性、脆弱的话。所以,想为他做砂糖果子的心情,在安体内更加澎湃汹涌。他想要的东西就快完成了。 就在焦虑涌现的瞬间,灵光乍现。 「啊……」 安猛然甩开夏尔的手,拿起装着银砂糖的石器。 闪过脑海的是银色的做法。 「公爵!是眸子吧?把眸子做出来,就完美了吧?我要做了,您看着。」 安边确认,边寻找最近的锅子。夏尔急忙拉住她的手说: 「都这时候了,你还要做?」 「快做完了,我不能停下来,我要做到士兵进来为止。」 「你没必要配合这个男人的妄想!」 「我不是配合!这是我的工作!既然接了,就要做完。我不漂亮,头脑也不好,又没有钱,只有这份工作,我自认不会输给任何人。这是我的工作,所以我不能半途而废。」 听完安的话,夏尔惊讶地看着安,沉默一阵后问安:「这是你的心愿?」 「嗯。」 「你好白痴。」 「我承认,可是我想做完。」 「既然是你的心愿,就这么做吧。」夏尔轻抚安的脸颊。「我会尽可能阻挡士兵,你就做到你满意为止。」 夏尔抛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房间。 第7章 只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你 古老城堡的结构僻是将战争纳入了考量,所以很容易防守城主的房间。当敌军进攻来时,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守住城主的房间,让城主逃走或自行了断。 除了瞭望楼中央的楼梯外,没有其他路径通往亚路邦的房间。 瞭望楼中央的楼梯,宽度最多只能容纳两个人并肩行走,且蜿蜒曲折,很难往上冲。 只要守住楼梯间的入口,就没有人可以靠近安与亚路邦所在的房间。 夏尔拿着剑,站在楼梯间的入口处。 他默默闭着眼睛,心情七上八下。 安待在他背后守护的房间里。待在那里没关系,问题出在亚路邦。 那个执迷的男人很可能因为什么刺激,做出危害安的事。老实说,夏尔很不想把他们两人单独留在房里。 然而,安强烈希望可以完成砂糖果子。不是为了一千克雷斯的报酬,也不是为了赌一口气,而是为了自己的骄傲与身为职人的信念。 「那个白痴。」 没办法,安就是这样的人。既然安这么希望,夏尔只能帮她达成。 瞭望楼外面响起士兵们你推我挤的声音、剑戟声——就快来了。 「在那里!那边的楼梯。」 是士兵的声音。夏尔张开眼睛,看到五个穿连环甲的士兵往这里冲来。他举起剑命令他们:「停。」 士兵们看到夏尔,停下来说:「你是费拉库斯公爵的战士妖精吗?」 他们相对而视,满脸困惑。 「妖精,快让开。你现在保护主人也没用,你的主人会被我们抓走,你要换主人了。」 「很不巧,我没有主人。」 听到这样的回应,士兵们更糊涂了。 「没有人命令我这么做,但我不能让你们过去。」 五名士兵发觉夏尔的意志坚定,举起了剑。 夏尔也机警地举起剑,视线扫过他们五人。 「喂——别打、别打。」 这时候,从士兵们背后响起叫声。飞拿着灯,从黑暗的走廊走过来。萨礼慕拎着沾有血迹的剑,跟在他后面。 看到飞,土兵们都目瞪口呆。 「银砂糖子爵?您怎么在这里?您不是跟道宁格伯爵在帐篷里等候消息吗?」 「我本来是想等候消息,可是你们要抓的人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我请求道宁格伯爵让我自己来,他也答应了。靠萨礼慕骑马在混乱中杀出一条路,才能来到这里。别说这些了,你们最好不要跟他打,他可以一剑杀死你们五个。」 飞边说边走到五名士兵前面。 「夏尔,我听萨礼慕说,你为了救安,自己跑来了。怎么反而在这里保护亚路邦呢?」 「我不是保护他,只是要争取时间,暂时不能让他们进去。」 「事到如今,亚路邦已经逃不掉了。我只想赶快见到他,将他毫发无伤地带走,如此而已。让我过去吧,夏尔。他越抵抗,对他越不利。」 「很抱歉,不能让你过。」 「为什么?」 「我需要时间,这是那家伙的希望。」 「那家伙?安吗?不管她要做什么,都先让我过去。」 「不行。」 飞不耐烦了,咂咂舌说:「你忘了吗?你的翅膀在我手上。」 飞摸着胸前的内口袋,用犀利的眼神瞪着夏尔。翅膀还没被蹂躏,夏尔的背脊就先掠过了一阵寒颤。他咬紧牙关,淡淡一笑说:「你要动手就动手吧。」 「我是你的主人。」 「我没有主人。」 夏尔又说了一次。飞与夏尔的视线紧紧缠绕在一起。 「是有透明感的银色眸子吧?」 安抓起一把银砂糖放入小锅里,再拿起小锅走向壁炉,把锅底对着壁炉的火焰。 「你要做什么?」 亚路邦被安的气势压倒,喃喃地问。士兵冲进城堡后,安坚决地说她会做到最后一刻,也令亚路邦感到惊讶、困惑。 「我要做银色眸子。」 小锅热起来后,里面的银砂糖融化了,变成黏稠透明的液体。 锅底噗滋噗滋冒出小气泡。 「好了。」 安把锅子从火焰移开,走向工作台的石板,把融化的银砂糖一口气倒在石板上,用泡过冷水的手指,碰触黏糊扩散的透明银砂糖液体。 「好烫……!」 温度太高,安瞬间把手缩回来。又把手放入冷水里冷却,然后把很快开始凝固的银砂糖液体分成大拇指大小的两等份。液体越来越黏稠,变成两颗柔软的果冻状小银砂糖。安在石板上将这两颗银砂糖揉成圆形。 以热融化过的银砂糖会产生质变,冷却后则会凝结成硬块,像玻璃一样透明。 把融化过的银砂糖放在石板上,用掌心旋转搓揉,就成了完美球体。 小小的球体,看起来就像小颗的水晶玉。 安用指尖夹起这两颗银砂糖,放在灯光下看。橙色光线折射,亮闪闪地穿透了银砂糖。安凝视了好一会儿,点点头说:「嗯,可以了。」 她把手伸到砂糖果子的脸部,在眼睛位置挖出凹洞,做成眼窝。在眼窝底下铺满涂成灰色的银砂糖,最后把刚完成的球体嵌入眼窝。 接下来,要做眼皮、睫毛。安屏住呼吸,用指尖把睫毛一根根捏出来,捏得很细很细。把无数睫毛植上去后,她又用针把睫毛前端分割得更细。 ——出现吧! 安无意识地在心中祈祷。 ——在这里、在这个银砂糖中出现吧! 她对着自己的指尖祈祷,希望可以出现亚路邦想要的「形」。 「……这……」 亚路邦喃喃低吟,不由自主地站起来。 安用针做出睫毛的形状,从额头流下来的汗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她不想浪费时间擦拭汗水,还是继续工作。 亚路邦缓缓走向砂糖叶子。 安忽然把针停下来。她的本能告诉她,某种东西已经完成了。 ——应该可以了。 她放下手,观看整个砂糖叶子。 银色眼眸俯视着她。 「克莉丝汀娜。」 亚路邦轻声呼唤。安松了口气,露出微笑。 「公爵大人,我是否做出了让您满意的砂糖叶子?」 亚路邦看着等身大的砂糖果子妖精,喃喃说着:「是她。」 以砂糖叶子来说,这个作品大得出奇。然而,以恬淡无为的姿态站立的妖精,仿如融入空气中,虽然庞大却不醒目。淡蓝的色彩,充满梦幻,宛如就快消失。尽管如此,只要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就会发现她的发丝如流水般滑顺、她的嘴角带着温柔笑容、她的银色眸子清澈得令人惊艳。 她总是这样陪在亚路邦身旁,静静地对着他微笑吧?她应该就是这么一位女性吧?安似乎理解了。 「我做出来了吧?太好了。」 安松口气,笑逐颜开。亚路邦看着安,沉默了好一会儿。 「职人……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我叫安·哈鲁佛德。」 「哈鲁佛德啊。」亚路邦确认似地重复一次后,转向砂糖果子妖精说:「这就是我想要的,哈鲁佛德。」 「嗯。」 「好讽刺,看着眼前这个砂糖果子,我更明白了一件事。刚才那个妖精说得没错,这仅仅只是『形』,那个充满爱情的生命,不可能从这里诞生出来……但我真的很想得到。自从『有可能』的念头在脑中浮现的刹那起,我就好想、好想得到这个砂糖果子……好想见到她。」 亚路邦的语气淡然,已经看不到之前缠绕全身的执迷。 站在那里的年轻人,理智、沉稳,拥有高贵的身分,只是时运不济。 像着了魔般追寻砂糖果子时,这个具备理性的自己,当然也活在他心底深处。夹在理性与执迷之间,想必他也很痛苦。 ——如果成为只有执迷的人,这个瞬间,公爵就能沉浸在喜悦里。 他已经得到疯狂追求的东西。 然而,亚路邦的表情却是悲哀的。安看着这样的他,心痛不已。她发现之前包覆他全身的疯狂蓝色,其实是悲哀与绝望的颜色。 「不管那是多么愚蠢的想法,我就是想得到,很想得到。」 「没有人能证明。」 安不由得脱口而出,亚路邦缓缓转向她。 「妖精是从物体的能源、生物的视线诞生。假如这个『形』就是克莉丝汀娜,那么,公爵将她视为克莉丝汀娜,目不转睛地凝视,说不定哪天真的会发生奇迹,谁也不能证明不会发生。」 听到这番话,亚路邦笑出声来。 「即使是安慰,我也很开心。这个砂糖叶子的确就是克莉丝汀娜,神似到发生什么事也不稀奇……哈鲁佛德。」 「是的。」 「那张桌上有个皮袋子,里面有十枚一百克雷斯的金币,你拿去吧。」 办公桌上的确摆着一个皮袋子。 「我可以拿走吗?」 「这是约定,不用客气。你拿着那些钱去找你的妖精吧,快去。」 安听他的话,拿起皮袋子,觉得好沉好重。袋子里相互摩擦的硬币声,听起来的确是金币。 「那么,我收下了。」 安行礼致谢,往门走去。 「哈鲁佛德。」 正要走出门时被叫住。安回过头,看到微笑的亚路邦。笑容很温柔,表情却像快哭出来了。 「你是最优秀的砂糖叶子职人。」 安也回以微笑。她暗自祈祷,希望眼前这位年轻人有一些些得救的机会。 「谢谢您。」 飞与夏尔彼此互瞪。 飞把手伸进外套内侧的口袋,用力握了一下。夏尔觉得全身不舒服,皱起眉头。 ——来真的? 才这么想,全身的不舒服就消失了。飞的视线越过他的肩膀,望向楼梯。 「安?」 听到飞的低喃,夏尔也转头往后看。 安从微暗的楼梯走下来,双手紧握着皮袋子,放在胸前。不知道是不是太疲惫,她的步履有些蹒跚。看到站在那里的夏尔,安飘飘然地笑起来。 「夏尔……咦,飞?」 就在叫唤的瞬间,安的脚踩了个空。她短短尖叫一声,身体被抛到了空中。 「安!」 飞大叫,夏尔比他快一步,消除手上的剑,接住安往下坠的身体。手臂顿时承受剧烈的冲击,他使劲地撑住了。确定接住后,他喘口气,低头看着安。 安还没有从坠落的惊吓中回过神来,张大眼睛看着夏尔。 「夏尔,谢……谢谢。」 若是平常,夏尔会很想数落她几句,骂她太大意。但看到她安全回来,放心了,却说不出话来了。夏尔默默把她放下来,然后紧紧搂在胸前。 「夏尔?」 安疑惑地呼唤他的名字。 飞走向他们两人。 「你有没有受伤?安。」 「真的是飞吧?你怎么会在这里?」 安在夏尔搂住她的臂弯里问。 「因为种种理由,我来拘捕费拉库斯公爵。他在上面吗?」 「嗯,跟砂糖果子在一起。」 这么回答的安,显得很满足。 「砂糖果子?你做的吗?」 「是啊,克莉丝汀娜的砂糖果子。」 「这样啊。」 飞瞬间露出哀痛的表情。 「公爵大人已经想通了,所以请不要对他动用武力,拜托你,飞。」 飞耸耸肩说:「我是银砂糖子爵,不会做粗暴的事,你放心吧。」他转向背后的五名士兵和萨礼慕,动动下巴说:「你们也听到了,不要动用武力。喂,你们其中一个人出城堡外,去通报道宁格伯爵,费拉库斯公爵已经被拘捕,不要作战了。萨礼慕,你带其他四人去上面的房间。你知道房间在哪,我稍后就来。」 一名士兵跑出了瞭望楼。萨礼慕率领其他四名士兵爬上楼梯。 飞目送他们离开后,从胸前的内口袋拿出小皮袋。 「这个还你。」 那是装着夏尔翅膀的皮袋子。安疑惑地说:「那是夏尔的……怎么会在飞手上?」 「我是从夏尔那里抢来的,可是握有他的翅膀,他也不听我的话,所以我不要了,拿去。」 飞随手扔给了夏尔,夏尔用一只手接住。 「我会跟你算这笔帐。」 听到这句话,飞大叫一声「咦?」并露出很夸张的惊讶表情。 「为什么?我把翅膀还给了你啊。我跟安做同样的事,为什么你这样对待她,却说要跟我算帐?差别太大了。」 飞边说边笑嘻嘻地走上楼梯。 总算安静下来了,安现在才察觉自己被紧紧搂在夏尔胸前。 「啊!我怎么会……!」 她大惊失色,扭动身体想逃开夏尔。可夏尔不让她挣脱,更用力搂住了她。安似乎感觉到夏尔的心意,不再挣扎。 「夏尔?」 安的脸越来越红,但夏尔不管,还是紧紧搂住她。 「怎么了?喂、呃、啊,对了,我拿到了一千克雷斯,在这里。」 安想移动双手拿在胸前的皮袋子。 「喂,夏尔。」 「先不要动。」 「咦……可是……」 安的声音惊慌失措,夏尔却更用力抱住了她。安低下头说:「是、是……」乖乖回应后,她就不再动了。 「你这个白痴,不要老让我担心。」 「对不起,但我是砂糖叶子职人……但是,对不起。」 「安。」 夏尔呼唤她的名字,确认她平安无事。安喃喃说着:「第二次……」 夏尔没放过她的喃喃自语。 「什么第二次?」 「你没叫我『稻草人』、『你这个白痴』、『笨蛋』,而是叫我的名字『安』,这是第二次。」 夏尔听得目瞪口呆。 「为什么连这种事都要算次数?」 「因为听到你叫我的名字,我就很开心啊!」 ——是这样吗? 夏尔有点震撼。原来安会为这种琐碎的事,时而开心、时而难过,难怪自己总是摸不清安奇妙的反应。 他深深觉得,人类真的很难理解。 尤其是安,比丽兹更难懂。丽兹的行为起码还可以预测。 安的行动则完全无法预测。没想到她面对那个亚路邦,又知道城堡已经被士兵包围,还是继续做砂糖果子。她用意志坚定的眼眸,毅然决然说那是她的心愿。除了安之外,夏尔从来没见过眼神如此刚强的女孩。 她很难捉摸,老是有惊人之举。 不可思议的是,夏尔不但不厌恶这样的安,还觉得她很有趣。 无论如何,夏尔下定决心,以后要尽量叫唤安的名字。 「夏尔,」安显得不太有自信,嗫嚅地说:「我希望你以后都跟我在一起,可以吗?」 夏尔更用力抱住安,代替回答。 虽然还搞不清楚理由,但能挽回 臂弯中的女孩,夏尔的心情轻松多了。 搂在怀里的身体好温暖,暖得像是抱着什么松松软软的东西。 费拉库斯公爵亚路邦被银砂糖子爵逮捕,在道宁格伯爵的监视下,移送至路伊斯顿。 一个月后,国王爱德蒙二世的堂兄弟约翰·布拉克,被册封为新的费拉库斯公爵。 大家都认为亚路邦会被判处死刑。 然而,被抓的亚路邦原本就是个理智、沉稳的年轻人。他自己说没尽到义务,理所当然就应该被囚禁。 连策画消灭亚路邦家的急先锋道宁格伯爵,都被他这种顺从的态度打动了。 向来同情亚路邦的国王,当然也不希望他被严惩。 最后,亚路邦被剥夺身分,送到威斯托尔城堡近郊的小城堡,在道宁格伯爵的监视下,离群索居。 他不能与外界接触,也不能结婚。 生活起居由妖精照料。因为顾虑到由人类的女性来照料,很可能为他留下血脉。 亚路邦家到威廉这一代就结束了,他会被囚禁一辈子。 但是,威廉·亚路邦每天都过得很平静,再也不用被迫对国王卑躬屈膝。被囚禁,反而可以保住他的尊严。 他把安特别制作的妖精砂糖果子放在房间里,每天看着,毫不厌倦。 连军队都出动了,他却还能获得这么宽容的判决,可以说是特例中的特例。 所以人们都传说: 「费拉库斯公爵一定是因为得到精美的砂糖果子,替他带来了一般人无法想像的幸运。」 「阿姨,你好!」 安打开位于路伊斯顿郊外的风见鸡亭的门,正在为客人上菜的老板娘,眼睛亮了起来。 「是你啊?女孩,真了不起!」 老板娘把盘子丢到客人桌上,跑向了安,然后把安紧紧搂在怀里。 「阿姨?你怎么了?什么了不起?」 「消息已经传开啦!听说有人做出了令费拉库斯公爵满意的砂糖果子,为费拉库斯公爵带来惊人的幸运。那个做出砂糖果子的职人,名叫安·哈鲁佛德!」 「这样啊?」 安比谁都吃惊,没想到消息在她抵达之前就已经先传到路伊斯顿。 离开费拉库斯城堡后,安在费拉库斯市内住了三天,彻底消除疲劳后,才回到路伊斯顿。 冬天期间,安要找间旅馆住,还要在那里度过快乐的新年。而需要的资金,从亚路邦那里拿到了。这笔钱绰绰有余,但安是天生的穷酸命,还是想选择适合自己身分、便宜又安全的旅馆。所以,他们又来到了风见鸡亭。 老板娘放开安,笑咪咪地对她背后的夏尔和米斯里露说:「也欢迎你们来。」 正在吃中饭的客人们,听到老板娘这么说,也对他们产生了兴趣。 有个坐在附近,看起来像生意人的男人主动向安攀谈。 「你就是传说中的砂糖叶子职人吗?好年轻啊!请你制作要多少钱呢?」 「最大、最麻烦的那种,要二克雷斯。」 「哟,价钱很公道呢!我的孩子快出生了,想请你做庆贺的砂糖果子。」 「好的,拜托您!」 这时候,从屋内角落传来不以为然的声音。 「最好还是不要委托那家伙做砂糖果子哦!」 安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前几天遇见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年轻人们。乔纳斯也在里面,视线一交会,他立刻撇开。 「那个女人不但迷惑了银砂糖子爵,还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讨费拉库斯公爵的欢心,对吧?乔。」 被同伴征询意见的乔纳斯,视线飘匆不定,很小声地说:「啊,嗯……呃,可是,那是……」 「你怎么了?说话支支吾吾。我们都亲眼看到,这位乔纳斯受到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可以挂保证的。」 「可是,即使是耍手段讨费拉库斯公爵的欢心才能做砂糖果子,做得很糟糕的话,还是不能招来幸运吧?」 坐在吧台,看起来像商家老板娘的人这么说。 「没错,费拉库斯公爵是拥有这孩子做的砂糖果子,才能得到无法想像的宽容待遇。多么幸运啊!这是砂糖果子的力量吧?」 旅馆的老板娘表示同意。 「你们也承认那个砂糖果子是她做的吧?」 那群年轻人被说得哑口无言。乔纳斯越来越不自在,坐立难安。 「你们不要再丢人现眼了,有损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名誉。」 坐在那群年轻人附近的男人,冷不防开口了。 年轻人都横眉竖目瞪着他。 那个男人站起来,转向他们,有人「啊」地叫出声来。 「吉斯……你怎么在这里……」 乔纳斯低声嘟哝。被称为吉斯的男人,缓缓扫视他们一圈。 「我经常来这里吃中饭,你们不知道吗?我要你们马上离开这里,我不想再看到你们做出丢脸的事。」 「可是,吉斯!真的是这个女人……」 其中一个年轻人出声辩驳。吉斯像开玩笑似地把食指按在嘴巴上,对他「嘘」了一声,但眼睛没有笑意。 「在惹我不高兴前,赶快住嘴。」 肃静的威严,让那群年轻人闭上了嘴。他们彼此对看后,起身离席。 「既然吉斯这么说,我们就走吧!」 「很高兴你们愿意这么做。」 那群年轻人往安这边走过来,看都不看安一眼,就出去了。 乔纳斯与安错身而过时,瞥了她一眼。但视线一交会,又慌慌张张地撇开。跟在乔纳斯后面的凯希,还是把安当成敌人般瞪着她。 被称为吉斯的男人在他们离去后,把多出帐单的钱放在桌上,对老板娘说:「打搅你们了,对不起,我也要走了。」 他缓步走向门口,在安前面停了一下。 他有明亮的褐色头发、偏紫的深蓝色眼眸、深思熟虑又沉稳的容貌。穿着高尚的上衣,长到膝盖。 「我的朋友们说了很失礼的话,请原谅他们。」 「没、没关系,我不在意。」 男人微微扬起嘴角,对安笑了一笑,走出去了。安目送他离去,满脸疑惑。 ——他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人吗? 安注视着门口,老板娘笑咪咪地把手搭在她肩上说:「来,再郑重说声欢迎光临,要住宿呢?还是要用餐呢?」 安转过身来,恢复好心情,展露微笑说:「要住宿,也要用餐。」 「太棒了!有热腾腾的东西吃!安、夏尔·斐恩·夏尔,来这边坐吧!这里靠近炉子,是头等座哦!」 米斯里露蹦蹦跳着,跳向屋内最里面。他不怕冷,却为了安,选择最靠近火炉的位子。他的这番心意让安非常开心。 说到开心,看到风见鸡亭的老板娘对妖精们的用心,安也很开心。 老板娘刻意对夏尔和米斯里露说:「也欢迎你们来。」 身为主人的老板娘,欢迎妖精来,等于是向所有客人宣布,这里的主人同意妖精在这里跟大家一起吃饭。有异议的客人,只能出去。 「我要吃什么呢?对了,我想先喝杯温葡萄酒,加入满满的砂糖、挤点柠檬汁,这是冬天才有的饮料,非喝不可。」 米斯里露很快坐下来,兴奋地看着挂在墙上的黑板。 黑板上用粉笔写着「本日推荐菜单」。 「夏尔,走吧!我肚子也饿了,我想先来份风见鸡亭有名的豆子汤、核桃面包。主菜可以点香草盐烤鸡肉。甜点要吃什么呢?」 安摸着 肚子走向桌子,在她旁边的夏尔惊讶地说:「你要吃那么多啊?」 「因为我饿了啊,不可以吗?啊,我知道了,吃太多会胖。」 「稻草人吃再多也不会胖多少吧?快坐下来吧,安。」 「又叫我稻草人……啊……不过……」 安似乎有点疑惑,坐下来后,歪着头,盯着夏尔看。她想问夏尔这几天觉得很好奇的事。 夏尔注意到她的视线,皱起眉头说:「干嘛?你的表情很奇怪。」 「喂,夏尔,这三天来,你有时候会叫我的名字,刚才也是,为什么?」 听到夏尔叫她的名字,她很开心,但也有点疑惑。她真的很好奇夏尔为什么会开始叫她的名字? 「你不是说这样你比较开心吗?所以我很努力这么做。」 「咦,那么你以前叫我『稻草人』、『你这个白痴』,都不是为了气我才故意那么叫的吗?刚才随口叫我稻草人,也不是故意的?」 安惊讶地反问,夏尔露出复杂的表情说:「原来你把我想得那么差劲?」 「不是故意的啊……」 也就是说,夏尔说话那么难听,是天生的?安哑然失言。 从厨房飘来豆子汤的香味、温葡萄酒的香味、慢火熏烤肉类的香味。食物的香味与火炉的温暖,让人觉得安心。 米斯里露哼哼抽动鼻子,陶醉地吸着料理的香味。 夏尔知道安把他想得那么差劲,自己都觉得好笑,低下头,笑了起来。安看着他边笑边垂下来的长睫毛,不禁心花怒放。夏尔就在眼前,安好开心。看到他笑,安好开心。对他那份淡淡的情感,依然埋藏在安的心底,但不再会莫名地紧张了。 夏尔在这里,这样就已足够。米斯里露也在。安觉得很快乐、很满足,自然露出了微笑。 「说吧,你们要点什么?」 老板娘在吧台前,用充满活力的声音问着他们。 这时,他们三人都沉浸在各自的幸福里。 后记 大家好,我是三川美里。 可以写sugar apple fairy tale的续集,我深感庆幸。 前一本《银砂糖师与黑妖精》的结尾,我自己的感觉是「啊,安得到了幸福!太好了!」 可是,在写续集之际,我冷静下来思考。 安错失了成为银砂糖师的机会。她身上没多少钱,还要养两个妖精,这是多么残酷的十五岁啊—— 啊哇哇哇哇,事情严重了! 我曾试着提出这样的架构:不知道安怎么办到的,总之她勉强撑过了一年,故事从一年后开始。但是,当然不可能让我这样蒙混过去,于是我有了这段绝不能跳过去的觉悟。 所以,这次故事的背景时间距离上一集的结尾大约两个月。 另外,在这本书出版的不久前,我也在杂志《the beans vol.15》写了(sugar apple)的短篇,这篇大约是上一集结尾的三天后的故事。在这本杂志上,有写到给安斗篷的银砂糖师大哥,以及跟米斯里露差不多大的小妖精。还附有aki老师画的四格漫画、夏尔的彩色海报呢!真是大手笔,令人惊喜。这篇短篇也请大家多捧场罗! 这次我也给责任编辑添了不少麻烦。尽管如此,责任编辑对我还是一样开朗、亲切,我真的万分感谢,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还要感谢aki老师,您画的安令我心动、夏尔令我晕眩。看到米斯里露,好想把他养在口袋里。真的很谢谢您,可以请您作画,我深感幸运。 收到很多读者的来信,看到信中写的鼓励文字、感想,我真的好开心。我由衷希望这一集同样可以为大家带来欢乐。 有读者阅读,我才能写下去,深深感谢各位。 那么,后会有期了。 三川美里 大家好,我是三川美里。 可以写sugar apple fairy tale的续集,我深感庆幸。 前一本《银砂糖师与黑妖精》的结尾,我自己的感觉是「啊,安得到了幸福!太好了!」 可是,在写续集之际,我冷静下来思考。 安错失了成为银砂糖师的机会。她身上没多少钱,还要养两个妖精,这是多么残酷的十五岁啊—— 啊哇哇哇哇,事情严重了! 我曾试着提出这样的架构:不知道安怎么办到的,总之她勉强撑过了一年,故事从一年后开始。但是,当然不可能让我这样蒙混过去,于是我有了这段绝不能跳过去的觉悟。 所以,这次故事的背景时间距离上一集的结尾大约两个月。 另外,在这本书出版的不久前,我也在杂志《the beans vol.15》写了(sugar apple)的短篇,这篇大约是上一集结尾的三天后的故事。在这本杂志上,有写到给安斗篷的银砂糖师大哥,以及跟米斯里露差不多大的小妖精。还附有aki老师画的四格漫画、夏尔的彩色海报呢!真是大手笔,令人惊喜。这篇短篇也请大家多捧场罗! 这次我也给责任编辑添了不少麻烦。尽管如此,责任编辑对我还是一样开朗、亲切,我真的万分感谢,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还要感谢aki老师,您画的安令我心动、夏尔令我晕眩。看到米斯里露,好想把他养在口袋里。真的很谢谢您,可以请您作画,我深感幸运。 收到很多读者的来信,看到信中写的鼓励文字、感想,我真的好开心。我由衷希望这一集同样可以为大家带来欢乐。 有读者阅读,我才能写下去,深深感谢各位。 那么,后会有期了。 三川美里 大家好,我是三川美里。 可以写sugar apple fai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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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le的续集,我深感庆幸。 前一本《银砂糖师与黑妖精》的结尾,我自己的感觉是「啊,安得到了幸福!太好了!」 可是,在写续集之际,我冷静下来思考。 安错失了成为银砂糖师的机会。她身上没多少钱,还要养两个妖精,这是多么残酷的十五岁啊—— 啊哇哇哇哇,事情严重了! 我曾试着提出这样的架构:不知道安怎么办到的,总之她勉强撑过了一年,故事从一年后开始。但是,当然不可能让我这样蒙混过去,于是我有了这段绝不能跳过去的觉悟。 所以,这次故事的背景时间距离上一集的结尾大约两个月。 另外,在这本书出版的不久前,我也在杂志《the beans vol.15》写了(sugar apple)的短篇,这篇大约是上一集结尾的三天后的故事。在这本杂志上,有写到给安斗篷的银砂糖师大哥,以及跟米斯里露差不多大的小妖精。还附有aki老师画的四格漫画、夏尔的彩色海报呢!真是大手笔,令人惊喜。这篇短篇也请大家多捧场罗! 这次我也给责任编辑添了不少麻烦。尽管如此,责任编辑对我还是一样开朗、亲切,我真的万分感谢,今后也请多多指教啦! 还要感谢aki老师,您画的安令我心动、夏尔令我晕眩。看到米斯里露,好想把他养在口袋里。真的很谢谢您,可以请您作画,我深感幸运。 收到很多读者的来信,看到信中写的鼓励文字、感想,我真的好开心。我由衷希望这一集同样可以为大家带来欢乐。 有读者阅读,我才能写下去,深深感谢各位。 那么,后会有期了。 三川美里 序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台版 转自 负犬小说 图源:米斯狸露·狸多·波得 录入:悠月子 假如,有所諝的砂糖果子职人圣地,或许就是银威斯托尔城堡。 那是被赐给砂糖果子职人中最顶尖的银砂糖子爵的城堡。有白色墙壁和尖塔,是座俯瞰湖水与森林的优美建筑。 证明海兰德王国的国王,承认银砂糖子爵的权威与权利。 庶民们在心中描绘的最高梦想之一,就是成为砂糖果子职人、成为银砂糖子爵。 现任的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是庶民最崇拜的成功人物。 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据说是跟同样身世的孤儿们厮混-睡在马路上-靠不断偷窃度过了孩提时代。由于某种机缘,成为砂糖果子职人的实习生,后来晋升为砂糖果子职人、银砂糖师。 又被马克里工房派的创始人家族收为养子,取得了马克里的姓氏。 最后终于坐上了银砂糖子爵的宝座。 「这样下去,会重蹈二十年前的覆辙,我的提案就是为了防止这种事。」 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他把看似不太好整理的茶褐色头发,硬是梳得整整齐齐,穿着朴素的衣服。因为贵族不是他与生俱来的身份,所以他缺失贵族特有的优雅。 然而,他的眼神具有野性的锐利与强焊,威严十足,可以镇压现场的气氛。 这里是在银威斯托尔城堡瞭望楼的房间。 他们在这间小而典雅的房间举办内部餐会。砂糖果子职人三大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们,坐在中央的桌旁。 马克里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约翰·奇连。 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依序扫视过他们三人,抿嘴一笑说: 「我只是看在派阀的面子上,找你们来讨论,并不打算听反对意见。」 约翰·奇连那张神经质的脸上立刻露出万分无奈的表情。他扶正挂在左眼上的单眼镜片,把脸朝向飞说: 「我赞成啊。可是,子爵,还是应该在事前跟我商量一下,毕竟我是你的代理人啊。」 飞是马克里工房派的首领,但很难同时兼任银砂糖子爵的工作,所以由约翰·奇连担任代理人。 「不管商不商量,你都不能违抗我吧?你只能赞成。」 被驳斥的约翰缩起了肩膀。 「啊,我也赞成哦。我没有异议,不这么做,我们派阀也很困扰。」 嘿嘿笑着,轻轻举起手的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因为长年卧病在床,所以由可望成为下任首领的埃里欧特·可林兹代理他出席。这个年轻人看起来朝气蓬勃,红色短发东翘西翘,眼角下垂,给人笑口常开的印象。 「我也没有异议,可是,银砂糖子爵……」 最后开口的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 飞、约翰、埃里欧特的年纪,多少有些差距,但都在二十多岁到三十多岁前半,只有马卡斯五十多岁了,所以在这种场合里,他的存在就像镇尺。 「这件事由谁负责?银砂糖子爵一个人做不来吧?」 「当然,要交给哪个派阀全权负责。」 「那么,由我们派阀接管。」 马卡斯立刻接话。 约翰面有难色,埃里欧特·可林兹却啪叽啪叽拍起手来,大为赞赏。 「太伟大了!拉多库里夫大人。啊,对了,我们派阀绝对做不到,因为我们没有遍及全国的规模。」 「你还真没干劲呢。」 被约翰瞪视,埃里欧特还是笑得很阳光。 「没办法,这是事实啊。要吵架,你们两人吵吧。」 约翰转向马卡斯说: 「我们派阀也想负责这件事啊,拉多库里夫大人。」 「你是想靠银砂糖子爵的权势,独占重大工作吗?」 「与银砂糖子爵无关。公平对待所有派阀,是子爵的基本原则。我是站在派阀的立场,认为整合砂糖果子职人是很重大的工作,所以毛遂自荐。」 飞看着互瞪的约翰与马卡斯,苦笑了起来。 「那么,为了公平起见,来抽签吧?」 到了布满夏末天空的淡粉红色夕阳也被黑暗驱散的时刻。 各派阀的首领与代理人离开了银威斯托尔城堡。 飞回到自己房间,打开通往露台的落地窗,随便往长椅上一躺,闭上了眼睛。落地窗的窗帘飘起来,碰触到长靴前端。 「子爵,晚上的风很冷,会感冒的,我端茶来了。」 这么说话并关上窗户的人是萨礼慕。飞听见他的声音,张开了眼睛。 「你端茶来?露西呢?」 「她说子爵看起来心情不太好,她不想来,所以叫我端来。」 「啊,她的能力就是判别气氛。」 负责照顾飞的生活起居的劳动妖精,是个娇小却威势赫赫的女性,像婆婆一样罗唆,萨礼慕常常被她使唤来使唤去。 飞坐起来,看着萨礼慕把成套的茶具摆在桌上,那双熟练地倒着茶的手。蒸汽枭袅而升。 「心情不好是因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吗?」萨礼慕不经心地问:「原因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那份工作吧?」 「你为什么认为那是我不开心的原因?提议抽签的人是我,当然也想过可能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抽到签。」 「想到她,你还是希望由马克里工房派承接吧?可是你不能那么做,因为银砂糖子爵要公平对待所有派阀。」 飞一边接过萨礼慕递给他的茶杯,一边皱着眉头说: 「她?」 「安。」 飞把杯子靠在嘴边,停止了动作。 「把这次的工作全权交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负责,跟那个派阀有过节的她会很辛苦,搞不好连消息都不会传到她那里。」 「也许是吧,可是没办法,安自己做了辛苦的选择。」 飞说完,喝了一口茶。萨礼慕看着他,淡淡地问: 「你为什么把翅膀还给夏尔?你大可瞒着安,把那枚翅膀撕裂,消灭夏尔,这样安就不得不投靠你,对她来说也是比较好的一条路吧?」 飞把杯子放回桌上,噗嗤一笑说: 「我也想过那么做。可是,总觉得那么做会摧毁安体内的什么东西,我会害怕。」 总是面无表情的萨礼慕,难得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喂、喂,你那是什么表情?我说了什么惊人的话吗?」 萨礼慕微微一笑说: 「是啊,我第一听到你说害怕这两个字。」 第1章 砂糖林檎歉收 「喂、喂、喂,夏尔·斐恩·夏尔,你喜欢女生把头发绑起来呢?还是不要绑呢?」 从湖水水滴诞生出来的妖精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正用蓝色的眼睛直盯着夏尔,问得非常认真。 被逼问的夏尔·斐恩·夏尔,不耐烦地斜睨着米斯里露,但很快就撇开了视线。 老旧的箱型马车已经开始掉漆了,坐在驾驶座上驾驭着马的安,全身冷汗直流。米斯里露在狭窄的驾驶座上不停地逼问夏尔,她很担心最后会把夏尔惹火了。 米斯里露挤在安与夏尔的中间。 他手中拿着安给他的羽毛笔。人类用的羽毛笔,对他来说太大了。他把笔扛在肩上,一副卯足了劲的模样。 脚下放着安给他的纸。纸上写着蚯蚓爬似的歪七扭八的字,条例出好几个项目。他应该是打算把夏尔的答案,笔记在那些项目的空白处。 从一个小时前,他就开始一连串的逼问,夏尔没回答半句话。 「喂,夏尔·斐恩·夏尔。」米斯里露焦躁地拉高嗓音说:「你知不知道我问了你多少问题?你起码回一题嘛。」 夏尔还是不看他,把手抵在弓起来的那只脚的膝盖上,托着腮帮子,欣赏睽违三个月的王都路伊斯顿的街道风景。 米斯里露气嘟嘟地站起来,把扛在肩上的羽毛笔嘎镇一声直立在驾驶座上。 「夏尔·斐恩·夏尔!说什么都行,拜托你说句话!」 这时候,夏尔总算说了一句话。 「吵死人了。」 「什么!喂,我的确是拜托你说句话,说什么都行,可是一般人不会说那种话吧?你给我认真回答!」 「我没有义务回答你那些愚蠢的问题。」 「哪里愚蠢了?」 「你告诉我,哪个问题不愚蠢?」 「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问题!我要你全部回答!」 夏尔的视线更冰冷了。 「我要把你塞进木桶里。」 「喂、喂,你们两个!三个月没来路伊斯顿了,你们也很兴奋吧?去风见鸡亭看看吧?」 安刻意装出很阳光的声音,对着他们两人绽放笑容。 「最近越来越冷了,温过的葡萄酒一定很好喝!米斯里露·力多·波得,那是你最喜欢的东西吧?」 米斯里露抬头看着安,露出灿烂的笑容,背上仅剩的一枚小翅膀,啪地挺立起来。 「温葡萄酒!真的很好喝。」 「对吧、对吧?我们去喝吧。」 「喔!」 米斯里露的心都被温葡萄酒占据了,把羽毛笔和纸都推到后面,心花怒放地看着前方的宽敞街道。 以王城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展的路伊斯顿,是个人来人往的热闹城市。 「快到西边的市场了。进入那里的道路,风见鸡亭就不远了。好怀念那个味道,真的很香呢。」 米斯里露的心情大大好转,指着街角是面粉店的巷子。 温热再喝的葡萄酒会加入大量的香料,是冬天限定的饮料。喝前可以凭个人喜好加入砂糖与柠檬汁,享受又酸又甜的滋味。 妖精只尝得出银砂糖的味道。 米斯里露喝不出葡萄酒的味道,只是喜欢香料的香味。 那是酒,妖精喝了也会醉。聒噪的米斯里露喝了会变得更聒噪。 有点冰冷的风拂过脸颊,安抬起头,望着秋天的高空。 ——今年一定要做出适合庆典用的砂糖果子,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 吸入路伊斯顿的秋天空气,就清清楚楚想起了一年前的心情。 去年岁末,安住在这个城市的旅馆风见鸡亭,精心做出了升魂日的砂糖果子。升魂日当天,她以平静的心情把艾玛的灵魂送到了天堂。 那之后就留在风见鸡亭过年,度过了冬天。 天气暖和起来,她就在以路伊斯顿为中心的王国东南部巡回,沿途贩卖砂糖果子。 生意还不错,因为砂糖果子职人安·哈鲁佛德,替费拉库斯前公爵做出了期望中的砂糖果子,名声已经远播王国东南部。 对安来说,度过了无可挑剔的春天和夏天。 现在秋天又来了。 那是去年与夏尔、米斯里露邂逅的季节。 风吹过街道,枯叶就会在石子路上滑行,然后在各家商店门口堆起一团树叶、尘埃。 ——我想成为银砂糖师。 为了建立自己的人生,这是必要的一步。 现在必须把全副精神都放在一个月后的砂糖果子品评会上。 要做什么作品,她还举棋不定。不过,心中隐约思考着要不要拿夏尔当模特儿。 不过,不必焦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先采收砂糖林檎,等精制银砂糖时再构思、制作就行了。幸运的是,从费拉库斯前公爵拿到的钱,可以让她一整个月都把生意抛在脑后,专心做砂糖果子。 「对了,安,要去风见鸡亭的话,我先去货台帮你拿钱包来。」 米斯里露雀跃地爬到货台屋顶,从侧面小窗钻进了货台里。 看着他离开的夏尔非常不耐烦地说: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干嘛问那些问题?」 「不、不知道耶,到底为什么呢~」 安撇开视线,不敢看夏尔。 夏尔用犀利的眼神看着她。 「你知道理由吧?」 「呃,好像知道,又好像不知道……」 「知道理由就快点让他闭嘴,快把我烦死了。」 「我尽量……」 从去年底,米斯里露动不动就问夏尔一堆奇怪的问题。 米斯里露很固执。 长达九个月,他对完全不回答问题的夏尔,不时发动逼问攻击。 事实上,米斯里露的逼问攻击是轰轰烈烈报恩的其中一环。 九个月前,他悄悄地、但很骄傲地告诉安: 「我会让你的爱情开花结果!虽然我不太满意夏尔·斐恩·夏尔这个对象……可是,只要能让安开心,就是报恩。」 米斯里露以成就安的爱情为目标,熊熊卯起劲来。 他对夏尔展开逼问的攻势,是在做种种调查,想先问出他的喜好,让安越来越接近他喜欢的女人的类型。 安很感谢米斯里露的心意,但也非常困扰。 要是夏尔察觉米斯里露逼问的目的,就会知道自己对他的感情,这样她会觉得很丢脸,很想去死。 为了参加品评会,从现在起她必须采收砂糖林檎、精制银砂糖,还要完成作品。 在这么重要的时刻,米斯里露企划惊天动地的报恩只会增添她的烦恼。 她也有很多事想问夏尔,譬如喜欢什么颜色的洋装?喜欢她把头发绑起来呢?还是不要绑呢? 但想知道这些,并不是存有狂妄的念头想吸引夏尔的注意力。 安现在只要夏尔陪在身旁就满足了。 不过,想给喜欢的人最起码的好印象,也是情有可原的少女情怀。 ——我不期待他会喜欢我,也不敢妄想成为他的情人,可是如果他说喜欢看女生把头发放下来,我绝对会把头发放下来。一定会。 她不禁沉溺在这样的思考中。 夏尔以慵懒的动作,轻轻拨动前面的浏海。头发掉了下来,碰触到睫毛。 从黑曜石诞生的妖精,性质与黑曜石相似,艳丽润泽。 光滑地披落在驾驶座上的一枚翅膀,绽放着丝绸般的光泽,让人不由得想触摸。 安呆呆望着夏尔漂亮的脸蛋,从转角的面粉店弯 过去。 就在这时候。 撞上了从巷子另一端骏来的马车。 「啊!」 她慌忙拉住缰绳,让马停下来。来自前方的马车也惊慌地紧急煞车,幸好避免了正面冲撞,安松了一口气。 突然,前方马车的驾驶人破口大骂: 「你是看着哪里驾驶马车啊!你这个蠢蛋!」 「对不起!我一时分神……」 全都是自己发呆闯的祸,所以她立刻低头道歉。 对方没有继续骂下去。 「你们……该不会是……」 刚才怒斥安的驾驶人,惊讶地嘟哝着。 安觉得声音很耳熟,抬起头大叫: 「啊!」 她不由得指着对方。 「怎么了?安。」 米斯里露被紧急煞车吓到,从货台的高窗探出头来,看到眼前的马车还有驾驭马车的人,也跟着大叫: 「啊、啊啊啊——!」 安和米斯里露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夏尔代替他们发言。 「怕冷的凯特,为什么会在秋天的路伊斯顿闲逛呢?准备冬眠吗?」 相互擦撞的马车驾驶座上,坐着i个年轻人,满脸惊讶。 年轻人的身材苗条,有着近灰色的头发。眼睛有些偏向凤眼,深蓝色的眼眸看着夏尔。给人冷漠印象的脸,飘散着贵族的氛围。这个年轻人会让人联想起有银灰色光滑柔顺的毛、尾巴优雅细长的猫。 年轻人的肩膀上坐着一个少年模样的妖精,大小跟米斯里露差不多-有着淡绿色的蓬松鬈毛、淡淡红晕的脸蛋,笑得跟少女一样可爱。 那两张脸都见过。 「凯特大人!还有班杰明!」 安叫出年轻人和妖精的名字。 年轻人凯特也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吊起细长的眉毛说: 「我说过不要叫我『大人』-你忘了吗?你这个鸡头!」 贵族容貌的年轻人发出跟外表南辕北辙的低级谩骂。 「啊,对、对不起!」 「夏尔,你也不准叫我猫!还有,猫不用冬眠!」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名叫阿鲁夫。恒格力。 凯特(cat)是他的外号。 他是银砂糖师,没有加入任何派阀,独自工作,据说手艺足以和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匹敌。 坐在他肩上的是供他使唤的劳动妖精。 去年的砂糖果子品评会结束后,安偶然认识了当时在路伊斯顿有家店面的凯特,在那里帮他做了四天的工作。 安不但见识到身为砂糖果子职人值得尊敬的工作态度,还拿到一件替代工钱的斗篷。斗篷帮她度过了冬天。 心存感激的安,很希望能再见到他,但一直没有机会。 因为凯特在去年冬天搬去南边的城市了。 「阔别一年,这就是你们的问候吗?」 凯特大声怒吼,坐在他肩上的班杰明却笑得很温柔。 「好久不见了,安、夏尔、斯露斯露,你们看起来气色不错呢。」 米斯里露挥舞拳头说: 「我叫米·斯·里·露!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夏尔无视凯特的怒吼,悠悠地说: 「猫就该像只猫,找个温暖的地方蜷曲起来吧?」 「你还是一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安,治治他啊!」 被哀怨地瞪视,安赶紧拉拉夏尔的袖子说: 「夏尔,惹凯特生气是很好玩,可也不能这样啊。」 「原来他是在逗我玩?臭小子!很好,夏尔,你给我下车!」 「对不起,凯特!夏尔没什么恶意……!……?应该没有……吧?」 「果然是有恶意!」 看到凯特作势要从驾驶座跳下来,安更慌张了。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凯特!真说的,你怎么会在路伊斯顿呢?有什么事吗?」 为了转移凯特的注意力,安拼命找话说,却又惹恼了凯特。 「这种时候来路伊斯顿是理所当然的事啊!你在发什么癫?现在不来,明年就不用做生意啦。」 「咦?为什么?」 安吧哒吧达吧眨着眼睛,凯特看到她这样的反应,皱起眉头说: 「你不会不知道吧?」 「知道什么?」 安完全不知道凯特在说什么。 班杰明看到安那么惊讶,担心地抬头看着凯特。 凯特叹口气,喃喃说道: 「真是的,怎么一个个都那么没肚量呢。」 安看着他那样子,有种不好的预感。 「怎么了,凯特?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里不方便说话,里面有间不错的酒店,名叫风见鸡亭,跟我来。」 凯特又握起了缰绳。 风见鸡亭是住在路伊斯顿西侧的居民常去的店。 这里是安经常投宿的旅馆,也是以便宜、清洁、酒好喝闻名的酒店。 凯特住在路伊斯顿时,也常来这里喝酒。 看到许久不见的安,还有以前的常客凯特,风见鸡亭的老板娘热情地迎接他们。 安一坐下来,立刻点了三份米斯里露喜欢的温葡萄酒。 凯特点了高酒精度的蒸馏酒。 葡萄酒的杯子刚送上桌,米斯里露就抱着杯子说·· 「好香啊~喂、喂,安,这杯喝完可以续杯吗?」 看到米斯里露那么开心,安苦笑着说: 「嗯,可以啊,续杯吧。」 用手指抚摸着杯子边缘的夏尔则严厉地说: 「不用给他喝,这家伙喝醉了又会从桌子掉下去。」 米斯里露狠狠瞪着夏尔。 「不要让我想起那么讨厌的事!」 「你忘了?太好了,快想起来吧。」 「安,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听!还有,不用想起没必要想起的事。」 「这家伙虽是稻草人头,也不会忘了那件事。」 「刚才你不提,她早就忘了!你不要高估了她那颗稻草人头!」 听着妖精们的对话,安无力地垂下了肩膀。 「你们怎么都把我的头当成鸡头、稻草人头呢……唉,反正习惯了……」 凯特的蒸馏酒最后送来。 琥珀色的酒散发着甘甜香味,凯特只喝了一大口,就把酒杯推给了坐在桌上的班杰明。他开心地微笑着,把双手放在杯子上。看来,他也跟凯特喝一样的酒。 「凯特,发生了什么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等大家喝得差不多了,安才主动切入主题。 凯特反过来问她: 「从去年冬天到现在,你都在做什么?」 安摸不清他问这件事的用意,但还是回答他说: 「我到处去卖砂糖果子。跟你分开后,我去了威斯托尔、费拉库斯、路伊斯顿。然后在路伊斯顿东边的斯特蓝德地方的小城镇或村庄,与路伊斯顿之间来来去去。」 「这期间,你有看到砂糖林檎吗?有注意到什么事吗?」 安立刻点着头说: 「今年每个地方的砂糖林檎树和花,生长状况都不太好,今年的收成应该会减少很多,所以我也想早点准备砂糖林檎,打算去我已经看中的森林采收,提早来到了路伊斯顿。」 凯特又从班杰明手中接过了杯子。 「没错,今年的砂糖林檎收成差到令人难以相信,海兰德王国全国都是这样。如果照往年做法 ,彼此想采收多少就采收多少,会发生派阀之间的斗争。没有加入派阀的砂糖果子职人很可能被焦躁的派阀成员们杀死。二十年前,砂糖林檎歉收的时候,就发生过这样的事。」 「今年的歉收有那么严重吗?全国都是?」 「是啊,为了避免混乱,那个蠢蛋订定了规则。」 「蠢蛋?」 「飞·马克里!银砂糖子爵那个蠢蛋!」 「哦,他啊,说得没错。」 被犀利的猫眼狠狠一瞪,安也表情僵硬地直点头。 凯特以前是马克里工房派,跟银砂糖子爵飞·马克里一起学习过。凯特这个外号,听说就是飞取的。 被飞取了绰号,凯特很生气,都反过来叫他蠢蛋。 「那么,他订定了什么规则?·」 「今年的砂糖林檎禁止个人采收与精制。」 摸着杯子边缘的夏尔听到这句话,停下了手的动作。 安还没听懂凯特的话。 「禁止……?那么,砂糖果子职人要如何保有银砂糖?」 「今年全国的砂糖林檎都要以银砂糖子爵的名义采收、精制。参与采收与精制作业的砂糖果子职人,做多少工作就可以分到多少银砂糖。这个命令已经以银砂糖子爵的名义,下达给海兰德王国全国的砂糖果子职人了。」 「那么,要备齐银砂糖,就要去拜托银砂糖子爵吗?」 「事情没那么简单。银砂糖子爵只订定规则,不亲自执行,是由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承接这份工作。」 听到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名字,夏尔皱起了眉头。 凯特接着说: 「位于全国各地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工房,会采收自己附近的砂糖林檎,精制银砂糖。其他派阀的职人,或是没有加入派阀的职人,去到那几家工房协助精制作业,就可以分到银砂糖。位于路伊斯顿的总工房,规模最大,周边的砂糖林檎也最多,应该聚集了不少职人。我也是为了保有银砂糖,正要去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 这件事安第一次听说。 以她的头脑,光理清内容就很辛苦了。 「也就是说,不去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某间工房参与银砂糖精制作业,今年就拿不到银砂糖……是这样吗?」 「是的。」 「可是,我没听说这件事啊。」 「那个蠢蛋下达了指示,没有加入派阀的砂糖果子职人就由住在附近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去通知。我也收到了通知。其他还有像你这样四处漂流的职人,所以他也下达了命令,这些职人中途来到某个城镇,某个城镇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就要负责通知。」 「可是……」 安深感困惑,坐在她旁边的夏尔在她耳边低声说: 「他们是故意不通知你吧。」 安转向他,看到他正狠狠盯着凯特。 「她从这个城镇转到那个城镇,其间不只一、两次被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砂糖果子职人怒骂滚出去,却完全没听说这个重大消息。也就是说,每个人都故意不告诉她。只能这么想吧?」 凯特也是一张无奈的苦瓜脸。 「替前费拉库斯公爵做出了砂糖果子的安·哈鲁佛德的传闻,连我都听说了,难免遭人忌妒。」 安知道不管去哪个城镇、村落,当地的砂糖果子职人都不欢迎她。 她原本以为,那纯粹只是不爽她在自己的地盘擅自做生意,没想到他们的敌意不只是那样。 那份敌意重重压在她的心头。 米斯里露咬牙切齿地说: 「太小心眼了。」 「真的太过分了~连我都不敢相信。j 班杰明也赞同米斯里露的愤怒,随声附和,语气却没有丝毫的紧绷感,还随即对安微微一笑说: 「不过,现在知道也还来得及吧?凯特也是今天才来到路伊斯顿,正要加入工作行列啊。」 「嗯……说得也是。」 安振作起沮丧的心情,低头致谢。 「谢谢你,凯特,幸亏有你告诉我,帮了我大忙。」 「这不是什么值得道谢的事。」 「对了,凯特,也就是说今年只能拿到集体制作的银砂糖,那么,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人该怎么办呢?」 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职人必须交出一件自己的作品,还有三桶自己精制的银砂糖。 参加者不但要有制作作品的能力,还要有精制上等银砂糖的能力。 今年所有人都只能拿到在各地工房大量生产的银砂糖。 那么,想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人,就无法准备自己精制的银砂糖。 该怎么办才好呢? 对今年也想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安来说,这是件重大的事。 「你当然也没听说这件事了。」凯特抓抓蓬乱的浏海说:「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人,必须暂时寄宿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在那里,要参加品评会的人会分到足够做成四桶银砂糖的砂糖林檎,,可以自己精制自己的银砂糖,再用自己精制的银砂糖制作参赛作品。不过,条件是要参与银砂糖的共同精制作业。自己的作业只能在半夜做,没什么时间,所以打算参加品评会的人应该都在半个月以前就住进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了。」 「又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 安不由得眉头深锁。 为了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安也必须住进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才能拿到规定的砂糖林檎。 但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是乔纳斯所属的派阀,而且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年轻成员还恶整过她。 那里当然不是她乐意寄宿的地方。老实说,完全不想去。 ——但是,非去不可。 不能因为难过或不快乐这样的理由就逃走。 「看来我必须去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不知道两位愿不愿意陪我去?虽然可能会遇到很多讨厌的事。」 「安要去的话,即使是地狱最底层我也会跟去!」 米斯里露立刻站起来回答,夏尔表情漠然地说: 「我跟你去。丢下你这个笨蛋不管,又会惹麻烦。」 尽管说得很失礼,但他也同意一起去了。 安松口气,转向凯特说: 「我也要去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 「你知道地点吗?」 「我只知道在路伊斯顿,调查一下,应该很快就知道了。」 凯特一口气喝光烈酒,起身说: 「不用查了,我也要去那里,我带你去,跟我走吧。不过,我只是带你去而已,别想依赖我。你身为职人,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要自己克服。」 「是。」 安带着觉悟点点头。 夏尔站起来,对凯特动动下巴说: 「那么,请你带路罗,凯特大人。」 凯特吊起眼梢,指着夏尔的鼻尖说: 「你这家伙,跟那个矮不隆冬一样是鸡头吗?不对,你是故意的吧!总之,不要在外号后面加大人两个字!那样会变成『猫大人』,听起来像在耍我,感觉很不好!」 「这样啊,对不起。」 夏尔虽然面无表情,但立刻道歉了。 凯特指着夏尔鼻尖的手指,不由得往后缩。 「咦……?啊、啊啊,算了,不用介意。」 夏尔看着满脸诧异的凯特,露出狡黠的笑容说: 「走啦,凯特大人。」 「你、你——!你明明就是耍着我玩吧! 」 第2章 拉多库里夫工房 安的箱型马车跟在凯特的马车后面。 从大马路往南走,就会接到环绕王城一圈的宽敞道路。他们从那里转弯,再驾着马车往西走。 前进没多久,便来到排列的建筑物都比市场周边鳞次栉比的商家大上四、五倍的地方。 每栋建筑都有厚重的人字形屋顶。 几乎没有平房建筑。最矮的,也有两层楼高;最高的,包括阁楼小窗在内,有高达四层楼的砖造建筑。 那些都是毛织品的批发店,或是贩卖国外进口货物的贸易商人的店面。为了存放大量物品,都是仓库兼店铺,显然是富商们坐拥店面的区域。 沿着道路走,就在那些店面的一角,突然出现了茶褐色的砖墙。那面砖墙不断向前延伸,远远望过去,似乎有扇门可以进入砖墙内。 门前停着两、三辆马车。 ——这是什么建筑物呢? 安兴致勃勃地看着砖墙。落叶树的树枝以等间隔探出墙外,树枝后面有好几座大大小小的人字形屋顶。 可见砖墙里面应该有好几栋建筑物。 凯特在靠近门的地方停下马车。 安把驾驶座与凯特停下来的马车驾驶座并排。 「快到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大门了,就是那扇门。」 安又抬头观看身旁的那道砖墙。 「那么,这道长长的砖墙里面,就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基地?……太惊人了,总工房……好大。」 砂糖果子职人有三大派阀。 马克里工房派。 佩基工房派。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 隶属各派阀的工房,散布全国各地,那些都是加入各派阀的职人们取得派阀首领的许可,以同字号经营的工房。 所谓总工房,就是大本营,由派阀首领经营的砂糖果子工房。 里面住着几个银砂糖师、几十个砂糖果子职人与见习生,经营项目是采收砂糖林檎、精制银砂糖,还有制作作品。 凯特又驾着马车往前走,安也跟着走。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总工房的门,是铁栏杆的左右对开门。 门敞开着。 门的正前方有栋两层楼高的建筑,大大的红色人字形屋顶倾斜得厉害。 门里面有三个人,看似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 有职人进来,他们就会上前询问名字,把职人带到摆在门旁边的小桌子,请他签名,再带他进去。 凯特和安都在门前跳下驾驶座。凯特先牵着马嚼子,钻进了门内。 「喂,我也要参加作业,让我进去。」 凯特一进门,就叫唤附近的金发年轻人。 「啊,是,呃,你的大名是……」 把头转过来的金发年轻人露出惊愕的表情。 「啊……安?」 他不是认出凯特,而是看到凯特背后的安。 安见到已经熟识到厌烦的金发年轻人,轻轻叹口气说: 「乔纳斯在这里……是理所当然的事……」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他不是安朝思暮想的人。 「喂,乔纳斯!你发什么呆啊!」 从乔纳斯背后传来怒吼声。怒吼的年轻人看起来最年长,大约二十五、六岁。大鼻子特别醒目,给人不够机灵的感觉,但那双暗茶色的眼睛倒是很精明,骨溜溜地打量着凯特与乔纳斯。 「乔纳斯,让人家久等,太没礼貌了!」 肩膀被猛捶一下的乔纳斯,惊醒过来,把视线拉回眼前的凯特身上。 「啊,对不起,请问贵姓大名。」 「不用了,我来带路。」年轻人推开乔纳斯,自己走向前说:「对不起,我是接待处的负责人,我叫飒弥·乔治。您是阿鲁夫·恒格力大人吧?您是银砂糖师,我认识您!这家伙没见过世面,得罪您了。我立刻带您进去,请先在文件上签名。」 他边说着,边把凯特带向桌子。桌前有个沉稳的年轻人,俐落地准备着资料。明亮的茶色头发、看似紫色的深蓝色眼眸,给人深刻的印象。不论是及膝的上衣,或看似柔软的宽裤,都很有品味。 那张脸看起来很眼熟。 「恒格力大人,好久不见了,请先在这边签名。」 凯特看到带着微笑把羽毛笔递给自己的年轻人,惊讶地说: 「你也来了啊?帕威尔。」 「我不能说是来了,我已经加入拉多库里夫工房派了。」 「为什么?你父亲不是佩基工房派吗?」 「我父亲是我父亲,我是我。我不希望别人老是提起我父亲,所以我加入了这个派阀。」 凯特从鼻子冷哼一声,接过羽毛笔。 飒弥站在凯特旁边笑咪咪地说: 「您能来真是太好了,恒格力大人,我带您到房间。」 凯特在桌前边弯着腰签名边说: 「不用招呼我,告诉我哪间房间,我自己会去找。倒是我后面那个人,要麻烦你们安排一下。」 被交代的飒弥看到安,像摘下假面具般的笑容瞬间不见了。 飒弥眯起眼睛,走向牵着马嚼子的安。 乔纳斯不知道该怎么做,呆呆地杵在原地。为了不挡到飒弥的路,他稍微移动了一下,交互看着安与飒弥。 飒弥粗声粗气地问: 「你是干嘛的?」 「我也是来参与银砂糖的精制作业,还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 「啊?女人也要参加?」 冷笑般的声音与态度令人生气,但安还是耐着性子说: 「我是女人,但也是砂糖果子职人。」 「有师傅会收女人当徒弟吗?偶尔就是会有你们这种人,明明做不出什么砂糖果子,也自称是砂糖果子职人,我才不会让你们这种人进入工房。」 「我是砂糖果子职人,有人可以证明。」 「谁?你母亲吗?」 「前费拉库斯公爵。」 站在桌前的年轻人听到这个名字,抬起头说: 「恒格力大人,我先失陪一下。」 他低声打过招呼后,离开桌子,缓步走向安。 飒弥皱起眉头,眼中闪过刚才无法比拟的敌意。 「你就是……安·哈鲁佛德?」 飒弥望向停在安背后的箱形马车驾驶座。 「不过,不管你是谁,我都不能放你进来。」 「为什么?」 「你不是带着玩赏妖精吗?工房规定只有参与作业的人与劳动妖精可以进来。小的那只,可能是劳动妖精,但大的那只太漂亮了,怎么看都是玩赏妖精吧?想在工房工作,就先把那只妖精卖了再来。」 「什么……」 「这是规定。」 安咬住嘴唇,皱起眉头。 是不是该先离开,做好周全的准备再来呢?吃了闭门羹,当然生气,但一时之间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签完名的凯特坐在桌上,默默看着他们之间的应对。 「好了,回去、回去!等你想清楚了再来!」 飒弥开心地大吼大叫。 「请等一下,飒弥。」 亮茶色头发的年轻人轻轻按住飒弥的肩膀。 「干嘛?」 「我来。」 年轻人走到安前面,身段柔和,面带微笑。 「果然是你,还记得我吗?很久以前我们曾短暂见过一面。在风见鸡亭,我的同伴对你说了失礼的话,那次真的很抱歉。」 说到这里,安才想起来。 「啊,你是那时候那位……·」 「我叫吉斯·帕威尔,请多多指教。」 他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来要跟安握手,安慌忙握住了他的手。 「啊,我才要请你多多指教,我叫安·哈鲁佛德。」 九个月前,安拿到前费拉库斯公爵给的钱后,便去了风见鸡亭准备度过冬天。当时正好在风见鸡亭的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几个年轻人,对安说了很难听的话。 劝阻他们的人,就是眼前这位年轻人。 安想起那几个年轻人称他为吉斯,对他敬重三分。 飒弥冲到吉斯旁边说: 「吉斯,赶她走吧,她带着玩赏妖精,除非把玩赏妖精卖了,或是寄放在哪里,否则不能放她进来,这是规定吧?」 「玩赏妖精?那次在风见鸡亭,我的确看到她带着妖精。」 吉斯望向坐在驾驶座上的夏尔。 「哇……真的很美。」 他不禁发出了赞叹声。 「当时屋内很暗,又只是匆匆一瞥,所以没看清楚。在这么亮的地方看,还真美呢……我从来没看过这么美的妖精。」 吉斯着迷似地说,盯着夏尔好一会儿,那模样,不像是被迷得晕头转向,倒像是在盘算什么。 夏尔早已习惯这种事,i副随便你看的样子,撇开了视线。 吉斯缓缓把视线拉回到安的身上说: 「安,你是不是在犹豫该不该放弃这个妖精?」 「他是我很重要的朋友,只是跟我一起旅行,不是我使唤的妖精。正因为是一般朋友,所以不想跟他分开。」 「咦,他不是你使唤的妖精?不管怎么样,你就是不想跟他分开吧?那么,我有个办法可以让他跟你一起进入工房。」 「真的吗?」 「今年我会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我想用他当模特儿做品评会的作品,所以必要时,我希望可以借用他。你答应的话,我就能让他进来。」 「模特儿?」 「我说要用他当模特儿,他就成了我完成作品的必要存在,可以进入工房。你初来乍到,这么说也没人会相信你。我在这间工房还算受到信赖,所以可以说得过去。」 说要借用或不借用夏尔,像是把夏尔当成了物品,安很排斥这种事。 夏尔不是她的东西,她不想为了自己而利用夏尔。 再说,夏尔也不可能答应做那种事。 「对不起,这件事……」 安正要拒绝,夏尔从她背后的驾驶座上拉住了她的胳臂。 她扭过头去,看到夏尔满不在乎地对吉斯说: 「就这么办吧,她会签名,把文件拿出来吧。」 「夏尔!为什么?你愿意当模特儿吗?」 「这点小事我还办得到。」 夏尔稍微扬起嘴角笑了。 人类把使唤妖精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他们会提出什么要求,夏尔想也知道,他大可不当一回事,听听就算了。从他冷漠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这样的从容与轻蔑。 「签名吧,你想跟我分开吗?」 「不想,可是……」 安还是很犹豫,她不想给夏尔压力。 「签名吧。」 夏尔把安轻轻推向吉斯,安往前踉跄了几步。 她又回头看夏尔。夏尔瞪着她,仿如在对她说快点签名。那个眼神从背后推了她一把,于是她下定了决心。 「吉斯,夏尔答应要当你的模特儿,所以我现在就签名,请让我参加银砂糖的精制作业。」 「太好了,那就签名吧,请往这边走。」 吉斯把安带到桌边,凯特让出了位置。 安在桌子签名时,听到萨弥在她背后嘀嘀咕咕念个不停。 「乔纳斯,去找马卡斯啊,问他该不该让这个女人进来。」 「没用的,伯父会听吉斯的意见,不会听我的。」 「你真没用呢,乔纳斯。喂,吉斯!」 听见萨弥的叫唤,吉斯抬起了头。 「什么事?」 「有必要让那种人进来吗?」 「没有玩赏妖精的问题,就没有其他理由不让她进来吧?还是你有什么理由呢?萨弥。」 吉斯莞尔微笑着,眼睛却没有笑意。 「没、没有……」 萨弥可能也察觉了,所以没再说什么。 ——这个人是何方神圣? 安重新打量吉斯。 「呃,发带呢?发带呢?」 安一边急匆匆地绑着头发,一边东张西望地寻找发带。 「找到了。啊、啊啊,对不起,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一个没站稳,手臂差点把在床上睡得昏昏沉沉的米斯里露撞飞出去。 安急忙道歉,米斯里露却连眼睛都没张开。 这时候绑好的头发又啪啦散落了下来。 「啊,讨厌啦!」 天还没有全亮。 现在是她住进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总工房的隔天早晨。 夏尔从窗户看着外面。树叶已经枯黄的阔叶树,在窗户下方伸展着细细的树枝。工房基地的模样,从二楼的这个房间可以一览无遗。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基地内,共有九栋大大小小的建筑物。 大门正前方那栋两层楼建筑是派阀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与家人的住处,也是他招待客人、谈生意的地方,又称为主屋。 主屋后面有栋纵长形的大平房,砂糖果子就是在那里制作。 大平房后面还有一栋平房,是精制银砂糖的地方。 职人们生活起居的宿舍是两层楼建筑,沿着红褐色砖墙盖了三栋。另外还有一间马厩、两间仓库。 安等三人被安排到宿舍的一间房间。 一般职人都是住在好几张床并排的大房间,只有银砂糖师或派阀首领认定拥有与银砂糖师同等技艺的人,才能住进宿舍的单人房。 安也应该住进大房间,但女人不能跟男人住在一起,所以特别安排了单人房给她。 她一醒来,立刻从床上跳起来,然后换衣服、洗脸、急冲冲地绑头发。 夏尔看着她那样子,受不了地说: 「你真像只小松鼠。」 「松鼠?比稻草人可爱很多吧?」 霎时,安开心地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很像松鼠跑来跑去,到处捜寻食物的样子。」 「果然是那种意思……」 虽然沮丧,安还是把头发绑好了,然后拿起镜子仔细端详。 ——是因为把头发绑起来,所以看起来像松鼠吗?把头发放下来,看起来会比较成熟吗?夏尔喜欢哪一种呢? 安想着这些事,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时,夏尔忽然在她背后说: 「你要用念力让镜子破掉吗?」 不知道什么时候-夏尔从窗边走到安的后面了。 安觉得很难为情,把镜子倒扣在床上。 「我、我只是看头发整不整齐。」 「跟平时一样,没问题。」 夏尔这么说,不经意地摸了一下安绑好的头发。安大吃一惊,转向他。 在微暗中,夏尔的黑眼眸充满了魅力,安不由得被迷住了。 「喂,夏尔……你觉得把头发绑起来……」 这句话像梦呓般地从安的嘴巴中溜出来。 「把头发?」 夏尔疑惑地反问,安惊慌地捣住自己的嘴巴。 「这、这样岂不是跟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一样! 」 「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请不要放在心上!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快点起床,去工作了。」 被摇醒的米斯里露打着呵欠,爬到安的肩膀上。 「夏尔,你好好休息。不过吉斯随时都会来找你,所以可能也没办法安心休息,对不起耶。」 「我说过了,没关系。」 「嗯,谢谢。好,从今天起要努力工作!」 在不熟悉的地方,会缺乏安全感,所以安昨晚几乎没睡觉,但她还是展露活力充沛的笑容,挥着手,让自己振作起来。 「那我走了哦!」 安跟米斯里露离开了房间,他们要去参与银砂糖的精制作业。 快步通过走廊时,排列在走廊上的其中一扇门打开了。 「安,早啊。」 从门缝探出头来的是吉斯,他的房间在安的房间的斜对面。在三栋宿舍中,只有这栋的二楼全都是单人房。 目前,只有四个人使用宿舍的单人房。 除了凯特和安之外,还有从佩基工房派的总工房派来协助作业的派阀首领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以及吉斯·帕威尔。 佩基工房派的埃里欧特·可林兹是银砂糖师,也是派阀的代表人,当然可以住进单人房。凯特也是银砂糖师。 吉斯·帕威尔不是银砂糖师,却也住进了单人房。或许,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大家都肯定他强大的实力吧? 但他应该不只是个手艺高强的职人而已。他的手艺再高强,也不该给他跟其他职人不同的待遇,否则很可能造成反弹。明知有这样的可能性,还是给他特别待遇,肯定是有特殊状况,或有什么不会造成反弹的因素。 「早安,吉斯,你也要去参与作业吗?」安问。 吉斯轻摇着头说: 「我今天休假,每七天可以轮休一次,你当然也可以休喔,安。平时很难得有这么完整的时间可以使用,一定要好好利用。我想借用夏尔,可以吗?」 「吉斯,夏尔不是我们可以借来借去的。不过,他既然说他会做,就一定会做……」 「对哦,你说过他不是你使唤的妖精。对不起,我那么说很剌耳吧?」 「不会啦,没关系。对了,吉斯,昨天谢谢你,多亏有你帮我说情,我才进得来,太感谢你了。不过,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其他人都对我很不友善啊。」 「因为你获得前费拉库斯公爵的肯定,是个道道地地的职人,我没必要恶整你啊。另外,应该是因为我跟你的境遇差不多吧?」 「境遇?」 「安,你的母亲是艾玛·哈鲁佛德吧?」 「是啊,你怎么知道?」 从意想不到的人口中听到艾玛的名字,安张大了眼睛。 「在前费拉库斯公爵的事件中听到关于你的传闻,我猜你可能跟那位哈鲁佛德女士有血缘关系,就去问银砂糖子爵,他跟我说是。」 「你直接去问银砂糖子爵?对了,吉斯,你好像也认识凯特呢。」 「前年之前成为银砂糖师的人,我几乎都认识,对哈鲁佛德女士的印象尤其深刻。见到她时,我才四、五岁,知道有女性银砂糖师,大为惊讶。」 「你还见过我母亲?」 知道他认识艾玛,安心中涌现一股近似怀念的亲密情感。 吉斯总是带着温柔的微笑注视着安。 「我的父亲是爱德华·帕威尔。我的父亲和你的母亲都是银砂糖师,所以我们的境遇很像吧?」 安瞬间倒抽了一口气。 「前银砂糖子爵爱德华·帕威尔?」 「是啊。」 吉斯毫不以为意地回答。 「我听妈妈说过,他是任期超过二十年的伟大银砂糖子爵呢,我记得他是在妈妈去世的半年前病逝的。虽然同样是银砂糖师,身分却大大不同啊。」 「是吗?不过,我不知道他伟不伟大。在他担任银砂糖子爵期间,也有过跟今年一样的砂糖林檎歉收年,听说搞得一团乱呢。当年我还没出生,所以不知道状况,只知道我父亲后来一直很自责。这次多亏银砂糖子爵以我父亲的失败做为监戒,提早做好准备,一切才能进行得井然有序。」 吉斯既不炫耀,也不谦逊,只是率直地描述事实,不带一丝一毫的骄傲。 在银砂糖子爵就任期间,银砂糖子爵的家人都会被视为贵族夫人、子弟。 吉斯的举手投足都散发着贵公子的气息,这是因为出生以来就过着贵族生活的缘故吧? 但银砂糖子爵卸任或死亡时,他的家人就会恢复平民身分。听说有人会因为这样的落差而性格变得扭曲,吉斯却完全没受影响。 「可是前银砂糖子爵是佩基工房派的吧?你怎么会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呢?吉斯。」 「我加入佩基工房派,会被当成帕威尔的儿子特别看待吧?毕竟我父亲是第一个出自佩基工房的银砂糖子爵。我不喜欢那样。我以为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里会被当成一般职人看待,结果好像也没什么差别?但我又觉得如果太过坚持要他们『不要这样对我!』,好像不够成熟,就随他们去了。」 吉斯开玩笑似地说,耸了耸肩膀。 ——因为他是前银砂糖子爵的儿子。 周遭的目光,还是把他当成了前银砂糖子爵帕威尔的儿子。 他身旁的职人们会对他敬重三分,还有派阀会以他手艺高超为由,特别安排单人房给他,都是基于这样的理由。 「我尊敬我父亲,但他就任时,我过得很不自由,所以现在尽可能不想受父亲影响。我父亲还在世时,我想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也不能参加呢。」 「为什么?」 「我怕拿到皇室勋章,那些爱嚼舌根的人也会说『因为你是银砂糖子爵的儿子,所以皇室特别偏袒你』。又怕没拿到,会被说『银砂糖子爵的儿子居然拿不到』。所以为了我父亲的名誉,我不能参加。」 「哦,原来是这样。」 安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她不过是被召唤到国王御前,就传出了很多龌龊的臆测。身为银砂糖子爵的儿子,想必受到的毁谤是绝非安的经验所能比拟。 「父亲去世后,去年我因为服丧也不能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身为贵族,在这方面就是很不方便。过了丧期,我就是平民了,父亲的影响也消失了,所以今年会参加。我已经迫不及待了,想现在就开始做作品,请问夏尔在哪里呢?」 「他在房间啊,你去叫他,他就会帮你。」 「知道了,那么,加油啦。」 临走前,吉斯轻轻拍了一下安的肩膀。那是对同等地位的同伴的鼓励,充分展现他的亲和力。 夏尔坐在窗边,看着朝霞逐渐驱逐幽暗。 活力充沛的安走出房间后,房间就像开了个大窟窿,只剩下虚无。 他忽然想起了丽兹。 ——丽兹没有安这种早起的习惯。 她总是在床上磨蹭到日出三竿。 每次夏尔看不过去,叫她起床,她就会撒娇,吵着要夏尔拉她起来。长大后也常常这样跟夏尔撒娇。 相较之下,安完全不一样。 她总像跟鸡比赛似的,早早起床,一醒来就动个不停。 ——那家伙怎么老是那么匆忙呢?一下子笑、一下子生气、一下子叹息,总是忙个不停。 怎么看也不厌倦。 响起了敲门声。 「早安,夏尔,你在吧?」 是吉斯的声音。夏尔抹去表情,起身开门。 「我刚才遇见安 ,她说你应该在房间,所以我来接你。」 吉斯已经打扮得整整齐齐,也没有惺忪睡眼。 「对不起,一大早就来找你,想请你帮个忙。」 「这是约定,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夏尔说得很冷漠,但吉斯一点都不在意,微微笑着。 吉斯把夏尔带回自己房间。 每个房间的格局似乎都一样,吉斯的房间跟安的房间同样大小。 房间里已经摆着四桶银砂糖。用来当做工作台的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石板等道具。 夏尔进入房间就靠墙站着说: 「你要我怎么做?要倒立吗?还是要脱衣服?快下令吧,小弟弟。」 正要打开银砂糖盖子的吉斯,有点困扰地回过头看着夏尔说: 「小弟弟……?你的年纪应该跟我差不多吧?」 「你看起来不像超过一百岁了。」 吉斯先是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即「啊」一声,笑了起来。 「对哦,妖精就是这样。不过,我不喜欢被叫小弟弟,起码叫我的名字吧?请你站在那个窗边明亮的地方,这样就行了。我不要你摆什么姿势,我只想看清楚你的氛围、样貌。」 夏尔照指示站在窗边,望着窗外。 做这种事很烦,但没有办法。 总好过跟安分开,独自一人在街上等待。跟安分开,他就会心神不宁,很怕安会做出什么事。 夏尔忽然察觉一件事。 ——原来不想分开的人是我……? 吉斯边用石器舀银砂糖边跟夏尔说话。 「安接下来会很辛苦。我们都已经完成品评会要用的银砂糖了,她来得太晚,现在才要开始做,又要参与精制的共同作业,真的可以吗?」 吉斯是替安担心,夏尔却听得很生气。 「都怪你的同伴,没有把今年的特殊情况告诉她,你很开心吗?」 「没有告诉她?真是的,为什么他们一个个都那么……不过,他们的确有可能那么做。我不但不开心,还觉得困扰。」 这么回答的吉斯,把用石器舀出来的银砂糖倒在石板上。 「那种卑鄙的行为太肮脏了,我不肖做。」 吉斯的话中流露出他的洁癖,他不允许自己做出愧对自己的事。由此可以看出他的强烈自尊心。可能是太有教养,所以他能坚守自己的尊严,不受任何污染,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 夏尔长期被人类使唤,度过了仿如在浊水中游泳般的漫长时间,难免有点羡慕吉斯的纯白无瑕。 吉斯把手放进摆在工作台边缘旁的冷水容器里。 他边让手冷却边说: 「不过,实在太好了,安要参加今年的砂糖果子品评会。现在聚集在这里想参加品评会的人,没有i个是我的对手。大家公认可以跟我竞争的飒弥,在我看来根本没得比。乔纳斯做的东西不错,可惜他有决定性的缺陷。安的加入,燃起了我的斗志,因为我想要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番话充满了自信。 他把手从冷水中抽出来,开始搓揉银砂糖。 「可以在品评会与安竞赛,恐怕只有今年了。我正好碰上对安而言的最后一次机会,或许该说我很幸运吧。」 「最后一次机会?」夏尔反问。 吉斯露出同情的神色,但很肯定地点着头说·· 「没错,她今年若是不能成为银砂糖师,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天还没亮,所有砂糖果子职人都聚集在银砂糖的精制作业栋了。 前些日子就已经参与作业的人,都分别走向工作岗位,准备开始做自己被分配好的工作。 昨天才到工房的安与凯特,依照指示在作业栋的附近等着。 精制作业栋内部没有隔间,只有等间隔竖立的柱子,是一整个开放的大空间。 庞大的器具从北边依序排列到南边。 有三个浸泡砂糖林檎的大木桶,这些比安还要高的木桶得架着鹰架稳定住。 接下来是三个熬煮砂糖林檎的大炉灶。摆在炉灶上的锅子也很巨大,大概可以容纳四到五个大人。 最后是整齐地排列着四个得由四人一起转动的大石臼。 很多架子沿着墙壁密密麻麻排列,架上摆着平板容器,用来晾干熬煮过的砂糖林檎。 没多久,大炉灶点然了火,作业栋内的温度瞬间升高。 职人们用大网子捞起昨晚泡在水里的砂糖林檎,放进大炉灶上的大锅子里。 安与凯特站在开放式出入口附近等着。 开始工作的职人们一边工作边打量着安。 那些视线很伤人。 这个工作场所的职人,少说有六十人,全都是男性。 对于这个事实,安觉得惊讶又浑身不自在。 ——居然连一个女人都没有。 凯特瞥一眼表情僵硬的安说: 「怎么了?安。」 「没什么……我只是很惊讶,全都是男人呢,女人居然少到这种地步。」 安听艾玛说过,这是个男性的社会。可是打从她出生以来就看着以银砂糖师维生的艾玛,所以知道像艾玛这样的存在少之又少,她既惊讶又觉得不可思议。 凯特紧盯着职人们的动作,对安说: 「砂糖果子是神圣的食物。在百年前,你母亲不但当不了银砂糖师,连银砂糖都不能摸。女人没有体力在工房修行是原因之一,但最大的理由是远古时代流传下来的思想,认为女人是违背神的旨意的罪人,不能担任神圣职务。国家教会的圣职者神父……都是男人,也是这个理由。八十年前,国家教会主教断然实行改革,由桀多力克祖王净化了女人的罪,才出现了女人不是罪人的说法。现在没有那么严格的限制,然而在砂糖果子职人之间,还是存在着女人不该强出头的意识。」 「女人是违背神的旨意的罪人吗?」 安不满地确认,凯特瞪她一眼说: 「教会的假日学校,你都跷掉了吧?」 「对不起……我常瞒着妈妈跷课……」 无言以对的安,缩起了身子。 「记住,神是用右掌创造男人,用左掌创造女人,把这一对人类放在这个世界上。神希望由人类统治这个世界,女人却被妖精王的美貌迷惑,誓言服从妖精。据说就是因为这样,人类成了妖精的奴隶。是桀多力克祖王净化了这个女人的罪,把人类从妖精手中解放出来。这就是〈创世纪〉,《圣经》的开头都有写。」 在砂糖果子职人的世界,基本上是师徒制,要就近见习师傅的工作,从中学会技术。安没有拜过师,但有艾玛随时陪在身旁,这样就等于跟技术很好的银砂糖师见习过了。 师徒制是把师傅的教导,代代传承下去。正确无误地承接上一代的教导是件好事,只是在这样的世界很难采用新的思考。 凯特说八十年前有过宗教性的改革,意识上却没有因此改变,还是不能轻易纳女人。 想到这里,安不禁心生疑惑。既然这样,艾玛成为银砂糖师的技术是从哪学来的?一般师傅不可能收女弟子。 ——妈妈为什么可以成为银砂糖师呢? 安还以为,关于艾玛的事,自己全都了解。但事实上,艾玛似乎有很多她不知道的过去、隐情、想法。她从来没想过这件事,一年半前的她只会向母亲撒娇,非常的孩子气。 在安肩上的米斯里露很不高兴地说: 「什么〈创世纪〉嘛,那是人类自己捏造的,我们也有我们的〈创世纪〉。」 「跟我抱怨 也没用,又不是我捏造的。」 「哦,说得也对啦……不过,凯特,你最好把班杰明叫醒吧?不是要工作了吗?」 班杰明还在凯特肩上打着瞌睡。 凯特沉下脸说: 「这个时间叫醒他也没用,他又会睡着……哎啊,就当他不存在吧。太阳升起后,他就会好一点。」 为什么凯特要使唤不太有用的班杰明呢?这是个谜。 天空开始呈现鱼肚白,阳光从敞开的门微微照进了作业栋里。 见习生们察觉到光线,赶紧到处熄灯。 安的视线追逐着他们时,从背后传来了沉稳的中年人的声音。 「恒格力,你现在才来啊。」 安转过头,看到五十多岁的男人从庭院那边走过来。 凯特笑着与男人对杠说: 「都怪你们这么晚才通知我啊,拉多库里夫。」 ——拉多库里夫? 安好紧张,心想这个男人应该就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派阀首领。 「你说话还是这么不饶人呢,恒格力。是你自己不好,搬家没先向银砂糖子爵报备啊。」 「我哪管那种事。总之,我已经来了,给我工作吧,我需要银砂糖。」 「好啊,我欣赏你的技术,就由你来监督整体精制作业吧。我家的银砂糖师生病疗养中,派不上用场。现在是由佩基工房派的首领代理人埃里欧特·可林兹监督,你跟他一起监督。」 「那小子来了?没看见他啊,昨天也没在宿舍见到他。」 凯特的视线很快扫过整个工作现场,拉多库里夫唉声叹气地说: 「他老是私自外出、迟到,今天八成也是。算了,从现在起由你负责。」 「埃里欧特那小子也太随便了吧?唉,没办法,只好我来做啦。」 凯特转身走进了来来往往的工作人群中。 中年男人等凯特走了,才转向安说: 「你是安·哈鲁佛德吧?我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听说你很关照我的远亲侄子乔纳斯呢。」 未免也嘲讽得太直接了,安不知道该怎么反击才好。 「听说你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没错吧?我没有理由或权限拒绝你,所以随便你要怎么样。但是你必须跟其他职人一样工作,不然我不能把砂糖林檎交给你。」 「我会工作,我来这就是为了工作。」 「你行吗?这里的精制作业跟个人的精制作业相差很多。你可以混在男人堆里,跟男人一起转动那么重的石臼、长柄勺、大搅拌棍吗?」 「我试试看。」 「光有那种决心,也做不了重劳力的工作。我只能告诉你,要做就要帮得上大家的忙,不要扯后腿。今后有什么话要说,就跟乔纳斯说,不管什么事都由乔纳斯处理。」 明知她跟乔纳斯有过节,偏要她找乔纳斯商量。 摆明就是告诉她「不要有抱怨、不要做任何要求」。 她知道米斯里露很想说什么,快要憋不住了。安轻轻把他从肩上放下来,抱在胸前。 抱怨也没有用,只会给对方更糟的观感。 「我知道了。」 「那就好。」 马卡斯点点头,转过身去,朝站在背后的乔纳斯的胸口,咚地敲一下说: 「乔纳斯,你也要加把劲,与吉斯并驾齐驱,那家伙可是强敌。」 踉跄几步的乔纳斯,声音僵硬地回应: 「我知道,伯父。」 「这次的品评会,如果你连那个小女生都不如,我就会把你从下届首领的候选名单上剔除,到时候下届首领就是吉斯了。」 马卡斯对乔纳斯的态度也算不上温和,让人觉得,马卡斯说不定真的会不顾血缘关系,指名吉斯当下届首领。 ——原来吉斯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下届首领候选人之一呢。 因为吉斯的技术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是数一数二的吧? ——强敌啊…… 对安来说也是。 乔纳斯按着被敲打的胸口,目送马卡斯离去。 「看来我又得跟你扯上关系了……不过,你好像也不是很好过呢。」安说。 乔纳斯撇过头去,一副懒得理她的样子。 「我也不想跟你扯上关系。」 「不管怎么样,我要加入工作行列,可以吗?」 「可以吧,我伯父都说可以了,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 「那么,我要加入罗。」 安说完,转身离开了作业栋,这把乔纳斯吓得瞠目结舌。 「喂,安!你怎么了?突然闹脾气,冲出现场吗?」 米斯里露大吃一惊,对着她大叫。 「不是啦,放心吧。」 安直接走回自己的房间。 夏尔不在房内,应该是履行承诺,在吉斯房间当模特儿。这样对安来说,反而比较方便。 她把米斯里露放在床上,拉出塞在床下的箱子,从箱里拿出一整套的男装。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请闭上眼睛。」 才拜托完,她就开始脱衣服。 「哇,喂!安!」 米斯里露慌忙用双手遮住眼睛。 安换上了上、下两件式的男装。 这身衣服是一年前乔纳斯留下来的,腰和肩膀还是一样宽松,但裤子和袖子已经可以少折几层了。 可见她比一年前长高了一些。 「这样就行了。走吧,米斯里露·力多·波得。」 安抱起米斯里露,又回到了作业栋。 这次她直接走向了凯特。 「凯特,有没有哪里人手不够?请告诉我,我要工作。」 现场的监督是由凯特负责,所以刚开始必须请示身为监督的凯特。 他看到安一身的衣着,抿嘴一笑说: 「不错的衣服呢,这样活动起来方便多啦。」 这里的工作必须在鹰架爬上爬下,大多是平常不会做的动作。安平时穿的那种洋装是绝对没办法应对的。 凯特指着三个并排的大炉灶说: 「去大炉灶。」 「是。」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跟班杰明一起去后面的仓库。要去采收砂糖林檎的马车就快出发了,你们搭马车去协助采收。」 「咦?我要跟安在一起!」 「不可以违抗,小子!你的工作等同于安的工作,你要好好工作,才能帮助安,快点去啊!喂,班杰明,你该醒醒了。」 凯特抓起还在他肩上打盹的班杰明的衣领,把他放在地上。 「呵~工作啊……好讨厌。」 坐在地上的班杰明呵呵打着哈欠,张开眼睛。 「没办法,我必须帮安的忙……喂,班杰明,走啦!」 米斯里露从安的肩膀跳下来,拉住班杰明的手,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我讨厌工作,好讨厌,除了烹饪外,我什么都不想做。」 「俗话说一曰不作一日不食,你没听过吗?」 「斯露斯露很勤劳呢。」 「是米·斯·里·露!」 米斯里露拉着班杰明离开后,安也打起精神,走向了大炉灶。 巨大的炉灶与锅子周围也架设着较低的鹰架,高度大约到安的头顶。 见习生忙碌地搬来一捆一捆的木柴堆在炉灶旁,那些木柴会被逐一丢进大炉灶里。 负责把木柴丢进炉灶、调整火力的职人们,被火焰的热气煽得汗流浃背。 鹰架上也有职人在搅拌着熬煮中的大锅。 负责捞出渣子、浮末的职人们也站在鹰架上。 从鹰架上传来指示火力强弱的呐喊声。 安大略观察了一下工作现场的状况。 在鹰架上搅拌锅子的职人,以及负责捞出渣子、浮末的职人,好像最容易累倒。 他们的手开始无力,表情开始扭曲时,替代的人就会爬上鹰架。 安看准三大锅子中人数最少的一个,爬上了鹰架。 「我来换班。」 她对手痛到表情扭曲却还在搅拌锅子的职人说。 那个职人讶异地看着安。 「你吗?」 「是的,这是监督的指示,我要加入工作。」 「这根搅拌棍很重呢,不搅拌到底部就会焦掉,那时候就没救啦。」 「我知道。」 「女人不可能做得到,让开!」 从后面爬上鹰架的职人把安推开,那个人是飒弥·乔治。 「不要挡路,走开!」 飒弥大叫,取代了搅拌锅子的工作。 受到排挤的安,咬住了嘴唇。 「哎呀,女孩子爬到这种地方,好危险、好危险。」 突然有人从背后抱住了她。 她惊叫一声,转过头看,是个不认识的年轻人。 「万一掉下去,伤到脸就糟啦。来,我带你下去,不用怕。」 那个人的亮红色头发,奔放地东翘西翘,有着天真烂漫的笑容,讨喜的下垂眼睛充满了亲和力。 「谁、谁?放开我!你是什么人啊!」 没想到安这么说,对方就很干脆地放开了。 「我是什么人?勉强来说,应该是女生的支持者吧?改天要不要跟我去喝杯茶?」 「什么?」 这时候,从炉灶前传来凯特的怒吼声。 「你在那里做什么?埃里欧特!」 红头发的年轻人耸耸肩说: 「被发现了啊?凯特那家伙,眼力还是这么好。」 「快过来,埃里欧特·可林兹!工作啦!不对,先为迟到说声对不起!」 ——这个人是埃里欧特·可林兹! 埃里欧特·可林兹是佩基工房派首领的代理人,更是个卓越的银砂糖师。 安正惊愕时,又听见鹰架下面传来另一个声音。 「埃里欧特,快下来啦,那个人要过来了。他就是凯特吧?看起来好凶。」 是女孩纤细的声音。 安往下看。在鹰架下面抬头看着他们的女孩,大约比她大两、三岁,身体线条柔细,看起来楚楚可怜。有着长长的柔顺金发、绿色的眼睛,是个很漂亮的女生。 ——她是谁?不是砂糖果子职人吗? 女孩穿着淡紫色的洋装,上面装饰着大量的蕾丝。裙褶又细又多的洋装,下摆豪华地大展开来,一看就知道不是职人的衣服。 她与安四目相交,皱起眉头说: 「她是砂糖果子职人?」 安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感到有点慌张。 但那个女孩很快就背对她走了。 「啊,是、是,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一个人丢在这种地方。」 埃里欧特跳下鹰架,站在那个女孩旁边,举起一只手,对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凯特挥手。 「嗨,凯特,好久不见了,有两年了吧?今晚去喝一杯吧。」 想握手的埃里欧特伸出了手,却被凯特用力拍开了。 「谁要跟你这种人喝!赶快工作啦!那个女人是干什么的?」 「你很没礼貌呢,凯特,她是布莉洁·佩基小姐。」 凯特皱起眉头,看着女孩。 女孩微微弯下膝盖说: 「我是佩基工房派的首领葛连·佩基的女儿,我叫布莉洁·佩基。」 「佩基工房派的女儿为什么在这里?」 凯特板着脸问,幸福洋溢的埃里欧特傻笑着说: 「布莉洁是我的未婚妻,所以来看我啊。」 「才不是呢,我是来帮忙的。厨房需要帮手,各派阀的女人也都来了。」 布莉洁的态度跟埃里欧特完全相反,说得很冷漠。 「那是台面上的说法啦。其实布莉洁是因为我在路伊斯顿辛勤工作,所以特地来譲打气。」 「你哪有辛勤工作!」 凯特对埃里欧特怒吼,再顺势抬起头对安说: 「你也一样,发什么呆,快加入工作!」 「哦,是。」 安这么回应,可是职人们都狠狠瞪着她。 凯特看到他们那样子,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对着安周边的人怒骂: 「谁敢恶整自己的职人同伴,我就把他丢进大锅里一起熬煮!她有心要工作,就该给她工作,·你们要恶整她,也要等她的工作虎头蛇尾时再说!到时候,你们要漠视她,或把她骂到臭头都可以,随便你们!」 他的威严,震摄了职人们。 「没办法。喂,换你了!」 在安附近用大勺子捞掉浮末的职人,拍拍安的肩膀。 「是!」 安冲到男人旁边站定。 「好可怜,你怎么不让她做比较适合女人做的工作呢?凯特。」 埃里欧特垂下眉梢,原本就下垂的眼睛显得更下垂了。 「适合女人的工作?」 「譬如打扫啦、倒茶啦,或是陪我聊天的工作。」 「陪你聊天不是工作吧?那之外,都是见习生的工作。她是个砂糖果子职人,不是见习生。」 「你认定她是个职人?」 布莉洁惊评地询问,凯特毫不犹豫地说: 「她是职人。」 「女人根本做不到,她还这么拼命,太可笑了。」 布莉洁没好气地说,把视线移到自己脚下。 「这里好热,埃里欧特,难得来这趟,我要去市内观光了。」 说完,她就快步走向了出入口。 「啊,那我也去。」 埃里欧特才跨出脚步,就被凯特抓住了衣领。 「你来跟我讨论工作的事!」 安从男人手中接过了勺子。这个巨大的勺子,有扫帚那么大。厚实的长柄沉甸甸的,重到必须用两只手搏住。 安使尽全身力量撑住了长柄,把勺子往滚沸的砂糖林檎表面滑过去。她咬住牙关,担起了重量。 ——这是凯特给我的机会。 捞满一勺子的浮末,就把浮末倒进鹰架下面装着水的桶子里。 然后再把勺子举起来,放回锅子里。 ——做不到的话,就没有资格拿到砂糖林檎。 手臂的肌肉痛到发麻发烫,安也吭都不吭-声。 从炉灶、锅子冒出来的蒸汽,把鹰架熏得火热,安满身都是汗。 第3章 该做什么 手臂好酸、好重,肌肉发麻,阵阵刺痛。 炉灶熄火,结束一天的工作时,天都已经黑了。 走出作业栋,外面的凉风拂过脸颊。 后院摆着蒸汽腾腾的大锅子,里面炖煮的牛腱肉是用来分给职人们吃的晚餐。大家都在排队了。 拿到装满菜肴的盘子,有人带回大房间吃,有人坐在庭院树下吃。 为了领取晚餐,安排在队伍的尾巴,站着时觉得头好晕。 重劳力的工作,以及炉灶的热度,大大消耗了她的体力。 负责把菜肴从锅子舀到盘子里的人,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首领马卡斯的妻子和女儿们,以及从各派阀来帮忙的女性们,包括布莉洁在内。 另外还有几个女性劳动妖精,乔纳斯使唤的凯希也在那里面,她负责把盘子分给大家。 安好不容易走到锅子附近,来到了负责分盘子的凯希前面。 「好久不见,凯希。」 总不能当作没看见,所以安还是打了招呼。 没想到凯希看到安,居然撇过头去,只说了一声: 「请自己拿。」 连盘子都不拿给她。 安看到凯希的态度还是没变,有点沮丧,自己拿了三个盘子。 她往锅子移动,递出了盘子。 把菜肴从锅子舀出来的是布莉洁,她看到安,皱起了眉头,然后冷冷地、小声地说: 「明明是女生……怎么搞成这样……」 布莉洁的语气充满敌意。安觉得布莉洁从第一次见到她,就不喜欢她了。她很想问为什么,可是连询问、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 再说,自己全身是汗,看起来很狼狈也是真的。 「请给我食物。」 光挤出这句话都很辛苦了。布莉洁脸色阴沉地说: 「三盘?规定一个人一盘。」 「我有带人一起来,麻烦也分给他们。」 「我没听说这种事。」 「没关系,请给她三盘。」 突然有个爽朗的声音介入她们的对话。不知道几时,吉斯站在安的旁边。 「吉斯?」 「她带着妖精来。」 吉斯指向自己的背后。 夏尔正往这里走过来,累坏了的米斯里露坐在他肩上。 看到夏尔,安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夏尔走到她后面。 布莉洁呆呆看着走过来的夏尔,苍白的脸颊逐渐泛起淡淡的红晕。 「给我食物。」 夏尔把安手上的盘子拿过来,递到布莉洁眼前。 「啊……呃、呃呃,知道了。」 布莉洁接过盘子,舀上菜肴,一盘盘递回给夏尔。 她的手看起来有些颤抖。 夏尔拿了两盘,安拿走最后一盘。 「回房间啦。」 「夏尔!」 吉斯有些慌张地叫住正要转身离开的夏尔。 夏尔一转过身来,吉斯便把食指按在自己的嘴唇上说: 「不要说出那件事。」 眉头微微深锁的夏尔,默默点个头走开了。 「啊,等等。」安离开前,先转向吉斯说:「谢谢你,吉斯。」 「不用客气。」 吉斯轻轻举起了手,明明是个不经心的动作,看起来却很有气质。这就叫做教养好吧? 安正要迈出步伐追上夏尔时,看到了布莉洁,她像看见了奇迹般,一脸茫然地盯着夏尔的背影。 「喂,夏尔,吉斯说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没什么。」 夏尔看着前方,给了她冰冷的回答。 回到房间,安就把身体擦拭干净,换回原来的洋装。 换好衣服,立刻开始吃饭。 米斯里露很快把晚餐扒光,滚到床上躺着,没多久就呼呼大睡了。采收砂糖果子也是非常重劳力的工作。 安想吃却吃不下去。 太累了,没办法咽下去。手臂又痛,要把叉子移到嘴边时,举起来的手都会颤抖。晚餐还吃不到三分之一,她就放下了叉子。 就在这时候,响起了敲门声。 安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乔纳斯。 「这是我最不想见到的一张脸……」 乔纳斯板起脸说: 「抱歉啦,我也非常不想见到你,可是伯父要我来告诉你一件事。」 「什么事?」 「仓库里有今天采收的砂糖林檎。明天要开始精制,所以预定在今天半夜泡入水里。你若真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现在就去仓库把自己要精制成四桶银砂糖分量的砂糖林檎泡进水里。」 「我可以分到砂糖林檎了!」 安的眼睛亮了起来,乔纳斯撇开视线说: 「不过,工作不够努力的话,砂糖林檎就会被没收,你要有心理准备。」 说完,他瞅了安一眼。 「你行吗?你看起来很累了。」 「我要做,你希望我说不想做吗?」 「才不是呢……我没有那种意思。总之,我把话带到了。」 乔纳斯说完就走了。 安从门口转头对夏尔说: 「我可以拿到砂糖林檎了。我现在就去仓库,今天采收回来的砂糖林檎必须在今天泡进水里,不然就没用了。」 她跨出了脚步,身体却与她的喜悦唱反调,完全使不上力。 即便这样,她还是走出宿舍,前往仓库。 仓库里堆积如山的砂糖林檎都是用手推车推到作业栋,再扔进水里。 安从箱形马车搬下自己的木桶,推到工作场所的角落。 她把木桶装满水,加入现有的银砂糖。 再借来手推车,从仓库里成堆的砂糖林檎里搬走她需要的分量。 然后一一泡进木桶的水里。 用来做成四桶银砂糖分量的砂糖林檎,需要十个普通大小的木桶才够浸泡。这是很庞大的数量,安现有的木桶不够,还向工房借了木桶。 手臂很痛,所以搬运速度很慢,有时还会头晕目眩,不得不停下来休息。 全部搬完时都三更半夜了。 空空荡荡没有人的宽阔h作场所里,只点着i盏灯。 在灯光下,安大略计算了泡进水里的砂糖林檎的数量。目前泡在水里的砂糖林檎,刚好可以精制成四桶的银砂糖。 ——这样就可以制作我的银砂糖了。 安松了一口气。 她连站都站不住了。才想休息一下,整个人就靠着墙壁瘫坐下来了。铺着石子的地板好冷,可是她再也不能动了,快要睡着了。 就在她眼皮掉下来,意识逐渐模糊时,身体忽然飘浮起来。 她拼命张开眼睛,看到夏尔的脸近在眼前,自己的身体摇来晃去。 她明白了,是夏尔抱着她。 「夏尔……」 听见叫唤,夏尔低头看着安说: 「睡觉。」 「可是,我很重呢……」 「不重,睡觉。」 安也只能乖乖听话,她的体力已经消耗到极限了。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舒适的摇晃里。她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床上,身体被盖上了毛毯,好温暖。 眼皮上似乎有股冰冷的轻柔触感。 那种感觉似有若无,她还来不及确认就睡着了。 夏尔把米斯里露推到床角,把安放在空出来的地方,替她盖上毛毯。 安的脸色苍白,睡得像昏过去了。 夏尔在安面 前弯下腰,亲吻她的眼皮。 他祈祷安可以睡得安稳。 在窗边的椅子坐下来后,他听着安的打呼声,听了好一阵子。 ——那家伙说得对……最好别告诉她。 夏尔抬头望着月光皎洁的夜空。 ——没必要再给她更大的压力。 白天吉斯说的话,浮现脑海。 『没错,她今年不能成为银砂糖师,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月光洒落在夏尔脸上。是冰冷的光线,背上的翅膀也被照得银白发亮。 『安太引人注目了。因为去年品评会的事件、前费拉库斯公爵的事件,她成为大家忌妒的对象,被当成做生意的强敌。她自己或许没有这样的自觉,但从她今年没收到通知来看,就可以明白了。大部分的砂糖果子职人都希望她早点垮掉。』 当时,吉斯似乎也对自己正在描述的事实感到愤怒,脸色非常凝重。 『如果今年也跟往年一样,各自采收砂糖林檎,那么安绝对采收不到砂糖林檎,因为她会处处受到阻碍。所以对安来说,今年很幸运,只要参加精制的共同作业,就能拿到砂糖林檎。但明年就不是这样了。明年她想靠自己取得砂糖林檎是绝不可能的事。』 夏尔手抵额头,轻声叹息。 『除非她可以成为银砂糖师。银砂糖师是国王承认的砂糖果子职人,一般的砂糖果子职人敢妨碍她的话,就会被银砂糖子爵惩罚。所以她今年必须成为银砂糖师……要不然,明年起她就很难靠砂糖果子职人这份工作活下去了。』 说到这里,吉斯的眼神更加严峻了。 『不过,我并不打算放水。我想她也不希望我故意放水吧?换做是我,绝对不希望是有人故意放水才拿到皇室勋章。』 安只要做出赢过吉斯的作品就行了。她会成为银砂糖师,踏出迈向未来的第一步。 然而,万一不能成为银砂糖师呢? 她不能像去年那样,说她还有下一年了。 给她这样的压力,不见得会带来更好的效果。所以吉斯临走前,又特别提醒夏尔『不要说出那件事』。 看着安沉睡的脸庞,夏尔强烈祈祷,不要断了她的未来。 安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呻吟声,摆出保护手臂的姿势。 夏尔想起她吃饭时,手举不太起来的模样。 ——好像听说过,用湿毛巾冰敷可以减缓疼痛。 借着冰敷或热敷就能改善身体状况,这对妖精来说是无法理解的事。 但既然可能改善,就值得试试看。 夏尔拿着水桶,悄悄走出房间。宿舍旁边有座水井可以自由使用。 他把吊桶抛进井里。 在月光照射下,夏尔的影子落在水井的边缘。有个人站在他背后,影子与他重叠了。 他早察觉有其他人的气息,但确定没有杀气,便视而不见了。 「喂……」 是女孩柔细的叫唤声。 他头也不回地拉起吊桶,把水倒进水桶里。 「喂。」 「请等一下,很快就轮到你了。」 「我不是要汲水,我是要找你。」 夏尔这才把头转向女孩。 是分配晚餐的那个人。夏尔对她那头金发很有印象,所以记得她。看见她的头发时,夏尔想起了长大后的丽兹的头发。 「有事吗?」 可能是头发的颜色,让夏尔不能对她视若无睹,回应了她。 「我住在主屋,刚才从那里的窗户往外看,看到你出来汲水,非常惊讶……实在太过分了。」 夏尔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这么晚了还叫你工作,实在太过分了。」 看到女孩对自己投以同情的目光,夏尔差点笑出来,太可笑了。 他认为没有必要回应,想从女孩身旁走开。 女孩见状又慌忙挡住他的去路。 「等等!如果你不想被那个叫安的女孩使唤,我可以买下你!我不会让你在这三更半夜里工作,我永远不会让你工作。我会让你住在我家最好的房间,给你很多的砂糖果子,不会叫你做任何事。我可以买下你!」 ——买下我? 女孩说的话把夏尔惹火了。女孩似乎也感觉到了,夏尔的氛围出现了变化。她害怕得脸色发白,往后退了一步。 夏尔微微一笑,微笑中透着冷酷。 他向前一步,逼近女孩的鼻尖,低声说: 「你要包养我吗?」 像枕边细语的甜蜜声音听起来很可怕,但女孩还是回他说: 「不是那样的……我只是想为你做些什么。」 「不用你多管闲事。」 夏尔从女孩身旁走开了。 他边走边想,倘若没有遇见安,自己会怎么对付那个女孩呢?可能会做出很残忍的事,先把她骗得团团转,再从正面砍断她的脖子。女孩说的话,就是这么令他生气、这么像人类说的话。 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想赶快看到安熟睡的脸庞。 希望借由安的存在,来抚慰他的焦躁。 「清空锅子!」 安每天都要用勺子捞掉浮末,捞到手痛得举不起来。 第六天,她汗流浃背榜着浮末时,鹰架下面突然爆出怒吼声。 她低下头,看到飒弥·乔治站在下面。 「你要这样慢吞吞地捞到什么时候?其他两锅都开始熬煮下一批啦,为什么只有这里特别花时间?」 飒弥爬上鹰架察看安正在捞浮末的锅子。 「捞得够干净啦,快清空锅子,熬煮下一批!」 「可是,不把边缘的泡泡都捞掉,煮出来会有点苦味。」 「只有一点啊!」 飒弥夺走安手上的勺子,猛推她的肩膀。安踉跄几步,踩出了臛架外。 都还来不及尖叫,安就背部着地,摔到了泥地上。腰部撞个正着,痛得她脸都扭曲了。 「什么苦味嘛。这样大量制造,每锅银砂糖的品质都不一样,最后全都要混在一起。所以不管好或不好,混完后就变成品质均一的银砂糖了,你连这种事都不懂吗?」 周遭的职人们都笑了起来,同意飒弥的说法。 纷争不是好事。不可以跟其他职人产生争执。凡事最好都不要唱反调。这些道理安都知道,但她就是没办法保持沉默。 「可是,每锅的品质都不好的话,混在一起时,品质不是会更差吗?提升每锅的品质就能提升混合时的品质,这绝不是浪费时间的事。」 「我不是在跟你讨论那种事。今年的银砂糖反正是大量生产品,你干嘛执著于这种东西的品质?」 ——反正是? 安满腔怒火。 ——那么,明年的砂糖果子,全都是用「反正是大量生产」的银砂糖做出来的吗?明年为重要日子购买砂糖果子的人,买到的砂糖果子都是用「反正是」的银砂糖做出来的吗?一辈子只买一次的重要日子的砂糖果子也是? 安坐在地上,着地的双手握起了拳头。 正好拿着平板石器经过的乔纳斯压低嗓门说: 「你最好少说几句,保持缄默。」 安狠狠瞪了他一眼说: 「如果保持缄默可以做出更好的银砂糖,我会那么做!」 乔纳斯被骂得狗血淋头,却没说什么,尴尬地撇开了视线。 安欠身向前,要继续杠上背对着她的飒弥。 这时候有只手伸到她眼前,阻止了她。 「你的休息时间到了吧?安,我也正好 休息,一起走吧。」 笑咪咪地看着她的人是吉斯。 他握住安的手,把安拉起来,再硬把她拖出了作业栋外。 「等等,吉斯·这样下去,银砂糖会……」 走到庭院,吉斯才放开她。 安又要转身跑回作业楝,吉斯安抚似地,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冷静点,安。放心吧,有恒格力大人和可林兹大人在监督。他们早就发现完成的银砂糖品质低落,已经查明原因。他们很快就会严厉指导与炉灶作业相关的所有人,你没必要出来当坏人。」 「是吗?」 安回头一看,吉斯正点着头要她放心。 霎时,她全身都放松了。吉斯看到她失魂似的表情,噗嗤一笑说: 「你已经撑到极限了吧?都看不清四周的事了。」 被这么一说,所有的疲劳顿时涌上心头。 安叹口气,坐在庭院树下。 「原来……凯特已经察觉了。他当然会察觉……太好了,我觉得自己像个笨蛋,气成那样子。」 这六天,白天的重劳力工作把她累坏了。 而且晚上还要精制自己的银砂糖,每天都只能睡两、三个小时。 对于男人的体能与力气,她从来没有过这么深的感触。她耗尽所有体能与力气才能完成的事,男人却轻而易举就办到了。砂糖果子职人的世界没有女人,最大的原因恐怕是体力上的差别,而不是宗教上的理由。 但她不管身体发出多么悲惨的叫声,还是做完了跟他们一样多的工作。 她也不嘉欢做得不完美。 差点被辇出工作场所的安,因为凯特的一句话,才能加入工作行列。如果她的工作量和工作品质比其他职人差,就枉费凯特帮她说了那句话。 她再辛苦,也不允许自己的工作品质低落,体力因此消耗到极限,所以没办法暗中观察周遭的状况。 吉斯在安的旁边坐下来,拔起杂草在指尖玩弄。 「不用介意,这是没办法的事。你是女生,在体力上,无论如何都比不上男生。但这并不是你的错,你只要在你的能力范围内把事情做到完美就行了。所以拉多库里夫大人也没有拿走给你的砂糖林檎吧?他虽然严厉,却是会仔细观察这种事的人。对了,你的银砂糖精制完成了吗?」 「嗯,昨天晚上总算完成了叫桶的银砂糖。」 这六天,唯独这件事圆满完成了。 但为了完成这件事,她几乎是白天、夜晚都没休息,也几乎没有时间跟米斯里露和夏尔好好交谈。 「从今晚起,你可以开始做砂糖果子了,我很想知道你要做什么呢!我跟你,谁能做出比较好的作品呢?」 吉斯温柔的笑容,带着些许向安挑战的意味。 他应该是对自己很有自信,才能这样享受比赛的乐趣。 安好羡慕吉斯的自信。 她光是精制银砂糖就筋疲力尽了,根本没有想过作品的事。今后该做什么,她都还没有头绪。 不过,她当然有她想做的东西。 她现在最想把夏尔的模样直接做成砂糖果子。 想到夏尔漂亮的脸庞,她就觉得,如果可以用砂糖果子把他的模样做成形体,该是多么开心的事。她想用她的手指,像抚摸着夏尔的头发、翅膀般,捏出夏尔的形状。 然而,吉斯已经用夏尔当模特儿在制作砂糖果子了。 做同样的东西,她能赢得了吉斯吗? 「吉斯,你为什么想用夏尔当模特儿?」 安想把夏尔做成砂糖果子,是因为对夏尔太着迷了。 像吉斯这种深谋远虑的人会当下决定用夏尔当模特儿,绝不可能只是因为夏尔长得漂亮。 「很简单啊,因为他是妖精。而且他不但美貌出众,又够精焊,是用来吸引皇室家族最理想的题材。我第一眼见到他,就认定是他了。」 「因为他是妖精?」 「对,皇室家族都很喜欢以妖精为题材的砂糖果子。」 「你很清楚呢,这件事很有名吗?」 「很多人知道啊。国家教会的总根据地,圣路伊斯顿教会就有皇室与砂糖果子相关的书籍呢。对了,趁休息时间,去看看我的作品吧?不过我才刚开始做喔。」 「可以看吗?」 「你跟夏尔很熟,所以我想请你帮我看看有没有表现出他的氛围,来!」 吉斯丢掉手中的杂草,站起来,牵起安的手。 吉斯的房间格局和安的房间一样,但家具、寝具都很奢华,也整理得很干净,完全呈现出他的个性。 「就是这个,怎么样?」 放在桌上的作品,盖着布保护着。吉斯掀起布,把安推到作品前面。 「啊……好美……」 大小是安身高的一半。以节庆用的砂糖果子来说,算是最大尺寸吧。 底座是做成被风吹得像波浪般起伏的草地,身体线条柔美的妖精,单膝、单手着地,敏锐地摆出低姿态,像是盯上了什么。背上有一枚银灰色的翅膀。 还没有做出更细致的容貌、毛发,却已经充分展现出精焊与优雅的氛围。 ——若更仔细雕琢夏尔的头发、睫毛、眼眸……。 光想像就觉得脸红心跳,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厉害。 倘若自己也同样以夏尔为模特儿,可以做到这样吗?或许可以,但成果相似的两个作品只会抵消彼此的魅力,对双方都不利。 安若要以夏尔为模特儿制作自己的作品,绝非明智之举。 ——那么,我该做什么?现在我想做的题材,只有夏尔啊。 她的心口涌现一股焦躁。 时间不多了。她花了六天的时间精制银砂糖,屈指一数,距离砂糖果子品评会只剩下二十多天了,而且制作时间只有晚上的几个小时。 「怎么样?」 吉斯站在窗边问。 安压抑心中的焦躁,微笑着说: 「嗯,很棒,把夏尔的氛围表现出来了。」 「能听见你这么说,我很开心,也放心了,我一直想完美地重现他的身影。」 吉斯说完,忽然露出诧异的表情,把视线投向窗外。 「那不是夏尔吗?」 白天,安与吉斯都要参与共同作业,夏尔通常独自待在房间,很少出来。 那的确是夏尔。他眼前还有另一个人,是那个金发美女。 他们站在庭院的树下,好像在谈论什么。 「那是布莉洁小姐?」 看到夏尔跟意想不到的人说话,安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布莉洁又突然抱住了夏尔。 安的心脏狂跳起来,不由得感到慌张,撇开了视线。 ——那是在干嘛? 胸口浮躁不安。 吉斯兴致勃勃地探出了身子,安赶紧拉住他的手臂说: 「吉斯,不可以看哦丨·」 「咦,是吗?」 「是啊!走,回去吧。跷太久,会被凯特骂的。」 「啊,对哦。」 吉斯听安的话,离开了窗边。 安和吉斯走回作业栋时,心情非常混乱。 ——为什么他们会在一起?什么时候认识的?……不行,不能想这种事,我必须制作我的作品。 布莉洁的美丽金发闪过脑海。 ——夏尔说过……丽兹是美丽的金发…… 忽然,安好想哭。 她从不敢妄想夏尔会喜欢她,也不敢妄想成为夏尔的恋人。然而,看到夏尔 跟美丽金发的女孩在一起,还是心痛如绞。那是无可奈何的痛。 ——不行,不能想这些事,我还有作品要做。可是,我连要做什么都还没想到。 不知不觉中,安的步伐越来越慢,走到庭院时,与走在前面的吉斯已经拉开很大的距离。中途,吉斯似乎发现了,又往回跑。 「安,你怎么了?」 吉斯担心地看着安。 「啊,没、没什么。」 安抬起头,想挤出笑容。 这时候,吉斯猛然在她眼前「啪」地拍响了双手。安被声音与空气的震动吓到,张大了眼睛。吉斯抿嘴一笑说; 「走!跑步!工作了!」 吉斯牵着安的手,拔腿向前跑。安被拖着一起跑,速度快到接近全速,安只能想着千万不能跌倒。 刚开始跑,她就发现迎风前进的感觉很舒服。 一口气跑到作业栋前,吉斯停下来,安也跟着停下来。 安边缓和呼吸边笑着说: 「你完全没减速呢,我好怕跌倒。」 「可是你没跌倒啊。面对工作,最好快跑,把烦恼的事都抛开。」 吉斯放开安的手,把双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不过,被抛开的烦恼,哪天还是会再回来。所以,你不嫌弃的话,我愿意听你说,虽然我不知道能不能帮你解决。总之,我希望你专心工作,做出好的作品跟我竞争,好吗?」 吉斯温柔地看着安,安感受到他的诚意,心情平静了下来。 「谢谢你,吉斯。」 来叫夏尔的是凯希。 她说主屋有个人要跟夏尔谈安的事,叫夏尔去宿舍后门。夏尔本来不想理会,但扯到了安,他还是有点担心。 不得已,他走出了房间。经过吉斯房间前面时,察觉里面有人,还听见吉斯的声音。他想应该是休息时间,没有特别在意。 走到后门就看到布莉洁站在屋檐下。她看到夏尔,马上跑了过来。他们两人面对面,站在庭院树下。 「对不起,是我拜托凯希叫你来的。」 夏尔满脸厌烦,转身就要离开,手被布莉洁拉住了。 「我误会了,你并不是安使唤的妖精,对吧?凯希告诉我的。我居然说要买下你,我要向你道歉。」 「不用道歉,放开我。」 「你生气了?」 夏尔不是生气,只是厌烦。 「放开我。」 布莉洁是认真的,用水汪汪的眼睛注视着夏尔。 「听我说,我有未婚夫,家族的人都叫我跟那个人订婚,我就照他们的话做了。我想我反正也没有喜欢的人,连喜欢是什么感觉都不知道。可是第一次见到你时……我的心跳得好快,快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那时候我才知道,喜欢是什么感觉。我喜欢你,真的很喜欢。」 可能是说着说着,再也压抑不了激动的情绪,她突然扑进夏尔怀里,抱住了夏尔。夏尔只是冷冷地看着她。 「你是自由之身,那么,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吧?」 「那又怎么样?你是希望我接受你的感情,亲吻你吗?假如我是人类,你会用这种方法追求我吗?」 「咦……?」 布莉洁不懂夏尔在说什么,露出疑惑的表情。话都说到这样了,还听不懂什么意思,夏尔心想这个女人果然是人类中的典型人类。 「你把我找来,说喜欢我,是想怎么样?假如我是吉斯·帕威尔或阿鲁夫·恒格力,你会这么做吗?」 「我不会对他们做这种事,太难为情了。被拒绝的话,我会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是你,我才……」 「我是妖精,就不难为情了?因为跟购买玩赏妖精一样吗?」 「啊……不是的,我不是那种意思。」 「想得到我,就抢走我的翅膀,命令我爱你。」 夏尔推开布莉洁,转身走开。 他无法压抑烦躁的心情,也不想回房间。 人类……再怎么样都是人类。 他绕宿舍一圈,正要走进后院时,看到有人从庭院中间跑过去。 是安跟吉斯。安被吉斯牵着手,使尽全力奔驰。到作业栋后,安边调整呼吸边抬头看着吉斯。吉斯把双手放在安的肩上,好像在跟她说什么。 安开心地微笑着,笑得好开朗。 晴空万里的午后阳光照耀着他们,看起来既纯洁又天真。 吉斯走在洁净的人生道路上,没有任何污点,品德又高尚。安注视着他,笑得好开朗,那笑容刺痛了夏尔。 他总是把安跟人类这个种族分开来想,但安明明就是人类。或许,人类还是该与人类为伍,活在人类当中,才是最自然的。 对安来说,跟夏尔、米斯里露在一起,或许是违反了自然。 当一个砂糖果子职人,跟吉斯或飞那样的人一起生活在人群中,或许才是安的幸福。 然而,想到要把安交给飞或吉斯,夏尔就觉得生气。 ——为什么? 考虑到丽兹的幸福,夏尔曾打从心底期望能把丽兹交给值得信赖的人,只要丽兹能够幸福地活下去。他一心只为丽兹的幸福感到高兴。 那么,为什么有人可以给安幸福,他却想到要把安交给那个人就这么生气呢?简直像个人类的小孩,非但不考虑心爱的人的将来与幸福,还紧紧抓住那个人不放,死乞百赖。明明知道抓住不放,那人可能会逐渐衰弱、死去。 为什么唯独对安会有这么自私的心理呢? ——永远都不想放手…… 会有这样的念头在心中荡漾,仅仅只是因为寂寞吗? 夏尔觉得似乎也不尽然是如此。 第4章 祖王与妖精王的传说 每七天可以休一天假,明天就是假日,身体终于可以休息了,这比其他什么事都让安开心。 尽管有点累,但心情轻松多了。安拿着晚餐回房间,没想到夏尔已经先吃饱,被叫到吉斯的房间了。 安跟米斯里露一起吃饭。 她自己精制的银砂糖已经整整四桶放在自己的房间,可以开始制作砂糖果子了。但吃完饭后,她却没有心思碰银砂糖。 ——我该做什么呢? 这样的焦虑重重压在心头。 ——我想做的是夏尔……可是吉斯已经做了,而且夏尔…… 不管想什么,都会想起夏尔和布莉洁的身影而难过得无法呼吸。 她轻轻甩着头,驱散那样的影像。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要不要去散步?」 被邀约的米斯里露,开心地笑起来。 「嗯,好耶,趁夏尔·斐恩·夏尔不在,两人去散步。」 安与兴奋坐上她肩膀的米斯里露,一起走到了后院。 飘浮在空中的月亮,形状像是被折成了两半。月亮的逐渐残缺,令人感慨。吹起冷风,拂过围绕后院的落叶树,干枯的树枝发出彼此摩挲的声响。 安觉得有点冷,合抱双臂来回搓揉。 「安,最近跟夏尔·斐恩·夏尔有什么好事吗?」 米斯里露对哀伤地望着月亮的安,问了很没神经的话。 「一件也没有。」 听到安回答得这么沮丧,米斯里露大感意外。 「咦,是吗?」 「太忙了,连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可是,前几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时,好像看到夏尔·斐恩·夏尔那像伙对你……是我看错了吗?那时候很暗。不过仔细想想,那家伙的确不可能做那种事。不对,说不定他也是个色胚……」 一个人自言自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米斯里露,突然「啪」地拍手说: 「对了!安,干脆由你发动攻势。」 「发动攻势?」 安还来不及质问他怎么会这么想,他已经自信满满地握起拳头,说得口沫横飞。 「我假装不经意地晃出房间,一个晚上不要回来。你就趁机发动攻势,对他说我喜欢你之类的话,逼他给你一个吻。把那家伙缠住,生米煮成熟饭,爱情就会开花结果!对,一定会,我以前怎么都没想到呢!」 米斯里露的报恩,变成了有点偏离常轨的建议,安按着额头说: 「啊~嗯……感谢你的建议,不过,我想夏尔不可能被我缠住。」 「假如有女生说喜欢我,即使对方像个稻草人,我也会脸红心跳。」 「搞半天……我就是个稻草人……」 这时候,有人从其他栋的宿舍走出来。那个人往安他们这里走过来,犹豫地停下了脚步。 「你在干嘛?」 微弱的月光照出了乔纳斯的身影,凯希坐在他肩上。 「没干嘛,就只是散步。」 乔纳斯的其中一只手握着各种尺寸的刮刀,像是要去砂糖果子的制作栋。 没有单人房间的职人,若要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必须去工房的砂糖果子制作栋找个地方做自己的砂糖果子。 乔纳斯没有单人房间,所以要去那里制作。 「散步?乔纳斯大人跟悠闲晃来晃去的你不一样,正要去做砂糖果子,你已经放弃制作了吗?」 凯希一如往常地调侃安。 「少罗唆,住嘴,丑八怪!」 米斯里露对凯希吐舌头,凯希吊起眼梢说: 「你竟敢骂我,矮子!」 「凯希,够了,别说了。」 乔纳斯无力地阻止凯希,然后低下头喃喃说道: 「我正要去做砂糖果子。今年我一定会做出优秀的作品。你也会做吧?看你一副瞧不起我的样子。我要是跟你一样傻,也可以……」 「乔纳斯?」 安还以为会听到很强势的话,没想到他说得既卑屈又懦弱。 「我还是很讨厌你。」 乔纳斯满脸落寞,把视线从安身上移开,走向了砂糖果子制作栋。米斯里露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疑惑地偏着头说: 「那家伙怎么了?吃错了东西吗?」 乔纳斯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处境有点微妙。他是马卡斯·拉多库里夫的侄子,手艺也不差。吉斯住在单人房,他却住在大房间。对乔纳斯来说,身为马卡斯·拉多库里夫的侄子,说不定是个沉重的压力。周遭人会想,他是派阀首领的侄子,怎么会住大房间呢? 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们对吉斯很尊重,对乔纳斯却毫不客气。 听说乔纳斯这个侄子很可能被排除在外,由吉斯担任下届首领。 吉斯成为下届首领,乔纳斯就会失去立场。 「乔纳斯也有他的难处吧。」 或许他心中也充满了焦虑。 急着磨练手艺,急着做出更好的作品。 ——可能大家都很焦虑、很痛苦吧?看起来从容自若的吉斯,肯定也在无意识中,对自己的作品感到焦虑、不安,否则不会找我去看他的作品。我也一样,不安时会想找谁来确认自己的作品。 安再次仰望月亮,闭上了眼睛。 透过眼皮,她感受着月亮微弱的光芒。 ——好好思考吧。 安想起被夏尔拥在怀里的布莉洁,脸颊泛着幸福的色彩。 ——我要做砂糖果子,我要做我想做的、最漂亮的砂糖果子。 她屏除杂念,启动思考。 ——砂糖果子品评会由皇室主办,所以是为皇室制作。吉斯说过,皇室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我也喜欢妖精。我喜欢夏尔、米斯里露-所以想做他们。然而…… 她猛然张开眼睛,看到月亮依然白光闪闪。 ——皇室为什么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呢? 她想起前公爵费拉库斯。 起初,她完全没思考过公爵想把肖像画的妖精做成砂糖果子的理由,所以绕了一大圈。 「要知道理由。」 安喃喃说着,米斯里露偏头问: 「什么理由?」 「皇室喜欢妖精砂糖果子的理由,我必须查清楚。」 「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砂糖果子的事啊,起码我知道明天要做什么了。」安对一头雾水的米斯里露微微一笑说:「回房间吧,明天我有事要做,早点睡。」 他们回到房间时,夏尔已经从吉斯的房间回来了。 他似乎是坐在窗边发呆,门打开时,他有点惊讶地望向了他们。 「夏尔,你回来了啊?今天很早呢。」 安看见夏尔,就清楚想起白天他与布莉洁在一起的情景。她忍着呼吸困难的痛苦,强装平静,在床边坐下来。 「没想到那个小弟弟也会累呢,他说要早点结束休息。」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也没什么精神,而且有些刻意不看安。 两人之间仿如有道无形的墙,陷入尴尬的沉默。 安实在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努力装出开朗的声音说: 「啊,对了,两位,我明天想去圣路伊斯顿教会。」 从安的肩膀跳下来,正要钻进棉被里的米斯里露猛然地跳了起来。 「咦咦咦?为什么?明天是我们三人终于可以聚在一起,悠悠哉哉度过的假日啊,可以的话,我想去风见鸡亭悠闲地喝杯温葡萄酒呢。」 米斯里露跳到安的大腿上,泪眼汪汪地看着安。 「对不起,为了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作品,我必须去一趟。离砂糖果子品评会没多少时间了……啊,对了,不然你跟夏尔一起去吧?你们去那个地方,老板娘也认识你们。」 「跟夏尔·斐恩·夏尔单独相处,根本是酷刑!我死也不要——!」 夏尔看着哭倒在安大腿上的米斯里露,面目狰狞地说: 「放心吧,我也绝对不会去。」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不要哭了,我答应你,砂糖果子品评会结束后,一定三个人一起去风见鸡亭。」 安用指尖抚摸着趴在她大腿上的米斯里露的头。哭得抽抽搭搭的米斯里露抬起头,撒娇似地用双手握住安的手指。 「一定、一定要去哦,说定罗。」 「嗯,说定了。夏尔也去吧?」 夏尔不耐烦地皱起眉头说: 「只要这小子停止哭泣,我哪都愿意去。」 听到夏尔敷衍的回答,米斯里露揉揉眼睛,擦拭泪水。 「我会把这件事当成心灵的粮食活下去。安,你去圣路伊斯顿教会吧。」 「明天一起去吧?」 「不,我不去。安,你跟夏尔·斐恩·夏尔一起去吧。」 「为什么?难得休假,三个人一起去嘛。」 「你很笨耶!安!」米斯里露俐落地跳到安的肩膀,在她耳边低声说:「跟夏尔·斐恩·夏尔单独去啦!这是机会!」 「什么机会?」安小声问。 米斯里露竖起大拇指说: 「对夏尔·斐恩·夏尔发动攻势啊。安,你虽然像个稻草人,但毕竟也是个女人。」 「呃……关于这件事,刚才我发表过意见了。」 「加油。」 「不对吧。」 米斯里露根本不听安的话,纵身跳到床上说: 「啊,咳、咳,夏尔·斐恩·夏尔,明天我一整天都会待在凯特的房间,我想跟班杰明增进友谊。」 明天凯特和班杰明刚好也休假。 「跟那小子?」夏尔讶异地皱起眉头。 米斯里露不理他,自顾举起一只手说: 「夏尔·斐恩·夏尔,你陪安一起去圣路伊斯顿教会!安一个人去,我会担心。就这么决定了,明天你们两个好好表现!」 说完,米斯里露又钻进了棉被里。 「是要表现什么?」 夏尔喃喃嘀咕着。 ——不能说…… 安冒出一身冷汗。 「哎、哎呀,管他呢。夏尔,我明天要去圣路伊斯顿教会,你呢?你在房间休息也没关系哦。」 「我要去,我怕你一个人到处走,会惹出什么麻烦。」 「不要把我当成瘟神嘛……」 安抱怨归抱怨,还是很开心夏尔要跟她去。 可是她忽然又想起了布莉洁。 「那么,布莉洁呢?你不会想跟她去吗?」 「布莉洁?谁啊?」 「咦,布莉洁小姐啊……你总不会不知道她的名字,就跟她抱在一起了吧?夏尔,有时候我觉得,你会不会其实是非常……」 「非常怎么样?还有,我不记得我跟谁抱在一起过。」 「骗人,今天中午我看到你们两个在宿舍的后院!」 安激动地站起来,逼向夏尔。 「你说的布莉洁,是那个女人啊?她一下说要买我,一下说不买我,说话颠三倒四的,烦死人了,所以我告诉她,想得到我就夺走我的翅膀。从以前我就偶尔会碰到这样的人。」 「是、是吗?」 安觉得生闷气的自己,实在太傻了。 她松了一口气,夏尔却板起脸,把视线投向了窗外。 「夏尔,你好像心情很不好,是为了这件事吗?」 「应该是为了你吧。」 「咦?你说什么?」 安没听清楚,又问了一次,夏尔干脆把脸都撇开了。 「没什么,你快睡吧,稻草人。」 夏尔说话向来很难听,但都是在无意识中脱口而出的,所以安已经不敢期望他会改了。可是在对安的称呼方面,他一直很用心。 最近几乎没有叫过安稻草人。 现在却故意叫安稻草人。 ——他在捉弄我吗? 安疑惑地歪着头,完全想不懂夏尔为什么要这样捉弄她。 第二天,米斯里露一醒来就说: 「我要去跟班杰明增进友谊了!」 说完就精神抖擞地走出了房间。 太阳才刚升起没多久,米斯里露在这个时间去拜访,不知道会给凯特和班杰明带来多大的困扰,安有点同情他们。 圣路伊斯顿教会在路伊斯顿的南端。 从正南方的郊外望向路伊斯顿,可以看出圣路伊斯顿教会是座落在守护王城的位置,王城就耸立在教会钟楼的对面。 以修长的圆锥形钟楼为中心,左右排列着较低的钟楼,下面是白色石头砌成的教堂。 海兰德王国的国家宗教,是称为国教的一神教。这个至高无上的神,没有形体也没有名字。他们认为神就是神,不可能是神之外的任何事物。他们也不膜拜偶像,因为他们主张神不是人类可以想像的存在。 由国家教会宣扬国教、保护国教。 圣路伊斯顿·贝尔教会是国家教会的总根据地,以学术研究闻名。 这里以教堂为中心,盖了好几栋建筑物,有图书馆、有培养圣职者神父的学校、有研究场所。 图书馆与神父学校只有圣职者可以进入。 教堂随时开放,可以自由进出敬拜。 安站在圣路伊斯顿教会的教堂出入口,看到天花板,不禁目瞪口呆。 「好大。」 教堂出入口随时敞开着,这是不得不敞开,因为出入口的大门是石造的左右双开门,高度大约是安身高的三倍,不是随便推得动的。听说每天早上、晚上都是由十多位神父推开、关闭。 天花板更高,人的脚步声、说话声都会产生很大的回音。从中心部以球状描绘出圆弧形,像一把巨伞。 「啊……那是……」 教堂里排列着敬拜用的长椅子,中间有条通往祭坛的通道。 安望着天花板,走在通道上。到中央时,她停下了脚步。 正前方的祭坛有座「圆」与「十字」相组合的白色石雕,是代表神的标志。左右墙壁排列着以前守护过国教的圣人们的雕像。 但安的注意力都在天花板上。 天花板上画着画像,布满球状天花板的各个角落,画的都是被光包覆的圣人们的奇迹。其中天花板最顶点,也就是球状中心部位的画像最吸引安的目光。 金发、蓝眼的魁梧年轻人,与红发、红眼的妖精,刀剑交锋。 金发年轻人应该是桀多力克祖王。安在国家教会的假日学校听神父描述过祖王的模样,就是金发、碧眼,穿着有羽毛装饰的钢盔,一只手握着剑,背上背着弓,特征是右眼被刀伤封住。 他是与妖精王作战,取得人类世界的传说中的大王。据说他有神的加护,是 靠加护获得了胜利。 刀剑交锋的对手是妖精王。 好美丽的妖精,氛围与夏尔有几分神似,决定性的差异在于色彩。夏尔给人的印象是会魅惑他人的黑色,而妖精王的红色,怎么看都很刚烈,给人难以接近的感觉。 在国家教会里,经常以祖王与妖精王的作战场面做为装饰。 不管在那所教会,刀剑交锋的两人都是英勇善 战的模样,然而两人的表情却都画得很哀伤。安每次看到都觉得很奇怪。 在与艾玛停留过的村落、城镇,安都会参加当地教会举办的假日学校。 某天在某个地方的假日学校,安把对这幅画的感想告诉了神父。 其他小朋友都是说「祖王很神圣庄严」、「祖王感觉很神勇」之类的感想,只有安说:「既然两个人的表情都这么悲哀,就不要打了嘛。」然后被神父严厉地训斥了一顿。 「妖精王好美啊。对了,我不知道妖精王的名字呢……」 安喃喃说着,夏尔在她背后平静地说: 「不知道才是正常,因为国家教会隐瞒了妖精王的名字。他们说妖精不需要名字,可是再怎么隐瞒,名字也不会消失。妖精王的名字是李查鲁巴·席力尔·沙休。」 安回头看着夏尔。 「你怎么知道?」 「我出生时就知道了,应该是我诞生的黑曜石知道。」 「你诞生的黑曜石为什么会知道?」 「那是镶在剑柄上的黑曜石,那把剑已经生锈腐朽了,可能是它跟剑的主人一起看过什么。」 夏尔仰望天花板上画的妖精王。 安突然觉得,知道国家教会隐瞒妖精王名字的夏尔,有种神秘感。 「李查鲁巴·席力尔·沙休……」 教堂里没有其他人的气息。做礼拜的时间通常是一大早或假日的中午前。安为了做确认,复诵了那个名字,声音在宁静的教堂中回响。 就在这时候。 「你们两位。」 从祭坛那边走出一位神父。他满头白发,看起来和蔼可亲,眼梢有很深的鱼尾纹,穿着黑色的神父服装,是管理教堂的神父之一。 神父走到他们前面,面有难色地说: 「教堂很容易产生回音,你们刚才好像说了不该说的名字。」 「妖精王的名字吗?」 神父垂下了眉梢,表情更加为难了。 「你是在国家教会底下工作吗?那个名字是从哪得知的?不可以随便说出那个名字哦,那是国家教会封锁的名字。」 神父不是在责怪他们,只是在教导他们。安老实地点点头说: 「我是砂糖果子职人。对不起,说出了妖精王的名字。我并不知道名字被封锁之类的事,只是他知道妖精王的名字而已。」 「哦?」神父露出讶异的表情说:「有些妖精会拥有过去的知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呢,而且长得又美。」 神父像找到正在搜寻的稀有书籍般,羡慕地看着夏尔。 「呃,神父大人,我想请教一件事。」 「哦,什么事?」 神父不愧是圣职者,不会看夏尔看得出神,微笑地转向了安。 「我要制作砂糖果子,用来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有人跟我说,皇室喜欢以妖精为主题的砂糖果子,请问您知道为什么吗?j 「皇室的确偏好妖精的砂糖果子。不过,现在的皇室家族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顶多只是认为『不管理由为何,从以前就比其他砂糖果子更能招来幸运』吧,应该只有国王陛下知道由来。」 「我想请教这个由来。」 「由来就是桀多力克祖王与妖精王的传说。」 「什么传说?」 「这是神父不能说的传说之一,跟妖精王的名字一样。」 「不能告诉我吗?」 「嗯,不能告诉你……但可以让你读。」 「咦?」 「来这边看。」 神父向安和夏尔招手,把他们带到祭坛前面。然后,神父抬头望向天花板,指着天花板上桀多力克祖王与妖精王的画说: 「从这边看,可以看到天花板画的四周刻着文字吧?看得懂那些文字就能读那个传说了。」 「啊,真的有呢,可是,」安困惑地说:「我没见过那种文字呢,那是什么文字?」 「是古代海兰德文字,你看得懂的话就看吧。」 「怎么可能嘛。」 连一般文字的读写都有困难了,怎么可能看得懂那种东西。 「的确有祖王与妖精王的传说,只是考虑到现今人类与妖精的关系,有些传说最好还是瞒着庶民。使用这种文字就是告诉大家,若真想阅读那些文字,就取得相关知识,做好看得懂的准备再来读。」 「那要花几年的时间啊……」 安哈哈干笑几声,神父促狭地笑着说: 「你加油啦。」 说完就从祭坛旁边的门走进去了。 夏尔一直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花一辈子的时间也看不懂吧……听说看得懂的神父也不多。」安说。 这时夏尔才把视线从天花板转向安说: 「我告诉你。」 「咦?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那些文字的意思。」 安目瞪口呆。 「你看得懂吗?夏尔。」 「好像是。」 「怎么可能!」 安惊讶地大叫,夏尔用食指按住她的嘴唇说: 「会有回音哦。去那边坐下来。」 安在祭坛前的礼拜席坐下来,夏尔也在她旁边坐下来,又仰头看着天花板,缓缓把嘴巴凑近安的耳边。 「桀多力克祖王原本是妖精王的奴隶。」 耳边的轻声细语,搔痒着耳朵。安紧张得全身僵硬,耳朵不觉地热了起来。 「可是妖精王很欣赏桀多力克的勇敢、诚实,把他当成朋友,解放了他。桀多力克也很佩服妖精王的高洁、强劲,跟他成了朋友。」 安不由得看着夏尔,再次确认他说的话。 「咦……?成了朋友?」 「是这么写的。」 夏尔又望向天花板,把嘴巴凑近安的耳边。 「大部分的人类都反对妖精的统治,这些人类渐渐靠向了桀多力克。而大部分的妖精都想继续统治人类,妖精王也不能忽视妖精们的意见。但他们两人都希望可以找到妖精与人类共同迈进的道路。后来却因为小小的龃龉,再也看不到彼此的心意。两人都听从各自追随者的意见,发动了战争。」 读着古代文字的夏尔的声音,仿如与天花板上的妖精王和祖王的画融为一体了。安看着天花板,出神地听着夏尔的声音。 光线透过彩绘玻璃,以种种光彩照进了教堂内。 「最后妖精王被击败,桀多力克获得胜利。桀多力克虽然获胜,但同时也为朋友的死深深感到悲哀。与妖精王共同做过梦的理想,一直埋藏在桀多力克心中。他期望某天妖精与人类可以共存共荣;他期望某天妖精的能力可以协助人类,而人类的力量也可以协助妖精。为了悼念妖精王,桀多力克请人做成妖精王模样的砂糖果子,献上了自己的祈祷。据说那个砂糖果子具有招来最大幸运的力量……这就是全文了。」 安继续仰望着天花板,觉得很不可思议。 ——桀多力克祖王期望与妖精共存? 这个王国把奴役妖精当成了理所当然的事,而这奠定国家基础的桀多力克祖王却期望与妖精共存? 建立在奴役妖精之上的社会,已经长达五百多年。现在即使这个传说散布开来,人们也不可能受桀多力克祖王的心愿感召,因此解放妖精。 然而,国家教会还是隐瞒了这个传说。 现在的王国与桀多力克祖王期望的世界不一样,很可能是因为这个传说会让 人产生罪恶感,所以国家教会不太想把这个传说公诸于世。 总而言 之,只是国家教会不想让自己产生那样的罪恶感吧? 这就是人类的狡猾。 皇室喜欢妖精的砂糖果子,说不定是桀多力克祖王的遗志。如同许下了愿望,期待妖精与人类的力量有结合的一天。 妖精的砂糖果子继承了桀多力克的共存遗志,比其他形状的砂糖果子更能招来最大的幸运,可能是因为同时也继承了期望共存的妖精王的力量吧。 把这两大遗志做成形体,会成为强劲的力量。 「可是,桀多力克祖王期望共存,为什么建立了这样的世界?」 「是没办法建立那样的世界,才变成这样的世界吧?」 夏尔望着天花板回答。 「妖精王与祖王寻找过共存的道路,最后还是走向了战争。获胜的祖王可能重新摸索过共存的道路,但没办法建立那样的世界,所以变成了这样的世界。或许只是这样。种族的差异太大了。」 夏尔的表情像是放弃了什么,显得有些消极。 安悲从中来,对夏尔来说,与她之间的距离或许很遥远。 「不要那么说,没有任何差异。」 她喃喃说着,夏尔把视线拉回到她身上。 「有差异。」 「对我来说没有,因为我是那么地喜欢……」 说到这里,她自己也大吃一惊。 然后觉得很难为情,低下头,再也不能动了。自己到底想说什么呢?光是这么想,心脏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还冒出一身冷汗。 夏尔有些担心地看着她,但她不敢抬起头。 她好怕自己一开口就会说出惊人的话。 不知道为什么,夏尔读着古代文字的声音、教会的气氛、从彩续玻璃照下来的五颜六色的光线,似乎交织成不可思议的力量,搅乱了她的心。 她看着夏尔柔顺地披落在长椅上的翅膀,产生一股强烈的悸动。 夏尔的翅膀仿如融化的彩虹,闪烁着淡蓝色、淡紫色、淡绿色等,复杂而沉稳的色彩。安看着夏尔的美丽翅膀,对夏尔的爱恋就更深了。 她想起某天抚摸夏尔的翅膀时的触感与温暖。翅膀等同于妖精的生命。安如此爱恋他的翅膀,就是因为翅膀等同于夏尔本身吧。 ——多么令人爱恋啊。 油然而生的感情,怎么也压抑不住。 ——好想把这种感觉做成砂糖果子。这么做,我这份愚蠢的感情也不会白白浪费掉。 就在这么想的瞬间,安惊觉某个愿望在内心清楚地成形了。 「啊……夏尔,」安怀抱着亢奋的心情,抬起头说:「我做得出来了……我想做砂糖果子。」 安急匆匆地赶回了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在回自己房间之前,她先了凯特的房间,要把米斯里露接回来。她敲门说: 「凯特,您在吗?我是安。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在您这里叨扰吧?我来接……」 才说到这里,门就打开了。 眼梢往上吊、杀气腾腾、轻飘飘地飘出来似的凯特,看起来有些憔悴。 「凯特?」 「这是什么恶作剧……」 凯特压抑着怒气,举起颤抖的手,指向房间中央。 「喂,班杰明!不准睡、不准睡!接下来轮到我了。还有,凯特!你不出牌,我不就不能抽牌了!我正在六连胜中呢,你可不能跑掉哦!没有把输掉的八十四分都赢回来,我绝对不会停止!」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死赖在房间中央,兴奋地玩着牌。 「天一亮他就来了,然后像严刑拷打般地逼我们玩牌玩到现在。如果是你叫他来的,我就揍你。」 充满怨恨的语气把安吓得面无血色。 「不、不是我,是他自己说要跟班杰明增进友谊。」 「班杰明那小子几乎都在打瞌睡,最大的受害人是我啊!」 「喂,凯特,快回来坐着玩牌……」 抱怨到一半的米斯里露往门口望过去,看到安,立刻抛掉手上的牌,蹦蹦跳跳冲向了门口。 「安!你回来了!结果怎么样?」 「非常好,我要开始做砂糖果子了。」 「我不是说那个啦,我是说你跟夏尔·斐恩·夏尔的事。你有没有搔动那家伙的情欲……」 「我的什么?」 在安背后合抱着双臂的夏尔投射出剌人的目光。 米斯里露惊愕地闭上了嘴。 「啊……你在喔?夏尔·斐恩·夏尔。」 「不管怎么样,请你们马上滚回自己的房间!」 似乎已经忍到极限的凯特把米斯里露撵出走廊,当着安的面,用力关上了门。 「对不起……」 安觉得很过意不去,在门前垂头丧气地道歉。 回到房间,安马上敞开窗户,把制作砂糖果子的道具排列在桌上。然后把装满色粉瓶的大箱子拖出来,拿出里面所有的色粉瓶,也整齐地排列在桌上。 看到她这么做,米斯里露问: 「现在要开始做吗?」 「嗯,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不嫌烦的话,就帮我吧?」 米斯里露欣然卷起了袖子说: 「交给我吧。」 他弹跳起来,跳到银砂糖的木桶边缘,灵活地推开了重甸甸的盖子,往桶子里面看。 「安的银砂糖好美……跟在作业栋做出来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好白、好白、好白,又细致滑嫩。」 米斯里露用食指戳一下满到木桶边缘的银砂糖,沾在小小指尖上的银砂糖啉地融化消失了。米斯里露嗯嗯地点着头笑了。 「味道也不一样。」 「味道果然不一样吗?你吃得出来?」 「妖精对银砂糖的味道比人类敏锐好几百倍。安的银砂糖清爽、甘甜、可口,与作业栋的银砂糖全然不同。只要是妖精,都能分辨出因手工制作而有些微差别的银砂糖味道。」 米斯里露骄傲地挺起了胸膛。 「哇,好厉害!被这么了解味道的米斯里露·力多·波得说好吃,我实在太开心了。」 安拿着石器舀出木桶里的银砂糖。 看到安这样的动作,躺在床上的夏尔就站起来了。他怕自己会分散安的注意力,所以为了安着想,打算离开房间,就像平常那样,没想到被安拦住了。 「夏尔,你愿意的话,我希望你也能留下来。」 他意外地说: 「不会分散你的注意力吗?」 「有你在比较好,我希望你在,你愿意吗?」 「你说好就好。」 夏尔冷冷地回应,又躺回床上。 白天的阳光从窗户流泻进来,把夏尔披落在床上的翅膀照耀成温暖的颜色,呈现出柔和的淡蓝与粉红的色调。 妖精的翅膀会因为心情、感情、环境而改变颜色。 安注视着在桌上排成一长排的色彩鲜艳的色粉瓶。 ——从头按顺序使用,把所有颜色都做成五个层次的浓淡就行了。 步骤在脑中自然浮现。 安把银砂糖放在石板上,加入冷水开始搓揉。 一次又一次,执拗地搓揉。她要做出抚摸他的翅膀时,那种细致滑嫩、令人震颤的触感。 她想做妖精的翅膀。 孕育着他们的生命与感情的翅膀,比什么都神秘、美丽。 夏尔的翅膀如面纱般优雅,米斯里露的翅膀紧实可爱,不管任何翅膀,安都爱恋不已。跟他们一起做砂糖果子的幸福感,洋溢胸口。 ——我的愿望跟祖王、妖精王一样 ,我想把这个愿望做成形体。 当银砂糖呈现丝绸般的光泽,就分成五等分。 安拿起最前面的红色色粉瓶,逐渐改变些微分量,撒在五个凝固体上。从头到尾逐渐增加色粉的分量,调出从淡粉红色到深红色的五种层次的色调。 再分别搓揉五个凝固体。 色粉有一百多瓶,安打算把所有颜色都做成五种层次的浓淡,所以颜色会多达五百多色。最少要有这么多色,才能展现妖精翅膀的颜色。 第5章 一切讲求公平 安觉得仿如抚摸着夏尔的翅膀。 她想重现抚摸夏尔翅膀时的触感,以及翅膀的色彩。所以,制作过程中难免会觉得仿如抚摸着他的翅膀。 那种触感带来的震颤,远超过她的想像,甚至有种近乎官能性的战栗。 用自己的手指一一搓揉出银砂糖的手感,让她涌现无尽的喜悦。 如同追求什么般,她无法停下搓揉的手。那种心情或许就像在追求不可能的世界,期盼妖精与人类可以成为一体,期盼可以稍微缩短夏尔认为妖精与人类之间存在的距离。 加上白色,安共搓揉出五百零一种颜色的银砂糖。她一次把两、三种颜色排列在桌上,做颜色的调配。发现不错的颜色组合,便混合成浓淡层次色调。两种颜色还算简单,混到三色、四色时,必须很小心才能维持浓淡层次的色调。 持续做着,她觉得头脑都发麻了,却还是停不下来。 隔天又开始银砂糖的精制作业。 结束白天的作业后往往都筋疲力尽了,然而,吃完晚餐,摸到银砂糖就会涌现强烈的制作冲动,让她忘记疲惫。 每天她都只像昏迷般沉睡三个小时。 天一亮就去精制银砂糖,天黑了就制作砂糖果子。 每晚,她都享受着自己手指做出来的类似妖精翅膀的银砂糖的触感。 浓淡层次的银砂糖凝固体,完成了令人难以相信的数量。她再继续搓揉这些凝固体,在不失光泽、不破坏色调的状态下,把凝固体拨开,挂成薄薄一片,像翅膀那么薄。 然后把翅膀般的银砂糖切出形状,用手指捏合,连接起来。 尽管筋疲力尽,却还能全神贯注地制作,仰赖的不是想要制作的理性,而是仰赖一心只想制作的冲动。 从拜访圣路伊斯顿教会到现在,快十天了。 吉斯完成了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作品。当天晚上,夏尔就被告知他的任务结束了。 准备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职人,除了安以外,都完成了作品的制作。然而夏尔并不担心,因为安的制作速度快得惊人。 她的专注力令夏尔啧啧称奇。 大约明天或明后天,她的作品应该也会完成。 从现在起,夏尔总算可以不用每晚去吉斯的房间了。 他神清气爽地走出了吉斯的房间。 「大家都只会对我说不行、不可能。你也一样,埃里欧特,你老是对我说不行、不可能。你说你喜欢我,却只会对我说不行、不可能。」 才刚走到走廊,夏尔就听见女人强忍着愤怒的说话声。可能是太激动了,声音越来越大,是来自埃里欧特·可林兹的房间。而声音的主人,听起来像是那个叫布莉洁的女人。 「没办法,不可能的事就是不可能啊。」 「大家老是这么说,根本是欺骗我……那个叫安的女孩,不就被大家当成了砂糖果子职人吗?」 「咦?怎么说到这里来了?现在不是在谈那个妖精的事吗?」 「我说我想做砂糖果子,父亲、你、所有工房的人就说『女人不可能』、『女人做不来』、『女人不行』,叫我放弃。可是……那个女孩明明就是砂糖果子职人啊,你们说女人不行,根本就是欺骗我!我不要再被骗了,我不要再放弃我想要的东西了!」 布莉洁再也克制不了情感,声泪倶下地大叫起来。 「布莉洁,你可不可以冷静一点?」 接着是埃里欧特困扰的安抚声。 夏尔不由得驻足在埃里欧特的房间前面,听见有人从他背后的房间开门出来。 「吵死人啦,真是的,嘀嘀咕咕、嘟嘟哝哝,哭得像被困在那里的幽灵,听得快烦死了。」 脸臭得不得了的凯特走出房门,看到夏尔,满脸惊讶地说: 「你在啊?夏尔,那样的歇斯底里够阴沉吧?」 夏尔合抱双臂站着,凯特走到他旁边冷哼一声说: 「埃里欧特那小子,怎么会跟那种小女生订婚呢?」 然后他瞥了夏尔一眼,又接着说: 「我听埃里欧特说,那个小女生对你很执著,一直吵着要他把你买下来。后来知道你不能买,就叫他找人去偷你的翅膀,你小心点。」 「我没那么糊涂。」 「我想也是,不过,看那个小女生的气势,可能会不惜付出任何代价也要得到你,所以你最好还是小心一点。」 看到凯特很担心的样子,夏尔狡黯地笑着说: 「我会小心,为了感谢你的关心,我会去找猫爱吃的木天蓼送你。」 凯特马上吊起眉梢大叫: 「喂,你这个臭小子!真后悔告诉你!」 气得七窍生烟的凯特粗暴地关上门,回自己房间了。夏尔嘻嘻笑着,走回安还在做砂糖果子的房间。 那之后的第四天,安完成了作品。 离砂糖果子品评会还有三天。 ——总算来得及了。 安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头。 不过,不能再享受那种手感,有点遗憾。安很舍不得就这样完成了,还想再多做几天。 第一次有这样的心情。 今天她也挥汗如雨,持续着捞大锅浮沫的工作。 做这份工作时还好,一到休息时间,在后院的树下坐下来时,完成作品后的虚脱感就会席卷而来,让她精神恍惚。 她仰望着秋高气爽的天空。 「安,要不要喝?」 坐在旁边一起休息的吉斯递给安装着冷水的杯子。安默默接过了杯子,吉斯微偏着头问她: 「怎么了?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啊……对不起,谢谢,我好像有些恍神了,因为昨天刚完成作品。」 「是吗?真的吗?」 吉斯猛然欠身向前,那种气势吓到了安。 「啊,嗯,完成了。」 「太好了!赶上了!后天就是砂糖果子品评会了,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呢。」 吉斯安心地微笑着。 「你替我担心?」 「是啊,可是我怕老是问你好了没、好了没,你也会烦吧?所以我一直很克制。这样我就可以跟你一决高下了。」 「真的完成了吗?」 他们倚靠的树干后面,突然响起说话声。他们惊讶地转过头,看到马卡斯·拉多库里夫正俯视着他们。 马卡斯经常在作业栋与主屋之间忙碌地来来去去,中途正巧听见安与吉斯的对话就停下了脚步。 「你的作品完成了吗?哈鲁佛德。」 马卡斯又问了一次。 「是的。」 安充满自信地点点头。 「后天就是砂糖果子品评会,要参加的人,后天都可以放假。不过要我先确认过作品是不是完成了,你们才能放假。我想现在就去确认,可以吗?」 「可以,麻烦您确认。」 安低头拜托,吉斯也接着说: 「那么,马卡斯大人,也请确认我的作品。」 「你也完成了吗?」 马卡斯露出惊讶的神色。 「是的,四天前。」 「为什么不说呢?你完成了作品也不来向我报告,工房内的人都谣传你已经放弃参赛了,你不可能不知道吧?」 「我只是没机会报告。」 吉斯毫不以为意地回应。安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他可能是在等自己的作品完成。 如果只有她拖拖拉拉做到最后一刻,马卡斯很可能会问她还没好吗?还没好吗?一直催她,还责怪她做得太慢。可是马卡斯 信赖吉斯,即使吉斯跟安一样做得拖拖拉拉,马卡斯也绝对不会催他或责怪他。 吉斯拖到现在还没报告作品完成,都是为了安。 究竟谁做得比较好呢?吉斯露出类似挑衅的微笑。 他可能是想尽可能在相同的条件下,纯粹只比作品的品质。 他就是品行这么高洁的人。 「那么,我就去确认了,跟我来。去之前,要先向监督的恒格力大人报备,请他让你们离开工作岗位。」 「知道了。」 两人微微低头致意,跑向了作业栋。 他们好不容易才拉住在工作场所里跑来跑去的凯特。 「凯特!我跟吉斯要暂时离开工作岗位,这是拉多库里夫大人的指示。」 「啊?为什么?现在忙翻啦。」 「我们两人都完成了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作品,马卡斯大人要去确认。」 在附近的飒弥听见他们说的话,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们。 「那就没办法了,快去快回吧。」 凯特发出墟声,挥手赶他们走,安和吉斯赶紧冲出了作业栋。 马卡斯在作业栋前等着他们。 「走吧。」马卡斯说。 这时候有人大叫:「马卡斯大人!」 是飒弥,他也从作业栋冲了出来。 「请带我一起去,我想看吉斯的作品。今年我也会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可是我知道绝对赢不了吉斯,所以我想看清楚吉斯的作品,为明年做准备。吉斯的作品如果获得皇室勋章,我就没有机会再近看了。在那之前请让我看仔细,拜托您了!」 飒弥深深低下了头。 「你很有心呢,飒弥。好吧,你也一起来。」 「谢谢。」 悄悄瞥安一眼的飒弥,视线充满恶意,让安有种不祥的感觉。 安与吉斯并肩走向宿舍,马卡斯与飒弥走在他们前面。吉斯的房间比较靠近楼梯,他先停下来,打开自己房间的门。 「先确认我的作品吧,请进。」 吉斯带三人进房间后,走向摆在房间中央的桌子。盖着白布的砂糖果子就放在那张桌子上。 「就是这个。」 不带一丝傲气的吉斯掀开了白布。 「喔……j 大概是出乎意料之外吧,马卡斯轻轻叫出声来。 底座是做成草原的模样,如剑般尖锐的草被风吹得四散,上面的妖精微弯着腰,单膝着地,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 身体柔韧、银白色的翅膀警觉地伸展开来。白皙的脸庞端正秀丽,黑色眼眸却蕴含着坚决的意志,直盯着某个地方。 夏尔的氛围与容貌被如实地封入了作品里,完美重现本人的模样。 「好厉害……」 飒弥也喃喃说出了感想。 「这样可以吗?」 「嗯,不错。」马卡斯用力点着头说:「做得很好,吉斯,太完美了。」 「谢谢。」 与吉斯的作品相比,自己的作品究竟怎么样呢?安有些不安,但心情很平静。她做了自己最想做的东西,制作的时候还沉浸在前所未有的喜悦中。 所以即使输给吉斯,她觉得自己也能心平气和地接受事实。 ——就算输了,我的砂糖果子职人的未来也不会因此结束。 「好,接下来是哈鲁佛德。」 被催促的安,带着三人来到自己的房间。 打开房间门,坐在窗边的夏尔便把视线转向他们。 「对不起,夏尔,我请他们来看砂糖果子,可以进来吗?」 「可以啊。」 他说完又把视线转向了窗外。 跟吉斯的房间一样,盖着白布的砂糖果子摆在房间中央的桌子上。 马卡斯三人陆续走进房间。马卡斯看到夏尔的样貌,感叹地喃喃说道: 「这就是吉斯的模特儿吗?……原来本人更美呢。」 安走到桌旁向马卡斯行个礼说: 「麻烦请您确认。」 她掀开了白布。 看到作品的瞬间,马卡斯赫然张大了眼睛。 吉斯「啊」地轻叫一声。 飒弥惊讶得张口结舌。 眼前是磨亮的白色底座,彼此缠绕的藤蔓蔷薇从底座往上延伸。 藤蔓彼此相互支撑,如举起的双手般,伸向天际。 蔷薇向四面八方绽放。 那些全都是用妖精的翅膀做成的。不对,应该说是用看起来很像妖精翅膀的东西,做出了藤蔓蔷薇。 所有的叶子、藤蔓、剌、花朵,都是不同的颜色。全都是把有些微差异的颜色组合起来,借着浓淡做变化。每片花瓣、每片叶子、每根刺,都融合了两种到四种的颜色。 整体呈现出不可思议的协调性,仿如梦里才会出现的幻影。就像把不可能摸得到的虚幻影像以具体形状呈现出来了。 安要做的是皇室会喜欢的砂糖果子,但也融入了自己想做的元素。 藤蔓蔷薇是象征皇室的花朵。用妖精的翅膀来呈现,是为了将祖王与妖精王的愿望寄托在作品里,而那也是安的愿望。 「请问这样可以吗?」 都没有人发表意见,所以安有点担心,战战兢兢地问马卡斯。 猛然回过神来的马卡斯点点头说: 「可、可以吧,哈鲁佛德……做得很不错。」 「谢谢。」 安才刚低下头,马卡斯和飒弥就走出了房间,她急忙把白布盖回去。 「夏尔,我要走罗。」 安说完后,跟吉斯一起离开了房间。 走在前面的马卡斯缄默不语。 飒弥落后马卡斯几步,走在安和吉斯的前面。 「不错呢……」 吉斯忽然喃喃说起话来,露出些许不安的复杂表情微笑着。 「你的作品太棒了。」 飒弥听到这句话,激动地转过头说: 「没那种事,吉斯!不要谦虚了,你的砂糖果子更棒吧?你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第一把交椅,怎么会输给这种女人?要是输给这种女人,就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耻辱!」 「我对自己的技术有自信,也认为自己做出来的东西非常好,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可是看到安的作品,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不安,明明自己的作品已经很完美了啊。」 说到这里,吉斯苦笑起来,耸耸肩膀又接着说: 「我们别谈这个了,选择砂糖果子的是国王陛下。还是在公正的场所,恭请国王陛下做判断吧,这才是我最大的期望。」 飒弥沉默下来,但眼里充塞着阴暗的愤怒。 ——吉斯说我的作品很棒呢。 那句话让安比什么都开心。 当天的工作结束后,心情难得放轻松的安,与夏尔和米斯里露正一起享用晚餐。 「不要嘿嘿傻笑,脸看起来更奇怪了。」夏尔面对咸鱼煮成的汤,毫不客气地说。 「咦,我有嘿嘿傻笑吗?」 「笑到都暴露你的脑残啦。」 听到这么过分的发言,米斯里露轻轻瞪夏尔一眼说: 「夏尔·斐恩·夏尔,我不是常提醒你吗?千万不可以说实话。」 这句话也说得很过分。 「我太开心了嘛,不知不觉就……对不起,很恶心吗?」 「什么事这么开心?」 米斯里露一面把手放到鱼汤上方一面问安。 「吉斯看过我的砂糖果子后,称赞了我呢。可以被技术那么好的 人称赞,我真的很开心。」 夏尔不悦地板起脸说: 「总之,不要那样嘿嘿傻笑,稻草人。」 「我叫安啦……你到底怎么了?夏尔,你不是说会努力叫我的名字吗?这半年来,你都没叫过我稻草人呢。」 「我决定了,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夏尔斩钉截铁地宣布后,匆匆吃完晚餐,把椅子往窗边移动。 安不知道他为什么心情不好,只能歪着头胡思乱想。 ——我嘿嘿傻笑有那么恶心吗? 这时候有人敲门。 安站起来开门,看到乔纳斯站在门外,坐在他肩膀上的凯希见到安就把脸撇开了。 「有事吗?」 「没事我不会来找你。刚才我碰到飒弥,他说我伯父找你有事,叫我把你带到作业栋。」 「知道了,我吃完饭就去。」 「他说是很重要的事,要我马上带你过去,快跟我走吧。」 「知道啦。那么,两位,我出去一下。」 安很不情愿地跟在乔纳斯后面,离开了房间。 今晚的作业栋没什么人气,因为今天没有采收砂糖林檎,所以夜间没有人工作。 但作业栋的最里面,有个小炉灶点燃了火。 那是个人精制银砂糖时使用的炉灶,跟家庭厨房的炉灶一样大小。总共排列着七个,只有其中一个燃烧着熊熊火焰。 在漆黑宽敞的作业栋的昏暗中,摇晃的火焰照出了几个人的身影。 乔纳斯带着安走向那里。 「伯父?我把安·哈鲁佛德带来了。」 在那里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抱歉、抱歉,乔纳斯,马卡斯大人不在。」 「咦?」 乔纳斯呆住了。 现场的几个人突然包围了安,两个人从背后抓住安的双臂。 「干嘛!」 安大吃一惊,奋力挣扎。两个男人拖着她,往炉灶移动。 炉灶的火焰照出那些人的脸。 包括飒弥在内共六个人,都是去年在风见鸡亭见过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乔纳斯怯怯地问。 飒弥走向前说: 「乔纳斯,你不觉得不公平吗?这家伙一定会在后天的砂糖果子品评会取得皇室勋章,成为银砂糖师。」 「咦?一定会?还很难说吧?吉斯也会参加啊。」 「一定会吧?这家伙魅惑了银砂糖子爵。吉斯即使做出了跟她差不多的作品,她也一定可以靠银砂糖子爵的关系,取得皇室勋章。你不觉得这样吉斯很可怜吗?我们都知道,不管你、我或其他所有的人,都赢不了吉斯,因为他的遗传就是跟我们不一样。但吉斯如果输了,就会是我们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耻辱了。」 「你在说什么?选择砂糖果子的是国王陛下,又不是银砂糖子爵!」 实在说得太离谱了,安大声反驳。 「国王陛下犹豫不决时,就会听银砂糖子爵的意见吧?这样对吉斯很不利,太不公平了,所以必须让砂糖果子品评会可以公平地举行才行吧?」 「公平地举行?」 乔纳斯感到疑惑,飒弥靠近他,把手搭在他肩上,喃喃地唆使他说: 「你跟这个女人有仇吧?把她的双手推进火焰里,慢慢数到三十就行了,这样她的手就不能再用了。」 安大惊失色,脚开始发抖。 以前她听艾玛说过这种事。 大约五十年前,隶属于派阀的职人被驱逐时,会被烧伤双手,从此不能再做精细的雕琢,也不能再以砂糖果子职人自称,这就是派阀的惩罚。 现在已经没有那么野蛮的习俗了。然而,前辈职人还是会把这种事当成恐怖的床边故事,说给现在的职人听。 「不好吧?我是很讨厌安,但也不必那么做啊,可以想其他……」 「乔纳斯,你不认为这是我们身为砂糖果子职人应尽的责任吗?去年神圣的砂糖果子品评会被这个女人搅得天翻地覆,今年她也会搅局。少了这个女人,砂糖果子品评会就能公平地举行。这是责任啊,我们的责任。」 「别开玩笑了,为什么要乔纳斯大人做那种事?你们做就行啦。对吧?乔纳斯大人!」 站在乔纳斯肩上的凯希吊起眉梢怒吼。 「妖精闭嘴!喂,乔纳斯,你是马卡斯大人的侄子吧?你有责任保护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名誉吧?马卡斯大人一定会大大称赞你的。」 「可、可是,我……」 乔纳斯的额头冒着冷汗,眼珠子骨碌骨碌转动,四处张望,似乎期盼着谁会来解救他。 「你这么胆小啊?乔纳斯,你要保护名誉啊,乔纳斯!」 「为什么要我做?」 「这是你的责任啊,快动手!」 在耳边被大吼大叫的乔纳斯,用双手捣住耳朵,发出惨叫般的呐喊: 「我不要!那么做……太可怕了!你们干嘛不自己动手!」 「胆小鬼!」 「我会怕!」 乔纳斯推开飒弥,冲了出去。他头也不回地奔驰,穿越作业栋,消失在外头的黑暗中。 飒弥咂咂舌,走向安。 「没办法,我来吧。吉斯一定要赢,不然我们都会不甘心。」 「你们开口闭口都是吉斯!这么做,即使赢了,吉斯会开心吗?」 「问题不在于他开不开心。他身为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职人,又是前银砂糖子爵的儿子,我们无法忍受他输给你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那是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耻辱。我十二岁来到这里,受照顾十多年了,怎能默默看着你毁了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声誉!」 后面的男人们,从背后紧紧抓住安的肩膀,让她在炉灶前跪下来。 竹炭被烧成火红色,炉灶火焰的热气扑到脸上,安却觉得全身仿佛被一股寒气贯穿。直接的暴力使她内心的恐惧更加飙涨,身体开始颤抖。 飒弥用两只手抓住了安的双肘。 第7章 颁给残缺的砂糖果子 「看来我不在比较好……我出去了,布莉洁,你跟他好好谈谈。」 吉斯和凯特都去了砂糖果子品评会,留下夏尔和埃里欧特面对布莉洁。 但是没隔多久,埃里欧特就挥挥手出去了。 埃里欧特·可林兹是个难以理解的男人。 自己的未婚妻说喜欢妖精,一心想得到妖精想得快疯了,埃里欧特却完全不忌妒她这样的行为,也不觉得悲哀,只是一副「伤脑筋呢」的模样,默默守护着她、安慰着她。 天亮了,快到举办砂糖果子品评会的时间了。 布莉洁还是缄默不语。 吉斯和凯特彻夜搜索总工房,都没找到可能是安的银砂糖。两人满脸绝望,去了面向王城的广场。 可能是藏得非常隐密,也可能是安的银砂糖已经消失了。 夏尔坐在桌子上,俯视着坐在椅子上的布莉洁。 「安精制的银砂糖已经不在了吗?如果是这样,我要走了。」 既然安的银砂糖被毁掉了,就没必要再花时间跟布莉洁大眼瞪小眼了。夏尔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但他也想赶到安的身旁。 这时候,布莉洁自嘲似地扬起嘴角说: 「还在。那个没用的家伙,看到银砂糖时似乎也看得出了神,舍不得把银砂糖毁了。我是银砂糖师的女儿,多少可以理解那种心情。」 「告诉我在哪里,不然我就杀了你。」 听到那么残酷的话,布莉洁只是哼哼笑着说: 「这样也好,不但那个女孩不能成为银砂糖师,你也会因为杀害人类而被处死,不能再回到那女孩身旁,等于是跟我殉情了。」 ——恐吓对她没用。 她都执著到这种地步了,用刀抵住她的喉咙也没什么效果。 从房间窗户洒进来的阳光,在地面形成四方形的光芒。职人们都起床了,前往作业栋途中的交谈声盈溢后院,几只小鸟停在窗框上鸣叫着。 夏尔从中感受到充满希望的活力与光明,轻轻闭上了眼睛。 砂糖果子品评会快开始了。安这次失去资格,就没有下一次了。 仰赖凯特或飞,可能还会有下一次,但安会仰赖他们吗?她肯定会犹豫。而国王陛下和道宁格伯爵又会怎么看待第二次在砂糖果子品评会引发骚动的女孩呢?他们会允许她参加第二次的砂糖果子品评会吗? 夏尔希望能让安走上她想走的路。 他也早想到了办法,只是说不出口。 ——如果是为了丽兹,我会毫不犹豫地提出这样的建议。 然而,为了安,他却说不出口。 无论如何,他都无法战胜自己内心的自私。他顾不得安的未来与人生,只想永远抓住她不放。 圣路伊斯顿教会的钟声,在街道沉沉地响起。 砂糖果子品评会的时间到了。夏尔如收到了信号般,张开了眼睛。 满溢的朝阳,让他想起安的未来。遮住这样的阳光,太残酷了。 他强压下自己也无法克制的自私情感,开口说: 「你还想要我的翅膀吗?」 听到他平静的话语,布莉洁把脸转向了他。 「想……」 「我用翅膀交换的话,你愿意告诉我银砂糖的下落吗?」 「嗯。」 布莉洁答得斩钉截铁。 夏尔在衣服的内口袋里摸索,拿出皮袋子,「砰」地扔到她膝上。 「告诉我。」 布莉洁小心翼翼地拿起皮袋子,打开袋口,把折叠在里面的东西拿出来。摊开的翅膀没有折痕,也没有皱褶,平滑得像半透明的丝绸。 「这是你的翅膀呢。」 布莉洁双手捧着心爱的翅膀,出神地看着。 然后她缓缓抬起头,恳求般地下了命令。 「吻我。」 夏尔毫不犹豫地托起她的下巴,弯下腰来,亲吻她的唇。 不知道布莉洁对呆滞的吻是什么感觉,当夏尔把嘴唇移开时,她呼地嘘了一口气。 「我告诉你,跟我来。」 她这么说,站了起来。 写着哈鲁佛德的三个木桶被搬到飞的面前。 「由我和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首领马卡斯·拉多库里夫担任检查人员,一起做确认,这样大家就没话说了。拉多库里夫、哈鲁佛德,请来这里。」 马卡斯听从命令,从帐篷走过来。 这时候,圣路伊斯顿教会的钟声,在街道沉沉地响起。 「我过去一下,米斯里露·力多·波得,你在这里等我。」 满脸紧张的安把肩上的米斯里露放到台子上。 米斯里露急得快哭出来了。 「安,等等,安,听我说。」 「放心吧,我只去一下。」 安说完便抬起头,走到飞的前面。 「我来打开盖子。」 「好吧,快打开。」 安想用自己的手,抹去荒诞的流言蜚语。 然而,打开第一桶的盖子,安就愣住了。 ——不对! 她慌忙打开其他两桶,一眼就看出那两桶也不是她的银砂糖,色泽和质感都不对。 「为什么……」 飞和马卡斯在目瞪口呆的安前面,检视三桶银砂糖,皱起了眉头。 他们两人仔细观察颜色后,用手掌搜起银砂糖,从高处哗啦哗啦洒落。然后留一点在掌心,放入嘴里品尝。 「这是今年在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总工房大量生产的银砂糖,因为作业过程的关系,品质比个人精制的银砂糖差。」 马卡斯沉重地宣布后,嘈杂声戛然而止,广场陷入沉默。 鸦雀无声的广场又响起飞的声音。 「这是大量生产的银砂糖没错,个人精制的银砂糖不至于这么粗糙。」 「我的确亲手精制银砂糖,还用来制作了作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我不知道这三桶银砂糖为什么会变成大量生产品……」 安压抑快要因恐慌而发抖的声音,努力把话说完。 然而,有观众发出了怒吼声。 「丧失资格!」 「既然不是自己精制的银砂糖i就该丧失资格!」 安如同被石头砸中般,大受打击,好不容易才稳住踉跄的脚步。 ——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的问号在大脑里缭绕,让她无法好好思考。 「等等,她是替前费拉库斯公爵做砂糖果子的职人,怎么可能不会精制银砂糖呢。」 「就是啊,一定哪里出了差错。」 「我买过她的砂糖果子啊,她的作品、使用的银砂糖,都非常高级呢。」 其他观众这么说,刚才抨击安的那些人立刻轻蔑地说: 「你们都被骗啦。」 「她去年不是也制造了什么骚动吗?」 「没买过她的砂糖果子的人,凭什么说话!」 「一定是搞错了。」 「不能相信那个小妮子!」 你来我往的发言,逐渐蔓延。越来越激动的观众们,彼此揪住了对方的前襟。 「丧失资格!」 「你说什么?」 气氛很火爆,卫兵们冲过来举起矛枪,对着观众大叫不要再吵了。 「肃静!」 响起镇压全场的洪亮嗓音。 那声音震耳欲聋又有威严,观众们都闭上了嘴,呈静止状态。 在广场正面,背对王城的帐篷,伫立着皇室的家族们,正中央是海兰德王国的国王爱德 蒙二世。他瞪大眼睛,双眉直竖,视线扫过骚动的观众与茫然的砂糖果子职人们。 安这才察觉,圣路伊斯顿教会的钟声已经响完,是皇室家族驾临的时间了。飞与马卡斯惊慌地面向国王,跪下来,低下头。 安也赶紧跟着那么做。 「这是在吵什么?道宁格伯爵!」 镇压全场的声音又从国王口中发出来。 道宁格伯爵慌忙驱身向前,向国王说明了事情经过。 国王边听边点头,在他旁边皱起眉头的王妃看到低下头的安,盯着她说: 「我知道了,去年有个职人带来搞不清楚是谁做的作品,今年又有个职人带来不是自己精制的银砂糖,是不是这样?」 然后,国王也缓缓转向安说: 「这两次都与你有关啊?安·哈鲁佛德,抬起头来吧,其他人也是。」 安抬起头,看到面无表情的国王。 「去年你大闹砂糖果子品评会,我没追究,今年为什么又掀起这样的騒动?你能说明的话,就说说看。」 「我亲手精制银砂糖,并用来制作了作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在我制作作品的期间,我的妖精朋友们都帮我做过确认。可是完成作品,把剩下的三桶银砂糖搬来这里的途中,银砂糖被偷换了。为什么被偷换?什么时候被偷换的?我不知道,但我的确是自己精制了银砂糖。」 「你只能凭嘴巴说自己精制了银砂糖,没有证据吗?」 国王听到王妃这么说,点头表示同意。 「说得没错。银砂糖子爵马克里,你说怎么解决?」 被询问的飞,毅然决然地回答: 「不管理由为何,现在没有自己精制的银砂糖,就没有资格待在这里。」 「快滚!骗子!」观众里又有好事者大叫。 安咬住了嘴唇。 ——我不是骗子……我没说谎! 不能参加了。这样的事实摆在眼前,反而让她冷静下来。 ——即使不能参加,我也没骗人,这绝不是谎言。 尽力完成了工作的骄傲在她体内爆冲,要她至少证明这一点。过去的某个声 音,如回音般在她耳边缭绕。 『你是最优秀的砂糖果子职人。』 这是沉稳、眼眸带着悲伤的公爵对她说的话。这句赞辞从背后推了她一把,要她迎战。 安又毅然抬起了往下垂的头。 「我愿意放弃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资格。但请让我证明是我亲手精制了银砂糖。国王陛下,请答应我!」 「你能证明的话,就证明吧。」 听到这句话,安低头致谢,然后站起来,走回自己的作品旁。 哭得涕泪交加的米斯里露抬头看着安。 「安……对不起,我已经发现了,可是来不及帮你。」 吉斯也难过地望着安。 安对他们两人轻摇着头说: 「没关系,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没发现,是我自己太糊涂了。但我会证明我没有撒谎,也会证明我是个道地的职人。」 安说完,便掀开了盖着自己作品的白布。 广场一阵骚然,国王和王妃也张大了眼睛。 「好美……」 飞发出了赞叹的嗫嚅声。 安站在如幻影般绽放的藤蔓蔷薇的砂糖果子前,扯开嗓门说: 「国王陛下,请召唤您可以信赖的妖精,我想请这位妖精帮我证明。」 「妖精吗?」 国王向王妃使个眼色,王妃点点头,对着帐篷背后叫唤。 「柯里福特,过来。」 一个身材高姚、穿着侍从制服的年轻人从帐篷后面走出来。 「他可以信赖,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谢谢。」 安蹲下来,把力量凝聚在丹田,注视着自己的作品。 然后,把手伸向其中一朵藤蔓蔷薇,猛然折断。 现场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 霎时,安仿如自己的手被折断般,露出痛苦的表情。事实上,是心痛。 安拿着折断的花走回帐篷,跪下来。 「请让这位妖精吃下这朵花,吃了就知道不是使用大量生产的银砂糖制作的。」安指着蔷薇花对国王说:「今年除了报名参加的二十人与弃权的一人外,没有人精制个人的银砂糖。听说弃权的人的银砂糖都由拉多库里夫大人负责,混进了大量生产品里。所以,其他人既然都把自己的三桶银砂糖带来了,表示这之外的银砂糖应该都是大量生产品,没有多余的个人精制的银砂糖。假如我真的不会精制银砂糖,那么,这个作品应该也是使用大量生产品做出来的,会有大量生产品的味道。若不是那种味道,就是我自己精制的银砂糖。」 听说弃权的乔纳斯精制的银砂糖,在昨晚被混进了大量生产品里,已经不存在了。这件事由马卡斯亲自执行,很多人都看见了。 说不定安的银砂糖现在也落得同样的下场。 然而,安手上还有使用自己的银砂糖做出来的砂糖果子。 这就是证据。 妖精柯里福特面有难色。王妃对他使了眼色,他才走出帐篷,来到安的面前。 「真的要我吃吗?」 妖精向跪着的安确认,安坚决地点头说: 「希望合你的口味。」 「那么我吃了。」 柯里福特接过蔷薇花朵,放在掌上。蔷薇花朵逐渐融化消失,仿如被吸进了掌中。柯里福特微微一笑,温柔地说: 「非常可口,很好吃。」 然后他又转向国王说: 「这是使用非常高级的银砂糖做成的。从『形』感受到的味道,也非常鲜美,总而言之,银砂糖的品质就是不一样。」 国王把视线转向安。 「应该是你精制的,可是那些银砂糖跑哪去了?」 「我不知道。不过只要能证明我精制了银砂糖,使用那些银砂糖做成了自己的作品,我就满足了。很抱歉搅乱了现场,对不起,我现在就离开。」 安深深低下头,泪水快掉下来了。但她拼命忍住,站起身来,背向国王走往摆放自己砂糖果子的地方。 经过飞的身旁时,飞抓住了她的手臂低声说: 「等等,你看,安。」 有个女人从广场的边缘缓步走过来。女人有头长长的金发,后面还带着一个美得令人屏息的黑眼眸妖精。 是布莉洁和夏尔。布莉洁走向道宁格伯爵,说了几句话。伯爵满脸惊讶,跑到国王前面。 「国王陛下,佩基工房派的派阀首领葛连·佩基的女儿刚刚来到现场。她说她知道职人安·哈鲁佛德精制的银砂糖在哪里,所以想来向银砂糖子爵和陛下报告。」 「什么?」 「可以叫她过来吗?」 「可以。叫她过来。」 布莉洁从容自若地走到国王面前,跪了下来。 安一头雾水,不知道布莉洁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知道自己的银砂糖在哪里?为什么夏尔会跟她在一起? 「我是佩基工房派首领葛连·佩基的女儿布莉洁。我知道那位职人安·哈鲁佛德精制的银砂糖在哪里,所以我来了,希望可以解决这场混乱。」 「银砂糖在哪里?」 听到飞的询问,布莉洁指向广场的边缘。参加砂糖果子品评会的二十人带来的装满银砂糖的木桶,都排列在那里。 「就在那里面。其中写着乔治的名字的木桶,里面装的不是飒弥·乔治精制的银砂糖,而是安·哈鲁佛德精 制的银砂糖。」 「什么!」马卡斯大叫,同时扭头狠狠瞪视着飒弥。「怎么可能?这是恶意中伤吧?」 听到马卡斯这么说,飒弥脸色发白。马卡斯阔步逼向飒弥,抓住他的手,把他拖到飞的面前。 「快说是佩基工房派的恶意中伤啊,快辩解啊,飒弥!」 飒弥喘不过气来似的,视线扫过国王、马卡斯、飞、安等人。 布莉洁淡淡地说: 「对不起,飒弥·乔治,我都看见了。我本来不打算说的,可是事情有了变化。」 在他们交谈时,卫兵把飒弥的木桶搬来了。飞打开盖子,招手叫柯里福特过来。 「柯里福特,请帮我确认银砂糖的味道。你吃过哈鲁佛德的砂糖果子,所以马上可以尝出味道一不一样吧?」 「遵命。」 柯里福特很快用手掌榜起木桶里的银砂糖。在众目睽睽下,银砂糖逐渐融化消失,柯里福特的表情也转为惊讶。 「这个银砂糖的味道跟哈鲁佛德的砂糖果子一样,毋庸置疑,是同样的银砂糖。」 「怎么会这样……」 马卡斯绝望地低喃,回头看着飒弥。 飒弥当场跪下来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守护拉多库里夫工房派的名誉。」 「笨蛋!」 马卡斯勃然变色,往飒弥脸上挥了一拳。 「你居然还带着哈鲁佛德的银砂糖来参加品评会,太丢脸了!」 「原谅我!」 「为什么这么做?」 「因为……我好希望……这些银砂糖是我做的……」 或许飒弥体内也有身为职人的本质吧,所以看到呕心沥血精制出来的上等银砂糖,会不禁想占为己有。 按常理来想,不可能证明这些是安精制的银砂糖。飒弥只要坚持说是自己精制的,就没办法做确认,所以他一直很安心。 没想到安会破坏自己的作品来确认银砂糖的味道。 不只飒弥,其他人也都没想到。 「既然这是安·哈鲁佛德的银砂糖,那么,飒弥·乔治,就是你没有带自己精制的银砂糖来,你丧失资格了。」飞说。 马卡斯垂头丧气地说: 「我会负责把这个男人带离这里,也会给他该有的惩罚。所幸还没宣布开始举行砂糖果子品评会,可以让我这么做吗?我会尽我身为派阀首领的责任,处理这件事。」 「可以啊。陛下,您同意吗?」飞向国王确认。 国王点点头说: 「这件事就交给派阀首领处理。把那个男人带走,哈鲁佛德就位,道宁格伯爵可以宣布开始了。j 飞和道宁格伯爵同时回应遵命,行了个礼。 国王和王妃入席就坐。 「就这样啦,安,快回你的位置。」 飞对安轻轻眨了一下一只眼睛。 「可是,飞,我的砂糖果子已经……」 「这样还是可以参加啊,即使拿不到皇室勋章,你也是个道地的砂糖果子职人吧?所以可以参加。」 「啊,嗯,是!」安活力十足地回应,转向布莉洁说:「谢谢你,布莉洁小 「不用谢我,我已经拿到谢礼了。」 「咦?」 布莉洁说完便走向了广场边缘,夏尔就站在她前进的方向。安望向夏尔,用眼神问他布莉洁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点点头,似乎是叫安不用担心。 ——是夏尔帮我找回了银砂糖。 安心中充满感激,点头回应他,再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才刚就位,哭得呜呜咽咽的米斯里露就爬上了安的肩膀。 「安,砂糖果子有了残缺,不能拿到皇室勋章了。」 「没关系,」安也对吉斯点头致意说:「大家已经知道我没说谎,是个道地的职人。」 飒弥被带离广场,混乱平息后,道宁格伯爵回到自己的帐篷大略整理一下衣服,便以威严的态度举起一只手,扯开嗓门说: 「现在开始砂糖果子品评会,全国最优秀的砂糖果子职人将获颁银砂糖师的名誉。」 负责举办品评会的官员对职人们下达了指示。 「各位,请把作品拿给国王陛下过目。」 安以外的参加者都掀开了盖住自己砂糖果子的白布。 全场观众哗然,窃窃私语声四起。 国王和王妃看着排成一列的作品。 他们的视线突然定住了。 视线落在吉斯的作品上,国王还欠身向前看。 「多么……雄劲、优雅的妖精啊,太完美了。所谓无可挑剔,就是指这种境界吧。把妖精做成形体的砂糖果子,我没有看过比这个更好的了。」 然后,他又瞥一眼安的砂糖果子说: 「哈鲁佛德的砂糖果子也非常吸引人。用妖精的翅膀做成的藤蔓蔷薇,看起来虚无飘渺,给人无法言喻的柔和感……很难分出高下。」 国王做个深呼吸,调整坐姿。 「若不是这个有残缺,我就很难下判断了。既然不分高下,当然要选那个没有残缺的吧?」 吉斯听到国王的称赞,原本笑逐颜开,但接着又听到对安的砂糖果子的评价,他就难过地低下了头。 安早料到会是这样,心服口服,有国王那些话,她就满足了。 ——国王陛下称赞了我的作品呢,能留下来就很好了。 吉斯的作品把夏尔呈现得栩栩如生,所有的人都觉得很美。 安的作品不可能胜过那么完美的东西。想用有残缺的砂糖果子跟他竞争,更是不可能的事。 不过,吉斯向来把安视为与自己对等的砂糖果子职人,所以不能跟他在相同的条件下分出胜负,是安唯一的遗憾。 「道宁格伯爵,那位职人叫什么名字?」 被询问的道宁格伯爵沉稳地说: 「他叫吉斯·帕威尔,是前银砂糖子爵的儿子。」 「原来是有遗传啊。没错,帕威尔也是擅长做中规中矩的砂糖果子。好了,来选吧,我要选那个妖精的……」 国王说到一半就停下来了。 他发现坐在旁边的王妃,默默用阖起来的扇子前端指着某个地方。他看到扇子指的东西,露出惊讶的表情。 「那是……妖精。」 「是啊,是妖精,是那个砂糖果子的模特儿。」 王妃的扇子前端指向站在广场边缘往这里看的夏尔。 在秋日的微弱阳光下,那柔朝的雄劲站姿依然吸引大家的目光。 从他秀丽的脸庞、闪烁着冰冷光芒的黑色眼眸,可以清楚看出他内在的坚强意志。安已经对他很熟悉,视线却还是会被他从黑曜石研磨出来的刚强艳丽的光芒所吸引。 「那个砂糖果子把美丽的妖精完美地呈现出来了。做得完美无缺,真的美极了。但请仔细看,那个妖精多美啊,陛下认为把妖精完美呈现的砂糖果子和那个妖精,哪个比较美呢?」 王妃这番话,让吉斯恍然大悟般地露出惊愕的表情,喃喃说道: 「原来如此……!所以,我……」 「你怎么问这种傻问题呢?做出来的东西,当然比不上本人。不管多完美地呈现出本人的模样,砂糖果子毕竟还是……」 说到这里,国王自己也满脸惊讶,又重新比较吉斯的砂糖果子与安的砂糖果子。 国王的话让安想起自己为费拉库斯公爵做的克莉丝汀娜的砂糖果子。亚路邦的确说过,那个砂糖果子跟克莉丝汀娜一模一样。 然而,没有生命的砂糖 果子,绝不可能比拥有生命光辉的本人更美。 所以亚路邦的眼神才那么悲戚。 「把现实中的妖精完美地做成形体的砂糖果子,与抓住梦幻的砂糖果子,都美得难分高下,这是事实。那么,哪个比较有魅力呢?是不是可以从这一点来分高下呢?陛下。」 王妃冷静地分析,国王喃喃地说: 「魅力啊?这样的确可以分出高下。」 然后国王沉默了很长的时间。 「可是,很遗憾。」 过了很久,国王终于开口说话了,王妃抿嘴一笑说: 「您遗憾什么呢?陛下。」 「哈鲁佛德的砂糖果子有残缺,再美、再有魅力也……」 王妃突然呵呵笑出声来。 「有残缺又怎么样呢?还是一样美啊。不,对我来说,折断后的残缺,也是那个作品的强烈魅力。」 「什么?」 「这里不是要求完美的地方,而是选出最美的砂糖果子的地方,也是注重银砂糖师资质的地方。您认为那位亲手破坏自己作品的职人如何呢?陛下何不凭感觉选择吸引您的那个,追求您想要的呢?」 听完这句话,国王忍不住哈哈大笑。 「你说不用要求完美?这分明是诡辩嘛!不过,是很合理的诡辩。的确没有问题,我决定选择我想要的。」 国王站起来,平静地召唤:「吉斯·帕威尔。」 吉斯紧张地回应:「是。」 「你的砂糖果子完美无缺。如果做为模特儿的妖精不在现场,你的砂糖果子或许会更有魅力,你可能就是最优秀的职人了。」 这番话似乎点醒了吉斯,他苦笑着低下头说: 「我知道了,陛下。」 国王轻轻地点点头,把视线转向了安。 「我要宣布了。」国王严肃地说:「我要把皇室勋章颁给安·哈鲁佛德带来的砂糖果子,这个作品的制作人将成为今年的银砂糖师。」 面对这样的发展,安目瞪口呆。 ——咦? 观众们骚动起来。 包括安在内,所有人都怀疑自己的耳朵。 连飞都哑然失言,蠕动的唇形像是在说「怎么可能」。 「安·哈鲁佛德,到前面来。」 道宁格伯爵下达指示,安却呆呆站着,动也不动。 「安!安!喂,安!」 米斯里露拉扯安的头发。 吉斯走过来,从安的背部轻轻推了一下。 「安,往前走啊,可以拿到皇室勋章哦。」 米斯里露跳到吉斯肩上说: 「安,快去啊!」 米斯里露的声音与吉斯温柔的手,从背后推着安,把她摇摇晃晃地推向前。飞从帐篷走出来,牵起安的手,把她带到国王前面,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说: 「跪下,安,在你即将获颁的勋章前,垂下你的头。」 安跪下来,垂下头,心中才涌现了真实感,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你将获颁皇室勋章,成为今年的银砂糖师,把手伸出来。」 听见国王沉稳的声音,安垂着头伸出双手。 冰凉、颇有分量的东西被放在她手上。 「抬起头。」 安听从命令抬起头,注视着国王与王妃。 「你要把你的一生献给神圣的东西,一辈子制作神圣的东西。」 掌上的六角形勋章,是用稀有的纯白色石头雕刻出来的,磨得又亮又光滑,上面刻着复杂的藤蔓蔷薇图腾。 ——我看过这个东西。 有时,母亲艾玛会在半夜,一个人注视着同样的东西。 通常都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 即便在安担心她明天有没有力气再往前走,哭得很伤心时,她还是会在半夜看着这样东西,然后隔天又露出令人惊讶的活力充沛的笑容。 艾玛不曾告诉过安,那个白色六角形的东西是什么。 原来那是她的勋章。那个白色勋章现在跟她一起长眠了。 ——妈妈。 或许她是期待安有一天会靠自己的力量成为银砂糖师,到时候就能理解白色勋章的意义了。 ——这是我的勋章。 安又低下头,用坚定的声音说: 「我会一辈子制作神圣的东西。」 「我相信你。」 国王回应安后转身离开,王妃也跟在后面走出了帐篷。 在国王一家人都离开后,广场还是一样喧嚷嘈杂。 「好了,你可以走了。」飞说。 安缓缓站起来,飞在她头上「砰」地敲了一下。 「我的眼光果然没错呢。好了,吉斯·帕威尔和你家的小矮子,等你等得不耐烦啦,快回去吧。」 「谢谢你,飞。」 「这次我什么都没做啊。哎呀,糟糕,从那边走过来的是凯特吧?我要赶快跑了,不然会被他的猫爪抓伤。」 飞转身离开。 安轻盈地迈开脚步,跑向吉斯和米斯里露。 「米斯里露·力多·波得、吉斯!」 吉斯抱住跑得太快差点跌倒的安,苦笑着说: 「我真傻,居然还为你担心呢。」 「咦?」 「我的作品跟你的相比,可以说是完美无缺吧。然而我却忐忑不安。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惴惴不安。现在知道理由了。我的砂糖果子是把美丽的妖精做成栩栩如生的形体,光看砂糖果子真的很美。糟的是,夏尔本人正好在现场,砂糖果子怎么样都比不上本人的美。把本人呈现得再真实,砂糖果子还是砂糖果子。安的砂糖果子是梦幻,是把梦幻做成了形体,没有可以比较的东西,所以更吸引人。」 说到这里,吉斯低下头看着安手上的皇室勋章。 「明年我也一定要拿到。然后,我想再跟你一决高下。今天的事让我学会了一件事,所以我觉得若有机会再跟你比赛,我应该会赢。这次输给你,并不是因为我身为职人的能力不如你。」 「嗯,那么,以后再比赛吧,我也不认为我会输呢。」安微微一笑。 吉斯笑出声来,然后浮现经常挂在脸上的温柔微笑,伸出右手说: 「谢谢你,我期待那天的到来。」 「我也是。」 安用力回握吉斯伸出来的手。 带着笑,彼此挑战的眼神,既坚强又温暖,给了安无法形容的喜悦,整个人振奋了起来。安愿意再与吉斯竞赛,而且下次也不想输给他。这不是敌意,而是敬意。 「去吧,安,快去谢谢夏尔,是他说服了布莉洁,你应该让他第一个看到勋章。」 吉斯放开手,拍拍安的肩膀。 「嗯,我要谢谢夏尔,他在哪?」 安环视周遭,寻找黑色眼眸。 她发现夏尔和布莉洁正站在广场的边缘。 「夏尔!」 她要跑过去时,夏尔却在远处微微举起手,要她停在原地。她觉得奇怪,但还是停下来了。夏尔对布莉洁说了什么话后,才跑向她。 「夏尔,你看,皇室勋章耶。这都是你的功劳,谢谢。你看,好美。」 她把放在掌上的白色勋章递给夏尔看。 夏尔微微一笑。那个微笑好温柔、好凄凉,安的心都快被勾走了。 「你是银砂糖师了,你得到了你的未来……我不用再担心你了。」 只说完这些话,夏尔就转身走开了。 安一阵错愕,用一只手把皇室勋章握在胸前,用另一只手抓住夏尔的手。 「等等,夏尔,你要去哪?」 「我不能跟你们在一起了。」 安仿佛被打了一巴掌,头脑一片空白,放开了他的手。 「……咦……」 「没时间了,布莉洁命令我尽快回去,我要走了。」 「你说不能跟我们在一起了……为什么?你不想跟我们在一起了吗?因为我很笨,老是给你惹麻烦吗?」 「不是的。」 「对不起,从今以后我会努力不要做出奇怪的事,所以……」 「不是的,安。」 夏尔痛苦地说,忍不住地瞬间抱住了安,深深亲吻安的眼梢。 「我不想离开你。」 低声挤出这句话后,夏尔就把安推开,背向了她,像要斩断什么似的,头也不回地走向了布莉洁。 安全身虚脱,当场瘫坐下来。 微弱的秋风吹过,广场的喧嚣声逐渐远离。安看到吉斯、米斯里露和凯特慢慢走向了她,但她无法思考,也站不起来。 她用双手紧紧把皇室勋章握在胸前,全身动弹不得。 有人把手伸到她眼前。 「女孩子怎么可以坐在这种地方呢?会把洋装弄脏哦。」埃里欧特·可林兹用充满亲和力的下垂眼俯视着安。「你不知道怎么回事,太可怜啦,我向来站在女生这边,所以我来告诉你吧。」 「可林兹大人?」 「那个妖精为了问出你的银砂糖在哪里,把自己的翅膀给了布莉洁。」 ——把翅膀……?为了银砂糖……? 安大受打击,大脑完全无法思考,埃里欧特却还穷追猛打般地接着说: 「他为了你,出卖了自由。」 说到这里,他浮现有些戏弄意味的微笑。 「所以,你该怎么做呢?安。」 后记 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三川美里。 sugar apple fairy tale第三集了。都写到第三集了,不知道为什么,写稿时还是弄错格式,犯了很大的失误。现在可以这样顺利地与大家见面,真的很开心。终于放心了,太好了。 这一集是与上一集的完结相差九个月的故事。 第一、二集,基本上是三个人的信步旅行。这次有固定的舞台,出场人物也增多了,希望可以带给大家更多的乐趣。 对于这次也帮了我不少忙的责编,我永远抬不起头。我会继续全力投入工作,所以今后也请多多指教。此外,我也由衷感谢aki老师,每次都帮我画那么出色的插画。 还有读者们,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快要进入寒冷的季节了,祝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地度过快乐的每一天! 三川美里 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三川美里。 sugar apple fairy tale第三集了。都写到第三集了,不知道为什么,写稿时还是弄错格式,犯了很大的失误。现在可以这样顺利地与大家见面,真的很开心。终于放心了,太好了。 这一集是与上一集的完结相差九个月的故事。 第一、二集,基本上是三个人的信步旅行。这次有固定的舞台,出场人物也增多了,希望可以带给大家更多的乐趣。 对于这次也帮了我不少忙的责编,我永远抬不起头。我会继续全力投入工作,所以今后也请多多指教。此外,我也由衷感谢aki老师,每次都帮我画那么出色的插画。 还有读者们,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快要进入寒冷的季节了,祝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地度过快乐的每一天! 三川美里 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三川美里。 sugar apple fairy tale第三集了。都写到第三集了,不知道为什么,写稿时还是弄错格式,犯了很大的失误。现在可以这样顺利地与大家见面,真的很开心。终于放心了,太好了。 这一集是与上一集的完结相差九个月的故事。 第一、二集,基本上是三个人的信步旅行。这次有固定的舞台,出场人物也增多了,希望可以带给大家更多的乐趣。 对于这次也帮了我不少忙的责编,我永远抬不起头。我会继续全力投入工作,所以今后也请多多指教。此外,我也由衷感谢aki老师,每次都帮我画那么出色的插画。 还有读者们,真的、真的很谢谢你们。快要进入寒冷的季节了,祝大家都能健健康康地度过快乐的每一天! 三川美里 大家好,近来过得如何呢?我是三川美里。 sugar apple fai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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